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庶若专宠 作者:妖瑜 文案 穿越到一户极品人家做庶女已经够悲惨了,老太太唯我独尊、老爷薄情寡义、姨娘还带着个嚣张的娘家团……被集火了?这都不叫事儿,咬咬牙总能应付,可是,被一个臭名昭著的纨绔少爷盯上了纠缠不清怎么办?此人名声极差,心机深沉,唯独长得可观。 某男:若胭乖,快到我碗里来,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嫡母:若胭,你要离他远点,他不是好人。 若胭:必须滴,我早就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嫡母:人还是要嫁的,就是不能嫁给他,这不,我已经给你找好了暖男。 某男:想跑?收网! 【别看名字和文案欢脱,其实文风挺正的。】 【男主必须宠妻,但也得大婚之后啊,所以前期宅斗女主自己扛,很苦逼。】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梅若胭,云懿霆 ┃ 配角:杜氏,张氏,梅家恩,云归雁 ┃ 其它:宠文,古典、传统 ================== ☆、选择   刚出正月,严寒尚不肯离去,透骨冰凉的北风,在园子里肆意游荡,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从抄手游廊的台阶下去,走一段斑驳不平的石板路,穿过一扇漏风的木门,就是梅府的西跨院,沿着左手边狭长幽深的甬道往南走到尽头,有一处简陋萧索的庭院,并排着三间厢房。   昏暗的灯光从发黄的窗纸透出来,被阶前的寒风吹得清凉。   一面半旧的菱花镜,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剥漆的妆台上。   镜中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娇嫩如早春的碧桃,润白细腻中透出淡淡的粉色,光洁饱满的额头,有着标准的美人角,眉修长入鬓,使得整张脸庞看上去灵动俏丽。   春桃手执半月桃木梳,小心翼翼的梳着那满头油黑发亮的长发,忍不住称赞,“二小姐的头发长得真真是好,又黑又亮,像缎子一样,摸在手里滑滑的,舒服极了。”   若胭抿着唇笑,她也在欣赏镜中的少女,光彩照人、鲜活年轻。   这便是今生的自己了。   章姨娘坐在一旁,一眼不错的看着,也笑道,“正是,兴许和芝麻有关。”她的头发虽也柔软,却天生带着些黄,远不如女儿的有光泽。   “芝麻?”若胭不由诧异。   章姨娘微微一怔,刚要疑问,春桃嘴快,笑道,“二小姐竟是忘了,你一向最喜欢吃芝麻的,也不拘什么糕点,只要是皮上撒芝麻的或是裹芝麻馅的,二小姐都喜欢,就是二小姐在姨娘肚子里时,姨娘也没少吃芝麻,听说芝麻最是养头发,想必是有理的。”   原来如此!   若胭暗呼万幸,自己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占用这具身体,诸事谨慎,唯恐被人发觉端倪,要当作疯癫、癔症,这个原本叫做雁儿的姑娘生前爱吃芝麻,自己并不知情,幸亏春桃抢着解释了,要不怕就露了馅,也不知道章姨娘有没有起疑心,不敢看她眼睛,赶紧笑道,“正是,我以前还没觉得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些个小零嘴罢了,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道理。”   说毕又拉了章姨娘衣袖撒娇,语气软糯,“姨娘,我好几天都没吃着芝麻了。”   章姨娘打量她并不见异常,又被她这甜腻腻的委屈模样软了心,忙哄道,“你想吃什么,姨娘给你想办法。”   若胭哑言,她如何知道原来的雁儿喜欢吃什么,只好笑道,“女儿只是想在姨娘面前撒个娇而已,并不是真的要什么。”   章姨娘却认为女儿是怕她为难,她们刚进府,人生地不熟,厨房在哪个方向还没摸清呢,如何好去要求做什么,出去糕点铺子买就更不现实了,现在高墙深院的住着,可不像以前那么自由,心里就有些伤感,连让女儿吃个芝麻糕都不容易了,所谓有得必有失,这失的,就是那份自在了。   她本是梅家老爷梅家恩的外室,只生育若胭一女,带着丫头春桃,三人住在古井胡同的一个小院子里,亦没有娘家支援,梅家恩偶尔会过去一次,送些钱米之类,这般的寒来暑往十余年,一直过到了前几天。   常言道,女大当嫁,眼见女儿一天天长大,已是豆蔻年华还未许人,她就日夜难安,虽说嫁高娶低,有女不愁嫁,然则,若要真正嫁到名门世家,对方也要考察女方家世,是书本网,还是商贾经济,是士绅土豪,或是侯门仕途,总要门当户对、有助于夫家前景才是。   说起来,梅家在京州亦无根基,梅老太爷在家乡延津也不过是个不甚起眼的乡绅而已,可幸梅家恩争气也运气,中了个末名举子,仕途虽说不上顺通倒也没什么风浪波折,多年前升了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一直到现在,没升亦没降,倒也稳妥。   老太爷没福,在梅家恩中举第二年就得了个急病去了。   老太太张氏一咬牙把家乡的田产地产都卖了,七七八八又凑出些银子来,让梅家恩在京州买了个小宅子,自己也就收拾包袱过来了。   这样的人家在天子脚下那是一抓一大把,并无任何可炫耀的资本,可到底是正经仕途官身,比起买卖耕作人家就要高贵一大截。   章姨娘若不进府,若胭就算有个免费送钱的爹,也终归是个没名分的野种,清白人家谁又看得上?只要进了府,认祖归宗,哪怕是个庶出,也算是贴上了官家小姐的标签,身份与从前云泥之别。   为此,从不撒娇作媚的章姨娘在梅家恩面前哭了好几次,将若胭的一生幸福和梅家的声名清誉掰着指头哭诉的肝肠寸断,梅家恩回府和老太太商量了几次,具体过程不详,最终成功了,只是若胭这孩子不知是被章姨娘散漫娇养惯了,还是犯了什么煞,竟是又哭又闹的不愿意,哭着往外跑,一跤跌昏,醒来却是性情大变。   章姨娘这次是狠了心非进府不可,却不知道自己一心为谋的女儿实则已换了魂魄。   春桃利落的盘好发髻,最后将一只三股点翠簪子轻轻的往若胭脑后一插。   “好了。”   “二小姐想吃芝麻糕,也不难,古井胡同那边还没有和佟大娘交割好,这两天总要再有人过去一趟,老爷自然没有工夫,府里别人也办不明白,少不得老太太会让奴婢去,那时奴婢就顺路去一趟庆和斋,包几样二小姐平时爱吃的回来。”   佟大娘是原来她们住的那小院的东家,若胭这两天也听她们提起过,是个有趣的老妇人。   经春桃这么一提醒,章姨娘也恍然忆起这桩事,连声道好,叮嘱春桃届时务必多买些,春桃一一应下。   章姨娘忽又想起一件事,轻锁眉头,道,“对了,我还是先提醒一句,免得你去时我一时忘了,你去那庆和斋,若是遇上云三爷,可要小心些。”   “云三爷是谁?”   若胭一时好奇,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就后悔莫及,小心的打量章姨娘的神色。   谁知章姨娘这次并没有露出什么怀疑的眼神,反而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似的解释,“这样的人,姨娘一向是不在你面前提起的,你一个闺阁女孩儿哪里知道他,这云三爷是忠武侯的次子,云府上排行第三,因此大家都管他叫云三爷,只是他行事乖张不堪、离经叛道,恶名远扬,但凡他出现在哪里,大家都避着点,恐被他伤着。”   若胭心忖,这也没什么出奇,豪门易出纨绔子,父贤子不肖的例子比比皆是,古今又有几家名门望族的子弟个个本分?原来本朝威名赫赫、人人称颂的忠武侯也养出个恶少来,“他没事在街上闲逛找茬么?”   “这个姨娘却不知道,只是庆和斋是云府的产业,他或有可能过去,姨娘也没见过那云三爷,不知道长得什么凶神恶煞,不过大家都这样说,还是小心为上。”章姨娘说的一脸中肯。   浪荡公子么,这种人,哪个世界都不缺。   躲着点也好。   春桃却意外的笑道,“姨娘,奴婢倒觉得那个云三爷也不全坏,有一次奴婢去西大街买布,路过柳树巷子,恰好见着几个人抢了一个大娘的胡饼摊子,有个自称云三的人就走过去,将那几个抢胡饼的都揍了一通。”   章姨娘赶紧打住,“你别大意,满街都是说他坏话的人,总是好不到哪里去,谁知道他打那几个抢胡饼的,是为的什么心思。”   春桃就不作声了。   若胭听着倒起了兴致,看来这个云三爷还是个有话题的人,说不准是个亦正亦邪的双面人物,要是能听听这样的说书,也是一件趣事,不过看章姨娘一脸的排斥和谨慎,还是乖乖的闭上嘴,心里却琢磨着,什么时候能找些类似的书来瞧瞧。   章姨娘叮嘱完毕,扶着若胭起身,又让春桃取了件天青色织锦披风来,“今儿有些冷,听外面的风声就知道不如昨儿,你才病愈,仔细着,别再着了凉。”   若胭不愿,又拗不过,只得由着她亲自给系好带子。   章姨娘看看天色,此时已显灰白,就让春桃开门。   若胭想了想,拉住章姨娘,问,“姨娘,咱们先去哪里?”   老太太张氏执掌大权,稳居中园;太太杜氏形同虚设,冷落在东园。   章姨娘愣住,原本想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突然间就迟疑了,“二小姐的意思是?”   若胭一双大眼亮晶晶,正如同冬末黎明时分的星子,清澈,光泽流动,“我想,还是先去东园。”   看章姨娘疑惑,若胭又解释,“母亲是正室太太,对姨娘您来说,是最近也最直接的关系,对我来说,更是如此,做为女儿,先给嫡母请安,理所当然,至于老太太那,不妨稍后,或者待会与母亲同去。”   说来她们已经住进来好几天了,但是在若胭没有拜过祖宗之前,张氏是发了话不见她们的,也不要她们来请安,昨天张氏安排了大家都去中园认人,如此一来,今天就是第一次正式请安了,关于先去中园还是先去东园,章姨娘纠结了半夜,最后犹犹豫豫的偏向了中园,毕竟,张氏管家,这是满府皆知的,取悦第一掌权人,还是很有必要的,但是若胭的话,她也觉得在理,一时又摇摆起来。   “二小姐这话,姨娘也知道,大多人家也都是如此,只是……”   只是这梅家与众不同呢。   章姨娘欲言又止,不便说的太明白,若胭已经听明白了,无非是怕得罪了张氏,以后不好过,而杜氏是个无欲无争的,想必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为难她们,若胭却有自己的心思,她骨子里是个正义的、是非分明的,张氏一心要当梅家的太后,想把所有人所有事都攥在手心里,若胭偏就不愿巴结,杜氏善良软弱,若胭反要尊她敬她,另外,若胭好奇心重,从第一天听说杜氏起,就认定杜氏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心里就惦记着,总想小心的翻开那些封尘的往事,更何况,老太太毕竟老了,这个家迟早要回到杜氏手里。   “也好,依二小姐。”章姨娘是个没主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是若胭,女主是若胭,女主是若胭,重要的事要说三遍,谢谢大家! ☆、义愤   巧云见到她们时,很是惊讶,转瞬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毫不掩藏的冲着屋里喊,“太太,二小姐和章姨娘来了。”   巧菱从里面打起帘子,也是一脸的惊喜,向着若胭深深的行了个礼,“二小姐请稍候,太太正在梳洗。”引了两人入座。   巧云已经端上了茶,巧菱就退下去接着伺候杜氏。   若胭这是第一次进来东园,厅堂布置极其简洁,当中一副远山云岫图,一张高案,两边几把椅子,左右墙下各有高脚花架,架上却空空如也,并无半支花,一应家什也都半旧,却是干干净净、不染点尘,静静的端放在恰到好处的位置,门窗外黎明的光线朦胧的铺开,兼之高案上无声燃着的烛光,投落一地交错的清浅的阴影,倍添古朴清雅,只是作为正室的居室,到底太寒酸了,这让若胭很是意外,也生出些许莫名的伤感。   杜氏很快就出来了,装束素雅,目光清远若虚,嘴角含着淡淡的笑,一边坐下一边说,“让你们久等了,若胭身体怎样?”一点架子没有,随和、自然。   若胭起身,浅浅一笑,端正的行了大礼,“女儿给母亲请安,女儿前几天微恙,现已大好,劳母亲挂念了,女儿以前离母亲远,不曾侍奉膝下,是女儿的不孝,以后必定长侍膝前,恭听母亲教诲,为母亲排忧解难。”目如清泉,言辞坚定清脆。   杜氏看着她,静静的听她说这一番表明心迹的话,毫无疑问,这是在站队,张氏和杜氏这对婆媳不睦,府里人人皆知,只是几乎满府人都选择了站在张氏身后,杜氏身边只有这两个忠心耿耿的丫头而已,日子过得相当艰难,若胭母女虽然在府外,到底也跟了梅家恩十几年,这个事不可能不知道,懦弱求稳的章姨娘肯定是想两边托好、各不得罪,以求平安的,若胭却敢刚进府就马上站队,这很让她惊诧,一时心潮起伏。   章姨娘细心的发现杜氏的微微失神,不知道后果如何,连忙也福了福,请安问好。   杜氏就莞尔一笑,向章姨娘点点头,亲自携了若胭入座,让巧菱端了点心来,道,“不知道你们喜好,先垫垫肚子吧。”看着若胭吃下一小块酥饼,这才缓缓又言,“你还小,有这份心就行了,母亲不需要你做什么,照顾好自己。”忽地一顿,到底又补了句,“保护好自己。”   若胭颔首,看着杜氏,淡定自若的答,“自然!”按若胭自己的心,自然是偏向杜氏的,不过,也并不想和张氏对立,毕竟,她是这府里的第一尊大佛,而自己,还想好好活着。   杜氏一怔,接着就笑了,笑容有些苦涩,小丫头,懂什么?   又坐了一阵子,若胭并不拘束,连吃了两块糕点,这才停下来喝茶,章姨娘有些怯意,只吃了一块,就不再吃了,杜氏谁也不劝,只是安静的看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若胭聊着,问她平时里做些什么喜欢什么,若胭自己也不知道以前的雁儿都做什么,自然不敢多说,只回答“若胭懵懂,只跟着姨娘识了几个字,喜欢看书。”杜氏早就知道章姨娘的女红很是出彩,若胭想必也不差,现在却只提识字,只以为若胭是听说了自己爱看书所以有意讨好,却不知道若胭实出无奈、并非刻意讨巧。   “识字便好,以后要有闲,可来我这看看书,母亲这儿,并无长物,唯有几本书,可供一观。”   若胭自然喜不自禁的应了,她早就听说杜氏博学多才,猜度东园必然藏书不少,要是能借得几本看看就好了,本以为要费好些心思才能打动杜氏,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她自然不知道杜氏最喜欢的就是爱书之人。   杜氏又唤巧云进来,只说“你去拿来”,也不说拿什么东西,巧云应个声就转身进了内室,很快捧出一个小匣子,杜氏就说,“小玩意而已,送与若胭玩吧。”   若胭知道这就是见面礼了,恭恭敬敬的道了谢,春桃就上前接过。   两人聊了几句,就有巧云进来,并没说话,杜氏见了就明白,点点头,起身道,“你们与我一道往中园去,可好?”   章姨娘又喜又怕,喜的是,太太亲自相邀,怕的是,一会张氏见到她们结伴而来,要不高兴。   若胭却是爽快的应下,恭敬的站在杜氏身后,杜氏笑了笑,没有说话。   张氏果然是不高兴的,而且是非常不高兴,一张老脸明明白白的沉着,垂着眼看着三人行礼问安,也只是从鼻孔里轻轻的哼了哼,喝了方妈妈递过来的水,吧唧了一下嘴,正要说什么,就听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知道这是梅家恩来了,瞬间笑容满面,看着面前三人,一脸和蔼可亲,连连颔首,呵呵笑道,“这样很好,很好,我也放心了。”   富贵从外面打起帘子,梅家恩就大步走进,看到张氏笑得欢,也很欢喜,问,“娘,何事这么高兴?”   张氏就招呼拉他坐在自己身边,指着三人意味深长的笑道,“自然是件舒心事,我知道二小姐和章氏今儿早上要过来的,就早早的等在这里,没想到她们和杜氏一起来了,原来是先去了杜氏那里,二小姐能孝敬嫡母,章氏能恭顺正室,一家子的妻妾、母女能这样相处,这是好事,我就是白等一早上也高兴,老爷说是不是?”   张氏说话,好生“厉害”,明明话里夸赞三人和睦,却假装不经意点出二小姐和章氏害得她当长辈的苦等,梅家恩果然如她愿的皱了皱眉,目光扫过两人,就带了些不易察觉的不悦和责备,倒没有说什么,只是笑,“家和兴顺,正是要这样,娘总是一门心思的为着晚辈们着想,这请安本是晚辈理当等候娘的,却劳累娘等候,这就不妥了,往后娘安睡要紧。”略一思索,又向三人道,“娘年纪大了,休息是顶重要的,以后请安不妨晚一些。”并不提先去哪后去哪,也就是默认了先去东园。   三人各怀心思的应了。   张氏虽然成功的让儿子知道自己待若胭母女的恩德以及若胭母女对自己的轻视,却到底没有让儿子理解自己的深意,不但没有定下规矩要她们必须先来中园请安,还把请安时间推后了,这让她有些抑郁,却不好显现,仍是慈和的笑,“我老了,睡得浅,醒得早,操心的事多,想睡也睡不着,老爷能惦记着,这就是老爷的孝顺了,老爷每天要去衙门,早出晚归,最是辛苦,我这里也没什么,以后也不用天天来跑一趟,多睡一会,就自去衙门吧。”   好嘛,你让她们晚点来,我就让你干脆别来了,你辛苦挣钱养她们,还天天早起呢,她们在家呆着不干活不挣钱,好意思来晚了?   梅家恩自然不肯,说着话,就有大少爷梅承礼进来,先向张氏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张氏一把就拉了过来坐在自己另一边,眉开眼笑,“寿儿这一宿睡的安稳?你只坐下说。”   梅承礼被她拉着,在坐的一瞬间看着梅家恩叫了声“爹爹”,这就算是请安了。   那,母亲呢?   若胭没见微蹙,狐疑的打量这个眉清目秀、颇有几分肖似杜氏的少年,知他是正室杜氏所出,如此说,杜氏既是他的嫡母,更是生母,按说这感情无人可比,然而看上去并非如此。   这其中大有文章!   梅承礼坐在张氏身边,半垂着头。   张氏飞快的朝杜氏瞥一眼,眉梢眼角都是得意与嘲讽,没容梅承礼有空闲,一连串的问着,夜里可有着凉,半夜是否醒来喝水,可有做梦,梅承礼只是轻轻的应答,没看杜氏一眼,更别说若胭这个新冒出来的妹妹了。   杜氏就远远的看着这个儿子,心痛到无法呼吸,终只是静静的看着,一语不发。   若胭旁观,义愤填膺,正要拍案而起,门帘又动,梅映雪和梅映霜前后走来。   两人倒是规矩,先向张氏请安,然后向梅家恩和杜氏请安,最后还叫了“大哥哥、二姐姐好。”   若胭也含笑向两人还礼,随即目光转动,停在梅承礼身上,朗声一笑,道,“大哥哥安好。”   梅承礼猛地抬起头,诧异的看着这个还很陌生的妹妹,然后犹豫着起身还礼,“二妹妹好。”隐约记得昨天早上认亲时见过这个妹妹一次,呆呆愣愣的,怎么今天主动说话了。   正要坐下,若胭又咯咯直笑,“大哥哥肯定是哄老太太高兴才说睡得安稳,妹妹猜,大哥哥一准是过于用心功课,昨夜睡眠欠佳,瞧大哥哥现在还是睡意朦胧,竟然都忘了给母亲请安了,呵呵。”   若胭笑得无害,说的话也无刺可挑,偏偏让满屋里的人都屏了气息。   梅承礼自小被张氏抢走养在身边,虽说在一个府里,但张氏自然有的是办法,让杜氏时不时的见不到孩子,更有的手段让梅承礼疏离杜氏,因此,梅承礼越发长成,就越亲近张氏、漠视杜氏,这一点满府尽知,就是梅家恩也心知肚明,虽然有时候也对杜氏歉疚,但更多的时候是装糊涂的,只要张氏好,一切便好,其他人,辜负便辜负吧。   一时间屋里气氛诡异。   若胭却是真的有些傻眼,她原以为梅承礼仅是今天“忘事”,怎么看大家的表情,根本不是如此,莫非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或者说,自己一不小心挑破了一个积痛多年的恶疮?茫然环视四周,最后,一双清亮的眸子就委屈探究的落在梅家恩身上,“老爷,我是不是说错了话?我只是看大哥哥忘了给母亲请安,就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并没有什么心思,做儿女的,最是应该孝顺父母,母亲对儿女恩重如山,儿女自当孝敬母亲,把孝顺母亲当作人生第一等的大事,女儿读书少,不如大哥哥有见识,老爷……”说着,手足无措、泫然欲泣,心里却在扮鬼脸:我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坚持看下去,精彩慢慢呈现。谢谢。 ☆、记恨   听见没,大哥哥,孝顺母亲才是第一等,亏你是个读书的,连这个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呵呵,二小姐年纪不大,心里却难得明白事理,寿儿以后可莫要再熬夜看书了,累出病来,奶奶要心疼,去吧,给你母亲请个安。”   张氏没等若胭把话再说下去就急忙截下,更不等梅家恩说话,拍着梅承礼的手,一脸的慈爱、一脸的笑,这就顺着若胭的话轻巧的化解了窘境,不给母亲请安真的只是睡眠不足而已,避重就轻,同时不忘提醒梅承礼,最心疼你的人,是我。   梅承礼全身僵硬,在张氏的推动和众人各异的目光下,走到杜氏面前,分明极慢、却又生疏仓促的行了个礼,嗫喏的叫了声“母亲”,极快的抬眼看了眼杜氏,又慌张的垂了下去,四目相对,一闪而过,各有悲伤和痛苦在心底流转、沉滞。   杜氏伸出双手,轻轻的握住他的双手,分明感觉到他的拘束和彷徨,还有逃避,微微的往后缩了缩,到底没有再躲,任那双瘦弱、清凉的手握着,陌生的皮肤触觉深入到骨头里。   梅承礼蓦然觉得自己十六年的世界好像一丝丝裂开了缝,有什么东西要涌进来,又有什么东西要挤出去,这种细微的变化让他恐惧。   杜氏只是握了一小会,手心里的那只手就有些别扭的动了动,到底是小心的抽了出去,凝视着自己的骨肉,竭力将泪水逼回眼窝,一个字也没说,这个请安就结束了。   梅承礼却似乎受惊了,他看着那双已经被自己抽离的手,正有些颤抖着慢慢的缩回,没有了那陌生的凉意,反而如失落了什么,手有些空,心也有些空。   张氏一双灰暗的眼睛死死的盯住梅承礼,恨不得扑上去将他绑在自己身边,奈何众目睽睽之下仍要端着和蔼的笑容,缓缓颔首作笑,牙齿却咬的咯咯响。   这时门外传来低低的对话声,张氏立刻拔声高问,“谁在外面说话?”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丫头垂首匆匆的进门来,跪地磕头罢,禀道,“老太太,我们家太太打发了奴婢来禀告老太太,说是这几天家里忙,就不过来了,等过些日子再过来老太太这里。”   若胭听着没头没脑的话,不免糊涂这是哪个太太身边的丫头,就下意识的多看了她两眼,发现她穿的衣裳与别个不同,正纳闷着,就听张氏不悦的问,“她能有什么事?怎么就过不来了,怎么,还让我这当娘的去请她不是?”   原来是张氏的女儿!   若胭明白过来,正要从凌乱模糊的记忆中寻找印象,又听那丫头道,“老太太息怒,哥儿这几天有些咳嗽,正喝着汤药,大爷昨天又刚抬了个新姨娘进门,太太着实忙不过来呢。”   张氏一听就哼道,“不是上个月才买了一个戏子吗?怎么又抬一个?”说着却又笑起来,“俊儿总这么胡闹,成天的往屋里塞人,什么时候再抱几个重外孙给我瞧瞧才好。”转又皱眉,“怎么荣哥儿又咳嗽了,这孩子一年到头的生病,也真是愁人,算了,你回去吧,叫你太□□顿好了再说。”   那丫头就依言退下。   张氏自个儿哼了几声,不说话,方妈妈试探着问,“老太太,大姑奶奶虽没过来,心里还是惦记着您呢,要不咋怎么早就派了人来?那,二姑太太那边……”   张氏大手一挥,面无神色,“不管她,她想来自然就来了。”   方妈妈呵呵一笑,不再多话。   饶是若胭不知内情,也看出张氏的态度不太一样,同样是女儿,这手心与手背可是大有差异,也不知这两个姑太太有什么不同,这几天章姨娘陆陆续续的在自己耳边说了不少梅家的事情,其中便有关于这两个姑太太,只是若胭听时全无心思,所记不多,此刻晕乎乎的更想不起谁是谁了,却也没兴趣探究这些不相干的人。   这时各院的丫头进来行礼,春桃也跟了进来磕头,张氏只淡淡的瞧她一眼,说道,“这是跟着章氏进府的丫头?取了名字没有?”   章姨娘就惶恐的回道,“□□桃。”   张氏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重重的长长的咳了一声,正要说话,杜氏突然道,“这名字倒是不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春日之桃,光华灿烂。”   章姨娘红了脸,她并没有这样的文采,不过是觉得觉得朴实顺口而已。   梅家恩却心口一跳,直觉的就去看张氏,果然见张氏面色沉下,就紧张的要喝止杜氏,可是话还没出口,张氏转瞬就恢复正常了,却只是盯着章姨娘,神色晦明不清,直盯得章姨娘惶惶心惊、手足无措,忽然轻咳一声,转过脸看若胭,笑得满脸的皱子,“二小姐在府里住的还习惯?”   竟是不予追究了。   若胭恭谨的答道,“多谢老太太关怀,若胭住的习惯。”   张氏呵呵一笑,却道,“我倒觉得西北角那条路上的雪块太多了些,正月都过完了,还没化哩,得清理了才是,若是摔了二小姐,总不大好。”扭脸看梅家恩,“不止那条路上,就是府里其他地上,也都积着年前的雪,还是要打发个丫头去扫扫。”   梅家恩随口就说,“那就春桃扫了吧,她住那边,扫了也正当。”   好嘛,章姨娘身边唯一的丫头就这么变成了粗使杂役。   谁说不追究了?不过换了个方式而已。   若胭咬着牙没作声,藏在袖子里的手被章姨娘抓的生疼,心里明白章姨娘这是担心自己惹怒了老太太不讨好,只好忍了不语。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老爷也该去衙门了。”   张氏漫不经心的挥挥手,缓缓合眼,然后从细细的眼皮缝里悄悄看方妈妈将一屋子的人送出去,又左右张望后,掩好门帘后挨过来。   “唉……到底还是接进来了,也入了家谱了。”张氏仍是闭着眼,声音极低,带着些极力表现的平和,终归是那一声拉得有些长的叹气泄漏了主人心里的不甘。   “这都是老太太慈悲,才容得她们进梅家的大门,要换了别人,谁管那些来路不明的?老太太菩萨心肠,别人比不得,这才有她们的好日子,就说以前,虽然没进府,在外面那些年,老爷贴出去多少银钱养着她们,过得也是衣食无忧的,这些都是老太太知道的,要不是老太太同意,也没有她们那些年的舒坦,现在又进府来,更是富贵了,也算她当年有眼光,跟对了老爷。”   方妈妈坐在她身边的小杌子上,拿着美人拳慢慢的给她捶着腿,笑呵呵的,这话乍一听是劝慰奉承,细细回味却多了些意味。   张氏就睁开眼看她笑,“到底是你跟了我几十年,最是了解我的,我就是心软,什么事儿都想着他们,想着这一大家子,原本就有两个了,都不是省事的,桂芬是嘴甜些、会来事些,却总也不成事,”顿了顿,声音转冷,“东园那个,就更让我来气。”   “老太太放心吧,太太再怎样,也出不了老太太您的手心,刚进门那几年那样蹦达,现在不也安分了?到底老太太是一家之主,镇着呢。老奴瞧着这个章姨娘倒也老实,想来生不起事,给个安稳饭吃就是了,二小姐终归是老爷嫡亲的骨肉,老爷舍不得一直放在外面,就是老太太心里,也是不愿意的,毕竟是梅家的血脉不是。”笑着说的,风从窗户前刮过,把话给吹的透凉。   “哼,她求的不就是女儿的身份吗?梅家给得起。”张氏撇嘴冷笑。   “老太太,这个身份,连带着的还有婚嫁呢。”方妈妈提醒道。   “我虽然老了,脑子却明白着呢,她无非是想给女儿脸上贴个金,嫁个有钱有势的人家,亏得她有这个脸来求,也不想想自己当年没媒没聘的,想是觉着屈了,我呸,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要模样没模样,要娘家没娘家,家恩肯接纳她就是她的造化了,现在身份是给了,又是姨娘,又是小姐的,哼哼,既然有心要做梅家小姐,自然也清楚,梅家小姐们的婚事,总是要我来定的。”话越往后说,就越多了些若有若无的凌厉。   方妈妈忙陪笑,“这府里,自然是老太太做主的!”   张氏听了就有些得意,“二小姐是她肚子里出来了,又养在她跟前十几年,性子能好到哪里去,你瞧着这才进门几天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先去杜氏那边请安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当众挑唆寿儿!着实可恨!”   “那,老太太的意思是……由着她?”方妈妈眼神一闪,试探着问。   “由着她?”张氏冷笑,声音比门外的寒风还要刺骨,“这府里还轮不到她来折腾!”   出了中园,若胭坐在角门旁边的石头上发呆,梅府的春景实在无趣,一眼望去,除了高墙和走廊,就是一片灰败的万年青,长得像未经开荒的野山坡,另外零星散种着几颗桃树,现在也只有光秃秃的枝桠,连一枝含苞的迎春花也没有,整个一生气奄奄的模样。   不远处,春桃挥舞着大扫帚在扫地,一夜北风,吹落满径的万年青枯枝败叶,并着道旁积着的脏雪,一片狼藉,春桃是个实心眼的,才请了早安,就到东杂院扛着铲子扫帚动工了。   “小姐,这冷着呢,您快回屋里去,在这瞧着奴婢怎么?着了凉可了不得。”春桃一边干活,一边看着若胭,无奈的劝说。   “我坐在门后,并没有风,石头上还有你铺的厚厚的垫子,舒服着呢,我不是盯着你,是这里清凉,我待会吧。”若胭哄着她。   章姨娘性情软弱的令人叹息,自打进府,时刻战战兢兢,但有半点风波,就会吓得痛哭,刚才请安,自己做了出头之人,张氏心里自然记了一笔账,章姨娘那边必定又有一番长篇大论的教诲与痛哭在等着,若胭不知道还可以怎么劝解章姨娘,只好先躲着,让自己理理思绪。   若胭前生孤儿,在福利院长大,不是个能言会道的巧舌人,更没有母女相处的经验,这从天而降的身份和娘,实在令她不知所措,纵然心里已经决定好好过下去,上辈子亲情的缺失还是让此生的若胭犯憷。   春桃见劝不动小姐,就放下扫帚,“二小姐既要坐会儿,那奴婢就回去取个斗篷来。”   “我现身上不是披着一个吗?”若胭忙制止。   “这个太薄,二小姐若是走动着,一时片刻倒还可以,要坐着却不行,需得裹件厚的不可。”春桃一脸正色,不容拒绝,说罢也不管若胭同意与否,匆匆拐过角门去了。    ☆、忘年   若胭只好由她去,顺势靠了靠墙,找个舒服的姿势,眯上了眼,嘴里不经意的嘟哝了一句“不栽迎春花,如何迎春来?桃李也芬芳,到底意阑珊。”   “这几句话,虽是浅显,倒说的极妙!”突然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突兀响起。   若胭吓得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眼前赫然立着一位青衣洒脱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眉目清朗有神,神态潇洒不拘,身形颀长,负手而立于丈外,正含笑望着若胭,若胭一怔,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心里却思索着,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小萝莉与一个四十开外的大叔单独相处,会不会有什么“道德败坏、不容于天下”的危险,已听到中年男子自报家门,“鄙人姓秦,姑娘面生,想必就是梅家二小姐了。”   竟不是梅家的人,那又是谁?   自己从未听说过,对方却一口叫出了自己身份,真是奇哉!   若胭仰头看着他,心里莫名的就生出些亲切来,眨了眨眼,站起身,很恭敬大方的整了整衣裳,端正的行了个礼,笑道,“小女子正是梅若胭,先生莫不是也想看看这万年青能否开出迎春花来?”   秦先生一怔,转瞬舒眉而笑,“否也,鄙人看了这万年青多年,估计是开不出迎春花了,不过,今年奇瑞,向来春不成景的梅府竟然移来了一株于世不多见的迎春花!”   看了多年?敢情和梅家很熟啊。   若胭脑子飞快的转着,竭力猜想这位秦先生的身份,灵光一闪,恍然想起昨天认亲时,听杜氏提了一句什么教书先生,猜想就是眼前这位了。   原来是家塾先生!   这位家塾先生真是好神采!只是想不到张氏当道的梅家竟然会请一个这般超凡脱俗的教书先生,不应该是酸腐老学究才更匹配么?   若胭自然听出这是在夸赞自己,毫不客气的笑得眉眼弯弯,“先生育才,亦如育花,自然春满胸怀。”   秦先生竟然也眨了眨眼,颇有几分调皮模样,全然不像个不惑之年的老夫子,朗然一笑,“梅家竟有你这样的小姐,也亏得不是养在府里,甚妙!二小姐可愿与逸夫交个朋友?”逸夫,是秦先生的名字么?他说话倒是无惧,竟大言亏得若胭养在府外,大有瞧不上梅府之意,不知张氏听了,要气成怎样。   家塾先生与二小姐做朋友?大叔与萝莉?四十岁与十四岁?   若胭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小脸儿粉扑扑的,一双大眼亮晶晶的闪动着神采,爽快的笑道,“先生不弃,那自然是若胭高攀了。”   热血涌上来,管他什么避讳呢,先交下这个朋友再说,这样有趣的事儿,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若胭还想都不敢想,这个秦先生谈吐与常人迥异,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节奏啊,真不知道这样的怪人,怎么会屈身到怎么看怎么别扭的梅府来来教书,真是太奇怪了。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秦先生愉悦的击掌而贺,随后微微皱了皱眉,道,“逸夫此刻有事在身,不便与若胭畅谈,就此别过。”说罢,揖手而去,并无赘言。   若胭看他背影如云而逝,重新坐下,心头却激动的怦怦直跳,想不到在这个勾心斗角、暮气沉沉的梅府里,竟然能见到这样一个不拘世俗、洒脱不羁的高人,并且歪打正着的成了忘年交,这倒是一件妙事,足以为沉闷紧张的日子带来一束阳光。   春桃很快抱着厚实的斗篷过来,一边帮她披上,一边说着“小姐略坐一会就回吧,姨娘见不到小姐,正担心呢,奴婢刚就向姨娘解释了半晌,小姐要时间长了,少不得姨娘自己追出来。”   若胭此刻心情已好,立刻从善如流,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嘻嘻笑道,“我这便回,你也别唠叨了,要不然,我就是在这儿听你念经一样,和听姨娘的,也没什么区别了。”笑着提了裙子就走。   “二妹妹——”身后传来一声轻唤,三个字而已,喊得有些急,有些尴尬。   这个声音若胭记得,回头一看,果然就是梅承礼,忍不住当着面就轻微的蹙了下修长的眉,随后才展开笑脸,规矩的行礼,“大哥哥,可是有什么吩咐?”中规中矩的问话,透着毫不客气的疏离。   不怪若胭不亲近,至今为止见梅承礼两次,都对他没好印象,十六七岁的男子,在这个社会应当算是成人了,不少人家里这样年纪的男子都已成亲,甚至为人父了,这个梅家大少爷却明显还没有断奶,而且吃得还是祖母的奶,想一想都让若胭觉得别扭。   自然,早上针对他请安的事,不仅是为了维护杜氏,也多少包括本身对他的轻视。   似乎为了掩饰内心的慌张,梅承礼站得笔挺,眼睛也直直的盯着前方,却红了红脸,没有说话。   春桃赶紧行礼,大声问安,化解两人的冷场。   若胭没有兴趣与他过多逗留主动开口,“大哥哥可是要去上课吗?”   梅承礼连忙摆手,“不是的,我并不是去上课,我刚见过先生,知道先生此刻不在馆里,我……我……我是来找二妹妹的。”说到半截,紧张的瞟了一眼若胭,见她目无表情,略作迟疑,接着说道,“我,早上失礼,多谢二妹妹提醒。”   原来真是为了这个事啊,若胭在心里狠狠的翻了个白眼,面上也没装出多么浓重的笑容,“大哥哥客气了,老太太不是说了嘛,大哥哥只是读书太辛苦了,一时精神恍惚而已,并不是一向如此,我瞧着母亲是个极疼爱孩子的,并无责怪你之意。”说着说着,笑容就挤的满脸都是了,“大哥哥自幼饱读诗书,深明大义,通晓孝礼,这些道理自然懂得比妹妹多,哪里用得着妹妹提醒。”   我就噎死你,怎么滴?你好意思去向张氏告状吗?   梅承礼的脸像万花筒一样五彩缤纷,果然被噎住了,半响,低垂着头,道,“让二妹妹见笑了,以前……以前我也……”   以前怎么了?以前也从不请安的么?   若胭冷冷的笑出声,到底还是不敢承认啊,心虚?还是羞愧?   若胭敛敛裙角,准备离开,毕竟不太熟,捏着他软柿子先敲打两下也就行了,谁知道他是不是一只装猫的虎?万一被自己嘲笑气急了,真摆起大少爷的架子,自己还真不好收场。   “二妹妹,我也知道这样不……”梅承礼看她要走,情急之下冒出半句话,关键时刻却又卡壳。   咦,似乎也不全是个木偶嘛!   若胭再度展颜,虽然少些敬重,到底没了嘲讽,“大哥哥这话,应该去和母亲说,哪怕只是半句话,想必母亲也能体谅。”   也不管他怎么想,转身就带着春桃回到厢房,还没来得及细细回顾刚才情形,就见章姨娘闻声从屋里迎出来了,一脸的紧张,拉着若胭,嗔道,“可是身体好利落了,才能下得了床,就去门口吹风,灌的一肚子凉气,又要难受。”   春桃及时的递过热茶,这才止了章姨娘的絮叨,章姨娘胆小,却是真心心疼若胭,若胭使了性子撒了娇要在园子里玩一会,章姨娘想管不敢管、诧异女儿的心思又不知道怎么询问,有心陪着又害怕撞上外人,百般纠结,只好在屋子里来回的转。   若胭就嬉笑着往她怀里拱,只说,“不过是想瞧瞧园子里有什么花开,姨娘可别生气了,生气了就不漂亮了。”   实在不知道母女之间该怎么相处,那就使劲撒娇说好听话吧。   章姨娘被她说得脸红,点着她的额头,嗔骂,“二小姐现在竟会拿姨娘打趣了,姨娘都这个年纪了,还说什么漂亮不漂亮,要是被人听见,还不笑死。”心里却是甜得化了蜜一样,以前的那个活泼淘气的女儿,仿佛又回来了,心里多少也明白些她适才是为躲着自己责备的心思,也就忍住不提请安之事。   春桃也在一旁跟着傻笑,看着母女俩依偎着进去内室,又出去扫地,才出小院子,很快又折回来,却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了个小厮。   “二小姐,老爷着了身边的从敏过来,让你过去书房一趟,说有事情。”春桃进去禀报了,小厮站在门外侯着。   章姨娘一听老爷传话,瞬间神经绷直,一把抓住若胭的手,“别不是老爷要提早上你说话冲撞之事?”   若胭拍拍她的手,安抚的笑道,“老爷若要教训子女,当时就教训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姨娘宽心吧,兴许还是件什么好事呢。”   “唉,但愿是我多心了,你这孩子也是心大,全不在乎的模样,我瞧着你,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更紧张些才好。”章姨娘拭了拭眼角的泪,看着女儿嘻嘻笑着站起身,也跟着送出门。   若胭随从敏进去,书房只有梅家恩一个人,正在看书,若胭行过礼,并无多话就立在一侧。   梅家恩招手唤她近前,细细端详一遍,露出些笑容,“这倒真是个人的缘法了,我瞧你这几天颇有些呆板,没想到竟入了秦先生的眼。”   若胭暗暗吃惊,果然就是私塾先生,不知秦先生跟梅家恩说什么了,让他这副模样?也不吭声,依旧一副死鱼态度。   梅家恩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又有些疑惑来,刚才秦先生不是很夸自己这位二小姐“灵动、剔透”吗,怎么自己怎么看,眼前这小女孩也与这四个字不沾边啊,是秦先生独具慧眼?还是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儿?这么一想,又生出些挫败和烦躁来,大手一挥,也没了耐心多说几句,直言道,“秦先生刚才来找我,说要收你做学生,这是你的福气了,家里姐妹三人,只有你一个跟着先生念书的。” 作者有话要说:  点击收藏什么的好少啊,连个评论都没有,作者求个鼓励,谢谢大家。 ☆、红布   这的确是件大好事!大福气!每天能对着秦先生这样的风趣人,岂不妙哉?   若胭长眉一挑,也抑不住心头高兴,眉眼瞬间就生动起来,与方才的木然听训判若两人,然而在看到梅家恩目光中闪过惊异的一刹那,又恢复痴呆,眸中神采全无。   梅家恩顿时有种丢失珍宝的错觉,回头去找,却毫无踪迹,脸色微沉,语气就不由自主的带着些生硬,“你回去准备准备吧,明天请完安,和你大哥哥一起去上课。”   若胭垂首应了个“是”,退身就走。   梅家恩看她没半句话,只好又主动说,“一应文房用品,叫春桃找方妈妈,去库里支取就是。”   “是。”   梅家恩皱了皱眉,到底忍不住提醒,“入馆求学,不比在闺房,你虽是女学生,在先生跟前,也和你大哥哥一般,要尊师重道,虚心谦和,切不可刁钻任性、散漫妄言,你可记下了!”   若胭点点头,“记下了。”   梅家恩终于受不了,连连挥手,若胭毫不客气,扭头就走了。   父女之间,情分如此,莫说若胭颇觉别扭,就是梅家恩,也大感伤怀,可惜,他纵然清楚的知道若胭对他的冷淡和拘束,也不会去思索究竟是什么原因,在他看来,如果真有什么原因,那也只是若胭自身不识好歹罢了,梅府现在的日子,就是金窝、银窝,比起府外的草窝,强了千百倍,若胭就是世人眼中的“摇身一变、野鸡变凤凰”,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才是应该的,任何的不满都是大逆不道、不识抬举。   若胭却认为,自己命运的转折正是这“摇身一变”,可惜这只“凤凰”却不是她想要的,梅家恩眼中的梅府金光灿灿,在若胭看来却与那阴霾晦暗、暗箭四伏的牢狱并无两样,而捏着钥匙的牢头,就是这个所谓的“父亲”。   若胭回到厢房,说了要去入学一事,章姨娘先是迟疑一下若胭女子的身份整天面对男先生的顾虑,随后就激动起来,这到底是件难得的欢心事,章姨娘自己的父亲就是个教书先生,章姨娘打小也跟着父亲学习,比起目不识丁的村妇,要明白事理,自然知道身为女子,虽不求才比文姬,能多些见识也是好的,总要受人尊重些,比如,杜氏……想到杜氏,章姨娘满腔的热情顿时就同被泼了一桶冷水,立刻熄了大半,杜氏的文采,莫说这府里,就是这京州,也是有名的,然而这样的才学,又得到了应有的尊重吗?若胭以后嫁人,婆母是否在意这些?   若胭一瞧姨娘脸色风云突变,就猜出她一定思虑太多、担忧太远,赶紧打岔,让春桃去找方妈妈,春桃是傻妮子,得知自家小姐能入学,美得合不拢嘴,她可没章姨娘那些个千折百回的心思,听了若胭的话,乐颠乐颠的去了。   若胭少不得又哄着章姨娘宽心,母女二人依偎一起轻哝低语,一哭一笑的,别有温馨,殊不知若胭刚离开,梅家恩就整衣正冠去了中园,那一场母慈子孝的对话却无人得知了。   据春桃回来禀报,她到中园的时候,正巧看到梅家恩进门的背影,紧接着,方妈妈就出来了,还主动带上了门,听春桃说是为若胭领取入学用品,方妈妈若有所思的回头望了望屋内,倒是没做刁难就径直带着她去了,只是脸色有些晦暗不明,一路上闲问了几句若胭入学的原因,春桃也只答“只知道是老爷吩咐的,别的一概不知”。   章姨娘担忧的道,“想必老爷这是还没征求老太太人意见呢,要是老太太不同意,那可如何是好?”   若胭坐在桌旁,和春桃一起整理刚拿回来的笔墨纸砚,不是什么高档的东西,甚至相当廉价了,就是若胭这个外行也看得出来,却不奇怪,从张氏的为人就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在她深以为恨的地方花大钱的,并且,她一定有个绝妙的借口:节俭,让所有人挑不出错,并夸赞她持家有道。   “姨娘——”   若胭对自己这个处处惶遽的生母无奈到笑,“老太太绝对同意,老爷都已经答应的事了,她怎么可能当众驳回?这不是失老爷的面子么?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做这种有失明理的事?就算她再不情愿,今天也必定是乐呵呵的应下了,至于我真能安安稳稳的上几天学,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章姨娘瞧她说话放肆,紧张的瞪了她一眼,四下张望,没什么动静,还不放心,又朝春桃使了眼色,让她去门外瞧一眼,确认无人偷听,这才点着她头道,“二小姐还是紧着些嘴,若叫人听了去,可怎么是好?到底不是以前的深巷子,怎么说话也没人知道,现下这儿,人多眼杂。”   若胭也知道姨娘说的在理,就知错的吐了吐舌头。   章姨娘却又挑出错来,“大姑娘家,笑不露齿,更不能吐舌头,二小姐以前在府外惯是散漫,姨娘瞧你年纪小,也不拘着你,如今不一样了,却不可再有以前的陋习,以后在先生面前,更不能如此,你与秦先生既是师生,辈份高低分明,更是男女有别,这样有伤大雅的动作万万不可有,姨娘的话,可要记好了。”   若胭几乎失笑,不知道章姨娘要是知道自己和秦先生不久前第一次见面就相互眨眼睛,会不会吓得晕倒,秦先生不拘世俗,自己更不会拿在梅家恩面前的面孔对他,当然,这决不能让章姨娘知道,更不能让别人知道,包括那个没断奶的呆子大哥哥。   若胭打开杜氏给的小匣子,不禁吓了一跳,里面竟放着一块石头,这是什么意思,不应该是首饰么?莫不是暗示我是块石头?又觉得杜氏不是那样的为人,思来想去不解其意,就拿出石头把玩。   午后的阳光刚刚偏斜,恰恰落在窗前,若胭心一动,将石头伸过去沐浴在阳光下,原本普通不过的一块石头似乎变得有些清亮,可仍是看不出别的神奇,颇有些费解,也只好白白发了一阵呆,又将它收好。   果然一下午过去,并没有从中园传出什么坏消息来,看来真如若胭预言,张氏同意了。   到未末申初时辰,若胭就和章姨娘说,要去东园见见杜氏,章姨娘一听就紧张起来,忙的起身要准备礼物,若胭就笑着将她按住,说是“只去请示一下明天上学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   章姨娘惴惴不安,到底听了若胭的话,由着她去了,临行又千万叮嘱别任性,若胭暗笑,这要是见张氏,自己还真说不好会不会藏几根刺备用,可是在杜氏面前,要刺做什么用。   春桃出去扫地了,若胭就一个人直奔东园。   可是不巧了,巧菱迎着说是梅承礼的乳母李氏过来了,正在屋里和太太说话,请二小姐先到西次间稍侯。   除了若胭是在外面生养大的,府里其他三位少爷小姐都有自己的乳母。   现如今只有三小姐映雪的乳母周氏在府里住着,小姐大了,不用奶了,张氏原本要辞了她归家的,周氏却不想走,农家小户的,到底不如府里过得滋润,也是因为前几年奶着小姐,饮食总要油腻些,吃惯了肉荤的,怕回去没有了这样的待遇,哭着求三小姐,映雪心软,向张氏说了一次,张氏没许,映雪也就不愿再提,倒是杜氏恰好听见,想起梅承礼的乳母,代为求了下来,却又被张氏记恨了一道。   若胭来了这几天,也没见着周氏,只听说是张氏给安排了差事,现住在东跨院的后杂院。   恐怕,如今就算留下来,也吃不上肉荤了吧。   四小姐映霜的乳母钱氏,早在映霜刚离奶的那年就得了一场急病去了。   梅承礼的乳母李氏又不同于周氏,她是在梅承礼五岁那年主动请辞离府的,梅承礼自小只黏张氏,对他人并无多少眷恋不舍,杜氏却真心挽留,李氏坚持要走,只说是大少爷已经不需要乳母了,自己趁时离去,皆大欢喜,留在这里,迟早要伤了往日的情分,杜氏自然听出话中深意,潸然松手,亲自送出大门。   李氏有个儿子,虽说不上多大出息,也能挣个温饱,李氏出府后就带着儿子一起过,前两年给儿子娶了房媳妇,一家子虽然说不上富足,倒也过得和睦知足,这些年来,李氏偶有登门,顺便送些自家种的新鲜瓜果蔬菜来,也并不怎么见张氏,只在杜氏这里坐一坐就走,就连梅承礼也不是每次都见,这一次也不知来做什么。   若胭很赞赏李氏的急流勇退,心想既是这样的客人,一时半刻走不了,自己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便辞了巧菱,往回去。   刚上来抄手游廊,就看见巧云迎面而来,巧云眼尖,几步快走就到了若胭面前,行了个礼,笑道,“二小姐这是从太太那出来的?”   若胭点头,也不瞒她,“也是,也不是,我原是去见太太,不想李妈妈来了,便又折回。”   巧云笑道,“李妈妈是来报喜的,昨天夜里李妈妈的儿媳妇给她生了个大胖孙子。”   “这倒是真是个大喜事。”若胭也笑。   巧云道,“可不是嘛,太太听了,立刻吩咐奴婢去库里取几匹红布来,奴婢刚去的中园那边,方妈妈却不在,富贵并没有钥匙,说是要等方妈妈回来才行,”说着,眉尖已蹙起,有些焦急,“李妈妈一向不愿在府里逗留,说不准一会就要走,要不回礼几匹红布,多有说不过去。” ☆、肯定      若胭听了也不禁着急,她知道方妈妈是张氏的一只手,代她管着府里的大库,却忍不住疑惑,方妈妈离府,竟是连库房钥匙随身带着出去的?就算如此,难道说张氏身边竟没个备用钥匙?以张氏的精明和小心眼,必定有留手,这般托词,只怕另有用意,这种猜测也不便和巧云直说,只问,“方妈妈去了哪里,可知道多久回来?”   “富贵说是去了绣庄,催问府里春衫的事,同着小蝶姑娘一道去的,什么时候回来却说不好。”   若胭拧了拧眉,突然想起前天自己和章姨娘收拾东西时,隐约见到有红布,也不知什么用处,便和巧云说了,“你与我去西跨院找找,兴许能找到。”   巧云大喜,先道了谢,随若胭径直回到西跨院的小厢房,同章姨娘一说,章姨娘就笑,“这也是巧了,我这里正有两匹,是原来在古井胡同住时,为佟大娘家准备的,后来没用上,我就一直收在箱里,你只管拿去。”说着话,就从一只大红木箱里取出两匹上好的红布,巧云欢喜的接了,连声道谢,因怕李妈妈急着离去,也就不多聊,再三谢过就要走。   章姨娘却是个细心的,迟疑片刻,到底鼓起勇气又问,“虽有红布,到底单薄了些,李妈妈既是奶过大少爷的,这情分又不比常人。”   巧云笑着道谢,“多谢章姨娘想的周全,这个,太太是想到的,太太身边现有一副金锁金镯并着几个金锞子,也有几件小衣服肚兜。”   章姨娘连忙陪笑,“这是我多虑了,太太自然是周到的。”也不敢再留巧云,若胭亲自送了出去。   若胭回到屋里,就看章姨娘若有所思的坐在床边,过去挽着她胳膊,故意打趣,“姨娘这是怨我自作主张,心疼那两匹红布了?”   章姨娘就红着脸刮她鼻尖,“偏你这么笑话姨娘,姨娘虽然没什么体己,却也不至于这样小气,这又是太太的事,姨娘能为太太分忧,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心疼?”   若胭嘻嘻笑,“那姨娘发什么呆?”   章姨娘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直说了,“只是疑惑,太太怎么备着那些个物什。”   若胭听了也是一怔,刚才并没多想,听姨娘一说,也觉得奇怪,不过转念一想,一个做太太的,就算不管家,手里头有个金银物件,也不怎么稀奇吧,就哄着章姨娘转移了话题,“从明儿起,我可要去上学了,姨娘在家里便只和春桃一处,不得时时听我笑话了。”   她这么一说,章姨娘倒想起个事来,一脸正色的道,“二小姐去上学,出出入入的,也要有个人跟着,便让春桃跟你去,递个茶水也好,姨娘也安心。”   若胭心里笑,我上学就是个幌子,跟着秦先生一准现出原形,带个丫头去,多不方便,忙道,“这院子统共就春桃一个丫头,跟我去做什么,别叫先生说我骄纵,还是让她多陪陪姨娘,况且,老太太还吩咐了要扫路边的雪呢。”   章姨娘一想到张氏的话,便不再作声了,若被拿住此事罚一个“不敬婆母”之罪,往后母女娘的日子也难过,只是又愁着若胭身边没个跟随的,总不安稳。   若胭心里却另想着事,先前章姨娘说红布原是给佟大娘家准备的,最后却没有送出,心里也好奇是什么原因,又不敢问,怕原来的雁儿是知情的,章姨娘因此生疑自己,又拉着章姨娘聊起李妈妈,章姨娘也点头,说“是个难得明白的人,不攀高踩低,知道进退”。   次日一早,三人仍同昨天一般,先去东园请安,虽然经过昨天早上张氏的一番夹枪带棒的指责,章姨娘又犹豫起来,到底是个没主意的,被若胭一句话就拉过来了“姨娘且想想,这辈子是和老太太相处时间长呢,还是和太太相处时间长?”   巧菱似乎等在门口,见她们来,满脸是笑的迎了出来,巧云则站在台阶上迎着,笑吟吟的向若胭行了个礼,“奴婢就知道,二小姐一准今天还来。”   这话分明失礼了,绝不是一个丫头可以随意和小姐说的,若胭却蓦地心口一暖,明朗的笑道,“自然!”   巧云看着二小姐亮闪闪的大眼,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将人迎了进去,“太太正在梳洗,二小姐请稍候。”   巧菱已经进去服侍杜氏,巧云端上茶水点心,井然有序,又向两人道,“昨天多亏了二小姐和章姨娘,要不等方妈妈回来,李妈妈早就走了,太太念了几次,说是承了二小姐和姨娘的情。”   听说昨天方妈妈是足到了酉时三刻才回的府,那时候李妈妈早就走了。   若胭笑称“不敢”,章姨娘却立起了身,恭恭敬敬的回答,“妾不敢让太太承情。”好像面对的就是杜氏本人。   巧云就和若胭聊起李妈妈,无非是说李妈妈的小孙子生下来足有八斤七两,一家子都乐坏了,又说等出了月子,李妈妈要带着儿媳妇和小孙子来请安。   若胭就很好奇,也想见见李妈妈和那小胖子,心想着到时候借个理由也过来瞧瞧,章姨娘却动了另一番心思,思虑着是否要准备礼物。   不多时,杜氏出来,笑容清淡温和,与昨日无异,只是在看着若胭的时候,额外多了些温暖,“若胭,听说你从今天开始,要跟着秦先生念书了。”   若胭恭敬的回答,“回母亲的话,老爷昨天是这样说的,正要请教母亲,有什么教导,女儿礼仪荒疏,恐先生不喜。”   杜氏微微摇头,“秦先生生性洒脱,不拘小节,他既然主动提出收你做学生,自然是欣赏你的本真,你若在他面前过于拘谨,反倒不美。”   若胭自然称是,也不奇怪杜氏是怎么知道原因的,想必是秦先生告诉梅家恩、梅家恩又告诉杜氏的,虽说他们俩夫妻感情因为张氏从中作梗而并不怎么恩爱,到底是自由恋爱、相知相悦,又生儿育女相处半辈子了,这种关系到子女教育的大事,总还是要相互知会的。   章姨娘却又吃了一惊,昨天若胭并没有和她说自己与秦先生偶遇的事,春桃听了她的话怕章姨娘多心,也没多说,因此,章姨娘一直以为是梅家恩念起她们母女的好,起意让若胭入学,亏自己这半天一夜的都在心里感激梅家恩呢,敢情是秦先生自己收的,还是因为若胭自己得了先生的青眼啊。   杜氏想了想,到底又道,“秦先生多才,不但文采斐然,更是见识广博,你能做秦先生的学生,也的确是你的缘分,你要好好珍惜,学大字学应对,天下夫子任一皆可,未必非的秦先生。”   杜氏的话说的轻、慢,平稳,神色却有些复杂,若胭看不明白,却听懂了话中含义,跟着秦先生,学见识、学风采才是重点,学写字和吟诗作对,就太浪费了。   看来,杜氏很识秦先生之才。   杜氏并不等若胭再说什么,就带了她们去中园,甚至提也没提昨天早上请安之事,若胭心里反而松一口气,杜氏不管道谢,还是疑问动机,若胭肯定都只能礼节性的作答,未免有些虚应,这却不是若胭愿意做的事,倒不如彼此什么也不说。   快到中园,若胭到底憋不住,问,“母亲,秦先生名讳逸夫?”   杜氏明显一怔,吃惊的看着若胭,片刻,方回神,答道,“逸夫是秦先生的字。”   “噢,此二字甚是与秦先生风采相配。”若胭没有再多问,心里却有了疑惑,男子行冠礼后取字,并以字自称,并无奇怪,奇怪的是杜氏的神色,杜氏亦是才女,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常理,怎么会这么吃惊,是这个字有什么与众不同吗?   几人到中园的时候,富贵在阶下就迎住了,告知张氏刚起身,正在洗漱,让大家先外厅侯着。   杜氏就点点头,很自然的先进去坐着等,看来以往是惯等了的,若胭也就恭恭敬敬的坐在杜氏下首,总等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然大亮,这才听到内室里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方妈妈扶着张氏出来了。   张氏有些刻意的扫了眼三人,却见三人都是眼观鼻鼻关心、一脸安然的模样,就有些憋气,傲然坐下,三人丝毫不以为然,只做不知,不亢不卑的行了礼,张氏就沉下脸,冷冷一哼,刚要说话,就有郑姨娘和梅映雪、梅映霜鱼贯而入。   三小姐梅映雪和四小姐梅映霜都是郑姨娘所生。   郑姨娘与章姨娘岁数相近,看上去却年轻好几岁,眉眼妩媚、精致不说,还很会装扮,满头珠翠,周身艳丽,竟像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家,与拘谨朴素的章姨娘一对比,差距立现。   若胭忍不住心叹,不怨这些年梅家恩独宠她,哪有个男人不爱美人?   两个女儿也遗传了她的美貌,梅映雪眉目如画、樱唇一点透红,瓜子脸儿莹白剔透,身穿一件银白底十锦月季花杭绸小袄,外罩一件鹅黄色锦织镶金边对襟比甲,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已然出落得身姿袅娜,颇有几分曲线,堪称貌如其名,是个少有的美人儿。   她岁数只比若胭小不过三个月,年前才过得十四岁生辰,在若胭入府之前,原是这府里的二小姐,只因有了若胭,重新排了齿序,她就退为三小姐了。   梅映霜尚小,不满十二,粉雕玉琢的生的很是可爱,她和映雪一母同胞,眉眼有五六分相似。   郑姨娘似有些急色,直奔张氏,一边见礼就一边说起来,“老太太,妾昨儿得到个好消息,说是二小姐要跟着秦先生念书?不知真是不真?”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妖瑜今天好高兴啊,终于得到读者的肯定了,有书评了! 非常感谢支持鼓励妖瑜的朋友,也希望朋友们给予更多的关注! 妖瑜会更加努力,保持更新,绝不弃坑! 鞠躬! ☆、斥责   梅映雪目不斜视、笑容恰到好处,唯有梅映霜飞快的环视一圈,然后冲着若胭友善的眨了眨眼。   张氏就似笑非笑的看着若胭,一脸疼爱的呵呵笑,点头道,“是真,你们老爷昨儿特意来说的这事,说是若胭大了,已经过了十四岁,该学几个字,以后自己掌家理事的,也不算个睁眼瞎,这也是梅家的名声。”这是很明白的说给大家听,若胭念书是为了准备定亲嫁人、以后要做当家主母的,若胭却很是纳闷,怎么老爷竟是这样说服张氏同意的吗?难道不是直言真相,说秦先生自己提出来的?或者就说多人几个字也是好的也行啊,疑惑的目光从张氏脸上别过,转向郑姨娘和梅映雪时,心下顿时清明,这不过是张氏的挑唆计。   只见梅映雪适才一张笑容如春风的粉面已经消失,嘴唇轻咬,拳头微紧。   郑姨娘更是白了脸,急声讨笑,“这是好事,妾要恭喜二小姐了。”回头看了眼若胭,脸上虽挂着不得己的恭维,眼神却是□□裸的嫉恨,迅速的掉头巴望着张氏,“只是,老太太,三小姐只比二小姐小两个月,也过了十四岁了,回头婚嫁也不过是前后脚的事……”   “当着小姐们的面,浑说什么!”郑姨娘的话被身后凭空杀出的一个声音轻声喝止。   梅家恩瞪了郑姨娘一眼,有些不悦,大步走近了向张氏毕恭毕敬的请了安,接着大家又相互行了一圈礼,郑姨娘刚才忙着打听若胭入学的事,不知有意无意,并没有向杜氏请安,这时被梅家恩一瞪眼,猛地想起昨天请安的事,突的瞟了若胭一眼,规规矩矩的给杜氏见了礼。   众人礼毕,郑姨娘不死心,又说起来,梅家恩就沉了脸,道,“在若胭之前,府里的小姐们都没有跟着先生上学这事,这么些年,也都没什么话说,若胭上学,是秦先生自己看中她,主动找的我,要收她做学生的。”   此言一出,除了张氏,满屋的人都面露惊疑。   郑姨娘母女三人是始料未及原因有他,一时又惊又妒。   杜氏、章姨娘和若胭则是没有想到老爷会当众说的这么直白,不但毫不在意的撇清了自己对若胭的爱护,而且直接把若胭独自推到了风口浪尖,本来她们和秦先生同住西跨院已经让章姨娘觉得行动不便,无风尚有三尺浪,秦先生的青眼独加岂不是更引来闲言碎语?若胭进府不过短短数日,秦先生是怎么认识她并欣赏上的,谁也不知道,要是猜来猜去,难保被传成什么版本。   章姨娘情不自禁的轻喊了一声,“老爷!”急得眼泪就在眼窝里打转,手指紧攥着袖口,关节发青。   郑姨娘心神一动,迅速抢过了话,一脸诡异的笑容,“倒是妾误会了,原来这是秦先生自己的意思,二小姐生的明艳动人、气质如仙,也难怪——”   “郑姨娘慎言!”向来沉默寡言的杜氏脸色骤变,突然厉声喝止。   若胭也是一身冷汗,郑姨娘这话看似平淡,实则狠毒,她不说若胭虚心好学、七窍通灵,却偏偏只夸若胭生的貌美,无疑是要故意引人误会,让大家想入歪处,猜疑一旦从这里开了头,后面可就收不住了,若胭的声誉难保就要被毁。   素来清淡无欲的杜氏,此刻双目如电,凌厉的射向郑姨娘,声音凛然严肃,“郑姨娘以后还是要三思而后言,须知三寸之舌惹祸端,清白多毁于流言!”   梅家恩有些发愣,他已经很久没见杜氏激动了,不禁诧异杜氏此刻的异常是为了什么,因为郑姨娘说错话?郑姨娘惯是个口没遮拦的,有时说出的话更是难听,甚至直指她自己,也并不见她如何生气,怎么今天这么大脾气?莫非自己说错了话?梅家恩摇摇头,他从不以为自己会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就算有什么错,那也是别人疑神疑鬼自取烦恼。   张氏的眉头突的跳了一下,到底姜是老的辣,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关键人物若胭,隐约看出些什么蛛丝,正要说什么,杜氏又开口了,堪堪将她的话堵住,“须知若胭是府里的二小姐,映雪亦是府上三小姐,映霜是四小姐,无论哪一个小姐,都是府上的娇客,小姐们之间也是手足之情、血脉相连,如同五指,伤其一而势必牵连其他,切莫以为断一指而其他如常。”说着,目光在三位小姐面上一一转过,又言,“二小姐不但气质出众,更是心灵通敏,三小姐和四小姐也个个出色,这都是梅家的福分。”   杜氏这话已经很明显了,别动歪心思想着毁了若胭,小心得不偿失连带着也毁了映雪和映霜,这可不是说给郑姨娘一个人听的,自然,也是说给张氏听的,也不知道张氏心思如何,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一成不变,仿佛僵直。   若胭却是听进了心底,杜氏无非也在劝说她,不可意气用事,因小恩小怨就心胸狭窄,忘了手足家族,须知她们都出自梅家,自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梅家恩点点头,表示认可杜氏的话,不管对杜氏有什么偏见,这话的确是为梅家好,轻轻一咳,准备发言总结,善观气氛的郑姨娘立刻陪笑,抢着说,“太太教训的是,这是妾的失言了,妾往后必定慎言慎行,念在妾虽胡言乱语,却是无心之过,真心是想夸赞二小姐,却是词不达意,还请二小姐原谅。”说着,转向若胭,柔顺的福了福,认错态度极佳,错虽认了,话早己说出,猜疑的种子,也已种下。   若胭冷冷一笑,正要扎她两句,就见梅承礼走了进来,眉眼之间颇有些倦意,无精打采的,半垂着头,路过若胭身边时,却微微抬头,尴尬的看了一眼,又赶紧移开,脚步略滞,很快就擦身而过,若胭忍不住心里又鄙视他一回,不就是昨天说了你一句吗,至于如此颓废么?   “寿儿,这是怎么了?这样的精神不济,可是哪里不舒服?”张氏没等他行礼,就一把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一脸担忧的询问。   这一拉住、一坐下,请安一事也就算作罢。   若胭就有些来气,敢情昨天那出戏是自己白唱了,人家还真是个庙里的钟,撞一下才响一下,这又“忘了”请安一说了。   意外的是,张氏一连串的问话后,素来乖巧柔顺的梅承礼只是轻轻的回了一句“让奶奶担心了,我没事。”然后在张氏拉住不松手的情况下,微微起身,向着梅家恩和杜氏欠身行礼,犹豫着唤了声,“父亲!母亲!”   就是这么简短的一个称呼,让满屋子的人都怔住了,就连杜氏自己也是神色变幻,很不适应的模样,转瞬间,各人心思飞转,气氛诡异。   若胭嘴角微微翘起,心赞,还好,有点进步,还没到行尸走肉的地步,远远的将目光移过去打量,不想正撞上张氏射过来的目光,满是惊疑和仇恨,像一柄尖刀想要解剖自己一般,很不舒服,只好又扭过头去,却错失与梅承礼的目光相交,张氏看到的,却正好是梅承礼投向若胭的征询意见般的眼神,气得险些压不住喷涌而上的气恼和嫉妒。   得,已经记恨上了。   意料之外,接下来的事,更让张氏堵心,梅承礼接着又向着三个妹妹一一打了招呼,“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好。”   这下,若胭藏不住笑意就露在了脸上,欢快的回了个礼,映雪和映霜虽然也很诧异,也立刻回了礼,如此,今天早上的请安说起来是梅府多年来难得一见的完整和“和谐”。   就是梅家恩,也面露笑容,赞许的点点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是不早,对梅承礼道,“你二妹妹从今天起,和你一起听秦先生讲课,你是大哥哥,从师多年,你二妹妹以前没入过学,有什么不妥的,你也提点着点。”   梅承礼立刻向若胭投去一个大大的惊骇,有些发愣的回答,“是的,爹。”   可能是昨天说起“以后晚点来请安让张氏多睡会”,今天梅家恩就来的稍晚,没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该去衙门的时辰了,也就不再多说,向张氏辞行。   张氏并没多话,端着一脸的慈爱,照旧叮嘱他在衙门吃好休息好云云,摆摆手就示意富贵打起帘子,瞧着他出门去了,这才又收回目光,在若胭面上一擦而过,落在梅承礼身上,语重声长的道,“二小姐上学,是件好事,多少识几个字,只是秦先生还是要以教寿儿为重,二小姐到底是姑娘家,也不必那么刻苦。”   语义明显是在提醒她,虽然让你去上学了,你也要知趣,偶尔去走走过场就行了,别真把自己当回事,费秦先生太多心思,免得耽误了梅承礼的学业,你识几个字也就行了,回头就嫁出去了,大少爷才是梅家的未来。   若胭悄悄翻了个白眼,识字?好歹我也是即将毕业的研究生,还不至于真的需要老师来教认字吧,我的目标可不在此,大哥哥么,虽然跟他不熟也没什么好感,看在杜氏的面子上,我自然也不会故意打扰他,兴许,我的到来,对他还是件好事呢,比如请安这事。   当然了,张氏肯定不觉得这是好事,她一准认定了我会“带坏”她心性纯良的孙儿,要敲打我离梅承礼远点儿呢,只假做不懂话中深意,笑道,“老太太放心,若胭自然不敢扰了大哥哥的功课,也不敢辜负了老爷和先生的一番心意,必定尊师重道、刻苦学习。”哼,我就气一气你,谁让你总挤兑我呢! ☆、课堂   张氏果然有些气噎,意味深长的盯着这个突然杀到梅家搅乱大局的孙女,隐约感觉这个小小的女孩像一条小泥鳅,远不如别人那么容易抓在手中,不过两天而已,就让她有种久违的燥乱。   “二姐姐,你怎么还叫老太太呢,你要叫奶奶的,我们都叫奶奶啊。”梅映霜好奇的冒出一句话,如同一辆过山车,带着众人一个飞旋,急速翻转,从一个纠结又到了另一个纠结。   若胭笑笑不语,暗叹,这个小妹妹才是现实版的出淤泥而不染,心地纯净,语言善意,可是自己还真不好回答。   好在张氏心里更不愿意,她已抢先回答,“映霜这丫头鬼精灵的,你们是自小在奶奶身边长大,奶奶教你们这样的,二小姐并不知道这些,叫老太太也是一样的,不过是个叫法,没什么要紧,叫老太太就很好。”呵呵的笑,语气温和慈爱,若胭却敏锐的听出了要点,张氏也从不曾称呼自己“若胭、二丫头”之类,只是一句淡漠的“二小姐”,彼此彼此。   许是张氏不愿这个话题再被继续,抑或是早上被梅承礼刺激,半眯了眼,挥手示意各回各家。   梅家的教舍设在西跨院,穿过月洞门,迎面可见的几间厢房就是了。   若胭进府这几日,先是卧床养病,只昨天和今天才出门走动,虽在这路上来回,也不知眼前就是教室。   杜氏曾向张氏说起,因西跨院同住着一位私塾先生,恐出入不便,要另修院子为章氏母女住,却被张氏一语驳回,“修院子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就先在西跨院住着吧,章氏平时也不用多走动,有什么事情打发丫头办了就是,倒也无妨。”   郑姨娘忍不住嘴角就笑弯了。   章姨娘忐忑而羞愤,虽说各住厢房,终是一个跨院,而且要出去也必须从先生门前经过,这以后我们母女还怎么出门,便是老爷要来看我们也多有不便,长此以往,莫说老爷的情分留不住,就是二小姐的大事,也要耽误,自己低声下气求着入府,不就是瞧着二小姐年龄一天天大了,该议亲了,若是长期住在府外,不能认祖归宗,正经人家谁愿意娶一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女。   自此,章姨娘更是蜗居陋室,言则低语、行则掩面,步步谨慎,唯恐惹上是非。   若胭和梅承礼一前一后走进课堂,秦先生正坐在书案前,若有所思的看书,眉头时舒时锁,很是专注,听到动静,微一抬眼见两人同来,丝毫不显诧异,好像惯见此景,寻常的很,倒是高兴的冲若胭点了点头,笑道,“来,若胭,你看这书。”然后才向梅承礼压手示意,“承礼你先去自己找本书看看,无论什么书。”   若胭也就顺眼一扫,发现原本不大的课堂,不过是中间摆了三张书案,左侧靠墙数排书架,满满列着书籍。   梅承礼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摸不着头脑,若胭则展开个大大的笑容,绕过他,踩着轻碎的步子,欢快的跑过去,“先生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秦先生招手笑着,将案上的书一推,推到若胭面前,“若胭,你有没有兴趣?”   若胭也不客气,捧起书,大致浏览了一遍,说的是一只机械的大鸟,可载着人飞上天,当即长眉一挑,笑着脱口而出,“滑翔机!先生是想自己做一个吗?”   “若胭竟也知道滑翔机?”秦先生先是一愣,随后朗声笑起来,目光炯炯有神,闪动着欣喜的光彩,“这本《杂谈》,可是难得的孤本,知道滑翔机的人可不多,想不到若胭也知道,哈哈,我正是想做一个,若胭可愿与我一起?”   若胭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好啊,若胭求之不得。”   两人相视而笑。   被搁置一旁的梅承礼并没有听话的去看书,他错愕的瞪着两人,完全不能理解他们是怎么变得这么熟悉,就像是相知多年的老友,旁若无人的说笑,刚在张氏那乍一听说若胭也来上学已是大感意外,再看眼前两人,更觉得不可思议,一时之间挪不开腿,当听到两人要一起做什么机,忍不住插言,“先生说的什么滑翔机?以前并未听先生提起。”   秦先生这才想起他,笑道,“以前我也只是听说,却没有见过图纸和介绍,自己也试着做过两次,没有成功,自然不曾和你说起,我也是才看到这书里正有图纸和说明,故而雀跃,邀若胭一试。”   梅承礼目光微微亮起神采,飞快的看了眼神采飞扬的若胭,鼓起勇气自荐,“承礼愚钝,也想跟着先生见识一番,不敢称为先生助手,但求不给先生添麻烦即可。”   秦先生扬起眉毛看着他,突然击案而哈哈大笑,毫不掩饰的夸奖,“承礼,你今天又有长进,不错!须知男儿志在四方,勇气是胸中之矛,矛有锐气,方可征战四方,征途多远,见识就有多广,见识多广,世界就有多大。”眼见梅承礼被赞的一脸喜色和羞赧,话锋一转,却又道,“你肯自荐,我很高兴,也很愿意,只是你父亲和祖母曾三番叮嘱,要我督促紧要你的文章功课,万事以今年科考为上,我教学生,原不乐于此,不过,坐馆府上,受托于东家,也不便过于放纵你,实出无奈,等你秋闱过后,我们不妨试试。”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梅承礼蓦地感到胸中一滞,生出一种陌生的烦躁来,好似周身从身体到灵魂,都被什么束缚着,压抑的委屈,远远的望着站在秦先生身边的若胭,这个见面才两天的妹妹,好像用一根细细的丝线,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系在他的心口,时不时的拽一下,揪得他心口惶恐,又不得不跟着她去探索一个从未想过的精神领域,比如,母亲,比如,自由。   好在若胭和秦先生并没有关于滑翔机的制作聊太久,秦先生颇有些兴致的介绍,“这本杂谈,我寻找许久而不得,不想一位朋友家中正有,得知我苦寻不得便赠与我,哈哈,我那朋友不拘世事,极是难得,若胭要是不介意,回头不妨与我一道见见他。”   若胭自然称好,满脸喜色,“先生这样夸赞的人,想必自有不凡的风姿,若胭若能一睹真容,必定受益匪浅。”   听若胭这话,秦先生就扬眉笑得愉悦,抚掌笑道,“的确如此!若是别人,我可不敢打赌会觉得他风姿不凡,不过若胭可不是凡人,眼光通透,见识独到,识人定会透过表象看到真相,哈哈,我先卖个关子,他可不是个像若胭这样的豆蔻女子,若胭不妨自行猜想。”   当真有趣,若胭就笑,“先生将他好赞,竟将若胭也带着夸了一番,这样神采的人物,若胭可要在脑海中细细勾勒一番才是。”   两人说定后,若胭便心有期待,不知道秦先生所说的是个什么人物,是否亦如秦先生一般,是个儒雅翩翩的中年大叔,抑或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又或者,是个表面疯癫、实则通灵的癞头和尚、跛足道人?一边在脑海中勾画形象,一边自个儿抱了书回书案翻看,秦先生也不多说,自去指点梅承礼文章诗赋了。   她这般猜想了几个人物形象,私心里觉得□□不离十,就暗中做了几分拜见长者的准备,殊不知秦先生话中的人竟与她想的全不一样,而是……,而他们俩的邂逅,亦不是得于秦先生引荐,而是近在几天之后的一次意外,更不知道,那个尚且虚无的人与她的一生密不可分。   这本杂谈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杂,内容无奇不有,天文地理、民俗工器,均有涉及,其中有些是若胭上辈子已经知道的科技,比如陨石的妙用、更多的是若胭也不知道的奇闻,若胭看得有滋有味,十分投入,竟不知时间飞快,转眼已近午时。   梅承礼过来,轻轻的咳了一声,见她没反应,又伸手去压了压她的书,示意她该回去吃饭。   若胭这才觉得腹中饥饿,讪讪一笑,想跟秦先生告辞,环视一周,并不见秦先生的影子,诧异的问梅承礼,梅承礼却说,“先生一刻钟前已经走了。”   若胭一怔,“先生去的哪里,怎么我竟不知道?”   梅承礼露出一个奇怪的笑脸,“二妹妹看书专注,如置无人之境,自然不知道,是默来找先生,不知什么事,先生就随他离去了,先生走之前,让我不必惊动你。”   默,是秦先生的小童,无姓,单一个默字,是秦先生取的,秦先生说,言,不如默,善默者,大智于胸。   若胭便有些尴尬,悄悄看一眼书案,还好自己没有出神到流口水,有心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别的荒诞举动,比如傻笑呓语之类,又不好意思问梅承礼,只好匆匆将书合上,放回秦先生书案,梅承礼却阻止,“先生有言,让你拿走看,看完后再还他即是。”   若胭欢喜的应了,美滋滋的,笑得眼如新月弯弯,扬手向梅承礼道了声“再见”就撒腿往外跑。   梅承礼则怔怔的瞪着她这一系列的惊人的举动,赶在她出门之前喊住,“二妹妹,留步。”    ☆、拒帖   若胭扭头,看他脸色古怪,隐隐感觉有些与平时不同,又说不出具体,正思索间,就听梅承礼主动笑道,“二妹妹,先生还有话留下,说是下午他不一定能回来,我们就不用过来了。”   若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眨眨眼,正好撞上对面的笑脸,瞬间明白了,就是这个笑容不一样,请安时的梅承礼表情大多比较僵硬,话少、嗫喏,就算笑,也总带着些压抑的麻木,此刻的笑容虽然还有些羞赧,却无疑多了几分自然,再一回忆,发现他刚才与自己说了不少话,与请安时的沉默寡言大有不同,遂笑,“大哥哥正应该多和先生相处,先生为人风度,万人莫及。”   梅承礼眼神一闪,亮晶晶的,点头,“二妹妹所言即是,二妹妹为人风度,我这做哥哥的也望尘莫及。”轻叹又道,“我一开始还好奇先生为何主动收二妹妹做学生,现在才算明白了。”   若胭暗自翻了个白眼,心忖,你明白什么啊?明白我和秦先生偶遇是因为我不经意的一句奚落梅家的话吗?本不想理会,不过看他有些开窍的模样,又忍不住嘴贱,冒出一句话来,“我不过随心而为,恰好这一点入先生的眼,大哥哥既然是个明白人,不妨也想想,自己的心里都装的是什么?之乎者也?功名利禄?还是孝道伦理?”然后眼睁睁的瞧着面前那张刚才还带着几分光彩的俊脸刷的变得苍白,转身就走了。   中园。   张氏正忍着烦躁,装出一脸的平和,将郑姨娘打发走,“你是个识大体的,要知道梅家的将来是要靠大少爷支撑,先生自然是要全力教导大少爷得个功名才好,早先秦先生教大少爷一个人也还罢了,如今又多教一个,只怕心力不足,你且先回去,左右映雪还小,映霜更是不知事,只要识几个字罢了,还早着,这事我心里有数。”   郑姨娘心有不甘,怕张氏就这么打发了她,回头又不上心,只赖着不肯走,捏着个美人拳,小心翼翼的给张氏捶着腿,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老太太的话,妾自然是明白的,妾再不懂事,也知道大少爷才是这一大家子的希望,怎么胆敢误了大少爷的大事?只是眼见着三小姐一天天大了,虽然还没及笄,这样的年龄,若有合适的,先订亲也是有的,”   说到此处,悄然一顿,将眼瞅了瞅张氏,掂了掂轻重,这才接着道,“老太太,小姐们虽说不如少爷,是要嫁出去的,可嫁到什么人家,还是有区别的,三小姐模样生的好,性子也好,老太太自小看在眼里,也知道三小姐是个顶尖的,要是能找个好人家,莫说老太太、老爷脸上有光彩,兴许,还能成为大少爷的助力呢。”   这道理张氏自然是知道的,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自己听着就有些别扭了,总觉得有些“受指点”的憋屈,当时声音里就透出些不悦,不耐烦的揉了揉太阳穴。   恰好富贵掀了布帘子进来回禀,“老太太,三条胡同的马婆子在外面,还领了几个小丫头,奴婢安排去了后园子侯着,老太太看见是不见。”   张氏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刮而过,道,“前几日我不过提了一句,怎么这么快。”   富贵答道,“这是太太的安排,太太说,二小姐身边总不能没个人跟着,府里规矩多,恐怕春桃一个人照看不过来,但凡出个一星半点差错,后果就难料了。”   张氏目光一沉,郑姨娘却会错意,想揽点功劳,堆笑道,“这事我也知道的,上次马婆子过来,妾恰好遇上,就叮嘱了几句紧着点时间,最好赶在二小姐进府之前送人来,总还需要时间□□,若是丫头们伺候不周或是没规没矩,还不打了老太太的脸。”   本来不过一丝不快,听了这番话,张氏真正气得咬牙,暗骂郑姨娘是个没眼力的,也不便发作,只将一张老脸忍的黑了又青、青了又白,好在方妈妈知趣,迅速的端了杯茶来,伺候张氏喝下这才缓了缓气,平和的道,“既是来了,自然要见,她既然那么上心,就叫她自己去挑。”   郑姨娘因方妈妈悄悄的使了个眼色才恍然自己又拍错了马屁,悔恨自己多嘴多舌,大气也不敢出。   张氏挥挥手郑姨娘退下,慢悠悠的端起茶,才又开声,“方妈妈你也去盯着,只拣几个老实本分的,识不识字不当用,别买多了,有一个两个的够使唤就是,挑了丫头就直接领马婆子去账上支银子。”   方妈妈自是应了,也不急着出门,接过张氏一口喝尽的茶杯,看了她一眼,道,“老奴昨儿下午不在,听说东园的巧云过来,要去库里拿东西,也不知道要什么,今天倒不见太太提起。”   张氏闭着眼,漫不经心的回答,“李氏过来了,生了个孙子,杜氏要红布回礼。”   方妈妈目光一闪,笑道,“这是个喜事,李妈妈是亲自来跟老太太报喜的吧。”   张氏闻言,双目陡然睁开,恼恨之情一闪而过,淡淡一哼,语气平静,“当年你是看着她进府,又看着她出去的,这些年里,她进进出出,有几次进过我这中园的大门,还不是一头钻进那边去了?”   方妈妈就不经意的垂了头,悄悄撇了撇嘴角,假装欲语又止,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是老太太看走了眼,当年留下了她,府里养她那些年,竟一点不念恩情……”   “恩情?哼,她是杜氏挑的,当时来了好几个,杜氏偏挑了她,她心里自然只念着杜氏的情,哪里还想着我这老太婆?”张氏没等方妈妈说完,就接过了话,可见是生气,可张氏惯是个深藏不露的,就算生气,语气还是平平淡淡,不徐不急的。   方妈妈继续添柴助火,“虽说当时是太太挑中的,但后来大少爷是养在中园的,她那几年,也算是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怎么就不是老太太的恩情了?说起来,太太反倒没赏她几口饭吃,却得她这样的惦记,可见这人心啊,正是长得歪的。”   张氏就笑着看她,“这世上,也不是任谁都像你这样知善知恶、忠心耿耿的。”   方妈妈就一副感恩戴德、誓死相报的表情,又继续问,“那后来,老太太取了红布给太太了?”   张氏又闭上了眼,慢悠悠的道,“西跨院的倒会见机来事,不知怎么知道了,贴着送了红布去。”明明是上门取的,怎么到了张氏这,版本就变了?   方妈妈眼珠儿一转,还要说什么,就见门帘子一动,富贵走了进来,远远的就停了步,躬身禀事,说是外面有自称闵府下人的来下帖子。   张氏就皱了眉头想了想,有些兴致,问,“哪个闵府?”   富贵就答,“自称是原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的闵府,数年前闵老爷致仕,不久过世,现在府上只有闵太太掌着。”   “什么叫致仕?”张氏见识有限。   富贵就恭敬的解释,“就是辞官告老。”   张氏听了就有些淡淡了,问,“哦,都辞官了又死了,那递的什么帖子啊。”   “来人说是闵太太做寿,是个散寿,想请太太过府坐坐。”   张氏的脸顿时一沉,只是让杜氏去,并没有邀请自己啊,一个辞了官又死了老爷的落败人家,这样不知礼数,竟不会打听,不知道这梅府里现坐着我这个老太太,倒巴巴的赶着请杜氏?   富贵低着头不出声,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   方妈妈就赶紧哄着,做出一张笑脸来,“这闵家的管事竟是个蠢的,哪家哪府里有什么女眷,也不记清了,既然是递帖子,就该客客气气的请了老太太去坐镇捧场,虽说以老太太这身份辈份,也不会去凑这热闹,可到底不该缺了这个礼数。”   这样一说,张氏就缓了缓脸色,到底将手一挥,“坐镇就算了,我又不是他家正经长辈,只是既然下帖子请客,必然是要明白了辈份长幼的,现如今这府上有我在,帖子自然是该请了我才算是明白道理,我去是不去那就另说了,哼,去回了吧,这两天府里正人多事杂。”   既是个散寿,主人家邀几个年纪身份差不多的太太们喝个茶说会话,也不是个大事,倒是非得先请个老的才行?   富贵极轻的动了动眼皮,也不多话,只应了声就往外走,张氏偏又叫住,看着她,眼神有些凌厉,叮嘱道,“你只说,太太信佛,这几天正静心抄经,恐不得空闲。”   有时间抄经书,没时间串个门?这句话传出去,不知道别人怎样看待杜氏?   富贵脚步一顿,略做犹豫,应了声就径直出门,出了北园,刚上抄手走廊,就看见杜氏身边的大丫头巧云快步往前走,手里握着个东西,富贵一怔,就叫住她,“巧云,你这是回东园去?”   巧云回头见是富贵,就停下来笑,“正是,刚去看了两个才来的丫头,就听到二门那说话,说是有太太的帖子,就出去取了趟,富贵你往哪里去?”   富贵虽是张氏身边的贴身大丫头,但是言语谨慎、立身也稳,巧云与她说话也不做遮掩。   富贵心知这是新买的丫头已经相定下,说了句“太太仁厚”,指着她手中的帖子说,“可就是这个帖子了?不瞒你说,这个帖子我知道,闵府送来时,我正好在,并没有接,老太太让我去回了,这两天府里事多,太太也忙,只怕腾不出时间……”   到底是不好直接把张氏那番话说出来,什么“静心抄经”,是个人都能听出这是多么可笑的托词,老太太却拿这话去回复,可不是把杜氏推出去叫人唾骂,以后还有谁会递帖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  妖瑜不会撒娇卖萌,怎么办?愁人啊。 ☆、丫头   纵使富贵遮掩,巧云仍是听出了其中猫腻,冷冷一笑,“老太太当真是菩萨心肠,这般体恤我们太太,只是,这到底是人家的盛情,去还是不去,总要太太看过帖子才能定。”   富贵面色有些凝重,却没作声,帖子既然已经收了,想必闵家的下人也已经走了,这话也没必要传了。   巧云看她绷着脸,也知道她的为难,就换了友善的口气,“富贵,你回去老太太那,只要直说,帖子已经被我拿了,人已经走了就是,老太太想自己做主推了这事,太太自然是感激的,去或不去,都是感激的。”太太感激不感激不管,巧云肯定是不会感激的。   话说到这里,富贵只好微微一笑,往回走,巧云也没多停留,匆匆离去。   再说若胭放了学,回到厢房,章姨娘早在门口探首张望,欢喜的接进去,笑问,“二小姐今天上学,累是不累?”   春桃利索的端了茶来。   若胭连说“不累”,看书看得忘神,有什么累的,倒是有趣呢。   正说着话,就有巧云领着两个丫头进来了,“这是太太亲自挑的,这个大一些的,今年十四了,也识得字,因父母双亡没了依靠,自己投身做了丫头,这个小的今年十二,因是家乡旱灾没了收成,爹娘养不起了才卖的,都是清白家身,章姨娘和二小姐瞧着可还满意?”说着招呼两人近前来行礼。   两个丫头就齐刷刷的过来,虽不熟练,但很恭敬。   章姨娘尚在府外就从梅家恩那打听了,知道杜氏是个难得的仁慈无争的正室,才进府不过两日,就蒙她几次照拂,心里感激不尽,就是这两个丫头,也是杜氏争取来的,她虽说性格怯弱,心里却明白善恶,又见这两个丫头,生得模样齐整、规规矩矩,那还有什么意见,只是连连称诺,连带着对巧云也感谢起来,又问若胭是否满意,若胭原本打心眼里就没想过要使唤谁做奴做仆,又心知世道如此无法推脱,任其安排罢了,不想打量两人,越发喜欢起来,使唤不使唤,总是个伴,多些人,也热闹些不是。   巧云看在眼里,便笑,“姨娘和小姐满意就好,他们今后就留在这里用了,先送去佟妈妈那边学学规矩,过些日子再过来听差,这几日便累着春桃姐姐,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若有忙不过来,只管去东园叫奴婢就是。”佟妈妈也在梅家几十年了,只因不是张氏的陪嫁,不得张氏重用,平时只管着各园子丫头的规矩等一些不起眼的杂事。   章姨娘连称“不敢劳烦”。   巧云也就笑了笑,没再多说,又问了两个丫头的名字,大的那个回道,“因是初夏生的,爹爹生前给取得小字夏儿,请姨娘和小姐赐名。”   巧云目光一闪,欲语又止,在章姨娘和若胭脸上轻轻扫过,到底笑立一侧。   章姨娘因自己的姨娘身份也算个奴婢,不敢托大,就看向若胭,道,“二小姐,还是你取吧。”   若胭知道她拘于身份小心谨慎,就点点头,“既是初夏生的,就叫初夏吧,还带着个夏字,也不算驳你爹的一片心意。”   初夏心口一热,眼就朦胧了,扑通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冷不防被人跪地磕头,若胭颇觉不适应,侧了侧身子,将她拉起,又问小的,小的咬着嘴唇低了头,微微有些脸红,轻声道,“并没有名字,家里兄弟姐妹多,我排行第五,爹娘只管我叫小五。”   若胭就问她生日,小五却露了点笑意,“这个我知道,娘说过,我是秋分那天生的,好记。”   若胭就笑了,“那就叫秋分吧,你好记,我也好记。”   秋分欢喜的磕头谢了。   巧云就在一旁微笑,“二小姐取得这两个名字倒是妙,既好听又好记,还合了她们自己的意。”行了礼,又领了两人出门。   春桃送出门去,才要进门,就听背后有人唤,回头一看,一个穿姜黄褙子的丫头追上来,“你是章姨娘身边的春桃姐姐吧,我是郑姨娘屋里的来喜,郑姨娘让我来要二小姐、章姨娘和姐姐你的身量尺寸,府里年前就开始做春衫了,其他人的尺寸早就送去了绣庄,只差你们了。”   春桃就笑着携了她手往屋里走,“有劳来喜姐姐过来了,二小姐和我们姨娘才进府来,也不知道情况,现府里的制裳都是郑姨娘管着吗?”   来喜憨憨的点头,“正是,四季衣裳裁制这几年都是我们郑姨娘管着,主子们的尺寸自有绣庄的人过来现量,下人们的尺寸就是各园里统计好了送到北园去,今年就差你们了。”   春桃就笑,“四季制衣可是件累人的活,辛苦郑姨娘了,不知道府里的规矩,主子和下人们的春衫都是什么定例,每人几身,有什么讲究?”   来喜就挠了挠头,眨着眼睛想了想,“主子的衣裳并没有定例,需要什么就做什么,下人也看司职不同,像姐姐和我这样在小姐和姨娘屋里伺候的,就是每季两身,要是再缺什么,也可以和主子说一声,一并做了,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话就进了屋,来喜先进了次间向若胭和姨娘行了礼,说明了来意。   若胭和章姨娘正在收拾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章姨娘听了很高兴,就向春桃道,“我的尺寸也不必现量,年年都一样,找件以前的,一比就是了,你现给二小姐量量。”   春桃笑着应了,招呼来喜稍等,就去找软尺。   来喜忙摆手,“春桃姐姐不用着急,奴婢来的时候,我们姨娘叮嘱了,只让过来说一声就是,并不是催着要,绣庄那边做着全府里的衣裳,一时半刻也做不完,不急在今天,春桃姐姐得了空量好了,送去北园就是了。”说完,就行礼辞行。   章姨娘这边正腾不开手,也就不留她,道了声谢就让春桃送出去,临出门去章姨娘又塞了个荷包在来喜手里,来喜先是扭捏的不要,章姨娘说这也是第一次见面,一点心意,你们姨娘也不会怪罪,来喜想了想就收了。   中园。   方妈妈一边啪啪啪的打着算盘,一边汇报,“一大一小,小的倒好,老实巴交的,大的识字,一瞧就是个伶俐厉害的,说起话来很利索,瞧着不是个恭顺谦卑的,老奴只怕这丫头心太大,回头再若出是非来。”   张氏就歪在炕头,盖着个厚厚的褥子,半眯着眼,用掏耳勺有一下没一下的掏着耳朵,听了就冷冷一笑,“一个丫头,能出多大的是非,不过是仗着自己识几个字,就把眼睛长到头顶上了,再伶俐厉害有个什么用,还不过是个丫头,主子要打要罚还不是任便,要不我总说,这女人还是不要那些学问的好,最多也就能背个《女诫》也就是了,安安稳稳的一辈子,省得整日里不知道自己是谁,坏了纲常。”   方妈妈心里就乐,张氏说话看着海阔天空的一堆空话,实则每每话中藏话、字字针芒,而且针对性很强,马上顺着话就爬,“老太太说的正是,老奴也是这么说的,一个丫头罢了,老老实实的端茶倒水伺候着主子也就行了,要那些个没用的做什么,太太却说什么,识文则能明理,明理即知善恶,这话说的老奴当时就脸红了,也不敢说什么了,太太想是暗指老奴不识字、不明事理、善恶不分呢。”说着,颇显委屈的抹了抹眼,垂着眼皮,悄悄从眼角瞟一眼张氏。   张氏出身小门小户,也不识字,所以她最是妒忌那些读书识字的女子,更恨有人提及读书识字一事,方妈妈故意添点油加点醋,张氏就能把杜氏恨到骨子里。   果然张氏眼中寒光一闪,像刀一样锋利,方妈妈只瞧一眼就忍不住打了个颤,张氏咬着牙,心里恨不得撕了杜氏,但又迅速恢复了平静,目光中已不见刀锋,只剩下淡淡的讥诮,抖了抖掏耳勺,见抖不掉耳垢,又对着嘴吹了吹,反而安慰起方妈妈来,“你也多心了,她自己识字,自然想着别人也识字才好,若是能挑个识字的丫头,也显得她自己有才学不是,我瞧也不是针对你什么。”   方妈妈虽有些失望,却立刻笑起来,“老太太说的是,倒是老奴小心眼了,老奴多句嘴,不知二小姐在府外启蒙了不曾,可识得字?若是识字,这以后,主仆二人倒是相称了,若是不识,身边有个识字的丫头帮衬,倒也吃不了亏,这样一想,倒底还是太太心思慎密周全。”说话间,停了停算盘,又看张氏。   张氏也看着她,半眯着眼,看不出什么神色,只觉得深不可测,静默了一会,笑,“你想的倒是长远、周到。”   方妈妈心一颤,赶紧拨算盘。   张氏熟视无睹,接着说,“听老爷说过,那章氏她爹原是个教书先生,章氏小的时候也跟着她爹的学生们一起念过书,可见也是个能识字断文的,二丫头跟着她这么些年,想必也识些个字。”    ☆、名字   方妈妈突然想起一事,问,“老太太早上怎么不给春桃那丫头改个名字?这府里的丫头一向都是老太太取名,富贵、来喜、守健……多么喜庆,不比春桃好听?”   “哼,你没听着太太说的话吗?说的什么话我也是听不懂,总之把一个丫头的名字硬是夸到天上去了,我还改什么?由着她去吧,左右就那一个,在西跨院呆着,也不在眼前晃悠,也就算了。”   方妈妈瞟她一眼,深深一笑,“一个名字而已,老太太倒是不必计较这个,只是,老奴刚才从杂院过来,听到巧云带了那两个丫头去找佟妈妈,说是二小姐已经给她们俩取了名字了,那个大的叫初夏,小的叫秋分,老太太可知道这个事。”   “当真?”张氏目光一冷,“二小姐倒是个有主意的,这么快就给丫头取好名字了,也不曾问过我的意思,初夏,秋分,这叫个什么事?节气也能当作名字用?我刚才心里还想着两个顶好的名字给她们,一个叫庆喜,一个叫喜庆,唉……”叹了口气,语气越发的凉了,“这府里越发的没了规矩,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也都叫出来,没个体统。”   方妈妈也笑,“老太太忘了,连二小姐的名字也是太太取得呢。”   “别提这事,一提我就来气,她自以为自己多认得几个字,当年给寿儿取名字就好一阵折腾,承礼,多难听的名字,要说还是我取的百寿好听,百岁高寿,听着就吉利,你那时也是知道的,她那样不孝,不肯顺从,老爷也是个耳根子软的,受不得她几句哭闹,最终还是依了她,算了,大名便依了她叫承礼,小名我便断不能罢休,必定要叫寿儿才好,后来生了映雪,也是她给取的名,姑娘家的名字,我也懒的多管,随她得意去吧,这回二小姐的名字,又是她取的。”张氏越说越来气,声音不由自主的拔高了两分。   “可不是嘛,昨天认亲,老太太说雁儿不好听,老爷就顺口让太太取一个,太太就说什么白梅映雪冰清玉洁、红梅若胭气质高华,也不征求老太太的意见,就自己做主了。”方妈妈连声附和,直气得张氏拉长了脸,转又笑着提醒,“四小姐的名字就不是太太取的。”   张氏冷笑,“也算淑芬有手段,哄得老爷答应让她自己取名字,说是既然前面有个映雪,那这个就叫映霜,也不输太太了。”   方妈妈也就笑笑,不再说什么,翻着账本算账,张氏慢悠悠的掏了会耳,又提起若胭来,“你瞧着二小姐如何?”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一句问话,方妈妈很熟练的打了个太极,笑呵呵的回道,“长得颇有几分老爷的影子。”   张氏对这回答明显不满意,倒也没挑明说,将掏耳勺顺手搁在桌上,这才嗔怪道,“她是老爷的种,自然是要像老爷的,我是问你性情如何,你可看出两分三分的?”   方妈妈算盘打得啪啪响,笑道,“哎呀我的老祖宗,我又不是那孙猴子,又没个火眼金睛的,这才看两眼,哪里就能看出性情来?要说看人准,谁能越得过您去,倒不如您就直说了,也指点指点老奴吧,还非的问老奴,敢情羞老奴这张老脸呢。”   张氏就笑得眼角纹堆到了太阳穴,笑毕,拍拍耳朵,好像还没掏干净,又拾起掏耳勺,方妈妈就略顿了顿算盘,道,“不过,老奴倒觉得,二小姐似乎心结很重。”   张氏目光一闪,没有接话,方妈妈这话中藏话,她听得明白,章姨娘她们进府前,听闻若胭大吵大闹不愿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宁愿住胡同里却不肯进高门大户的人,一个小巷里里养大的丫头能有什么心结?不过是小孩子家的骄纵而已,嗜睡?懵懂?这些年来,老爷可不是这样评价她的。   不多会,方妈妈拧了眉头向张氏禀道,“老太太,到昨儿为止,这个月支出三百三十七两八钱。”   张氏漫不经心的弹着掏耳勺,“也不多,不是还过了个年嘛,七七八八的,不都是银子。”   方妈妈就放了算盘,摇着头道,“这可不算过年的银子,厨房采买的过年的吃食和衣裳、打赏,都在上个月算上了,奴婢刚算的这三百三十七两八钱都是年后的花费。”   张氏一听就沉了脸,掏耳勺往桌上一搁,掀了褥子下了榻就坐过来,两眼盯着算盘,“这么大一家子人,却是老爷一个人养着,这如今又多几张口要饭吃,下个月花的还要多,再精减精减,”略一思索,道,“老爷的花销不能省,大老爷们在外面,派头不能少,就内院再紧紧罢,你回头去找姜婆子,采买上盯紧点,少耍些滑头,还有,年前定做的春裳,你得了空亲自去一趟万和绣庄看看情况,看还有多少没做完的,去换个布料吧,丫头们都在内院,穿什么不是穿,用不着讲究,拣些厚实便宜的布料就行了,做完的就算了,也不改了,要是都做完了,”   张氏顿了一顿,又凝一眼方妈妈,“你看着办就是。”   方妈妈目光一闪就点点头,想起一事,“险些忘了,刚才挑丫头的时候,太太问了马婆子,可有小子。”   张氏不悦,“她想做什么!”   方妈妈道,“说是给大少爷用,托马婆子仔细寻两个好的,马婆子应了,说过些日子就送来。”   张氏就越发的阴了脸,“寿儿屋里现有三个丫头伺候着,虽不算多也不算少,寿儿平时都在我这呆着,就是那三个丫头也闲的吃白饭,她尽是讲究这些排场,也不曾想想老爷那些俸禄养着这一大群人,辛苦不辛苦,都说男主外女主内,她是老爷的正室太太,不知道与老爷同甘共苦、料理家务,倒是一门心思想着花钱。”   方妈妈目光一闪,就陪着笑,“奴婢瞧,太太不过是想讨大少爷高兴,想必也没有别的心思,那三个丫头都是听话懂事的,就算再加几个小厮,也帮不着太太什么。”   张氏心一跳,眼睛就眯了起来,两束冷厉的光芒从松皱低垂的眼皮缝里射了出来。   富贵打起帘子进来说,“老太太,老爷身边的从敏过来回话,说是老爷让他回来跟您回禀一声,今儿下了衙要和几个同年聚聚,不回来吃饭了。”   张氏点点头,问,“可说了都有谁。”   富贵答,“说是司农寺的刘大人和太医院的江大人。”   “可有叮嘱从敏,仔细伺候老爷,老爷喝酒的时候尤其不能分神走开。”   富贵点头答道,“老太太放心,奴婢都叮嘱了,从敏也应了。”   张氏很是满意富贵做事的细心周全,很多事只需要交代一句,她就能办的妥妥贴贴圆圆满满,偏偏长得还不漂亮妖娆、性格又是严肃木讷,这样的丫头用着就是放心。   张氏摆摆手示意富贵退下,方妈妈瞧着富贵出了门,这才笑道,“这江大人可是年前来府里拜见过老太太的那位?太医院倒是个油水足的好地方。”说着倒了杯水到张氏面前。   “正是,听老爷说,这个江大人老家是卫辉的,算起来也是半个老乡,家道清贫,半生苦寒,不想运气来了,竟进了太医院,瞧着倒也风光得意。”张氏的语气淡淡的,不经意间流露出不屑来,“说起来,那刘大人在司农寺呆了多少年了,也不知使了多少好处,逢人就巴结着,也没见提上去一官半职,偏是家恩不嫌弃,时不时的与他喝几杯。”在张氏眼里,唯有梅家恩天赋异秉、运筹帷幄,集万千优点于一身。   方妈妈少不得附和着把梅家恩夸得一朵花一样,张氏就欢喜的眉开眼笑,就说些梅家恩的陈年旧事,无非是小时候怎样怎样的刻苦用功、又是如何如何的孝顺自己,说的兴起,就一不留神说道,“这孩子自小就是好的,不论才学、人品还是模样,那都是有口皆碑的,在延津谁人不知梅家少爷,还不到十三四岁,就有媒婆子来打听,当时郑家的老爷还在世,做着正七品的新乡知县,竟也听说了。”话没说完,忽又止住,拧着眉头重重的叹了一声,摆摆手,似乎郁郁不快,“都过去了。”   方妈妈自是知道张氏想起杜氏和郑姨娘而怏怏,就劝解道,“虽说正七品的知县在新乡也是个大官,可老爷现如今位居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又是天子脚下的京官,比起外放的同品级官职还要高几分,前途未可限量,莫说郑姨娘跟着老爷不亏,就是太太。”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嘎然而止,讪讪的看了眼张氏,轻轻的自打了个嘴巴,垂下头去,嘴角却在手掌的掩护下极微的翘了翘。   张氏脸色变了变,只说,“你没有说错,只是,这也是他自己选的路,怨不得谁。”便不再说话,心里却是恨恨的,久久不能平复。   张氏眯着眼,懒洋洋的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寿儿该来了吧。”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人。   富贵拉帘子看外面的天色,答道,“老太太,午时了,大少爷应该快到了。”却正瞧着一个穿湖绿色短袄的丫头进了院子,就向张氏轻声道,“老太太,大少爷身边的吉祥过来了。” ☆、许诺   张氏心神一动,点了点头,就看见吉祥弯腰进了屋,规规矩矩的向着张氏磕了头,这才垂手立在一旁,张氏温和的笑问,“有两日没来了,大少爷可有什么不对劲的?”   吉祥就老老实实的回答,“回老太太的话,大少爷这两天的饮食和功课还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只是昨儿夜里睡的有些不稳……”   “怎么回事?快说说!”张氏面色一拧,身体跟着发直,“怪不得今儿早上请安来的晚了,精神也是不济,我还以为是夜里用功,睡得晚了。”   “大少爷昨天晚上看书照旧还是看到亥时二刻,然后洗漱歇息,倒是不曾熬夜,看书时也很专心,并没有瞌睡、坐不宁,大约三刻左右,大少爷就上床安歇了,昨夜是高兴值夜的,高兴说大少爷入睡时还是安稳的,到丑末寅初,突然气息急促,时而呓语,高兴就摇大少爷,也不见醒,就急得叫了奴婢,奴婢去时,正见着大少爷满头的汗,嘴里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又叫了几声还是不醒,只好掀了半身被子,晾了一会,大少爷这才又稳稳睡了,后面倒也还好,就是有些辗转翻身,到早上,是奴婢做了主张,没有按时叫醒大少爷,想着让大少爷多睡会。”   “啊哟,我的小祖宗!怎么好端端的受了这个罪!”张氏心疼的直拍大腿,想斥责几句丫头们的不周到,连自己也觉得这种事实在怨不到别人身上,只好忍下,到底还是不轻不重的责备了两句,“大少爷功课重,多有劳累,你们三个更要多上心,服侍的妥妥的才是,大少爷是梅家这一辈的独苗,身份千金贵重,所以我才安置了你们三个人,以前倒也罢了,怎么今天出了这样的事?”   吉祥赶忙跪倒请罪,“老太太明察,奴婢们全心服侍大少爷,绝不敢有半点懈怠,兴许是大少爷这几天功课太用心了些。”   张氏仍是怏怏,“算了,你起来吧,这一次就不处罚你了,你心里是知道的,我一向看重你做事稳妥、细心周到,这才安排你近身跟着大少爷,大少爷今年十六了,今年秋闱要是中了,也该议亲了,不管定的哪家的小姐,也少不了还是你伺候的惯了,我的用意你自当明白,你要惜福、要懂事。”   吉祥一听,知道张氏这是再一次给她吃定心丸,她心里也清楚,少爷园里的大丫头一般都要收房的,但是收做姨娘还是通房,地位又不一样了,这种事要在别人家里,大多是少爷自己的意思,在梅府里,那就肯定是张氏做主,哪敢起来,又连着磕了头,“奴婢感念老太太的抬举,必定誓死忠于老太太。”   张氏这才面色微霁,“你知道就好,却怎么出了这样的事,不早些来报给我,要耽搁到现在?”   吉祥解释,“非是奴婢有意耽搁,要不是不敢打扰了老太太休息,奴婢恨不得夜里就直接来报给老太太知晓了,早上大少爷来向老太太请安,奴婢原是想跟着一起来的,大少爷却不许,说是请安一向都是如意跟着的,还是不要换人,临走时又特意叮嘱奴婢和高兴,哪里也不许去,老实在南园呆着,更不能告诉老太太,是奴婢看着时辰,估摸着大少爷现在正在课堂,这才赶紧过来回禀老太太知道。”   原来是这样缘由,张氏心忖,这定是寿儿不愿我担心,有意瞒我,倒是一番孝心,也就熄了对吉祥的不满,又细细叮嘱了她一番,让她走了,见富贵依旧站在门外,心神一动,吩咐她悄悄去课堂外看看,看大少爷精神如何。   不多时,富贵就转回来,禀道,“奴婢刚到角门,正见着大少爷过来,说是已经下课了。”   张氏皱眉,“今儿怎么这么早?大少爷人呢?既是下课了,怎么不见过来?”平时梅承礼中午饭都是在中园吃,吃完后再在中园午睡一会,到下午未时三刻再去课堂上课,到申时末下课,还会再过来陪张氏坐会,说说这一天的课程,大多晚餐也就在中园吃了,自有南园的丫头过来接他回去。   怎么今天没过来?   富贵答,“大少爷只说是秦先生有事,今天的课就只到这了,大少爷说完,自己往南园去了。”   张氏掩不住的惊异,“这是怎么个说法,寿儿一个人回去?不是向来都是如意跟着的吗?这几个丫头现在是越来越不象话了!”   门外响起姜婆子的声音,“老太太,中午的饭菜都准备好了,老太太可要现在准备用餐?”   张氏莫名的就有些烦躁,“分一半端进来,另一半送去南园给大少爷吧。”   姜婆子笑道,“也不必分了,奴婢再去厨房端几个好菜给大少爷送去就是了。”刚离开,门就开了,郑姨娘目光闪动着小碎步进来,一脸的委屈,“老太太,您可要给妾身做主啊。”   “怎么了这是?”张氏揉揉太阳穴,脸上挂着不耐,“说说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我给你做什么主?”   郑姨娘就挨着张氏坐下,从袖里摸出一个荷包来,“老太太,您瞧瞧这个。”   张氏凑过去一看,腾的一挥手就将荷包拍在地上,怒道,“拿这个下贱东西叫我看什么?”   郑姨娘顿时滔滔大哭,“老太太,妾刚才看到这个荷包,也是像老太太这样生气的,老太太只管生气,却不知道这荷包是从哪里来的,这是西跨院那边给的,老太太想想,她们居然这样……这样的下流无耻……”   张氏闻言,眼睛一眯,冷静了下来,“你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这个荷包是西跨院送给来喜的,上午妾打发来喜过去讨春裳的尺寸,那边就给了来喜这个,来喜这丫头居然瞒着妾,打算自己收在箱子里,要不是今天天气好,妾让丫头们把各自的东西都翻出来晒晒,妾还不知道这个事,哎呀,老天啊,幸好小蝶眼尖,在来喜的箱子底下发现这个,要不然还不知道要被这丫头捂到什么时候,老太太,您可要给妾做主啊,西跨院那边拿这么龌龊的东西给妾的丫头,可不是在打妾的脸、泼妾的脏水、羞辱妾呢。”郑姨娘要帕子捂着脸,哭的惊天动地。   张氏既怒又疑惑,“她们才刚进府,怎么有胆拿这种东西?”   “可不是嘛,要不是被当场看见,来喜那丫头还不肯承认呢,她从那边回来可是一点没提荷包这事,妾哪里又知道?”   “来喜那丫头虽然不机灵,可也不是个傻的,这样的东西她会不认得?哪有这样的胆子敢接?又敢自己藏起来?”张氏目光犀利的盯着她。   郑姨娘一怔,眼底极快的闪过一线惊慌,立刻又加重的哭声,“谁知道她是怎么作死呢,老太太,这样的丫头妾也不敢要了,回头指不定要惹出什么麻烦来,老太太还是发卖了吧,西跨院那边却怎么办,这样的东西,她们又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是章姨娘绣的呢,还是二小姐绣的……”   “不得浑说!”张氏厉声喝止,目光如刀刮过,缓缓又放平和,慢悠悠的道,“事情还没有查明,不许乱嚷嚷,西跨院也都不是糊涂的,这样大胆的事,只怕还不敢做。”   “老太太——”郑姨娘有些急。   张氏严厉的瞪着她,“听我的话,这个事,谁也不许说,烂在心里了,来喜也还跟着你,这刚过完年就卖丫头,也不吉利,再看看她的表现吧。”眼见郑姨娘还不甘心,挥手道,“我也得吃饭了,你先回去,这事儿我自有安排。”   等郑姨娘犹豫着离开,张氏就将地上的荷包捡起来,细细的查看上面的针线活,她于此道并不大懂,却也隐隐生疑。   西跨院最南端的厢房。   因为看张氏的意思是不准备给她们另腾地方,虽说还没问过老爷,不过内院的事,老爷也不好插手,自然还是张氏说了算,想必一时半会她们是不会挪地,于是三个人一顿将零碎物件该摆的摆该锁的锁,归置的倒也利利落落。   期间又来了个婆子,也不报名,只说了声中午的菜单,也没有征询的意思,竟是通知的口气。   若胭瞧着婆子趾高气昂的模样,狠狠的皱了眉头,待要说话,就被章姨娘轻捏了捏手,抢着应了,“多谢妈妈告知。”婆子也就鼻孔朝天的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若胭就很是别扭,“姨娘,何必连一个厨房的婆子的颜色都要忍着。”   章姨娘就软声叹气,“按说二小姐是个主子,就是姨娘我见了二小姐也要恭敬行礼,更别说那些下人了,奈何我们是刚来的,除了老爷,在这府里是人生地不熟的,姨娘没有娘家背景,手头也不宽裕,没什么可打点的,只能忍着点,日子长了,人面熟了,也就好说话了,只是要委屈二小姐了。”   若胭虽然气愤,心里也知道章姨娘说的在理,闷声道,“我是姨娘亲生的,没有个让姨娘为我忍着气,我倒觉得自己委屈的,说起来,三小姐四小姐和郑姨娘都分开住好几年了,我还能和姨娘住在一起,已经是最满足的了。”   章姨娘经她这一说,顿时也觉得这是莫大的幸福,喜得眉开眼笑,将若胭揽在怀里。    ☆、饭菜   春桃看着也笑,接过话道,“二小姐说的正是呢,咱们现下不过是人面生些,忍着些日子,自然就好了,只要二小姐和姨娘在一起不分开,不比那些见不着面的要强多了,二小姐乖巧聪慧,姨娘温顺可亲,用不了多久,自然就人人喜欢了。”   一边从衣柜里找了一件葱绿云纱对襟外衫、一件锦绣双碟撒花长褙子、一件宝石蓝窄袖夹衫、一件缎地绣花百蝶裙,并着一件中衣、一件短褙子、一件偏襟,一叠儿抱到床上。   “姨娘,这几件衣裳都是去年做的,奴婢瞧着您穿着合身又好看,不如就比着这几件的尺寸量了,您看可好?”   章姨娘一看这一大叠,就摆了摆手,“这几件衣裳倒真是合身,不过你这次只量这个外衫和裙子的尺寸送去就是,别的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写上去,万事都随意就好,千万别叫人说道。”说着话就从其中把外衫和裙子单独拿出来放一边。   春桃看了眼若胭,若胭就冲她点点头,“这样也好,你只听姨娘的吩咐就是。”   春桃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身又找了软尺来,先给若胭量了尺寸,再量了章姨娘的衣服,又翻了一身自己的衣裳出来量了,一一记下尺寸,随后就去了北园。   临走前,章姨娘又叫住,让她等一下,自己转身往里间走,走到门口又停住。   若胭问,“姨娘可是想着春桃过去北园,顺路给郑姨娘送点礼物?”   章姨娘点头,“是这么想的,只是又不知道送什么好。”   若胭摇摇头,“依我说,什么也不用送,论起齿序,我排在三小姐四小姐前面,郑姨娘比姨娘还小一岁,该叫姨娘一声姐姐,哪有个妹妹没有表示倒让姐姐示好的道理,再说了,就算姨娘初来乍到想通通人情,还有太太在前头呢,要送也是先送太太,然后才轮得上郑姨娘,姨娘您说是不是?”   章姨娘眼中划过一丝惊异,很快就闪动喜悦,“二小姐说的极是,这是姨娘思虑不周了,只想着这是咱们第一次遣人上门,倒忘了太太在前,幸亏二小姐提醒,否则让太太生起误会,倒是不妙。”笑溢于眼的重新出来吩咐春桃去吧。   秦先生既已发话,下午免课,若胭闲来无趣就在窗前看《杂谈》,章姨娘轻手轻脚的过来,坐在她对面,凝视她半晌,探首打量那本书,怎么也看不懂写的什么怪异事件,纳闷若胭怎么就看得那么入迷,眼神一点点变化,忍不住出声,“二小姐,这书上说的什么,你都认得这些字吗?”   若胭正巧听到这一句,顿时吓得手一抖,险些揉皱了书页,猛地抬起头来,恰好看到章姨娘探究的眼神,一时间脸色僵直,迅速定了心神,笑道,“我能识几个字,姨娘您还不知道吗,不过是为了讨先生高兴,做出努力的态度来。”   章姨娘半信半疑,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也没想过真怀疑什么,就笑道,“你小时候,姨娘虽然也教你识字,你那时却淘气,不肯学,好在佟大娘有主意,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哄着你学了不少。”   怎么还有佟大娘的功劳?若胭纳闷,一个靠出租房子过活的老妪,竟会识字,还颇懂如何授教,似乎不太简单,也不敢多问,只是讪讪的笑,“姨娘又拿以前的事取笑我了。”   章姨娘也就笑。   这两天因为若胭的病愈,母女之间的话也多起来,若胭虽然小心翼翼的不敢提起过去,章姨娘却时而回忆起女儿往日的点滴,这倒帮助若胭了解不少内情,比如,在章姨娘的描述中,以前的雁儿是个及其精灵古怪的野丫头,梅家恩露面次数不多,管教缺失,章姨娘对这个相依为命的女儿又怜又爱,自然不肯过分约束,倒是东家佟大娘住的不远,来往频繁,时不时的教导些东西。   正说着话儿,春桃就回来了,章姨娘问春桃究竟,春桃闷闷的答道,“奴婢去北园送春衫的尺寸单子,却连郑姨娘的面也没见着,小蝶让奴婢把单子放在桌上就撵了回来。”   小蝶是郑姨娘的陪嫁丫头,郑姨娘还在娘家闺阁时,她就被卖到郑家了,打小跟在郑姨娘身边伺候着,后来又随着郑姨娘来到梅家,帮郑姨娘管着北园,郑姨娘又是得宠的,不但老爷喜爱,就是老太太张氏也是另眼相待,还给管着府里不轻不重的几件事儿,虽说身份是个妾,但是待遇可不是妾了,郑姨娘得了势,小蝶越发的傲了起来,心气自然是别的丫头不能比的。   章姨娘语气酸涩,同样是姨娘,同样是姨娘身边的丫头,自己却被踩到了脚底下。   春桃又道,“姨娘不知,那北园装扮的富丽堂皇,般般样样的都是花团锦簇,别说比咱们这三间屋子,就是比东园太太那边,也不知强多少。”   章姨娘越发难受,摸着自己坐的这张摇晃晃的椅子,咬牙不语。   若胭想起杜氏的东园那般清冷,又打量自己这边也是简陋不堪,虽自己没亲自去过北园,但看郑姨娘的通身装扮,也可猜出几分来,心里也不舒坦,仍是笑着劝章姨娘,“身外之物,有便有,没有便没有,左右我们不过去也看不见,姨娘就不必难过了。”   就听门外传来呼喊声,若胭拧了拧眉,往窗外探首去看,只见一个婆子,手提食屉,神色很是倨傲不耐,也不进门,大咧咧的站在门口,粗着嗓子道,“今儿不巧,厨房做的菜饭少了些,二小姐和章姨娘就将就些吧。”   若胭认得这是厨房的送饭婆子,从第一天起就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欠揍模样,正闷着火没法发呢,气得腾的就站了起来,章姨娘吓得紧紧落下,连连冲那婆子挥手,“知道了,有劳妈妈了。”   春桃赶紧出去接过食屉。   那婆子犹不自觉,站在那里不屑的哼了哼,还准备着奚落几句,就听屋里传来砰的一声响,紧接着就是若胭的呵斥,“赶紧的给我滚出去,要不然就在院子里跪着去!”   婆子吓得一抖索,一愣,刚撇下的嘴角就僵在那里,然后猛地反应过来,一溜烟跑了。   章姨娘叹着气劝道,“这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二小姐又何必生气,能有口热的吃下,也便罢了。”   若胭气道,“姨娘总是这样逆来顺受,凡事都求息事宁人,却不知道这起子恶奴婢,最是会欺软怕硬、蹬鼻子上脸,咱们总是这样一声不吭,倒叫她们以为窝囊、不敢出声,越发的叫她们嚣张。”   说着话的工夫,春桃已经打开食屉,看着里面两碟冰凉的素菜,连个油星都没有,道,“奴婢多嘴,自从咱们进来府里,可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顿顿都是剩的锅底,这也就罢了,偏偏那厨房的婆子的态度,瞧着倒像是她们是主子、二小姐和姨娘倒成了下人一样,着实是过分。”   章姨娘就哭起来,为难的看了看若胭,轻声道,“这时节里,哪能吃这样凉的东西,二小姐病才好,又正在长身体,若是受了凉再生起病来,怎么是好,不如再等上片刻,春桃再拿去厨房热一热也好。”   春桃立刻收拾,又把东西往食盒里装。   若胭又软了心,搂着她肩头宽慰,“姨娘放心,我哪里就那么娇气,不过偶尔吃的凉一点,一会捂被窝里睡一觉就好了,姨娘才说的要安安稳稳的,还是别去惹人口舌了。”   对这个姨娘的懦弱,她也无可奈何,自己原本受的二十几年的平等教育,并不愿意发作下人,总想着她们的生计艰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每天都吃着又冷又涩的剩菜剩饭,还要看着脸色,时间长了总难忍受。   饭后,若胭陪章姨娘说了会话,觉得无趣,心念一动,就想着去东园坐坐,与章姨娘一说,却遭到反对,“二小姐还是不要去的好,咱们先给太太请安一事已经惹了老太太不悦,今儿早上你又冒了头,指不定老太太还在生气呢,这会子还是在屋里好生呆着,可不能往太太跟前去了。”   若胭却笑,“女儿去嫡母屋里串个门,还要顾及着有人生气?”   章姨娘只是劝阻,“若是旁的人家,庶女无不是巴着嫡母去亲近,求个稳妥,咱们这府里却不同,这嫡母是亲近不得,姨娘说句不该说的,二小姐要想讨得老太太欢心,就要与太太划清界限,凡事与老太太一致,万不可违逆鳞须,再者说,宁肯与郑姨娘走近些,也强过太太。”   也罢,若胭不忍叫章姨娘担忧,只好放弃,又不敢再看书,恐被她疑心,闲着索然无趣,就央着她将梅府的事,只说“姨娘怕我鲁莽得罪人,不如就说说这府里的事儿,也好让我知道些关窍,不至于糊里糊涂栽了坑。”   章姨娘虽然性子软弱,又长期住在府外,但是十几年来,陆陆续续的从梅家恩口里也打探出不少内情,这边细细的说与若胭听,其实这几天她已说过不少遍,只是前几天若胭懵懵懂懂的不肯听,今日难得主动要听,自然高兴。   梅家祖籍延津。   梅家恩之父,也就是早已过世的梅老太爷,共有兄弟三人,梅老太爷排行老二,幼时三兄弟都在乡村私塾里念过几天书,只是这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都厌烦枯坐,没上几天就不去了,只有大老太爷好学,后来还考了秀才,又肯吃苦动脑,娶了房妻室蒋氏也是个勤俭持家的,靠着祖上的几分薄产,竟慢慢的发达起来,在延津也算得上富裕人家。   二老太爷幼时不肯从文,性格又是迂腐不通,埋头不吭,因父母之命娶了张氏,张氏出身农户,更是大字不识一个,倒也能吃得苦,只是心胸狭窄、妒忌心重,眼见着家里生计远不如大房,心里就翻腾的难受,食无味、睡不安,一腔怨气就撒到二老太爷身上。   二老太爷是个惧内的,也自知没本事,任张氏骂不还口,张氏却是个有心计会来事的,寻个由头便隔三差五的往大老太爷家跑,拉着蒋氏套近乎,慢慢的哄着蒋氏怜悯,自然也就得了大老太爷上了心,果然大老太爷心软,竟将自个家产分了三成给二房,张氏一边假意推却,一边谢着受了,有了大房的资助,二房从此也就过上了殷实日子。 ☆、指点   大房拉扯了二房,倒也没有忘记三房,三老太爷当年和二老太爷一样厌学,成家后家境亦不如大房,大房表示愿意同样分出三成给三房,三房却当着面就拒绝了,还暗指二房攀附富贵贪图钱财。   张氏得知,大怒,关上门大骂三房半天,自此之后,与三房断了往来。   二房的事,里里外外都是张氏一手掌权,大到各项收入支出和子女教育,小到花两个铜子买把剪刀之类,张氏说的每一句话,整个二房从主到仆,每一个人敢说半个不字,张氏既然记恨上三房,二老太爷尚念着手足之情,只是惧怕张氏,也不敢多说。   据悉,梅家恩幼时入学,也是靠大房托的关系,寻了邻县新乡一家颇有名气的私塾,大房又私底下许了些财物,是以梅家恩在私塾里颇得先生照应,张氏好强,因家业得利于大房一事到底没有底气,便苛求梅家恩刻苦,指望从儿子身上扬眉吐气,梅家恩倒也争气,几番不屈不挠的应试,真的中了举人,虽是末名,到底是件喜事,张氏自此鼻孔朝天,越发的端起架子,认为自家成了延津的豪门大户,举人儿子也是空前绝后的才子,更拿自己当诰命夫人看。   若胭听着就忍不住笑,“这也是个奇葩了,狂妄自大、一心想掌权的人多的是,这样的,却少。”   章姨娘脸色骤变,赶紧捂了她的嘴,急道,“二小姐慎言,若叫人听去,少不得惹出□□烦,老太太纵有万般不是,年龄和辈份是摆着的,你我只能敬着、供着,万万说不得这样的话,这可是大逆不道的。”   若胭看她一脸严肃和紧张,也就撒着娇笑,“我不过是一时失言,说完也就忘了,姨娘放宽心,我以后再不说了。”又捧了茶水来,送到章姨娘手上,章姨娘立刻就笑得脸上生花、眉目柔和。   若胭看她神色恢复如常,又问起杜氏的情况,只做怯怯之态,说,“姨娘,我瞧着老太太对太太似乎有成见,太太倒不像个争权夺势的厉害人,有些清淡寡欢,这样的媳妇不是应该正合老太太的心意么,要是换个强势的善妒的,老太太未必能握得住这府上的大权,只怕还要家宅不宁呢。”   章姨娘见她又说这些尖锐的话,忙示意她轻声,却不马上回答,神色一恍惚,好像陷入了某种沉思,眉尖微蹙。   若胭只静静等着,并不催促。   良久,才见她轻轻的、长长的一叹,语气颇有些回忆中的悲伤,“老太太对太太成见之深,旁人难以想象,原因诸多,不过……”说着忽然停下来,眼皮一垂,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续道,“不过姨娘觉得,最重要的原因是,太太没有娘家帮衬,嫁到梅家没有丰厚嫁妆,嫁过来也不能帮助老爷高升……唉……”说着又一次停下来,神色哀伤怜悯。   若胭等了一会,仍是不见说话,意识到章姨娘这是借杜氏想到了自己,杜氏作为正室,因没有娘家扶持,就被婆婆排挤至此,章姨娘只是一个外室,更是什么身份地位?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只是若胭很怀疑,杜氏究竟是什么来历,看她气度,云淡风轻,也不像乡野小户人家出身,既说是高门之后,又怎么丁零孤苦,她是怎么与梅家恩相识相爱成婚的,她在梅家受气,为什么娘家不帮衬她,想到这些谜团,心里直痒痒,有心问个明白,又怕勾起章姨娘伤心,只好反过来笑着劝慰。   中园。   梅家恩整了整衣裳,大步迈进,就见张氏和梅承礼并坐在床边,梅承礼低低的说了些什么,有些呆滞,张氏拉着他的手,虽也呵呵笑着,眉却是皱着的,若有所思。   “娘,何事不悦?”梅家恩几步就到了张氏身边。   梅承礼见父亲,一个激灵站起来,规规矩矩的行礼,“爹!您回来了。”木然垂首。   梅家恩还没说话,张氏就一把将孙儿拉回来复坐下,嗔道,“寿儿与我说笑正热闹,偏偏你一回来就吓住他。”梅家恩看一遍这祖孙俩,目光又回到张氏身上,张氏正一脸宠溺的注视着孙子,顿时大感此生足矣。   梅家恩至孝,平生以张氏为至尊,凡张氏喜欢的,无论什么,必将奉上,若张氏厌恶的,必将弃之,当年梅承礼出生,张氏见是个男孩,欣喜若狂,要亲自养育,杜氏得此子亦不易,高龄妊娠,反应很大,生产时又难产,险些丧命,自然不肯,双方反复拉锯争执,婆媳之间矛盾从暗中较量转向正面冲突,梅家恩夹在其中,左右为难,最终偏在了张氏,令张氏赢得了孙子的独自抚养权,同时也撕裂了整个梅府的和谐。不过,梅家恩认为值得,人间百善孝为先,只看此刻张氏看着梅承礼满足的笑容,其他一切都不足与评道了。   “娘这是宠他。”梅家恩陪笑,转又叮嘱儿子,“你也大了,懂事了,要明白你奶奶养育你的一番心血,切记,要孝顺奶奶,不可让奶奶伤心失望。”   梅承礼双眼一跳、一暗,木然的垂着头,恭敬的应了个“是”。   张氏看着,心花怒放,丈夫在世时,唯唯诺诺、处处听命自己;儿子除了那件事,也是对自己无一不从、敬奉至上的;孙子更是眼里只有自己这个奶奶,更不知还有……别人,这辈子,身边所有人都群星拱月的以自己为尊,实在舒畅。   只除了她,如鲠在喉。   梅家恩又问了几句学业的事,就让梅承礼下去了,张氏虽然不舍,想到还有事要和儿子说,也就又拉着孙子好一顿亲近,这才让他离去。   梅承礼既去,张氏便轻轻一叹,脸色暗下来,梅家恩就坐在刚才梅承礼坐的地方,也不用美人捶,自己用手轻轻的给张氏一下下捶着腿,笑道,“儿子刚进来时就看到娘面带忧虑,是府里有什么事惹了娘烦忧?是寿儿的事,还是别的?”   张氏就笑道,“哪有什么事,不过是听寿儿说读书的事,想着寿儿都这么大了,自己也老了。”   这分明是有话不愿说,梅家恩又追问了几次,张氏只说无事,梅家恩无奈,也不再问,只暗暗记心里去打听,只说些舒心的事来哄张氏高兴。   说着就说到梅家恩着人回府的事,梅家恩就一五一十的将这一天的见闻说与张氏,这是梅家恩每日必做的,打小如此,现下做了官,每天去衙里做些什么差事、见的什么同僚、中午吃的什么饭菜、甚至闲时聊的什么话题,事无巨细,都要汇报,张氏虽然听不懂,却很是满意儿子的恭敬。   富贵奉上茶,又躬身退下。   “……刘大人家里两房妾室打得不可开交,烦的不愿回去,就陪着喝了几杯。”梅家恩笑。   张氏眼底就毫不掩饰轻蔑,道,“也太没章法了,竟叫妾室闹起来,那刘大人我见过的,长得尖嘴猴腮不说,家里也寒酸,倒娶那些个不安分的妾室回来,内宅里也没人管管吗?刘大人他娘不是还在吗?”   刘大人长得消瘦,却远不至于尖嘴猴腮,家里也是丰盈的,比起梅府还要强上几分,梅家恩心知,却不能驳张氏的话,只是笑,“娘说的正是,只是刘大人宅里的事,好像都是他家太太在管着,老太太并不操心。”   张氏就更不悦了,“怪不得这样乱,老太太竟不管事,要说这种事还得老太太掌管起来,年轻媳妇哪里压得住。后宅不宁,男人如何安心公事。”   梅家恩连连点头,赞扬起张氏来,“娘说的是,这一比较,就看出来,儿子正是有您这样的慈和能干的娘,才得以家道和睦兴旺、事业步步高升,下午刘大人还拉着我好一顿羡慕。”   “家和万事兴,家里没个主事的,那怎么行?我瞧刘大人不是个有前途的,连内宅都安定不了,怎么有作为?你以后少和他来往些,找朋友还是要找些能提携自己的才好。”张氏被夸得脸上的皱子都平了几条,“太医院那个江大人倒是个有门路的,怎么竟有这样好运。”   “据说是偶尔一次机会为太子良娣诊治,得了太子举荐,倒不是有什么门路。”   “太子良娣是个什么官?比你品级如何?既然能在太子面前说上话,想必是个大官,你以后也多和他走动走动,总有好处,那江大人不就通过这个太子良娣寻了门路。”张氏不知良娣是什么,说出的话却是一派指点江山之势。   梅家恩赶紧解释,“太子良娣并不是朝中官员,而是太子的嫔妾之一,儿子是朝官外男,不便走动,江大人的事我是知道的,以前与太子府上并无交情,也是凑巧,算不上门路。”虽是这么说,心思却活动起来,计划着如何如何。   张氏坚持自己的观点,“这还不算门路?都入了太子的门了,别人哪有这运气,听说他家清苦,想来也没什么背景,能攀上太子,还是运气居多些,到底也是个会来事的,你多和他走动走动。”   梅家恩也不好说什么,江大人能进太医院,运气当然不能少,说他会来事,就偏差了,认识这些年来,他是知道的,江大人是个十足的呆子,除了一心钻研药理,人情世故实在缺缺,要不,也不至于苦熬这些年。   “儿子觉得,江大人得太子的眼,也确是运气一事,据说是忠武侯的引荐。”    ☆、训女   “原来还有侯爷的引荐,那就更要多往来了,就是太子那边不好搭上话,能先和侯爷攀上交情也好,只是,这个侯爷,是不是就是你以前说的那个……有个儿子十分混帐的那个侯爷?”   张氏说的眉飞色舞,一时扬眉一时皱眉,略一回忆,一拍手,“是了,我想起了,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忠武侯,他家的三爷,叫什么来着……很是不堪,整日里招呼一帮狐朋狗友吃酒看花、打架斗殴,闹得满京州都乌烟瘴气,都成了过街老鼠,哼哼,这些个侯门子弟,一个个的都是败类无赖。”   张氏一脸的厌恶和嘲讽,梅家恩也就附和着大力批评,“正是,娘说的有理,正是那个忠武侯,儿子没有见过忠武侯,并不知道侯爷如何,却听说侯爷武艺高强,对先帝和当今都有护驾之恩,朝中也并没什么恶名,他家那个三爷的名声却是是臭名昭著,京州城里,只要提起云三爷,可没人不知道、没人不皱眉头的,这样的儿子,也是毁了忠武侯一世英名。”   张氏冷笑,“我倒觉得云三爷这样横行霸道,侯爷大有责任,当爹的整天打打杀杀,儿子能安分守己吗?武将嘛,战乱时抗敌守城还行,这治国治家,就远不如文臣了,到底是粗野之人,自己不经教化,也不懂得怎么教化子女。”   梅家恩点点头,觉得张氏的话有些偏激,又觉得正是此理。   张氏见他认同,就得意的笑,“想想那云三爷,我就觉得寿儿实在是个好孩子,规矩、懂事、听话,比那云三爷不知强了几百倍。”   “娘这是夸着他了,他就是再好,那也都是娘的功劳,是娘教的好。”梅家恩赶紧陪笑。   张氏就笑的老脸开了花,拉着他的手,说起梅承礼一向对她的恭敬来,又不忘叮嘱他多和江大人来往,梅家恩就不断的笑着点头。   说了好一阵子,张氏看着天色不早,就撵了他往外走,笑道,“你才喝了酒,早些休息去,让淑芬给你打盆热水敷敷面、揉揉头,也舒坦舒坦,等你酒下去了,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也不管你,没得叫人说我做婆婆的还管着儿子的房里事。”   梅家恩讪讪的笑,“母亲说的哪里话,儿子有什么事,母亲管不得?儿子自然都听母亲的。”   “你孝顺我,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却不愿做个老厌物,被人背后骂呢。”张氏冷冷一笑,“你只道是自己有齐人之福,一妻二妾、儿女双全,却不知这后宅的勾心斗角都要冲着我来,但凡你有半点不如她们的意,她们自然不敢给你脸色,也不过是怨我挑唆你罢了。”   梅家恩骤然变脸,“谁敢这样!”   张氏见他动怒,忙又摆手拉住他胳膊,连声哀叹,“你也莫问,我是不会说的,这几个妻妾都跟着你十几年,各人什么秉性你还不知道吗?谁有怨言,何必来问我?我要说出来,不就是挑拨你们夫妻感情了?”   得!这话虽未提名字,却和指名道姓有什么区别?   梅家恩顿时脸色阴沉的吓人,冷哼一声,“母亲不说,我也知道,总是杜氏小心眼了,她如今跟个怨妇一般,我也不肯与她计较,总是多年夫妻情分,由着她去吧,只是委屈了母亲,她要说了什么,权当没听见,有我为母亲做主。”   “罢了,罢了,可不要再说了。”张氏见他说这话,又满面堆笑,“我可什么也没说,你别胡猜,我不过是想着一家子和和睦睦的,就是她有什么不对的,我只忍着就是,我素来当她是自己女儿一样,自然要包容些才是。”又推他出门,“你莫生气,也别把我这话放心上,依我说,倒是今晚连淑芬那也不必去了,就去东园为好,也省得她又多心。”   梅家恩还要多说,张氏早把他推出帘子。   夜色清明,凉风绕廊。   梅家恩推了推门,已是从里面上了拴,还没说话,就传来春桃的问话,就扬声咳嗽了一声,一阵脚步声起,门迅速的打开了,春桃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行礼,紧接着,章姨娘和若胭也一前一后迎了出来。   “老爷——您来啦——”章姨娘既是惊讶又是激动,拘束的福了福,眼底的喜悦却是掩饰不住,赶紧往一旁侧侧身,请梅家恩进来。   梅家恩一边进屋一边问,“怎么?莫不是已经歇下了?”   章姨娘笑道,“不曾,正在绣活,正月过完了,冬天将尽,日子就会一天天热起来,妾想给老爷做件春衫,老爷忙碌一天,辛苦了,可曾用过饭。”扶着梅家恩坐下,又从春桃手里接过茶,亲自奉上,梅家的饭都是厨房把饭送到各园子自己吃,因此章姨娘压根不知道梅家恩什么时候回来的,更不知道下午有饭局一事。   春桃端上茶,梅家恩没接话,不紧不慢的吹吹热气,呷了两口,又放回托盘,抬眼看着静立不语的若胭,问,“若胭在做什么?”   若胭见点名问到自己,就上前回答,“回老爷的话,女儿在看书。”   规规矩矩的用词,平淡无波的语气,听不出半点情绪,自然也没有半点感情,梅家恩心口浮上淡淡的失落,看着眼前这个消瘦憔悴的小女孩,就想起在胡同小院里的那个成天笑得春光灿烂的小女孩,自己每次去,她都会拉住不放,撒娇卖乖,就是娇宠些,也是可人心的,才不过几天,就变得如此陌生。   却不知道,若胭对这个便宜老爹是毫无好感的,年近半百还没断奶,偏又妻妾满堂;欠缺担当,偏又好装大丈夫。   “什么书?”梅家恩问,章姨娘虽然也识字,才情远不足,手头也没什么书籍,他是早就知道的。   若胭垂着头,清晰的蹦出两个字,“《女诫》”   梅家恩眯了眯眼,险些以为自己听错,瞥了眼章姨娘,后者并无惊慌尴尬之色,复重新打量了这个女儿,故意考较她,让春桃去取书来,春桃应诺,转身从里间捧了本册子出来,正摊开着,梅家恩看了看,确实是《女诫》,这书是章姨娘的,梅家恩多次见过,自然知道,又看摊开的页面,连第一篇《卑弱》还没读完,想来是才开始读的,也就罢了考问的心思,只夸她“你能这样,已是很有长进,身为女子,理当如此,以后跟着你姨娘多学学怎样做人做事,你也不小了,正该知道这些,这书是女子一生立身之准则,是每个女孩都应当熟读、熟记于心、并时常检点自己的。”说着话,心里有些欣慰的看着这对母女,章姨娘素来柔弱温顺,从来没有半点要求,十几年来没名没分,也无半句埋怨,这个女儿也是自小可爱,唯觉遗憾的是,前阵子闹了一出,大病大场,就有些蔫了。   若胭就答,“是。”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自己原来是想找本游侠之类的杂书看看的,谁知章姨娘却说唯有这么一本《女诫》,为了更好的活着,自己这才咬着牙看,好歹也知道这个世界对女子的标准是什么吧,再听便宜老爹这话,自己这辈子只能与这本《女诫》作伴了,顿时就大感绝望、人生灰暗,忽又想起杜氏,又见生机。   所以说,不和杜氏亲近是不可能的,为了找书看打发时间,自己也得凑过去啊。   章姨娘心细,一眼瞧出女儿眼底的黯淡,生怕梅家恩看见了生气,忙道,“老爷放心,妾一定好好督促二小姐学习,不辜负老爷的期望。”   “今天第一天上课,可识得几个字了?”   若胭眼皮抖了抖,心呼,你问我一个研究生识几个字?你取一本《新华字典》来,我念给你听听!却是闷闷的答道,“略识了几个。”   梅家恩点点头,也不问哪些字,见若胭始终一副疏离寡言的模样,也没了交谈的兴趣,挥手示意她退下,自己起身,竟往梢间去,这是要留宿了,章姨娘进府说来也有好几天了,梅家恩来过几次,却都没有留宿,不过说几句就走了,这却是难得了。   章姨娘愣住,呆呆的没动,春桃却喜了,悄悄的拉扯她衣袖,低声催促,“姨娘,还不跟去?”   若胭也望着章姨娘,眼神是平静的,无喜无波,章姨娘突然喊住,“老爷——”并没有挪步,意思很明显了,梅家恩闻言,脚步一顿,就回头,章姨娘仿佛做了个什么决定,正要说话,突然感受若胭她的目光,扭头,两人对视,章姨娘全身一颤,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梅家恩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扫过,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章姨娘到底还是使劲瞪了若胭一眼,让她退下,若胭心头虽有不好的预感,到底还是听了话避开,章姨娘就福了福,歉疚的说道,“老爷,妾身今儿身体不适,恐连累老爷休息不安稳……”   春桃一听这话,急得差点跳起来,老爷肯留宿,正是向府里人宣告章姨娘的受宠,章姨娘正该好好把握机会,也好在府里争得一席之地,怎么反而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要是得罪了老爷,以后还怎么活?   果然梅家恩狠狠的拧了拧眉头,“那你好好休息吧。”甩手就走,春桃无声的跺了跺脚,恨不得把章姨娘推过去,章姨娘苦笑,果然追上去,却不是挽留,只道,“老爷,妾身愚钝粗鄙,一向不善服侍老爷,多亏老爷不弃,才有妾身今日,妾身能安居一隅,已是满足,并不敢奢求更多,只求老爷能体谅妾这一番心,多看顾些二小姐,妾身就感激不尽了。老爷,二小姐年幼,却是难得的心地纯净……”   梅家恩没有听她说完,大手一挥打断了,回身道,“若胭是这府里的二小姐,谁能欺负她,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大步走了。    ☆、阻止   翌日,照例请安。   一行人从东园到中园,梅家恩和郑姨娘等人都已经在了,梅家恩正挨着张氏低声说话,母慈子孝,十分温馨,郑姨娘陪坐一旁,眉目之间风情万种,媚态毕现,尤其见杜氏和章姨娘进来,挑衅的扬了杨眉,还故作柔弱的扶了扶腰。   不言自明,这是告诉大家,昨儿夜里梅家恩宿在了北园。   杜氏视若无睹,脸色不改,章姨娘修炼不够,已忍不住垂首,几人行过礼后,按序入座。   张氏一瞧着杜氏和若胭,脸色就沉了沉。   恰好梅承礼进来,仍如昨日一般向大家一一行礼,张氏越发的黑着一张脸,也作声不得,等他礼毕,立即拉过来,慈爱的在他脸上来回端详,正要开口,就听到门外有人说话,方妈妈掀帘看一眼就回身笑,“老爷,二门外说是添禄在院子外面侯着。”   添禄是外院的小厮,平时做些跑腿之务。   梅家恩看了看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遂辞了张氏离去。   其余人等不得张氏发话,只得环立一侧,张氏也不急,看一干下人收拾利落了,才又将小褥子铺盖妥了,又等着富贵将屋里灯都熄了,仍是不说话,慢慢的喝了盏茶。   章姨娘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也不见安排她母女事项,也不叫散退,莫不是有什么训诫,现如今老爷也不在,再连个帮衬圆场的人也没有了。   张氏喝完茶,就开声了,却是向着梅承礼,“寿儿,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好好吃些东西,休息休息,准备上课去。”   若胭心说,我也要上课呢,怎么不叫我去吃饭休息。   梅承礼也不多问,老老实实的应了个声,就目不斜视的出了门去,杜氏目光一路跟随,直到帘子落下不见那单瘦的身影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若胭疑窦更重,这对母子,竟已如此。   梅映雪眼珠一转,挨到张氏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央求道,“老爷以前也说过让映雪和大哥哥一起去听听秦先生的课的,现在却……”也不说完,只是瞟了瞟若胭。   又提这个事!   张氏就笑,“这事奶奶是知道的,老爷以前提过,二小姐是秦先生自己收的学生,与老爷无关,你也不必再说了,再说,那秦先生授的课,你大哥哥听一听还勉强可以,你一个姑娘家,就听不得了。”   一时,众人脸色各异。   若胭心中无语,这叫什么话,难道我就不是姑娘家了?一边说着不必再提,一边又含沙射影,当这屋里人都是傻子呢!正要出言,却听张氏顿了一顿,放慢了语气又接着道,“女孩子家的,最重要的是三从四德,谨言慎行,要那些个大学问做什么,做不了官,挣不来俸禄,依我说,只要安安分分的就最好了。”   若胭心知,这就不止是说自己了,还在说杜氏呢,据说杜氏的学问比梅家恩还好。   梅映雪扁扁嘴,还要说什么,郑姨娘忙笑道,“老太太说的正是呢,大少爷上课是要考功名的,自然是要好生上课求学问,你就不要凑热闹了,没得打扰了大少爷听课……”   话说一半,张氏斜过眼去,半冷着盯上一眼,郑姨娘一哆嗦就闭了嘴,心知是自己妄自尊大,竟当着众人的面在老太太面前管起少爷小姐的事来,讪讪的垂着头。   张氏见她倒是知趣,也不多责,只是仍向梅映雪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门第也有了,声望也有了,也不图你吟诗作对的抬高身价,那些都是小门小户的女子没个家业根基,求的卖弄虚名罢了,你这丫头也是平素娇养惯了,耐不住坐,以后可要好好磨磨才是,快回去了,把那绣花架子搭起来是正经。”略一沉吟,又道,“话又说回来,咱们也不是绣娘,衣裳鞋袜自有丫头婆子打理,也不用你学得怎么个精细,只消能拿得出手也就够了,若是一心钻研,倒叫人笑话咱们家的小姐比那绣娘的出身了。”   杜氏的脸微微一变。   若胭心里一喜,这倒是件好事,要不然自己从没摸过绣花针,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赶上人家土著居民从小练出来的啊。   梅映雪极快的吐了吐舌头,待要再撒撒娇,就见张氏已转过脸去,立刻笑道,“原本还想着跟奶奶求求情,借着上课的名头偷个懒,不想竟被奶奶一眼看穿,懒没偷着,反加了绣花的功课,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张氏微微一怔,迅速的看了一眼旁边正笑的郑姨娘,神色极为不悦,却没说什么,点着映雪的额头骂道,“越发的贫嘴了,还不快回去。”又指着端坐玩衣襟的映霜,“映霜,你也随你三姐姐回去,你也不小了,也该跟着姐姐一起学习了。”   张氏说着若有若无的扫了眼章氏和若胭,章氏心一紧,使劲的绞着手帕,面上神色瞬间百变,既是紧张又是期盼,张氏目光却只是微微一停就收了回去,并未在若胭身上多留,章氏极轻的咬了咬唇,忍住了心中的失望,三小姐四小姐都学着刺绣了,若胭比映雪还大,若论起婚嫁,当在映霜之前,何不安排了姐妹们一处学习?   比起上学,她更希望若胭学女红。   梅映雪得了话,立刻笑嘻嘻的拉了梅映霜就走,“四妹妹快走,再不走,奶奶还要定你的功课。”姐妹俩竟是一溜烟的出了门去了。   不待那布帘子落下,张氏即脸一沉,向郑姨娘训道,“你现在是越来越不象话了,什么下三滥的话儿也教给小姐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也是未出阁的小姐说的?”   郑姨娘吓得脸色立时就青了,慌忙上前请罪,一叠声的“该死,求饶”,张氏只是淡淡的摆了摆手,徐声道,“罢了,以后在少爷小姐面前,说话仔细着点,小姐以后出了阁,在婆家说话也这般没规矩,可是打了我梅家的脸。”   郑姨娘只是连声的说“是”,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心里却颇有愤意,张氏自己也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平时里说出的话也不见得多么讲究,乡野村妇的话也说得多了,偏偏今日拿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发作我,不过是想在章姨娘面前立立威风,杀鸡给猴看,这也是我的晦气。   张氏却似是乏了,将眼扫了一圈众人,慢慢合眼,“你们也都下去吧,各干各的事去。”   郑姨娘巴不得这话,立刻就要告退。   章姨娘自是明白张氏这是借郑姨娘敲打她,也是大气不敢喘,垂首听命,原以为还有自己挨训,没料到这就算散会了,也是长吁一口气,别的什么也不敢再想,只准备退下。   杜氏则道,“老太太,前儿闵府上送了帖子来,闵太太过寿,邀请媳妇今天过去,媳妇已经收了帖子,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杜氏的用词客客气气的,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没有章姨娘的拘谨惶恐,也没有郑姨娘的讨好巴结,并非是她正室的身份高,而是多年的矛盾、战争,已经让她看透了。   张氏面色微微一冷,鼻孔里呼出一股长长的重重的气息,露出明显的不悦,却没有阻止,反而很快的应允,“那便去吧,早去早回。”   众人依次退出。   若胭走到门口,忽又听张氏在身后慢悠悠的说道,“二小姐今儿就别去上课了。”   若胭一愣,回身问道,“老太太,这是为何?”   张氏也不立即回答,只吩咐方妈妈将椅子上的蓝布回字纹褥子拿来,慢条斯理的盖在腿上,四下铺展开,这才淡淡的道,“春桃这几天忙着里里外外的事,二小姐是个孝顺的,自然该陪在姨娘身边,难不成还为了识几个字,将姨娘一个人丢下?”   这个理由还真是冠冕堂皇,若胭但有不从,就会被指责不孝。   章姨娘闻声驻步,呆立在门外,她本就不愿若胭跟着一个男先生学习,又有郑姨娘的挑拨在先,唯恐若胭被传了闲话,往后不好许人家,但又不好制止,如今张氏说话,她就顺势噤声。   若胭迟疑不语,昨天才去看了一上午书,今天就被通知休学,这个滋味实在不好受。   “怎么,二小姐这是为了自己,要弃姨娘不顾了?”   张氏冷笑一声,拉长了声音道,“也罢,二小姐一向都是有主意的,从不将这些个仁孝礼仪放在心头,往后要是也能和寿儿一样中个状元,你姨娘也跟着享福。”   若胭就来了气,不冷不热的回敬,“承老太太的吉言,若胭要是真能中状元,自然要让姨娘享福,老太太这般为大哥哥着想,明年春闱,大哥哥要是金榜题名,可不老太太也一样享福了?若胭可得提前恭喜老太太了。”   张氏瞬间想起昨天梅承礼放学后独自回南园之事,脸就耷了下来。   章姨娘吓得忙进屋来,拉住若胭,急道,“二小姐,老太太也是一番好意,怎好违逆?”又劝道,“春桃不在,姨娘也的确闲闷,想和二小姐说说话儿。”背对着张氏,一脸哀求的看若胭。   若胭就软了心。    ☆、撮合   两人一走,郑姨娘就不知从哪里转出来,一脸喜色的到张氏跟前,笑道,“还是老太太有法子。”   张氏瞪她一眼,轻哼一声,“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这是躲在门后听耳朵呢?”   郑姨娘谄媚的凑过来,笑道,“妾哪里敢躲老太太门后偷听呢,妾是刚走到院子里,想起老太太还没吃早饭呢,怎么今儿厨房还没送来,饿着老太太就事大了,就想着回来问问老太太的意思,一会子啊,妾亲自去厨房给老太太端来,也不辜负老太太一向对妾的疼爱。”   “知道我疼你就好!”   “那,三小姐的婚事……”章姨娘趁机又问,眼见着梅映雪已经过了十四,到了定亲的年龄,往先还不急,这府里的小姐是梅映雪头一份,如今又多出个梅若胭,还在梅映雪前头,要是有什么好人家,还不被梅若胭抢了先?   “还小着呢,你急什么,我梅家的小姐,还怕找不着豪门贵族?”   “老太太——”   张氏冷冷一眼,转瞬又笑看她,只是不作声。   郑姨娘倒是是个聪明的,知道张氏厌了,不敢再说,讪讪的笑了声,就垂首退出。   方妈妈转眼就从帘子后走出来,先是端了杯茶服侍张氏喝了,又取了美人拳,接着给张氏捶腿,张氏就问,“怎么还没送过来?”   方妈妈笑着回,“还差着大半个时辰呢,老太太放心,我一会去东跨院瞅瞅。”   张氏就不说话了。   方妈妈等了一会不见声音,只好探问,“老太太,刚才郑姨娘还是为着三小姐的亲事来着?”   “哼——”张氏不动声色的瞥她一眼,慢悠悠的道,“可不是嘛,才十四岁,就这么急着往外嫁,这么倒贴上去找人家,能找着什么好的?我就等着映雪再大些,出落的再俊俏些,那时候,还怕没有侯门贵族上赶着来求亲?淑芬就是没见识,说了她也不明白。”   “是,是,还是老太太有见识!”方妈妈连声笑着拍马屁,“别说这府里,谁也比不上老太太的智谋,就是在这京州,哪家哪府的老太太、太太、夫人能赶得上老太太您呢?要不,老奴总说这府里的人啊,上上下下都是有福气的,跟着老太太,可不就是大福气了?”   “那是!”   张氏得意的点头。   方妈妈说完却又叹气,“三小姐是上辈子修来的福,这辈子才能万事不愁,自有老太太给操心亲事,只等再过一年两年的,这京州的青年才俊还不由着老太太和三小姐挑啊,可比雪妞有福多了,唉。”   张氏点点头,定眼看她,笑道,“怎么雪妞很久没过来了,这丫头嘴甜会说话,讨人喜欢,几天不见,我就想她了。”   雪妞是方妈妈的独生女儿。   方妈妈是张氏的陪嫁,张氏出身农户,在娘家做闺女时也要自己做活计养家,哪有闲钱买丫头伺候,只因媒婆说媒,定了梅家的亲,想撑撑娘家颜面,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个逃荒的小姑娘陪嫁,就是方妈妈,许是方妈妈自小四处讨生活,学得一副好口齿,又极善观人眼色,很是得张氏欢心,此后方妈妈就跟着张氏嫁到梅家,做起了管家。   当初梅家二房清贫,她管的不过是些柴米油盐、针头线脑,后来二房得了大房的资助,家境好起来,又管起来粮仓布匹,到现在梅家落户京州,她这个管家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早在延津时,张氏就做主把她许给了当地的一个庄稼汉子,两人只生了一个女儿,小名雪妞,雪妞没几岁,那庄稼汉一次得了急病死了,方妈妈就领着女儿住在梅家,后来张氏进京,方妈妈母女也跟着一起来了。   方妈妈自持是张氏的身边得力人,存了心思想把雪妞放到梅家恩房里,正室坐不上,做个姨娘也不错,又有自己做娘的管家地位,还不是一人之下,再说杜氏不受张氏待见,迟早只是个摆设,雪妞只要生个一男半女,可不是比杜氏这正室还要风光?   雪妞也是打了这个主意的,八字还没一撇就飘飘然起来。   张氏自然也看出来了,以雪妞的身份,正室是不可能的,就是姨娘偏房也差着背景,不过做个通房还是可以,就寻了个时间和梅家恩说起,不想梅家恩正和杜氏恩爱甜蜜,并无其他心思,当时就一口拒绝,别说姨娘,就是通房也不收,话是梅家恩拒的,仇却算到了杜氏头上,这下,不仅张氏更恨杜氏,就是方妈妈和雪妞也恨不得咬她两口肉。   梅家恩既然不愿,张氏也不多劝,笑呵呵的作罢,反过来拉了方妈妈的手叹口气抹个泪,只说是杜氏强硬相逼,梅家恩不愿后宅不宁,只好暂且不议。   方妈妈当着张氏,只好陪着笑应了,回头再和雪妞一说,雪妞却是个忍不得气的,当下就跑去找杜氏闹,那时的杜氏可不比现在像个面团子,被一个奴婢生的这样挑衅,也来了气,把雪妞绑了送到书房去找梅家恩,梅家恩也下不来台,虽然顾及方妈妈是张氏陪嫁,也觉得雪妞行事过于无理,下令关了雪妞禁闭,并当众斥责方妈妈教女无方。   这件事出来,雪妞是在不可能留在梅府里,方妈妈只好匆匆将她嫁了人,心里已是将杜氏恨的咬牙切齿。   雪妞嫁的是户普通农户人家,没有什么家资,比起梅家二房在得助以前却要好上一些,雪妞和方妈妈很是不甘心,倚仗着自己是朝廷官员人家的管事,把女婿连喝带骂的,雪妞更是隔三差五就跑回梅府,张氏偏爱她会说好听话,又别有用意,倒是时常邀她回来。   方妈妈见张氏提及女儿,就陪着笑起来,“难为老太太这般想着雪妞,这是雪妞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说来前两天雪妞还托人带了话给奴婢,也说是想念老太太,只是心想着,章姨娘和二小姐这两天进府,府上事多,老太太必定操劳,就不过来打扰了。”   张氏也就拍拍方妈妈的手,故作责怪,“原来早就带了信来,偏偏你还瞒了我,雪妞这孩子我心里喜欢,打小就在我身边长大,又乖巧又机灵,倒比我自己生的这几个还要贴心,我是当成自己女儿疼的,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说什么怕打扰,来了才让我高兴呢。”   这话说的温情十足,方妈妈当时就落了泪,从腰上解下帕子擦了好一阵眼泪,这才苦笑着叹道,“老太太对奴婢母女的恩情,奴婢是死也不能回报了,雪妞也常常这样说,心里念着老太太,恨不得天天守在老太太身边尽孝报恩呐,可惜,雪妞没这个福气,嫁到府外去了,不能早晚给老太太请安问好,这辈子也要遗憾了。”这话是说给张氏听的,意思分明就是提起来当年雪妞和梅家恩的旧事。   “呵呵……”张氏摆摆手,眼神意味不明,“是我这老太婆没有福气,不能把雪妞留在身边,以后,让她没事就过来陪我坐坐。”   方妈妈忙应下。   两人正说话,就见富贵进来禀报,“老太太,绣庄来人了。”   方妈妈听了就站起身,笑道,“老太太,正说着呢就来了,她们倒是知趣,不敢耽误,这还提前了,我这就去验收。”看着张氏轻轻嗯一句,得意洋洋的去了。   却说若胭从中园出来,迎面却见杜氏就在前头抄手游廊上等着,含笑向自己点头,便知有话要说,快步上前。   杜氏凝她片刻,轻声道,“学习非一日之功,若能长久,才是好事,今儿不去也罢,何必当面顶撞。”   “是,母亲教导的是。”若胭垂首。   杜氏见她这模样,便没再多说,又道,“初夏和秋分原本是想着由佟妈妈带着教些规矩,既然春桃忙不过来,就先过去你那,多少也能使唤着,就是你上学,也大可带一个在身边。”   若胭一愣,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两个人,经提起才想起,她们俩可是自己亲自取得名字的丫头,知道这是杜氏在为她解困局,张氏以“春桃不在,无人陪伴章姨娘”为由限制自己上学,杜氏就把两个丫头都送过去,章姨娘有了使唤的人,张氏就说不得什么了,笑道,“母亲费心了,我和姨娘这里并没有太多讲究,就是冷清了些,春桃一个人也累,忙里忙外的,她们俩只要踏实,规矩可以慢慢学,不妨就让她们先过来。”   巧云就点头应是,“二小姐不介意,奴婢就去安排。”   正说着话,若胭眼尖,忽见远远的桃李树后走来两人,看衣饰是梅承礼带着丫头如意,就知道这是去上学呢,心想自己今天不管怎样是去不成了,就算巧云立即把丫头送来,有了张氏的话在先,也总要等明日再议,不过,既然入学成了弟子,还该有些规矩,就准备上前请梅承礼代为向秦先生请假,却愕然见梅承礼止步不前,站在数丈之外的小径上,大半个身子都隐在歪长的桃树后面。   因杜氏两人背对而站,并不知情,若胭却看得仔细,先是不解,瞬间明白过来,几人正站在游廊上聊天,梅承礼要去教舍,就必须从游廊上过去,他这般避而不前,想是不欲与杜氏和自己照面了。   若胭不免来气,你理不理我也无妨,本来不过才认识,并没有交情,但是杜氏在此,即便母子情分再疏浅,总是骨肉相连,怎么连面也不肯见了?   心中一恼,就大喊了一句,“大哥哥,你来了。”   这下好了,杜氏一惊回头,梅承礼也藏不住了,浑身一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慢腾腾的走了过来。   “母亲,二妹妹。”梅承礼怯怯的看了眼杜氏和若胭,很快又低下头。   杜氏涩涩一笑。   若胭笑道,“刚才大哥哥走后,老太太发话叫我今儿不必去上课了,既然大哥哥去,就劳驾大哥哥代我与秦先生告个假,不知大哥哥愿不愿意?”   梅承礼显然也有些诧异,怎么刚上一天就不让去了?疑惑的看她一眼,并没有追问,只是轻轻的点头,“自然愿意。”更无他话了。   若胭还想挑起什么话题让她母子二人说几句,忽闻一人笑着走来,“原来太太、大少爷和二小姐都在这里呢。”大家惊而望去,只见方妈妈迎面而来。    ☆、往事   梅承礼脸色大变,后退一步,轻声道,“我去上课了。”掉头而去,步履匆促、惊慌。   杜氏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一语不发。   若胭也很无奈,还没来得及做个和事佬呢,人就跑了。   方妈妈走近来,目光像硬毛刷子一样在若胭身上刷来刷去,怪笑道,“二小姐和大少爷不但是兄妹,还是同窗,自然是亲近些,老奴远远的就瞧着二小姐招呼大少爷了。”也不等若胭反击,忙又转向杜氏,“太太,老奴还有些事,先走一步。”笑呵呵的离开。   一阵寒风刮过,若胭忍不住打了个颤,盯着方妈妈的背影噘了噘嘴,心中暗叫不好,这个老油条是张氏的耳目神,被她看到这一幕,原本最正常不过的事,不知她要怎么告诉张氏呢,也怪自己意气用事,要是不喊那一嗓子,只做视而不见,各行各路也就罢了。   “若胭,回去吧,这里风大。”   久不说话的杜氏突然开口,幽幽的说了句,带着巧云就走了。回到厢房,章姨娘又絮絮叨叨的劝说若胭凡是要顺从张氏,切莫逆鳞惹怒,引来祸事,“大少爷不肯过来,二小姐何必要叫他?若是连大少爷都怨上了二小姐,就是往后嫁出去,连娘家也不好回了这姑娘家,再没有得罪兄长的道理,姨娘说句该死的话,这府里只有大少爷一根独苗,老太太年纪大了,百年之后,这个家总要传到大少爷手上,二小姐要是实在不肯亲近老太太,也总该哄着大少爷些,不管嫁到哪里,以后要还要靠着这个兄长撑腰呢。”   若胭只好陪着笑应和,心里却忍不住笑,得了吧,我还能指望上梅承礼撑腰?说句不好听的,我的腰杆都比他硬,谁给谁撑还难预料,他还是先自己断了奶再说吧。   章姨娘见若胭忍笑应付,也知她心里不以为然,不住的叹气。   春桃进来请安,想了想,道,“奴婢觉得姨娘的话有些道理,相较之下,还是大少爷更好哄一些,要是大少爷能向着二小姐,二小姐在这府里总能过得舒坦些。”又出去扛着扫帚走了。   章姨娘连说“不错”,想不到一向嘴笨的春桃也说了句条理清晰的话。   若胭却扑哧笑起来,“姨娘,您可别听这话,大哥哥不偏向我还好些,要真偏向我,老太太还不忌恨死我了。”   闻言,章姨娘顿然僵住,哑口无言。   方妈妈一手捏着张纸,一手拨着算盘,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向张氏报账,张氏凝神听着,半闭着眼,偶尔目光蓦地精光一闪,在方妈妈脸上一梭而过,也不作声,等方妈妈汇报完了,这才微微点个头,缓缓道,“没想到,他们速度还挺快,这么短的时间居然都做成了,我原本还想着后面没来得及做的,就换个布料,也省几个铜子,唉,算了,既然已经做了,也就这样吧,算是梅家对下人们格外的仁厚吧。”   方妈妈就呵呵笑着看着张氏,附和,“可不是嘛,瞧着绣娘不多,干活倒是快。”心里却有些惴惴,干笑着,悄悄的又瞥了张氏几眼,见她没什么反应,稍稍安下心。   张氏闭着眼就摆手,“做了就做了吧,这事儿还和往年一样,你带着小蝶去分了吧。”   方妈妈应个声,忙溜腿跑了,张氏在她身后突的睁开眼,冷冷的盯着她的背影,手指慢慢的敲着床沿。   若胭歪在床头,拥着并不新的棉被坐起来往外看,天蓝色底遍绣百样蝴蝶的棉布帘子静静的垂着,五彩缤纷的蝶儿在一片无垠的蓝天下翩然若飞,恍如活物,忽觉得眼热,有种温温的、润润的东西胀满眼眶,听春桃说,这帘子做了三年了,上面的蝴蝶都是章姨娘一针一线亲手绣上去的,原本是送给雁儿过生辰的,雁儿却不喜欢,一直压在箱底,搬到府里清理家当时,若胭却突然称赞这帘子漂亮,章姨娘一脸惊喜,几乎是抹着泪立刻就把它挂在若胭的卧室门上,她只当是一场鬼门关的回转使女儿体会到姨娘的一片心意,却不知道,现在的若胭早已不是当初的雁儿了。   院子里传来巧云的声音,春桃不在,若胭猜想巧云是奉杜氏之命带丫头来了,翻身下床,大步出去,果然见巧云领了两个丫头来。   若胭认得正是两天前刚收下的初夏和秋分,立刻高兴起来。   巧云就带着两人行礼,若胭瞧着不错,动作也算端正,两人都是半垂着头,双臂垂在身侧,规规矩矩的,只是秋分有些紧张,手指似乎在颤抖,倒也站得笔直。   章姨娘也出来,看了一眼,就满意的笑了。   这才一天的工夫,就有模有样了。   若胭也没什么话说,只简单介绍了自己和章姨娘,就让两人先去耳房休息,各自整理下铺盖什么的,两人原是不肯,要在跟前伺候着,若胭就笑,“急什么,你们在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咱们有的是时间相处,先歇着去。”   初夏就抬了抬眉,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若胭,没说话,听话的退下了,走之前周到的向章姨娘也行了礼,又向巧云点了点头,秋分到底年纪小,只是跟在初夏身后。   巧云也就辞了离开。   不一会,又听到脚步声传来,竟是方妈妈来了,身后还跟着个面生的丫头,手捧着一摞衣服。   方妈妈目光闪烁,一路走来笑而未语,还是章姨娘先开的口,“方妈妈这是?”   方妈妈这才笑道,“二小姐,章姨娘,老奴是送春衫来的。”说着进了屋,回头招呼小丫头将衣服都堆放在桌子上,自己一件件指着点账,“这是二小姐的……这是章姨娘的……这是春桃的。”   章姨娘就连连点头,道了谢。   不是昨天才量的尺寸骂,做得倒是挺快!   若胭却走近去,一件件的看,自己和章姨娘的也就罢了,中等品质的棉麻质地,绣工粗简,春桃的衣裳,用料更是劣质,极糙的粗棉布,就有些心疼,虽说春桃是个丫头,若胭却没拿她看低,更兼若胭自打醒来就有春桃在床边伺候,感情不同一般,不禁长眉微蹙。   方妈妈机警,不等若胭责问,就抢在前面解释,“二小姐,府里的规矩,丫头的衣裳,用料自然不能跟主子们比,再加上近来府里花销过大,过个春节,花钱如流水,老太太也要为这府里长远打算着,只好委屈些丫头们。”   这倒是把责任都引到张氏身上了,又是关系满府生计的大道理。   章姨娘自然不敢说什么,若胭也就作罢,又问,“方妈妈,我这里可是新添了两个丫头,她们的衣裳什么时候送来。”   方妈妈微微一愣,笑道,“她们来的晚了些,春衫是没有了。”   “正是量我的尺寸那天来的,也不算晚。”若胭指出。   方妈妈就有些不自在,犹豫着说,“她们俩当时也不在二小姐这里,是跟着佟妈妈学规矩的,既然佟妈妈没有交尺寸,那就没有办法了。”   若胭一听就知道了,这是在推诿责任,不过事情又涉及到另一个尚未谋面的妈妈,不知内情如何,这事还是压下为好,也就点点头,不再多说,打发两人走了,方妈妈早也知道若胭的性子,可不像章姨娘那般和软,没指望会受到多好的待遇,匆匆离去。   两人走后,章姨娘才为丫头的春衫发愁来,两丫头刚进府,并没有什么换洗衣裳,初夏还好,身量和春桃差不多,京州春短,不用多久夏天就赶着来了,凑合着穿春桃的也就是了,秋分还小,身量未足,却要上哪里去找合适的,就找出几件自己以前穿的旧衣裳,自己剪裁起来,若胭也不好独自偷懒,就陪在一旁,帮着整理,也顺便从她那再打听些梅家恩和杜氏的事,章姨娘虽然没住在府里,好歹也跟了梅家恩十几年,时间长了也就知道了。   梅家恩中举第二年入京参加会试,名落孙山,三年后再考,依旧落榜,好在两次参试,结识了几个官家子弟,一来二去,打听到朝廷近期有意增编国子监,要额外开恩选拔几个落榜考生,便四处走门路,也是机遇使然,竟谋了个国子监典籍的职,虽是未入流的小官,到底是朝廷正经编制人员。   梅家恩一边等着入职文书,一边游览京城名胜,意外与杜氏相识,一见钟情,杜氏生的俏丽婀娜,才情更在梅家恩之上,梅家恩很快陷入痴恋,施展浑身本事,赢得杜氏倾心,不想远在延津的张氏得知梅家恩未中贡生,只得了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小官,大感失望,来信催他返家。   梅家恩年轻气盛,既舍不得京城机遇又舍不得杜氏柔情,不愿返乡,只在回信中支吾拖延。   张氏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托了同乡打听,得知儿子正在迷恋一名女子,这女子家似乎并没有什么背景,顿时将儿子违背自己命令的怒气加到了尚未谋面的杜氏身上。   梅家恩自小唯母命是从,事无巨细,必听从张氏安排,此亦是张氏得意之处,现在儿子突然不肯返家,张氏咬定是杜氏挑唆勾引,更心疑梅家恩落榜也是因为杜氏乱其心智致使,越想越狠,竟恨其入骨。   其后,梅家恩入职国子监,虽然位低人微,做的却踏实,年底还评了个优等,很有升迁希望。   饶是如此,张氏一心想要梅家恩回到她眼前好好看管,连番寄信,要他请个外放官,但外放官大多是有品级的,像梅家恩这样的还远远不够格,要走就只能辞了自己走,张氏好面子,“京官”两个字毕竟是荣耀的,初时也犹豫,再一想杜氏,心就狠下来,更认为自己的儿子天资非凡,连京官都做得,要是回到延津,想谋个什么职位不成?非让他辞官返乡,并谎称患疾。   梅家恩听说母亲身体不适,匆匆告假归乡,到家才知母亲安然无恙,才松下一口气。   张氏便以家法相逼,让梅家恩立誓不得再接触杜氏。   梅家恩哭着磕头,表示不愿,张氏见儿子这般,更加恨杜氏,下了决心必定要拆散两人,索性以死要挟。   梅家恩到底是个孝子,只能应诺,却要回国子监面呈辞书,张氏也知道其中利害,官职虽小,却是朝廷的正经编制,不辞而别,后果严重,只好放行。   梅家恩回京果然往国子监递辞书,不料刚进门,就被祭酒朱大人拉住连声恭贺,说是升了国子监典薄,从八品,又取了文书看过,梅家恩喜出望外,就按下了辞书不交。   接下来一连几天,梅家恩忙着销假、并和同事欢笑,下了衙又请客致谢,梦想着在京城里步步高升,斗志高昂,又想起杜氏,心头直入猫爪挠一般,哪里还想回去,只是绞尽脑汁写了一封催人泪下的求饶信回去。   张氏自然不依,亲自进京找到儿子,正要拎着儿子走,却无意之中听到传言,竟是在赞儿子和杜氏郎才女貌,更有人笑称此乃京城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更是气了个仰倒,想再施苦肉计。   恰巧国子监那几天事多,梅家恩刚升了品级,又想着让母亲看看自己的本事和前程,干起活来干劲十足,自然又得了上峰奖励。   张氏住了几天,软硬兼施无效,又担心自己不在家守着,家里有什么事,只好咬着牙回去了,也不提杜氏的事。   又过两年,梅家恩竟带了杜氏回延津,张氏无奈,众目睽睽,恐被人说道,只好咬牙切齿扯着笑脸办了婚事。   婚后,梅家恩要回京城,张氏有心留下杜氏好摆摆老夫人的架子立规矩,梅家恩求也无用,倒是大老太爷和蒋氏说了情,也不说小夫妻刚刚完婚的话,只说夫妻分居,哪年哪月才能怀上子嗣,张氏想抱孙子,只好放人。   此后便是梅家恩一直在国子监呆着,稳稳当当的直到现在,杜氏只出一子,即嫡长子梅承礼,后来梅家恩又纳了郑姨娘,生了三小姐梅映雪和四小姐梅映霜,又收了章氏,生了若胭,只是一直住在府外。   这个事关章氏自己,若胭也不好再问,心里却更加好奇杜氏的娘家背景。 ☆、急病   约摸半个时辰左右,初夏和秋分过来行礼,说是歇息够了,来领差事,章姨娘就看着若胭,但凡有若胭在,她是不肯自拿主张的,若胭心知她是时刻铭记小姐是主妾是奴的规矩,劝说多次母女之间不必忌讳这些,总也不听,只好由她去了,自己无可奈何成了这一方小院子的主子。   若胭就细细问了两人的情况。   初夏父母早亡,自幼寄居叔父家,叔父曾中过秀才,初夏跟着叔父几年倒也学了不少字,不料前两年叔父疾病过世,婶娘对她多有刁难,并扬言要将她随便许人抵扣这些年她吃住的花销,初夏悲愤之下,自请卖身为奴还叔父人情,绝不肯随意许人。   秋分一家则是老实憨厚的农家,祖辈几代不识字,守着几分薄田求个温饱,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家中姊妹多,父母实在养不活,遂忍痛卖了她,秋分倒也无怨,只说,总要卖一个才能养活一家子,卖谁都一样,不如卖我。   若胭听罢两人身世,唏嘘不已,暗叹,平时只道自己也是个苦命的,上辈子就不知道父母是谁,这辈子又无端卷入后宅是非,没想到,世界之大,处处皆有苦难人,相较之下,自己至少衣食无忧,并可呼奴唤婢,又有生母守在身边,已是他人求不来的幸福了。   这般一想,心境又通透几分,待两人也越发亲和,“我这里与别处不同,不需要你们时不时的磕头行礼,没那么多规矩,只有一个字:诚。只要你们诚心待我,我亦不会薄待你们,将心比心,如此而已。”   两人感念若胭宽仁亲和,更加尊重,若胭不安排她们做事,她们也不闲着,秋分立在若胭身后伺候着,初夏自去收拾整理,寻找活做。   到未时正,突然春桃跑回来,说是张氏病了,富贵刚去的外门找大夫,厨房也忙起来先熬一碗以往喝的汤药。   章姨娘忙问,“可知道得了什么病,怎么发作的这样急?”说的就急步到妆台坐下,也不等春桃帮忙,自己翻出个小梳子,简单的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春桃摇头,“只远远的听说是头疼胸闷,别的也不清楚。”   章姨娘也不再问,径直起身拉着若胭就走,“老太太生病这是大事,我们快去看看。”   若胭一直未语,心里也很是好奇张氏这突如其来的重病是怎么回事,又问春桃,“你是怎么看到的,听到说是头疼。”   春桃答道,“我扫的正是中园南面的小路,听到方妈妈的声音,催促富贵快去东园找太太来,说是老太太急病犯了,厉害着呢,要太太赶紧过来。富贵就说,太太今天去了闵府,这个时辰想必未回,不如先去请大夫来诊脉。”   方妈妈叮嘱富贵个事儿,何时嗓门大的连园子外面都能听到?   若胭就轻轻一笑,这下,就算章姨娘再迟钝,也感觉出微妙来,张氏病得好生巧合,早上还活蹦乱跳的,踩着杜氏正在闵府席面上的时辰,说病就病,方妈妈还明知故问,让富贵立刻去找杜氏来,这要是杜氏没来,算是杜氏耽搁的,还是富贵耽搁的?   章姨娘拍怕若胭的手,轻声道,“二小姐,咱们只是听说老太太不舒服,过来看看而已,其他并不知情。”   若胭当然知道章姨娘避祸的心思,虽然不太赞同,私心里也觉得无可厚非,毕竟这种事,说不清,只好笑道,“姨娘宽心,太太不在,老爷定是在的。”   章姨娘待要疑问,若胭又道,“老爷就算现在不在,很快就会回来。”以梅家恩的孝顺,能不回来嘛。   秋分犹豫着问,是否需要随行,若胭瞧她有些怯意,就让她留在屋里等候,唤了初夏,并着春桃一起前往。   到中园时,郑姨娘并着映雪、映霜已经到了,映霜瞪着大眼睛打量床上平躺着的张氏,时不时的探询似的喊一声“奶奶?”,郑姨娘和映雪则是并坐在床沿,各有戚色和忧虑,郑姨娘更是用帕子不时的碰一下眼皮,嘴里哭着,“老太太,这可是怎么了,病得这样重,偏生太太又不在家,这该怎么是好?”   章姨娘也急忙忙的上前,只见张氏裹着抹额,双目紧闭,任凭大家围着,一声不吭,若胭就细细瞧一眼,并不见张氏怎么虚弱,眼周未陷、嘴唇未干,就是脸色,也没有苍白,还微带些红,不是说头疼么,怎么不哼哼,莫非已经疼得晕过去了。   映霜见了若胭,悄悄的拉了拉她衣袖,轻声道,“二姐姐,奶奶这是什么病,这样严重?”   映雪闻言,瞪她一眼,没出声。   若胭就微微一笑,安慰道,“想必是年纪大了,又操心着府里上下的事儿,累着了也是可能,要是能少操些心就好了。”   张氏的手指微不可见的一动。   郑姨娘未解其意,哭着接言,“二小姐说的正是,老太太满心里都是府里的人儿事儿,这么一大家子,哪一桩哪一件不要老太太亲自打点,莫说老太太这把年纪,就是再年轻二十岁,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张氏的嘴角微微一动。   脚步声急促,梅承礼带着吉祥和高兴进来了,两个丫头规矩的站在丈外,梅承礼赶到床边,看到张氏的模样,就哽咽了,轻轻的叫唤了一声,没见回声,环视四下,郑姨娘正坐在床沿尽孝,眼见梅承礼看过来,慌忙起身行礼,也不敢再往床沿坐了,扭捏的站在一旁,梅承礼没理她,目光落在若胭身上,有些局促和慌乱,抖了抖唇,想叫一声“二妹妹”,若胭看他那个别扭样就不太舒服,干脆别过脸,假装没看见,梅承礼就呆呆的看着面前那张扭转开的脸庞,不知所措,映雪瞧着,柳叶眉儿轻轻蹙起,道,“大哥哥,不知道老爷和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郑姨娘抢着道,“三小姐,老爷在衙门,办着皇家的差,恐怕出入不太方便。”   映雪若有所思的点头,轻声嘀咕,“那,母亲她,不知方便不……”声音不大,刚够大家听见。   梅承礼面色一僵,忍不住又去看若胭,若胭瞧他那副窝囊样,心里就窜起了火,不轻不重的回答了映雪,“母亲去的闵府做客,现在正是吃席时刻,可能还不知道老太太身体不舒服,也不知道派人去禀报了没有,要是及时派了人去,去的人路上不耽搁,太太得了消息必定赶回来,就是主人责备礼疏,也情有可原,并不是太太的事。”这就把责任推的很明白了,杜氏今天去闵府做客,是请早安的时候公开说的,大家都知道,这个时辰是不可能在家的,就看派人去通报的情况了,反正回来晚了,可不管杜氏的事。   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方妈妈忙岔开了话,解了围,“老奴已经都派人去请了,想必老爷和太太一会就都回来了,就是大夫,也快到了。”   话甫落音,就见梅家恩一脸风尘的冲进来,脸色极不好看,后面跟着个五旬左右、背着药箱的大夫,那大夫一进门就看见这一屋子的女眷,很是愣住了,梅家恩竟没在意,径直奔到床边,握住张氏的手,一叠声的唤着“娘,娘,娘,你这是怎么样了?可别吓着儿子。”一门心思全在张氏身上,竟连这内眷不见外男最基本的礼节都忘了。   大夫站在门帘口进退两难,女眷们何曾见过这个场面,也惊讶的一脸茫然,若胭就悄悄扯了扯映霜的衣袖,然后拉了章姨娘,灵巧的避进了内室,其他人也忙慌慌的躲了进去。   恰好富贵一路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将大夫请进屋,梅家恩这才想起,连声致歉,大夫摆手,上前拱了拱手,道了声“晚辈见过老太太,老太太只需平躺放松即可”,替张氏诊脉不提。   不过是挂着副帘子,外面的说话都听的清楚,大夫诊罢,宽慰道,“并无大碍,只是心火旺盛而已,吃两剂清热静心的汤药即可。”   大夫说着话,一直没有动静的张氏突然哼哼两声,声音微弱低颤,“这可是江大人?有劳江大人了,老妇并无大碍,只是头晕眼花,胸口疼的厉害。”   梅家恩连忙接言,“江兄,劳你仔细瞧瞧,家母可还有别的不妥,这胸口疼又是怎么回事?”   江大人笑道,“老太太宽心,梅老弟宽心,老太太真的并无大碍,只是年纪大了,脾胃虚弱,只需服两剂药,不宜忧心操劳,平时多静养开怀,自然身体康健、延年益寿。”   室内室外都不约而同的传来极低微的吁气声,想是大家都因为江大人的诊断结果放心了。   富贵从门口进来,轻声禀报,“太太回来了。”   江大人就下意识的起身,“梅老弟,我先去开方。”   张氏紧着又哼两声。   梅家恩就忙按住,回头对富贵道,“你去前面迎着,告诉太太先回东园,老太太这里没事了,晚点再来即是。”   内室的吁气声立止,老爷到底是生了气,埋怨太太没在家伺候老太太,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足为道,只一点,老太太生病时,你不在床前侍奉,就足以论你不孝之罪。   接着,梅家恩请了江大人去书房开方,临去时,隔着帘子让女眷们自行退去,不可打扰老太太休息,是以大家皆从后门悄声离去,若胭则对着春桃低声耳语一番后,春桃闪身奔东园而去。   若胭一点也不惊奇,梅家恩在陪着张氏喝了一碗汤药后,就径直去了东园,并传达了一个决定,张氏发病之时,身为儿媳的杜氏居然外出赴宴,只图自己欢娱,实在有损妇德,因此,在张氏接下来的重病期间,杜氏应当床前近身服侍,以弥补自己的过失。   令若胭无奈一叹的是,杜氏面对梅家恩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指责和命令,一个字也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直看得梅家恩面色黑如锅底,拂袖而去。   “这是何必呢,总要解释清楚才甘心,莫非以为梅家恩可以自己反省悔悟吗?”若胭怏怏的歪在床上,明明已经让春桃抢先去报信,告诉杜氏此刻梅家恩的态度,让她做好应对,结果却是这样,人家不但没有水来土掩,反而用沉默揽住了所有过错,也加深了夫妻矛盾。 ☆、赏饭   毫无意外,杜氏伺候期间,张氏的病情非常奇特,喝水的温度必须恰到好处,稍凉一点热一点就会胸口疼,夜里整夜的需要按摩,稍一停止就会头疼,至于腰背腿脚,更是不能等闲视之,白天尚有好转,一见人来,尤其是梅家恩回府,即刻病情加重。   看着杜氏一张苍白无神的脸,若胭主动要求代替杜氏伺候张氏,“老爷,太太伺候了老太太几十年,如今岁数也大了,身体不比从前,若胭一向在外长大,没有在老太太身边尽过孝,心里深感不安,既然老太太身体不适,就让若胭来伺候吧,不但替自己、也替太太尽了孝道,请老爷成全。”   这番话无可挑剔,梅家恩看着若胭乖巧诚恳的模样,又念起杜氏的瘦弱,也就应了。   杜氏得知后,并无多话,依旧是静静的凝视她,伸手轻轻的抚摸她鬓角的头发,说了句“照顾好自己”,就离去了。   若胭忍不住得出结论,杜氏真心不善言辞取巧讨人心,好几次,若胭都以为她应该好好表达自己的感情,把自己心中的喜怒哀乐淋漓尽致的说出来,说出一番感人肺腑的话来赢得大家的好感,比如面对张氏的挑拨、梅家恩的偏袒和指责,比如对若胭的亲昵和谢意,她若有郑姨娘三分的能言善变、巧舌如簧,又怎么会活得这样凄楚?   只是,这样的杜氏,真的就是章姨娘口中那个当年才情绝艳的女子吗?是什么样的生活将一朵娇艳绽放的鲜花,变成了一片萎顿于地的败叶?   望着杜氏消瘦的背影渐行渐远,若胭觉得心口憋闷。   若胭伺候了张氏两天两夜,第一天,张氏病情明显加重,没日没夜的哼哼,一会要若胭按摩头,一会要若胭倒水喝,一会要躺下捶腿,,一会要坐起捏肩,若胭倒是一直好性子,端着一成不变的笑脸,任凭张氏差遣,一天忙下来,连口水也喝不上,却无半句怨言,只是到底年轻,没伺候过人,态度虽好,动作就显得生疏了些,按摩头皮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断几根头发;捏肩捶腿的时候,一不留神就下手重了些;倒水的时候,不是凉了些就是烫了些,还失手砸了张氏最喜欢的一只杯子,若胭柔顺的垂着头连声道歉,低眉顺眼的,张氏盯着她看她半天,最终温言道,“难为你了,陪了我一天一夜,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你了。”   若胭连忙摆手,“老太太,我不累,伺候老太太是我应该的,我一定要伺候老太太直到老太太身体康复。”   第二天,张氏宣布,头不疼了,胸口也不闷了。   若胭却在当天请早安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趴在椅子上打瞌睡,梅家恩不禁心软,俯身来唤她,若胭却抱住椅子嘀咕起了梦话,“可不能睡着了,老太太的腿得一直捶着,整宿捶着,一刻也不能停的。”   满屋子的人都听得真切。   张氏老脸陡变,转瞬,一脸心疼,既笑又叹,“瞧这孩子,睡个觉也不踏实,尽胡言乱语些什么。”   梅家恩也难得的尴尬片刻,吩咐春桃和初夏进来,扶着二小姐回去休息,章姨娘忐忑不安的也随了出来。   杜氏的目光轻轻冷冷的在张氏和梅家恩两人之间回转,只道让厨房做些清淡又营养的给若胭补补,两人也没话说,前后应了。   若胭便安然睡了一天,连请安也免了,这般蒙头昏睡到自然醒,陡然想起,已经三天没去上学了,不禁懊恼自己做事不周全,这才正经是打半天鱼、晒三天网了,匆忙下床,问了初夏时辰,原来已经午时将近,也不必再去课堂了,取过《杂谈》靠床细读。   却又听院子里传来人语,初夏出去看了看,禀道,“二小姐,老太太派人来说今儿中午大家一起吃饭,让二小姐和姨娘都过去中园。”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自己进府不多不少也有十来天了,从未见张氏提过要一家子一起吃顿饭,怎么今天突然想起这一出了?莫不是头痛一次,把脑子给烧了?不管怎么样,老太太有这份心,不能拒绝,当下合了书起身,让初夏去请章姨娘,母女俩穿戴利索,一起过去。   章姨娘受宠若惊,笑得合不拢嘴,十指紧扣,紧张又激动的绞着。   若胭却忍不住小人心肠的猜度,该不是鸿门宴吧。   到中园时,若胭发现不仅杜氏在,连梅家恩也在,便知他今日沐休在家,恭恭敬敬的请了安,张氏笑吟吟的招呼道,“二小姐如今精神可大好了?”   若胭笑道,“已经大好,多谢老太太关怀。”   张氏连连点头,满面慈爱,笑道,“我这几天生病,多亏了杜氏和二小姐照料,实在辛苦,所以今儿趁着老爷不去衙门,一家子团团圆圆吃顿饭,热闹热闹,也给二小姐补补身子。”   这么好啊?若胭呵呵作笑,自然要回一句“老太太客气了,照料老太太是应当的”,梅家恩已经冷眼瞟了杜氏一眼,又把目光落在若胭身上,不冷不热的道,“你知道就好,老太太身体不适,自然该你服侍的,有什么可炫耀的功劳?这顿饭可是老太太偏疼你的,你要是个感恩的,就该牢牢记住。”   若胭瞬间明白,这话才是张氏的目的呢,原本早上因此自己那句话,大家还有些猜疑张氏的用心,可是眼前一顿饭就改了风向,老太太亲自为孙女安排团圆饭,这是何等的慈祥?   张氏见目的达到,生怕若胭再说出什么来,忙呵呵直笑,一手拉过若胭,一手拉了梅承礼,道,“二小姐快坐下来,莫站累了,寿儿每天功课劳累,瞧着也瘦了好些,快快摆饭。”   梅承礼眼皮一动,低声说了句,“谢奶奶关心。”   若胭一怔,记得昨天第一次听梅承礼说话,这个被整个梅家捧在手掌心的大少爷,声音温润软和,态度恭谨,却似乎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刻板和老成,今天再听,隐约多了些什么,低落、压抑、茫然,甚至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应付?富贵随声从后面绕了出来,立在张氏身后答道,“回老太太的话,都已准备好,都在炉子上温着呢,奴婢请示老太太,是摆到暖阁去呢,还是就是这里呢。”   张氏摆摆手,“就摆这里吧,大家都别挪了。”   富贵得了指示,转身就走,方妈妈笑道,“老太太这胃弱,久等不得,老奴去帮把手。”   富贵忙客气的道,“不必劳动方妈妈,厨房的姜婆子带着人都在后面候着呢。”   张氏就笑,“姜婆子倒是个伶俐的。”向方妈妈笑,“你就在我身边呆着吧,自有他们张罗去。”   东西很快布置妥,样式很是简单,粗面馍、小米粥,再加两样咸菜,另有两荤两素,再无别的。   若胭暗忖,不是为我补身子吗,怎么这么清淡?看来大家的生活都是如此节俭朴实,并非针对我一人。   张氏携了梅承礼最先落座,梅承礼看了看祖母,又看了看父亲,坐的时候就有些犹豫,梅家恩轻斥,“没规矩,长辈还没坐,你倒坐下了。”   张氏瞪他一眼,就向梅承礼道,“你不用怕你老子,奶奶让你坐的,你只管坐着就是,他要打你板子,奶奶打他板子。”转脸又对梅家恩装怒,“你偏会责难寿儿,这里也没外人,在我这里吃个早饭罢了,哪里就有那许多规矩了,你是他长辈,我更是他长辈,我现已坐下,你自己坐下便是,这点子小事,也要来吓他一跳。”   杜氏闻言脸就有些白了,张氏的话分明没把她这个当娘的看做儿子的长辈,隔着桌子望着儿子那张颇有几分肖似自己的脸庞,偏生后者只是垂着头、目不斜视,不由得心底悲凉。   梅家恩讪讪一笑,顺势坐了下来,向母亲陪笑,“娘最是宠他,儿子也是怕他在您这自由散漫惯了,以后出去见了外人也没个眼色,让人笑话。”   张氏只是笑的得意,“常言道,隔代亲,当奶奶的自然最是亲孙儿的,我能不宠他?我却瞧着我的寿儿很是知情懂礼,已经比别家官宦府上那些纨绔子弟强上几百倍了,谁敢笑话他,就说那个谁家……听你说过几次那个混帐……”   话未落音,梅映雪就不依了,娇笑着上前挽了张氏胳膊撒娇,“奶奶偏心,心里只有大哥哥,却没有映雪,大哥哥自然是知情懂礼,难道映雪就不乖巧懂事了?”   张氏就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骂,“你这妮子最是嘴巧,奶奶疼你大哥哥,自然也疼你,奶奶当然知道你乖巧懂事,来,在奶奶身边坐着。”又向撅着嘴腻在郑姨娘身后的映霜招手,“映霜,你也过来,坐在你三姐姐身边。”   梅映霜却没有映雪的玲珑嘴巧,虽听张氏叫她,却磨蹭着不愿过去。   郑姨娘忙将她拉出来推向桌边,哄道,“哎哟,我的四小姐,这可是老太太的恩典,老太太疼你着呢,你比三小姐小,自然是坐三小姐身边的。”连拉带推的将映霜按在了座位上。   映霜想想,觉得姨娘说的有理,就笑了。   杜氏见他们坐定,便走到张氏身后服侍,取碗盛汤,章姨娘赶紧上前,却被郑姨娘抢了个先,笑道,“太太,还是让我来吧。”   张氏满意的看着左右围坐的孙子孙女,然后缓缓抬头向杜氏道,“你也坐吧。”   杜氏目光只在梅承礼身上印了一眼,悄然收回,轻声应“是,谢老太太。”   梅家恩轻轻地皱眉,语气清淡中隐约有些不悦,“你坐吧,你是主母,自然是该坐的,何用娘亲自相邀?”   杜氏微微一怔,似有话说,静静的看他一眼,到底一言未发,陪坐一旁。   梅家恩分明意识到她无声的反驳,又凝她一眼,并不再说,转脸对梅若胭道,“来,若胭,你坐到你大哥哥身边去,你是二小姐。”   张氏目光一闪,却是笑而不语。    ☆、商谋   若胭并未立刻回应,而是侧脸看了章氏一眼,见后者满面喜悦和激动,不由的一阵苦涩,儿女坐着吃饭,做娘的只能站着看着,却这般欢喜,实在是讽刺,若胭心中一叹,姨娘没有入座的资格,这样的规矩,前生也在小说电视中看过,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会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了,现在也只能在父母各不相同的目光中落座。   章姨娘就知趣的站到梅家恩和杜氏身后服侍。   梅映霜看着面前的粗面馍,噘了噘粉嘟嘟的小嘴,轻声道,“奶奶,我想吃鲜肉包子和水晶肘。”   张氏拿起一个粗面馍,咬了一口,笑而不语。   郑姨娘就赶紧笑着哄梅映霜,“这馍最是营养,细细嚼,味道也很不错,四小姐尝尝便知道了。”   张氏眼微微斜过,在梅承礼身上停了停才收回,梅承礼却有些出神,生涩的咬了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张氏等了等,就有些失望。   梅映雪眼波一转,向着映霜笑道,“四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多吃些粗粮对身体好,奶奶这是心疼我们呢,再说,天天吃肉,也与节俭的美德有悖。”   若胭腹诽,敢情以前经常吃肉啊,第一次共餐,就改成养生的粗面馍了。   我还以为一向如此呢。   张氏面色转霁,笑如春风,“正是这样。”   梅家恩也面露赞许,“映雪说的很对,映霜要多向你三姐姐学习,万事多听奶奶的教诲,奶奶一辈子了,什么不知道,听奶奶的总没错,奶奶是为了你们好。”   映霜受了批评,有些怏怏,十分不情愿的将粗面馍挪到嘴边,一点点的嚼,不经意抬头,正好看见坐在对面的若胭,也是一副决然赴死的模样,忽地就心情好起来,并冲着若胭悄悄的吐了吐舌头,若胭一愣,还没细细想过来,只觉得灰蒙蒙的世界里出现一道转瞬即逝的粉色,下意识的也朝她眨了眨眼。   刚咽下一口馍,就听张氏有意无意的问话,“二小姐以往住在外面都吃的什么?”   章姨娘是梅家恩的外室,带着若胭一直居住在外,直到前几天才刚被接进府,张氏突然杀出的这句话大有意味,顿时满座屏声,心思各异,有看热闹的,也有紧张的,章姨娘已经哆嗦起来。   若胭更是傻了,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府里了,哪里知道这个啊,再说,就算知道,也不好回答啊,说吃的好,少不得被说成奢靡,若说吃的不好,又有埋怨梅家苛待的嫌疑,只好含糊答道,“只记得吃的饱饱的,也可口。”   吃的饱,就算梅家没亏待我们,也可口,却说不准是厨艺好还是材料好了,你自己猜想去吧。   果然张氏深看她一眼,便不再说话。   这顿饭吃得实在难受,不但食物不合口味,气氛也沉闷的令人喘不上气,除了张氏亲昵的问梅承礼这个那个和梅映雪时不时的在旁边撒娇讨巧,其他人都一言不发,若胭勉强咽了小半碗粥,就再也吃不下了,好在张氏吃饭快,她一放碗,就意味着早餐时间结束。   席散,张氏又拉着若胭好一阵嘘寒问暖,这才示意众人散去。   倒还好,虽然动机不良,席间又故意为难,好歹这顿饭还是完完整整的吃完了。   若胭回到厢房,章姨娘已激动的落泪,连说老太太仁厚,又再三叮嘱若胭要孝顺老太太,再不可违逆老太太的心意,说是,“二小姐只想着这顿饭,可见是老太太大人不计小人过,心里仍是疼爱二小姐,只要二小姐往后万事依顺,老太太自然消除旧怨,待二小姐和三小姐、四小姐一样亲,那二小姐的亲事就有着落了。”   若胭笑道,“莫提亲事,我还小呢,能在姨娘身边多腻几年才好。”   “不小了,已经过了十四,大多这个年纪的姑娘都订了亲,只等再过半年,满了十五岁,就可出嫁。”章姨娘纠正。   半年?若胭闻言脸色大变,不是吧,这么说,我很快就必须嫁人?急道,“姨娘,我不想出嫁,难道姨娘不喜欢我,急着要把我嫁出去,不理我了?”作势撒娇纠缠,心中已经哀嚎不止。   章姨娘就哭起来,“姨娘哪里是不喜欢二小姐,可也不敢耽误二小姐的大事啊。”   初夏进来瞧见两人的模样,劝道,“姨娘就宽宽心罢,二小姐这是心疼姨娘,想留在姨娘身边多陪几年呢,要奴婢说,十四岁定亲的虽然不少,但是到十六、七才出嫁的也有,二小姐到底还小,就算定亲,到出嫁也得两三年呢。”   章姨娘想想,就露了笑脸。   若胭却是真的宽了心,还有好几年呢,且过几年混沌日子吧。   中园。   若胭等人虽离去,张氏却又把梅家恩单独留下,一声声的叹着气,也不说话,梅家恩坐在她脚边,也不用美人拳,自己握了拳头,轻轻的为她捶着膝盖,等着等着,心里就着急了,挨过去问,“娘,您有什么心事只管说出来,何必闷在心里?难道还不能跟儿子说一说,儿子总是听您的,您这般不说,儿子就是有一百个孝顺的心也不知怎么去做呀。”   得了这句话,张氏才缓缓展了笑脸,只是很快就沉了下去,叹道,“你天天忙着衙门的公事,家里的事哪有工夫操心,寿儿的功课学问,你有多久没有考问了?”   “这……”梅家恩一愣,讪讪的垂下脸,陪笑道,“不是年前元宵节才问的嘛,儿子觉得还可以,比比年前有长进……”   “哼,你还想着元宵节那会子呢,如今又过了多久,还不知发生多大的变化!”张氏面色一沉,薄怒显现,“你难道竟是看不出来,寿儿这几天与往常大不一样?”   梅家恩一时摸不着脑袋,诧异的看张氏。   张氏就越发的来了气,“寿儿以前与我多么亲近,每天下了课就过来与我一起吃饭,说说笑笑的讨我欢喜,这几天却和丢了魂似的,中午饭不过来吃也就罢了,就是平时过来点个卯,也是低头发呆,我问一句答一句,哪有往常的乖巧讨喜?”   梅家恩诺诺的听着,细细一回想,隐约觉得梅承礼近来的确有些改变,似乎没有见到自己都拘束不安、紧张慌乱,可是,他以前见到自己,也会不自在啊,皱眉道,“许是想着今年秋闱,心思就有些重了吧。”   “哪里就只是秋闱的事了!”张氏见他仍不开窍,控制不住就拔高了两分声音,转又长叹一声,脸色转和,“唉,你既然提起秋闱,我这心里,时常难安的,也正是寿儿这个事,这个秦先生,我总觉得不太满意,我曾悄悄的在门外听过几次,讲的课全不象样,没个师尊的严肃认真,讲着课时,时不时说笑打闹,寿儿平时在我这多稳重踏实,到了教舍,也学得贫嘴滑舌,讲的内容也有违教化,你知道,你爹当年也上过私塾,你也是自幼上学,在新乡,跟的也是有名气的先生,哪个不是宣化伦理孝德,哪个不是讲的四书五经、八卦文章,我虽然听不懂,也知道秦先生讲的尽是些霍乱人心的歪门邪道,偏生寿儿还被哄住,这怎么了得?你再看看寿儿现在这模样,无精打采,一点精气神也没有,哪像一个读书人?”   梅家恩微微皱了眉头,“竟有这事吗?我这段时间忙着,倒没顾上秦先生那边,秦先生来家里时间不短了,一直教导寿儿,我也常与先生交流,倒觉得还好,虽然性格有些洒脱不拘,倒也是个有才学的,改天我得闲了和秦先生说说。”   张氏就低头不语,半响,黯然道,“我也不识字没见识,不过是关心寿儿的前程,寿儿可是梅家的将来、更是我的命根子,你既然认定秦先生是个好的,自然是信你的,也不必去和秦先生说什么,免得他心疑我要撵他走,再有了怨气,不好好教寿儿,那就是我的不是了,再者说,我也知道秦先生是杜氏请来的,我还是不要多管为好,就算一片好意,万一误解,杜氏心中难免怨我,就是你们夫妻,也要因我不合。”   梅家恩再想起刚才见儿子那副颓废模样,眉头就皱的更深了,“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娘说的话,当儿子的哪敢有半点不信,娘待寿儿的心,再错不了的,秦先生性格不羁,教学方法不合大流也是有的,娘听的仔细,自然不会有误,就是小玉,也不能有什么怨气,寿儿也是她的儿子,难受不想儿子将来出息,只为个先生来置气?”   张氏就笑了,“你这孩子,还是这样性子,我不过是和你说说心里话,你可不许胡思乱想,再去和杜氏说道,女人心细,这个你不懂,我懂。”梅家恩深觉张氏深明大义,仿佛已是看见杜氏心胸狭窄的怒容,更不喜她。   “娘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儿子无不依从,依娘的意思,如何是好?”   张氏就道,“我是想着,不如换个先生,好好拘着寿儿学些正经东西,又怕你和杜氏多心,这也不过是一提,你要是觉得不可行,那就算了,总是你们的夫妻感情重要,别的都不算什么,切莫因此生了怨气。”   梅家恩连忙表明立场,“娘这是说的什么话,百善孝为先,自然凡事都以娘为重,儿子岂是那种不孝之人,就是小玉,既然是我梅家之妇,也理当侍奉婆母、遵从婆母,再说这也是娘一心为着寿儿着想,有什么可多心的,只是今年秋闱,儿子准备让他去试试,也和娘早就说过的,时间已剩不多了,再换先生,恐怕还需要一个适应过程,要耽误功课。”    ☆、送别   张氏就舒怀的笑起来,“你既然说不多心,我也好说句话,秋闱的事,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样,正因为时日不多,才更应该赶紧换一个先生,严抓紧抓,扭转寿儿现在的模样,还有高中的希望,要是听凭这个秦先生教下去,莫说秋闱,只怕连人,也要毁在他手上。”   梅家恩仍是有些迟疑,还想说什么,张氏就摆摆手,叹气,“算了,我也不过是白操了这个心,你们夫妻俩都是有主意的,我又何必要做个讨人嫌的。”   梅家恩见张氏伤感,忙着陪笑,“娘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儿子不过是在想,要是辞了秦先生,这一时半会的,要去哪里再请一位好先生来。”   张氏就转怨而笑,“我心里倒是想起一个人,最是合适不过了,那学问和人品都是大名鼎鼎的,说起来,你也是知道的。”   梅家恩就来了兴趣,笑问,“娘竟然识得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怎么我竟也知道吗?快说说,是谁?”   “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教你的那位先生,你道如何?”   “姜先生?”梅家恩颇是惊讶。   张氏含笑点头,“他当年教过你,学问如何,品德又如何,你是知道的,在新乡也是难得的好先生,若将他请来,不比秦先生好?”   梅家恩迟疑,“姜先生讲学很是严厉,若能督促寿儿,倒也好,若姜先生能来,自然是好。”   张氏就越发的得意了,“这事儿你放心,只管写一封信去请,你现在正经是天子脚下的朝廷命官,请一个小乡镇先生有什么难得?要是怕不成,可以再写一封信给你大伯,当年是他使得法子让你入得姜先生门下,现在自然也使得。”   梅家恩略一想,面带喜色,当即修书两封,一并送与延津梅大老太爷,一封请大老太爷亲启,另一封请大老太爷转交姜先生,写好了,逐字逐句念与张氏听了,这才派了人送去官驿,回过头来,母子俩再度商量起秦先生的事。   若胭得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胸口猛地被钝物击中,疼痛、窒息,她呆呆的看着刚从东园回来的初夏,颤抖着问一句话,“是先生自己辞馆,还是老太太和老爷……”   初夏扶着她,她刚去东园回来,巧云得知她和秋分没有春衫,就找出几件她和巧菱穿过的旧衣,说要送过来,若胭却说理当她自己亲自去取表示谢意,也是想让她代为走一趟看看杜氏的情况,到东园时却被巧云拉到一旁,低声说,“秦先生要走了,说是即刻就走,你回去说与二小姐听,也叫她知晓。”初夏虽然不明缘故,听巧云说的郑重严肃,也不敢多耽搁,衣服也没拿扭身就回来了。   “巧云并没多说,奴婢心急,一时也忘了多问一句,请二小姐责罚。”初夏很是不安,这第一件差事,就办砸了。   若胭摇摇头,喃喃道,“这也没什么,问不问,自己想也想的明白。”说着,迈步就往外走。   初夏急忙拉住,提醒她,“小姐,你身上穿的这衣服可不适合出门。”   若胭一低头这才想起自己只穿着中衣,嘿嘿一笑,拍下脑袋,“竟是糊涂了。”让初夏拿了外裳穿好,章姨娘进来,见若胭穿戴整齐,诧异的问,“二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若胭就说了实情,道是,必要为秦先生送行。   章姨娘面带忧色,“二小姐是个重情重义、尊师重道之人,秦先生虽然只授了二小姐一天课,也担着恩师的名,二小姐要全这师生情谊,原也无可厚非,只是,二小姐与大少爷到底不同,大少爷是男子,又从师数年,情谊非二小姐可比,再者,秦先生是男,二小姐是女,虽有师生名分,到底要注意大防。”说着,眼见若胭满不在乎的眼神,又拉着她,低声提点了一句,“二小姐竟是忘了那天请安时,郑姨娘的话了?秦先生为何选你做学生这一茬还没揭过去呢,你才上学几天,秦先生偏就要走了,缘由尚不清楚,不管老太太和老爷说的什么缘由,都自有人说道猜疑,你如今又要这样大张旗鼓的送行,岂不是更落人口舌?”   若不是看章姨娘一脸的担忧和郑重,若胭几乎要哑然失笑,念着章姨娘到底是为着自己声誉着想,也平和了声音劝导,“姨娘多虑了,清者自清,怕什么别人背后闲话?再说了,就算我像小猫一样躲起来,就没有闲言碎语了吗?只怕还会冒出更离谱的猜疑来,说我是心里有鬼、只得躲避,又说我不知感恩,先生看中我收我入学,现在离开,连送也不送,是何道理?那时更说不清了,姨娘放心,男女虽有别,师生名分定,就算老太太有什么想法,老爷是不会有的,我好歹也是梅家正经二小姐,年前才过得十四岁,先生是什么岁数的?要是真起了什么不堪的谣传,老爷的颜面往哪搁?就算有人起坏心,也不过是跳梁小蚤,自有老爷镇着呢。”   章姨娘见若胭不听劝说,不由得忧心忡忡,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若胭一路小跑冲了出去,只好紧走几步,叮嘱初夏跟紧了。   到底是晚了些,当若胭赶到课堂的时候,书案未移、架上书籍依旧满格,秦先生已经走了,若胭急切的连声大喊也不见回应,几乎掉下泪来,没有人能理解秦先生在她心里的重要性,她一个孤魂野鬼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彷徨无助,章姨娘虽是血脉至亲,关心有余、理解不足,杜氏虽然善良,却因为规矩,至今并没有什么交流,除了感谢和好奇,亦没有别的感情,秦先生的出现,如同黑夜中的一颗闪耀的星光,给她那颗迷茫不安的心带来欢乐和希望,虽然两人也不过两面之缘,却好似至交故友,熟悉的那么自然。   若胭忍着泪,扭头就往外跑,穿过月亮门,提着裙子蹬蹬蹬就上了抄手游廊,感谢这个世界没有女子裹小脚的风俗,感谢章姨娘对雁儿从小的纵容,若胭的这副身体矫健敏锐,一阵风似的就跑出好远,初夏惊讶的望着小姐越跑越远,这才心惊胆颤的追上去。   迎面一道人影婀娜如柳,随风飘拂而来,远远的看见若胭奔跑,也惊得连忙退到一侧,唤道,“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若胭眼角余光扫一眼,看清是映雪,却没心情理会,从她身边嗖的冲了过去,随后的初夏只好稍顿脚步,向映雪欠身行了个礼,也顾不得多言,急急跟去,只留下映雪目瞪口呆的在风中发怔,嘴角缓缓浮出一个不屑的冷笑,“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野丫头,梅家的颜面都要被她丢尽。”   到垂花门前,旁边快速岔过来一个人,也是急匆匆的,差点撞上若胭,若胭大怒,不管不顾,伸手就一推,对方显然没有防备,往门后踉跄两步才站稳,不由的惊愣一下,待看清是若胭,急声唤道,“二妹妹,你往哪里去。”   若胭正在抬腿跨门,闻言一顿,险些门槛绊倒,回身一看,却是梅承礼,火气一蹿升,脱口而出,“亏先生教你多年,他都走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说罢,也不再理他,径直又跑远。   梅承礼一脸苍白,他见若胭几次、被骂几次,竟也不敢回嘴,顾不得一脸怪异的初夏,追了上去,“二妹妹息怒,我也是才得知消息,就赶了过来,二妹妹也是想为先生送行吗?二妹妹,这是外院,男仆外客往来,多有不便,二妹妹,你——”   若胭猛地一顿,指着他大喝一声,“你闭嘴!”   梅承礼被她这一顿、一转身、一厉喝,吓一大跳,险些止不住脚步撞到她,心知这个新妹妹说话行事不同寻常人,也不敢再吭声,紧闭了嘴跟她一起跑,若胭其实并不认路,梅承礼就小心翼翼的在后面指点。若胭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只在西跨院、中园、东园这三点一线活动了,梅府虽然并不大,可若胭所见更是管中一斑,这是第一次来到前院,如果换个时间,若胭一准好奇的东张西望,此刻却全没这心思,一路绕过□□长廊、穿过穿堂大厅,有几个仆人也被凭空冒出的女子唬住,若胭入府不久,内宅的人尚有很多没见过,外院的下人就更没几人认识她了,好在又梅承礼陪在一旁,并没人敢多说,都小心的避退开,竟容得两人一路畅通直达梅府侧门。   秦先生依旧青衫无缀,也无沉重箱笼行李,一个包袱简单至极,翻身上马,小童默亦另上马。   “先生留步。”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飞奔而来,气喘吁吁。   秦先生回身一笑,疏朗明亮,毫不意外,“到底是被你们俩赶上了,承礼,记住先生平时和你说的话,男儿心,当容天下!拘于目,不得视万物苍生;拘于耳,不得辨百灵争鸣;拘于行,不得观河山真容;拘于心,红尘不过坟墓耳。”梅承礼恭敬的应下,面带哀色,嘴唇蠕动,似有话说,秦先生摆手笑道,“你的心思先生明白,你只需想明白了自己是谁、真心需要什么即可,谁来教你,都不重要。”梅承礼似懂非懂,不舍的注视着先生,不再言语。   若胭将杂谈递上,“先生,若胭已全书浏览一遍,大致记于心,现将书归还先生,他日有缘,必定再与先生重逢,那时再叙,想必先生已造出滑翔机。”   秦先生目光闪闪发亮,哈哈大笑,继而敛容,微不可闻的短短一叹,道,“若胭,你若身为男儿,逸夫……”   若胭闻言,心中黯然,却笑着赶紧接言,“若胭如是男子,自当随先生阅万里江山,不胜快哉!”眨眨眼又道,“不过,就算是女子又如何,不一样是先生的朋友吗?”   秦先生微微一怔,极快的笑起来,连声道,“正是,这倒是逸夫不如若胭洒脱通透了,逸夫识人不会有错,这书就送与若胭,机缘再见,逸夫再与若胭细述滑翔机。”说罢,也不等她再说话,只向着他们方向含笑颔首,拍马而去,默一语不发,紧随其后。   目送秦先生转过路口不见了影,若胭静静的,一动不动,想起滑翔机,更想起那位赠送杂谈给秦先生的高人,秦先生原本答应要带自己去见他的,可惜,秦先生这一去,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着那位神奇人物了,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刚才应该问上一句,兴许哪天自己在路上偶遇,也能认出。   真是遗憾。    ☆、真相   心中惋惜的一叹,就听耳边传来梅承礼压抑懊恼的哽咽,“二妹妹,我很是没用,理当被你瞧不起,不怨你几次责我,就是我自己,也时常责备自己。”   若胭诧异的侧脸,见梅承礼半垂着头,似有潸然,不禁同有心戚戚焉,问,“你责备自己什么?”   梅承礼似有犹豫,不愿说,若胭就紧紧的盯着他,梅承礼被盯的不安,隐隐有些急躁,好像在矛盾中挣扎,许久,到底没有说实话,而是有些烦躁的回了句,“告诉你做什么,你是个奇女子,能做先生的朋友,却救不了我,我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说到后面,气就有些冲了,俊秀的脸庞浮上一层奇怪的红晕,转身就往回走,却在一转身的刹那,怔住了。   若胭也怔住了。   没有丫头随行,杜氏安安静静的伫立在门后,安安静静的望着他们俩,苍白消瘦的脸容,瘦小单薄的身子,朴素无华的衣饰,如同一条淡淡的影子,被早春的阳光照的几乎透明,无怪两人一直没看见,竟不知道原来门后还有个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存在了。   “母亲!”若胭恭敬的行礼,杜氏应当在两人之前就站在这里,和他们一样来为秦先生送行,早在杜氏告诉她要跟着秦先生以长见识为重,若胭就猜出杜氏对秦先生的信任,应当不止视为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随后杜氏回答秦先生的字就更让若胭诧异,后来请安时,一向淡薄冷静的杜氏因为郑姨娘有意玷污若胭的名声而严声斥责,若胭心中感激不尽,此时再一回想,杜氏是否在保护若胭声誉的同时,也有隐隐维护秦先生名声的意思?   杜氏淡淡的点头,轻声道,“回去吧。”目光在两人面上温柔忧伤的回转一圈,转身就迈步进去了。   若胭沉默相送,梅承礼却突然像一头午睡中被惊醒的狮子,带着重重的鼻音,冲着杜氏的背影喊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杜氏背影一晃,停住了脚步。   若胭惊得几乎一颗心跳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迅速的环顾四下,好在这侧门正对着的是一条胡同,平时就很冷清,这北风当头的天气,更没人露面。   好在梅承礼紧接着又喊出一句话,“我不认识我自己!我也不认识你!”喊完,直接冲进去,转眼就不见影了,一身初溢的戾气久久不散,若胭在他从身边跑过的一瞬间,看见他血红的双眼,泪水滑下。   杜氏没有说话,没有回头,一步步走远,看不见她的表情。   一阵寒风吹过,若胭忍不住打了个颤,有些后悔,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   坐在青毡马车上,听着嘚嘚的马蹄声和木辕碾着碎石山路的咯吱声,以及不规律的晃动,若胭有种莫名的兴奋,终于从那个了无生气的院子里出来了。   那天送走秦先生,又在门口默默的站立半刻,直到初夏走过来轻声催促,这才返回,初夏是个敏慧的,虽然新买,却很有眼力,一直离得远远的,既不探知内情,也有把风之意,不过梅承礼临走那两句话喊得声音的确有些大,不知道是否听到,她不会说,若胭也不会问,主仆之间默契的当作忘记。   回到厢房,章姨娘长舒一口气,见若胭脸色难看,也不敢多问,拉了初夏到一边打听,也不知道初夏说了什么,章姨娘竟是如卸重负的点了点头。   接着杜氏表示观音菩萨诞辰日快到,自己要闭门斋戒三日,然后去半缘庵念经祈福,于是随后三天都不见人影,就是若胭去请安也被拒在门外,巧云和巧菱很是歉意的看着若胭,若胭很想多问几句,又告诫自己还是装糊涂为好。   梅承礼不用上课了,张氏不知道是内疚,还是怜惜,竟也免了他请早安,只特意把吉祥叫过去,细细的叮嘱了一番,也不知道交待了什么,吉祥只是应诺,临走时,张氏似是不经意的抚额叹道,“寿儿是个重情的,听说秦先生走,他还跑去相送了,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吉祥笑着附和,迟疑片刻,到底说了一句话,“老太太,那天大少爷去送秦先生,奴婢并不当值,正在后院收拾,听高兴说大少爷出去送先生了,一个人也没带,心里就担心,紧跟着就找出去,远远的好像看到二小姐身边的丫头初夏站在枣树后,想必二小姐也在,奴婢当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过去,就看见太太对面过来,原来太太也去送了。”   张氏脸色顿时大变。   虽然张氏也一并通知了几个女孩儿好好休息几天不必请早安,但若胭只是轻轻一笑,并不作真,还和平时一样,与章姨娘一道去请安,那天去的稍晚一刻钟,到门口时就听到屋里传来郑姨娘讨巧卖乖的声音,“这真是老太太的英明,妾虽然身份低微,也时刻念着盼着梅家的昌盛,那秦先生教了大少爷几年,大家都瞧着不太合适,恐怕耽误了大少爷的前程,只因秦先生是太太请来的,谁也不敢多说,到底是老太太的明智,辞了他去,再换个好先生,以大少爷的天赋资质,今年秋闱一准金榜题名,那时候,莫说大少爷要怎么感念老太太的恩德,就是老爷太太,还有这满府上下,都要当老太太是那九天王母。”   张氏呵呵一笑,声音虽带些责备,还是藏不住的满意,“你这嘴是巧,倒说到我心里去,这府里但有我在一天,就得我来做这个主,寿儿的前程顶是重要,这些年已是耽误,也是给了太太的体面,只如今秋闱在即,寿儿这段时间非但不刻苦上进,反而变得懵懵懂懂,这还怎么了得?难不成我梅家的将来竟要毁在一个教书先生手上?真是可笑了。”   亲耳听着这话,证实了以前的猜测,秦先生果然是被张氏赶走的,若胭反而心静下来,张氏在梅府里还真是手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啊,去留生死,皆是她一句话而已。   屋里郑姨娘却又接着讨巧道,“老太太自然是做着这府里的主,谁还能越的过去?只是,妾有些不安,秦先生这样离去,太太怕要多疑些什么,就是二小姐,妾瞧着也很是敬重亲近秦先生,她才刚入学,秦先生就走了,只怕心里要多想,老太太是长辈,自然不在意,她们也不敢不敬,就算心里有什么怨愤,也定不敢表露出来,可是妾那天不是惹二小姐生气了嘛,就连太太也发了怒,只怕这事儿一出,太太和二小姐都要疑心妾,那可如何是好?”这是攀扯两人要故意引祸乱了。   “桂芬,就你这小心思,哪里瞒得住我,你拐弯抹角的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在提醒我太太和二小姐会因为秦先生而怨我?还说什么不敢,哼哼——”   郑姨娘忙笑着否认,“哪有,妾这是想求老太太庇护呢。”   “这句话倒是实话,你也想想,你跟了老爷这么些年,虽然名义上不是太太,可待遇上,哪一点亏着你,你瞧瞧你那北园,比起东园来,如何?还不是我庇护着你?竟还在这里装狐狸,再者说,这秦先生走了,二小姐也上不了课,你这心里不也平衡了吗,要不然你前几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都念叨些什么。”张氏连笑带骂。   郑姨娘赶紧告饶,“哎哟老太太,妾哪敢存这个心思,二小姐能上学识字,妾是真心为她高兴,虽然嘴碎爱念叨,心里也是希望三小姐四小姐能一起去才好,老太太也能体谅我这当姨娘的心不是,三小姐四小姐打小就跟在老太太身边,一声声的奶奶叫着,老太太心里自然也是更亲她们,妾心里也感激老太太呢。”   张氏就笑着啐骂,“你说话最是能讨人心,你将心搁肚子里吧,我再请个先生来,那时就让映雪映霜都去。”   若胭一动不动的听着,两道长长的秀眉凌厉的挑起来,周身环绕着一股冷冷的气息,章姨娘紧忙将她拖下台阶,低声道,“二小姐,姨娘觉得衣裳有些单薄,你可否陪姨娘回去加件衣裳。”   这门前竟没个人守着,平时都是方妈妈在,今儿方妈妈去哪了,真是蹊跷。   若胭自然知道章姨娘这是想赶紧避开,以免撞破惹来祸事,若胭原本还想冲动一次,故作不知的闯进去,看看屋里那两人的大花脸,此刻已歇了这心思,宅斗水深,张扬有罪,有些时候,自己还是避退些为好,也就点点头,随章姨娘拽着往外走。   刚出中园大门,就见方妈妈迎面而来,后面跟着厨房的姜婆子,姜婆子手提一个大食笼,还冒着热气。   方妈妈眼尖,远远的看尖若胭,眉头顿时一拧,快步上前,就堪堪挡住两人,笑问,“二小姐,章姨娘,这是已经给老太太请了安往回去了?”   章姨娘在若胭胳膊上悄悄一捏,抢着回答,“让方妈妈见笑了,妾刚进这大门,正赶着一阵风来,觉得有些冷,二小姐劝我回去先加件衣裳再来,免得在老太太眼前生了病,给老太太招晦气,可是不孝了。”   方妈妈是何等眼毒,目光轻飘飘的在若胭胳膊上一扫而过,似笑非笑的道,“二小姐和章姨娘正经是孝顺,老太太心里都是有数的,老奴也瞧着今儿早上的风是有点冷,章姨娘还是快回去添衣裳吧,切莫着了风寒,就是二小姐,也要保重身体。”   姜婆子的食笼里飘出香气阵阵,饶是若胭对府里的吃食不熟,也闻出了糯米鸡和豉香排骨的香味,真是有趣了,前几天当着一大家子的面肯粗面馍,告诉大家要节俭持家,这倒好,大早上的,就吃上了丰盛大餐,是确定这几天大家都不用来请安,还是因为昨天夜里梅家恩值夜宿在衙门没回家?若胭冷冷一笑,刚要开口,章姨娘又抢了先,“谢方妈妈体谅。”说罢,紧箍着若胭就走了。   方妈妈笑容殷殷,却在两人身影消失后,顿然面色清冷,若有所思。   身后不远处,富贵引着映雪、映霜走来。 ☆、邂逅   此后两天,若胭都没有去中园,章姨娘反而放下心一人去了,见了张氏只说若胭似有风寒前症,怕过给老太太,张氏就呵呵笑着,借着接茶的功夫,和方妈妈对视一眼,倒也没追问什么,反而让若胭好好照顾身体,又莫名的提起杜氏,却只说一句“太太明儿要去庵里。”没头没尾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若胭从章姨娘嘴里听说,略一思索,就笑起来,道,“这倒正合我的意,她这是厌我在她面前晃悠,还带着刺,想借着这个机会,打发我出去,清静清静呢。”   章姨娘听若胭这么解释,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心里也觉得让若胭去庵里转一圈也好,若胭就笑嘻嘻的直奔东园,跟巧云说是自己想跟着太太一起去庵里,巧云一怔,一喜,转身去告诉杜氏,好一阵子出来,笑道,“太太让二小姐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就出门。”   轻轻的卷起一角帘子,若胭凑过去看外面的景色,二月中旬,冬雪已消大半,几支黄灿灿的迎春花在绿叶黄叶丛中,迎风而笑,映着温软清亮的阳光,格外的娇艳俏丽,明明不过几束丽色,却好似春娘子打翻了颜料瓶,就着阳光的铺洒,渲染了满山□□,就连途径过花枝的风,也似乎在清凉中匀了些香甜。   若胭满足的深吸一口气,旁边的初夏就自作主张的放下了帘子,轻声劝道,“山上虽然不比城里人多眼杂,也难免香客樵夫往来,小姐还是注意些,就是着了风受了凉,庵里可不如府里请医方便。”   这次出门,若胭只带来初夏,章姨娘原说让春桃也跟着,到底伺候时间长,放心些,若胭婉言拒绝,说是章姨娘留在府里更需要照看着,再者,杜氏也只带了巧云一个丫头,自己怎么好越过嫡母,章姨娘想着也是这个理,又想起春桃还受着罚要扫地,怕跟了出去,要惹张氏发怒,到底不敢再说。   初夏体贴心细,性子也好,既恭敬,又大方自然,与巧云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沉稳些。   这次出门,只三辆马车,杜氏与巧云坐一辆,若胭与初夏坐一辆,再就是两个粗使婆子跟着,倒是轻车简从。   婆子的马车在前面引路,若胭忍不住又极快的撩起个缝瞧一眼,隐约已经见着香气缭绕,并禅音飘渺,说来这半缘庵规模不大,也不怎么出名,倒是隔山谷相对的另有座大禅院,名号普贤寺,是普贤菩萨的道场,规模宏大,金碧辉煌,昨天临时抱佛脚听章姨娘讲解,说是那普贤寺修建已有数百年,香火鼎盛,名人士族多往那去,连先帝也去过数次,相较之下,这半缘庵就寒碜多了,当然也有不少香客信徒往往先去了普贤寺,又翻过山来半缘庵,不过多是些虔诚的女客。   若胭遮了帘子,回身向初夏笑,“快要到了,我正坐的闷了。”   正说着就感觉马车停了下来,若胭诧异的又掀帘子,初夏就拉住,“还是奴婢来看,中途停车,必有缘故,不是道路不通,就是有人阻挡,情况未明,小姐这时切不可露面。”   初夏探头出去看,前面有婆子下了马车,来到杜氏的车前禀报,初夏就转述若胭,“婆子说是前面就要到山门了,只是远远的见着好像有几个男子在闹事,打了起来,也不知道为的什么,来询问太太的意思如何是好?”   若胭竖耳细听,仿佛是有吆喝声、笑骂声与嗷叫声传来,刚要生出些好奇,就听初夏又说,“太太已经示下,先靠路边,不要招惹,看看情况再议。”果然马车又动起来,却不是向前,而是靠在了路侧。   若胭心痒痒的,耐住性子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就嘻皮笑脸的瞪了眼初夏,到底自己又拉开一道细缝探看,果然见着远处有几个人,一个个人高马大、衣饰鲜明,动作各异,似是或鼓掌或负手旁观,因前面马车挡住,并不见打人的场景,却见巧云从车上下去了,直往着那群人去,若胭就提起一颗心来,却不知道巧云过去说了什么,似乎吆喝声和笑骂声停了下来,然后其中一个青衣人领头,往旁边大步去了,其他人也跟上去,就是那不绝于耳的嗷叫声也跟着越来越远,最后听不见了,等巧云再上车,三辆马车又缓缓转动,很快就进了山门,直到庵门前,再无意外。   庵内果然清静,寥寥几个女客,都是垂首敛目,行动轻巧,杜氏与若胭一行也不张扬,一个个素衣无饰,车马轻简,并不招人耳目,只是刚到庵门,就有一位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尼迎上来,双手合十,垂首念了句“阿弥陀佛”,就含笑携了杜氏的手,道,“太太心虔,贫尼知太太必至,早侯于此。”   杜氏亦还了个佛礼,恭敬的回答,“有劳师太亲自相迎,弟子实不敢当。”   两人执手客气几句,听着对话竟是相熟的很,若胭跟在身后,也不插言,静静的看着,不多时,杜氏就回身拉了若胭的手过来,笑道,“师太,这是若胭,弟子家中排名其二,此女心善志坚,特带来拜见师太,求师太指点迷津。”   若胭就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白发老尼伸手相扶,动作飘逸自然如行云流水,注视着若胭,含笑颔首,道,“二小姐双目清明,灵通于心,是个有福之人。”   不过是句普通不过的客气话而已,若胭微笑着谢过,白发老尼又凝她半刻,却不再言语,转身唤来小尼,带她们去厢房歇息,杜氏也不多问,道过谢,便带着一众人等随小尼去了。   简室洁净无尘,几人收拾妥帖,就有小尼送来清茶,杜氏询问白发老尼,小尼答,“有客来庵,静云师太正在招待,师太让弟子转告施主,请自便即可。”说完行礼退下,杜氏并不多问,若胭心中奇怪,那静云师太看上去足有古稀之年,应该是庵内辈份高的师太,怎么总是她亲自出门接人?难道半缘庵竟是这般礼遇香客?   若胭看杜氏没有带她四处走动的意思,也不敢乱跑,规规矩矩的陪坐着,心已忍不住痒痒,虽半垂着头,眼珠儿却悄悄的四下打量,可惜窗纸糊的厚实,全看不见外面,只好心里哀叹一声,劝自己歇了贪玩心思,倒是杜氏温和的笑了,道,“这半缘庵虽无金漆琉璃、高塔宏殿,却胜在清幽古朴,意味悠远,母亲来过多次,很是喜欢,你可四处走走,如今观世音诞辰法日尚未到,庵里香客稀少,就是有,也是女客,你只不出庵门,倒是无妨。”   听说可以出去玩,若胭立刻兴奋起来,一双原本清澈无奇的大眼瞬间闪耀生辉,笑道,“谢母亲体谅,女儿这便去瞧瞧,母亲既然这么赞赏,这半缘庵自然有其与众不同之处,女儿正好借此机会,一览景色,并领会母亲心境。”   杜氏一怔,却没点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就盘膝于榻,闭目养神。   若胭依礼退出,巧云送出,若胭趁机打听,笑着打趣她,“山门外,你下车过去,说的什么,一言退敌啊。”   巧云也笑,却也纳闷的摇头,“奴婢不过是听太太的吩咐,过去说了一句‘佛门净地,不宜伤人,天上菩萨,九泉先人,都将不安’,他们竟听从离去了,还是太太厉害,这样普通的一句话,竟能让伤人凶徒乖乖离开。”   就这么简单?若胭既失望又敬佩,自己还以为说了什么江湖暗号才得以镇住宵小呢。   三人相视一笑,巧云回身进屋伺候杜氏,若胭带着初夏信步而行。   确如杜氏所言,这半缘庵的景色亦没有什么令人惊叹的特色,如果非说有,那就是树,树多,除了屋就是树,且清一色全是古松,不知生长多少年月了,枝干苍劲雄浑如虬龙,针叶葱翠遮天似华盖,掩映着蜿蜒洁净的石径,日光斑驳,清风零碎,虽是较阴凉些,却令人无端心静,更有声声禅音,悠悠传来,恍若隔着时空隔着云梦,从松针尖上缕缕漂浮,缠绕着淡淡的光线,就像那檀香的清香一样,分明近在耳边,却闻不真切,只可意味、不可言传,置身于中,红尘纷扰皆可抛去,只留木鱼伴青灯。   若胭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脑海中一闪而过有人哭着笑着从高楼一跃而下的一幕,惊出一身冷汗,风过,清凉,若胭打了个颤,再环视四下,不禁自嘲一笑,自言自语,“若是上辈子我就来过这里,兴许,这辈子就不会开始,就是将一生付与佛祖,也用不着去死啊,那时候,真傻。”   初夏默默的跟在身后,一语不发仿佛不存在。   主仆二人就这般静静的站着,仿佛与这古树、禅音、檀香融为一体,变得虚无缥缈。   恍惚间,若胭听到隐约有哭声传来,低低的抽泣,断断续续,觉得好奇,就示意初夏别作声,自己蹑手蹑脚的往前走,拐到左厢墙角,就望见几丈外的一棵合抱粗的古松下,有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浑身素洁,正以臂抵着树干,埋首哭泣,看她肩头耸动,想来哭得很是伤心,不由的喊道,“姑娘,你怎么了?我能帮你吗?”   话音甫落,就听哭声顿然而止,那素衣女子受惊似的猛地抬头往这边望过来,与之同时,从那女子身后,又多出一个人来,竟是一个眉眼风流、身材修长的男子,原来刚才那男子正好被古树和女子挡住,那女子并不是伏在树干上哭,而是趴在男子肩头。   若胭也被着意外冒出的男子惊得张大了嘴,瞠目结舌的挤出一句话,“对……对不起,打……打扰了,那啥……那啥……你们继续。”说完,转身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暗骂自己鲁莽,竟然撞破别人的隐私,那女子不知道要怎么羞才是,千万别觉得没脸见人了自尽啊,那自己可就罪过大了,算不算间接杀人啊。   不想后面传来一声呼唤,“姑娘留步!”   若胭不由自主的一顿步子,一晃眼,眼前就站着个俏生生的人,正是那哭泣的女子,此刻她已经止了泪,三月山桃般娇艳的脸庞上隐约两道湿痕,称着微微扬起的修长的眉和一泓秋水般盈盈双目,倍添几分楚楚之态,只是,一开口,唇角笑意明朗,又添几许明媚,将那柔弱之色尽数消去。   “姑娘别跑,我不过与哥哥在此感怀伤旧,姑娘想必是误会了。”说着,咯咯一笑,扬手一招,“三哥,你过来。”   若胭心想那素衣男子为了避嫌,应当不会走近,不料他听了呼唤,还真的大步过来,很自然的就站在若胭面前,丝毫没有与陌生女子相对的彬彬谦避,挑着两道好看的长眉毫不客气的将若胭打量一周,身高压人,气势逼人,缓缓道,“姑娘误会了。”   若胭此刻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双颊绯红,讪讪一笑,咬着牙笑道,“真是抱歉,是我鲁莽了,告辞。”说罢,微微一礼,溜之大吉。   那女子却又喊住,“我很喜欢你这个性,我叫云归雁,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主动自报家门,颇显大方爽快,若胭对这位初见面的女子瞬间好感爆棚,自然不肯就此离去,也笑着回答,“我叫梅若胭,意外相遇,真是荣幸。”   初夏却不放心,快步走来,规矩的提醒,“小姐,我们出来很久了,想必太太要着急。”   若胭心笑,这妮子哪里是怕太太着急,分明是警惕着对面站的男子,怕引出什么绯闻是非来,也是,人家俩是兄妹,任谁撞上也不妨,自己一个外人,被人看见就不好了,不过,眼前的云归雁可算是自己重生后遇上的第一个非梅府的同龄人了,极是难得。   云归雁却没听出话外之音来,开心的笑道,“原来你也是住在这庵里啊,那正好,我这几天也都住这里,正好咱们一起玩耍。这是我哥,云懿霆,云家排行三。”   云家排行三?   若胭脑海中恍似电光一闪,一句话没经大脑就顺口溜出来了,“忠武侯府的云三爷?”   刚才云归雁说自己姓名时,若胭并没有联想到忠武侯,实在是经过章姨娘的一番郑重提醒,云三爷的大名已经留下印象。   云归雁一脸笑意飞扬,毫无异色,“是啊,你也知道我三哥啊。”   妹妹自然是向着哥哥的,哥哥再坏,在妹妹眼里也是好的,再说,云归雁也不过和自己一样深锁内宅,又怎么知道自己兄长在外的名声。   若胭微微一笑,还没说话,话不多的云家三爷突然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轻嘲,睨着若胭问,“怎么,害怕我?”声音里,透着刚刚让她能体会到的嘲讽和冷意。   若胭蓦地被激怒了,扬起头,挑衅似的瞪着他,不得不承认,三爷长得颇为英俊,长眉斜插入鬓,一双眸子若狐,妖魅流转,微微上挑着,挺鼻红唇,妩媚天然,容色如玉,着实是副好皮囊,这样的容貌,再加上侯府三爷的身份,随便往哪一站,都自然招来蜂绕蝶舞,却有着人人避之的恶名,真是暴殄天物,“笑话,你有什么可怕的?三头六臂么?你总不至于把我一个小女子打趴下吧。”说话间,有什么在眼前一闪而过,猛地想起来时路上遇上的群殴事件,“我想起了,山门前,你是不是打架来着?”   “小姐!”饶是初夏一向知进退从不违逆若胭的意思,也忍不住立时出言阻止。   云懿霆却扬了杨眉,意味深长的笑,“不错,就是我,打的是江太医的长子江玮。”瞧这态度,打了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云归雁与他不愧是兄妹,接着兄长的话,又朗朗的补上一句,“江玮那厮我也知道,混帐至极,我要遇上,也要揍他,三哥,你干的不错!”    ☆、差评   若胭原本只听云懿霆的话还有些不悦,虽然不知道江玮为人如何,但也没见过这样理直气壮的凶手吧,听了云归雁的话,却不由自主的站在了他们一边,不为别的,只因云归雁的性格,她喜欢!能说揍江玮的男子,不足为奇,能说出要揍江玮的女子,举世罕见,忍不住扬眉赞道,“云小姐这性子好极了!我也喜欢!”目光流转,神采飞扬。   云懿霆笑容不减,目光却渐渐深不可见,他探究似的看着若胭,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松枝间点点漏下的光芒,如同极品的金粉,均匀的洒落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妖魅。   初夏悄悄瞧他一眼,惊得心口一冷,忍不住再次提醒,“小姐,时辰不早,太太想必在等你用斋饭。”   连番催促,若胭只好点头,云归雁已挥手道,“若胭,你先回去吧,知道你住在这里就好,回头我找你玩。”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不是个俗人,你别怕我三哥,他可好了。”   若胭一怔,不由自主的又抬起头打量云懿霆,突然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刚才还睁的大大的双眼立刻弯成新月,粉嫩的双唇间,露出整齐两排珍珠似的牙齿,浑然天成的纯真明艳,“哈哈,归雁,你也不是个俗人,你说的话,我信。”   话虽说出口了,心里却忍不住想,我相信归雁的人品也就是了,她那三爷哥哥嘛,还是留待考证吧,毕竟名声在外了,众口铄金的故事有是有,到底罕见,再者说,我与他也犯不着来往,他虽是归雁的哥哥,与我这梅府二小姐的身份来说,不过是个路人甲而已,信他与否也不过是句场面话罢了。   云懿霆狐眼一眯,敏锐的捕捉到对面笑得春光灿烂的小女子在看向自己的一瞬间,那如同清泉般的眼中,一抹戏谑、怀疑一闪即逝,转眼便是自然的纯真。   有趣的小女子。   云归雁拉着兄长的胳膊摇晃,得意的笑,“哥,你可瞧见了,这世上既然有我这样的性子,自然就有喜欢我这性子的朋友。”   云懿霆就失笑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嗤笑,“真是难得,但愿她愿意和你一起疯。”   “那当然,我看人错不了!”云归雁轻轻叹口气,又有些沮丧,“可惜我看得出来,若胭没练过武,要不,还能和我一起打架。”   云懿霆就忍不住笑出声来,线条分明的面部轮廓也变得柔和许多,弹指在她额前爆一响栗,“你且知足吧,有个人肯和你玩儿就不错了,还想打架?你当朝中有几人能像父亲一样把府上小姐纵容成你这样的?”   云归雁噘嘴,不以为然,“回头我悄悄教若胭习武,你可不许说出去!哎呀,我忘了问她是那个府上的,住哪间厢房了。”   “上午我揍江玮时,正好有几辆马车要进山门,我看了一眼,马车上有个‘梅’字,想必就是她家,这个姓不多见,估计不差的话,应该是国子监司业梅家恩的家眷,住哪间厢房嘛,去问问静云师太就知道了。”云懿霆若有所思。   云归雁立刻欢喜起来,脸上笑开了花,“还是三哥有见识!三哥,你和梅大人熟吗?他为人古板迂腐不?会不会同意若胭和我一起习武?”   云懿霆冷冷一哼,毫不客气的拍了拍她脑袋,“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据我所知,梅家恩思想极为迂腐,别说习武了,能让若胭念书识字就不错了。”   “啊……”云归雁立刻如秋后的茄子,蔫了。   回到厢房,杜氏依旧是走时姿势,盘腿打坐,闭目静心,巧云侍在一侧,桌上放着菜饭,却是没动过的样子,“女儿贪玩,连累母亲受饿,是女儿不孝。”快步走近去认错,满心的愧疚,对于杜氏,若胭是真心的尊敬,纵然她从不会对若胭的示好表示接受和欢喜,从不会热情友好的试图拉近两人的关系,甚至还有些冷漠,若胭依然尊敬她,不为别的,只因她的真实。   杜氏笑着睁开眼,“无妨,我也不饿,若胭,庵内景致如何?”   若胭认真的回答,“幽静古朴、隔绝红尘,置身其中,令人心随境空,若胭很喜欢,希望以后能常陪母亲过来。”   杜氏脸上的笑容仿佛有些凝滞,略一小怔,笑容再度荡漾开来,和煦温柔、恰似春波微微,却一如既往的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起身下了床,“回来了就吃饭吧,一会就该凉了。”又让巧云带着初夏也下去吃斋饭,初夏这是第一次跟若胭出门,不知道规矩,不敢乱动,巧云却是杜氏的贴身大丫头,这些年陪着杜氏没少来,也混的熟了。   若胭揭开碗盖,扶着杜氏入座,想了想,从实招出,“母亲,若胭刚才在后院,遇上云家一对兄妹,自称是忠武侯云家的。”   杜氏刚刚落座,闻言,身子一僵,似乎陷入某种思考,片刻,回过神来,脸色仍然有些未褪尽的感慨,“忠武侯是朝廷肱骨忠臣,不仅有退敌之勋,更有救驾之功,我知道。”只是这些吗?   若胭有些不死心,好奇的问,“原来家世显赫,真是奇怪,这样的名门显贵,不去普贤寺,却来这里。”   杜氏微一蹙眉,尚未说话,就听一声“阿弥陀佛”,两人同时起身迎接,静云师太含笑走来,“两位正在用斋饭,贫尼竟是来的巧了。”   杜氏笑道,“师太赏面,弟子荣幸。”遂请静云师太入座。   静云师太笑意慈和,看了眼若胭,像是自言自语道,“忠武侯府的三爷和六小姐来为生母祭礼。”   若胭愣住,有些讪讪的看静云师太,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分明就是解答她的一问,敢情人家在门外都听见了,可见自己谈吐太不注意形象分寸了,细想刚才那句话,说严重些,可算同时得罪了云家和半缘庵,万幸听到的是静云师太,出家人应当不会到处嚼舌头,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传出什么话来有损梅府声誉。   杜氏却只是安抚的瞟她一眼,目光柔和,并无责备之意,又转向静云师太,若有所思,“师太这么一说,弟子倒是想起来,忠武侯的原配夫人周氏已过世多年,这三爷和六小姐正是周氏所出。”   “正是。”静云师太颔首而笑,“周氏夫人仙逝已有十四年了,三爷与六小姐年幼时,每年都是忠武侯带着前来祭奠,这几年,却是兄妹俩自己来了,还有大爷也是常来的,只是大爷公务繁忙,每次都是当日上山下山。”   原来他们兄妹是来祭母的,云归雁当时伏在兄长肩头哭泣,应当是思念亡母而悲伤,可笑自己竟把他们当成了有私情的男女,惹出一段事来,要不是归雁性子好,以传说中云懿霆的脾气,自己只怕吃不了兜着走,他不会真的揍女人吧?   一顿斋饭吃过,静云师太又和杜氏闲聊了几句才走,若胭有些尴尬,左思右想,到底自己又挑起了话题,“母亲,若胭瞧着云家那六小姐很好,爽朗大方,不愧是武将之女,很有几分英姿。”   杜氏也就笑笑,“是的,我曾见过那六小姐,言行举止的确不同于其他闺阁女子,自有其父的风骨和磊落,值得欣赏。”   若胭很欢喜的笑起来,认识这位嫡母这些日子以来,多少了解她的为人,能说出这样的评价来,已经是极为难得的赞扬了,除了秦先生,是的,若胭深刻的记得,杜氏那天提起秦先生时,评价极高。杜氏看着她,也温暖的笑,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你们应当会成为朋友”。   “那三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若胭在心里纠结拉锯,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明知打听一个男子并不合适。   果然,杜氏似有探究的看了看若胭,却没有说出疑问,略想了想,答,“亦正亦邪,放荡不羁。”   若胭听了就有些发愣,这八个字,在若胭看来,那就是毫无疑问的差评了,再关联上章姨娘的评价,若胭基本可以在心里坐实他的恶劣形象了,真是子不肖父、兄不随妹……貌似用词不恰当,总之,可惜了忠武侯一世英名。   若胭没有再问,大约是为归雁抱憾有个坏哥哥,心情有些莫名的压抑,初夏回来伺候,若胭就问杜氏下午有何安排,杜氏只说并无安排,就让她先去歇息,若胭也就辞了杜氏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见若胭有些情绪低落,初夏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直言,说起刚才的事来,“……小姐自然是坦荡,到底也要避讳些,小姐这样的身份,不是什么人都需要应酬的,云家虽然是侯门高第,云小姐倒也罢了,都是闺中千金,云家的少爷却无需理会奉陪,奴婢初到京州,没什么见识,不过适才听了两句太太对三爷的评价,可算不得好的,就算是个正人君子,也不宜久处,何况是个正邪难辨的,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就后悔莫及了。”见若胭仿佛有些走神,又补充,“小姐没看他当时瞧小姐那眼神,可不像是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但凡有修养与风度的,见了女子,应该避退垂目,以示身正,那个三爷明知小姐与云小姐在说话,非但不避嫌,还走得那么近,眼神那般……那般露骨,实在不善!”   若胭反应过来,扑哧一笑,在她头上轻轻一弹指,笑骂,“我是喜欢归雁,和她多聊了几句,偏你扯上云三爷做什么,我与他不过是陌路相逢、转眼相忘而已,以后别再提他了,不知道的,反而以为我怎么的。”初夏就松口气。    ☆、受伤   主仆二人也就闲聊几句,若胭困意渐浓,刚要躺下,就听门外传来巧云的声音,说是太太让若胭过去,若胭颇觉纳闷,才刚分开怎么又叫回去,是要我陪同参禅打坐,还是听讲经说法?也不敢耽搁,打着哈欠带着初夏匆匆开门过去,刚进门就看见屋子中间站着个陌生婆子,看装束是梅府的粗使婆子,心里就咯噔一下,暗道不妙,那婆子见了若胭,憨憨的行了个礼,却没说话,只是有些急的去看杜氏。   杜氏向若胭招手,脸色也些难看,“若胭,老太太使人来传话,说是章姨娘得了急病,让你回去一趟。”   章姨娘病了?刚分开半天,就得了急病?早上还好好的,是什么病发病这样迅速?一语若胭惊得有些措手不及,转念又生出狐疑来,警惕的打量那婆子,问,“不知老太太说姨娘得的是什么病?可请了医?”   那婆子摇头,垂下头去,“回二小姐的话,奴才不知道,只知道老太太派奴才来请二小姐回去,说是章姨娘想见二小姐,别的不知。”   若胭见问不出什么来,就看着杜氏,“若胭但凭母亲安排。”   杜氏就点点头,“章姨娘是你生母,她生了病,你理当回去,趁着天色尚早这便走吧。”   若胭就道了谢,杜氏也就不再说什么,吩咐几个上午跟来的婆子,留下一个,另一人跟着初夏,与前来送信的一并护送若胭回去,若胭推拒,杜氏道,“这时节夜长昼短,天暗的早,多跟着些人,也安全些,路上别耽搁了,早些进城就稳妥了。”   若胭依从,毕竟自己一个弱女子,万事还是小心为上,不多时,下人各已准备妥当,一众人等便辞了杜氏,登车下山回城。   出了山门,若胭才想起云归雁来,心中颇为惋惜,原本还想着趁这几天在庵里住着,没了拘束,正好与她一道玩耍,没料到只见一面就匆匆离去,连道别都来不及,京州虽然不大,但是各自府上有规矩,再见面,更不知何年何月,这般一时想云归雁叹一阵,一时想章姨娘病情忧一阵,竟在车里坐立不安。   好在半缘庵离城并不太远,路上也不曾延误,到底赶在薄日归山之时进了城门。   一路算是有惊无险,只在山脚下遇上一人挡路,说是要搭个顺路车进城,若胭被初夏捂在车里死死的,并没有看见是个什么人,只听一个杜氏遣来的婆子回报是个鼻青脸肿一身伤的年轻人,衣裳倒是华贵,说话却无礼之极,准是个地痞流氓,若胭就让她回绝了。   这一行除了车夫是个老汉,其余全是女子,实在不适合搭一个陌生男子,谁想那人却不肯走,先是说了两句请求的话,见婆子摇头,就开口骂人,还扬起拳头要砸车,婆子也吓住了,若胭就来了气,她梅若胭岂是个胆小怕事受威胁的,差点就从车上跳下去了,亏得初夏拉住不放,若胭一时冷静下来,也知道这事不好处理,不论搭不搭这人,只怕都要有麻烦。   眼见事要闹大,竟然山上又下来两人,远远的就吆喝起来,“哈哈,冤家路窄,才放你一马,又让我撞上干坏事,你这可是找打了。”   也不知道后来的人什么模样,总之那嚣张拦车的人一听这声音,就吓得怪叫着狂奔逃跑了,那两人倒也没真追,只是哈哈大笑着也远去了。   进了府门,若胭一路疾奔进厢房。   章姨娘并没有如婆子所说生病,而是受了伤,额头上绑着厚厚的纱布,依然渗出血来,鼻子和左脸也有擦伤,几道长短不一的磨痕布满半张脸,不知道涂着什么药汁,弄得满脸棕黄,章姨娘躺在床上,看着若胭,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紧张的直动嘴,春桃守在床边,不住的抹眼泪。   若胭看着这位世界上唯一真心全意疼爱自己的生母,纵然相处时日不多,也心疼的哭起来,“姨娘这是怎么了,伤的这样严重?”临走前自己叮嘱过春桃要仔细照看章姨娘,一转眼就成了这模样,若胭自然不相信是她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得,章姨娘向来谨慎,在这府里,不论说话,就是走路,也是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生怕被人说道什么,就算偶然滑步,又怎么会无端摔这么重?   春桃跪着哭,“是奴婢不好,早上姨娘去中园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看着兴致很高,拉着姨娘说话,让奴婢去厨房催促早点,说是要留姨娘一起吃,奴婢到了厨房,厨房说是包子还没蒸好,要奴婢稍等一会,奴婢就在厨房等着包子蒸熟,和姜婆子一路回中园,老太太果然与姨娘一桌吃了早点,又说了一阵子话,老太太说是乏力,奴婢这才陪着姨娘回来,一路上还好好的,进门时,姨娘不知怎的就摔在地上了。”   章姨娘也在旁边确认,“二小姐,确是姨娘自己摔得,并没有别的事。”   “秋分呢?”   “因二小姐今天不同行,秋分也跟着姨娘一起去请安,一直陪在身边。”   乍一听,毫无疑点,张氏亲切仁慈,放下老太太的身份与一个姨娘同桌进餐,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再者章姨娘是回到厢房自己才摔倒,身边又有跟随多年的贴身丫头,怎么也说不到别人身上去。若胭却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问春桃,“老太太怎么让你去厨房催,老太太屋里的人呢,一个都不在?”   春桃点头,“的确不在,方妈妈昨儿傍晚离府去了女儿家,今儿还没回来,富贵去了二门,老太太让她去前头打听着老爷的消息,老爷昨儿留宿在衙门,说是今天一早就能回府休息一天,老太太就打发富贵去看着点老爷回来没,其他也没见着小丫头,正好我在门口,老太太就让我去了。”还真是这么巧。   “姨娘,你仔细想一想,今儿的早点,味道有什么不对劲的,或者说,有哪一样食物你吃过但是老太太没吃?”若胭依然怀疑。   章姨娘摇头,“并没有,老太太都是吃过的,每一样都尝了,姨娘也没有觉得味道不好。”她紧张的拉住若胭的手,赫然手背上也有擦伤,“二小姐,你千万别怀疑老太太,老太太能让我上桌吃饭,是我天大的荣幸,我要是再疑心什么,就是不孝了,二小姐,我吃了东西并没有不舒服,没有头晕腿软,真的只是我不小心,你别再问了。”   章姨娘虽然担忧若胭会有什么举动,说话却很诚恳的,并不像是有意遮掩,想是章姨娘自己也真的认为只是一场意外,若胭即使仍觉疑惑,没有证据,也只好默默点头,叮嘱她好好养伤,又担心章姨娘要毁容,章姨娘本就不如郑姨娘花容月貌,要是再留下伤疤,就更谈不上好看了,若胭暗忖,估计更没希望赢得梅家恩的宠爱了,不由的问春桃,“老爷回府了吗?是否过来看过姨娘?”   章姨娘连声道,“来过来过,二小姐放心。”   春桃却张了张嘴,迟疑片刻,到底汇报了详情,“老爷是来过,也叮嘱姨娘好好养伤,可是,老爷生了姨娘的气,责备姨娘这么大的人了,连路也走不稳,还要出这样的笑话,连累一家子操心,老爷气得出门时还差点滑倒。”章姨娘被说的一脸尬尴,赶紧开解若胭,“老爷说的对,的确是我自己的错,也不是小孩了,还这样不稳当,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没了老爷的脸面。”   若胭扁嘴,不想在章姨娘面前说自己父亲的不好,也就没再说话。   说着话,就见秋分端着药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见若胭也在,虽然诧异,倒也先放稳了药碗,才行礼,若胭赞了她两句“知道轻重,不错”,秋分就红了脸,到底还是个孩子,害羞和欢喜都写在脸上。   因若胭挂念章姨娘病情,从侧门进府后就直奔西跨院了,这会见过章姨娘,按理是该去拜见张氏和梅家恩,虽不愿去,礼数不能缺,若胭就叮嘱好秋分好好伺候章姨娘喝药,带着初夏先去了中园,张氏拉着若胭一脸疼惜的说起章姨娘,不住的叹气,“怎的就那么不小心,瞧她伤口,没少流血,真是招人心疼,好在没有伤着筋骨,也是万幸了,二小姐往后也不用来我这请安,只好好陪着你姨娘,叫她安心养着,莫胡思乱想。”   若胭客气的笑,“多谢老太太关心,若胭自当侍奉姨娘床前,宽解她心,姨娘素来稳妥,走路轻稳,这次却摔得严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氏笑容深深,“再稳妥的人,一时也没看清路,失了步子也是有的,二小姐也别多想,并没人说道取笑什么。”   若胭差点失笑,张氏竟然曲解了自己话中的意思,说什么没人取笑,自己何曾是这个意思,不过是想提醒她,自己在怀疑姨娘摔倒的原因。   张氏见若胭不语,挥手道,“倒是累着二小姐这一天车马颠簸,刚到山上又往回赶,我也是为了顾全二小姐的孝道,特意着人去知会你一声,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就是老爷那边,也不必去,老爷自然体谅你一路辛苦,怪不了你,他要说什么,总还有我说你好话。”   若胭就笑着婉拒,“老太太心疼若胭,若胭心里清楚,礼不能缺,既然老爷在家,还是应该过去一趟,并不费多少力气。”别逗了,你别背后说我坏话就感谢了,我可不指望你说好话,我还是亲自去吧。   到门口,又听身后传来张氏慢悠悠的一句话,“二小姐如今也大了,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最是明白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老爷极疼爱你们几个孩子,尤其是二小姐,虽然没有养在身边,但是老爷时常惦记着,只说二小姐懂事的早,说话做事很是稳妥、能顾全大局。”   若胭冷冷一笑,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夸奖了,可惜目的性极强,只做面色平静,回身道,“老太太这样的赞赏,若胭可当不起,只知道为人子女,孝顺父母,但求于心无愧,老太太治家严谨,自然家和万事兴,这府上正是因为有了老太太,才有这般的祥和兴旺,若胭虽然无福得益老太太言传身教,也能从老爷侍奉老太太身上学习一二。”   你夸我?那我也夸夸你。   辞了张氏,若胭就直奔垂花门,才上抄手游廊,因走的快些,不妨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脑海中猛地响起春桃一句话“老爷气得出门时还差点滑倒”,灵光一闪,将两件事关联了起来,章姨娘是在进门时摔倒的,梅家恩在出门时差点滑倒,那门,有什么蹊跷?想到这里,心怦怦直跳,掉头就往回跑。    ☆、证据   蹲在门口,若胭仔细的盯着地板,吩咐初夏去取根针来,初夏聪明的猜出了小姐的心思,转身就去取针,针线之物一向是春桃保管的,于是针是拿来了,就连章姨娘并着春桃、秋分全来了,大家围作一团,好奇的看着若胭。   “二小姐这是做什么?”章姨娘不解。   若胭却责备她,“姨娘已经喝过药了?不在床上躺着,怎么又起身?春桃也不劝着点。”   春桃刚要解释,章姨娘就抢着说了,“你别怪她,是我要来的,已经喝过药,躺了一天,也闷的慌。”   若胭也就不再说什么,用针在地面上轻轻划过,青褐色的石板地面上出现一条极细的线路,两边翻□□点白屑,而针尖上,赫然粘着一团灰白色的物什,“初夏,点灯来。”   很快,初夏擦亮了油灯端过来,若胭将针尖往火苗上一凑近,那一团灰白色的物什就立刻化开成乳,转眼就消失了。   章姨娘的脸瞬间苍白。   春桃瞪着眼惊呼,“蜡!”惊慌的看看章姨娘,又看看若胭,声音颤抖的结巴了,“这里怎么会有蜡?这,这,早上我打扫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啊。”   这里怎么会有蜡?若胭咬牙切齿的冷笑,早上故意留吃早餐,又把屋里的丫头都调走,让春桃亲自去催厨房,厨房的包子偏偏没熟只好等待,为的就是给人腾出足够的时间来打蜡,而且,对方是何等聪明,甚至已经摸清楚章姨娘的特点,出入门时喜欢紧靠着右边门框,所以只在右门槛里外打蜡,其他地方并没有,这样,只摔章姨娘一人,别人走路正常,自然就不招人怀疑了,要不是梅家恩因生了气走路有些偏,恰好也踩了蜡,怕是永远不会有人想到地板有问题。   可是,是谁看出了章姨娘的这个特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章姨娘来府里不过数日,每天除了去东园和中园请安,寸步不出厢房,要看出章姨娘的这个特点,便只有在去两处地方请安时被人留意了,中园今天只有巧菱一人守门,不足以成事,哪还会有谁?   春桃直直的瞪着若胭手里的针,突然哭起来,“姨娘,这件事要告诉老爷……”   “住口!”章姨娘没等春桃说完,就赶紧截住了,“春桃,不许再说了!二小姐,这件事情只当谁也不知道。”   若胭当然不肯,猛地站起来,“姨娘自去床上躺着,只当不知道!我却绝对容不下被人这般侮辱!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呢!”说着,拉着初夏就大步出门去了。   重重的踩过甬道,刚穿过月亮门,就听到有人在喊,“二姐姐!二姐姐!”若胭扭头一看,只见梅映雪带着两个丫头在站在万年青前,手里正拈着两点嫩绿的新芽,笑盈盈的向自己招手,两个丫头并立于身后,一人手提花篮,一人手捧坐垫。   若胭现在可没有心情和她闲聊,不过对方笑脸相向,自己总不能失了礼数,只好将一腔愤怒压下,笑道,“三妹妹好兴致,这是在做什么呢?”   梅映雪笑容更浓,轻盈如蝶,快步走了过来,“二姐姐,我只是无聊的很,就在园子里四处转转,瞧有什么好玩的,你瞧,万年青已经冒了新芽了呢。”说着,扬起一张娇艳的脸庞,欣喜的看着若胭,她今天难得穿的素雅,一身浅蓝色只绣几朵花蕾的衣裙,俏生生的站在若胭面前,倒也不显得格外耀眼。   若胭就呵呵笑两声,还没开口,梅映雪又道,“二姐姐,章姨娘的伤怎么样了?上午我也跟着老太太老爷去看了,章姨娘受伤,我也很难过,希望她赶紧好起来,二姐姐……你别太伤心,章姨娘会很快就好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甚至还有些怯怯的,目光很是真诚热情。   若胭点点头,心也软了,“谢谢三妹妹的关心,我和姨娘都没事。”她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这样的狠毒事想必还做不出来,冤有头债有主,自己犯不着对一个无辜的孩子(在若胭看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映雪就是个孩子而已)使脸色,笑道,“天气尚冷,我瞧着这万年青冒芽晚些,再过上几天,想必就一片片葱绿了。”   梅映雪就很开心的笑起来,“二姐姐说的对,这两天就有些转暖了,很快园子里就漂亮了,桃花也开了,李花也开了,到时候,我找二姐姐、四妹妹一起赏花,可好?”   看着眼前一张明媚的笑脸,若胭心口压抑的怒火也消了几分,美意难却,虽然长辈之间勾心斗角,孩子们到底还小,也没有必要成为牺牲品,若能和睦相处,也是一件美事,若胭固然对郑姨娘不满,也觉得这个三妹妹不如一母同胞的四妹妹心思单纯善良,却也不过是些小女孩的小心思罢了,无需过于计较。   “自然好!我进府不久,处处不熟,正想和妹妹们多亲近玩耍,三妹妹既有此心,我当然乐意。”   梅映雪喜形于色,拉住若胭衣袖,“我想找二姐姐玩,还怕二姐姐不喜欢,原来二姐姐是乐意的,那敢情好,不如二姐姐去我的西园坐坐,说来,二姐姐已经回来住好些日子了,还没有去过西园,这原本是我的失礼,没有主动邀请二姐姐,不知道二姐姐有没有因此怪罪我。”   若胭一怔,想起自己还要去找梅家恩,就婉转的推辞,“三妹妹多心了,我并没有怪罪——”   “那便好啊!”梅映雪欢喜的拉着若胭就走,“我还怕二姐姐正生我的气不肯去呢,走吧,我出来时,四妹妹正在绣花,说是今天必要绣出一只帕子来,我们就悄悄的去瞧瞧,看四妹妹真绣出了呢,还是在偷懒。”也不等若胭说话,又紧着吩咐两个丫头,“你们俩先回去准备好茶和点心,步子轻些,不要让四小姐发现了。”   两个丫头应声而去。   若胭有些为难,略作犹豫,还是跟着梅映雪去了。   西园离此不远,从抄手游廊的台阶下去,穿过一片不大的万年青树丛就到了,若胭随意的扫了一遍,西园亦不像是花木扶疏的闺楼,与中园和东园大同小异,园子里遍种万年青,点点新绿立在枝头,若胭总觉得有种隐约的别扭,却说不清原因。   居中五间屋子,正中为厅,左右各有次间梢间,并着耳房。   进了门才觉得暖意融融,屋里摆设虽然算不得名贵大气,却也一般般一样样都精致柔美,配上粉嫩的色调,将女儿家的情致展示到恰到好处。   掀起粉底撒兰花的布帘子一角,正好看到梅映霜嘟着粉粉的小嘴,穿一件滚边水红色长袄,歪在宽大的椅子里,将绷着鹅黄绢布的绣花绷子随手丢在床上,嘟囔道,“不锈了,眼都花了,手也扎痛了,这劳什子也太难了。”一个圆脸蛋的丫头守在一边,并不说什么,只捂着嘴偷笑。   梅映雪就笑骂道,“好啊,四妹妹,可逮着你偷懒了。”撩起帘子往里走。   梅映霜吐着舌头,嬉笑道,“三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可别和奶奶说。”   梅映雪就转身朝正走进的若胭笑,“你瞧瞧是谁来了?我把二姐姐请来了,自然就早回来了,你要我别告诉奶奶,还要先问问二姐姐答应不答应呢。”   梅映霜看到若胭,惊喜的大叫,从椅子上跳下来,欢快的迎上去,“二姐姐来啦,多禧,快去沏茶!”拉着若胭坐下,若胭就笑,“四妹妹越发的手巧了。”对这个小妹,若胭是真心的喜欢,自然,她也看得出来,这个小妹也喜欢自己。   多禧到若胭跟前规矩的行了礼,就往外走,梅映雪伸手拦住,笑道,“也不必多禧去沏茶,我已经吩咐了守康守健去了,很快就送过来,多禧,你还是把四小姐刚才的帕子拿来让二小姐瞧瞧才是正理,我可记得我临出门前,有人是夸了海口的。”   多禧就笑看了眼梅映霜,听话的去拿帕子,梅映雪就抢先一步抱在怀里,小脸儿通红,噘嘴撒娇,“三姐姐,你就饶过我吧,别叫看了,我绣的不好,二姐姐要笑话我的。”   若胭看她一副可爱的模样,也笑,“我也不会绣,自然不会笑话你,兴许四妹妹比我还强些呢。”这是绝对的真话,上辈子的自己哪里会这个活计?最多也就衣服开线了缝两针而已。   听了这话,梅映霜像是找到了些许自信不那么心虚了,手略有些松动,梅映雪也就顺势抢了过来,递给若胭,洁净的帕子上只绣着一只荷花,刚勾出轮廓,花瓣花蕊都还没有上色,若胭不懂绣工,光从一圈素线也看不出功夫来,只觉得简洁出尘,就是这样,自己恐怕也做不到,真心赞道,“四妹妹,这荷花虽然还没绣完,已经神态毕现,而且,没有鲜艳的着色,更显得出尘脱俗、意味悠远。”   得到夸奖的梅映霜兴奋的直跳,“二姐姐,你要是不嫌弃,等我绣完,我把它送给你,这是我绣成功的第一张帕子。”   若胭的情绪也被她带动的愉悦起来,“四妹妹如果真心想送我,倒是不必着色,我瞧着这样就最好,不如就这样送给我吧,我很喜欢。”   梅映霜有些不解,亦有些羞赧,“二姐姐不嫌弃自然好,只是,这样也太不合适了吧。”看着若胭小心的将帕子从绷子上取下来,仔细的叠好收起来,脸色绯红,眼眸闪亮。   梅映雪笑盈盈的看着,并不言语。   又说了些话,梅映霜问起章姨娘的伤势,又感谢章姨娘后来特意让春桃送了包茶给她,若胭就客气的回应,又有守康守健端上茶来,若胭也就轻轻抿了几口,到底惦记着章姨娘的事,就起身告辞,两人一致挽留,说是晚饭马上就要送来了,不如吃了再走,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提醒若胭,天色已晚,事情要抓紧,坚决的拒绝了。   初夏在门外迎着,两人心照不宣,一路往外去,却在垂花门外遇上了梅家恩,双方俱是诧异。   若胭行过礼,“老爷,女儿正是要去见您。”   梅家恩点点头,“何事?”   若胭开门见山,“为姨娘摔倒一事,女儿查出一处蹊跷,特来请老爷过去一趟亲自看一看。”    ☆、雪妞   “走路不稳当,摔了一跤,有什么可蹊跷的?”梅家恩一听若胭的话,脸色顿时沉下,很不耐烦的样子,“你原是跟着母亲去庵里的,刚到那里却又匆匆回来,到底有些沉不住气,念在你担心你姨娘的一番孝心上,也就罢了,回去陪着就是,你一个小孩子,别整天的胡思乱想,摔个跤还有什么蹊跷,让下人知道了,只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你是个主子,要自持身份。”春桃说的没错,梅家恩果然是生章姨娘的气,这是生多大的气呢,都过了一天了,连女儿提起这事,还是这样一副态度。   若胭也堵着一口气,不肯相让,“女儿虽然愚钝,也略识大体,断不肯无理取闹,老爷这样坚持,何不挪一挪步子,亲自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梅家恩见女儿这样固执,脸色更是发青,几乎要甩袖而去,却猛地发现她双眸中闪射出一种令他心悸的光芒,不知怎么竟有些心虚,就缓缓点头,迈步去了西跨院。   若胭轻吁一口气,带着初夏跟上,天色已晚,甬道却未点灯,暮色压顶,寒风穿透,青石地板上,沙沙的步子声有些刺耳。   大门口挂了灯,昏黄,微摇。   春桃等在门口,一见到三人,就急步上前行礼,目光望着若胭,似乎有些怪异,可惜光线昏暗,若胭并没有注意到。   “什么蹊跷?在那里?”梅家恩大步就跨进了门。   “老爷,就在脚下。”若胭快走几步到门槛,手指着地,路过春桃身边时,衣袖似乎被轻轻的扯了一下,“二小姐——”   “老爷——”章姨娘带着秋分迎出来,紧接着就望着若胭,一脸的焦急和无奈。   初夏进屋里掌了灯来,又挑了挑灯芯,火花一窜,更亮了几分。   “老爷,姨娘摔跤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是有人蓄意伤害姨娘,在这地方打了蜡,姨娘才会滑倒。老爷你看——”若胭蹲下身,刚要用针划地,目光一凝,怔住了。   地板分明不久前被刷洗过,干干净净,蜡,不见了。   像是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被人掀一耳光再狠狠嘲弄一番,若胭一时大脑空白,张口无言,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一方光溜溜显出青石纹的地板,在忽闪摇曳的油灯照映下,渐渐幻化成一张扭曲的笑脸,看不清是谁的。   “老爷——”章姨娘焦急的出声。   梅家恩却没有等她说完,冷冷的留下一句话“若胭,我瞧你是在外面惯养的无法无天了!整日里疑神疑鬼,小小年纪就这样心思不纯,长大了还了得?回屋里去好好反省,不许再无事生非!”拂袖离去,将步子压得生重,一声声震得人心颤。   “二小姐——”章姨娘眼睁睁的看着梅家恩训斥完离开,吓得话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半响,哭出声来,搂着若胭,“二小姐,是姨娘没用,连累你受责了。”   初夏轻步上前,扶住若胭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一语不发,拉着她回屋,章姨娘心有愧意,甚至不敢阻止一个丫头,反而怯生生的松开了手,泪眼婆娑的看着。   若胭回头,问,“姨娘,为什么会这样?”和章姨娘相反,她没有眼泪,从上辈子开始,就很久很久不会流泪了,一个孤儿,在成长的路上,流的泪何其多,流的多了,也就没了,可是,不流泪,不代表不伤心,这些天来,若胭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努力,不要害怕,不要后退,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姨娘,可是,此刻,她有种孤独无力的感觉。   章姨娘看着若胭目光虚空,心中生痛,小心的解释,“二小姐,你刚走,就有几个婆子过来,说是我在门口摔了跤,老太太关心,让她们来检查一下门槛有没有破损,不由分说就把这门槛里外都擦了干净。”   真是善后的好计谋啊,既担了长辈关怀的好名声,又名正言顺的毁了证据,刚才自己还有些后悔没有留住梅家恩,现在倒要庆幸梅家恩走的利落,要是听到章姨娘这番话,只怕会更添怒火痛恨若胭以怨报德、辜负张氏的爱护体贴之心,盛怒之下,难保不会处罚自己。一举多得,果然好计!那么偶遇梅映雪又热情相邀,想来也是安排好的,若胭灵光一闪,想起西园那一丛丛万年青,枝尖上嫩芽点点,几乎苦笑出声,西园里有那么多的新芽,梅映雪却偏偏跑去西跨院的月亮门口摘,不就是在等我吗?我以为自己很聪明很小心,只要不主动害人,也能勉强保的安宁,即使吃些小亏,也能敏捷的扳回一局,却原来不过是只跳梁小蚤,一点小聪明逗人取乐罢了。   这一晚上,若胭食之无味,干脆不吃,章姨娘陪着哭个不停,初时若胭还有些埋怨她太过懦弱保不住证据,转念也怜惜她身不由己,看她一边道歉一边哭,反过来又哄她,直到夜深方罢,各自安歇,初夏守夜,静静的陪在旁边,若胭也睡不着,主仆二人,默等天亮。   “初夏,日子还是要继续,是吧?”   “小姐,天亮了。”   提前从半缘庵回府是个意外,请安之事没有特殊说明,还是要继续的,若胭早早的就穿戴整齐,刚到外厅,就听到对门动静,章姨娘也出来了,母女相对,章姨娘依然有些目光回避,若胭则主动过去拉住她手,笑道,“姨娘起得早,我们这就去吧。”   杜氏不在府中,两人也就不必往东园去,径直来到中园,说来今天母女两人算是比平时要早一刻钟,奇怪的是,屋子里已经传来一阵笑语欢声,方妈妈在门口迎着,笑意怪异,“二小姐和章姨娘今儿可来得晚了,可是夜里睡的不稳?”   章姨娘糯动着嘴没作声,脸色尴尬,若胭却朗朗一笑,道,“方妈妈一向善猜人心思,这一回可猜错了,初春时节,乍暖还凉,正是睡的舒服不过,说来现在时辰比昨儿还略早些,只是没想到,更有有心人罢了。”   方妈妈面色一变,不再说话,若胭心里却想,方妈妈不是回女儿家里嘛,什么时候又回的府里?   进到屋里,抬眼一看,除了梅家恩和梅承礼,郑姨娘并着梅映雪、梅映霜已经到了,张氏身边站着富贵,除此之外,另有一个妇人,看上去三旬出头,瓜子脸蛋,眉眼倒也不差,只是肤色稍黑,不胖不瘦,穿一件豆绿色滚金边小袄,下着一条花青色底遍绣石榴花的裙子,紧挨着张氏坐下,正笑容满面的说着些什么,张氏乐得眼都眯了,拍着她的手连声道,“好笑,好笑,还是你最能知道我的心思,我早便说了,让你来府上住些日子,你这孩子,偏执拗,跟我还见外这些。”   那妇人就蹭在张氏腿上,娇笑道,“早知道老太太最是心疼雪妞的,雪妞也是一天见不到老太太,心里就想得紧,在家里呆着,哪一天哪一刻不念着老太太?也知道府里事多,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也少不了老太太操心,我再过来,帮不上忙,还要添乱,老太太倒要分了心思来照顾我,那可怎么使得?”端的是能言会道,说的张氏越发的欢喜。   郑姨娘以手掩嘴,忍不住悄悄的扁了扁嘴,脸上却笑的欢快,道,“雪妞姐姐这话是跟老太太见外了,你不天天在老太太跟前是不知道,老太太可是成天见的说起你,倒把我这笨嘴笨舌的比下去几条街,追也追不上,你如今来了,可得帮着我说几句好话,也哄得老太太多瞧我两眼才好。”   雪妞就笑,“郑姨娘这哪里是求我说好听话来,分明是话里有酸味呢,老太太,您可闻出这一屋子的酸味没,都能下饭了,怨不得老太太心疼郑姨娘,到底是最体会老太太的心,连招待我的菜都省了,这样的会过日子,再找不出别的人来了。”   三人便笑做一团。   原来是方妈妈的女儿雪妞,若胭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也知道些她与梅家的情分与纠葛,却没想到竟是个这样巧舌讨欢的,原本自己看郑姨娘已经是个巧舌如簧的高手,现在再看雪妞,方知人外有人哪,难怪这么得张氏的心,猛又想起杜氏,不由的可怜起来,相较这两人的舌灿莲花,杜氏实在是木讷之极,失宠也是情理之中。   若胭就和章姨娘上前给张氏请安,话没说出口,梅家恩就进来了,一边笑着,“娘今儿好生高兴,儿子远远的就听着娘的笑声了。”看到若胭两人正在行礼,就知道两人刚到,又看郑姨娘等人,分明早就来了,比较之下,又生出些不悦。   张氏就拉着雪妞的手,笑,“可不是高兴,雪妞过来了,我最喜欢听雪妞说话了。”   等梅家恩坐定,众人又都起身行礼,就是雪妞也起身,双目深情的福了一福,温柔的唤了声“老爷”,梅家恩只是礼貌的应了个声,张氏却好像才发现章姨娘一样,吃惊的道,“你怎么也来了,伤还没好,就下床走动,可不是招人疼惜?我昨天就发了话,免了你的请安,只管养息,却这样不听劝,二小姐也不劝着你姨娘,这正是你孝顺的时候。”梅家恩自然更加认定张氏仁慈、章姨娘轻率和若胭的不孝。   章姨娘只是红着脸,小声的应了个诺。   若胭微微笑,道,“老太太所言极是,若胭也是这样劝姨娘的,既然老太太这样的疼爱晚辈,做晚辈的更应该明白却之不恭的道理,要是固执己见,反而负了老太太一番美意,知道的呢,说是姨娘懂礼数,不知道的呢,还以为是老太太有意苛刻呢,是不是这样?”笑意盈盈的望着张氏,眼见她目光闪烁,又继续说,“可是姨娘说,当时在府外时,老爷就时常告诉她何谓孝顺,所谓孝顺就是事事以母为天、处处以母为重,其他人和事都是次要,不足为论,老太太虽是发了话,自己却也不能恃宠而骄,把请安这样的头等大事视为等闲。”   张氏就笑容僵直的看着若胭,慢慢的转向梅家恩,见他轻轻点头似是赞同,就笑道,“孝心可嘉。”   郑姨娘似笑非笑,梅映雪半垂着首一脸恬静温柔,梅映霜看着若胭的目光有些担忧,雪妞则是笑容不变,毫不惊异,想来早就知道了。   大家闲叙一阵,也没人为若胭和雪妞介绍,双方心知肚明,谁也不问,还不见梅承礼,梅家恩就皱着眉头,“寿儿今儿怎么了,一点规矩也没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过来,倒要老太太等他,没大没小!”   张氏笑劝,“我都没急,你倒催起来,寿儿平时念书累,这几天正好休息休息,让他多睡会吧。”    ☆、汇报   就听方妈妈在外面禀报,“老太太,老爷,大少爷身边的吉祥过来了。”   梅家恩就诧异的看一眼张氏,不等张氏发话,就扬声道,“让她进来回话。”   吉祥就进屋恭恭敬敬的给张氏和梅家恩磕了头,张氏问,“吉祥,大少爷可是身体不适?一准是昨儿夜里又用功了。”   吉祥就犹豫着看了看眉头紧锁、不满之情尽显的梅家恩,这才斟酌着回答,“回老太太、老爷,大少爷昨天夜里的确看书到深夜,上床后还在背书,所以早上就有些困倦,心里又挂念着给老太太、老爷请安,生怕失了礼、违了孝道,特意命奴婢过来,代为在老太太、老爷跟前磕头请安。”   张氏就笑意深深的凝着吉祥,连连点头,笑道,“我就说嘛,我的寿儿最是孝顺,又能刻苦念书,是个好孩子。”   既然张氏都这么说了,梅家恩也就不再多问,只叮嘱吉祥好生照顾大少爷,并继续督促学习,若有懒散顽劣,只管来报。张氏就故意生气,“偏你要求这么严,倒把好好的孩子吓坏了,见了你就像见到老鼠,一个横眉冷对,一个垂头丧气,哪像一对父子,倒像是冤家。你以后少管他些吧,你们朝中那么些个大官,谁都个个像你一样?”   梅家恩挨了说,只是呵呵陪笑,“看娘把他惯坏。”   郑姨娘眼珠儿一转,正想着说句好听话,早被雪妞抢了先,“老爷这是望子成龙,比起别的人家,自然要求更高些,这正是做父亲的爱子之心,和老太太的心意是一样的,样样都是为了大少爷好,大少爷更是个知情知礼的,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出息,马上都要参加秋闱了,再中个状元,那可了不得,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   梅家恩摆摆手,心里却是欢喜的,这个儿子虽然性子蔫,总让自己气恼,文采还是相当不错的,思维敏捷,一点即通,张氏听的乐呵呵的,心想,寿儿能有这样的出息,这自然全是我梅家的遗传以及我的教导,不愿梅家恩再说孙子的不好,就岔开话题问他衙门的情况,梅家恩明白张氏的心思,也就略说几句,辞行上衙去了。   梅家恩走了,郑姨娘和雪妞各怀心思感到失落,章姨娘却如释重负,感谢梅家恩没有当众再提昨日之事,碰了碰若胭,示意她该告辞了,若胭却故作不知,端端正正的坐着,挂着端庄大方的笑容,就是不动,章姨娘连动几次,见没反应,只好自己鼓起勇气请辞,张氏巴不得她走,当即就应了,梅家恩不在场,也懒的再讲关怀的话,若胭本不想走,故意要看她们如何,又放不下章姨娘,只好也起身,两人同行。   章姨娘道,“二小姐如何不肯走?平时也并不愿意多留。”   若胭冷哼,“我偏不走,瞧她们说些肉麻的话,我也学习学习怎么拍马屁。”   章姨娘苦笑,“这就是气话了,二小姐是从姨娘肚子里出来的,什么性子姨娘还不知道么,二小姐是不愿拍马屁。”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心虚,这个女儿,小时候虽然骄纵任性,自己总还能控制住,但是自从进了府,越发的张扬伶俐,说话行事出其不意,自己常常摸不着头脑。   若胭却嘻嘻笑,挽着章姨娘的胳膊道,“还是姨娘明白我,我才懒的拍马屁呢,没得恶心自己,我就是想坐在那,气气她们。哈哈。”   章姨娘就宠溺的笑,若胭又打听一番雪妞的情况,章姨娘知道的却不多,若胭早已听过,也就觉得无趣,趴床上睡觉去了。   郑姨娘同梅映雪、梅映霜刚刚离开,雪妞也退下了,方妈妈在门口等着一道,雪妞是昨天晚上和方妈妈一起过来的,张氏就把她安置在方妈妈屋里,让她们母女俩一屋住着也亲近些,又打发了富贵去厨房要碗银耳汤来,至此,张氏堆了一早上的笑脸猛地沉了下来,“吉祥,跪下!”   一直垂首立在角落听命的吉祥,吓得打了个激灵,赶紧上前,扑通就跪在张氏面前。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张氏厉声喝问,不久前还笑得慈祥的老脸,已变的骇然。   吉祥原来就是伺候张氏的,后来张氏见她伶俐有眼色,就把她放到梅承礼身边做大丫头,这一晃也有好几年,虽然现在身份是南园的人,心里却清楚,真正的主子是张氏,她不过是张氏安排在梅承礼身边的眼线,隔三差五的要过来汇报梅承礼的动静,功课可有认真,情绪可有反常,与杜氏可有暗中往来,一举一动尽数禀报,唯一漏洞就是梅承礼上课堂喜欢带着如意,偏如意又是个呆的,每次跟她打探,如意总是傻乎乎的说,大少爷看书写字,一切都好。   “奴婢该死,刚才当着老爷和一屋子人说了谎,奴婢怕老爷生气,不敢实言,求老太太开恩。”连连磕头。   张氏冷冷一哼,“你现在实话实说,我可以饶你。”   “奴婢打死也不敢在老太太面前说谎,大少爷……大少爷这几天都不太对劲,饮食减量,看书时常常睡着,夜里却翻来覆去的不能安眠。”吉祥小心翼翼的打量张氏,生怕张氏发怒,却见张氏脸色越来越难看,却身形未动,不像马上就要暴怒的样子,就接着说,“闲来无事就一个人坐着发呆,也不要丫头们服侍,将人全赶出门外,昨天我多劝了一句,大少爷还发了一通脾气,大少爷一向是好脾气的,从不对丫头大声说话,想是有什么心事,今天早上,奴婢听着大少爷翻身的动静,就想服侍起身,大少爷又发了脾气,还砸了床头一只杯子,只是不肯起,奴婢不敢再劝,只好过来禀报老太太。”   张氏端的是好耐力,一语不发的听完吉祥这一通汇报,又静默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我辛苦培养你,又把你放到大少爷身边,也是有意抬举你,想给你个身份,你是明白我的苦心的,前两年看你还是个懂事的,服侍大少爷也不错,最近却频频出事,这可是你的失职?”   吉祥顿时面色惨白,她当然明白张氏的意思,当初张氏让她离开中园去南园,是隐晦的说过,大少爷一天天大了,就算将来娶少奶奶,也要在屋子里抬个人上去,这个人就是她,至于,是做姨娘呢,还是通房,就看她的表现了,这些年来,张氏时不时的也提起这事,每每让她心跳加速、热血沸腾,感觉姨娘之位近在眼前,故而,对张氏也就更加的言听计从,汇报事无巨细,可是刚才一句慢悠悠的话,分明是说自己不够资格了。   “老太太开恩,奴婢日后必定更加仔细,好好伺候大少爷,绝对不敢有半点疏忽。”吉祥哭着磕头,连连讨饶,能给大少爷做姨娘,这是吉祥能想到的最幸福的结局了,她无法想象,作为张氏的棋子,如果最后不能跟着大少爷,自己能有什么下场。   张氏冷冷的看着她,慢慢的,又浮上笑容,声音也莫名的柔和了,“你先别哭,你平时尽心,我也记着呢,你起来吧,瞧把额头都磕破了,回去可怎么向大少爷说?来,你把这两天大少爷的一举一动,全说给我听,一件事也不许落下。”   ……   “行了,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回去,在大少爷面前什么也别说,还是照常服侍着,要是大少爷能转变回来,我不但免了你的罪,还要记你一大功,要是大少爷——。”张氏目光眯起,盯着吉祥。   吉祥赶紧接言,“老太太放心,奴婢明白。”   若胭一进屋就滚进被窝里,要睡个回笼觉,这回秦先生走了,彻底不用上课了,章姨娘哄着拉起来脱了衣裳,又叫初夏在旁边陪着。   孰料才刚入梦,就被院子里一声喝呼吵醒,心知又是厨房送饭的婆子来了,好不烦躁,坐起身要下床,早被初夏按住,自己走了出去,轻叱道,“这位妈妈,你既然是给主子送饭,就该知道主子比你自己要尊贵,岂能这般大呼小叫?这是目无尊卑呢,还是狂妄放肆呢?”   那婆子受了呛,就不再作声。   初夏也不理她,夺过食盒就进来。   章姨娘站在门口,皱眉道,“初夏,你这般强硬,仔细惹祸。”   若胭挽着头发出来,拉章姨娘的手笑,“姨娘宽心,我瞧着初夏这性子就极好,那婆子就该被吼两句,要不总不知自己是谁,姨娘且瞧着,往后她自然收敛些。”   章姨娘叹口气,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收拾桌子准备吃饭,若胭知她性情软糯,也没了脾气,上前帮忙,忽又听院子里想起嘈杂的呼声,乱成一片,两人惊愕的对视一眼,匆匆出门,早见着数人蜂拥而入,当先竟是郑姨娘,浓妆艳抹,神态倨傲,一进门就指着章姨娘斥道,“你看你的好丫头,竟是个龌龊贼子,我知你们丫头的春裳不够,好意要她去北园取些衣裳改了穿,她却偷偷的藏了我的金钗,我把她扭到你面前,且看你怎么发落。”   又有两人左右挟持了春桃进来,皆是气势汹汹,满脸得意之色,春桃急得直哭,“二小姐,姨娘,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   春桃不是去后杂院洗衣服去了吗,怎么又被郑姨娘抓住?   章姨娘吓得木若呆鸡,一脸灰白。   若胭长眉一挑,伸手将郑姨娘的手拍开,冷冷的道,“有话就说,你还没有资格在我姨娘面前指手画脚。”   郑姨娘也知这个新来的二小姐不是面团,气焰略消,讪讪的缩回手,哼道,“人赃俱获,二小姐可别包庇,只管拿着妾摆身份做什么。”   若胭问,“赃物呢?拿出来我瞧瞧。”   郑姨娘傲然掏出一只缠丝金钗,款式一点也不潮新精巧,甚至有些呆板,金丝缠的却有些过于厚重了,在若胭眼前晃了又晃,幸灾乐祸的道,“二小姐可看仔细了,正是这支钗,春桃趁着把衣裳单子放在桌上的时机,偷了金钗藏进衣袖,幸好小蝶眼疾手快,当时就拦住,搜了出来,这几个丫头都是我的人证,二小姐还有何话说?”    ☆、金钗   “二小姐,奴婢没有偷,分明是小蝶把金钗强行塞在奴婢手里,接着又抢过去,大喊抓贼,奴婢冤枉。”春桃哭道。   其中一个捉住春桃的女子总有二十四五的年纪了,穿一件秋香色镶襟褙子,盘了发髻,涂脂抹粉,打扮的很是鲜艳俏丽,说主子不像主子,说丫头不像丫头,瞪着春桃就骂,“死蹄子,偷了东西还不承认,当谁救得你?”比郑姨娘的派头还大。   若胭猜出这是郑姨娘的陪嫁,脸色一沉,指着她就喝道,“你才是死蹄子呢!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自己也是个丫头,谁借你的胆子骂我的人!”转又对郑姨娘讽道,“郑姨娘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怎么不直接扭去老太太那里,又何必送到这里来?莫不是欺负我们娘俩,要瞒过老太太,故意压我们一头?”   小蝶被呛,一时做声不得,   郑姨娘滞了滞,脸色连变,哼道,“二小姐好个伶牙俐齿,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妾是想着把人送回来,私底下惩罚了也就罢了,何必闹到老太太跟前去,二小姐既然聪明,又怎么不知老太太的心思,要真是过去,二小姐可讨不了好处。”   “果真是一番为我们着想的好意!”若胭冷冷直笑,突然劈手将金钗夺了过来,转身往外走,“讨不讨得了好处,去了才知道。”   郑姨娘冷不防被她夺去金钗,说要去找老太太论断,就有些犹豫。   小蝶却飞快的拦住,“二小姐有话就在这里说,春桃偷了金钗,也不过是她个人贪图……”   若胭倏的一眼瞪过来,目光冷厉,吓得小蝶心虚,立即闭了嘴,若胭却是凉飕飕的哼了一声,一把将小蝶推到旁边,紧接着扬手把金钗重重的掼于郑姨娘脚边,在郑姨娘的绣花鞋上还蹦了一下,落在一旁,倒吓得郑姨娘连退两步才堪堪站定。   “不就是一只钗么,值几个臭钱!春桃绝不会贪图那点不起眼的东西!要么,拿着东西给我滚出去,要么,就去老太太、老爷、太太面前,查个水落石出,就是去京兆府衙,我也不怕!我的丫头,我信得过!”   郑姨娘一脸煞白的盯着脚边的金钗,又抬眼来,不可思议的瞪着若胭,骑虎难下,“二小姐,你……你……”   初夏趁乱扒开那丫头,眼疾手快的把春桃拉到自己身后。   “太太……您……您来了。”   忽然,章姨娘惊骇的盯着院子,结结巴巴的道。   众人闻言,无不诧异的去看,果然见杜氏进来院子,已经登阶进厅,身后还跟着方妈妈和巧云。   方妈妈飞快的朝屋里打量一圈,这是梅府西跨院最里端的一排厢房,统共才三房两耳,平时空置着,不过放一些不常用的家当,也不必天天打扫,常年落锁,章姨娘和而小姐才刚进府,老太太指了这里给她们住,太太派了粗活的婆子来打扫,也不过是挪走杂物、擦拭掉积尘罢了,一应物事只是凑合,远不能与郑姨娘住的北园相比,章姨娘来了这两天竟是一声未吭,将屋子收拾得利落整洁,又摆上几件自己从外面带进来的装饰,乍一眼看上去,倒也朴素清静。   杜氏面容平静,望了望地上的金钗,只对若胭道,“老太太听说这里出了事,让我过来问问,若胭,都查清楚了?”   郑姨娘打得就是先斩后奏、压过章姨娘的主意,想着先羞辱章姨娘一番再去和张氏说,并没有派人去禀报,想不到她竟已知晓,却不自己处理,偏偏又让方妈妈陪着杜氏过来,也真是可笑,这满府里谁不知道张氏处处打压杜氏,何曾给她权力容她决断过半点事,今儿倒是肯送个判官给她做。   章姨娘上前行礼,要请杜氏做主,若胭却道,“不劳母亲了,我已经查清楚了,郑姨娘就是诬陷春桃,若是郑姨娘不服,大可去老太太跟前诉冤。”   杜氏神色一动,笑而不语。郑姨娘张了张嘴,待要一狠心往中园去,忽见方妈妈“哎呀”一声,俯身拾起金钗,端详一番,正色道,“老奴瞧着这钗眼熟,是了,想起来了,这是老太太的,老太太一向喜爱,年前赏给了郑姨娘,想不到今儿却在地上见着,哟,都磕出痕迹来了,呵呵,罢了,这钗既然不招待见,还是由老奴拿去,听凭老太□□排吧,太太意下如何?”   杜氏有些复杂的扫了若胭一眼,慢慢的点点头。   若胭一愣,这是老太太的东西!稍一理思路,就觉出些异样来,到底一动不动。   郑姨娘和章姨娘却同时慌了,同时紧张的喊了声“方妈妈”,不及说别的,方妈妈已是微微一笑,并不理会两人,只向着杜氏道,“有劳太太同老奴同往说明事由。”   杜氏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双目平静无波的环视了几人一圈,便迈步出去了。   众人前脚离开,章姨娘后脚就紧拽了若胭进内室,春桃既想跪地请罪,又想磕头谢恩,再一看两人早已进了屋落了帘子,也知道母女二人有话要说,就只好先坐在门前守着。   看章姨娘一脸紧张怪异的表情,若胭下意识的微垂着头,又恢复到早上一副乖巧懒惫的模样,乍一眼是难以置信刚才还一脸厉色的小主子就是眼前的小姑娘。   “二小姐!”章姨娘执手相对,凝神看了她半响,满腹的话恨不得一倾而出,惊讶,恐惧,欣喜……可是最后却只是轻轻一叹,伸手抚上那张润白如玉的面颊,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扑簌扑簌的落下,还没等若胭反应过来,这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猛地一把将女孩儿搂紧在怀里,哭得直喘气。   “姨娘——”若胭尚自得于刚才完美的表现,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痛苦吓晕了,章姨娘搂的极紧,若胭险些透不过气来,又不好意思推开,恐伤了人心,只好硬着脖子喊一声。   章姨娘意识到自己的用力,微微有些尴尬的松了送,哭声更是重了些,不住的说“二小姐,是姨娘害了你,是姨娘害了你。”身子不可抑制的抖动。   入府这些天,在若胭或睡或醒时,章姨娘坐在床边,没少哭泣,亦没少自责,却都不如现在这样激动,若胭嘴笨,又无法理解原因,一时不知如何劝解,只好也伸出双臂环住她,轻轻的拍着,不想这般笨拙的动作倒是成功的止住了章姨娘的哭声。   若胭想了想,主动说了话,“姨娘可是不高兴我刚才那样做?”也许是自己表现的太粗鲁了。   章姨娘却抹着泪摇头,一脸诚然,“姨娘是没有想到二小姐这样……,姨娘这心里,百般滋味,唉,二小姐自小跟着姨娘流落在外,受了苦,衣食仆从般般都比不得府里,姨娘自知亏欠二小姐,一向不多拘束,二小姐性子好,娇痴甜糯,温和有礼,只因……只因进府的事,委屈了二小姐,二小姐不曾怨姨娘,却是改了性子,沉默不语,姨娘……姨娘想着……”话说一半,不能成句,停下来又摸着若胭乌黑闪亮的头发痴看了一阵,眼神中既是宠溺,又是忧虑,犹豫片刻,才又续道,“姨娘说句心里话,二小姐却不要生气才好,姨娘这几天看二小姐痴睡,也猜得出来二小姐这是不愿面对进府的现实,装迷糊罢了,姨娘看三小姐四小姐都是出落得俏丽精致,又言语乖巧讨人喜,先是担忧你不受待见,后来想了又想,倒是有些庆幸,姨娘过了半辈子了,这宅院里的人啊事啊,多少也看得透了,有时候,争,未必就样样赢,好,未必就样样如意,二小姐能不出头,不招人妒,或许能换来平安也难说,今日里……。”   话说到这份上,若胭就是再懵懂也听得分明,章姨娘这是担心自己今天露了头招了人记恨,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还不如像前几天那样痴痴呆呆的,能让人不注意就好了,可自己前几天痴呆是因为不肯接受重活一世的现实,如今已知命运不可逆转,也就看开了,只想着好好的活一场,又怎么能再装痴做呆?   若胭没有回话,心情就像一堆好不容易呕燃的大火,突然遭受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虽不至于熄灭,却弱了几分,乱了几分。   章姨娘犹在低声说些自责忧愁的话,若胭已是听不进去,只觉得好不容易清醒的脑子,现下又糊涂了几分,心就有些烦躁,好在肚子很适时的“嘟噜”了一声,章姨娘马上意识到二小姐饿了,这才想起来大家都空着肚子,赶紧打住了话题,急忙叫了春桃准备用餐,春桃在门口等了半天,得了吩咐,却不是先摆放餐具,而是快步来到两人面前,扑通就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这才说话,“是奴婢犯了错,连累二小姐和姨娘受了委屈受了罪,求二小姐和姨娘处罚。”不等两人出声,自个儿又接着说,“姨娘受了气,奴婢心里感激,二小姐向来随和不争,今天却露了头,要不是二小姐出头,奴婢就是死,也洗不清这清污名了,奴婢谢二小姐大恩大德,永生不忘。”说着话,又磕起头来,咚咚咚的响。   若胭吓得一把就拉起来,见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油皮,不禁怜悯起来,其实自己何尝是为了她这个丫头,当时想的全是自己母女俩的自尊,现在却受她这样谢恩,难免羞愧,转又心念一动,姨娘想要的鸵鸟一样的生活,是否真的稳妥且难说,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而出头,却至少能赢得想要的人心。   “春桃,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春桃哭道,“奴婢正在扫地,就见平安过来,说是听说初夏和秋分这次没有做衣裳,恰好她今年新做的衣裳不太合身,想送给秋分,说得很是客气,奴婢一时上了当,真随了她去北园取衣裳,谁知小蝶进来送茶,硬是塞给奴婢一个金钗,奴婢不敢接,正僵持着,小蝶突然又揪着奴婢大喊抓贼,不由分说,就拖了回来。”   章姨娘锁眉责道,“你也太大意了,郑姨娘身边的人,哪里信得?她送你的东西,你也敢要?”   春桃低着头抽泣,“是奴婢的错,奴婢只以为都是做丫头的,总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不该存心害我,何况我与她从未打过交道,无怨无仇的,怎么下得了狠心?”   章姨娘还要责备,若胭劝道,“这也怪不得春桃,咱们原无害人之心,自然想不到这许多龌龊心思,往后大家都长些心眼吧。”   相互安慰一阵,若胭取了药膏来,初夏给春桃抹了,虽说春桃是个丫头,若胭和章姨娘却从没有作践过她,若胭是受过人权平等教育的,平等对待身边的人是正常,难得的是章姨娘,这样一个等级制度下熏陶出来的女子,还能对一个下人心怀慈悲,着实不易,兴许本性使然,又兴许历经风霜后心态平和,加上姨娘身份尴尬,端不了架子,总之,若胭觉得庆幸,起码在这方小院里,人情关系还是温情的。    ☆、富贵   章姨娘想起这桩不了了之的案件,惴惴不安,虽然众人明知真相,终究证据都在郑姨娘手中,谁知道她会不会揪住不放,再闹出什么大事来。   若胭忙又哄笑,“姨娘也不必担忧,郑姨娘决计不敢再拿这事大作文章,别看她手握人证物证,其实心里虚着,老太太也心知肚明,要不然,这会子早拿了咱们去升堂问罪了,何至于这样安静?既然老太太没有动静,老爷更不一样知情呢,经过这事,郑姨娘再要欺负我们,也要掂量掂量,”   “二小姐说的也有道理。”章姨娘微微安心,仍是眉尖攒起忧愁,摇头道,“也是姨娘糊涂,竟没有看出来那是老太太的,郑姨娘年轻,怎么会有那样样式老旧的钗,我早该看出来,也好提醒二小姐不可冒犯,这下可不好了,二小姐将钗摔地上,可不是落了老太太的脸面。”   若胭耸肩,苦笑,“那也没法子了,满屋子都是郑姨娘的人证,老太太还不知怎么处理呢,老太太要是真偏心,我们是无话可说的,我也只是笃定郑姨娘心虚,不敢把事情闹大,才想着一举将她震慑住,谁料着方妈妈来了。”   饭后,若胭要去杜氏那边走一趟,章姨娘拉住,“二小姐怎么又过去那边,金钗之事才得罪了老太太,你再去太太那边,岂不叫老太太越发的记恨你。”   若胭道,“总不能缩在壳里做不知情吧,这件事本就是老太太让母亲来处理的,不管母亲后来和老太太说了什么,最后怎么决断,我也该当面问实。”   “那,还是先去老太太那边吧。”章姨娘无奈,只好点头,带了春桃一起前往。   刚出正月,天正冷着,春节前下的一场大雪,到现在也没怎么融化,只有走道上的雪被扫到路两边了,堆在万年青的根旁,其他地方仍是灰蒙蒙的一层,或薄或厚,称着灰绿色的万年青和些枯枝败叶,很是凌乱,北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刮着,更添了几分寒意。   梅府绿植颇是怪异,满府里大片大片的都是万年青,也不怎么修剪,由着它们疯长。   据说这宅子刚买下时并不是这样,是张氏来了下令将原来的花草拔去,全换成万年青的,张氏看着很乐呵,称长得越高大越好看喜庆,除了万年青,就是些果树了,石榴树、无花果树、枣树、桃树之类,到了秋天,张氏就带着一干丫头婆子、拎着棍子篮子来叮叮当当的敲果子,还有些南瓜冬瓜之类的蔬菜,也是肆无忌惮的爬墙攀檐,愣是将一个朝廷官员的府邸变成了地道农家院。   杜氏和郑姨娘都曾表示不满,要求种些梅兰竹菊等观赏植物,张氏却说,“要那些个没用的东西做什么,也不能吃到嘴里,还不如果子实在。”   杜氏没说话,郑姨娘立刻转了向,称还是老太太见识广。   梅家恩是个孝子,从小到大违逆张氏意愿的事,无论大小,大约一个巴掌也数的过来,再加上因为忤逆张氏娶杜氏的歉疚,自然是向着张氏,当着满府人发了话,“这梅府是老太太拿自己积蓄买的,自然是老太太当家作主,老太太想怎样捯饬就怎样捯饬,高兴就行。”   好嘛,连府都是张氏的!满府人听了这话都不再说话,倒是张氏又退了一步,笑呵呵的,“年轻人爱看花是正常的,我自然更是支持媳妇的。”   没两天就种了几株花,众人细看,鸡冠花。   不管什么花,都是婆婆为了媳妇特意种的,至于是不是杜氏喜欢的,已经不重要,有了梅家恩的一声令下,又有张氏的主动退让,没人会再明说什么,就算说,自然也是夸赞张氏是个体贴媳妇的好婆婆、而杜氏就是个刁钻多事的坏媳妇。   富贵回头又往巧云的方向望了望,早不见了人影,心口有点点心酸,轻轻吸一口气,又恢复到往常神色,正快步走着,忽见人影一闪,就有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拦住了去路。   “富贵姐姐,一向可好?”一个年轻小厮嘻皮笑脸的盯着富贵。   富贵不曾留神,骇了一跳,连退两步,这才看清是老爷身边的小厮添禄,梅家恩上衙办公或是外出办事,一般都是带着从敏,添禄是留在府上,跑跑腿传传话,或是办个临时采买之类,今天梅家恩不在家,也没安排他什么事。   “富贵姐姐,几天不见,越发的水灵好看,我前儿个帮老爷上街买东西,瞧着一朵珠花很是漂亮,只有姐姐这样的相貌才配得上……”添禄一脸坏相。   富贵嫌恶的瞥了他一眼,侧身想绕开他就走,添禄却缠着不放,张开双臂挡住去路,走廊不宽,刚够两人并行,添禄这么一伸臂,富贵就过不去了,添禄瞧着得意,继续调戏,“我是心里真有姐姐,已经买了那珠花,正放在我那屋里,姐姐跟我去瞧瞧可喜欢不喜欢……”说着就要来拉手。   富贵竭力压住羞辱的怒火,压低声音喝道,“添禄!你言行端正些!”转身就走。   添禄哪肯罢休,抬脚就追上,要去拉扯富贵,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怒骂,“不要脸的东西!”   两人同时吓得一跳,回头一看,二小姐若胭和章姨娘并肩而立,后面跟着春桃。   富贵反应快,迅速上前一步跪倒,“奴婢富贵见过二小姐,请二小姐明察。”不说赎罪,只说明察,自然是心中无愧。   若胭点点头示意起来,富贵就站起来,又向章姨娘福了福,行了个礼,章姨娘自知姨娘身份也是个婢,也就客气的回了个礼。   添禄这才讪讪的上前来行礼,也不请罪,自认为是老爷身边的人,二小姐和章姨娘又是刚进府的,不敢拿他怎么样。   章姨娘一向软弱怕事,加上自己的身份和来路,自然不敢说老爷身边的人的不是,若胭则是另一番心思,她才鼓起勇气踏上宅斗人生路,正想着斗志高昂的走下去,让大家看到一个全新的二小姐,当然不会放过,当下冷着脸道,“这样不知廉耻的奴才,留着只会给府上带来祸事!”   添禄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就算跟在老爷身边,那也是个奴才,二小姐不管进府几天都是个主子,这才有些害怕,忙跪了下来,口称饶命,下次不敢。   章姨娘不想多事,悄悄的拉了拉若胭的袖子,若胭也就收了收怒,道,“添禄不懂规矩,目无尊卑,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关两天柴房,以后不许再提半个字,否则,打死了再拖出去!”   富贵怔了怔,这是没自己的事了?二小姐这是一个字也不问就直接罚了添禄还禁了言,完全撇开自己,正是顾全了自己的颜面,要不,但凡传出去一句半句,自己也难洗清白,想到这,就冲若胭感激的看了一眼,再看添禄吓得直求饶,猛地想起二小姐刚才下的指令,现场并没个粗使婆子下人,少不得自己去叫人来,二小姐替自己出了气,自己理当给她主子的威严,就又福了福,准备去叫人来。   若胭却叫住了她,让春桃去叫人,春桃一愣,既担心又兴奋,不多时就领了三两个粗壮婆子来,只因中午金钗之事在杂院里传了个遍,大家都知道这个新来的二小姐性子泼辣,不但让郑姨娘和小蝶哭着回去,还敢摔老太太的钗,北园哭声未止,转眼又得知二小姐要打人板子,哪个敢缓上一缓,当即就来了,行完礼,拖着添禄就走了。   若胭也不去守着数板子,只朝富贵道,“正要去老太太那,没想到遇上你,正好同行。”竟是一字不提刚才的事。   富贵越发的感谢,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却没多话,只说,“请二小姐先行。”自己随后跟着。   中园。   张氏一脸平静的看着杜氏出门,帘子落下,这才脸色变冷,从桌上拿过金钗,慢悠悠的翻转着打量,一双原本浑浊的眼中,缓缓射出寒光,方妈妈陪坐在一旁,目光在张氏身上一刷而过,瞬间半垂下,似乎那抬头一眼只是幻觉而已。   “你说,杜氏今天可摆明了是护着……那边了?”张氏沉声缓言,尽量避免叫出“章氏”二字,只因“张”“章”同音,张氏就厌极这二字,更是将这厌恶之情加在章氏身上。   方妈妈却好像完全不知道张氏的心思,点头,“老奴当时瞧着,也是这样想的,那章姨娘出身小户,又长期住在府外,哪里见过好东西,章姨娘跟前的丫头自然更没见过老太太这样的好钗,一时鬼迷心窍也是有的,不过太太发了话说是事情到此结束不得再议,老奴也不便多说,郑姨娘自然是知道这府里是老太太当着家的,章姨娘和二小姐却是新到,一心只认太太的金口玉言,老奴要再说什么,不是失了太太的面子,以后太太在章姨娘面前也难做主母。”   要说方妈妈这番话实在恶毒,一而再再而三的把章姨娘推到张氏面前加剧对她的厌恶,接着又诽谤章姨娘眼里只有太太没有老太太,最后把杜氏抬高高的像一根刺扎在张氏心口。   张氏生性多疑又自我,最喜欢高高在上被人供奉,梅府里一切人、事都要服从她的指令、以她为尊,绝对容不下有人不把她放在首位,方妈妈的话里话外都说章姨娘只认杜氏是主母,这便是捅了马蜂窝,而杜氏,正是张氏此时最大的心结。    ☆、领罚   方妈妈说完,恭谦无奈的看着张氏,心里却乐开了话,十分享受的注视着张氏那种极力压制下的狰狞老脸,等着她气急发作。   张氏却到底姜是老的辣,不动声色的恢复正常,眼睛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正热切盯着自己的方妈妈,慢悠悠的笑起来,“你做的很对,杜氏毕竟是正室,姨娘之间的纠纷,理应她处理的,内宅女人呐,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心眼,上不得台面,也没什么大事,我也乐得清闲。”   “那……这事,究竟怎么着?算是谁对谁错?”方妈妈紧追不舍。   “谁对谁错?”张氏冷冷一笑,“这件事是杜氏出面的,自然是她说了算。”   方妈妈迟疑的望着张氏,轻声道,“太太并没有直言对错,金钗也给了老太太了,这就不好说了。”   张氏重重一哼,“有什么不好说?我瞧着明白不过了,淑芬带着一帮子人去西跨院问罪,不就是想踩着丫头去打主子的脸吗,但是自从杜氏过去之后,这脸就没打着了,就冲这一点,杜氏的意思就很明显了。”说着,阴骘一笑,拍了拍方妈妈的手,努嘴道,“你去告诉淑芬,她今天莽撞了,太太已经告到我这里,要罚她月银半年,禁足一月抄经书,限观音菩萨诞辰日前抄好,嗯,小蝶也一并罚月银一年。”   抄经书?太太说的?方妈妈先是一愣,明显晃了晃神,随后明白过来,太太信佛,这样的处罚也只有她能想得出来,这样一说,不愁郑姨娘不信,陪着张氏一起笑起来,却没注意到张氏的眼神在她身上重重的顿了一下,寒意刺骨,等方妈妈感觉到不安,再悄悄瞟一眼张氏,什么异常也无,正要细想,又听张氏问道,“你去北园问了没,小蝶不是说西跨院送过去的单子列了一长串吗?我倒要瞧瞧,她们准备做多少件衣裳?”   方妈妈眼珠儿一转,答道,“老太太叮嘱的事,老奴能不办好吗,老奴特的去找了小蝶,让她拿出那张单子来看了,倒没有多少件,她们新进来,想趁这机会多做几件新衣裳,这心思也是有的。”边说边注意到张氏脸色微沉,又压了压声音道,“只是要求多了些,衣裳要如何如何的,裙子不能如何如何的,写了不少。”   张氏就拉长了脸,只哼了一声,却没有接方妈妈的话,忽地转了话题,“小蝶怎么样了,听说被二小姐骂哭了?”   方妈妈点头,眼神颇是怜悯,“可不是嘛,小蝶虽然是个丫头,但是府上一向都是厚待下人的,就是丫头,那也不曾受过气,小蝶跟在郑姨娘身边,又是个得脸的。”说着就挑着眼皮看张氏,小蝶是丫头,自己又何尝不是丫头,这话说出来,话中有话,说给谁听?   张氏就冷冷一笑,语气有些加重,“再得脸,也是个丫头,主子给脸,丫头才有脸,不给脸,那就没脸,小蝶在府里这么些年了,自然该懂这个道理,不止是小蝶,这府里的丫头们个个都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说罢,顿了顿,手指慢慢的敲击桌面,缓缓将目光落在方妈妈脸上,又温和的笑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小蝶是郑姨娘从娘家带过来的,自然是代表郑姨娘的脸面,也不是一般丫头能比的。”   方妈妈脸皮一抽,开始缓和,嘴角挤出个笑。   张氏就拍拍她的手,“这事儿二小姐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从库里找两尺布给淑芬和小蝶送过去,顺道你自己也挑块布,看看想做个什么就做个什么。”   方妈妈立刻脸上笑开了花,“老奴多谢老太□□典,郑姨娘也就罢了,小蝶是个丫头,知道有老太太疼她,便比什么都强,摊上有老太太这个好的主子,那也是她的福气。”   张氏笑道挥手,“你去吧,送了布,就去看看寿儿,这一天了也没过来,可不对劲了,叫他过来我这里,我想得紧了。”   方妈妈就起身外出,正遇上若胭等人进来,狐疑的睃了一圈,皮笑肉不笑的道,“哟,二小姐怎么来了,别不是为了金钗之事?”回头将头伸进帘子里,扬声笑喊,“老太太,二小姐来了。”又将几人看了一遍。   若胭淡淡作笑,“哟,看不出来,方妈妈还会掐指料事呢,这本事都赶上街头方士了。”   方妈妈老脸抽了抽,干笑一声,撇嘴离去。   富贵在门口,大气帘子,请若胭三人进屋。   章姨娘小心翼翼的道,“妾特来给老太太请罪,妾多亏了老太太的恩典才得以进府,感恩不尽,一心只想安分守己、孝顺老太太,没想到这才没两天,就惹出事来,让老太太烦心了,这是妾的罪过。”   章姨娘永远都是这样,把自己看得卑微,什么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息事宁人,求人宽恕。   张氏又眯了眯眼,还没说话,春桃已是上前磕头,“这都是奴婢的错,姨娘并不知情,求老太太罚奴婢。”好嘛,抢着认罚。   那就罚吧,张氏满意的笑起来,“都起来吧,你们太太不是都问明了嘛,不过是一场误会,也不是什么大事。”转脸看定春桃,笑容收了收,“当奴才的,就是要伺候好主子,这是本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给主子惹了事,那都是失职,应该受罚,后杂院正好忙不过来,以后每天下午你就过去洗衣劈柴,作为惩罚。”   一字不提金钗之事是非对错,就拐着弯儿把姨娘身边的大丫头变成了粗使婆子,昨天才指派的扫雪,今天又加了洗衣劈柴,西跨院统共就这么一个丫头,也被调走了。   春桃恭顺的应了。   若胭拧了拧眉,要为春桃辩解,章姨娘快速的抓住了她的手,为难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忙请辞,说是要到太太那里去行礼,“有劳太太费心,总想起过去磕个头。”   张氏就恍然笑道,“既然去你们太太那里,桂芬也该同去,你且等一会,我把桂芬叫来,你们一道去。”   桂芬是郑姨娘的闺名,张氏这么顺口的叫出来,亲近可见一斑。   若胭下意识的去看章姨娘,果然见她目光转黯。   三人俱感不解,这么折腾一圈却是为何?   张氏扬声喊富贵进来了,却不说让她去北园,沉吟了片刻,道,“你去库房找方妈妈,让她……”还没说完,就看方妈妈打起帘子进来,张氏就招手道,“你来的正好,章氏要去东园,你叫了桂芬过来,一起去。”   怎么,不过是叫郑姨娘过来,这个差事富贵就做不得?还非要绕道去库房找方妈妈?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不妙。   方妈妈进来时分明有话要说,见若胭等人仍在就咽下了话,笑着应了就往外走,张氏却又唤住,目光在进门后只不咸不淡行了个礼后就一直未说话的若胭脸上缓缓的划过,叮嘱方妈妈,“桂芬上午做了糊涂事,总该有点表示。”   糊涂事?   若胭心中冷笑,看来张氏是知道□□的。恰好富贵又进来,奉上一封书信,说是二门外刚送进来的。   张氏扬了杨眉,似乎也有些意外,却没说话,也没急着拆开,只将书信随手搁在矮几上。   若胭略一纳闷就明白了,张氏不识字,要看信就必须让别人念给她听,除非儿子梅家恩在,要不这一屋里的人,不管让谁念,她都会自尊心受伤,还不如先放着不管,若胭心里好笑,其实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不识字,并不是多么丢人的事,莫说这个世界,就是上辈子那个世界,不识字的老人也多了去了,偏偏张氏是个极度骄傲、处处好强的人,绝对不愿有人看她半点笑话,尤其是知道章姨娘和若胭都识字的情况下。   富贵见张氏没有和以前一样要她念信,心思通透,立即猜出了缘由,躬身退下,正准备掀帘子,就听张氏不紧不慢的提起一桩事,“听说二小姐刚才处罚了添禄,是怎么回事?”   这话分明是对若胭说的,富贵心一跳,抬到半空的手就不由自主的顿住了,悄悄回头。   若胭暗道,你既然问起,我就不信你不知道缘由,又何必再问一次,偏还当着富贵的面,分明是要我为难,我要是实言相告,富贵必然受辱怨我,我要是编个谎话,你必定要借机指责我对你不诚实不恭敬,也不着急回答,眼眸转过,触及富贵忧虑的目光,温柔一笑宽她心,又转到张氏脸上,眼神直视,毫不退缩,微微眯起,微翘的眼梢带出一抹淡淡的讥诮,直看得张氏心口涌动,这才故作惊讶的道,“这才不过一刻钟前的事,想不到老太太消息这么灵通,端坐中军帐,满府上下,但有个风吹草动全知道呢,可不大家都说老太太是这府上的镇宅之宝呢。”说着,咯咯轻笑,一脸的崇拜。   大家面面相觑,这话乍一听,十足是在吹捧张氏的能干,像大帅一样运筹帷幄,让梅府安稳无忧,可是越是细想越觉得别扭,总像是在奚落张氏像只蜘蛛一样,在府里上上下下布着一张大网,任谁都在她的监控内,还镇宅之宝呢,怎么听都像是说梅府邪气过重、妖魔横行。   张氏一怔,也一点一点的极慢的拧眉头,若胭却没等她说话,又自顾自的接下去,“添禄那厮实在无礼,见了我,傲慢不尊,我要是不稍稍处罚他一下,必然要让人传出难听的话来,要说我没有梅家小姐的高贵和威风、连个下人也治不住也就罢了,就怕说什么老太太治家不严、下人目无尊卑,那可就有损梅家的声誉了,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一个字也没提及富贵。   富贵一颗悬着的心静悄悄的落下,动了动几乎僵硬的胳膊,嘴角浮出浅浅笑意,无声息的出门了。   张氏眼睛死死的盯着若胭那张笑得明艳动人的脸庞,暗暗将怒气压下,点头,“下人无礼,二小姐要处罚一下,也没什么,不过,还是要适当轻一点,免得一番好意原是为了维护梅府声誉,到最后反而传出闲言碎语,说梅府小姐苛待下人、胸无器量,那就不好了。”   若胭只当听不出话中有话,连连称是,应道,“老太太说的极是,若胭受教了,若胭以后要多向老太太学习才是。”语气甚是恭敬,就连张氏也挑不出理来,心里却总是疑心若胭在暗指自己面慈心狠,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自己端了水,慢慢的喝一大口,等咽下去,表情已恢复自然,就听到外面脚步声响起,方妈妈和郑姨娘来了。    ☆、手镯   郑姨娘看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走近张氏,一脸的委屈,“老太太,妾知错了,以后再不敢让老太太操心。”说着竟挨着张氏坐在脚边的小杌子上,轻轻的给张氏捶着腿,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   按照规矩,郑姨娘就算与章姨娘不必多讲究,但是必须给若胭见礼的,毕竟若胭是主她是仆,见主不拜,往小里说是礼数不周,往大里说,就是判一个奴大欺主、目无尊卑,要打要卖都使得。   张氏竟也无视她的目中无人,就作势拍了拍她的手,看似责备,实则亲昵,笑道,“知错就好,别整日里让我头疼。”   郑姨娘立刻换上笑嘻嘻的笑脸,松开腿就去按摩张氏太阳穴,讨巧道,“老太太头疼,少不得妾来按摩按摩,老太太是知道的,妾最擅按摩,老爷也常常夸赞妾手法劲道,轻重适宜。”   这就不仅仅是讨好张氏了,更有在章姨娘面前炫恩爱的嫌疑,姬妾之间说些妒话是常事,不过当着若胭的面说这种话,实在不合适。   若胭心中琢磨着两人之间的默契,想来郑姨娘现在的表现都是张氏的授意,方妈妈是张氏肚子里的蛔虫,张氏特意打发她去叫郑姨娘,方妈妈能不将张氏的用意带到?   张氏能有什么用意,无非是利用郑姨娘来打压章姨娘,宅门内女人之间争风吃醋何其正常,张氏自然乐得她们相互攻击,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悄眼看章姨娘是半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将眼底一抹幽怨恰好藏住,也就懒得计较,扭过头不看,只当没听见。   张氏很是享受郑姨娘的伺候,笑着说了句“既然老爷喜欢,就该多伺候着,老爷白天在衙门累了一天,回到家里,正该放松放松。”眯上了眼,似乎忘了她们要去东园的事。   郑姨娘顿时喜形于色,张氏这话就差直接说“你以后只管霸占着老爷,高举‘按摩服务’的牌子,谁敢说什么?”得意洋洋的朝章姨娘抬了抬下巴。   章姨娘越发的黯然神伤。   若胭一旁看得怒起,突然冷冷一笑,装出惊讶的样子,问道,“哎呀,郑姨娘,你的下巴掉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回过神来去看郑姨娘的下巴,张氏也睁开了眼。   郑姨娘的脸就腾的红了,恼怒的瞪了若胭,也不好说什么。若胭毫不掩饰一脸的嘲笑,直直的看着她,嘴里却咯咯笑道,“郑姨娘一听老太太的话,就喜得下巴差点脱臼,老爷要是知道,也要高兴,家里有这样一心侍主的奴婢,当主子的自然回家就舒畅放松了。”   这话却是毫不客气的把郑姨娘骂了个狠,更是明白指出她再得瑟也是个奴婢,最后还把张氏的脸一块儿打了。   章姨娘吓得几乎没立刻跪下来,脸色变得惨白,急得盯着若胭直抖嘴唇却说不出话。   张氏脸色大变。   方妈妈眼珠一转,忙上前陪笑,“二小姐这话也有些理,老爷辛苦养家,这满府里谁不盼着老爷舒畅,老爷心里舒畅了,这府里不管主子还是奴才,都是高兴的,就是老太太,也高兴不是。”   要不说方妈妈人精呢,这话就是说的到位,将刚才满屋的危险气息尽数化解。   张氏淡淡的斜了眼方妈妈,飞快的露出慈祥温和的笑容,微微颔首,“正是这个理。”   若胭暗叹,自己还是太嫩了,战争,可不是手持名剑就能赢,没有硝烟的内宅战争,比沙场血腥更可怕。   张氏默默的看她一眼,极快的皱了下眉头,快到无人看清,转眼呵呵一笑,面色不改,向郑姨娘道,“桂芬,你可是两次得罪了二小姐,还不该好好陪个不是、表表心意?”竟是打趣的语气,笑容满面,一派慈和之态。   郑姨娘恍然,连声道,“是妾失礼了,妾早就准备了一份薄礼要送给二小姐。”唤了门外平安进来。   平安是个伶俐的,一听吩咐就快步上前。   这就是故意搭讪、陷害春桃的平安?   若胭冷冷的看她,平安吓得打了个颤,迅速低下头。   郑姨娘接过平安手头一只巴掌大的的朱漆金雕小木盒,亲自送到若胭面前,笑道,“妾是个心直口快、口无遮拦的性子,惹了二小姐不高兴,二小姐可别记心上气着自个。”说着自己打开盒子,摆在若胭面前。   “妾不知二小姐的喜好,只想着二小姐年轻娇美,气质出众,既然不喜欢金钗,正适合戴玉,这只手镯是妾珍藏多年的,一直舍不得戴,送给二小姐,二小姐身份高贵,虽是不缺这些便宜玩意,这却是妾还算拿得出手的了,还请不要嫌弃才好。”   这郑姨娘也是个惯会说话讨巧的,这一番说辞可是既诚恳又示弱,同时又巧妙的提了两句金钗,恰到好处的帮张氏加强记住“若胭摔了金钗”的事实,最后那句看似卑微的乞好,更是将若胭置于尴尬境地。   这样下来,若胭就为难了,不收,分明是摆小姐的架子故意刁难姨娘,对方都当着老太太的面这样认错求饶了还不肯给个台阶下;收下,那就当着满屋子的人打了张氏的脸,谁不知道若胭上午刚摔了张氏的金钗?收玉镯而摔金钗,可不是明摆着瞧不上张氏的东西吗?   郑姨娘保持着卑谦恳请的牵强笑容,紧紧的盯着若胭不肯松动,盒子就举在她眼前,坑,就在这里,收或是不收,你都要往下跳。   章姨娘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还是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颤抖着嘴唇紧张的望着若胭。   张氏更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等着看若胭如何收场。   若胭就露出的真的很是为难的模样,并不看盒子里的东西,却歪着头看向张氏,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虚心讨教,“老太太,我年纪轻,不知道人情世故,姨娘以前总是教我,身为女孩儿,最是要讲究矜持,立身清白,不可随意收取别人的东西,又刚进府,还不懂府里的规矩,金钗一事,我并不知道原来是老太太喜爱之物,只因郑姨娘羞辱春桃才起了恼,糊里糊涂的让老太太冷了心,现如今,郑姨娘又送来首饰,我更是为难,我要是不收,未免落下个心高气傲、轻视姨娘的说头,于府上名门形象也不太好看,我要是收下,又恐流言蜚语传得离谱,还当我扔了金钗是真的对老太太有什么不满呢,,这要是传出去,只怕更不好看,老太太指点若胭吧,收还是不收,我只听老太太的。”   全场默然,郑姨娘一张美艳的脸几乎是若胭说话的瞬间就变成了五彩缤纷,张氏则出神的盯着若胭,目光虽然看似温和,眼底则暗藏恨意。   若胭也不着急,郑姨娘恭恭敬敬端着盒子都不说累,她自然更不觉得累。   片刻之后,张氏笑意加深,很是随意散漫的呵呵笑道,“一家子的人,关起门来送个小首饰罢了,哪里就那么严重了,收不收还是你自己看着办。”   果然姜是老的辣,轻轻松松就把若胭抛过来的抉择权又推了回去。   郑姨娘又喜,章姨娘更忧。   若胭嘻嘻一笑,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若胭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了,老太太这是在教导若胭该怎么做,这屋里就这么些人,心里都明白着呢,若胭收不收都不会传出去任何闲言碎语,想来大家相送首饰并不稀奇,那若胭就收下吧。”说罢,毫不客气的将郑姨娘手中的盒子接过,看也不看,伸手盖上,转手就交给春桃。   谁也没想到若胭会真的收下,这下郑姨娘肉疼了,这可是从郑家带过来的宝贝,极品羊脂白玉精心打磨而成,是郑姨娘的母亲赵氏私下里给了这个女儿,郑姨娘是个小气的,又惯知张氏是个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有好东西的,平时也就不肯戴出来,刚才方妈妈过来特意交待,让她拿个珍贵物件出来,一则表示道歉的诚意,既堵嘴又美传,二则也显摆显摆自己的身价,借此打压羞辱章姨娘出身低微,更加坐实春桃是眼馋自己的好东西,方妈妈还说,二小姐刚进府,到底小家子气,见到这样一件宝贝,就是再贪,也没那个胆量敢接,郑姨娘觉得有理,就翻出来这个玉镯了。   现在可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宝贝端在春桃手里,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抢回来,又不好动手,脸就有些扭曲了,回身想张氏求救。   张氏也很内伤,若胭看似毫无心机的话却把她制的死死,自己明明说了收不收看着办,她却偏说是自己教她收下,话里话外甚至带有敲打之意,如果日后有人拿这个事说嘴,那这屋里的人谁也逃不开责任,包括她张氏。   罢了,看来是自己小看这个丫头了,一时大意,倒叫桂芬平白失了个镯子,少不得安抚一下,遂露出一脸慈爱的笑容,招手示意郑姨娘过来,打了个圆场,“一家子人,原不该见外,桂芬今日赔了个镯子,我心里有数,我那倒还有套八宝头面,也给你装点装点。   好嘛,我刚收下她的手镯,你就补她一个头面,这偏护之心昭昭示众啊。   想必郑姨娘也知道那套八宝头面值几个钱,犹豫不甘的又远远的望了望那不再属于自己的盒子,也就默默的应了。   事情到此,就没必要再继续了,张氏仿佛突然想起一事,恍然笑道,“你们不是说去东园吗,去吧,去吧,我也乏了,正好眯一会。”一句话就把众人全打发了出来。    ☆、映霜   一行人走去东园,石径上恰巧遇上梅映雪。   梅映雪瞧着这么一大群人走在一起,微微诧异,还是很规矩的先叫了若胭一声“二姐姐”,然后才分别向郑姨娘和章姨娘点头致意。   若胭见她有礼貌,自然也不会轻狂,同样客客气气的回了她一句“三妹妹”。   梅映雪得知大家是去东园,就一脸诚意说,“我正好也想念母亲了,既然二姐姐去母亲那,我就与二姐姐一起去看望母亲。”   话虽说的亲切,并没有与若胭并肩同行,侧过身让大家先行,自己拉了郑姨娘走在最后,母女二人嘀嘀咕咕的嚼耳根,也不知道说的什么,梅映雪抬起头很是不悦的瞪了走在前面的若胭一眼。   东园在张氏所住的中园的东侧,院子不大,却是十分清幽,虽然遵从张氏的意愿,遍种万年青和果树,但是打理的比其他园子干净素洁,平添了几分雅致。   刚进园子,若胭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巧菱迎出来,却没有让大家进去的意思,很是为难的向着若胭和梅映雪见了礼,道,“奴婢巧菱见过二小姐、三小姐,太太正在诵经礼佛,才开始不长时间,估计要一个时辰后才能诵完,二小姐、三小姐是进去等等,还是……”   若胭就笑,“母亲一心向佛,做女儿的不敢打扰,还是明日再来。”   梅映雪也道,“母亲礼佛,一片慈悲心怀,巧菱你好好照顾母亲,只说我和二姐姐下次再来给母亲请安。”   巧菱似乎有些诧异,微抬了抬头,极快的看了眼梅映雪,又赶紧垂下,屈膝向两人致谢。   小姐都这样说了,两位姨娘自然也就照葫芦画瓢说两句客气话,一行人就原路返回,各回各家,临分道时,梅映雪的目光似不经意的扫过春桃手中的盒子,笑意妍妍,一个字也没问。   一进次间,章姨娘就抓住了若胭的手,咬牙切齿的嗔骂道,“二小姐,你是真的长大了,胆子也壮,全没个惧怕,太太是个宽厚无争的,才由着你,你竟然当着老太太也敢……也敢……”说着说着就说不出来,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哭得直颤抖。   若胭心知姨娘被自己今天一连串的“出色表现”给吓到了,她这样一个从来只知道避退、忍受的性子,何曾想过亲生的女儿会这样胆大包天,她是真的害怕,“二小姐,姨娘害怕,害怕你这性子不知深浅,得罪人却不自知,日后若被使绊子,怎生是好?”   若胭颇为内疚,她没想到章姨娘会担心害怕自己到这般程度,论起情分,现在的她与章姨娘实在还谈不上多深,至于骨肉情深、血脉相连的说法,也不过是针对这具身体而言,然而,若胭心里明白,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名义上的生母,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自己也愿意与她好好培养感情、相互扶持,成为一对真正的母女,自然不愿让她天天生活在担忧恐惧之中,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大风大浪还多着呢,暗礁陷阱也多着呢,若胭一想就心口发苦,只好环抱着章姨娘,轻声的安抚、道歉。   章姨娘却只是哭,春桃也进来凑热闹,跪着又是自责又是请罪,若胭看着这两人哭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忽闻院子里传来一声娇嫩的喊声,“二姐姐,二姐姐。”声音越来越近,似是来人已进了厅堂。   三人同时听出来,这是四小姐梅映霜来了,忙各自整理衣裳、收拾面容,若胭低声安抚了两人两句,就率先掀起帘子出来迎接,果然见梅映霜正一步跨进门槛,四下张望,正好看到若胭从内室走出,一脸纯真温和的笑容,就怔了怔,眨眨眼,随即扬起稚嫩如花蕾的笑脸,欢喜的道,“二姐姐,我来找你玩。”   若胭毫不迟疑的应了,“好啊,我刚进府,正愁没人陪我玩呢,来,四妹妹请坐。”笑着上前拉了她在大半剥漆的椅子上坐下,梅映霜看了看这破旧的椅子,掩不住脸上的惊讶,坐是坐了,嘴里还是直接说了出来,“怎么二姐姐这里用的这样的椅子,这也太破了,拿去杂院给粗使下人歇歇脚还差不多,明天我问问奶奶,让方妈妈去库里搬几把好椅子来。”   若胭对这位凭空冒出、只在早上见过一面共进一顿早点的四妹妹,感觉并不太坏,粉雕玉镯的长得漂亮不说,心思也不像一母同胞的姐姐梅映雪那么深沉会来事,还很单纯,喜怒不善掩藏,早上还因为座次噘了嘴,就是这样一个小女孩,是若胭转世后在这个家里看到的唯一一抹亮色,尽管她是郑姨娘的女儿,若胭还是遵从自己的第一印象,接纳了她。   “多谢四妹妹的心意了,椅子虽是旧些,铺了个垫子,坐着也不难受,老太太年纪大了还要管着这一大家子,方妈妈每日里也不得闲,何必去找事。”   梅映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再看满屋里的家具用品,竟都是十分陈旧的,还想说什么,章姨娘就出来见礼,哭红的眼睛虽然重新修饰过,梅映霜还是看出来了,好奇的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不好意思,又转脸看了看若胭,见若胭不说话只冲自己眨着眼笑,也知道这是别人的隐私,就没有问出来。   春桃出来上茶,这茶是章姨娘从外面带进来的,并不是府里常喝的,梅映霜略一抿嘴就品出来了,道,“四姐姐这茶叫什么,和我平时喝的都不一样,不太香,味道淡淡的,不过很好喝。”   张氏出身农户,哪里会品茶,后来来到京城,听说大户人家都是喝茶的,也想显一显身份,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怕被人笑话,就打发婆子偷偷出去买,她自然不懂茶道,又舍不得银子,底下那些婆子就更没见识了,也不知买的什么草根树叶,就连张氏自己都难以下咽,最后还是梅家恩得知后,痛哭一场,大骂自己畜生不如,竟然让母亲喝这样低劣的茶,又责备杜氏不贤、不会伺候婆婆用茶,随后立刻备轿出门,亲自买了一罐茶回来。   说起来,梅家恩也不擅茶道,只不过这几年做了官,多少喝过几种,这茶买回来,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味道的确比张氏买的要强了不知多少倍。   张氏很是得意儿子的孝顺,得知价格不菲,又觉得肉疼,不肯叫再买,梅家恩见母亲这样节省,更加愧疚,坚持要买,于是这茶就这么一直喝到现在。   章姨娘陪笑道,“叫四小姐见笑了,这也并不是什么名茶,是妾在府外住时买的,只是四小姐喝惯了府里的茶,偶尔尝一口别的,自然感觉新奇,说起品质来,还是府里的茶更好些,四小姐要是不嫌弃,妾这里倒还有一些,给四小姐包一些吧。”   梅映霜很高兴的答应了,章姨娘也很高兴,自己能有个东西入得四小姐的眼,总是件好事,当即退下,亲自去包茶了。   姐妹俩就对坐了,随意的聊着,无非是说府里规矩大、每天闷的难受之类,大多是梅映霜在说,若胭听着,偶尔应和几句,倒也没有冷场,只在心里思忖,自己中午刚落了郑姨娘的脸,下午又赚了郑姨娘的玉镯,梅映霜应该已经听说了,说起来她应该恨自己才是,就像梅映雪,虽然表面上亲热无间,但那悄悄射过来的充满仇恨的眼神,若胭早就看在眼里了,眼前的梅映霜,自己观察这一会,却是丝毫没有感觉到对立,只是,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她这么一个人跑过来连个丫头也不带,究竟是什么意思。   梅映霜到底沉不住气,闲说了一阵,就停下来,轻轻咬了咬嘴唇,还没说话,脸就有些带粉色了,“二姐姐,我听说,听说你得了我姨娘的一个玉镯子。”   果然是为这个事!不过,若胭却总觉得,这并不是梅映霜的本意。   若胭点点头,很诚实的说,“是的,刚才在老太太屋里,郑姨娘看我装扮清淡,就送我个镯子,老太太也说一家子人,收下无妨,我就收了,倒让郑姨娘破费了。”并没有提及郑姨娘是为金钗之事赔礼,是给了梅映霜的面子,毕竟是她生母,她听了也尴尬,却必须把张氏拉进来,好撇清自己收下镯子并无用心。   梅映霜年纪虽小,却也不聋不哑,她既然问起这事,自然金钗的事也知道的,若胭避而不说的好意当然要领,脸就更加红起来,扭捏着捏了捏手绢,到底说出来,“姨娘的这个手镯,我也知道,据说很是漂亮,却没见过,四姐姐既然得了,能否让我瞧瞧?”   自已姨娘的东西,十来年都没见过,姨娘刚送人,就跑到才见一面的人家里去说想看看,这个理由……   若胭笑容不变,却不可避免的在心里权衡了一下,不管梅映霜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她还是选择相信她,也许,看错了人,接下来,必将又引出一件甚至一连串头痛事,也许,看对了人,就赢得一个人,吩咐春桃去取镯子,春桃略一迟疑,就躬身退下,很快端来盒子摆在梅映霜面前。   通体润白无丝毫杂质的玉镯,安稳的躺在红缎上,流淌着盈盈光泽,令人一见便移不开眼,的确是件难得的好东西。   梅映霜微微张了张嘴,眼睛盯着玉镯,很是惊喜的模样,想伸手摸,犹豫着最终没有动手,赞道,“真的很好看,很配二姐姐。”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并没有别的话。   若胭的笑容就如春水一般荡漾开来,眼神也渐渐发亮,自己赌对了,梅映霜是个懂事的。    ☆、映雪   “四妹妹若是喜欢,我就转赠给你。我刚进府,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可送给四妹妹的,如今也算巧了,借花献佛。”若胭缓缓开口,这话说的半真半假,既是试探,又是真心,如果梅映霜原本就是想替郑姨娘要回镯子,这镯子给她就是,不但试出了梅映霜的人品,也把这烫手的山芋扔回去了;如果梅映霜并无此意,这镯子送给她也是个人情,对方必定感谢。   若胭说完就含笑看着,梅映霜一张花瓣般娇艳的脸刹那间红得滴血,她看向若胭,有些慌乱,又有些气恼,咬着嘴唇不说话,若胭也不说话,只是真诚温和的笑着,梅映霜小声道,“四姐姐这是小瞧我,我虽然喜欢,也知道这是姨娘送你的,再不能要回去的,我虽小,也快十一岁了,我,我,我不做这样的事!”说着话,起身就走。   若胭心中重重一顿,暗骂自己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量,梅映霜虽排行末,却有志气,自己这是打自己脸了,忙上前拉住,诚恳致歉,“四妹妹这是误会了,我并无疑心你的意思,是见你喜欢,真心愿意送你,不想惹了四妹妹不快,这是我的不是,我向你道歉。”   梅映霜认真打量若胭神态,不像说假,这才又笑起来,若胭就让春桃将镯子收了,若胭又挽了映霜入座,春桃捧着盒子正要转入次间,就见院子里传来轻稳的脚步声,同时声音入耳,“四妹妹,原来你也在二姐姐这里。”   梅映雪领着两个丫头走了进来。   若胭见到梅映雪的第一个感觉是,这绝对是有备而来,只怕目的还在镯子上,第二个感觉是,三小姐的衣服真不少,今天见了三次,就换了三套衣服,而且每一套都很漂亮很合身,比如现在穿的这个玫红色底只在衣领和衣袖绣银线月季的竖领小袄,下面配一条银白色底用金线绣几支稀疏的花瓣,正好将这个豆蔻年华二月初的少女介于青涩与饱满之间的身段和白里透红的肤色衬得恰到好处,又极度烘托出少女清雅柔美的气质,不能不说,梅映雪不但长得漂亮,而且善于打扮。   梅映雪优雅的向若胭见过礼,笑道,“二姐姐,刚才从母亲那回来,我就想来看你,无奈奶奶叮嘱的绣活还没做完,这不,刚放下针线我就过来了,没想到,到底迟了一步,竟落在四妹妹后面了,二姐姐可不要怪我失礼。”说着,招来身后的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也行了礼,其中一个瓜子脸的就上前捧上一个包袱,说是三小姐送给二小姐的心意。   若胭笑着道谢,亲自收下,梅映雪果然比梅映霜机灵多了,不但说话讨巧、做事也让人挑不出理,来就来嘛,还带着礼物,不过,自己是不会客气的,不管说到哪里,我是姐姐你是妹妹,收你一个见面礼,不为过吧,而且,我绝对不会拿人手短,你恐怕要失望了。   若胭接过包袱,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笑盈盈的当众打开,抖了抖,是条少女综裙,浅金色的上等苏绸为底,用银白、暗金双色线绣了几朵花瓣,花瓣只有轮廓,绣工精细,整条裙子华美大气,若胭忍不住赞赏,“很是难得的好裙子,布料、绣工都是上上品。想不到三妹妹的针线这样好。”   梅映雪先是得意的扬了杨眉,很快又有些讪讪,笑道,“二姐姐见笑了,这并不是我做的,是母亲做的,年前我过生辰,母亲送了我两条,一条便是我身上穿的,另一条就是这个了,这是新的,我想着二姐姐刚进府,春裳还没来得及做,这条裙子却是冬天春天都穿得,就送给二姐姐做个替换,二姐姐可不要嫌弃。”   若胭几乎笑出来,梅映雪不愧是郑姨娘亲生的啊,金钗的事,不管真相如何,最后审理的结果就是:若胭当众把老太太的金钗摔地上了,现在梅映雪又拿出太太送给她的裙子转手再送给若胭,若胭是摔还是收?摔,那就是和太太作对;收,那就是和老太太作对,不论怎样,都要得罪一方。   “怪不得我瞧着有些眼熟,原来和三妹妹身上的一样,都很好看。”梅若胭对比了两条裙子,银白色的雅致,浅金色的高贵,梅映雪将浅金色的送她,自然也是因为她不喜欢这个颜色。   梅映雪咯咯笑着,“母亲的手艺自然是好的,这个布料也是极好的,上元灯节那天,京州的名门闺秀都出来看灯,我只见着忠武侯云家的一位小姐穿的裙子,和这件极为相似,款式还不如这件,二姐姐穿上,自然更加漂亮。”   忠武侯云家?就是云归雁和云三爷的那一家?若胭心忖,想不到梅家竟与这样的高门大户有交情,不由得笑问,“三妹妹和忠武侯云家的小姐相熟?”   梅映雪微微有些尴尬,瞬间恢复正常笑容,“并不相熟,却是认得,彼此都是朝臣家眷,有些相识也是自然。”   映霜诧异别扭的看着她,张了张嘴没说话,若胭就只是笑着点头,默默的将映霜的神色看在眼里。   梅映雪似乎有些得意,正经府邸长大的小姐与府外私养的,见识就是不一样,连忠武侯云家都没听说过,纤手一指裙子,“以后我们穿着一样的裙子,更像姐妹了。”   当着梅映霜的面说这话,多少有些不合适,不过梅映霜到底还小,衣裳款式很多都不一样,这也没什么。   梅映霜轻声的喊了声“三姐姐”,却没接着说,不知道什么用意。   梅映雪笑着盯她一眼,意味不明,转又看着若胭。   若胭就不动声色的叠了裙子又收进包袱里,慢条斯理的做着这些事。   梅映雪就有些皱眉,这是不收了?   转眼却见若胭将包袱放在春桃手上,说,“这是母亲送给三妹妹的生辰礼物,花了母亲多少心血,我这当姐姐的,没什么送三妹妹,反倒夺人所爱,实为不妥。”眼看着梅映雪有些着急,又笑着续言,“不过,若胭今儿受了老太太教诲,自家姐妹之间换个裙子穿穿,再正常不过了,再说,这也是显得咱们姐妹亲近,老太太还特意安抚我,不必为这种事为难,姐妹们都是知书达理的,身边的丫头也不愚钝,这种闺阁里的事儿总不会拿出去添油加醋,三妹妹,你说是不是?”   呵呵,老太太,你今天的一句话还真是道好用的护身符,适用于同类型的全部场合啊,这可真是要多谢你了。果然,梅映雪的一张娇艳粉红的脸微微发青,转瞬恢复巧笑倩焉,“二姐姐说的是,奶奶平时也是这样教导我的,以后我们姐妹更要亲些才是。”   眼波回转,扫过春桃,目光就停在包袱下露出的一个盒子角,“听说姨娘送了个镯子给二姐姐,可是这盒子里的?妹妹来的巧了,正好撞上,可否让我看一眼?”   说的这么好听,你花了一条裙子的代价,不让看也说不过去啊,若胭示意春桃,春桃手里是包袱压在盒子上面,就回身想先放下包袱再过来,梅映雪却上前一步,径直往春桃手里取盒子,“瞧你这丫头,抱了这么些个东西,可要累着了,我自己来看就是。”   若胭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意识到梅映雪这个动作不怀好意,赶紧抢上前,无奈离得远一些,眼看梅映雪指尖已然碰着盒子,就站在旁边的梅映霜突然伸手把盒子抓在怀里,笑道,“三姐姐,我们一起看。”说着,自己打开了盒子。   梅映雪一怔,极快的瞪了梅映霜一眼,到底机会已经错失,只好笑嗔道,“你这妮子,想必刚才已经看了,现在还要来抢,两个姐姐面前,也是这样没分寸。”   若胭则长舒一口气,向梅映霜投去感激的一笑,道,“四妹妹最小,我们做姐姐的,自然应该是宠着的、保护着,这才是姐妹情份。”   等两人走后,章姨娘就看着那条裙子不知所措,懦懦的对若胭说,“这裙子好看是好看,只是这样收下的东西,怎么穿出去?”   “怎么穿不得?”若胭挑了挑眉,笑道,“妹妹送条裙子给姐姐,自然不过,何况,母亲的针线这样好,要是压在箱底,岂不可惜?”   章姨娘闻言,默默无语。   若胭怕她多心,疑自己嫌弃姨娘做的衣裳不如嫡母的好,也就让春桃收起来,哄道,“我平时在屋里坐着,或者去上课,也用不着穿这么花哨的裙子,先收了,回头再说。”又缠着章姨娘打听过往雁儿之事。   章姨娘心实,只当女儿撒娇,也就搁下心事,聊了一些原来在府外小院子住的趣事,无非是若胭小时候是怎样的娇嗔可爱,又是怎样的顽皮之类,竟是一个字没提及若胭想要的信息,比如琴棋书画可拿得出手啊,有什么特长和不足啊,章姨娘不说,若胭也不敢打听,也只好陪着笑笑,又听章姨娘絮絮说些府里的人事关系。   张氏共生一男二女,梅家恩是幺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长姐梅顺娘,嫁的是贾家,丈夫贾人林,也是延津人士,世代经商,虽说不得巨富,也算得上殷实人家,原本在延津做着生意,后来张氏来了京州,梅顺娘和丈夫一合计,京州是天子脚下,有钱人多,也拖家带口的跟了过来,贾人林是个有头脑的,几年混下来,日子过得越发好起来,梅顺娘心里得意,时不时的往娘家跑,也炫耀炫耀家当。   二姐梅和娘的境遇就远不如大姐了,嫁的个落榜书生沈三才,沈三才虽然落榜,志气不减,立誓要中举从仕,变卖祖上薄产,在京郊买了三间村舍,可惜造化弄人,到底没中举,竟得了时疾,一命呜呼了,只留下梅和娘带着个女儿相依为命,因自卑拮据,又心知张氏看重大姐轻视自己,与娘家往来不如梅顺娘频繁。    ☆、离间   梅家恩下衙回府,第一件大事就是来中园请安,汇报这一天大大小小的各种细节,张氏满意的拍拍他手背,迅速转个话题,“今儿你不在,章氏那边出了些事。”   “哦?”梅家恩愕然,紧了紧眉,心里有些担忧,“章氏刚进来才多久,不是前几天还摔伤,正养着伤嘛,又有什么事?”   张氏就斜他一眼,道,“说是章氏打发丫头去了趟北园,被偷了桂芬的金钗,被小蝶逮个正着,去找章氏说理,二小姐却一口咬定是桂芬和小蝶合谋污蔑,当场把金钗摔在地上不说,还大骂桂芬和小蝶,言语十分不堪,我让杜氏去瞧瞧怎么回事,也不知怎么调理的,杜氏回来只说是一场误会,却又罚桂芬月银半年,禁足一月,还要抄什么经书,小蝶也罚了一年的月钱,别的也没多说,我心里糊涂,也不好多问,毕竟她是正室,想怎么处置妾室,也是她的权力,我要是问的多了,难保她心里不舒服。”说着话,神色黯然,老态顿显。   梅家恩的眉头更紧了,“竟有这样的事?章氏那丫头伺候章氏好些年了,我瞧着不像是个手脚不干净的,章氏的一应物事都是她管着,并没听说过有什么差池,若胭这孩子一向养在府外,性子是骄纵了些,不过,也不该骂人,到底有失小姐的身份,或许就是误会也有可能,小玉既然调理了,罚也罚了,自然是问清了,娘也不必操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惹得自己不快。”   儿子竟然向着杜氏,并没有怀疑杜氏从中作祟,这让张氏很是不悦,暗恨儿子的心还在杜氏那,面上却笑道,“只要家宅安宁,我理会这些做什么,巴不得天天享清闲,不过是担心别有什么受委屈的,积在心里,还不得你去哄着?这后宅里,你原本是一妻一妾,现在又多了一个,三个女人一台戏,再加上孩子们,一个个的也大了,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我自然要一碗水端平了,莫叫人怨我偏心才好,偏偏我也难做,杜氏有个正室身份,我也不便说管她,对了,二小姐今天还无端罚了添禄,也不知添禄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被二小姐找了个由头关去柴房打了一顿,唉。”   张氏这话原本就理歪,正室与妾,一主一奴,身份天差地别,张氏却想一碗水端平,把妾抬的和妻一样高,这无疑是打正室的脸了,真是可笑,更可笑的是,梅家恩并不觉得张氏的话有何不妥,反而自责让娘因为自己的妻妾之争操劳,心里就更不敢半点多想了,唯有连声感激和惭愧,“许是添禄做了什么错事,我回头问问,总是是儿子不孝,让娘不能安心享福,这般年纪了,还要主持事务、调理后宅……”   张氏满意的看着儿子一脸虔诚的自责,呵呵直笑,拍着他的手道,“你又心重了,咱们娘儿俩说几句体己话,偏你总这样,你的孝心,当娘的都知道,你只管处理好你的公事,这府里上下都有我呢,我虽然老了,也还能动,总要亲手打理好,别让你公事私事两头牵挂才好。”   梅家恩就感动的将头埋在张氏膝头,一声不吭。   张氏抚着他的头,就喟叹着絮叨些陈年往事,也不说别的,只说梅家恩那年离家上京赶考,到张氏带着铺盖来京定居那几年,“……你不在娘的身边,看不见你,娘日夜都在担心你挂念你,考得好不好不要紧,做不做大官也不要紧,有没有宅子娶不娶媳妇也都不急,只念你孤身一人在外,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有什么为难的事、使绊子的人,想你想的坐立不安,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熬出一头的白发……”说着就落下泪,一滴滴掉在梅家恩头上,灯花忽闪,赫然映着张氏一头几乎乌青的头发,张氏已六旬好几,这样年纪的老人,还没有多少白发,也并不多见的,多少说明张氏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   只是梅家恩因此想起那几年正是与杜氏相识相爱、最后娶她进门的时间,更想到那时的自己因为有了杜氏而意气风发、我行我素,却让娘苦成这样,此刻只恨不得感动悔恨到哭死在张氏面前谢罪。   张氏却是见好就收,扶起儿子,端详着那张酷似亡夫的脸,反笑道,“瞧,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平白让你哭一场,快抹了眼泪,时间不早了,你去杜氏那里歇着吧,若是因为我,叫你们夫妻生了隔阂,就是我的罪过了。”   梅家恩一怔,杜氏?明显情绪还没恢复过来。   张氏却又握了他的手,摩挲着,语重心长的劝导,“杜氏毕竟是正室,她就算有什么不好,你也该忍让一些,就是我做婆婆的,也理当担待着,刚才我和你说的处理金钗的事,你一会去了,可不要提起,便是一个字也不要提,就是她主动说起,你也只说尊重她的处理就行,你可听见了?”   梅家恩有些糊涂,自己并不认为杜氏处理这事有什么不对啊,不过一件小事,杜氏这点处理能力还是有的,她既然处罚郑氏,郑氏必有不对之处,怎么娘却好像误会了我的心思,反复说这事,难道另有内情,杜氏真的处理不当?刚要细问,张氏已经摆手,只说“你又多想了,我如今老了,只求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其他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话就更让梅家恩纳闷了,只是看张氏一脸倦意,只得作罢,恭敬的点头应是。   张氏含笑就撵他出去,刚转身,却又叫住,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明儿得了空也去看一眼桂芬,唉,想必也想着你……抄抄经也是好事,让她历练历练,她那性子,也不让人省心,跟了你这么些年,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不长心眼……下午又翻出来一个镯子,好像说是郑家祖传的,送给了二小姐,给二小姐赔礼,二小姐也收了,这事也就罢了,你只去看看,安慰安慰,也别太明显了,要不就落了杜氏的脸了,还有章氏那边,不要冷淡了,也不要走的太勤,毕竟只是个妾,去的多了,杜氏要伤怀。”   句句似有话外之意,却句句话都是为杜氏着想。   慈祥宽厚的娘,不知究竟做了什么的妻子,再加上一桩不明不白的失窃案。   梅家恩心里忍不住比较着,脸色有些深沉,一语不发就往外走,这时,就听门外有些响动,富贵在帘子外请示,说是郑姨娘的丫头平安过来,禀郑姨娘有些头痛,求老太太个药丸,又打听老爷是否回府,是否需要准备宵夜。   张氏见他不语,就喝了口水,想起个事来,从床头摸出封信来,“你瞧瞧,怎么回事。”   梅家恩接过,拆开来,一字一句的念给张氏听,原来是郑姨娘的娘家母亲赵氏来的信,说是准备开了春来京州,也不说是看女儿,却说多年不见,想念张氏了。   念完,梅家恩将信随意掷在桌上,皱了皱眉头,不说话。   张氏静看了他一会,这才道,“桂芬虽然是妾,身份却不比别人,在老家那边,郑家,你也是知道的,当年那些事,我也跟你说过,如果不是你后来……,桂芬说不准……过去的事也就不说了,桂芬就算现在是个妾,她娘家人,也算是亲家,走动走动也是常理。”   梅家恩还是不语。   张氏见他依旧沉默,忽地就声音哽咽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怨我的,娘也是为了你好,就是当年你那样让我伤心,最后我还不是舍不得你为难,还是成全了你和杜氏,你倒好,连桂芬也容不下了,说到底,还是记恨我,我现在也悔,当年何必固执,什么都由得你高兴,你爱娶谁就娶谁吧,只要你们夫妻恩爱过得好就行,自然我们母子情分还在。”   梅家恩见张氏悲伤,吓了一跳,忙起身鞠躬,哄劝道,“娘误会儿子了,儿子心里并无半点怨娘的,娘一心为儿子,儿子敢有怨言?反倒是儿子,曾违逆娘,让娘伤心,儿子多年来耿耿于怀,只求获得娘谅解。”   张氏听了这话,擦着泪就笑了,拉过儿子坐下,叹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你只记得啊,这世上啊,没有人比当娘的更心疼孩子了,只要你好,娘即使受多大委屈都是愿意的。”然后就推着他走,“你这一天也累,快去休息会儿。”   梅家恩哪里肯走,陪着笑脸挨在张氏身边哄乐,忽听门外传来人语,皱眉发问,“怎么回事?”   富贵就撩起帘子进来禀道,“回老爷的话,是郑姨娘身边的平安来了,说是郑姨娘犯了头疼,想跟老太太讨个丸子吃,”   “什么丸子?”梅家恩显然已经记不起来了。   张氏就解释道,“你事多,那记得这个,不是去年你让江大夫给配的一些药丸嘛,什么治头疼的、积食的,好几样呢,如今只剩着几颗只头疼的了。”   梅家恩点点头,恍然笑道,“原来是去年的是,怪道我想不起来。”忽又眉尖一蹙,诧异的问,“既是库里还有只头疼的丸子,怎么上次您头疼,不赶紧的服一颗呢?”   张氏顿时怔住,随即呵呵笑道,“可不是嘛,我当然也忘了这回事了。”不等梅家恩说话,扬声对富贵道,“你快拿了丸子给北园送去。”挥手示意富贵快去,又把梅家恩往外推,“你也去吧,别在我这里杵着了。”   梅家恩笑道,“往日娘都不舍得我走,今天倒要赶我。”到门口,发现平安还在站着,沉脸道,“还站着做什么,不回去伺候你家主子,。”径直出门去了,也没说去哪里。   张氏就盯着那还在晃动的布帘子,直到方妈妈进来,才收回目光,很是厌烦的叹了一口气,问,“看着往哪去了?”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瞧着是往西去了。”方妈妈说着,用手指了指西边。   张氏面上的恼色就加重了几分,“真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这么些年了,怎么就一点长进也没有……这样沉不住气,白费我一番心!”    ☆、折返   梅家恩阴沉着脸,负手而行,不自觉就转过角门,忽见一个纤细人影从对面屋里蹑手蹑脚的跑出来,怀里揣着什么东西,出了门,下了台阶,东张西望,一眼瞧见自己,就傻眼了。   正是若胭。   “老爷。”若胭尴尬的笑了笑,上前行礼。   梅家恩冷眼看她,轻叱,“一个大姑娘家,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手里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若胭只好将书递过去。   “《千字文》?”梅家恩惊奇的看她,“怎么回事?这里面的字你都识得?”   若胭已经冷静下来,慎言答道,“也全识得,只是曾听秦先生说起这书不错,就想找来学习。”说罢,乖巧的垂首,心说,我这是为初夏拿的好嘛,我还能不识得《千字文》?   梅家恩静静的打量她片刻,道,“先好好的把《女诫》熟记于心才是顶重要的,其他的,学与不学,并不重要。”   “是。”若胭也不顶嘴,头也不抬,闷闷的回答。   梅家恩看她呆头呆脑偏又惹事生非的样子就来气,狠狠的皱了皱眉,意欲重斥她一通,自己也觉得索然无趣,本来还想问问她白天金钗的事,看她这蔫蔫的模样,又懒得问了,左右杜氏已经处理了便罢,略略一顿,似乎想起什么,说,“听说你因为添禄行礼稍慢了一些就打了他二十板子和关两天柴房?”   咦,自己明明和张氏只说是添禄对自己不恭敬,到张氏转述给梅家恩就已经变成了行礼稍慢了,虽然事实上自己为了保全富贵面子,也故意拿住不恭敬的借口,张氏其实是心知肚明的,不夸奖自己仁厚宽怀体己婢女就够了,却还是这样在梅家恩面前挑唆,心里也来了气,目无表情的回答,“这事儿老太太是早知道的,我是在南园旁边的抄手游廊上碰上添禄的,他不但对我不恭敬,更是行为不端,品行低劣,事情如何,女儿耻于启口,想必老太太也告诉了老爷。”我就不信了,你一个大男人听了我这隐隐有指的话,还真重新去问你的太后妈,也不怕太后伤心你对她的质疑,你要是真去问,我也很想知道太后是怎么回答。   不说别的,南园旁边的抄手游廊是内院的一部分,岂是男仆可以随意去的?   南园是梅承礼居所,说来有趣,梅承礼已经十六岁,却一直住在内院,没有搬到外院,就连身边伺候的也只有三个丫头,并没有小厮书童,张氏的理由是南园离中园最近,方便照顾,丫头心细,小厮又容易撺掇少爷变坏,就连秦先生的住所和课堂,也设在西跨院,与内院一门之隔,出去自如。   这许多年,竟没人觉得不妥。   果然,梅家恩眉头轻轻一皱就松开了,略点点头,道,“罢了,你心里有分寸就行,你刚进府,奴才们不认识你也可能,时间长了就好了。”   若胭仍然是一副木然的面孔,“是。”   梅家恩此时已全无说下去的兴趣,抬眼望了望尽头的厢房,眼底浮现冷漠,转身就走了。   若胭探首见他又上抄手游廊走远,渐渐暗沉的天色将他的背影凸显得格外冷漠,清凉的晚风吹起他的衣襟,叫人莫来由的觉得心口发凉,开始纳闷他来西跨院的目的,这里偏于一隅,除了教舍就是顶南头的自己和章姨娘了。   秦先生离去后,梅承礼也没不用再来上课,教舍就一直空着,许是因是张氏心虚,不便凉薄的过于明显,又或许是考虑到梅承礼会用得着里面的书籍,并没有落锁。   可梅家恩看上去并不像是来追忆秦先生的课堂,他刚才甚至看都没认真看一眼面前的教舍。   那么,就是来找章姨娘的?自从那个晚上章姨娘婉拒之后,他就再没跨进大门一步,今天意欲何为?——也不管什么愿意,总之,他又走了,终是没有靠近。   若胭回头看看教舍,想起那满架的书籍,惋惜的叹了声,挪了挪步,终是没有再进去,捏了捏手里的《千字文》,快步回厢房。   初夏迎上来,低嗔,“二小姐哪里去了?也不告诉奴婢一声,真把奴婢吓坏了。”   “你进来看看这个。”若胭把她拉进屋里,晃了晃手里的书,低声说,“你看着,有不明白的就问我。”   初夏翻了翻,喜不自禁,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连连作揖,道,“奴婢在叔父家曾见过这书,叔父教过几句的,奴婢记得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只是后来叔父过世,婶娘就不让奴婢学了,把书都收走了。”回忆往事,心有潸然。   若胭拍着她的肩,“以后,这书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学都行。”   初夏谢了又谢。   章姨娘闻声进来,诧问,“你们这是说什么?”   初夏忙悄悄的将书藏在身后,顺势压在椅背搭着的衣裳下面。   “姨娘,您该多躺着些,再抹几回药膏就好了。”若胭笑眯眯的上前,对着章姨娘的额头左看右看。   章姨娘摇摇头,道,“对了,姨娘想起个事,问问你的意思,郑姨娘那个镯子,你怎么处理?”   若胭一愣,“她当众给我的,我也当众收下了,还能如何处理?姨娘有什么想法?”   章姨娘欲语又止,若胭就嗔,“在自己女儿面前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章姨娘这才慎言,“姨娘想,还是还回去好,姨娘看着那镯子很是值钱,虽然说是郑姨娘主动送的,到底割人之爱,不如还回去,郑姨娘自然也念着你的好,二小姐若是喜欢镯子,姨娘回头给你买一只好的,如何?”一番话解释的明明白白,语气却是小心翼翼。   若胭心里就百般不是滋味,看着面前这个还算是半个陌生人,突然张开双臂紧紧的搂住她,她是自己的生身之母,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她是如此卑微谨慎的保护自己,不过一个镯子而已,若胭何尝不知道,郑姨娘会因此恨自己,如果当时不收呢,郑姨娘就会放过自己吗?张氏又会善待自己吗?收下再还回去,以后就真的可以相安无事了吗?绝对不可能!若胭是个一根筋的,既然想通了要做一个“宅斗勇士”就不会一开始就退缩,何况自己根本就没有退路,不是吗?章姨娘是本地“土著”,她就算再柔弱,就真的不知道后宅的人心吗?她不过是性格使然,受气求偏安而已。   “姨娘,不管我们怎么做,生活都不会平静,还不如留下这送上门的东西,好歹值点银子,以后总有用的着的地方,姨娘想想,这镯子要是换成银子,得够我们买多少红豆酥和芝麻糕啊。”若胭想了想,到底又换了副嬉笑的面皮让章姨娘放松,她当然已经从春桃那旁敲侧击得知了章姨娘爱吃红豆酥。   也不知是不是若胭表现的无畏惧,还是“值钱”两个字打动了章姨娘,总之章姨娘略一迟疑,就明白过来了,还扑哧轻笑了一声。   翌日请安,若胭等人刚刚坐稳,就见梅家恩和郑姨娘并肩而立。   杜氏视若无睹,章姨娘黯然垂首。   “老太太,太太,二小姐。”郑姨娘倒是意外的礼数周全,袅袅娜娜的站起来,挨着个见礼,偏又娇痴的哼了一声,揉揉太阳穴。   张氏的脸色从铁青迅速恢复原状,笑意满面,“桂芬,都说了让你今儿不必来了,怎么不听话,头疼好些了吗?怎么我瞧着还是不太好?”   郑姨娘就蹙着细柳眉,挤出个讨好的笑来,“累老太太惦记了,原本昨夜里吃了老太太赏的药丸,已经大好,谁知夜里做了梦,梦到家母,家母在梦中也不知怎的,将我好一顿训斥,说我败财,负了她的一番托付,又说我能进梅家是我的福分,好生伺候老太太和老爷才是本分,别凭着老太太心慈和老爷宽厚就忘了做晚辈的本分,竟将我说的羞愧,半夜醒来想了又想,只觉得必是自己愚钝,惹了老太太生气,就过来讨个饶,老太太指点指点我吧。”   若胭嗤之,说什么败财,分明是说若胭拿了她祖传的镯子,她娘就骂她败家子,还说伺候老太太才是本分,这就是说给杜氏和梅承礼听了。   张氏听了,呵呵直笑,道,“你们娘俩倒是连着心,桂芬梦着她娘,还不知道她娘已经来了信。”   若胭心忖,就是昨天那封信?   郑姨娘目瞪口呆,“老太太,什么信?这可是真的?”   张氏笑道,“我哄你做什么,昨儿才到的信,你娘说过些时候要上京来。”   这下子,莫说郑姨娘,除了梅家恩是早知道的,其他人都惊诧了,竟有这样的巧事。   回到厢房,章姨娘又开始黯然落泪,郑姨娘的得意神色像针一样扎在心口,又不敢说半个字,若胭知她自伤身份,又好言劝慰半晌,才算哄她抹了泪,破涕而笑,若胭松口气,心中亦自苦涩,章姨娘因此远离家人、无亲无助而时常悲伤,更有何人知道自己上辈子就被双亲抛弃,寄居福利院,那些一步步成长的岁月受尽多少冷嘲热讽与欺凌羞辱,情殇转世,又成孤魂野鬼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成为别人的外室私生女,无端卷入内宅纷争。   初醒时,见到这如戏剧般的场景,几日不敢相信,借病昏睡,到底是章姨娘的哭泣将她唤醒,命运已然如此,一味的装痴和回避也不能让时光倒流、重回那个熟悉的世界,若胭自嘲一笑,回去了又如何?自己依然是那个被人遗弃的孤儿,更可笑的是,还是个结婚证没捧热就要被扫地出门的弃妇,还不如就在这陌生的世界里重新开始,纵然四周心计险恶,好歹还有个疼爱自己的生母,或许,上天怜我,能过得更好一些?   然而,要留在这里,要活得好好的,就必须强大起来,努力的保护好自己,还要保护好那个柔弱善良的生母姨娘。   歪在床头,胡思乱想,前世今生的般般往事一一浮现在眼前,如漫天的流星雨,密密麻麻,却又抓不住,眼睁睁的看着它们极迅的消失的苍茫夜幕、世道轮回。   重新来过,容我认认真真的活一次。    ☆、散步   混混沌沌的,若胭带着追忆与向往渐入梦境,初夏轻巧的为她盖好被子,守在床前。   却听门外有人说话,初夏起身去看,已见若胭迷糊着醒来,只好请了人进来,章姨娘道,张氏刚才打发方妈妈来问古井胡同那边的交割情况,听说还没交割完,就说要带着春桃过去一趟。   章姨娘、若胭、春桃三人没进府前,就住在古井胡同的一个小院子里,小院子是租着佟大娘的,一住就是十几年,除了租金结算,院子里的一应家具物什,有佟大娘陆续送过来的,也有章姨娘和梅家恩自己置办的,东西是越添越多,再加上置换的、破损的等,也不是一天就能请的,听章姨娘说,因为张氏定了进府日期,当时她们走得急,恰好佟大娘又不在家,因此并没有交割,只留了信。   章姨娘笑,“二小姐除了想吃芝麻糕,可还有别的想要的,可让春桃一并买回来。”   若胭摇摇头,“有芝麻糕就很好,再要包红豆酥,姨娘最是爱吃的,春桃还是早去早回吧。”她前世并不喜欢吃芝麻,不过,以后就必须喜欢了。   章姨娘见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喜好,笑眯眯的应了,又叮嘱春桃一箩筐,这才放她走,若胭却突然喊住,“让初夏陪着春桃一起去吧,两个人也有个伴。”初夏很高兴,可以跟着春桃学些见识,毕竟春桃跟在若胭和章姨娘身边多年,经验丰富,春桃也很乐意,多个自己人在身边,也可以应付方妈妈些,初夏又是个聪慧的,两人便相携着出门,秋分正好进来,看着有些眼红,目光跟了好一段路,若胭就笑,“你还小呢,在我和姨娘跟前稳妥些,以后日子长着呢,等你长大了,自然也有你出府去的时候。”   秋分就欢喜起来,乖巧的守在床边。   忽听外面有人说话,随后章姨娘面带忧色的走进来,道,“二小姐,老太太让你过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可怎么是好?姨娘陪着你一起去吧。”   若胭也有些纳闷,有什么事情请安的时候不说,方妈妈过来找春桃时也没见带话,这又是临时起意?看来是睡不成回笼觉了,只好打着哈欠下床,笑着宽慰章姨娘,“你只管放宽心吧,我也没做什么坏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或许,是要问你地上有蜡的事?”章姨娘小心的提醒。   若胭摇头,“这都好几天了,放心,她绝对一个字也不会提,巴不得这事儿赶紧揭过去呢。”   章姨娘也觉得有理,仍是不安,“或许,是为别的……”   若胭就笑,露出一个夸张的可爱表情,“姨娘——你只管在家等着我吧,你女儿这么聪明,还不明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道理吗?”说着,吐了吐舌头,不等她说话,转身就跑了,章姨娘就哭笑不得的追着纠正,“二小姐,女儿家以后不可做这样的动作。”   若胭蹙着眉头望着不远处的张氏,靠着檐柱坐着,挂着温和的笑容,正随意的看着园中草木,身边并无一人跟随,这又是唱的哪出,不是说找我有事么,也不在中园等着,自己跑到廊上坐着吹风么,还是迎接我?   若胭暗暗提了提心,快步上前行礼,“老太太找若胭有什么事,怎么坐在这风口里,丫头们都去哪里了?这要是老太太着了凉,或是有个什么闪失,谁可担待得起?富贵!富贵!”说着就扬声喊起来,还是赶紧叫人来吧,我可担待不起。   张氏面色一变,连忙制止,“不必喊了,我也是闲着,出来坐坐,就想起你来,叫你也陪陪我,说说闲话,这几天暖些,园子里的花也该开了。”   若胭就顺着她的话四下环顾,笑道,“老太太,若胭见识少,不知道万年青也会开花的。”   张氏气噎,瞟了一眼她,依旧笑道,“万年青是不会开花,不过园子里的开花的多着呢,枣树、石榴树,尤其那石榴树开的花,红艳艳的,好看得很。”   若胭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赶紧夸张的抿住嘴,憋住内伤,陪笑道,“让老太太见笑了,若胭自小没见过枣树和石榴树,看的书也少,从来不知道它们原来是二月开花的。”   张氏再一次气噎,她实在没料到若胭会毫不手软连续挑漏洞,到底是沉得住气的,保持着笑容,只是那笑容已经变冷。   “老太太,二小姐,有何吩咐。”富贵及时的出现,若胭笑道,“倒也没什么吩咐,老太太坐在这里时间长了,劳烦你端杯水来,稍热乎一些,也好给老太太驱驱寒气。”富贵就极快的扫过两人,“不敢劳烦,二小姐折杀奴婢了,奴婢这就去。”   张氏就摆摆手,慈祥的拍拍若胭的手,道,“这是二小姐的孝心,我心里欢喜着,富贵,你去忙你的,不必倒水,今儿天气好,我让二小姐陪我走走。”说着,携了若胭就走。   若胭心中警铃大作,让我一个人陪着她,危险系数太大了,我大概不会有什么闪失,老太太就不好说了。“富贵有事忙,那就去忙吧,西园就在旁边,不如我陪着老太太去三妹妹四妹妹那里坐坐,或者,叫上她们俩一道儿出来走走,岂不是更热闹?”   张氏摇头,笑得宠溺,“二小姐最是贴心,知道我爱热闹,还是算了,她们俩到底还小,不如二小姐稳重,成日里贪玩,这才收心两天,正好拘着练练她们的耐性。”这是打定主意只要自己一个人陪了。   那就别怪我直言自保了,“若胭瞧着两个妹妹都很好,比起我这个姐姐来,还要强上几分,老太太既然不愿去西园,若胭就担起这个重任,自己陪老太太在这游廊上走走吧,只怕若胭粗心大意、笨手笨脚,伺候不好老太太,万一老太太崴了脚、闪了腰、扭了脖子什么的,若胭可就只能认个死罪了。”话自然是笑着说的,没走开的富贵也能做个人证。   张氏身体一僵,笑意更盛,嘴上却笑骂,“二小姐原来也是个会打趣贫嘴的,我难道就老成那般模样了,连路也走不稳了?”   若胭陪着笑,“老太太自然是老当益壮,比起若胭来还要稳些,若胭这不是第一次陪老太太嘛,难免紧张害怕,口不择言,倒说出不吉利的来了,摔着自己事小,躺两天就好了,摔着老太太事大,可就背上了不孝的骂名。”又冲富贵眨着眼睛笑道,“富贵你且放心去忙吧,老太太这是看得起我,今儿只想让我陪陪,也是我的荣幸,我自然会护的周全,你还怕老太太真有闪失啊?岂不一语成谶了?”富贵了然的回了个笑容,躬身退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出什么事可就真出笑话了。   两人也就一路闲步,稳稳当当,张氏说是叫若胭来陪她说说话,可一路上只字未言,想必正在消化一肚子的闷气,若胭算着时间差不多,就放慢脚步,劝道,“老太太,今天虽是比往日暖和些,毕竟还凉着,不好在外时间长了,还是回去吧。”   张氏也点点头,“正是,我这正好也走得累了,前面就是南园,你大哥哥的园子,你还没去过呢,走,我们进去看看。”   若胭一愣,“这,我去,不太合适吧?”南园是内院中一处特殊的所在,里面住着唯一一个男性——梅家大少爷梅承礼,按说,像梅承礼这样年龄的男子,早就搬出内院了,可是张氏舍不得,生生留下了,不但园子处在一众女性中间,就连身边伺候的,也一个个全是丫头,若胭虽然也很好奇,这样一个胭脂堆里长大的大少爷,他的园子是不是会布置的花团锦簇、金碧辉煌,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虽说兄妹之间无大防,谁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规矩是出人意料的呢。   张氏却笑呵呵的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兄妹之间,手足情深,正该亲近,再说,你们俩又是……,走吧,早上吉祥那丫头去请安,你也看见的,我们正好去看看。”再说,两人还是一个先生教的学生呢,虽然若胭只上了半天课,心里可认定了这位恩师兼好友,不过,张氏肯定不这么认为,话说一半,就打住了。   原来转了这么一大圈,这才是目的地啊。   出乎若胭的意料,南园非但没有繁花似锦、宝器琳琅,甚至可说是简朴了,相较而言,这里的万年青似乎比其他园子更多,环顾一周,满目皆绿,门口安静无人,张氏微微皱眉,也不出声,放轻了脚步,悄悄的进了门,若胭好笑,这是要偷看孙子在干什么呢,但愿别撞上什么不该看到的才好,免得自己也尴尬,想着就有意无意的放慢步子,与张氏拉开了距离。   张氏刚把头凑到门边,一点点的往里探,就见一不明飞行物“嗖”的从次间里飞了出来,把门帘子都震得掀开一边,“啪”的一声,夹带着哗啦啦的风声,摔在张氏脚下,吓得张氏一缩头一跳脚,差点跌坐在地,一把扶紧了门框,再回头看若胭只是远远的看热闹,不由的窜上气来,张口就要喝问,却猛地咽回,转身又退出,向若胭招手,示意她先进去。   若胭失笑,这是看出来屋里有异常了,就使唤我做先锋官开路?有心当作没看见,无奈张氏坚持不休,一直盯着她不放,而屋里始终静悄悄,仿佛根本没有人,那本书只是凭空飞来而已,若胭也生出了好奇,踮着脚尖提着裙摆,蜻蜓点水一般到门口,伸手晃动帘子,并不掀开,只叫里面的人知道门口有人呢。   果然,声音传来,却是梅承礼极为狂躁的怒问,“谁在外面,滚进来!”   纵然若胭一向胆大,也着实吓了一跳,她听惯了梅承礼嗫喏顺从的声音,这样像疯牛一般的,还真是少见,只那一次,送走秦先生的那一天。   若胭略作迟疑,掀起帘子走进去,就看见三个丫头齐刷刷的一排跪着,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就连若胭进来,也只是悄悄抬眼瞟了眼,不敢说话,书桌前,梅承礼以头抵桌,双臂屈起,手掌撑着桌面,姿势很是别扭,见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并没有抬头,却又喊了一声,“有事快说,说完滚出去!”声音还是那么暴躁无礼,却似乎多了些鼻音。   若胭站在门口,慢慢的冷笑,“妹妹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大哥哥这样的威风呢,不想这么快滚出去。”    ☆、疯癫   梅承礼闻声一震,猛地跳了起来,手足无措的瞪着若胭,几天不见,原本英俊的面容竟然憔悴不堪,双颊苍白消瘦,甚至有些暴怒后的扭曲,眼神黯淡无神,隐约有泪光闪烁,“二……二妹妹……你怎么来了?”   乍一眼看到他这副模样,若胭有些怜惜,已经到嘴边的嘲讽的话又咽了回去,凭心而论,梅承礼并不是英姿勃发讨人喜欢的少年郎,更算不上一个爱护妹妹以身作则的好哥哥,可是,细细一想,这原也怨不得他,环境使然罢了,只是不能理解,既然一向已经习惯了做个柔弱听话的大少爷,又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发生了什么事?   若胭心里酸酸的,想起正在半缘庵念经打坐的杜氏,杜氏的眼中是一片平静的海,茫茫的蓝色看不到边际看不到底,流淌的是淡漠,沉淀的却是悲哀,再看面前的梅承礼,恍惚间,竟与杜氏有些相似,只是除了茫然,还有更多的痛苦、挣扎。   “二妹妹,我……我……让你见笑了。”梅承礼紧张的瞟她一眼。   若胭叹口气,忍不住可怜起他来,一个看上去锦衣玉食、被老太太宠溺、下人呵护的大少爷,精神上不过只是个傀儡而已,活得苍白无力,“大哥哥心里很难过——”一时间,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询问?似乎都不太合适,暗叹自己以往几次奚落他刺激他时口齿伶俐,此刻倒成个笨的了,着实不中用。   梅承礼疲惫的点点头,轻轻的承认,“二妹妹,我心里,是很难过,我——”说着痛苦的闭上眼,忽地又睁开,冲着地上三个丫头斥道,“你们都出去,别再跪着了。”丫头们竟然如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梅承礼显然是更恼了,“出去!没听见吗!再不出去,拉去柴房打三十板子!”   三十板子,就是一个壮实的男子挨着,也要脱一身皮去半条命,这样娇滴滴的小丫头,哪里还有命在?若胭有些吃惊,梅承礼这是情绪发泄的有些失常了,好在三个丫头也害怕了,一个个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却在门口,陡然又顿住了步子,再一次跪倒。   “老太太!”   若胭暗叫不妙,自己怎么给忘了外面还有这么一尊大神,只见张氏面色铁青、眼却红着,扶门站在门边,一手撩着帘子,悲切不解的望着梅承礼,顿足哭起来,“寿儿,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发这样的魔障,你这是要心疼死奶奶啊?”   再看梅承礼,并没有因为张氏的突然出现而吓得语无伦次、四处躲避,倒有些呆呆的,目光发直,盯着张氏,半晌,颓废虚弱的道,“奶奶,孙儿没事,孙儿只是读书久了,有些累。”   张氏自然不肯信,刚才在门外,听他和若胭对话,可不是这样说话的,不是明明已经说出是心里很难过,怎么只告诉我是读书累而已?难道在他心里,自己十几年的含辛茹苦、呵护备至,竟不如一个才认识几天的黄毛丫头贴心?嫉妒咬得心痛,一点点往上爬,爬到嗓子眼,就变成了恨,缓缓的移转目光,在若胭脸上一扫而过,却凛冽的像刀子似的要剜走若胭一块肉。   快步走过去,张氏一把抱住梅承礼,跺脚痛哭,“寿儿怎的瘦成这样,有什么难过事就跟奶奶说,想要什么,奶奶都给你买回来,你只要好好的,奶奶就高兴,奶奶这辈子就只为着你了,做什么不是为了你?可不许你这样糟践自己。”转身又骂丫头,“你们这几个小贱人都该死,将我好好的孙儿弄成这样,都是怎么伺候的!吉祥,你是大丫头,我一番苦心把你放在大少爷跟前,你倒是整日里哄瞒着我!我今天要不是过来亲眼看见,还不知道我的寿儿瘦成这样!都出去,打板子,打死了为止!”   这话连若胭也吓住,三个丫头更是吓得哭成一团,爬着过来给张氏磕头求饶,吉祥更是面无人色,咚咚咚的磕的额头破一大片,淌下血来,哀求道,“老太太饶奴婢一命,奴婢不敢哄老太太,奴婢再也不敢了,老太太饶命。”   若胭心软,在她心里,生命没有贵贱,可惜丫头们投生成奴,一生性命都在主子手里,战战兢兢的过这一生,相比之下,自己已是幸福无比,就叹口气,要开口求情,不想梅承礼抢了先,软下声来求,“奶奶,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让她们说的,我没事,让奶奶担心了。”似乎有些拘束,梅承礼动了动胳膊,想要挣开张氏的搂抱。   张氏立刻意识到孙儿这是在抗拒自己的亲密,十几年来从没有过的抗拒,这让她觉得愤怒、羞恼,生生又忍下来,绝不容许被若胭看了自己的笑话,假装抚摸梅承礼的后背,顺势将他松开,心里到底气不过,只好把气撒在丫头们身上,“寿儿,你一向是奶奶的乖孙儿,懂事、听话,绝对不会做让奶奶伤心的事,一准是这几个小贱人坏的事,寿儿不许包庇她们,这样不知轻重的奴才,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要不还不反了天了!”坚持要打。   梅承礼再三求情,反而坚定了张氏惩罚的决心。   若胭看不下去,也上前求情,谁知道刚开口,张氏就大怒喝止,“二小姐不必说了!家法,就是用来治家的,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上下尊卑,知道自己的身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说着,狠厉的看着若胭,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姑娘,自己就有一种隐约的感觉,这个小女孩,会给梅家给自己带来霉运,她的那双眼睛,掩不住对自己权威的挑战与不屑,这让自己无可容忍,“这些日子,府里太没有章法了,人心浮躁,各个都觉得自己了不得!不处罚几个,大家都忘了自己是谁!”   这话说的极重,加上她那目光,就连梅承礼也隐约听出端倪,不安的去看若胭,若胭更是清楚,这是指桑骂槐说自己呢,自从若胭进府,她这个乖顺的孙儿就开始发生变化,从向杜氏请安,到放学后直接回南园,从私自为秦先生送行,到现在的癫狂,这才几天的时间,已经让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懵懂癔症的少年,就是一向唯自己是从的孙子,而这一切改变的源头,肯定就在多出来的二小姐身上。   “拖出去——”   随着张氏的话,三个丫头哭得更是惊天动地,高兴更是匍匐过去抱住张氏大腿,大喊“老太太,不管我的事,是吉祥,我早就说要禀报您,吉祥不肯,反而骂我多事。”门外冲进来几个婆子,就要拉人。   “娘,这是怎么回事?”   梅家恩快步进来,一身官服未换,迅速的扫了一眼全场,一脸的不可置信。   若胭屈膝行了个礼,梅家恩一心都在张氏身上,并没有看她,梅承礼眼神一缩,身体就紧张的僵直,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爹……爹……”   梅家恩皱了皱眉头,亦没有回答他,只是径直走过去扶住了张氏,张氏一见儿子回来,便抹去了眼泪,长长的叹一声,目光慈爱心痛的看着梅承礼,又慢慢的转向若胭,与此同时,转变的还有眼神,已然变成失望和气恼,却没说事由,只是哽声道,“老爷今儿回府早,可是衙门里都忙完了?倒叫你撞上这糟心事,唉——”回头叫婆子先把三个丫头拖出去看管着,声音慈和了很多,又向梅家恩摆手,“并不是什么大事,丫头们伺候寿儿不周,我便说了她们几句。”   梅家恩便去细看儿子,也觉得儿子似乎比前几天要消瘦萎靡些,很是不悦的朝他瞪了一眼,又问,“娘,儿子刚在门口,听到有丫头说什么不管她的事,骂她多事,是怎么回事?”   张氏就摇摇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对若胭道,“你先回去吧,你大哥哥现在这样,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你也是府里的二小姐,也多想着些为府里分忧,我早也和你讲过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你是个聪明的,也该明白的。”当着梅家恩说出这样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在梅家恩听来,可就不仅是莫名其妙了,最起码多了些暗指,当时就沉了几分脸色,看向若胭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和疑惑,显然是从张氏的话里疑心若胭与梅承礼的颓废有关。   若胭就有些来气,心想,语义双关、误导他人这种手段,老太太还真是深谙此道,而且屡试不爽,因为拿准了梅家恩对她是顶礼膜拜、深信不疑的,明知道自己就是反驳也无用,还是忍不住回道,“老太太,我陪您在园子里散个步,老太太担心大哥哥,要来看看,不想看见了大哥哥又生起气来,若胭也劝不住,好在老爷回来了,老太太现在还在难过,若胭不敢离去,想多陪陪老太太,若胭这会儿就是离开,心里也挂念着老太太。”哼,反正我得把事情经过说出来,当然了,梅家恩信不信就难说了。   张氏有些内伤的看着她,并不说话,梅家恩则道,“若胭,老太太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回头有事你再过来。”这叫什么话,完全没有听懂若胭的话中之意,甚至有“听候传唤”的意思。   罢了,在这守着又如何?挑唆从来不分时间,偏信也无需场合。   若胭苦笑,转身就走。   梅承礼却突然冒出一句,“二妹妹——”   张氏眼睛一眯,梅家恩面带猜疑。   “二妹妹,慢走。”梅承礼慢慢的垂下眼睫。    ☆、问罪   一路不解,一路憋屈,回到厢房的时候,章姨娘正在满屋子的转圈,看见她回来,急步就冲过来抓住,从头到脚的打量一遍,这才问,“二小姐怎么样了?我听说二小姐陪老太太散步,又去了南园大少爷那,可急死我了。”   一股暖流悄悄漫过心田,还好,还有姨娘在乎自己,若胭笑着打趣,“瞧我生龙活虎的,哪有什么事啊,姨娘这都把我头发都数了一遍了,快说说,我一共有多少根头发,有没有白发?”   章姨娘原本一肚子的担心,也被这一句话逗的消散大半,嗔道,“你这孩子,越发的没了正形,什么话都说的出口,二小姐正是豆蔻年华青春正好,一头青丝好看的很,哪来的白发?以后可不许再胡说八道这些,叫人听见,哪还有个小姐的样。”   若胭就笑着拉她坐下,“我也就在姨娘面前说说,别人谁还听得到?”   “丫头们……”章姨娘刚说,若胭就笑开了,“哎呀,姨娘,她们还能出去说嘴去?放心吧,她们都是顶贴心顶懂事的。”章姨娘还要说什么,若胭就故意闹着饿,要吃东西,章姨娘就有些为难,张氏为了节省开支,对府里的一应支出限制严格,除了一日三餐,平时并没有什么点心零食,前几天郑姨娘倒是送过来几块梅花糕,不过因为金钗之事,若胭动也没动,章姨娘自然也不肯吃,当天就扔了,现在若胭突然说饿,章姨娘还真拿不出什么来。   “二小姐,这……春桃还没有回来,你等一下,姨娘让秋分去厨房看看。”章姨娘有些尴尬,连声喊,“秋分。”   秋分立刻从帘子后转了出来,若胭一看让章姨娘为难,就赶紧笑道,“姨娘,我并不饿,我就是撒娇,跟你说着玩呢,你可别把我喂饱了,等会儿春桃回来,我可就吃不下芝麻糕了。”   章姨娘半信半疑,若胭又坚持几次,章姨娘也就笑了,“你这孩子,可见是好些日子没吃芝麻糕了,也罢,再等上一会子,算着时辰,春桃也快回来了。”   若胭嘻嘻笑着,只说困倦, “姨娘还是快去躺着吧,小心留下疤痕,可就不漂亮了,秋分,给姨娘再抹一次药。” 哄了章姨娘出去,秋分却不走,反而走近来,红着脸,轻声道,“二小姐——”   若胭一愣,“怎么了?有心事?”这小妮子有话要说?   秋分摇摇头,脸更红了,“二小姐刚才夸奴婢了。”   只为了这个这个事吗?若胭呵呵一笑,在她小鼻子上轻轻一点,“你懂事,我自然要夸你,去忙你的吧,把姨娘伺候好就行。”秋分就乐颠颠的走了,若胭心里又多了几分温暖,原来自己无意之间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一个人高兴成这样的,秋分还真是个孩子,心思单纯,正想着,章姨娘又折回来,脸色极为难看,“二小姐,老爷着人来,让你去一趟。”   这一回,连若胭也忍不住咯噔一下,她实在无法乐观的赌梅家恩找她是件好事,几乎没有悬念,应该就是为梅承礼的事,只好依旧笑着宽解章姨娘,自己往梅家恩书房去。   “若胭,你大哥哥都和你说什么了?”梅家恩稍微敛了敛怒火,不等若胭行完礼,就开门见山的问,脸上尚带愠怒。   果然是问罪来了,可是自己却不肯无缘无故背这个罪名,若胭咬了咬牙,尽量将声音抚平,“老爷,刚才在大哥哥屋里,若胭就简单说了一回,不妨再细说一次,老太太今儿兴致好像特别的好,派人去西跨院叫我,让我陪着逛园子,并不要丫头们伺候,这也是若胭的荣幸,自然不可推辞,逛了好一阵园子,若胭怕老太太累着,劝她回去,老太太不肯,非说要去大哥哥那看看,若胭原本有些迟疑,怕自己这么过去,有些冒失,老太太却说无妨……老太太气大,我和大哥哥怎么也劝不住,丫头们也吓坏了,正好老爷就来了,后来的事,老爷也看见了。”   “你大哥哥怎么和你说的?他心里有什么事?”梅家恩紧皱着眉头看若胭。   若胭摇头,实话实说,“大哥哥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梅家恩眉头皱的越发紧了,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猜忌,“你们在屋里那么久,怎么会什么话也没说?光站着瞪眼吗?不是都和你说了心里难过吗?怎么你一去就闹成那样?连老太太都劝不住,气成那样?”   若胭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所谓的父亲,就算自己与他没有感情,可是骨肉血脉相连,本能的情绪反应还是有的,愤怒、伤心,瞬间冲上脑顶,声音就不由自主的委屈,“那么久?有多久?老爷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半刻钟也不到,大哥哥只说心里难过,却没有说为什么,老太太就进来了,就算她没进来前,那也是一直站在门口,我和大哥哥一共说了几句话,哪一个字老太太不是听的真真切切的,又何必再让老爷来问我?我进府才几天?这府里的人才认识几个?这府里的事又知道几件?我统共也没见过大哥哥几面,没说上几句话,他能和我掏心窝说什么心里话?他又和我有什么关系?老爷认为我又有什么必要隐瞒什么?”   “闭嘴!”梅家恩大喝一声,猛地一掌拍在案上,太阳穴旁,青筋鼓起,目光如火如刀,“你说的什么混帐话!大逆不道!不孝忤逆!为父不过是问你一句,你看看你,都撒泼成什么样了!你说的那些话,是该一个千金小姐说的吗?是该一个晚辈对长辈说的吗?为父告诉你,你听仔细了,老太太就是梅家的天,你给我跪着敬天!不许你对老太太有任何不敬!也容不得你有任何怀疑!老太太说你什么,你就是什么!这就是孝,孝就是顺!哼,果真是从小在外面养大的,粗野不堪!我梅家恩一世英名,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滚回去!把《女诫》抄十遍,抄不完不许出门!”   如果说若胭刚才说那番话时,是一时气愤难忍,此刻听了梅家恩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已经心冷如冰,同时,也如醍醐灌顶,心境清明,这才是真正的家法森严,是自己一直没有看清楚自己的身份,自以为是的像一只初生牛犊,才啃了两棵青草,就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穿过森林,的确是可笑,可笑极了。   若胭深深的向着梅家恩行了个大礼,“若胭感谢老爷,感谢老爷把若胭骂醒,如果不是老爷这一番骂,若胭还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好了,若胭明白了,若胭往后必定谨记老爷这番话,绝不敢忘。”声音清平中夹杂着几丝抑制不住的颤抖,轻轻的转过身,离去。   不看梅家恩一脸的厌弃和门口添禄的得意。   从梅家恩的书房到西跨院,这一路走的极为漫长,初春的风,倔强的钻进夹袄,浸透肌肤,脚下的绣花鞋踩在光洁的石板路上,静悄悄的听不到声音,只有均匀的心跳声,在不断的提醒自己:我是梅若胭,我是梅若胭。   初夏在门口迎着,看若胭的脸色,隐约察觉出异常,便不再说话,只安静的陪在身后,一路进屋。   帘子后传来章姨娘和春桃的笑语欢言,空气里流淌着温暖的气息,若胭就深吸一口气,慢慢浮上笑容,然后转身在初夏额头轻轻一弹指,笑着撩起了帘子,“姨娘,什么事这么高兴?”   章姨娘一把将她拉过,看她一脸笑容,就放下担心,笑问,“二小姐,老爷唤你何事?”   若胭听了就噘起嘴,委屈的道,“姨娘,我被老爷责罚了,老爷说我说话做事不稳重,罚我抄《女诫》,哎呀,姨娘,要不你帮我抄吧,我最坐不住了。”   章姨娘先是纳闷,又被若胭撒娇逗的笑起来,“二小姐怎么又惹着老爷生气,要姨娘说,老爷这样罚,倒是不错,二小姐还是自己抄吧,是该学学女儿家的端庄,也顺便练练字,往常总让你练也不听。”   看来章姨娘并未怀疑什么,若胭心里松口气,面上却不依,“原本想着回来能指望姨娘哄哄呢,哪料着姨娘也不向着我,看来只好自己抄了,初夏,准备研墨吧,好歹你陪着我。”   章姨娘就笑得欢,拍着她道,“抄书不急,先吃几块芝麻糕,填饱了肚子再抄不迟。”   春桃听了吩咐,立即端了芝麻糕上来,若胭就笑眯眯的拣了一块,轻轻的咬一口,顿觉清香溢于唇齿,细腻润滑入口即化,味道真是不错,比起自己记忆中的麻团什么的好吃多了,不禁大为感慨,原来芝麻也可以如此美味,我以后便可光明正大的喜欢了。   “人间美味啊!”   吃了两块,若胭就停了嘴,初夏滴过茶,慢慢抿一口,春桃笑道,“二小姐,再尝尝这个。”   若胭就发现另一碟不知什么名字的小饼,呈淡紫色,薄薄的,轻巧一片片,极为精致,也拈了一片,咬一口,又香又脆,喜道,“这个我喜欢,这是香芋味的吧。”   章姨娘笑,“这倒奇了,你以前并不怎么爱吃香芋的,现在倒喜欢了。”   若胭赶紧陪笑,“此一时彼一时也,口味也会随着年龄改变的嘛,再说,这个香芋饼,的确难得好吃,姨娘,你也尝尝。”将一块放到章姨娘嘴巴,章姨娘只好咬住。   还是堵了嘴巴好,若胭看章姨娘正吃着饼,就岔开了话题,问春桃古井胡同的交接怎么样了,春桃答,“都妥当了,佟大娘很是爽快,只收了房租,但凡她给我们添的物什一概不算,我们添的,倒是都是折了银子还我们,还有那些破损的,也全没算。”   这倒是个不简单的,不管是真心大方疏财,还是为谋个长远门路,这次的人情总是送出去了,要换个人家,知道租客是进了大户去,不说趁机捞一把,也必定要一针一线算仔细了别吃了亏,若胭点点头,章姨娘就笑着拿出一方砚台,“二小姐你看,佟大娘还特意送了你一方砚台,你的大字是佟大娘教的,咱们还没好好谢谢,这又收了人家的礼。”   竟是这样,如此说来,佟大娘也算是自己的启蒙先生了,这个佟大娘着实不是寻常人,有机会若能去拜访一下也好。   若胭郑重真诚的说了一番感慨谢言,就揶揄自己,“这倒是巧了,老爷刚罚我抄书,春桃就送来点心,佟大娘还赠我砚台,倒像是要庆祝我被罚了,如此样样齐备,我也没的理由偷懒了。”   大家被逗得都笑起来,又说了几句话,章姨娘带着春桃和秋分离开,初夏收拾好桌子,当真侍立一侧,认真研墨,若胭拉她坐下,同吃点心,初夏谢过,并不多拘谨,回头看了看帘子,像是确定门外无人,这才轻声道,“二小姐,奴婢今天碰上云三爷了。”    ☆、糕点   “啊?”若胭纳闷,“他不是和归雁在半缘庵吗?怎么回城了?”   初夏道,“云三爷说是回铺子里取几样素点心,供在庵里,奴婢看他的确是手里提着一个点心盒子,匆匆走了。”   “哦,这也难怪,你是去庆和斋的路上见到的?他还认出你来啦?”若胭嘀咕,这人的记性还真不赖,连匆匆一面的丫头也记得。   初夏古怪的看她一眼,“二小姐,云三爷不但认出奴婢,还问起二小姐了。”   若胭好奇的挑了挑眉,“咦?说说怎么回事?”   “奴婢是在庆和斋买芝麻糕的时候碰上的,掌柜的说是上午的芝麻糕已经卖完了,正蒸着一箱,一刻钟就好,奴婢就在店里等着,这时候就见云三爷进来了,他径直就叫掌柜的把点心给他,掌柜的竟然什么也没问,就客客气气的递给他一个点心盒子,也没收银子,云三爷拿了盒子就走,到门口时发现了奴婢,就折回来,问奴婢要买什么,奴婢就实话说了,为二小姐买芝麻糕,云三爷就问二小姐是否府上有急事,为何匆匆离开半缘庵,还说归雁小姐下午去找您,才得知您已经走了,奴婢就只说府上确实有急事,走的匆忙来不及告别,请归雁小姐见谅,云三爷也没再说别的,点点头,跟掌柜的说,将香芋饼包一些,并芝麻糕,都不许收银子,转身就走了。”   若胭心里就翻腾起来,听云三爷说出来,就更觉得对不起归雁了,得找个什么机会见一面,至少传个话也好,要不这唯一的一个好姐妹也要没了,郁郁之下,伸手又将一块香芋饼放嘴里,香脆的滋味让她猛然想到,这饼还是人家送的呢,就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就真没给钱?这事儿方妈妈和春桃也知道了?”春桃还好,方妈妈要是知道一个男子送自己饼,无论原因,都要惹出大事。   好在初夏摇摇头,“小姐放心,她们俩都不知道,在古井胡同交接时,方妈妈一样样的记录、算账,忙得很,奴婢瞧着天色不早,怕耽误了,就和春桃说好,先去庆和斋,然后在府门口会合,点心银子奴婢的确没给,云三爷说完就走了,奴婢也不便追出去,把银子给掌柜的,掌柜的坚持不要,还说,云三爷既然发了话,他要是敢收钱,让云三爷知道,非打断他的手再撵出去不可,门外就是大街,人来人往的,奴婢也就不再勉强,后来见了方妈妈和春桃,也只当给了钱,好在方妈妈也没多问。”说着,掏出两串钱放在若胭面前。   若胭点头,暗喜初夏是个会办事的,笑道,“你做的很好,这糕点虽是云三爷说的,到底是归雁小姐的面子,咱们记着归雁小姐的心意就行,再说,这庆和斋原本就是云家的产业,云三爷是那掌柜的少东家,他敢不听话?”又笑着将钱推在她面前,“这钱你收着,以后你也有需要钱的地方。”   初夏摇头,坚决的道,“奴婢一生一世跟着小姐,不需要花钱。”   若胭将点心分成四份,自己留了一份,送一份去东园给太太,杜氏说了谢谢,并不客气就收下了;送一份去西园给梅映雪和梅映霜,初夏去的时候正好郑姨娘也在,尝了一块,说是“味道还不错,到底不如梅花糕”,初夏是听说过梅花糕的风波的,当着众人的面就把点心倒了出来,冷笑道,“点心好不好吃不要紧,碟子下面没藏东西才是顶重要的,郑姨娘可看仔细了”,也不等有谁发作,转身就走了,回来和若胭一说,若胭乐得抚掌大笑,连夸初夏,说自己得了初夏如得了个宝,只是把章姨娘吓得够呛,埋怨初夏言行莽撞无礼,小心为主子惹来是非,若胭只是护着,没多久梅映霜身边的丫头过来,郑重的向若胭道了个谢,并代郑姨娘致歉,若胭向来是喜欢梅映霜的,自然也客客气气的转达了心意,送了丫头出去。   还有一份送去中园给张氏,张氏看也没看就收下了,然后对着春桃训示半晌,说她不知节俭、浪费银子,春桃一个字也不敢回,回来一说,若胭气坏了,既然收下我的东西还好意思摆谱教训我,以后买了好吃的就不给你吃了。   接下来的几天倒真安宁,若胭门也不出,天天在家抄《女诫》,连早安也不去了,梅家恩的一句话“把《女诫》抄十遍,抄不完不许出门”倒成了被绝妙的护身符,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就吃着点心写字,初夏陪在一旁,安安静静。   章姨娘照常去请安,回来什么也不说,总是笑脸相陪,若胭怕她受委屈,就叫了春桃来问话,春桃憨直,憋不住就全说出来了,“奴婢虽没进屋去,可屋里说的话都听着呢,老太太总是夹枪带棒的训斥姨娘,说什么奔走私逃为苟且,还说孝顺长辈就得打了左脸伸右脸,但有不从就是逆上,郑姨娘在一旁煽风点火,说是……说是……”突然卡住,不敢说了,尴尬的看着若胭。   “说吧,我不生气。”若胭示意,自己都被禁足了,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忽又想到郑姨娘,听说因为金钗一事,杜氏也罚她禁足抄经书来着,可是人家有张氏撑腰,把正室太太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不知道抄是没抄,反正在半缘庵看杜氏整理经书时,并没有郑姨娘的。   春桃犹豫片刻,还是老实的汇报,“郑姨娘还说,女儿性情最像娘,看看三小姐,多么优雅端庄、温柔可亲,四小姐活泼可爱、善解人意,再看二小姐,骄横跋扈、伶牙俐齿……就连那个雪妞,也时不时的挑唆几句,说什么到底是外面来的,不如自小就知根知底的贴心,姨娘一句话也不敢说。”   若胭凝眉,张氏的那些话,明显说的不止是章姨娘,还有杜氏。   章姨娘正是那种打了左脸伸右脸的,张氏在这一点上也挑不出刺来,“奔走为妾”这话,若胭也知道,据说章姨娘就是因为不满家里订的亲事,偷偷跑出来的,用这四个字来嘲讽她,虽然难听,倒也不算污蔑,不过,章姨娘为妾,郑姨娘也为妾,这样直接辱骂妾的话,郑姨娘就是再脸皮厚,也不至于帮着起哄,   因此,若胭以为,张氏不过是指桑骂槐,拿捏着章姨娘的软柿子性格来讽刺杜氏,若胭并不清楚杜氏到底是什么身份背景,就是章姨娘也不知情,只听说和她一样,也没有娘家支撑,张氏也正是欺她无援助这一点,才敢只手遮天。   倒是雪妞,身为外人,不过是张氏陪嫁丫头的女儿,却有这样的地位,竟敢当着主人的面,奚落主人家的姨娘,姨娘虽为侍婢,算不得正经主子,可也容不得一个外人来说道,大户人家最是讲究这些脸面,就算一个下等丫头,也代表着主子身份,更何况一个有生养的姨娘,梅家的规矩还真是不可思议,究竟是雪妞在张氏面前得宠之高,还是张氏授意而为?说什么外面来的,不如自小就知根知底的,一语双关,既指若胭不如映雪、映霜可靠,也指章姨娘不如郑姨娘。   若胭就给章姨娘出主意,以后张氏再说她什么,就说“妾愚钝,不明白老太太说的什么,一会老爷来了,妾请教一下老爷”,张氏做伤人之事一向背着梅家恩,每当梅家恩在场,张氏就瞬间换脸,做一副慈悲面孔,她敢为难章姨娘,自然是笃定了章姨娘是个逆来顺受、不会告状的,不得不说,张氏赌赢了,章姨娘不但没有听若胭的话,还劝说若胭,已经不得宠,何必再生事,惹的老爷怒起,更没安生日子过,又叮嘱若胭好好练字。   说起来,自从那天晚上章姨娘婉转的表示,自己可以舍弃男女之情、绝不争宠惹事,只求梅家恩能多照应些若胭,之后,梅家恩再未踏进厢房半步,夜夜宿在北园。   若胭无奈,再一想,就是告诉梅家恩又如何,自己不就是被梅家恩禁足的吗?又想一招,“姨娘,你不如就说自己伤口未愈,引发头痛,连床也起不来了,也别去了吧?”   章姨娘又笑又气,直说她小孩子心气,胡闹,还责备春桃不该在二小姐面前胡说一气,定要罚她。   若胭只好又给春桃求情,哄得过去,又得空找了春桃过来,问起梅承礼,春桃就摇头,“也有来请安,不过很是垂头丧气、一脸恍惚的模样,今天老太太说要大少爷搬来中园住,大少爷拒绝了,老太太就大哭,说是大少爷年龄大了,嫌弃她了不愿和她亲近了,全忘了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了,老爷气得当场就打了大少爷,还砸了杯子,奴婢在屋外听着,屋子里乱哄哄的,哭的、劝的、骂的,竟没有大少爷半点声音,后来老太太让姨娘先回去,奴婢就跟着姨娘回来了,也不知道大少爷怎么样了。”   他能怎么样?自己还被他连累关在这里呢,人家是大少爷,梅家未来的接班人,谁也不敢把他怎么着,巴结还来不及呢,自己可比不了,若胭翻个白眼,不知道还清静些,细细一回想,这个大哥哥这几天似乎的确有些别扭,像是沉睡已久的灵魂,慢慢醒来,却发觉被紧紧束缚,于是开始咆哮、挣扎……   春桃“哎呀”道,“险些忘了,今天奴婢在门外,隐约听着郑姨娘跟老太太指责来喜木纳笨拙,要撵了出去,四小姐给要了去,说是正好她那还缺个丫头,老太太也就同意了。”   若胭点头,这个来喜她见过几次,是个老实巴交的,怪道郑姨娘不喜欢,四妹妹心善,来喜跟着她,也是福气。   沾墨、落笔,抑扬顿挫之间,一页漂亮的行楷一气呵成,若胭轻轻呵纸上的墨汁,笑问初夏,“瞧我今天写的,可有进步?”   初夏答,“奴婢行外人,不敢评论,不过看上去,比昨天更顺畅些。”真是实在。   若胭就很高兴的点头,“这就是进步了。”拿起纸,左看右看,稀嘘一口气,唯有此时,若胭觉得在福利院长大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比如,为了不遭受社会异样的目光,她从小就接受福利院的各种培训,包括琴棋书画、舞蹈、防身术等,拼命的学习各种技能,只为了不被人看不起,上辈子尚未展露头角,而今,却恰好用上,兴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来,你也试试。”初夏虽然卖身为奴,身世却清白,其父生前还中过秀才,初夏幼时跟着父亲,也耳濡目染,略识文字。   初夏眼中神采闪烁,推辞一番,就坐下写字,若胭从旁看着,别有趣味。    ☆、赵氏   章姨娘带着春桃匆匆进来,看见主仆二人调了个个,一时怔住不知说什么好,初夏惊得跳起来,一旁请安,若胭赶紧打岔解围,“姨娘怎么不在屋里躺着,可有喝了药了?”章姨娘额前的伤口尚未愈合,一直喝着药,庆幸脸上的伤痕好的差不多了,亦不见难看的疤痕,只余几道浅浅的印记,想必过些日子也要消去。   章姨娘看了眼桌上几张纸上的字迹,隐约觉得不太对,因心里有事,也就没太纠结,道,“郑姨娘的娘家母来了。”   “来府里了?”若胭惊异,姨娘既然算不得主子,其娘家也算不得亲家,按说,是不容许串门的,就算有的宽厚的主家,容许见面,也断没有留宿长住的。   章姨娘黯然点头,“已经进了府了,看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留在府里住些日子。”   若胭失笑,“这倒真是仁慈了,姨娘你别担忧,就算老太太留下,也说不上话,终究身份在那摆着呢,不过是吃几天白饭罢了,由着她们热闹几天而已,咱们在这里,不也热闹自己的嘛。”   章姨娘就叹气,“二小姐说的是,姨娘倒不如二小姐看得开了。”   若胭就搂着她哄,“我这点道行还不都是姨娘教导出来的,姨娘莫不是眼馋人家园里人多吃得多,不亏?”明知道章姨娘是因为郑姨娘来了娘家人,她却没有娘家,同为姨娘,在夫家却地位悬殊,心有戚戚焉,也只做不知,反而打趣。   章姨娘就红了脸轻啐,“二小姐现在可是贫嘴了,闲来就拿姨娘说笑顽。”   这一天的时间,若胭也不抄书了,陪着章姨娘叽叽喳喳的聊天,春桃接着出去扫地,时不时的带回来些最新消息,“郑姨娘还有个同胞妹妹,也一道来了,叫做郑淑芳。”   “可听说多大岁数了,可有许配人家?”郑姨娘都年过三十了,她这个同胞妹妹,能有多年轻,想必也该许人了,怎么不在夫家呆着,到千里迢迢的跑去娘家妹妹家。   春桃摇头,“还不知道,不过这次来的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带着个丫头,行礼也不多。”   若胭就笑,“瞧着不像是久住的。”   春桃又跑出去接着收集情报,若胭见章姨娘郁郁寡欢,就让初夏端来点心和茶,不一会,春桃就跑回来了,“郑姨娘求老太太,让她娘家母和她同住北园,老太太同意了,还让三小姐四小姐也过去,一家子热闹热闹。”   章姨娘眼神一暗,若胭笑道,“姨娘,咱俩可是天天住一起热闹呢,不比一天两天的强,莫不是姨娘嫌弃我整日里呱噪?”   丫头们都称是,章姨娘就展眉笑起来,道,“二小姐说的哪里话?姨娘真是糊涂了,放着现成的福气倒不知惜福,平白置的什么气,姨娘有二小姐在身边,欢喜还来不及,这辈子还有什么好求的?”   几人又细碎说些话,章姨娘也就将“比较”的心事慢慢放下来,若胭怕她闲时多思,就说要剪纸,章姨娘纳闷,“这也不过年不过节的,二小姐怎么想起剪纸来?”   “谁说不过年不过节就不能剪纸了?”若胭笑,“只要自己高兴,哪天都能剪,咱们也不剪字也不剪人,今儿就剪花,左右春天到了,这院子里也没种个花,还不兴咱们自己剪个花贴窗户上呢?”   春桃欢快的笑道,“二小姐说的极是,既然没有真的鲜花,咱们就自己剪花,贴也要贴的漂漂亮亮的。”   章姨娘也就点点头,“这样也好,有几分春意,人看着也精神些,心里也舒畅。”   “正是如此。”   说着话,主仆几人围着桌子忙活起来,边剪边说着话,时间过得倒也快,转眼一天就过去了,几人又张罗着将花样贴起来,虽是金乌西斜,光线昏黄,几人兴致不减,依旧热火朝天,中园那边也没什么消息,各有各的天地,各有各的悲喜,晚餐仍是各园用各园的,厨房送的晚了两刻钟,菜色倒是好上两成,想是张氏吩咐了,要做顿好的为郑家老太太接风,其他园子也跟着沾了光。   梅府里用餐时辰早,等收了碗筷下去,天还亮着,若胭看章姨娘一脸笑意,就拉着她问起郑家的事来,章姨娘看女儿娇痴可人,也不再为自己悲怜,与女儿并坐着闲聊起自己所知。   说起郑家,也不是乡野小户,郑家老太爷也就是郑姨娘的父亲在世时,还曾做着正七品的新乡知县,虽说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在京州,这样的小官时满街都是,毫不起眼,可搁在新乡,就是个了不得的朝廷大官,也是现管着一方的父母官,谁不高看高捧着?   新乡与延津紧邻,乡绅士贾往来密切,梅家大房在延津也算大户,虽无朝廷背景,也有几分家资,梅家大老太爷时常去延津知县处走动,一来二往,与同来串门的郑老太爷也就相识了。、后来,梅家大房分了家资给二房,将二房也抬举起来,只是二老太爷是个不善交际应酬的,就是打个照面,也聊不出闲话来,张氏却不肯罢休,见指望不上丈夫,就求了大老太爷推荐梅家恩,当时梅家恩正是求学的年龄,大老太爷就提了重礼登门拜访郑老太爷,一番客气寒暄,表达了自己的来意,想为侄儿寻个好先生。   新乡地界不大,产出也不丰饶,却有一所学塾办得好,声明遍传周围几县,只是入学门槛高,除了学生自身的素质和才学,还得看家庭背景,梅家虽然殷实,却远远算不得富贵人家,又非新乡本地人氏,梅家恩资质也并非出众拔尖,想进来却难,郑老太爷最初只是不应,梅家大老太爷连送了几次礼,这才应下,写了荐书,递到姜先生门下,此后梅家恩才得以上学。   “这样说来,老爷能进学塾竟是得了郑家相助,怪不得张氏看待郑姨娘与众不同,既是提携过夫家,自然要受宠些。”若胭恍然。   章姨娘点头,“当是如此。”   若胭不解,“这样说来,郑姨娘也算是清白的官家小姐,却怎么……”话说一半,猛然想起眼前的章姨娘,虽然不是官家小姐,也是家世清白,不也做了妾室吗,讪讪的住了嘴,颇为自责的偷看章姨娘。   章姨娘淡淡一笑,带着一缕一闪而过的悲哀,“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老爷不肯说,我也不敢多问。”   既然如此,若胭也不再多问,心里却忍不住猜想,兴许是郑姨娘在闺中就看中了梅家恩,寻死觅活的非他不嫁,可惜梅家恩已经娶妻杜氏,郑姨娘虽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一咬牙,甘愿为妾了……   “二小姐,太太回府了。”春桃传来消息。   不知为何,若胭突然有些难过,杜氏若看到郑姨娘的娘家人堂而皇之的住在府里,心里该如何?   次日请安,再见杜氏,仿佛数天不见的杜氏,目光似乎更清淡了,像是秋夜的湖水,波澜不惊,清凉透骨。   “母亲安好。”若胭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毫不掩饰的看着杜氏,没有探究的渴望,也没有尊卑不分的无礼,干干净净的目光,流露出温温的关心。   杜氏也看着她,就一点点的笑起来,“若胭,母亲一切安好。”说着,拉起她,一起坐下,“听说你这几天在抄《女诫》?”   若胭自嘲的一笑,点点头,“让母亲操心了,是若胭言行鲁莽。”   杜氏默默看她片刻,忽而无声一叹,有些感怀,“母亲年轻时,也言行鲁莽。”不等若胭从心思飞转中反应过来,紧接着笑道,“你还小,正在长身体,不要坐久了,抄一会儿,就来我这里看看书。”   若胭大喜过望,这是杜氏在拐着弯儿帮她解禁了,老爷下的禁足令,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当然不会帮她求情,只有杜氏才够身份帮得了她,要是直接解禁,那就是打了梅家恩的脸,更是和张氏作对,看书一途,任谁也驳不了,张氏再不愿意,若胭早先是梅家恩同意跟着先生念书的,何况杜氏的文才早已声名在外,督促女儿看书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杜氏又问章姨娘伤口可愈,章姨娘忙躬身答,“有劳太太惦记,已不碍事了。”杜氏看了看她,也不再多问。   在东园略坐一会,闲说了几句半缘庵的事,半句未提云家兄妹,几人一行就去了中园,到抄手游廊的阶前,杜氏停了停,“若胭,你回去吧,好好抄《女诫》。”   沿着抄手游廊再往西就是通往西跨院了,如果不往西,下台阶,则是去中园的路。   若胭一怔,她原本就不想去中园,左右梅家恩早发了话的,不过既然先去了东园,却不去中园,情绪未免太明显了,只是,杜氏这话却是什么意思,一时间没明白。   “母亲,行道门前不进去,恐被说道。”   杜氏想了想,还是解释,“无妨,有老爷发话在先,谁也说道不得,再说,今天人多,你是闺阁小姐,无需周旋。”章姨娘跟着身后,不便插言,心里很是认同这话,只好使劲点头,示意若胭。   若胭立刻明白了,若胭是怕她忍不住气,平白失了自己的身份,只是若胭却不愿意了,前几天听春桃说章姨娘请安时受委屈,心里就不乐意了,今天这么“热闹”,自己可不想躲着。   “女儿陪着母亲,正是做女儿的本分,再说,母亲这几天不在府里,女儿也没有到老太太跟前去,今天正好与母亲同行,至于周旋么,母亲放心,女儿本身也是个懒的,若仅仅是周旋,女儿也能省就省。”   杜氏一笑,也就不再说什么,刚进月亮门,就听到中园已是笑声不断,更见正厅灯火通明,人影摇动,更有笑语声隔帘传出。   富贵在阶前迎着,屈膝行礼,“太太,二小姐。”   杜氏不语,微微一笑,若胭故意挑挑眉,笑问,“富贵,屋里何事这么热闹?”   富贵答,“郑家老太太给老太太讲了个笑话,说的是老家一户人家的家常事。”   什么家常事的笑话,让张氏乐成这样?   三人进门的时候,张氏正拉着一个眼生的老妪的手,一边拍着,一边笑的前仰后合,嘴里还在说道,“可不是个嘴笨的,活该不招人待见,那妯娌也真是个厉害的。”   方妈妈在一旁轻轻的顺着张氏的后背,笑道,“老太太缓着些,可别笑岔了气了。”   郑姨娘歪在张氏脚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张氏捶着膝盖,欢喜道,“老太太好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难得老太太这样喜欢,娘以后多讲讲这样的趣事,说给老太太解闷儿,我也跟着听一耳朵,讨个乐呵。”   旁边是梅映雪和梅映霜并坐着,梅映雪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显得兴致很好,梅映霜则有些无聊,撅着嘴玩自己的手指。   那老妪紧挨着张氏坐着,看上去身量比张氏要高大几分,圆脸肥颚,头发斑白,扎了个溜圆的发髻,别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发簪,双耳挂着硕大的金耳环,身穿一件枣红色遍绣金丝牡丹的宽袖短袄,着一条松花绿镶边六幅长裙,左腕金镯,右腕玉镯,张氏一拍,叮叮当当的响,这一身耀眼的行当可说是闪瞎了若胭的眼,最要命的是,郑姨娘说完后,老妪咧嘴哈哈一笑,露出两颗金牙,“闺女说的正是,我这里可有的是老家的有趣事,少不得一桩桩说出来,哄老太太笑笑。”   想来这老妪正是郑姨娘的娘家母赵氏。   赵氏下首坐了个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生的眉眼含情、妩媚动人,一身茜红色小袄长裙,就是坐着,也能看出身段婀娜,与郑姨娘足有五六分想象,必是其胞妹郑淑芳了,她正和旁边的雪妞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说着什么。   雪妞今天明显也是经过刻意的打扮,不过比起这一屋子的女的,她也就能胜张氏和赵氏年轻了。    ☆、挑衅   杜氏视若无睹,上前行礼,“媳妇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好。”声音温和清淡,听不出冷漠,也听不出热情,杜氏就是这样,纵然无力改变生存环境,也不肯强迫自己的心,早在杜氏嫁入梅家之前,张氏就恨上了她,过门后,婆媳关系就一直敌对,杜氏从不主动出击,张氏却不肯罢休,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若非碍于梅家恩官声,早就恨不得除之为快,这样激烈的矛盾,尽人皆知,杜氏也无需伪装。   张氏却正好与杜氏相反,极擅作戏,眼见杜氏近前,就招手笑道,“你这孩子,昨晚也刚回来,路上颠簸半天,也不好好休息休息,我这里什么时候要你这样立规矩了,要是累出病来,可不招我心疼?”   满脸的慈爱温柔,再配上宠溺责备的话语,一个举世无双的好婆婆形象瞬间塑造出来。   杜氏眼皮都不动一下,这样的作秀已不是一次两次,每逢外人在场,都是如此,“多谢老太太关心,老太太跟前的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立出来的,媳妇这点本分还是知道的。”   杜氏说话总不会太露骨,即使有不满,也不像若胭,把对方话中的刺一根根挑出来摆在大家面前难堪,只是隐隐点一下话外之意。可惜,这样的顾全大局,在张氏眼里,却成了卑微,正好涨她的威风。   张氏还是作势,若胭赶紧上前请安,张氏同样关怀备至,“二小姐这几日没过来,我心里总惦记着,你这个孩子,样样都好,只是淘气些,惹着老爷生气,以后可要乖巧些才是。”   瞧这话说的,若胭几乎失笑,世上竟有这样装糊涂的高人!压着怒气,盈盈笑道,“老太太不知道,若胭这几天也是日思夜想的惦记着老太太呢,说起来,若胭惹老爷生气,也是因为老……”   “妾章氏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万安。”章姨娘突然抢上来,截住了若胭的话,这是怕她说怒了张氏。   张氏也不愿有人提及此事,她是见识过若胭的锋芒的,可不像其他人那么好糊弄,即使吃了自己好几次暗亏,也从不畏惧,她要真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难免自己脸上不好看,正好借驴下坡,又堆起笑容和章姨娘说几句,无非是问她额上伤口恢复如何之类,章姨娘垂着头,一板一眼的回答,倒是一副婆慈媳孝的画面。   接下来,梅映雪和梅映霜过来给杜氏行礼,又和若胭互道安好,梅映雪一如既往的客气有礼,梅映霜则笑眯眯的拉着若胭,悄悄说起自己刺绣有了进步,若胭自然也悄悄的将她好一顿夸赞,郑姨娘这才扭着腰站起来,娇滴滴的给杜氏请安,一脸粉敷,满头珠翠,遍身刺绣,倒比杜氏打扮的富贵多了。   一番礼毕,张氏指着一串椅子让大家都坐下说话,杜氏和若胭自然不拘,章姨娘就不敢了,进府这些日子,张氏只让她坐过一次,就是为了绊住她好去打蜡,可见张氏反常的亲切并不是什么好事,心有余悸不敢坐,若胭就笑着拉她坐好,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章姨娘立刻就坐端正了。   梅映雪冷冷一笑,掩嘴问,“二姐姐和章姨娘说什么悄悄话呢?”   若胭就乐了,这个三妹妹嘴真快,我本不想说出来,既然有人故意挑衅,那不妨摆出来大家回味,笑了笑,正要如实相告,章姨娘紧紧的拉住她的手,抢着道,“让三小姐见笑了,二小姐是在提醒妾,长者赐不敢辞。”   罢,章姨娘这是不欲我让人难堪呢。若胭笑笑,点头。   果然,因为梅映雪一句问话而提起心来的张氏,满意的把心放下。   赵氏自三人进门就一直在打量她们,一双下垂的眼滴溜溜的转着,笑道,“这便是新进府的二小姐了?”   实在无理至极!且不论她自身的身份,哪有在主人家做客,一开口就提人家身世的?何况是不高贵的出身。分明是不敬。   章姨娘的手开始颤抖。   若胭按了按,暗中安抚她,其实她生气的不仅是对方对自己和章姨娘的轻视,还有对杜氏的蔑视,一个妾的娘家母,见到正室太太,就算年龄上大些,不需下跪磕头,总还是要按礼拜见的,赵氏却连一句话也没有,更别说行礼了,直接就跳过杜氏问起小姐来,这样的不知礼数和嚣张,究竟是凭借郑老太爷当年对梅家恩的推荐之恩,还是洞悉梅家婆媳恩怨以示好张氏?   若胭不做声,冷冷一笑,静候张氏答复。   张氏却只作壁上观,亦笑看不语。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当下声音笑的发冷,眼中毫不掩饰厌恶,“你是谁啊,对梅家的底细这样清楚,就凭半柱香的功夫就看出来我就是个新进府的二小姐,却看不出这梅家的当家太太坐在哪里吗?我年纪小不懂规矩,不如你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精通人情世故,倒不知道登门做客要拜见主母这个道理。”   一屋子的人流冷汗,就是杜氏也很有些错愕,纵然早就知道若胭是个好抱打不平的,也没有料到会这般让人下不来台面,心里自然明白若胭是在帮自己出头,一时间有些恍惚,心潮涌动。   赵氏的一张老脸顿时花花绿绿,比起通身的锦缎首饰来,还要绚烂几分,正在她不知如何收场时,郑淑芳站了起来,柔柔的向着杜氏行一礼,口称,“小女郑淑芳问太□□好,家母年老,一时迟缓,礼数不周,淑芳替家母致歉,请太太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又转向若胭,微微一福,笑道,“淑芳见过二小姐,二小姐是真性情,懂礼孝顺,淑芳虽然年长几岁,却该向二小姐学习才是。”   一番话说的极好,大方温和,任谁也挑不出理来,若胭虽然厌恶郑氏,却从不牵连旁人,听了郑淑芳的话,气就消了,杜氏本就淡泊,更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既然有郑淑芳出面认错,自然也就揭过去了。   赵氏脸上到底不好看,她今天可是做足了准备要在杜氏面前端端架子、也抬一抬女儿郑姨娘的地位,谁知道杜氏还没表态,先让一个黄毛丫头给拿下了,虽不情愿,也起身向杜氏行礼,这也罢了,郑姨娘趁人不注意,狠狠的剜了若胭一眼,梅映雪依然笑容优雅,只是眼底露出几丝没藏好的恨意,梅映霜则是歪着头看着若胭的侧脸,若有所思。   最堵气的还是张氏,一则若胭刚才指责郑氏的话在她看来,是晚辈辱骂长辈,极其大逆不道,也打了她和梅家的脸面,二则她今天故意抬着郑氏就是为打击杜氏,结果刚出场就被若胭一巴掌打晕了,这让她早就准备好的接下来一出又一出的戏就没法继续演了。   更让张氏郁闷的是,南园的吉祥又过来了,说是大少爷身体有些不适,让她过来代为请安,张氏端着一脸慈祥,嘱咐吉祥回去好生伺候大少爷,又吩咐方妈妈回头去趟厨房,照看着炖一碗银耳莲子羹给送过去,吉祥道过谢磕过头回去了。   梅映雪不知怎么突然惊奇的问道,“大哥哥怎么好好的就生了病了?”   梅映霜不解的瞪着眼反驳,“不是突然生病,大哥哥这几天都很不舒服的样子,瘦了很多,应该病了好几天了。”   杜氏眼皮微微一跳,转头看若胭一眼,若胭知道她在询问自己,就轻轻的点个头,杜氏也没说话,眼眸半垂,淡漠中流露悲凉,兴许,她能感应到几分。   张氏温和的笑着,扫过众人,到梅映雪、梅映霜时,目光突然变厉,转瞬回复如常,嗔道,“你们两个哪里知道大哥哥念书的苦,可比你们绣花辛苦多了。”郑姨娘附和着笑,赵氏则眼珠一转,低头不语。   别人不知情,张氏和若胭心里都猜出来,梅承礼多是又犯了癫狂,指不定正在发脾气呢,吉祥是自己怕张氏拿住她不汇报而发难才跑来说一声,听春桃说,上次梅承礼那事,南园三个丫头虽然没有挨板子,却被罚跪两个时辰,并扣三个月月钱。   吉祥走后,张氏脸上虽还笑着,到底有些僵硬了,还没等她缓和过来,富贵又进来了,“老太太,老爷身边的从敏过来禀报,说是老爷今儿不过来了,衙门事多,早些去衙门了,请老太太赎罪。”   莫不是梅家恩掐指一算,算出了什么?   如此,张氏的脸也有些挂不住了,郑家母女三人更是沉了脸,掩不住失望之色,尤其是赵氏,大有白白穿戴这一身富贵的意思,雪妞今天虽然不如前几天卖舌弄乖,打扮上也不肯落下风,现在也是难掩遗憾,杜氏照常视若无睹,若胭竟也有些感叹,今天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配角云集,紧锣密鼓的吆喝了半天,主角却放了鸽子,好好的一出大戏,就这么偃旗息鼓、没了下文了,作为敬业看戏人,若胭表示很可惜。    ☆、心语   回到厢房,章姨娘又是好一顿软声责备,章姨娘虽然每每责备若胭不知明哲保身,语气却从不敢有半点生硬,都是细细软软的带着卑微的谨慎,若胭颇有歉意,也明白因为自己的“不肯低头”,连累姨娘担惊受怕,心里不肯后悔,只有温声软语的哄劝,好不容易哄得章姨娘熬不住笑起来,又带了初夏往东园而去。   半道上遇上一个五旬上下的婆子从中园出来,看衣着打扮不是府里的,一脸的恼色,摔着胳膊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碎碎的低骂,“我呸,算个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个诰命夫人了,婆子我一眼就瞧出来,不过是个乡野村妇,装的倒神气,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不过是买个小厮,还挑三拣四嫌弃人家个子不高皮肤不白,牙都笑掉了,分明是穷的叮当响,买不起小厮,就借故找茬,婆子我干了一辈子这行当,京州城里哪户人家没去过,还从没见过这样装腔作势的人家。”   若胭侧身隐在檐柱后面,看那婆子走远了才出来,很是诧异的回味婆子刚才说的话,猜到这婆子是专为大户人家送下人的人伢子,难道张氏要买小厮,却对人不满意?张氏小气又好挑剔,若胭能想象得到,只是猜不出来怎么突然想到买小厮,后宅里是不用男仆的,那就只有梅家恩和梅承礼了,梅家恩需不需要她不知道,梅承礼倒真是需要,好歹也是成年男子了,身边没个小厮服侍总是不妥。   莫非张氏想明白了,决心好好培养梅承礼的男子汉气度?   若胭笑了笑,这倒是好事。   到了东园,果然杜氏正在等着她,巧云笑道,“二小姐请进,太太正在屋里,奴婢去给二小姐倒茶。”笑得眼都弯成了月牙,这个丫头,率真爽利,若胭很喜欢。   杜氏在书房看书。   不大的梢间,竟有一大面墙都是书架,密密麻麻的全是书,或横或竖,错落有致,干净、整齐,临窗一张长几,摆放着文房四宝,杜氏盘腿坐于长几前蒲团上,手捧书册,素衣素面,神色专注,若胭看着这一幕,竟有些莫名的动容,静静的站在门口,不敢出声。   巧云端了茶来,见若胭还在门口,也微微错愕,笑道,“二小姐请进。”   一语惊醒两人,杜氏抬头一眼,两人相视莞尔,巧云就笑,“太太,二小姐竟是站了半晌了,瞧你们俩,这屋里屋外的,都忘了神。”   杜氏就起身携了若胭的手,一起坐在蒲团上,温言道,“你也是个痴的,来了就进来,又何必站门口,倒拘泥了,与平素不同。”   若胭讪讪,想了想,恳切的道,“母亲,若胭原不懂拘泥,凡事都是随性、随心,不瞒母亲说,入府有些时日了,整日里吃睡,人都昏了,却是第一次见着像母亲这样清室静读的,顿时如感走进另一个世界,清静无喧,悠闲忘我,若胭不知母亲适才读书时的心境,若胭旁观,已感不胜惬意。”   杜氏温柔的注视她片刻,笑道,“若胭,知读书之味,甘之如饴。你说第一次见母亲读书忘神,殊不知,母亲早已知道你也有读书忘神之事。”眼见若胭露出疑惑,接着点明,“你自己倒是忘了跟秦先生上学那天了,我听说,你看书看得认真,秦先生叫你几次都没反应呢,可是有这事。”   若胭顿时红了脸,讪笑道,“让母亲见笑了,没想到这事竟连母亲也知道了。”这事,想是秦先生自己说的吧。   杜氏也不再说,只将茶递到她手里,等她喝上一口,这才又换了个话题,话未出口,神色先变,渐渐褪去读书时的清明娴静,目光黯淡无助,“若胭,承礼的事,你知道?”   巧云悄悄退下。   说起梅承礼,若胭的心也瞬间从阳春三月过度到白露霜降,点点头,将那天在南园发生的事毫无隐瞒的说了一遍,杜氏安静的听完,茶杯放在长几上,手指轻抚,目光低垂,看不清波涛汹涌,却有伤痛溢出,流淌周身,半晌,长长的、轻轻的一叹,“若胭,你要是见到他,可劝他一句,宁可回到从前……”语未尽,似乎启齿艰难。   若胭轻轻的呼唤,“母亲——”   “母亲,从前如何?现在如何?”若胭一时不能理解杜氏何处此言,这是她的真心?   杜氏静默片刻,喟然缓言,“心如弦,紧绷则断,心如麻,纠缠则乱,心弦断,无可再结,麻如乱,解开难,人这一生的路啊,有的可以自己选,却未必选的对,若选错了,便无法回头,有的路自己没的选,家族、血缘、名声……都需要背负,承礼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心志为自己选一条一定正确的路,对他而言,也许最好的路,就是顺天应人,这是注定的。”   一字字的咀嚼着这话,若胭分明感觉到心口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她说的对,就连若胭这个初来乍到的异世人都看出来了,梅承礼因为自小就被张氏的茧紧紧缚住,养成一副懦弱、顺从、麻木的性格,他就算有新生意识萌芽,也确实无力改变什么,说不定还会伤害到自己,退回去,蜗居在茧里,顺从张氏对他衣食住行全方位的掌控,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这一生,虽然难成大器,想必也可安度,那么,杜氏说的仅是梅承礼吗?她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不过,杜氏正是自己话中的反面,若胭觉得,她选了一条错误的路,一步踏错,终生不能回头,她就在这条路上挣扎着、痛苦着,最后只能一点点无奈的放手,兴许,她自己也明白,她性格中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做不到顺天应人吧,所以,她才会忍痛让孩子回头。   这才是真实的杜氏吧,看似勘破红尘,实则心思沉重。   “母亲,我虽心中不愿,也会依从母亲,姑且一劝。”若胭斟酌着用词,“母亲刚才也说,心乱如麻,解开则难,大哥哥只怕心已乱,不是一句话就能回到从前,破茧成蝶,固然艰难危险,却是生命的升华,不如温和等候,加以时日,大哥哥会自己做出决定。”   杜氏垂目不语,气氛一时凝结。   若胭有些坐立不安,紧张的看着杜氏,她还从来没有接触过如此严肃沉重的话题,更从来没有受到如此信任谈心论人生,好在杜氏开口了,“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从不曾为他铺好路,又何来为他选择方向。”这话却有些悲凉和自嘲了。   “终有一天,大哥哥会明白,他和您之间的距离是他今生永远无法填满的天堑,而他,将毕生致力于弥补这份遗憾,但愿你们俩终能如愿。”若胭缓缓说出这话时,心口怅然若失,在遥远的记忆里,作为孤儿,那种本应最近却又最远的距离,就像先天性心脏病,永远存在并影响一生。   杜氏吃惊的看着她,良久,慨然轻言,“若胭,你比我想象的要深。”   若胭笑,不是深,是经历。   好在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了,若胭无意深谈,杜氏更是不愿轻言,一盏茶后,若胭问起半缘庵的事,杜氏简单说了观世音菩萨诞辰的法事,若胭也不太懂,囫囵听了个大概,就问起云归雁,杜氏笑道,“你下山后不久,云六小姐就过来找你,得知你已离开,颇是遗憾。”   从杜氏嘴里得到确认,可见云三爷没有说谎,若胭心里好生愧疚,垂着头,闷声道,“母亲,女儿初识归雁,很喜欢她直率的性子,虽是一面之缘,却深感投缘,当时匆匆离去,未留下只字片语,因心里挂念姨娘伤势,到底也是我失了礼数,恐教归雁伤心。”   杜氏笑着安慰,“云六小姐的性子倒是与你很是契合,这也是缘分,你虽然没有留言,母亲却帮你说了实情,云六小姐也是个孝顺的,她既然每年上山祭奠亡母,岂不能理解你归心似箭?虽然遗憾,却没有责怪生气于你,往后自然还有再见的机会,那时,不过一句话的事,一说就解开了。”   若胭就将心放下了,听杜氏之言,她很乐意两人成为朋友,说不定还会为她们制造见面机会。   心里正想着,杜氏却面色转了凝重,道,“若胭与云六小姐自然是难得的性情相投,又年龄相近,正好相处,只是,云六小姐的兄长,云三爷其人,母亲不愿多说,他虽然与云六小姐一母同胞,又对这个妹妹呵护备至,对亡母也是感恩不忘,不过,传言颇多,再者……”   若胭笑着抢道,“再者,男女有别,还是避着些好。”   杜氏一怔,片刻,却又摇了摇头,“若胭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讲究不来那些繁文缛节,这京州虽然也有男女大防,不过,天子脚下,倒也是风气开放,尤其是大家子弟,不分男女,总有一些场合避不开,只要举止端正,倒也无可厚非,母亲之意,你且记住了,所谓避,不在人,而在心。云三爷长你几岁,又惯在世道混迹,心思手段远远高于一般男子,母亲怕你……”   得了,若胭明白了,杜氏这是说,云三爷又英俊又成熟,而且勾搭女子经验丰富,怕我涉世未深、把持不住,忽地眼前闪过一幕,那从高楼上决绝跳下的身影,心中就苦痛到几乎抽搐,两世为人,我还会因谁把持不住?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恭敬的应了,杜氏敏锐,见她神色突变,也就压下还没说完的话,不再多说。   又问起若胭喜欢看什么书,若胭不知道杜氏对先前的雁儿识字了解多少,不敢多说,只答,并无特别喜好,诗文杂谈都可,杜氏就携了她到书架前,让她自行找书,这里的书,似乎比秦先生那间教室的书还要多一些,不过教室的书若胭也没仔细看过,并不知道有些什么,杜氏这里的书,大致扫一眼,杂谈也有,到底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多些,想了想,就取下一本琴谱来,杜氏的目光略带打量,章姨娘的出身她多少知情,私塾先生之女,识字无碍,对联亦可强差人意,琴艺应该粗浅,她母女俩长年租居胡同小院,从未听说过学琴之事。   巧云进来续茶,杜氏就招呼若胭将琴谱拿到长几来看,若胭笑着应下,一面已经翻开书,下意识的弹了弹手指。   杜氏眼中闪过惊异,倒没说什么,巧云轻轻笑了句,“奴婢瞧着二小姐指法娴熟,想必琴艺精湛。”   若胭忙笑,“你这是取笑我呢,在母亲面前,我这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杜氏却只是清风般笑笑,道,“若胭喜欢,母亲这里的琴谱有好些,你随意看就是。”   若胭见她不追根究底,也觉得自在,爽快的应了,一个突然多出来的庶女,她究竟有着怎样的成长故事,身为嫡母,杜氏有权利知道一切,却只做一笑而过,有她性情使然,也有信任在其中,这便足够让若胭感激了。   若胭却收敛了举止,认真的看起琴谱,杜氏之才,若胭没有亲见,却听章姨娘说了多次,语气极为惊叹崇拜,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想来自己上辈子那些花架子本事,在杜氏眼里顶多算是入门级别,也就更加收了心,态度恭敬,杜氏也不打搅,却没了再看书的心境,慢慢的品着茶,目光悠悠落在书架顶层的一个长方形乌漆盒子上,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似是封尘已久,落一层薄薄的灰尘。    ☆、请教   巧菱在门口禀道,“太太,三小姐、四小姐来了。”   若胭微微一怔,杜氏却毫不惊奇,点头,“知道了,你去招待着。”这是没有请她们进来书房的意思了。   若胭就起身,把琴谱又放回原处,“母亲,我与你同出。”   杜氏看着她非常自然的做着这一串动作,只是温暖一笑,并无挽留或主动借书,只一点头,就当先出门了,若胭和巧云随后。   梅映雪和梅映霜坐在外厅,巧菱已经奉上茶,侍在一旁,两人不紧不慢的喝着,梅映雪笑魇娇俏,梅映霜却好奇的东张西望,看到杜氏出来,弹身就站起来,甜甜一笑,“母亲——”忽又看到后面还跟着若胭,又惊又喜,“二姐姐也在。”梅映霜却没有惊讶,只是大方的向两人行了礼,“女儿问母亲安好!想不到二姐姐也在母亲这里,这倒是巧。”   若胭还没说话,杜氏示意大家坐下说话,笑着道,“难得你们三个到得这样齐,这也热闹,母亲听说你们俩这几天在做绣活,可有累着?”   梅映霜就笑得骄傲,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母亲,女儿已经能绣一副帕子了,二姐姐前儿去西园,还夸我来着。”   梅映雪就故意斜她一眼,笑着道,“四妹妹也不知道害羞,这点事也在母亲面前显摆,二姐姐夸你,不过是因你年幼,不忍打击你,你也当真了。”语气颇是宠溺打趣。   眼见梅映霜有些脸红,确认似的去看若胭,若胭赶紧解围,“四妹妹的绣工的确不错,我可是真心夸奖。”   杜氏也温和的笑着帮她说话,“映霜是个乖巧可爱的,不用害羞,你二姐姐都夸你了,想必是不错的,母亲听了也很高兴。”   梅映霜就高兴起来。   梅映雪脸颊微红,笑道,“母亲对女儿们总是这样温和慈爱,倒纵的我们几个淘了,母亲,女儿今儿是想向母亲请教针法的,不知道母亲是否得空。”说着,将一方帕子递过,若胭扫了一眼,是一幅绣到一半的繁花图,杜氏笑着接过,细细端详,若胭离得近,就探了脖子凑过去看,一方小小的帕子,半边绣着几朵牡丹盛放,五颜六色,很是富贵气象,半边一只牡丹才成轮廓。   “母亲——”梅映雪低低的、急急的唤道,声音中带着紧张和兴奋。   杜氏看她一眼,道,“绣工不错,针脚匀称,这几朵牡丹,配色绚丽夺目,雍容华贵。”   梅映霜听了喜气盈面,漂亮的双眼流光溢彩,喜滋滋的道,“多谢母亲夸奖,女儿以后会更加努力。”   杜氏点点头,接着又评,“唯有一处,手帕方寸之间,不比衣裳被褥宽大,花色宜简不宜繁,简则精,繁则杂。”   梅映霜立刻蔫了,目光黯淡,笑容依然不褪,恭声道,“母亲教训的是,女儿也是绣到一半就不知该如何绣下去了,若只绣半幅,这花样就落偏了,若满幅都绣上,又如母亲所言,过于杂乱,故来请教母亲,还请母亲指点。”   杜氏仍是清清淡淡的看她片刻,突然转头问若胭,“若胭,你觉得如何是好?”   梅映雪眼皮一跳,也扬眉笑道,“正是,也请二姐姐瞧瞧,可有什么法子弥补周全?”   这可是被抽到点名了,若胭一怔,忙敛神细思,不确定的道,“若胭于女红还不如两位妹妹,原不便发言,既然母亲有命,若胭就只好胡乱一言,母亲可别取笑,若胭觉得,不如撤掉这半边轮廓,只在帕子这只角上绣一朵小花称两三片绿叶儿,需绣的小巧,与那一大簇牡丹遥相呼应,倒也别致,母亲以为如何?”   梅映雪的脸一点点变白,梅映霜却咯咯笑起来,“二姐姐这个主意不错,既保留了三姐姐那一大簇牡丹的锦绣,又使得整幅帕子清丽雅致,格局均衡,好极了!好极了!”   杜氏也笑起来,连着点头,“是不错!”   梅映雪也笑道,“二姐姐心思灵巧,构思新颖,妹妹受教了,妹妹回去后即按二姐姐的法子改一改,必然好看。”   若胭也就只好客气两句,梅映霜是被梅映雪拉来做陪客的,并没有准备什么请教,母女四人就着梅映雪那一方帕子随意聊了几句,梅映雪就顺势问若胭可有绣品,想借来一观,若胭也不隐晦,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让三妹妹见笑了,我手笨,连根针也拿不住,更别说绣花了,三妹妹要看我的绣品,那真是遗憾了。”   梅映雪就一脸不置信,“二姐姐这是谦逊,就凭二姐姐刚才指点妹妹这一点,就知道精于女红,再者,素闻章姨娘绣技了得,二姐姐想必尽数传承。”   若胭笑而不语,心知梅映雪这是故意挑事了,章姨娘的绣技虽也不错,却远谈不上“精”,她一个小姑娘家何来得知章姨娘的绣技?总不过是张氏或郑姨娘说的,她们俩又怎么会无端说起章姨娘的好来?再说,当着嫡母的面,这样提及庶女与姨娘之间的关系,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思单纯。   若胭不语,杜氏也只是清清淡淡的在两人脸上扫一圈,梅映雪只好讪讪一笑,转了话题,“上次和二姐姐结伴来看母亲,恰逢母亲礼佛,正需静心,前几天观世音菩萨诞辰,母亲又去了半缘庵结缘,几日不见母亲,心中甚是想念,二姐姐今儿可是也想念母亲了,在妹妹前头来陪母亲。”   “正是。”若胭笑道,并无多话,比起一母同胞的梅映霜,若胭觉得与梅映雪没什么共同话题,梅映霜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令人快活。   杜氏笑着点头,“映雪有心了。”   打听不到若胭的来意,梅映雪只好作罢,又提起一事,面带迟疑,“母亲,不知大哥哥病情如何,是否要紧,可请了医?”说着话却不等杜氏回答,又转向若胭,分明这才是重点,“听说大哥哥发了大脾气,罚了三个丫头跪,扬言要打她们板子,还把书都扔了,后来给奶奶请安再见到大哥哥,就觉得大哥哥生了大病似的,整个人都憔悴了,二姐姐当时就在大哥哥屋里,听说大哥哥还和大姐姐说了好些话,可知大哥哥究竟生的什么气?”话虽对着若胭说,眼睛却是不错神的瞄着杜氏。   若胭差点乐出声来,心想,姑娘,真不好意思,你想挑拨离间,这步棋原本不错,可惜来晚了,我刚才已经把事情经过全说清了,你再来这一出,就显拙了。   果然杜氏听后,无动于衷,毫无怀疑之色,梅映雪有些失望,好在她也看惯了杜氏一贯的波澜不惊,又紧盯着若胭等答复。   若胭只好笑着打太极,“三妹妹说起那天我在南园之事,我也想起来,那天我是和老太太一道去的,并没呆多久,也不知实情,恍惚是大哥哥念书腻烦了,对丫头们发牢骚呢,后来几天,我也没见着大哥哥,却是今儿早上才知道大哥哥抱恙,三妹妹知道的好生详细,竟比我见到的还多,倒不妨说来听听,正好母亲和我也在挂念大哥哥。”   踢出去的球又滚回到怀里了,梅映雪顿时噎住,尴尬的笑,“二姐姐说笑了,妹妹能知道什么,不过也是担心大哥哥,又听说二姐姐因为这事被老爷责备,还禁了足,想是二姐姐因为大哥哥生病一事也受了委屈。”   “并无委屈,劳三妹妹关心了。”若胭淡淡的致谢,这样接二连三的挑拨,若非这是在东园,又当着杜氏的面,若胭早就呛得她自摔耳光了,杜氏也淡漠寡言,好像这些话与自己并无多少干系,只是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三个庶女,一个话藏刀锋,一个迂回应对,最小的懵懂好奇。   眼见着一无所获,梅映雪终于失去耐心,起身告辞,陪坐了半晌的梅映霜也表示同去,杜氏亦不挽留,令巧云相送,梅映雪偏在临出门时又回头看着若胭直笑,若胭猜她不肯死心,一时也来了气,随后向杜氏辞行,杜氏也只是点点头,并无他话,姐妹三人于是一道出了园子,巧云返回。   梅映雪突然道,“二姐姐,听说那天你在大哥哥屋里,大哥哥对你说了什么心里话,可是奶奶问大哥哥,大哥哥却只字不肯说?”好生直截了当。   若胭脸上没有笑容,平淡中有些严肃,“三妹妹从哪里听来的这消息,就只去哪里问个明白,要是来问我,我只是一句话,我是与老太太同去的,却比老太太离开早,个中情况,自有比我更清楚的,三妹妹这般手足情深,关心大哥哥病情,正该好好打听清楚了,回头也说给我知晓知晓。”   一番话算是把梅映霜堵住,顿时粉嫩的笑脸就有些挂不住,忙挤出个笑容,“二姐姐多心了,我不过也是做妹妹的心意,不仅是我,就是四妹妹,心里也是担忧大哥哥的,四妹妹,你说是不是?”忙着把梅映霜拉进阵营。   梅映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忙不迭的点头。   若胭就冲她好气又好笑的说一句,“傻丫头。”   梅映雪就咯咯笑,“正是个傻丫头呢,心里想大哥哥,只在屋里和我念叨,见了人又不吭声,少不得我来打听,倒差点惹来二姐姐不快……”若胭没听她说完,就截住了,“真傻的人自有傻福,装傻的人却难说福祸了,三妹妹四妹妹,就此别过,我得回去抄书了,要是被老爷知道禁足期间却在院子里闲逛,少不得又要责罚,再说,老爷若是得知三妹妹与我一道闲逛,不但要责备我没做个姐姐的好榜样带坏妹妹,恐怕还要连累妹妹一并禁足抄书,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梅映雪满脸通红,只好罢休,怏怏看她走开,正咬碎一口银牙,背后传来一串轻轻的笑声,“可是巧了,三小姐四小姐在这里呢。”   两人闻声回头,只见雪妞满脸堆笑的走过来,看她来的方向,应是中园。   “雪妞姑姑,这是往哪里去?”梅映霜嘟着嘴没说话,梅映雪却是笑脸相迎,雪妞是方妈妈的女儿,方妈妈虽然名义上是奴仆,可是凭她作为张氏陪嫁丫头的身份,又有立足梅家几十年打理满府事宜的权力,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不同于一般奴婢后代,雪妞又是自幼在梅家长大,又是在梅家出嫁的,梅家少爷小姐们都叫她一声姑姑。   雪妞瞥一眼不待见她的梅映霜,也没有兴趣去巴结,只朝梅映雪笑,“去厨房看看,老太太和我娘这会子都忙着,我去问问厨房中午的饭菜。”说着话,目光有意无意的在梅映雪脸上打量,“大少爷像是病得不轻,银耳莲子羹送过去半晌了,也没动静,这不,我去问问厨房,再给南园中午加炖个补品,大少爷身份不比常人,这一家子谁不宝贝着,就指着大少爷光宗耀祖,哎呀,瞧我这嘴胡说了,两位小姐也同样是千金贵体。”   梅映霜不悦的道,“大哥哥要念书,辛苦着呢,自然要多操些心。”   “四小姐说的是。”雪妞应着话却笑看梅映雪,梅映雪脸有些别扭,似也不愿再说什么,雪妞就辞了去厨房,刚走几步,就听到远远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三人都好奇的翘首张望,却见石径上大步走着一人,身量高大,行动利索,摔着个手帕子,正是方妈妈,只见她蹬蹬蹬上了台阶,竟是要往西去。    ☆、劝解   “方妈妈!”   “娘!”   三人同时喊。   方妈妈回头愣住,“三小姐,四小姐,雪妞,怎么你们在一处?”   雪妞笑,“娘,我不是瞧你和老太太去了南园这么久还没回来,就想着去厨房给大少爷做个滋补汤送去,正巧遇上三小姐四小姐在这,娘,你这么匆匆忙忙的,是往哪里去,老太太还在大少爷那里吗?”这话倒也和刚才说的没什么大出入,方妈妈却心知肚明,女儿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心里想的什么自己还不知道?才刚送过去的银耳莲子羹,紧赶着又送什么汤?不过是想跟过去看看,又不能没个名目,就去趟厨房,好歹手里拎个东西,也不显得唐突不是。   方妈妈点点头,“你也不必去厨房了,随我去一趟西跨院。”   雪妞神色一动,喜上眉梢,梅映雪梅映霜却没反应过来,愕然问,“方妈妈去西跨院做什么?”   方妈妈就道,“老太太让我去请二小姐。”   “找二姐姐做什么?”两人不解,面面相觑,梅映霜嘴快,“我们和二姐姐一起从母亲那里回来,二姐姐刚走,这会子兴许还在路上。”   方妈妈喜道,“那正好,我去追追。”说着跨步,雪妞就拉住,“娘,我脚快,我去。”一溜烟就跑开好几步,方妈妈心头一乐,正好梅映雪凑上来打听,“方妈妈,奶奶找二姐姐做什么?是要二姐姐去南园见大哥哥吗?大哥哥是不是又生气了?”   方妈妈故意重重的一叹,“这个,没有老太太的话,老奴却不敢和两位小姐说,只是,大少爷如今又把老太太气着了,唉,再看看二小姐有什么办法吧。”不等两人说话,又紧着问,“两位小姐是从太太那边过来的?那太太是否知道大少爷的情况?罢了,太太要是知道,也要难过。”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梅映雪却听懂了,蹙眉道,“母亲正担心这大哥哥,要是大哥哥出了事却不告诉母亲,怕是不好。”   若胭和雪妞快步返回,一脸沉静却心思飞转,早上请安时大家都听的仔细,吉祥说是大少爷身体不适,这会子张氏又这么风风火火的要她赶去南园,目的何在?莫不是想给她冠上一顶妙手神医的大帽子?纠结一路也猜不明白,索性丢开不想。   梅映雪眼底闪过一线嫉恨,笑道,“二姐姐快去吧,奶奶可等着二姐姐为大哥哥问诊解忧呢。”   若胭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揭开她的小心思,“问诊解忧?那可真是遗憾了,姐姐我没学过医理药理,不过,三妹妹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嫉妒,难不成三妹妹竟是脂粉堆里埋没的歧黄妙手,在埋怨老太太不识人才,没让你去?”   梅映雪满脸通红,急道,“二姐姐别胡说,我又是什么歧黄妙手了,我……我嫉妒你什么……我也没有埋怨奶奶……”   若胭也懒得再和她打这口舌官司,只转向梅映霜温和一笑,就径直去了南园,方妈妈和雪妞对视一眼,雪妞紧跟若胭之后,方妈妈则意味深长的对梅映雪劝道,“三小姐向来是个聪慧的,今儿却与二小姐拿这事顽笑,三小姐只想想,老太太因为大少爷这几天身体不适,是怎样的不快,就不该这么性急,说来大少爷身体不好,太太……对了,三小姐刚才说到哪里了?哎呀,我也该赶去回老太太了。”说完呵呵走远。   如意一脸彷徨的站在门口,看到若胭来,露出一丝喜色,小心的说,“二小姐,大少爷又不高兴了。”这丫头年纪不大,看着和秋分到有些相似,眼神清澈,若胭不觉有些爱屋及乌。   若胭冲她笑笑,“你别怕,大少爷只是念书念得烦躁了,一会就好了。”   打起帘子,未见人影,已听到张氏呜呜切切的哭声,“寿儿,奶奶的心肝,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可还是往常那个腻在奶奶怀里撒娇的乖孙儿。”一边哭着,一边捶着桌子咚咚咚响。   “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带大,就是指着你跟奶奶亲亲近近的,这十几年来,你都是最乖巧最会哄奶奶欢心了,但凡奶奶说什么,你都是顶贴心顶懂事,这段时间是犯了什么煞,这样作践自己,你要是心里不快活,想要什么东西,或是看谁不顺眼,只管跟奶奶说,奶奶没有不依从你的,但凡你想要的,都给你买回来,你看不顺眼的,都给撵出去,奶奶是你最亲的人,你有心事不和奶奶说,还和谁说去!”见梅承礼沉默不应,张氏哭的更是悲切,话说到最后两句,声音中分明带了三分严厉和恨意。   若胭站在门口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张氏坐在床前,紧紧的搂住梅承礼,梅承礼站在床边,神色木然、凄苦。   吉祥眼尖瞟到若胭,不轻不重的先喊了声“二小姐来了”然后再行礼。   张氏和梅承礼同时来看,张氏一脸泪水一脸恨,梅承礼却是不由自主的挣开了张氏,手足无措的喊,“二妹妹——”   这一声更是激怒了张氏,自己哭了半天却换不来只字片语,人家刚冒个头,就主动打了招呼。   饶是若胭不明就里,也察觉出不对劲,暗叹,傻哥哥,你给我树敌了。转念又想,早就是敌人了,哪里是这一句就树的呢。   “老太太这么急让若胭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若胭干脆装愣,任你目光如刀,我只看不见、看不见。   这一句话的功夫,张氏已经尽数收拾好悲痛、忌恨,重新装扮出慈祥、温和,笑着向若胭招手,“来,二小姐,这是你大哥哥的房间,你们亲兄妹,也不必讲究什么,过来坐着,你大哥哥读书累了,正好咱们俩陪着说会话,也热闹热闹。”一脸的笑意融融,看看若胭,又看看梅承礼,颇为满意的朝着一双孙子孙女和蔼的点头示意,好一副含饴弄孙、阖家欢乐的祥和景象,似乎刚才若胭所见,不过一梦。   梅承礼不可置信的盯着张氏,显然他是第一次才发现,原来自己朝夕相处的奶奶竟有如此变脸神技,嘴唇抖了抖,不语,若胭瞧着他几天不见,较之上次见面,又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目光无神,看来真是病了,微微一笑,“难得老太太好兴致,又这样看重若胭,特地打发雪妞去找我来,只为了和大哥哥一起热闹解乏,若胭恭敬不如从命,不知老太太想听个笑话乐一乐呢,还是听个故事解解闷呢?若胭以前住在胡同里,倒也听过些。”也不过去,只远远的找个椅子坐下。   张氏错愕,这是故意听不懂我的意思要真和我打马虎呢?罢,先想个法子把寿儿逗乐了开口说话才好,随口道,“那就讲个笑话吧。”   若胭很恭敬的点点头,又问,“好啊,那若胭就讲个笑话,老太太,您是想听经典笑话,还是名人轶事,还是冷笑话,或是恐怖笑话?”   张氏怔住,怪异的看一眼她,有些不耐烦了,“经典笑话吧。”   若胭愈发的严肃认真,接着问,“好的,那若胭就讲个经典笑话,老太太,您是想听家庭笑话、儿童笑话,还是动物笑话、民间传说,或是……”   张氏一脸扭曲的瞪着若胭,刚要说话,就见梅承礼忍不住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声音,似是想笑笑不出来,表情古怪,就连一旁伺候的吉祥,也抽了抽脸皮在忍着笑,张氏就遏制不住心头猛然窜上来的羞恼,老脸一沉,道,“二小姐,不过是讲个笑话,哪里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若胭无辜的眨眨眼,“老太太,若胭刚才就是在讲笑话啊,你瞧,大哥哥都已经笑了,连吉祥都笑了,您怎么反倒生气?莫不是若胭的笑话不合老太太的心意,大哥哥,你笑的太早了。”说着,眸光似笑非笑的转向梅承礼。   这下张氏是有气不能发了,看着若胭一脸纯真调皮的笑容,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才能泄恨,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笑脸拼装起来,柔声道,“呵呵,原来这就是二小姐讲的笑话啊,我到底是老了,竟然没明白过来,很好,很好,想一想,的确很好笑,你大哥哥都笑了。”   逗你玩呢,一点也不好笑!若胭只是笑笑,也不说话,等着她主动提起正题,果然张氏自己呵呵笑了又笑,并不见两人搭话,也就收了笑,将梅承礼拉在身边坐下,梅承礼抗拒了一下,坐下来,背脊绷紧,垂首发呆。   张氏满意的挨着梅承礼,温和的道,“寿儿是个懂事的,知道奶奶疼爱,从不学别家的败家子游手好闲,只在家里用心读书,只盼着考个功名,也是这一大家子的光彩,寿儿必是压力太大了,这段时间消瘦不少,你这孩儿也是个招人疼的,心里有什么也不说出来,正好二小姐是个最解人心的,你们兄妹俩又年纪相近,一起说说话,也宽宽心思。”   原来是想让我套梅承礼的心里话,你在旁边监督着啊,若胭忍不住翻个白眼,你还真当别人都是傻的,要是肯和你说,早就说了,何必劳你费这么多神?再说了,只怕这心里话真说出来,你听了更难受,若胭心叹,自己最初是觉得这个大哥哥柔弱乖顺的像张氏怀里的一只猫,却对生母杜氏视若无睹,看不过眼才刺激他几句,也的确动了些小心思,想让他明白杜氏对他的生命意义,就像自己上辈子是多么渴望母爱一样,不过,刚才在东园,杜氏却说出那样一番话,又托她劝言,就别扭起来,想了想,还是按照杜氏的意愿劝他别胡思乱想了,可是话从嘴里说出来,就情不自禁的还是顺从了自己的本意,“大哥哥虽是咱们家一代独苗,不过,梅家往后的兴衰荣辱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名就可以决定,须知官爵显赫、屹立不倒之家族,依托的远不是某一个子弟的科举名次,大哥哥读书多年,想必也略知各中关节,不应该为了这次秋闱而自伤身体,做这种自毁长城的傻事。”   张氏听着这话古怪,虽然很不高兴她说的前半句,不过半后句的保重身体还可以,也就勉强点点头,补充一句把意思向着自己的方向扭转,“正是,寿儿的身体是顶重要的大事,没有好的身体又怎么读书考试?千万不要自己憋着生了病,有什么心事好好的说出来,二小姐也不会笑话你好。”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梅承礼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若胭心知梅承礼现在需要的根本不是安慰,而是剖析心事,干脆狠下心给他说个痛快,只怕张氏要不高兴,也不管了,兴许把他心结打开,就会让他脱胎换骨、豁然开朗呢?只说,“大哥哥有心事,是因为长大了,人嘛,都是这样一点点长大的,小时候,一块糖就能让你美滋滋的,谁给糖吃,谁说好听话,谁哄着你腻着你,谁天天在一起,你就喜欢谁,越长大就会越怀疑,自己需要的真的只是这些吗,或者说,这些真的是自己一生全部的需要吗?糖吃多了牙会掉的,所以那些不给你吃糖的人未必是坏人,好听话听多了耳朵会起茧的,所以那些说话直利的人未必是坏人……”   “二小姐!”张氏厉声喝止,什么叫说话直利的人不是坏人,分明就是在告诉寿儿,说杜氏是个好人,她还真是胆大包天,当着自己的脸就这样蛊惑人心,怪不得寿儿才见她几次就变成这样,这个野丫头,是个祸害。    ☆、气晕   “二小姐,我是让你来宽你大哥哥的心,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这是要宽心呢,还是加咒呢?”张氏怒气顿显。   说都说出口了,怎么可半途而废,看梅承礼的表情并没有激烈反驳,而是若有所思,兴许真听进去了,加以深思,从此焕发精神呢?若胭不肯放弃,笑道,“老太太别着急啊,若胭这不是正在劝说大哥哥嘛,既然是劝说,就得让大哥哥心服口服才是,老太太都劝了一上午了,想是也知道这个道理,再说,我也没有说错什么啊。”说着,不等张氏说话,又看着梅承礼,对方已抬起头,凝神的回望自己。   “每个人都是这样一点点长大的,不断的发现新的东西,又回头去比较已知的东西,比较,就必然会有肯定也会有否定,有喜悦也会有疑惑,自然会生出很多矛盾来,矛盾促使你思考,思考让人成长,大哥哥现在烦躁或许正是成长的一个过程,等你自我突破了,就会豁然开明,如同破茧成蝶,发现世界原来如此。”   “大哥哥,这个世界很大呢,比梅府里这几个园子加起来还要大很多很多,大哥哥的心也会一天天变得很大,会真正认识很多人,好人、坏人、假装好人的坏人、以及看着像坏人的好人,会知道很多事,和你有关的、无关的,从前的、现在的或者将来的,你会有很多身份,孙子、儿子、自己、父亲、朋友、夫君、臣子……多的数不清啊,如同一张网,如同你身体里的经络,你无法逃避必须面对,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平衡和选择,平衡各种身份和关系,不再是偏听、偏见、偏信,还要选择,选择与自己身体最亲近的、与自己心灵最契合的、与自己命运最关键的,有平衡就会必有失衡,又选择就必有放弃,你就在这不断的平衡和选择中长大、成熟,这过程,又怎么少得了彷徨、徘徊、不舍、不甘和挣扎,大哥哥此刻的心,就是这样的吧。”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张氏已将若胭千刀万剐,如果此时没有第三个人,张氏也绝不会忍住钻心的痛和烈火般的怒,端坐不动,只是没有人发现,右手长长的指甲已经将左手手背抠出血来,旁边的梅承礼却突然流下了泪。   吉祥提着心,蹑手蹑脚的躲出去,接下来,是尸横遍野,还是春暖花开,她完全没有把握,还是逃吧。   “太太——”吉祥险些吓得一口气上不来,门口站着杜氏,仿佛已经风化成岩,眼中没有泪,只有苍凉成雪。   杜氏怎么来了?   张氏的脸在狰狞和慈祥之间迅速、反复的变换,快到让若胭目瞪口呆,梅承礼却开始胸口起伏、情绪激动,像一头羞恼的野兽,恨恨的扫过眼前三个女人,最后猛地站起来,一掌拍在床沿,一声咆哮破空而来,“滚!都给我滚出去!一个个都来看我的笑话!没有比我更好笑的笑话了!我彷徨!我徘徊!我不舍!我不甘!我挣扎!是!就是这样!我更像一只鸟雀,一只关在笼子里还蒙着罩的鸟雀!我看什么世界!我看什么人!我什么都看不见!”   他这话分明就是接着若胭刚才对他说的,若胭一时也吓呆了,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梅承礼,原本苍白的脸庞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通红,双目充血,额前青筋鼓起,全身颤抖,手臂挥舞,张氏坐在他身边都骇怕的不由自主的挪开,如果说为秦先生送行那一次,只是野兽的梦中翻身,这一次,已经开始撕咬人了,这样的巨变,让若胭叹息,成长有很多种,青春期的叛逆也可理解,大多数都能平稳的过度,显然,梅承礼属于极度偏激的那一种。   “承礼,你——”杜氏轻轻的出声。   “你闭嘴!谁让你过来的,看把寿儿吓成什么样!他刚才还好好的,你一来他就生气,你给我出去!”没等杜氏把话说完,张氏就怒火冲天的喝住了,手指着杜氏的脸,恶狠狠的切齿,梅承礼突如其来的狂躁让她没有心思再思索应该如何维护自己和蔼可亲的形象,几乎瞬间就决定了把罪过连同怒火一并归于不请自来的杜氏,如果杜氏不来,也许梅承礼会重新投进自己的怀抱做个乖顺的孙子,虽然,若胭刚才把他劝哭了,可是,她自欺欺人的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梅承礼刚才哭了,哭,就代表心已经变了。   “你也闭嘴!你们都闭嘴!”梅承礼吼叫,连同张氏一起吼。   张氏不敢置信的瞪着梅承礼,从来不会对自己半点不恭、永远都唯她是从的孙子,居然当着杜氏和若胭的面吼她,悲痛、愤怒、羞辱……令她滔滔大哭起来,拍着桌子跺着脚,一叠声的叫喊,“畜生!畜生!不孝的畜生!你就是这样对待辛辛苦苦把你抚养长大的奶奶吗?你都忘了你是怎么从一丁儿大长成这样高的了?你都忘了奶奶是怎么一天到晚抱着你了?你现在出息了,就这样忘恩负义!你这是要奶奶的命啊!”拉住梅承礼的胸襟,拍着他的胸口,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梅承礼被张氏又哭又晃的一点点平静下来,看着悲痛欲绝的张氏,再看看门口单薄如柳、枯败苍凉的杜氏,最后目光落在静立如秋的若胭脸上,触及若胭带三分鄙夷三分叹息的眼神,终是又垂下头去。   杜氏深深的凝望着梅承礼,没有再说一个字,缓缓的转过身,一步步,离开了,帘子掀起,帘子落下,那单薄瘦小的身影就彻底隔绝了,只是那一转身,满头青丝中夹杂着一缕缕的白发,像是一柄雪亮的匕首,扎在梅承礼的心口,“母亲……”极轻极轻的吐出两个字,是平生罕见的发自肺腑,可惜杜氏没有听见,就是若胭也没有听见,张氏却听见了,她再一次因为这两个字刺激到崩溃,哭得歇斯底里。   目睹张氏哭的撕心裂肺,纵使若胭厌恶其为人,也心感潸然,想到她屡次伤害章姨娘、挑拨梅家恩处罚自己、设计赶走秦先生,这才不过进府几天,就折腾出这一桩桩中伤别人的事来,若胭就忍不住告诉自己不可心软,可是转念又叹,到底是个老人是个长辈,尊老敬老原是做晚辈应该的,就算长辈做了错事也不必要耿耿于怀,看她在眼前这样伤心,自己要是冷眼旁观,到底过于薄情寡义了,心念至此,就上前相扶,“老太太,别哭坏了身体,大哥哥也是一时冲动……”   “无须你来劝说!”哪知张氏见若胭说话,越发的生怒,边哭边叱,“正是你的祸害,才让寿儿变成这样!你没进府之前,寿儿是何等恭敬孝顺,自从你进府,就全变了!你们娘俩都是害人的妖精!你还来劝我,假情假意,你该死!”   若胭气噎,自己好心相劝,倒挨一顿骂,骂自己也就罢了,还附带上骂姨娘,若不是看她正在哭着,非好好抢白她不可。   张氏却骂的兴起,又看她不像平时那般强硬,越发的不肯放过,竟腾出一只手来,一把就揪住了若胭,咬牙切齿的骂道,“你老实的给我说清楚了,你是怎么背着我挑唆我的寿儿,叫他这样不孝顺我?小小年纪,心肠歹毒,一准就是你那姨娘教的!看我怎么放过你,也免得坏了梅家的名声。”说着就扬起手掌往若胭脸上掀。   “老太太!”   “奶奶……”   两人同时出声,若胭也生了怒,声音中就夹着几分厉气,一扭头躲过耳光,梅承礼已经将张氏拉转身,张氏却见孙儿帮着若胭,更哭的跳脚,此刻的张氏,哪里还有往常慈和仁厚的掌权太后形象。   门外的方妈妈竖着耳光听屋里的动静,朝身旁的雪妞使个眼色,不但没有进屋劝解,反而悄无声息的走远些,“该去厨房问问中午饭了,那碗银耳莲子汤大少爷不爱喝,娘跟你一道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再换个。”院子里只余一个如意看着门发愣。   梅映雪脚步轻盈的走来,见到如意还轻声笑骂,“如意,你这妮子又发呆。”兴奋的跑进了屋,杜氏走了,方妈妈和雪妞也避开了,正是自己献殷勤的最佳机会了,如果善解人意的自己和尖牙利齿的若胭站在一起,张氏会偏向谁,还用猜吗?   当她笑容灿烂的出现在门口,张氏正抱着梅承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梅承礼却呆若木鸡,正不知如何收场时,猛然看见梅映雪一张笑的欢快的脸庞,只觉得无比刺眼,瞬间气血上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满腹无奈的若胭不及多想,冲上去扶住,回头喊方妈妈,不见回答,又喊雪妞,也没个人影,心道这一对母女还真是了得,分明和自己一起过来的,一直就在门口听了个一字不漏,临到关键却不见了人影,不愧是修成了人精。只得令吓傻的吉祥叫来婆子,拉着梅承礼一起护送张氏回到中园,梅映雪早就没了主意,呆呆的站着不动,直到若胭等人已出了南园,如意过来唤她,这才反应过来,提着裙子急忙忙追上去,   若胭扶着张氏到床上躺平了,仍不见醒,喂了些水也没见喝,又让富贵速去二门外找添禄,赶去衙门禀报梅家恩,紧接着郑姨娘母女三人并梅映霜都来了,章姨娘也带着春桃匆匆赶来,一脸的惊慌焦急,先是打量了若胭,见她无恙,心就放下了大半,再看张氏卧倒,双目紧闭,不免忐忑,小声的问若胭,“二小姐,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   若胭无奈的摊开手,也低声的回答,“一言难尽,姨娘别担心,不是什么重症,想必过一会就会醒来。”   章姨娘皱着眉头提着心,忽然想起一事,“二小姐,姨娘那有一盒薄荷膏来着,用来醒脑极好,记得还有些没用完,姨娘这就去找找。”说着又带了春桃匆匆离去。   方妈妈和雪妞倒是神出鬼没的冒了头,在床边呜呜的哭的悲痛,见张氏未醒,也就抹了泪,雪妞说是去厨房给老太太炖个羹,方妈妈也跟着一道出去了,若胭旁观方妈妈母女一派做作,不禁冷笑。   赵氏却不省事,虽然只是个妾室的娘家人,架子倒是端的大,先是唤了两声老太太见不回声,就斜看一眼若胭,问,“二小姐,老太太这是出了什么事,早上不还好好的,怎么去了一趟南园,回来竟不省人事?”语气竟像是长辈训斥家中小儿。   梅映雪同在一旁,赵氏若真要打听内情,何不先拉过梅映雪先问几句,却一上来就针对若胭,只怕不止是试探,更有趁机压若胭一头、以坐稳亲眷长辈的地位的心思,若胭没兴趣与她计较,只做没听见,赵氏不依,越发的上了脸,将脸一沉,紧追着说,“二小姐倒是回个话,老太太究竟……”   若胭也没好气,猛的一瞪眼,盯着她重重的冷笑一声,“你是何许人?梅家的事情,梅家小姐倒用得着向你禀报了?”   赵氏脸一红,郑姨娘急了,索性张氏昏迷中,除了大少爷是个呆的,又一贯不理事,这屋里都是自己人,也胆子大起来,挑着眉咯咯直笑,“二小姐,这是妾的娘家母,早上二小姐是见过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论起辈分,你也应该随着三小姐四小姐一样,叫一声外祖母呢。”   这话说的实在嚣张,妾室的娘家连门正经亲戚都不算,外祖母的称呼更是有违体制,按律只有正室杜氏的娘家嫡母才是少爷小姐们的外祖母,郑姨娘说这话若要深究起来,就是按一个乱伦理、大逆不道的重罪,或发卖或打杀都不为过,郑姨娘敢这样出言,也真是看透了梅家的混乱,笃定张氏是厌杜氏至深、铁了心要代梅家恩宠妾灭妻。   若胭眉尖抖动,气极反笑,正憋着一肚子的烦躁没处发呢,一扬手就照着郑姨娘那张脂粉匀称的脸颊甩一耳光,然后拍了拍手,拍去一手的脂粉,厉声道,“郑姨娘,你还真是忘了自己的身份,谁给了你这样的胆子,连死罪的话都敢说!”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节日快乐! ☆、僵持   那脆生生的一声响,惊住全场,这个刚进府的二小姐是个怎样的泼辣性子,打添禄板子,骂小蝶死蹄子,这府里上下都传遍了,不过两人终究只是个奴仆身份,主子御下,就算苛刻些,也属正常,郑姨娘又不一样,虽说姨娘也算不得正经主子,可好歹是老爷的枕边人,又生养了三小姐和四小姐,最重要的是,郑姨娘颇得张氏的宠,明眼人都知道,张氏有意抬举郑姨娘来压制杜氏,因此郑姨娘虽是个妾,在梅府里的实际地位,比起正室杜氏还要高几分,无人不是巴着供着,连带着赵氏的待遇,那也是按亲家母的规格来的。   若胭这一耳光可说是打傻了一众人,梅承礼双目迷茫、一脸厌弃之色,诸事不闻不管,其余都是郑家人,梅映霜张着嘴吃惊的看着若胭,“二姐姐……”梅映雪丢开拭泪的帕子,拽着若胭的衣袖不撒,哭道,“二姐姐,你怎的这样粗鲁不堪,竟然动手打我姨娘。”   赵氏见女儿挨了打,哪里肯干休,一撸袖子就要扑过来,郑淑芳死死拉住,蹙着眉低低的劝说,郑姨娘捂着火辣辣的脸反应过来,跺脚就哭,摔袖子哭天抢地,“二小姐好大的架子,这府里上下,如今是想打谁就打谁,想骂谁就骂谁,全不顾满府的体面,先是打了妾的陪嫁丫头,现在就打妾,妾跟着老爷十几年,就算不是正妻,也不是能让人打的,二小姐打的妾的脸,也是打的老太太和老爷的脸!”   “够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梅承礼猛的喝道。   “嚎叫什么!不成体统!”   后面这话却不是梅承礼说的,而是一步踏进门的梅家恩,一身官袍沾有尘土,显然是为了赶时间在院子里并没有走那弯曲的石径小道,而是踩着草地穿过来的,面色不善,目带暴怒,说着话就几步奔到床前。   “娘——”   张氏悠悠转醒,醒的不早不晚、时辰精准,一眼看到梅家恩,眼泪就先扑扑的往外冒,也不说话,只张了张嘴,抬起胳膊指向若胭,“你……你……你……”气的竟是说不出话来。   梅家恩顺着张氏的手指看过去,恰好看到梅映雪拉扯着若胭、梅承礼又一脸烦躁的情景,怒气又窜上来两丈,也不知道张氏究竟说的是谁,干脆喝道,“你们三个,去书房等着!”又没好气的让郑家母女等一并回避,因他早上避不请安,赵氏已心存不悦,刚才又吃了一肚子气,就有些犟,想倚老卖老并提醒一下往日的恩情,郑姨娘也想哭诉一番若胭的无礼,梅家恩却没兴趣听,正好方妈妈和雪妞也从门口进来,当下手臂一挥,“你们全都下去,富贵,请江大人进来。”   即是有太医来,众人也不好再说,都忍了气避退,赵氏愤愤而出。   梅家恩重重的一拍书案,震得笔筒晃动,一只搁在笔架上的羊毫咕噜噜的滚落到地上。   “跪下!”   梅映雪扑通跪倒,呜呜的哭的戚切,“老爷,不管女儿的事,女儿刚到南园,正看到奶奶晕倒,就忙着伺候奶奶,什么也不知情,老爷,女儿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老爷想问什么,就问二姐姐,二姐姐一直在屋子里,奶奶晕倒的时候,二姐姐就在旁边看着。”好一招祸水东引。   梅家恩显然正在暴怒中,根本不愿听任何解释,一看梅映雪辩解,更来了气,拂袖喝道,“休要再说!不管你知道什么看到什么,没有照顾好奶奶、让奶奶伤心晕倒,就是你的错!还有你——”一错眼却看到若胭还站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猛的一指,“梅若胭!畜生!给我跪下!”   “老爷,若胭没有错,为何要下跪?”若胭倔强的挺直了背脊,无论是性格使然,还是上辈子留下的平等意识,都让她坚持认为,无端下跪乃是屈辱。   “混账东西!敢顶撞长辈!叫你跪你就得跪!老太太都晕过去了,还不是你的罪过!都是在外面养的,以前教训的太少了,纵出你这大逆不道的孽障来!上次就是你把老太太气得够呛,这才几天,又惹出祸事来,从你进府来,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半点大家闺秀、温婉贤慧的样子!”梅家恩几步上前,凌厉的站在若胭面前,“跪下!”   即使上辈子是被至亲抛弃的孤儿,也从没有受过这样凌迟般的侮辱,即使当初被刺激到结束生命,对方的言辞也不如此刻梅家恩这样如覆顶之灾,若胭只觉得全身哆嗦、耳入鼓鸣。   梅家恩见她依然不肯跪,亦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衅藐视,决意要好好管教这个无法无天的女儿,猛的一压肩头,将她按下,硬生生跪在脚下。   这回,若胭没有再站起来,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不是早就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了么,为何还总不肯接受事实,在这里,父母对儿女有着绝对的主宰权,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和其他人一样卑颜屈膝、唯唯诺诺求生?斜眼瞟一眼左右,梅映雪已被喝住不再哭,却依旧委屈的抹着泪,梅承礼早在一进书房就主动跪下了,低垂着头,一语不发,神色木然,不知道想些什么。若胭突然有些后悔,也想自己真的不该任性趟这趟浑水,做什么管不住嘴要刺激大少爷两句,做什么抱打不平要大少爷认母,大少爷现在这模样,真是杜氏愿意看到的?而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或许是若胭最终跪下,并且不再反抗,使得梅家恩的自豪感回升,也便不再单揪着她一人不放,一甩手又回到书案前,轮番数落三个儿女,却只翻来覆去只说张氏昏倒,并不提及昏倒原因,若胭疑惑,刚明明看到张氏已经醒了,怎么竟没有和梅家恩说明事由吗?就算是所言有虚也总有个说法,怎么听梅家恩这意思竟是一无所知,难道张氏竟然气的失声了?   梅家恩说到气处,大声吆喝添禄,“快去取板子来,今天要打死这几个逆子!”   添禄不敢得罪大少爷,不过看若胭也在,眼珠一转,就真的跑去。   从敏赶来,一把拦住,指着他鼻子骂道,“小东西,混傻子,老爷这样的气话,你也当真。”   添禄冷笑,“奴才哪里管什么气话不气话,只知道一切听老爷吩咐,我要是不去,回头老爷反要打我板子,你给顶着?”   从敏道,“少要贫嘴!老爷要真打你,我自然顶着,你一边去,这里只有我。”将添禄拎到一旁,自己往屋子去劝。   从敏三十多岁,冷静严肃,他原是杜氏收留的逃难孤儿,忠厚稳重,一直跟着梅家恩,身份不同一般仆从,进屋就跪下求息怒,梅家恩不肯,反叱从敏胆大包天不服主子命令,命他即刻退下,从敏不愿,梅家恩就要连他一起打板子,却说添禄因恨着若胭,巴不得她受板子,无奈从敏进屋去了,他等着门外团团转,忽然想起总管来福,顿时喜上眉梢,一路奔去账房寻找,却被拦住,说是来福出府了,尚未回来,添禄恨恨的跺脚,大叹白白失了报仇的好机会。   杜氏扶门而入,脸色异常苍白,衣裳似乎也更换过,步子虚浮,巧云追进来搀扶,杜氏摆手,示意她出去。   “老爷,听说老爷要打孩子们的板子?可是真事?”声音嘶哑气虚。   梅家恩不悦的看她一眼,怒气十分,“自然是真的!这三个逆子,不恭不孝,把娘都气的昏过去了,还挨不得一顿打?”   杜氏问,“老太太都说了是怎么回事了?”   梅家恩一瞪眼,怒火又涨两分,“这还用得着说什么!娘已经在床上躺着了,江大人刚诊旳脉,说的怒火攻心,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来的正好,你是嫡母,教出这样的畜生来,你也有逃不脱的责任,你自己看看,除了打板子,还要怎么处罚才是。”   杜氏就冷冷的笑起来,“既然是我的责任,老爷也不必罚他们几个了,只罚我一个人便是。”   梅家恩就喝道,“你这是要纵容他们无法无天,还是故意与我作对!”   杜氏毫不避让,目光清凉的直视着他,“都不是,我只是想让老爷明白,就算是长辈处罚晚辈,也得有个理由,老爷现在要罚他们,却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又是怎么定的罪?又怎么以理服人……”   “用不着!”在梅家恩看来,杜氏不管说什么,只要是与他观念不一致,就是与自己作对,存心在晚辈面前落他的威风,越发的怒气冲天,一拂袖竟将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尽数扫落在地,一时间屋子里叮叮当当、咕噜噜的乱响,同时响起的还有梅家恩的咆哮,“我是他们的老子,我想怎么教训他们,用不着任何理由!天下没有老子教训孩子还用的着理由用的着以理服人的!所谓纲常、所谓家规,自古就是如此!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你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又为□□、为人母,就是这么相夫教子的吗?”   这番话说的极重,是若胭两世为人所能想象到的最伤人的语言了,忙去看杜氏,果然杜氏身形一晃,几乎倒下,又倔强的稳住步子,脸色煞白如纸,眼中却没有泪,只觉渐冷渐冰,再无一丝温情,只那么静静的盯着他,直到他话说完、气平息,这才冷厉的开口,“凭心做人、凭心做事,不虚伪、不奉承、是非分明,我杜小玉一生就是如此为□□为人母,就是如此相夫教子的!”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好,好,好。”梅家恩愤恨的指着杜氏,“你这是指责我虚伪、奉承、是非不分?你既是这样的好,怎么不想想这几十年来,是如何治理的家道和睦?又是如何教导的子女恭顺谦逊?先好好想想你这几件都做得如何再来。”这是要当着儿女仆从的面算杜氏不孝婆婆、不容妾室的罪了,这样的事不是该夫妻俩关起门来说吗,梅家恩这是火气太大把脑子烧糊涂了吧,连一家子的名声也不要了。   “老爷!”从敏急声喊道,“老爷,夫人也是为了老爷好,老爷在少爷小姐们面前,向来是慈父,何曾狠下心处罚过?少爷小姐们又一向是懂事的,就算做了错事,老爷好好教导几句,以后自然就改了,少爷小姐们也更感念老爷的慈爱。”   梅家恩冷笑,“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难道说我还用的着他们承我的情?”   若胭突然说,“老爷,你别生气了,整件事的过程我都知道,与母亲无关,老爷如果愿意听,若胭就细细的说一遍,老爷如果想先罚了再问,就只罚若胭一人,非但无关母亲,就连大哥哥和三妹妹,也不必牵连,老爷说的对,老爷是老子,用不着若胭承情,若胭也不想因为这件事伤害到母亲,若胭是外面长大的,做得不好也不是母亲的责任,若胭一人担下。”冷静平和,无怨无尤,只是觉得梅家恩心中的天平过分失衡,导致原本一件简单的事情变成了闹剧,最终伤害最深的却是无辜的杜氏,这是她所不愿的,宁愿自己担下全部过错,让他停止暴怒,更何况,自己真的有错,如果自己可以做到如章姨娘一般逆来顺受,或者如郑姨娘、梅映雪一般巧舌讨欢,又或者,只需管好一张嘴,从来没有对梅承礼说过一句话,事情就不会如此了吧。    ☆、哭诉   果然,梅家恩的注意力又转回若胭,刚要说话,杜氏和梅承礼意外的同时出声。   “若胭,不可乱认错。”这是杜氏的声音。   “不管二妹妹的事,都是儿子的错,老爷要罚就罚儿子吧。”这是梅承礼的声音,并不铿锵有力,却也难得清明坚定。   梅家恩眯着眼打量两人,没有说话,表情微妙,梅映雪一见情况有变,也忙哭道,“老爷别生气,映雪也有错,映雪没用,没有照顾好奶奶,老爷你就处罚映雪吧。”   “好,好,竟然突然都抢着认错了——”梅家恩深喘一口气,目光威严凌厉,脸上仍是不消的怒气,用手指着地上跪着的三个儿女,又转向杜氏,后者依旧是冷得像冰。   门外匆匆进来一人,“老爷,老太太请您过去。”却是方妈妈。   “哦?好,好,我马上就去。”梅家恩顿时喜上眉梢,瞬间将满脸怒气赶的不见影,又转向众人,恼烦拂袖,想说些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就急匆匆的走了,方妈妈跟在身后,到门槛时,回头一笑,意味悠长。   张氏坐在床头,裹着头巾,一脸的恨意,见梅家恩进来,眼泪扑扑的就掉下来,用手使劲的擂床沿,哭道,“儿啊,娘要回延津去,就是死,也回延津死。”   梅家恩刚进门就听这话吓得扑通就跪下来,用膝盖一步步挪到床边,先磕上几个响头,这才求道,“娘,你这是要儿子的命啊,多大的事都有儿子给你撑着,你自管好生过着,说什么要走,你要是走,儿子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娘面前。”   张氏哭得伤心,将梅家恩拉起来,“你是个孝顺的,娘没白养你一场,娘何尝不想着跟着你养老过一辈子,可是娘在这府里是活不下去了,你现在当了朝廷的大官,也是要名声的,这后宅里乌烟瘴气,娘就是赖着不走,也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成日里出些个幺蛾子,传出去也要坏你的名声,倒不如走的远远的,给人腾个地方,你们一家子过你们的美日子,娘回延津,守着你爹的坟头,过娘一个人的日子去。”说着就要下床,像是要收拾行李。   梅家恩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紧张氏的脚,哭得一脸鼻涕,“娘,你要走,儿子现在就一头撞死算了,也不肯被人背后骂不孝,娘自幼教儿子的,百善孝为先,儿子要是不孝顺娘,还过什么美日子?儿子早就说过,这梅府都是娘的,娘管着这满府上下,有什么不顺心的,该怎么处罚便处罚,只要别气着自己就是,谁又敢把娘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张氏不依,只是要走,挪不开脚,就抱着梅家恩的头痛哭,也不说话。   方妈妈就走近了,跪在梅家恩身后,哭道,“老爷,老奴跟着老太太几十年了,也伺候老爷几十年了,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今儿要托大一次,口出狂言,把老太太不肯说的心里话说出来,老爷要治老奴的不敬之罪,老奴别无二话,只求老爷先听完,想想老太太是怎么把老爷从襁褓小儿养到现在的?”   “方妈妈言重了,方妈妈对梅家劳苦功高,家恩不敢轻视,有话请讲。”梅家恩忙表态。   有了这话,方妈妈放下心哭道,“老太太一颗菩萨一样的心,一心只想着老爷,只要老爷高兴,老太太受多大的委屈也只往自己肚子里咽,从不埋怨什么,当年,老爷原是上京赶考,认识了太太,和太太要好,留在京州连家也不回了,老太太在家,整日里盼着老爷回,心里再不愿意,也是舍不得老爷难过,只好求全了,老爷也知道那时候老太太是相中郑姨娘的,郑姨娘的父亲是正七品的新乡知县,对老爷又有提携,这门亲事正好门当户对,老太太都已经应下了,只因老爷不肯,才舍了脸面退亲,老爷娶了太太算是如了心愿了,却不想一想老太太的脸面往哪里搁?”   提起当年娶杜氏之事,梅家恩有些恍惚,好似如隔重生,心中百味俱全,方妈妈说的张氏早已订下郑家之事,梅家恩这却是第一次听说,怎么这几十年来从没人提起过,就连一向好炫耀恩惠的赵氏和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郑姨娘也没拿这事说嘴过。   见梅家恩没有驳斥恼怒,方妈妈眉尖一抖,哭得更悲切,语气也越发的重了,“太太进门后也没有立过规矩,只说是子嗣要紧不肯留在老太太身边尽孝,贪念京州繁华非要跟着老爷上京,这也罢了,只说这些年来,太太待老太太是如何的不恭不孝,哪家儿媳妇在婆婆面前敢有半句不从,太太所作所为却是毫不将老太太放在眼里,从大少爷的养育、取名以来,故意为难老太太的事也多了,老爷心里也多少有数,更该想想老太太辛苦养大老爷,又辛苦养大大少爷,这份恩情怎么还报,太太不思感恩,反还怨恨老太太抢走大少爷,挑唆大少爷与老太太离心离德,要大少爷和老太太生分,老爷是知道的,大少爷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啊,这不是要老太太的命吗?”说罢,只是大哭着磕头。   “竟有这样的事?”梅家恩只觉得心被撕咬的痛,恨恨的一击床沿,“杜氏竟然挑拨离间吗?”自己只当杜氏性格倔强清冷又不喜甜言蜜语讨人欢喜罢了,却没料想会做出这等可恨之事,当年新婚蜜月之期杜氏跟随上京,梅家恩并非觉得有何不妥,也不觉得杜氏是因为贪念繁华不肯尽孝,说来他自己也知道当时还是大伯母蒋氏出面劝说张氏,理当让杜氏陪在梅家恩身边的,这几十年来也从没觉得在这件事上有杜氏什么错,此刻听了方妈妈的话,突然觉得杜氏的可恶,越来越认为全是杜氏之错,若是杜氏当时坚持留在延津,说不定娘就会高兴很多。   张氏和方妈妈同时一怔,“求老爷为老太太做主,老太太决意要回延津,老奴自然要追随,就让老奴和老太太一起回去吧,也好让老奴接着伺候老太太,全了老奴这一生的忠心。”   梅家恩双手将方妈妈扶起,道,“方妈妈不必如此,老太太不用回延津,就在这府里住着,一切自有做儿子的安排妥当,为人子,若是不能让娘安享晚年,反而整日里伤心愁苦,岂不愧对祖宗、愧对娘的养育之恩?娘,你先躺下,消消气,万事都有儿子在,杜氏不孝无德,儿子必要让她给娘一个说法,就是方妈妈也宽心,方妈妈的忠心为主,老太太记着,家恩也记着,只管在梅家养老终年。”   方妈妈大喜,含着泪连连磕头谢恩。   张氏目光一闪,也就不再坚持下床,仍是拉着梅家恩哭不止声,梅家恩就搀了她靠在床头,又取了迎枕垫着后腰,亲自端了茶来,喂了两口,眼见着气缓了缓,这才沉吟着问事情究竟如何,张氏却又哭起来,泣不成声,哪里还能说什么,梅家恩只好作罢,又哄张氏,许久不见效,方妈妈主动道,“老太太,你都伤心成这样了,还想着顾全她们的颜面作甚,你就是不说,老爷日后也会知道,那时候岂不是要更心疼老太太受的委屈?”转向梅家恩,道,“老爷,老奴还有话说,老太太不肯说,老奴来说,大少爷身体不适,老太太挂念着,就亲自炖了银耳莲子汤送去,哄着大少爷吃,又特意请了二小姐也过去一起闲话解闷,谁知道二小姐见到大少爷,当着老太太的面,竟字字句句的鼓动大少爷疏离老太太,还说老太太假装好人,那话说的哟,句句诛心,把大少爷都说哭了,老奴都听不下去呢,太太还站在门口帮衬,老太太就气得……气得晕倒。”   “哎呀!大逆不道的孽障!简直要气死我了!”梅家恩一听这话,心口一股暴怒之气陡然窜出,猛地站起身,大声喝骂,“小畜生,竟敢如此!方妈妈你再说一遍,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方妈妈就和张氏对视一眼,交换一个眼神,方妈妈将若胭当时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另添油加醋、声色俱厉的加了些言辞,说是“二小姐指名道姓的说了,要大少爷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才是好人,别以为从小养着你的人就是好人,那都是假装的,你以后可不能孝顺。”只气得梅家恩暴跳如雷,转身就走,口口声声要去活活打死若胭。   张氏拍床喝止,方妈妈也抢上前拦住,说道,“老爷这般气冲冲的从中园走出去处罚二小姐,必定要引起误会,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老太太编排了二小姐的是非,不是更叫老太太难看?再说了,二小姐虽然说话伤人,老太太是个宽厚明理的,只念着她还年纪小,并不愿将她如何,老爷只想想,二小姐才多大岁数,又是刚进府的,与大少爷也没见过几次,老太太又待她不薄,她有什么理由挑拨是非?”   梅家恩一怔,止步,疑惑的回身望张氏,张氏却闭上眼,只当不知。   方妈妈就想了想,迟疑道,“老奴想起一事,也不知当说不当说,老奴听说二小姐去南园前,是刚从太太那离开的,出来时一脸的古怪,还和三小姐发生了冲突,不过是姐妹之间的口角,倒也没什么,老奴只是这么一说,也想不出有什么关联,老爷也就只当听听,别多想。”这话说的,能不多想?   梅家恩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方妈妈的话中之意,什么也不说,大步就出去了,方妈妈追到门口,目送他出了月洞门,这才回身,对上张氏的目光,微微点头,张氏就冷冷的笑起来。   再说梅家恩如同一只点燃引线的火药包,待时爆发,双目通红,一路带风直奔书房,不料想刚到垂花门,就见添禄跑过来,说,“老爷,江大人在花厅等您半晌了。”梅家恩这才猛然想起还有江太医此人,自己竟然将他忘了,暗道失礼,只得忍下对杜氏和若胭的怒火,又挂上得体的笑容,匆匆忙忙进了花厅,“该死,该死,愚弟忙于家事,冷落了年兄,失礼,失礼,年兄赎罪。”   江太医起身,摆手笑,“无妨,老弟纯孝,京州士人争为楷模,再说你我交情,还用的着这些客套?”   两人就打起了哈哈,主宾分坐,仆人又添了热茶。   江太医就问起张氏此刻如何,梅家恩就笑,“多亏了年兄,家母已经无碍。”   “那就好。”江大人点点头,伸手捋了捋下巴的两寸山羊须,“老弟也不必过于忧虑,愚兄为老太太诊脉多次,素知老太太身体一向强健,并无大碍,只是心火旺些,平时多注意休息,饮食清淡,勿急勿躁,少思少虑,自然可保松鹤之寿。”   到底确认张氏无恙,梅家恩也便宽了心,想了想,又问方子,江太医摇头,“静养即是,无需用药。”   梅家恩不放心,“到底年迈,怎好不用药调理?”   江太医果然是有些迂了,道,“你我交情匪浅,愚兄也不与你迂回,老太太身体确实无需用药。”   梅家恩垂目思虑片刻,还是坚持,“年兄,还是劳烦你开个方子吧,若是家母不需调理之药,那便只开些温补和顺的、清火开胃的也行,人老了,有病没病,这两样时常吃些也不妨。”   江太医怔住,皱着眉头疑惑的看梅家恩,梅家恩却只是笑着坚持,江太医也就不再劝,隐约反应过来,哈哈笑两声,铺纸提笔,刷刷刷连开了几个方子,指着说,“这个山楂鸡内金,清火开胃;这个当归黄芪,温补和顺;这个柴胡甘草,降火解燥……”   梅家恩就笑着接过一叠方子,道,“如此甚好,多谢年兄,改日愚弟必定请年兄小酌。”   江太医也不推却,当即应下,两人又闲聊几句,江太医就起身告辞,梅家恩也不挽留,送至门口,揖手作别,折返回府又道花厅细细看了那几张方子,满意的点点头,收进袖子,这才又提起怒火,沉下脸来往书房走,却见从敏慌张张的奔过来,差点没一头撞上梅家恩,一开口就有了哭腔,“老爷,太太出事了。” ☆、待遇   梅家恩眉头一紧,就有些烦躁,“慢慢说,怎么回事?”   从敏只急道,“老爷,太太晕过去了,老爷,您还是快去中园看看吧。”   梅家恩并不动弹,反而冷笑起来,“怎么,老太太刚醒,她也晕了?让丫头们好好伺候着,江太医说了,并无大碍。”张氏晕倒都不用吃药,她何用紧张?想到张氏晕倒在前,杜氏再晕倒就有些东施效颦的可笑,再想一想方妈妈的那些话,更添两分解气。   “老爷,太太呕了血。”从敏见梅家恩一脸淡薄,丝毫不显心疼,就哭了出来,跪下相求。   梅家恩这下也有些吃惊了,竟是呕了血吗?想来也不算是假装可怜的了,兴许是真的生了病,抬腿就往中园去,从敏喜极,又提醒道,“老爷,江太医可还在,可请江太医去看看。”   梅家恩步子一滞,“江太医早就离开了。”   杜氏仰面躺着,脸颊消瘦惨白,双目紧闭,眼眶深陷,若胭跪在床前,拉着她的手,沉着脸,不哭,一语不发,巧云捧着一叠干净的衣裳走进来,巧菱正拧着毛巾,梅家恩一脸不悦的走进来,厌恶的瞥了眼跪着的若胭,又转眼看杜氏,确信她这模样的确是病了,回头问两个丫头,“你们俩是怎么伺候的太太?”   巧菱垂着头就跪下去了,巧云虽是跪下,语气却不卑微,“老爷,太太身体一向不好,这些年时常汤药,刚才是在书房晕倒的,还呕了一口血,多亏了二小姐把太太背回来的。”   梅家恩就不由自主的扫一眼若胭,一个十四岁娇生惯养的小女孩竟有这样的力气?不是还有梅承礼和梅映雪在吗?她们俩呢?眼睁睁见着嫡母呕血晕倒却视而不见?梅家恩心生疑问,却没有出声。   梅家恩的不管不问让巧云暗自冷笑,不等他问,就主动说了出来,“三小姐一动不动,说是要等老爷回去处罚,没有老爷的话,她不能走开;大少爷背着太太刚出书房,雪妞就叫过去了,说是老太太让大少爷赶紧过去,大少爷就走了。”   梅家恩的脸色有些别扭,巧云擅自描述无疑是带有嘲讽和愤怒的,被一个丫头当面扎针,梅家恩很想厉声呵斥她一顿甚至重罚,然而一连串的事情让他烦乱不堪,没有精力再去计较这些,只能压下不满,又来回的在若胭和杜氏身上打量,恼怒、痛恨、厌恶、情分……他厌极这种复杂纠结、自己却无力处理的情绪,只好冷着脸转身就走。   “老爷可有为太太请医?”若胭突然开口问,声音清冷到听不出感情。   梅家恩一顿,什么也没说,走了,巧云追到门口,人已经出了大门,从敏站在门口,愕然看着他远去,又流出泪来。   二月的风,突然之间,变得刺骨冰寒。   若胭站起来,“巧云,你安排人去买药,我回去取银子。”   巧云摇头,“太太有银子。”   从敏哭道,“二小姐,奴才去买药。”   若胭尚未出门,章姨娘带着春桃就进来了,先是将若胭迅速的打量一番,虽不像挨了打板子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落了泪,倒没多说,只轻轻的叫了声“二小姐无恙就好”,就快步来到床边,看杜氏未醒,就低低的哭起来,若胭劝住,“姨娘且莫哭,你怎么过来了?”杜氏晕倒之事,应当没几个人知道才对。   章姨娘就道,“我原来是回去取薄荷膏的,因是很久没用了,一时忘了收哪里了,找了好一阵才找到,再回到老太太那,老太太已经醒了,正和大少爷说话儿,我听到大少爷说了句话,才知道二小姐在书房跪着,又去书房却是空的,并不见有人在,回来路上遇着三小姐,才知道……”说着就掏出一只小巧的瓷瓶,递到若胭手里,“这便是薄荷膏,原本是想给老太太的,没想到……不如给太太试一试,兴许有效也未可知。”   若胭接过瓷瓶,回头看巧云和从敏,已经不见人影,巧菱正在给杜氏擦脸,巧云进来,见章姨娘来了,欢喜的笑一笑,若胭就说起薄荷膏,巧云点头道,“多谢章姨娘费心,既然有药能救太太醒来,再好不过了,从敏此去,是买药,大夫是不来的。”说着,眼神一黯,轻声道,“不瞒二小姐,太太常吃着药,有现成的方子,时间久了,大夫也知道,说个症状就□□不离十,太太早有叮嘱奴婢,不得请医进府。”竟是这样,若胭瞠目结舌,就是章姨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打开瓷瓶,即有极清新的薄荷香扑鼻而来,若胭执了在杜氏鼻前来回的移动,并不见杜氏清醒,就有些失望,当着章姨娘的面也不好显出来,趁着等候的功夫,拉了章姨娘问中园的事,章姨娘便据实答道,“我去的时候,老太太正拉着大少爷说话,看脸色想是无碍了,老太太见了我也并没有多话,与平时一般,只是方妈妈笑得有些怪异,我因得知二小姐在书房,便没有久留,后面的也不知情。”又问起梅映雪,杜氏晕倒之时,她借口等老爷处罚作壁上观、不肯相助,一转身却自己离开了,章姨娘也微微叹口气,“三小姐语气不悦,我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她。”   若胭冷笑,“并不是姨娘得罪了她,是她自作聪明却可怜,老太太明知她也是一起跪着的,偏偏只护着大哥哥走了,把她一个人丢在书房不问,她还不自知呢。”   巧云突然提起一事,“二小姐,奴婢想起一桩事来,有些疑惑,上午二小姐同三小姐四小姐走后,没多久,三小姐又折回来,说是大少爷病得极重,二小姐正在南园陪护,也是束手无策,让太太赶紧过去一趟。”   原来如此,怪不得杜氏会突然出现在南园,若胭正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有料到是梅映雪又回去挑唆了,必是说的极严重,杜氏到底母子连心,得知儿子重病乱了心才不设防,急匆匆赶过去,恰好犯了张氏的大忌,只是,恐怕梅映雪也没有想到,她虽然设计让张氏更恨杜氏,自己也正是自作聪明的赶过去想讨巧,却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张氏其实是因为见到她才晕倒的,也正是如此,张氏才故意把她一个人留在书房,意在惩戒、泄恨。   几人叹息一阵,又着急的盯着杜氏,就看杜氏蹙了蹙眉,又见动了动手指,竟是慢慢的睁开了眼,这可叫一屋子的人欢喜怀了,杜氏见众人守候,先是一怔,慢慢的露出个笑容,撑着双臂要坐起来,若胭就扶着,巧云拿了迎枕靠在腰后,巧菱端了茶来,章姨娘尴尬紧张的站在一边,杜氏看她头上纱布已是摘下,额前的伤口仍是留着疤痕,虽然可以梳了刘海略遮着,到底一动就看出来了,轻声吩咐巧菱去取清颜膏来,章姨娘见杜氏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惦记自己的疤痕,一时感动就哭出声来,哽咽道,“妾未曾服侍太太,却劳太太挂怀赏赐,妾无地自容。”   杜氏摇头,道,“你此刻站在这里,就足够了。”   章姨娘就知道杜氏心生悲凉,一个正室太太,只因婆婆不喜欢,就落到如此境地,病倒在床,连妾来探望都成了奢望,就想到自己,将来处境只怕还不如杜氏,就伤心起来,殊不知杜氏待她,从来都是有着一份别样的宽容,只因她们俩一样当年都是任性坚定的把自己托付给梅家恩并远离了娘家,一个虽是名义上的妻,却被婆婆挑拨的夫妻离心,一个则十几年连个名分都没有。   巧云将清颜膏递到章姨娘手中,杜氏却又开口,“若胭,你和章姨娘先回去。”   若胭一怔,下意识的拒绝,“姨娘你先回去,我在这里陪陪母亲。”心想杜氏不过是顾念章姨娘处境艰难,若是在中园呆久了,难免被张氏记恨。   “你也回去,母亲已经无碍了。”杜氏口气异常坚决,若胭心知她是有事要和巧云说,也就不再坚持,嘱咐了几句,就和章姨娘出来了,上了抄手游廊,没走出多远,就远远的瞧见梅承礼坐在檐柱旁,呆呆的望着中园方向,就生出些体谅来,虽然懦弱胆怯,好歹还是个有心的,能这么望着发呆也姑且算他一番心意了,就大步上前,道,“大哥哥,母亲已经醒来,大哥哥何不去看看母亲?”   梅承礼却没答话,只是神游似的转过目光看她。   若胭想了想,接着说,“母亲很想你,大哥哥若是去看望母亲,母亲想必非常高兴,病也就……”   不想若胭话没说完,梅承礼却蓦地站了起来,脸色剧变,极是扭曲难看,嗓子里发出一种怪异的咕咕声,切齿道,“二妹妹错了,母亲不会想我,母亲从来不想我,我也不想她,我从来不想她,我为什么要去看她。”声音里有种奇异的颤栗,说完,飞一般的跑了,只留若胭目瞪口呆,连劝导、嘲讽或者骂他两句都赶不上。   章姨娘也是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一幕,母女俩相视一眼叹口气,就见对面初夏跑过来,一脸的惶恐,还流着泪,“二小姐,姨娘,可找着你们俩,二小姐怎样。”   若胭诧异的问,“找我们何事?”   初夏惊魂未定,“奴婢听说老太太和太太都晕倒了,二小姐还被老爷罚了跪还挨了板子,姨娘出去半天也不见回来。”   若胭愣住,“你听说的这些大多都是真的,我也却是罚了跪,却没有挨板子,你瞧瞧我这样子,可像是挨了板子的?”说着竟转了个圈,然后在初夏头上轻轻一敲,温暖的笑起来,初夏也看出若胭无恙,抹着泪就笑了,主仆三人一路说着话就回到西跨院。   章姨娘回房里一顿收拾,竟抱出来一个大包袱,若胭很是诧异的打开,“姨娘,你这是做什么?”却看见里面叠的整整齐齐的竟是好几件衣裳,看颜色布料,应当都是给梅家恩做的。   “姨娘这几天给老爷做了几件衣裳,一直没机会送过去,老爷今天想是心情很不好,不如,姨娘就送去,说些好话,也叫老爷消消气。”章姨娘有些尴尬,期期艾艾的说道,眼睛时不时的瞟一下若胭。   若胭就来了气,突然伸手将衣裳都抖散了揉皱巴了再乱七八糟的塞在包袱里,嘟着嘴道,“姨娘,有什么可送的,他可有心疼过你、爱惜过你,你又何必浪费心思讨他高兴?还费这功夫给他做衣裳,不是才做下的春裳吗,绣房才送来的,他还缺衣裳穿吗?”   章姨娘一阵脸红一阵脸白,看着若胭将衣服弄得不堪,呐呐道,“二小姐何苦生气,姨娘也是想着老爷能多看顾些二小姐……”   若胭一听就更来气了,“姨娘不知,我正是为这个生气呢,老爷要生我的气,我可拦不住,姨娘这几件衣裳也拦不住, 都在老太太那头呢,姨娘那天连那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一辈子都放弃了,只为了让他看顾我些,那他可有看顾了?你额头的伤是怎么看顾来的?我这膝盖现还疼着呢。”说到膝盖,若胭还真觉得膝盖疼的难受,梅家恩在气头上下手很重,若胭又有些抵抗,当时可是硬生生的把膝盖砸在地砖上的。   章姨娘听说膝盖疼,也顾不得包袱里,就紧张的打量若胭的裤子,若胭也不躲闪,干脆挽起裤腿,赫然见两只膝盖都乌青乌青了一大片,章姨娘就心疼的落了泪,心里也埋怨梅家恩对亲生女儿这样心狠,若胭看她伤心,又后悔起来不该让她难受,忙笑道,“其实一点也不疼,我这不是想着让姨娘别光顾着给老爷做衣裳,故意装出来的,姨娘,我不过是撒个娇,也想让姨娘给我做条裙子嘛。”   章姨娘明知她是安慰自己,也安了些心,抹了泪痕,嗔道,“二小姐想要衣裳,姨娘立刻就做,却不要只哄姨娘高兴,自己疼还忍着。”说着,唤了初夏进来给若胭上药,初夏见若胭两只膝盖伤成这般也要哭,若胭赶紧的又哄,暗骂自己没事找事。 ☆、原委   此刻北园里,赵氏与两个女儿正在骂骂咧咧,一边不甘心的换下一身隆重的穿戴,一边发泄不满,从请早安梅家恩梅承礼两人缺席、又被若胭毫不留情面的讽刺,到南园突然大乱张氏晕倒送回又被若胭掀了耳光,这半天的工夫可说是憋屈到姥姥家了,郑姨娘捂着脸埋怨梅家恩不给做主,郑淑芳冷嘲热讽说梅家乱成一锅八宝粥,赵氏则直接指名道姓的挨个数了个遍,眼瞅着换下来的一堆绫罗绸缎和金银首饰,气得直喘气。   梅映雪冲进来扑在赵氏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外祖母,你可要帮帮映雪,映雪今天无辜受这冤枉气,跪了半天膝盖都青了不说,老爷也发了脾气,这么大的事传出去,映雪以后还怎么出门啊?”   赵氏就心疼的搂住她,咬牙切齿的骂道,“瞧瞧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混帐东西!整日里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尤其那老太太最是可恶,骨子里坏透了,偏偏好人还让她做尽了,只当别人都是傻子,这世上就她一个聪明的,也不想想自己那嘴脸,一次两次的,懵着谁也就懵着了,时间长了,谁想不明白其中原委?从杜氏一进门就踩着,都踩了几十年了,还不肯放过,踩就踩吧,我乐得高兴,谁叫我也恨她,可不能把我们郑家人搭进去。”   郑姨娘就在旁边抱怨,“那你当初还把我送过来当妾?既然做了人家的妾,可不得一辈子被人想捏圆就捏圆,想捏扁就捏扁,连带着孩子们也低人一等,现在又说什么能不能?”   梅映雪就垂下脸不再哭,牙咬着嘴唇,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赵氏就瞪她一眼,“你这妮子,你懂什么呢,你当是我愿意?”说着叹气,“最早你和梅家的亲事,是咱家先提起来的,刚提没多久,梅家恩就上京去了,老太太鼻孔朝天不肯同意,还指望着儿子中个状元娶个公主呢,,那架子摆得,都赶上皇太后了。”   郑淑芳挨着坐近了,好奇的道,“梅家既然不同意,亲事也就作罢,再说,后来姐夫就娶了亲,怎么就又提起姐姐来?”   赵氏一拍大腿,憋气道,“说起这事儿真叫我着恼,谁说不是呢,原本这亲事也就八字没一撇,只不过两家闲说了一句而已,不成就不成,后来也没再提了,谁知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你爹的同僚来串门,说是外面人都知道了,梅郑两家要结亲,我们也很纳闷啊,可这事儿也不便张扬,只得悄悄的去问梅家,你们俩猜怎么着?”   “怎么着?”姐妹俩齐声问。   “哼,就是这位梅家老太太打得好主意,因她不喜欢这杜氏,一门心思要拆开他们,就放出风声来要和咱们结亲。”   “那爹娘就这样同意了?”郑姨娘没好气的问。   赵氏气道,“岂能同意,老娘我当时就在梅家大闹了一顿,差点没把梅家给拆了,又顾及到你的声誉,只好忍了下来,老太太最后说了,只要不让杜氏进门,就立刻迎娶你,你一进门就掌家,我也只好应了,谁知道你那好老爷梅家恩竟然对杜氏全盘瞒了下来,并且说动了老太太,到底还是娶了杜氏。”她却冤枉了梅家恩,梅家恩长年在京州,根本不知道张氏做的这些事。   郑淑芳递过一杯水给赵氏,还是不解,“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娶了别人,那还有姐姐什么事,杜氏要是知道在她过门前还有你这事,也未必肯嫁。”   “嘘——”赵氏说的兴起,猛然想起怀中的梅映雪,赶紧禁了嘴,这种话到底还是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谁知道哪一天孩子嘴快给说出去,少不得要惹出事来。   三人都心头一跳,凑过来细看,却见梅映雪闭着双眼,呼吸均匀,已睡的熟了,这才放下心来,赵氏又小心的往上搂了楼,将她圈在怀里,郑淑芳提议还是送去床上睡,赵氏却摇头,“还是抱着吧,一动又该醒了,我抱着倒好,她要是醒,我一眼就瞧着了。”郑姨娘心系自己,也随声附和,只催赵氏赶紧接着说。   赵氏就很别扭的道,“按说是没什么事了,可是老太太又来求我,要你姐姐做妾。”   “杜氏都已经进门,这亲事也该算了,居然还要求妾,她倒有脸?好歹爹那时还做着七品官呢,姐姐还是正经的官家小姐呢,要配个什么高门不行?梅家算什么,没个官身,也没几个钱,倒是把自己看得脸大,娘,你也是,就不该同意。”郑淑芳不满,郑姨娘也委屈。   赵氏无奈的长叹一声,“她向来好算计,吃准了咱们家会同意,你们姐妹俩哪里知道,那时候你爹正被查呢,帐务亏空,险些就要遭罪,要是被查出什么来,保不齐咱们一家都要遭殃,你爹日夜惶恐,急出一身病来,张氏就来谈条件,梅家出钱把亏先填了,保你爹官途无恙,等淑芬过去做妾,那些钱再随嫁妆还回梅家,没奈何,为了保住你爹的官位,只好同意了。”   郑姨娘吃惊,“这就可笑了,梅家哪有那些钱?我嫁过来这么些年还不知道?老太太最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家里但凡新裁剪件衣裳,都恨不得先在大门口挂三天,让天下人都知道梅家有钱做得起衣裳,其实没几个家当,她又从哪里弄钱来帮咱们?再说了,除了梅家,新乡有的是有钱人,咱家那些世交里谁不比梅家有钱?又何必为了梅家牙缝里那几个钱把我搭进去?”   “你说的轻巧,却不知道当时我和你爹愁的哟,唉——”赵氏说起这事就有些愤愤,“平时里多少人求着巴结你爹,眼见着你爹要出事,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全没影了,梅家二房虽然没钱,大房还有些钱,大房虽然比二房厚道些,却是十足的精明,要不能挣下那么多家产?老太太早和他们商量妥了,大房得知最后用不着舍钱还得落个当官的亲戚,自然应的快,两房要是把钱凑一块,倒也不少。”   郑淑芳冷笑,“果然好算计,人也得了,钱也没舍。”   郑姨娘却哼了哼,“我说呢,怎么嫁妆到了梅家就被老太太收走了,别人家的嫁妆都是新妇自己收的,我虽然是个妾,可是当初也有说好的,必不拿我当妾看,要不然我也不答应的。娘,这嫁妆事儿我每次问你,你只哄我说,放在老太太那里倒好,拿人手短,她拿着我嫁妆,必不敢对我如何,原来却是这样一回事。”   赵氏点头,“正是,这事儿我是瞒着你的,毕竟你爹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怕你年轻气盛嘴又不紧,不过,当时老太太是亲口保证的,说是只要你去当妾,一切待遇如同正室,而且梅家恩也不会再纳妾。”   “不纳妾?那西跨院住的是什么人?”郑姨娘满脸的不悦。   赵氏就劝她,“这事儿我自然寻个机会和老太太好好算账,不过,算账的事只许我一个人,你们俩不要搅进来,虽然这事儿是梅家失了承诺,但是那章姨娘也是才进府的,就算生了孩子也没让进来,硬是扔在外面十几年,也够可以了,说起来,你这北园的吃穿用度倒是不错,这一点她倒没有食言。”   郑姨娘冷笑,“娘,你老糊涂了吗,连这都看不出来,老太太只不过是想我抬高了打压杜氏而已,她就是故意使劲给我好的,好气死杜氏,再说了,就你眼皮子浅,你只瞧着我这园子里有几样新家什就算不错了?都是些不值钱的花样子,老太太给的东西,没一样是好的,搁别人家,谁人稀罕,别说老爷现在是个正六品官,在这京州,就是个未入流的人家里,也比这富贵,也就梅家自欺欺人。”   郑淑芳也点头,“我瞧着也是,这家当还不如延津咱们家呢,姐姐说的老太太的心思有理儿,说不准啊,老太太一开始就是打得这主意,生怕杜氏得意,赶紧给儿子娶个妾,也好制衡杜氏,咯咯,不过,那个杜氏也真是蠢的,果然被收拾的灰头土脑。”   赵氏就看看左右一对女儿,得意的笑,“所以说嘛,不管做妻做妾,女人只要聪明,就能过得舒心,要是不聪明,给个正室当也是白搭,照样生不如死,生个儿子也没用,人家都说,母凭子贵,我倒瞧着,杜氏这辈子反而毁在她这儿子身上了,没儿子的时候,婆媳俩倒也能勉强过一过,有了儿子才真的水火不容,还不如淑芬,生两个女儿到好好的。”   郑姨娘就笑,“娘的这话很对,我就常常忍不住笑,大少爷那个样子,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梅家要是真靠他,还不知道什么样呢,杜氏生个这样的儿子,以后大少爷要是做出什么败坏名声的事来,她这个生母嫡母少不得还要连累,有什么好的?且等着吧,老太太到时候一准要倒打一耙,把罪都推到杜氏身上,说是她没教养好。”   郑淑芳道,“我倒觉得,杜氏在儿子这个事上真够冤的,大少爷从小到大都是老太太带的,老太太那样,能带出什么出息来,还当个宝贝自己美呢。”   赵氏就不屑,“美?美到头了!你们俩瞧瞧今天这事儿,想想以后她还有的美吗?她自己毁了自己的孙子,自己还不知道呢,一门心思只想着排挤杜氏,结果,把自己抢过来的宝贝孙子也排挤没了,母子连心这是天性,她非要横插一刀把人家母子分开,这梅家,以后有的笑话看了。我说,淑芬,你可得小心了,别殃及池鱼。”   “哼,大少爷的事,我可不掺和,由着她们乱去吧,我们娘仨乐得看戏,反正映雪映霜以后要嫁出去,也分不着梅家的家产,我才不自己找虱子挠呢,还不如抓紧时间给三小姐四小姐多捞点嫁妆。”郑姨娘呵呵的笑,直笑的前仰后合,“对了,新进府的那个章姨娘和二小姐,更是有趣,她们来了以后啊,这府里更热闹了,那章姨娘长得没模样,胆子还比老鼠小,老太太和我一合计,在她门槛边打层蜡,只将她摔得血糊糊的,你们可都注意到她额头上那个疤了没,就是那次摔得,估计这辈子都消不下去了,偏生吓得更不敢出声了,老鼠钻进地洞里出不来了,二小姐倒是发现了地上有蜡,可惜啊也是个呆子,我跟你们讲讲——”   “四小姐,你怎么站门口不进去?”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讶的声音,瞬间截断郑姨娘的连说带笑,三人脸色同时剧变,面面相觑。   门帘子挑了起来,露出梅映霜一张惊得发呆的脸,在她身后,为她打帘子的,是一脸盈盈笑容的小蝶。   谁也没有注意到,赵氏怀中的梅映雪,睫毛轻轻一颤,嘴角浮出一个奇怪的笑来。    ☆、凤钗   若胭和章姨娘对坐着,初夏找了一瓶药水来,在若胭膝盖上抹一阵揉一阵,难得的是章姨娘也安静的没有唠叨,却在无声的落泪,若胭颇感愧疚,自己总是在惹祸,姨娘总是在担忧,前几次自己还能撒娇卖萌将事情忽悠过去,可是这次的事,有些大了,可不是哄哄章姨娘就能收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咬了半晌嘴唇,才刚支吾出一个“我——”就被章姨娘摆手制止了,“二小姐不必愧疚,这事,也不怨二小姐,该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避也避不开,姨娘只是后悔,后悔当初思虑太少,当初,当初就不该进府。”   若胭心堵的慌,心忖,若是姨娘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儿都是假的,真女儿一进府就已经死了,更不知要后悔成怎样。   “姨娘,避不开就面对吧。”想来想去,若胭还是说了这句话。   章姨娘叹气,看着若胭好一阵,似乎心思百般纠结犹豫,到底吐了真心话,“二小姐,姨娘没用,不能为二小姐挣来风光宠爱,只求平安顺当,不要怪姨娘自私无义,姨娘今天真是……真是后悔了和太太亲近,要是咱们一开始就讨好着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也先去中园,也许就不会有事了,二小姐,姨娘心里也知道太太是个好人,是个难得的正室太太,可是,这梅府里不是太太做主啊,是老太太做主啊,太太连自己都保不住,又怎么保住我们娘俩,二小姐,你别生气,姨娘也是没有办法,姨娘就是不顾自己,也要想到你啊,老太太现在越发不待见你了,你的亲事以后可怎么办,还能指望太太来顾及你吗。”说着,终是忍不住大声哭起来,若胭的亲事才是她最大的心结,也是她当时求着进府的根本原因,可如今这情景,只怕是自寻死路了。   若胭也心酸起来,她并不觉得章姨娘的话刺耳,相反觉得无比温暖亲切,因为这是她听到的最真实最贴心的话了,虽然她不赞同话中之意,却深切理解这是章姨娘能为她想到的最好的路了,可惜自己并不认同,若胭是个骨子里极其倔强反抗的,而且侠义心重,既然认定了杜氏比张氏善,就会一门心思对她好,并不会顾及自己的安危,至于章姨娘最为忧心的亲事,反而是若胭最漠然的事,不,应该是最回避的事,因为上辈子的死因,若胭对于婚姻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生长出敌对和反抗,亲事嘛,自然是越晚提及越好,甚至没人管成为老姑娘更好,只是,她终究还不知道,其实……   “姨娘,顺其自然,终成正果。”若胭搜肠刮肚的想词语安慰章姨娘。   “二小姐,姨娘。”初夏快步走进来,“老太太刚才罚了南园的高兴。”   “怎么回事?”两人都怔住。   “高兴有个婶娘,昨儿过生日,高兴就告了假回去了,这才刚回府,一脸的喜气,一路走着和丫头们说外面见的趣事儿呢,谁知正碰上老太太,老太太就说她大声喧哗不懂规矩,罚她半年的月钱,还让在院子里站三个时辰不许动。”怪不得南园闹成那样都没见着。   若胭就抽了抽脸皮,这就是典型的找茬了,我难过也见不得别人高兴,谁让你笑得那么开心,还敢聊趣事?吃了狗熊豹子胆了,不知道老太太我这一天都郁闷着呢?可怜高兴还真是不知道,糊里糊涂撞枪口了。   章姨娘的眉头又紧了紧,若胭赶紧把话岔开,“初夏,可听见高兴说的什么趣事?老太太不想听,我想听啊。”   初夏就奇怪的看她一眼,说,“说是回来的路上,见着云三爷跟人打架来着,把人腿都打断了,云三爷还抢了一个……”   “初夏,别说了。”章姨娘制止了,“云三爷不是个什么好人,他的这些龌龊事,别说出来脏了二小姐的耳朵。”   初夏看了若胭一眼,应下了,母女俩又聊了几句,章姨娘就出去了,春桃又跑进来,拉着初夏笑,直说也知道高兴讲趣事了,问初夏听说了没,初夏就将刚才说的那句话原封不动的又说了一遍,春桃却道,“不是说云三爷还抢了个女子吗?”   初夏将若胭看了又看,见她没什么不悦,这才答道,“听高兴是这么说的,说的云三爷把人打了,还把那人的新纳的妾给抢走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若胭心想,这个云三爷还真是作恶事不分门类啊,不光打架,还当街抢女人,忠武侯怎么就生出了这样一个不肖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归雁的亲事,有个这样的哥哥,谁敢娶他妹妹?不禁又为归雁的将来担心起来。   春桃却很是惋惜的道,“原来云三爷真的干这种恶事啊,我以前见过他,却是见他做善事来着,原来真是个坏人啊,姨娘总说他坏,我还不信,这下信了。”   若胭失笑,这丫头对人的认知还真是简单,说好就好,说坏就坏。   初夏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看着若胭,若胭就道,“人心复杂,不可轻易定论,好在这个人离我们太远,当趣事听一听就行了。”   两人顺从的点头,等春桃离去,若胭到底还是对着初夏嘀咕,“可惜太太病了,要不,说不准还能求着想个办法见见归雁,上次不辞而别,这几天心里总是不安,云三爷既然下山了,想必归雁也回去云府了。”再看着桌上的芝麻糕香芋饼,就觉得有些恍惚了。   初夏沉吟片刻,道,“小姐说的是,太太如今身体不适,再提这事有些不妥,要不然,下个帖子请云六小姐过来,或者登门拜访,也未尝不可。”   正说着话,就见春桃领着巧云进来,“二小姐,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一只半尺见方的沉香木盒,浮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通体原木紫色,盒盖半启,露出一方金黄色绸布上,端然摆着一只温润清透、紫光流潋的紫玉凤钗,翅羽清晰,巧夺天工,只需一眼,若胭就惊骇于其高贵完美、无可挑剔,这样的罕见材质和精致雕琢,绝对不可能出于民间。   杜氏用手指轻轻的抚过木盒,又抚过凤钗,指尖在钗上久久留恋不去,良久,凝视若胭,道,“来,若胭,母亲把这只钗送给你。”   即使早在看到钗的第一眼就猜出杜氏的心意,真的听到这句话,若胭仍是无法接受,缓缓摇头,“母亲是想谢谢我在南园说的那几句话吗?母亲见外了,若胭只是凭心说话,并不想因为说句话就换来母亲的报酬,母亲还是收起来吧,这只钗很贵重,看得出母亲很珍视它,兴许,它还寄托了母亲很多回忆和念想,母亲正该将它永远留在身边。”   杜氏听的似有些恍惚,很快又收回心神,淡淡一笑,“你说的对,这只钗很贵重,母亲很珍视它,它陪伴了母亲几十年,寄托了母亲很多回忆和念想,你也说对了,母亲今天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你,的确是由于听到你的那番话,母亲知道,你并不稀罕报酬,甚至有些恼怒母亲给你报酬,然而,母亲还是要送给你,并非把它当成报酬,而是托付,母亲这一生,经历过家族的兴衰荣辱,见识过朝廷政变,也过着一辈子后宅女人的最普通的生活,正如你所说,认识很多人,有的看对了,也有的看错了,不管他们是什么身份,终究于我心而言,都成了过客,而母亲,与他们而言,也不过过客而已,若胭,母亲只想谢你,在你身上看到从前的自己,送给你这只钗,却是希望你能戴着它走一条与母亲不同的路。”   认识杜氏这些日子以来,若胭也略知其性格,寡言淡泊,从未说过一段这么长的话,似乎每一个字,都在讲述一个往日的故事,一个神秘的家庭,一个神奇的女人,一段纠结的岁月,以及一份寄托,若胭觉得心口沉甸甸的,默默的接过木盒,手里更是沉甸甸的,“若胭……想听母亲的故事。”舌头在齿间打结,挣扎了半天,还是惴惴的说出来。   杜氏深看凤钗一眼,“以后你会知道的,母亲会告诉你,不过,母亲现在要你答应一件事。”   即使从没怀疑过杜氏,若胭还是下意识的咯噔了一下,果然是拿人手短吗。   “什么事。”若胭尽量平静的问。   杜氏摇头,“现在不能说,将来母亲会告诉你,你放心,母亲不会害你。”   这叫什么事!若胭心里翻腾着,百般滋味涌在嗓子眼,差点就想脱口而出拒绝,可是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若胭苦笑,以如今自己在梅家的处境,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信任杜氏,成了自己唯一的选择,至少,信任杜氏比信任张氏,容易很多。   郑重的点点头,若胭做出承诺,“好,若胭信母亲。”   看到若胭真诚的应诺,杜氏原本白无血色的脸一点点恢复神采,尤其一双深陷的眼,泛起柔和温热的光彩,她小心的取出紫玉凤钗,插在若胭鬓角,笑道,“很美,正称你的肤色。”   若胭抬手要摘下,“母亲所赐,若胭自当珍藏,要是戴在头上,万一损坏,永留遗憾。”   杜氏摇头阻止,“就戴着吧,钗,就是用来戴头上的,收起来反而可惜,纵然保存千年不损分毫,到底是件死物,物尽其用才是应该,母亲这些年来正是没想通这道理,将它深藏柜中,自以为是爱惜它,其实,是埋没了它,你瞧,钗只有立于发间,才会发出与众不同的光泽,若胭,很多东西正如这钗,坦然将其放于本该属于它的位置,才是对它最好的尊重最大的爱护,可是很多时候,极少有人能做到,总是把‘藏’当成是‘爱’,母亲就是这样。”   杜氏今天的话似乎格外的多,若胭不免听得心里纳闷,杜氏是因为见到南园那一幕受了刺激,直接进入更年期了?   只是,说了这番话后,杜氏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若胭上下打量一番,就让她回去了,端坐在椅上,目视若胭脚步略显沉滞的走出大门,杜氏喃喃自语,“若胭,希望我没有看错你。”    ☆、争锋   巧菱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在圆桌上摊开,里面放着各种丝线、缎带,杜氏一一看过,皱眉道,“没有银丝了吗?”   巧菱也细看了看,摇头,“没了,奴婢将所有的丝线都拿过来了。”   杜氏就道,“知道了,这些先搁着,回头买了银丝再做吧。”   到了第二天早上,若胭和章姨娘照常来东园请安,章姨娘本是犹豫,看着若胭拿回紫玉凤钗更是不知所措,若胭不知为何,在和章姨娘解释时就隐下了杜氏那些话,下意识的感觉到那些话,并不需要让别人都知道,只是尽量平和的表达了自己的决定,“姨娘,我们没有退路,就算我们再讨好老太太,她也不会原谅我,因为根本不在乎我,她在乎的是大哥哥,大哥哥变了,只此一点,她就永远不会原谅我。”   章姨娘哭,“大少爷若是又好起来……”她不想说出责怪若胭多管闲事惹来麻烦的话,心里却不能否认的确是若胭自己任性切断了退路,这个女儿,到底是从小被自己宠坏了,一向过着简单随性的生活,何曾知道心计和隐忍。   若胭不语,她此刻也心乱,有些愧疚,除了对章姨娘,还有梅承礼,呆子,总比疯子稍好一些吧。   杜氏一如既往平淡的接待了她们,随意说了几句话后,突然说,“若胭,母亲今天要去一趟西市,你可愿意陪母亲同行?”   若胭一怔,有什么事重要到非要亲自去,巧云那么利索干练的一个人也办不好吗?虽好奇,却只是点头,“自然愿意。”   杜氏就不再多说,带着两人径直来到中园,和昨天一样,郑家母女三人连同梅映雪、梅映霜都到了,梅映雪越发的乖巧,笑容满面的倚在张氏身边,梅映霜却出奇的没了往常的灵动,呆呆的坐在一旁,雪妞挨着张氏坐在另一边,轻轻的捏着张氏的腿。   三人上前请安,张氏面带笑容,轻松自在,仿佛从未有过任何过节,甚至没有提一句昨天的事,婆媳二人都曾晕倒,却彼此默契的全当忘记,郑姨娘给杜氏请安时,虽然也是笑着,面皮却明显僵硬,眼中也掩不住恨意,杜氏视而不见,淡漠以对,若胭却瞧着梅映霜不对劲,悄悄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四妹妹,可是身体不适?”   梅映霜呆呆的摇头,抬眼看着若胭,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却终是咬住了唇,若胭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四妹妹有不高兴的事别放在心里,这几天天气不错,可以到院子里走走,散散心,兴许,就高兴了。”   梅映霜也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句,这样的奇怪,若胭忍不住猜测,是不是昨天因为自己的事被连累,挨了梅家恩的骂了,回头自己可得好好赔个罪才是。   等一屋子的人请安完毕坐定,梅家恩来了,大家又得起身行礼,若胭虽然不喜欢这个爹,但是该有的礼节还是不会缺,一如既往的恭敬,梅家恩却明显对她仍有怒意,只是冷冷的盯了她一眼就漠然扭过头去,章姨娘看在眼里、心凉且忧,若胭却对他的态度视若无睹,一通礼毕,梅家恩问,“娘,夜里睡的可稳妥?”   张氏轻叹一声,笑道,“倒还好,你也不必总惦记着,自个儿可休息好了?”   梅家恩自然道,“儿子一切都好,倒劳娘挂心里。方妈妈——”回头见方妈妈不在,正要问,雪妞娇笑道,“老爷,我娘去了厨房,您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一准把老太太伺候的妥妥的,包管您放心。”   梅家恩似乎并不领情,淡淡的道,“不必了,你是来做客的。”   雪妞略带失望,急道,“老爷这是见外了,雪妞就是梅家人……”   梅家恩一眼扫过去,截断她的话,“这几天天气好,地里该下种了吧,雪妞,你家春耕可忙得过来?你是方妈妈的女儿,老太太待你素来亲厚,要是家里忙不过来,只管开口,缺人缺银子只管说。”一语既出,好些人变了脸色,尤其是雪妞,原本陪笑的脸很是难看,任谁都听出来这是在拉开距离并赶人了,都快春耕了,你不回去干活老是赖在我家做什么,要钱还是要长工我给你,你拿着走吧。   郑姨娘捂着嘴,一时没憋住,漏出一声低低的嗤笑,雪妞狠狠的剜她一眼,恨不得咬一口肉,再瞧她身边端坐的郑淑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倒底得了方妈妈亲传,深呼吸后,重整笑容,“多谢老爷挂念,家里一切都好,雪妞来府里也好些日子了,正想着家里,正要和老太太辞行呢,可巧老太太这两天身体不□□好,雪妞放心不下。”   郑姨娘笑道,“瞧雪妞姐姐说的这话,敢情我们这么多人都是梅家吃白饭的呢,伺候老太太原是我们这些儿子儿媳们该当的,哪里敢麻烦雪妞舍了自家来照顾梅家,这要传出去,可不好听了。”她这一边说着,一边将梅家恩、杜氏等指一边,不经意的却是将郑淑芳也指了进去。   雪妞岂能听不出话中之意嘲讽她根本不是梅家人,针锋相对,“郑姨娘好一番孝心,怪不得讨老爷欢心,只是郑姨娘指的人却不对,郑姨娘自然是梅家人,郑家妹妹却不是。”这是毫不避讳的把郑淑芳挑了出来,要红脸大家红脸,这些个小心思,谁还看不出谁来?   郑淑芳果然满脸通红,飞快的看了一眼梅家恩,梅家恩也瞟她一眼,默默的转过脸。   若胭计较的却是郑姨娘话中的“儿媳”,虽然寻常说话有词“男人三妻四妾”,实则,按律男人只有一妻即正室太太,其他的女人不论多少都不作数,那么,这些女人不管在娘家什么身份,自然都不是婆婆的“儿媳”,郑姨娘这样自称,可谓胆大包天,敢情是记性不好,忘了昨天那一耳光了,若胭冷冷一笑,望向郑姨娘,对方却并无惧意,并笑吟吟的看过来,若胭不禁诧异,猛然惊觉对方是笃定了自己不敢发作,因为她当时说那话时也把章姨娘指了进去,若胭要是敢反驳,无疑当着众人的面打自己生母的脸了。   若胭叹口气,自己还真不能这么做。   正在她们唇枪舌战之时,梅承礼进来了,张氏满脸喜色,招呼他过来坐,梅承礼却不理,一脸痴呆的站在屋子正中,向张氏、梅家恩和杜氏请安,对三人态度如出一辙,毫无亲疏之分,张氏就沉了脸,梅家恩也有些蹙眉,看了眼儿子,又看了眼杜氏,自昨日去东园看一眼即离去,至今再没去过,夫妻形同陌路。   兄妹之间见礼时,梅承礼明显避着若胭,垂着头,声音也有些怯意,若胭忽然生出一丝苦味来,原来因为自己那两次多嘴,竟是让这位群星拱月般的大少爷害怕成这样,这真是可笑了。   梅承礼行完礼,不远不近的离张氏坐下,张氏就望着他,脸色铁青,不再招呼他,不是不愿,实乃怕他不从失了颜面,梅家恩自然看在眼里,当着一屋子的面,也不好强迫,怕闹出笑话,只好说,“娘怕是有些累了,我们都散了吧,一会娘记得喝药,江太医开的方子,治娘的病最是管用,多吃几剂,好好调理。”   正说着话,就见方妈妈端着药进来,笑道,“温着正好,不凉不烫,老太太快喝了,将病养好,您这身体好了,老爷也能放心了。”   路过若胭身边,一股浓郁的山楂酸甜味飘过,若胭就眨了眨眼,心道,酸甜正宜好味道,一歪头,正好看见梅映霜也正吸着鼻子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模样,想必也闻出这味了。   张氏笑道,“正是,我喝了药你们一个个的才安心呢”,接过来,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净。   赵氏摸了摸腕上粗大的金手镯,今儿她还是穿戴着昨天那全副装备,探身问,“哎哟,老太太,你这是哪里不舒服?”这赵氏也是有心的了,就冲着昨天张氏那一晕,不管有病没病,一般人都不会多此一举非要问什么病。   张氏脸上果然有些微僵,将碗递给方妈妈,笑道,“这人老了啊,总是这也不舒服,那也不自在,都是老爷孝顺,时时放在心上……”闭口不提昨天之事,也是,不管谁对谁错,都是打得张氏的脸,且不论子孙不睦多少显得老人教育失败,单凭梅承礼不亲这一点,都够让张氏颜面大失了。   张氏避讳,不代表赵氏肯放过,昨天梅家恩对郑家的怠慢让她耿耿于怀,郑姨娘又挨了若胭一耳光这事儿还没下文,这样的羞辱怎肯罢休,今天必要梅家说出个道理来,故作关怀的道,“老太太说的正是,这老了啊,更是受不得刺激,昨儿出了那样的大事,竟把老太太给气得晕了过去,这怎么了得?可不得要好好吃几副药才行。老爷当时不在家,是不知道老太太当时那情形,哎哟,我看了都……”   这样当面揭伤疤,张氏一张老脸几乎瞬间乌黑,梅家恩也猛地一拉脸,郑淑芳突然拉着赵氏笑道,“娘,你又瞎操心了,姐夫这样孝顺老太太,老太太自然心头顺,我倒瞧着老太太今儿气色不错,正称这件枣红菊纹锻袄,老太太很是会配衣裳,这样一穿,整个人都精神几分。”几句话就把话题转到了衣服上。   张氏的脸色就有些回转,赵氏瞪了女儿一眼,也没再说话,恰好富贵在门口禀报,说是天色不早,添禄催老爷上衙了,梅家恩也就又叮嘱了张氏几句,方出门去了,随后杜氏起身告退,并未说要出府一事,若胭也就与章姨娘跟着出门,杜氏不提,若胭自然也不说,张氏巴不得她们早走,半句话也不多说,只梅承礼的脸急剧的抽动了两下,使着劲的盯着两人出门。    ☆、把柄   上了抄手游廊,要分道时,杜氏只说,“若胭,你去准备一下。”更无他话。   若胭也不多问,应下,回到厢房,章姨娘惶恐不安的扯着若胭,“二小姐该问问出去做什么,一个字也不问,什么也不知道就跟着出去,姨娘怎么放心。”   若胭笑,“姨娘,你就把心稳稳的放肚子里吧,女儿跟着嫡母出个门,还能有什么差错?”   章姨娘想想也是,又道,“总该和老太太请示一下,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出去,回头老太太准要拿这个说事。”   若胭点头,“姨娘想的在理,按说是该知会一声,只是母亲不说,女儿便没法逾越,昨天刚出了那样的事,母亲与老太太两人只怕都有心结,就是女儿也觉得别扭,刚才请安竟是出奇的平静,她们似乎都在避着对方,恨不得多长时间不见面不说话才好,母亲不肯请示,想是一则也为这个,另外,许是怕老太太不同意吧。”   “昨天的事确是尴尬,不提也罢,既是怕老太太不同意就更该提示了,这样顶着气出去,可不是和老太太作对?老太太不能把太太怎么样,却少不得拿你做出气筒,二小姐这段时间已经没少惹老太太生气了,正是需要谨慎言行、讨乞回心转意才是。”章姨娘看上去更担忧了。   若胭少不得又哄,“姨娘就别想了,大哥哥的事没处理好,不论我如何做,老太太也不可能原谅我,就是大哥哥再回到从前,只怕老太太也不能接纳我,这条路还是死了心吧,在战争的立场上,左右不定是最大的忌讳,我虽不愿正面参与战争,但是既然心里认定太太,路,走了一段就没有必要再回头了,姨娘,你何曾对老太太有半点不敬,可是,你额头的伤疤是如何来的?”   一语戳中章姨娘的心事,也就不再多言了,虽仍是不安,到底不再劝阻,初夏就抱了一堆衣服来让若胭挑选,章姨娘也跟了过来,说是,“还是打扮的盛重些好,也显得对太太恭敬。”这话与方才的态度明显不合,若胭忍不住诧异的看她一眼,章姨娘就有些闪烁的尴尬,忙补了一句,“也不知道太太到底要带你去哪里,还是仔细些好。”若胭老会一思索,突的反应过来,扑哧就笑出来,原来章姨娘是猜想杜氏要带若胭去相亲。   “姨娘,您就瞎想吧,回头叫人笑话了。”若胭直乐,被猜中心事,章姨娘有些脸红,仍是坚持,女儿的亲事是她一辈子最重要的大事了,若胭拧不过,挑了套缃色的衣裙,倒是鲜艳,章姨娘仍有些不满,左看右看,觉得若胭穿上虽欠缺华贵艳丽,却也亮丽夺目,也就点点头,末了,又帮她选了几支花簪,若胭笑着将杜氏送的紫玉凤钗稳稳的别在发髻边,道,“姨娘,跟着母亲出去,别的多少只花簪,也抵不过这一只。”   章姨娘也道,“二小姐说的极是,这紫玉凤钗非同寻常,精致无匹,又是太太送的,正该戴着。”   穿戴完毕,若胭就辞了章姨娘,戴着初夏同往,杜氏并没有说要不要带丫头,那就带一个。   刚进东园,就听到梅承礼的吼声,“你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我却又不管我!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只知道你没有养育过我!我恨你!”   看到梅承礼激动的背影和杜氏悲凉低垂的双目,若胭暗叹,怎么又让我碰上这种事?算了,反正在梅承礼面前我已经做了恶人,也干脆做到底吧,无奈的大步上前,喝道,“大哥哥,你现在可了不得,居然有本事跑到母亲园子里来大吼大叫了?谁借你的这个胆子!”   梅承礼猛然看到若胭,瞬间变得手足无措,“二妹妹,我……”   “我什么我!你回去仔细了想一想,你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闹?想明白了再来说话!你给我滚出去!”   梅承礼一脸苍白的瞪着她,十六年来,还从没有人敢对他如此吆喝,居然让他滚,太不可思议了。就连杜氏也被这一喝镇住了,惊骇的抬起头望着万年青从中俏生生的小女孩,如早春的一抹阳光淡淡的暖暖的移近,满头青丝间紫光流溢,映出粉面□□,分明娇艳如花,却偏偏双手叉腰,气势凌然。   僵直片刻,梅承礼突然怪叫一声,一头冲了出去。   气氛依旧凝固,杜氏站在门口,单薄的如同冬日里的一片枯叶,随时可能被尘土淹没,浓重的悲伤压得她卑微到抬不起头,在梅承礼面前,她是如此的卑微,母亲对儿子,其实,更多的,是未能亲手哺育的亏欠吧。   “母亲——”若胭此刻才觉得失礼,当梅承礼面对杜氏,嫡子与嫡母之间,无论发生什么,她一个庶女,又有何资格大呼小叫?梅承礼纵然无礼,杜氏亦不肯压制,说到底,周瑜打黄盖罢了,自己这样呵斥梅承礼,杜氏未必不心疼。   杜氏注视着她,微微笑,笑容一点点苏复温暖,“你来了,我们走吧。”又转眸看她发间的紫玉凤钗,意味深长的点头,“戴着它,正好。”   还要去吗?经历刚才这个场面,不是应该好好休养平息才对么?她忐忑不安,殊不知杜氏反而因此更加坚决。   车轮吱呀吱呀的滚动,带着若胭第二次出梅家大门。   中园里,张氏和赵氏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你也来了这几天了,自己长着眼睛也看得仔细,我梅家可有亏待你女儿?当年承诺你的,我是不是都做到了?你又何必非要踩我痛处?当着一屋子的人的面,非揪着昨天的事不放做什么!”张氏一改平常温和,声音十分尖利。   赵氏一扭头,哼道,“你说的很对,我这几天都看得仔细,你们梅家是怎么欺负淑芬的,昨天淑芬居然被一个庶女当众打耳光,你就在旁边躺着!”看张氏似乎要回嘴,一挥手制止,“别以为我不知道,哄别人还差不多,哄我,那可哄不住,你根本就没有晕,你是不好意思面对大家故意装晕的,让那丫头老远背过来也就罢了,眼见着淑芬被人那么羞辱还继续装,这也是你承诺我的?”赵氏说到气处,差点跳起来。   “你胡说些什么!”张氏恼羞成怒,“我拿你好生招待,你就这样污蔑我?”   赵氏冷笑,“这里也没别人,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当时都看得真真的,看你一进门就悄悄睁眼了,还动了动胳膊,我那时也是顾及你的面子,没有当面揭破,你要是再抵赖,我就嚷的所有人都知道,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把柄既然被人捏死,张氏咬的牙齿咯咯响,终是无计可施,只能认输,语气软下来,“你想怎么样?”   “咱们两家几十年的交情了,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兑现你当年的承诺即是。”赵氏见她服软,有些得意。   张氏皱眉,“我已经兑现,当年我说过,除了名分,我保证淑芬的一切地位都要压过正室太太,你也看到了,杜氏动不了梅家的一针一线,前段时间就是要一尺布头做礼我都没给,可淑芬现管着家里的四时衣裳;杜氏那东园你没去看过,二十年没添过一件东西了,可是北园哪样不是新的好的?就是杜氏的首饰,你瞧她通身有什么值钱的,加起来还不抵淑芬的一只耳环,这还不算吗?”   赵氏不服,“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只是不够。”   “如何不够!”   “杜氏生的孩子是嫡子,淑芬生的孩子却是庶女!梅若胭当众打淑芬耳光,她敢不敢打杜氏耳光?”赵氏目光逼紧。   张氏哑口无言,瞪她半晌,气得直抖。   方妈妈适时的走进来,道,“郑家老太太,恕老奴多句嘴,这不管是京州,还是延津、新乡,除了梅家,可再也找不出哪一家有这样的规矩,一个妾室过得比正室太太还要舒坦的,更没有哪家,太太的娘家母还没来过,妾室的娘家反而享受了亲家母的待遇,郑家老太太,您也是有见识的,当年老太爷那也是朝廷正经的七品官员,什么样的高门大户人家没见过,可有见过梅家这样善待妾室的么?郑姨娘在梅家过得如何,想来您心里也是明白的,当年要是这亲事没成,您把郑姨娘许给了别家,您只管掰着手指头数一数,还有哪一家会比梅家好?更何况,郑家老太爷当时那情形……”   这就是实话了,赵氏就是嘴上不服气,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且不论只有梅家老太太因为存了打压正室的心思抬举妾室,只说老太爷当时官职岌岌可危,只怕也找不到好的人家。   “罢,你说的也对,我也不多说了,只是我刚说的这两件事,还得想想办法。”仍是咬着不肯松口,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为女儿外孙女多争取些。   张氏不语,朝方妈妈再使个眼色,方妈妈就笑,“郑家老太太说笑了,这嫡庶之分,说重要也重要,很多人家都计较这个,说不重要却也不重要,要说少爷,梅家统共只有一位大少爷,不管是谁生的,那都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要是郑姨娘生的,老太太也一样宝贝着,并不两样对待;再说小姐,梅家的小姐都是庶出的,您只瞧着,西跨院章姨娘生的小姐,可比的郑姨娘生的小姐,都是小姐,待遇高低是不是一样的,您心里明镜似的,这还用比吗?要说起嫡庶,小姐都是娇客,迟早要出门子嫁出去的,无非两样,在娘家时得宠,选夫家时,选个强的,别的,都不重要,您说是不是?”   赵氏想了想,也觉得有理,点了点头,猛地又被提点起一件事来,“哼,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那个章姨娘是怎么回事,当时可说好了,淑芬进门后,就不会再纳妾了,这倒好,不但纳了妾,还生个小姐,小姐还好生泼辣!”   张氏忍不住抢先回答,“别提那个!你自己也看见了,我可待见她了?这事儿是怪家恩年轻时没个把持,那女人又是个狐媚子,手段花样最多,但是你也知道,就算生了孩子我也没让进门,要不是看着到底是家恩的骨肉,年龄大了要是做出什么名声败坏的事来,要毁了梅家一家子,这才容她们母女进门,不过是给口饭吃,回头找个差不多的人家给嫁了,赔几个嫁妆,我做到这样,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氏的态度还是让赵氏比较满意的,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到底说出这些话来很是解气,想到郑家现下的处境,也的确没有什么资本谈条件,自己拿住的也不过是张氏当时的作为来要挟梅家在京州的名声。   方妈妈瞧着硝烟渐散,这才对张氏道,“老太太,雪妞已经收拾好了,在外面等着跟老太太辞行呢。” ☆、偶遇   若胭陪在杜氏身边,两人并坐着,听掌柜的一样样介绍,面前摆着一溜足金饰品,都是孩童的首饰,项圈,金锁,手镯,脚镯,金花生……金灿灿的晃得若胭差点流泪,转脸看杜氏,后者却是认真的在挑选,“每样两件,项圈要一个素圈的,一个祥云的,金锁要一个长命百岁的,一个吉祥如意的,手镯脚镯,都是一对素圈,一对吊坠,坠子就用铃铛吧,金花生十六颗,金福袋十六颗,金鱼十六颗……”若胭正惊骇杜氏这是做什么,忽见她扭头笑问自己,“若胭,你瞧着还有哪些好看?”   若胭一时愣住,不知杜氏何意,只好笑答,“女儿瞧着都很精致可爱,母亲还是自己挑选吧。”   杜氏就笑笑,也不介意,果然还是自己又选了好几样,掌柜的一一记下,笑得嘴都咧到耳后,接着,杜氏又让掌柜的端来银饰,又挑拣了好些,直看得若胭目瞪口呆才停手,双方约定半个月后交货,签了字,巧云一脸平静如常的取出银票付了定金,更是让若胭吃惊,杜氏从不掌家,据说亦无娘家支撑,手头倒有这么多积蓄。   随后,杜氏又带着若胭逛了布料铺子,订了好些高档、中档布料,绫、罗、缎、锦各色俱全,更有好几匹红布,又去了针线铺子,现买了一箱子的各种丝线,若胭满腹猜疑,不知杜氏究竟什么用意,好几次心痒痒的想问,到底又闭紧了嘴。   最后,又来到一个珠宝铺子,很有些名头的感觉,装饰古朴大气,鲜有客至,上下三层,冷冷清清,杜氏带着若胭径直上楼到第二层,掌柜的笑容满面的出来迎接,“太太,您好久没过来了。”说着,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然后,略带惊异的打量了一眼若胭,目光犀利的在紫玉凤钗上一扫而过,“这位是……府上的千金?”   杜氏笑着点头,“陈掌柜,这是若胭小姐,排行二。”   陈掌柜听罢,面色立时变得恭敬严肃,如刚才对杜氏一般,十分到位的行了个大礼,若胭压下惊奇,也还了礼,“陈掌柜客气了。”   陈掌柜只是笑笑,请两人坐下,又返身离去,亲自端上茶来,陪坐片刻,轻轻一叹,“太太似乎清减了些。”   杜氏微微摇头,笑意不改,“春倦食怠,倒也无妨,陈掌柜这里生意如何?”   “春节期间收益颇丰,一直到前几日,冷清了下来。”陈掌柜肃容而答,若胭从旁观察,暗暗称奇,隐约觉得两人之间不仅是普通买卖双方,正想细细探听,陈掌柜却又打住了话头,起身道,“最近有些新货,太太不妨看看。”说着进了一个小隔间,不多时捧出个原木色未上漆多宝盒来,一层层打开,若胭略看一眼就惊住,里面放着的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玉。   杜氏看了几样,赞道,“的确不错,原料、做工都是上上乘,尤其这一对八宝钗,配色极好。”   陈掌柜笑道,“得了太太的夸赞,小的也就放下心来。”   杜氏又赞了几句,回头问若胭喜欢什么,若胭自然还是说都不错,杜氏就让陈掌柜把那一对八宝钗取出来装好,又说还想要一对八宝钗,就和这一对差不多就成,陈掌柜应下了,说是订做这样的货色起码要一个月以上,杜氏却说无妨,慢慢做着就是,后来又看了好些样式,杜氏没有再询问若胭的意思,自己挑了好几样,样样都是极品,陈掌柜并无多话,只是恭敬的按照杜氏的意思装在一个个精致小巧的原木色首饰盒里,并跟着巧云亲自送上杜氏的马车,临上车时,杜氏又想起一事,说,“陈掌柜,铺子里现在没有上好的腰扣吗?”   陈掌柜笑,“还真是不巧,铺子里现存的腰扣虽也不错,却入不了太太的眼,不过,小的订了几样别致的新货,正在路上,估计不差的话,今天下午应当送到。”   “几时?”   陈掌柜想了想,“若是顺当,未时可到,若有延迟,总在申末之前。”   杜氏点点头,“好,要是到了,你只管展示做你的生意,我若时间够,下午再来看看。”   这般逛了一圈下来,已到午牌时分,杜氏也不说回府,带着若胭到一间清雅的酒楼吃了午饭,酒楼不大,客人不多,菜色却很是精致美味,比起梅府,不知强了多少,饶是若胭克制馋相,也吃下不少,杜氏也比平时吃的多些,彼此一笑,杜氏漱了口,优雅自然的用帕子拭了拭唇,问,“若胭,可累?”   若胭摇头,杜氏凝视着她,轻叹,“若胭,可有什么想问母亲的?”   若胭又摇头,“母亲若想说,自然会说,母亲如不说,定有不能说的原因,女儿不问。”昨天送我紫玉凤钗时,我就白问了一次,你不肯说,我问也没用,还不如等你主动说。   杜氏怔怔地,眼神有些复杂,良久,低喃,“是啊,是有暂时还不能说的原因,也许,将来,母亲会慢慢的和你聊起。”淡淡一笑,笑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悲伤,“走吧,母亲再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母亲也好久好久没去了的地方。”语气中竟有着无比的思念与伤感。   若胭突然就被这情绪感染,莫名的觉得压抑和害怕,不是害怕伤害,还是害怕真相,下意识的就摇摇头,“母亲,我不想去,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有些事情,我可以冲动的去面对,可是有些事,我想等等我自己。”莫名其妙的话,莫名其妙的说出口,若胭自己也有些心乱,第六感告诉自己,杜氏这样带自己出来,一定有着极强的目的性,上午那些奢侈铺张的采购,都只是铺垫,一会要去的那个地方才是关键,那个地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什么人什么景,但肯定是一扇门,会为若胭打开另一个世界,最起码,会看到更清晰的杜氏,若胭自认好奇心强,经常独自猜想杜氏的背景,也许在梅承礼改变之前,若胭会很兴奋的点头,可是现在,她突然有些恐惧不安,不敢面对。   杜氏失神的看着她,慢慢的笑起来,温暖开怀,“好,那你就等着你自己追上你自己。”又道,“不过,母亲有些事,必须得过去一下,这样,母亲送你去刚才那家铺子里,你稍坐一坐等等母亲,若是腰扣到了,不妨帮母亲挑选。”   若胭释然,笑道,“何须母亲送过去,不如女儿随意走走,走到那铺子里去,难得出来一次,也顺便看看景色,母亲自去忙,不必担忧。”   杜氏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叮嘱了几句,又唤来初夏好生嘱咐,径自去了,临走前又给了初夏些银子。   今天天气不错,淡金色的阳光如丝线一般,细细缕缕的洒下来,投落在街头五颜六色的招牌和行人衣饰上,无端为其镀上一层金色,暖意倍添,街道两旁的摊子并不多,偶有几个,也是规规矩矩的靠墙角,行人亦不多,三两作伴者,一人匆匆者,各走各路,倒显得道路宽阔、干净,街道两边都是商铺,衣裳布料、珠宝首饰、古玩珍奇、特色小吃,无一不全,上午陪着杜氏,到底拘束着,看什么都是走马观花,不过三四家就有些累,如今只身带着丫头,自在自由,左右是为了消磨时间等杜氏,一间间铺子细细的逛过去,初夏陪在身边,也不拘泥,两人一路说着闲话一路出出进进,畅快的很,竟是一点也不累了,反而觉得有趣,不禁感慨,不管在哪里,女子爱逛街都是天性。   这样自在的时间总是过得尤其的快,似乎没多久,日已西斜,若胭带着初夏再次来到上午那家珠宝铺子,杜氏还没到,却见到了熟人。   上到二楼,陈掌柜正和一男一女对坐,介绍宝贝,陈掌柜手里的宝贝正是上午若胭刚看过的那多宝盒,抽屉打开着,光彩溢出,对面坐着的一对男女却更是容色逼人,生生压住珠光宝气,蹬蹬蹬的上楼声传来,那男子闻声侧脸,一对桃花般迷人的双眸就似笑非笑的落在若胭身上。   “云三爷——”若胭不由自主的停住脚步。   云懿霆笑得越发魅惑,嘴唇轻抿,微微翘起一个诱人的弧度,“多日未见,梅小姐可好?”   “梅小姐?”他身边那位将身躯半挂在他身上的女子也回身看她,神色极是娇媚,不知是他哪位新欢旧爱,“这是哪位梅小姐?三爷何时又识得一位红颜知已。”   若胭长眉轻轻蹙起,陈掌柜突然站起来,走到若胭面前,恭敬的行了个礼,“二小姐,您来了,请您到里间稍坐片刻,小的马上就来伺候。”这是在保护若胭,示意她暂避,又向云懿霆躬身致歉离席,若胭感激的笑了笑,当即随他往旁边走开,即使很想当面向他打听归雁的情况,也着实无法在他美人投怀的场合下开口,就听云懿霆在身后慢悠悠的说,“她可不是爷的红颜知已,你才是爷的红颜知已。”   那女子就咯咯的笑起来,笑声极是妩媚酥骨。   若胭往前走着,分明感觉如芒在背,也不知道是谁的目光。   陈掌柜沏了茶来,又端来一只两层首饰盒,道,“这是刚送到的腰扣,小姐请先过目。”并未询问杜氏的去向,也不疑心若胭为何独回,这样的聪明人,绝不仅仅是个想把腰扣卖出去的生意人,若胭笑着点点头,“有劳陈掌柜了,母亲有事,让我先来您这里坐坐,她晚些再来。”   陈掌柜也不追问,只道,“小的知道了,二小姐请自便,小的先去招待外面的客人。”说完,退了出去。   若胭猜出陈掌柜与杜氏关系非同一般,也不拘束,一件件的将腰扣取出细看,不论金玉,俱是不凡,却都是男人用的,又忍不住疑惑杜氏买男人的腰扣做什么?送给梅家恩?以他们夫妻现在的感情与杜氏的性格,应该不是;送给梅承礼?这样连形同陌路都难的母子情分,就算杜氏愿意送,以表歉疚、挽回之意,梅承礼也绝不会接受;那还会有谁?   杜氏,一个看上去瘦小柔弱、冷漠寡言的后宅失宠妇人,她心里藏着什么,现在又在哪里?心念着杜氏,就打发初夏下楼迎着。   若胭心不在焉的想着,一边捏着一只腰扣摩挲把玩,恍惚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娇笑,“三爷刚才说的话可还算数?三爷说,这铺子里的东西,只要奴喜欢的,都买下给奴?”   “自然,爷说话从不食言。”   “那好,三爷,奴看上了梅小姐头上那只钗。”   若胭一愣,听这话,似乎说的是我?正愣神间,屋里光线一暗,云懿霆长身玉立靠在门口,笑意微醺,长眉,妖眸,红唇,还有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格外刺眼,“梅小姐——”他轻轻的说,话中带笑,笑中带惑,慢慢的站直了,走进屋来,站在若胭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   若胭扬起头看他,心想,要不是看在归雁的面子上,我得啐你一口才解恨,冷笑,“云三爷想讨女人欢心,想要一掷千金不过是小事一桩,这铺子里首饰多的是,即便价值连城,以云三爷的身家也付得起,不过,我这钗不卖,云三爷想得到,除了银子,只有三个法子可行。”   “说说。”云懿霆一怔,随即颇有兴趣的挑了挑眉。   “第一个法子最简单,云三爷是男子,身强体壮,又习过武,要是蛮抢,我肯定打不过你,你不过举手之间,钗就可以插到你的美人头上了,美人一笑胜千金,如何?”   云懿霆俊面抽了抽,冷笑,“我云三从不做这种事。”   若胭翻了个白眼,心忖,别装了,不是昨天才当街抢了个女人吗?连人都能抢,还没抢过东西,说出来鬼都不信。“第二个法子也不难,梅家势力低微单薄,忠武侯乃是皇上得力一臂,朝廷肱骨、国家栋柱,只需随意拿住个事由即可覆灭梅家,那时候,莫说一只钗,就是梅家的一草一木,都是云三爷的。”   云懿霆嘴唇紧抿,继而不屑一笑,“忠武侯府从不仗势欺人。”   “说第三条吧。”   若胭目光骤冷,毫不客气的对视着他,“第三条,有些难了,只怕云三爷愿意,侯爷也不肯答应,唯有忠武侯府大门上的匾额才能换得我这紫玉凤钗!” ☆、腰扣   云懿霆眸光倏的收紧,凛冽如刀锋,逼在若胭眼前,长眉,妖眸,红唇,还有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一点点放大,伴随着男子特有的气息,如高山一般从天压下,气势凌人,若胭心跳如鼓,牙关紧咬,倔强的仰起头毫不示弱的盯着他,想欺负我,没门!   空气似乎凝固,令若胭无法呼吸,不知过了多久,这种绝对的气势差造成的危机突然就解除了,云懿霆笑了起来,离若胭如此之近,一张灿烂温柔的笑脸毫无征兆的就在若胭眼前、鼻尖绽放,气息醉人,“分明害怕,装的倒强。”温柔?嗯?看他的眼神,似乎确有,可是说出的话,又是嘲弄的。   若胭扁嘴否认,“我为何要害怕?云三爷刚说过的,从不做强抢之事。”   云懿霆也不与她争执,只是笑笑,轻声道,“归雁这几天一直念着你,你要得空,我回去跟归雁说一声,给你下个帖子,或者去你家玩会。”语气很是随意熟捻,仿佛三人都是相识已久。   若胭立刻欢喜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如夜空中的新月,亮晶晶的,正要脱口而出应好,忽又想起梅家一家子的乱心事,自己要是跟张氏说要出去玩,张氏一准不让出门,今天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解释呢,要是让归雁来梅家,万一遇上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更丢人了,纠结了一阵,懊恼的黯淡了目光,“家里最近几日有些事,恐不得空,等过些日子,我定登门拜访,你就先代我向归雁问好,就说,我也很想她。”   云懿霆探究似的笑看她,点头应下,冷不防伸手将她掌心的腰扣拿了去,细细的看了看,“眼光不错,这腰扣玉质剔透细腻,水头丰盈,做工精巧又不失大气。”指尖轻轻抚过,斜眼戏问,“准备送给谁的?”   若胭差点被自己口气噎死,呵呵冷笑,“这好像与云三爷无关吧。”说着话,也学人家的偷袭,突然出手就要再抢回来,可惜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云懿霆手腕一转,若胭扑了个空。   “我习过武,你想从我手里抢东西很是难,梅小姐要是还没付账,那这个腰扣还不是你的,我买下了。”云懿霆笑中带着三分戏谑。   若胭渐渐平静下来,眼前这人实在可恶,虽说是归雁的哥哥,可是恶名在外,自己还是离他远一些少做纠缠,免得生出是非来,当下淡淡一笑,“这是铺子里的东西,云三爷想买,请便。陈掌柜,陈掌柜——”若胭伸长脖子喊了两声,并不见人来。   云懿霆就笑,“陈掌柜下楼了,楼下有客人来。”   若胭心中一动,起身就走,就听脚步声匆匆,陈掌柜进来,见云懿霆也在,当时就变了脸,轻声问若胭,“二小姐,有何吩咐?”   “陈掌柜,云三爷看中了这腰扣,陈掌柜开个价吧。”惹不起我躲得起,走之前送你个大礼,哼哼。   “这……”陈掌柜有些为难,如果若胭不在,他必将腰扣分文不取奉送云三爷,可是当着若胭的面,就如同当着杜氏的面,他有些拿不住如何处理。   云懿霆就斜了眼若胭,笑道,“陈掌柜,开价吧。”   陈掌柜犹豫的看向若胭,若胭则笑盈盈的帮他一锤定价,“陈掌柜,这有什么为难的,开门做生意,你诚意卖,云三爷诚意买,再说了,云三爷是什么身份,还会赖你几个钱不成,三千两还是五千两,你说个数便是。”忠武侯再有钱恐怕也不会纵容你如此胡闹,知道了非胖揍你一顿不可。   云懿霆就漫不经心的接过话,“梅小姐这价定的很是好!陈掌柜要是没有异议,那就折中,四千吧。”   若胭忙问陈掌柜,“这价格可亏本?”   陈掌柜苦笑,“不亏。”   “那便四千吧,恭喜陈掌柜成了一单生意,腰扣现在已经在云三爷手里了,陈掌柜可别忘了收钱哦。”若胭立刻笑道,恰好见初夏上楼,“小姐,奴婢瞧着太太的车到了。”若胭出门就走,陈掌柜听说了,也向云懿霆请罪暂退,要下楼迎接,却没注意与云懿霆同来的女子坐在桌旁,目光探究。   若胭白她一眼,转向云懿霆笑道,“差点忘了恭喜云三爷四千两银子买得腰扣,云三爷玉树临风,要是再配上这腰扣,想必更加出彩,可惜美人未能如愿,真是可惜了,还需云三爷另外想办法哄得美人开怀了。”   说完,一脸嘲讽的笑着走开,临走前还不忘得意的对他眨眨眼,有本事你变脸啊,你反悔啊,你吆喝我啊,刚才的阴霾一扫而光,心里无比的快活,整人就是爽啊,连带着步子也轻快起来,如蜻蜓一般盈盈跳跃,冷不防楼下快步上来一人,若胭急忙躲避,脚下踩空,差点摔倒,初夏惊叫一声,赶过来已是晚了,可幸对方身手敏捷,一把拉住,堪堪站稳,若胭稳下心神,行礼道谢,对方竟是个温文尔雅、眉目俊朗的男子。   云懿霆身形如电,已站在楼梯口,满脸复杂之色,道,“赵二,真是不巧,让你看见。”   那被称为赵二的男子莞尔一笑,摇摇头,“四千两银子买一个腰扣,云三爷,的确不巧。”回头再看若胭,已然翩然下了楼梯,夕阳从门口洒进一拢碎金,一个纤巧的背影,乌发如瀑,缃裙灵动如蝶翼在金光中飞舞,转瞬消失,随即楼下传来清朗的呼唤,“母亲!”如莺啼柳枝、泉响山涧,不禁有些失神。   云懿霆神色冷冷的,紧攥了手心的腰扣。   陈掌柜见到被称为“赵二”的男子,微微一怔,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齐……二爷。”赵二收回目光,温和的点点头,迈步上楼,陈掌柜垂首敛目,跟这若胭下了楼,见到杜氏,正思索着如何说腰扣的事,若胭就笑道,“母亲,您可是来晚了,陈掌柜的腰扣到了有一阵子了,楼上已经有好几个客人正在相看,个个赞不绝口。”   杜氏就淡淡的往楼上望了一眼,笑道,“陈掌柜的眼光向来独到,铺子里的宝贝自然样样珍奇,正好天色不早,我下次再来看吧,有劳陈掌柜了。”   陈掌柜虽有歉意,到底松了口气,生怕杜氏一上去,云三爷不知收敛冲撞了杜氏,再加上古灵精怪的若胭,不知道要出什么事,还是先把云三爷那尊佛稳下来再说吧,指不定人家正等着自己上去要拿那四千两银子买腰扣说事呢。   一路无话,杜氏凝神想着什么事,犹自坐在前面,若胭仍是沉浸在作弄云懿霆的乐趣中,时不时的翘起嘴唇,说起来,重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好玩的事,初夏静坐一旁,微微蹙着眉头观察,忍不住低声道,“小姐,奴婢多嘴提醒一句,小姐今天胆子委实大了些,幸好铺子里没什么客人,要不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可不好听,小姐自然是当作趣事顽,不过,云三爷名声在外,但凡与他稍有关系,难免被连累。”   若胭也就收了好玩的心,从善如流的点头道,“你的提醒很是有理,是我孟浪了,因是觉得他总是归雁的哥哥,就算再坏,也不会为难我,却没多想人言可畏。”   初夏见小姐听进去自己的劝告,也不再唠叨,回到府里,若胭把杜氏送进东园,也没进去,就辞了回去,临走前拉过巧云,叮嘱她照顾杜氏服药,今天出去一整天,下午那顿汤药就迟了些,巧云无不应下,杜氏亦不挽留,两人别过,若胭自带这初夏回西跨院,此时,西天红霞满天。   走在抄手游廊上,忽见南园的岔道口上走来一男子,一边走着一边独自发笑,“真是个书呆子,可惜,可惜,浪费了三个小丫头,啧啧。”走的近些了,若胭看清对方约摸三十上下,中等个头,略有些肥胖,衣冠锦绣,一脸邪气,暗暗吃惊,这又是何许人,怎么能在内宅自由走动?忙低了头匆匆往前,不想那男子也看见了若胭,先是一怔,紧接着扬声喊了起来,“哎……前面那女子,可是梅家表妹?”   若胭愣住,听这称呼,差不多也猜出对方身份,本不欲打交道,奈何对方已经喊的那么大声,自己再装听不见就不合适了,只好回头,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不知阁下是?”   那男子也不急着说话,上前来将若胭仔细打量,眼神很是放肆,若胭狠狠的拧了拧眉头,正欲转身就走,初夏一个跨步挡在前面,挡住了男子的视线,男子怏怏的笑道,“妹妹眼生的很,想必就是刚进府的二表妹了,我是你表哥,我叫贾俊,妹妹可听说过?”   贾俊,张氏长女梅顺娘的长子,若胭听章姨娘提过,却没上心,这是第一次见到,没想到竟是这样不堪的人物,淡淡回答,“失礼了,我并未听说过。”   贾俊傻眼,这个妹妹说话还真是不客气,讪笑道,“二表妹,你是刚进府的,没听说过也正常,咱们自家兄妹,以后相处时间长了,自然就熟了。”   若胭很不喜欢他这副搭讪的语气,冷漠的道,“贾表哥请便。” 若胭面无表情的福了福,转身就走。   贾俊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远去,在她身后大声喊道,“二表妹莫走,老太太可惦记了你一整天了,只说不知道二表妹去了哪里,既然回来,何不去见见老太太,也叫老太□□心,二表妹说是不是?”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张氏找她了,不管有事没事,找她就肯定不是好事,居然连做客的贾俊都知道了,这样的张扬,想必张氏找的好不辛苦,只是,越是如此,自己越要赶紧回去,先向章姨娘了解情况,也好应对,思虑至此,也不理他,脚步更快了起来。   不想才走出几步,就见一人猛的岔了出来,挡在面前,笑道,“二姐姐,你可回来了,奶奶念了你一天哩,急得茶饭不思,你要再不回来,奶奶兴许就急出病来了,二姐姐这样孝顺,要是奶奶因你大病一场,那可就有损二姐姐的名声了,奶奶昨儿才刚被气得晕过去,今天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哎呀,这事可就大了。”却是梅映雪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怜悯。   若胭正在吃惊,梅映雪又叹道,“老爷可生了大气了,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了,二姐姐,你还是赶紧去劝一劝吧,你一出现啊,兴许老爷就不生气了。”   若胭深感事关重大,悄吸一口气,笑道,“多谢三妹妹相告,我先回一趟西跨院,即可就去向老太太请罪。”   梅映雪咯咯直笑,“二姐姐是该请罪,要不然,妹妹猜测,老爷的气一时半会是消不下来,不过,二姐姐还是不用回西跨院了,章姨娘此刻也在中园,陪着老太太等二姐姐呢,二姐姐要是有什么紧急事,不如就在老太太和老爷跟前说,岂不更好?”   往常的淑女气质哪里去了,这么急不可待的看热闹吗?若胭气急反笑,“三妹妹说的很是,既然大家都在老太太那边了,我也就省得回西跨院了,不如咱们姐妹俩一道去见老太太吧,我也一直记着昨天的事呢,正好和大家都说一说,估计大家都要知道,太太是怎么得到消息赶过去的?老太太又是看到了谁才突然晕倒的?”说着话,笑呵呵的看着她。   梅映雪的脸猛地变白,急道,“二姐姐向来是个识大体的,怎么会随便说话?老太太最不愿意有人再提起昨天的事了,二姐姐还是别说了。”   “无妨,老太太虽然不愿意大家都知道她晕倒,可是,她会愿意知道真相的。”若胭漫不经心的说。   “大姑妈来了,家里有客人在,二姐姐又何必……”梅映雪越发的怕起来,惊恐的看着若胭,若胭也不忍心再刺激她,毕竟一个小孩子罢了,让她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心里害怕也就行了,微笑,“三妹妹说的是,既然有客人来,这些话还是别说了。”梅映雪呆呆的看着若胭的眼睛,确认对方没有撒谎,才送了口气,讨好的上前挽住胳膊,“二姐姐最是好了,我和姐姐一同去奶奶那里。”    ☆、顺娘   刚上台阶,屋里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娘,您说我厉害不?”   若胭一怔,身边的梅映雪已经甩开她,蹬蹬的上了台阶,一阵风似的进了屋,“奶奶,二姐姐回来了。”高高的挑起帘子,一脸的欢快,向着若胭招手。   章姨娘站在角落里,怯怯的垂着头,听说若胭回来,猛地抬起头,惊喜之情难掩,眼眶已润,差点落下泪,匆匆又低下头去,身体还下意识的往郑姨娘身后挪了挪,意图遮掩,尽管如此,若胭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感慨之余唯觉安心,只隐约觉得章姨娘脸庞微红,只当她是在众人面前紧张拘束,倒也没太在意。   屋里除了梅家一家子,还多了好几个陌生人,一个五旬左右的妇人,紧挨着张氏,身形面容像极了张氏,身体发福,通身的金玉环佩,竟比赵氏还要耀眼几分,映的一张大圆脸油光可鉴,想必就是梅顺娘了,刚才的笑声就是她发出的,也不知说了什么好笑事,至今合不拢嘴,眉角眼梢尽是得意。   梅顺娘旁边挨着一位年轻女子,约摸二十五六岁,颜色清秀,态度卑顺,想来是梅顺娘的儿媳妇、贾俊之妻王氏,王氏拘谨的坐在婆婆身边,背脊挺直,一动不动,垂眉敛目,一看就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和章姨娘有得一比。   王氏下首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生的一副好容貌,妍丽可人,眉淡如新柳,目光温润,樱唇一点娇红,偏生身段也是极好,海棠花绣花褙子,配一条秋香色撒花长裙,娇嫩嫩的如同一朵盛放的月季花,好生的赏心悦目,与一身粉红的梅映雪相比,竟是不相上下,若胭记得章姨娘隐约提及,说是唤作贾秀莲,比自己大了两岁。   梅映霜到底是年纪小些,身形尚未长开,坐在角落里,半低着头,似乎有心事,听说若胭来了,才抬起头望着发呆。   杜氏不在。   进入三月后,天气已经热起来,大家都已脱下棉袄,换上夹衣,各园子也换成了轻薄的绸布帘子,只是张氏年纪大些,怕冷,至今还挂着厚重的夹棉帘子,屋子里还生着炭盆,湿濡闷热。   若胭不紧不慢、沉稳而入,恭恭敬敬的一一行礼,“老太太,老爷,大姑妈,表嫂,表姐。”王氏和贾秀莲都是侧身还礼。   张氏也不说话,就故意先扭头去看旁边的梅家恩,梅家恩就把脸沉了沉,正准备立威,梅顺娘却哈哈一笑,手指若胭,“娘,这就是老三养在外面那个女儿啊?”竟没有为若胭介绍王氏和贾秀莲,虽说若胭叫出了身份,可终须有长辈指点一下才是。   梅家恩就瞪她一眼,有些不悦,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说的话可真不好听,“大姐——”   张氏却只是呵呵一笑,点头道,“正是她,章氏生的。”若胭瞧着张氏面色红润,并不像急得快要病倒的模样,也就稍稍安下心,这样聊的欢,总不至于一会儿突然提起自己来就发病吧。   梅顺娘就招手,碰撞得手腕上一金一玉两个镯子叮叮当当的响,“来,过来让我瞧瞧,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是大姑妈,倒是个嘴巧的,比她姨娘那闷葫芦强多了,有点梅家的样子。”   也不管若胭愿不愿意,一把就拽着若胭的胳膊拉到面前,上下看了又看,又比较了梅家恩和远远坐着的章姨娘,笑道,“还不错,比她姨娘生的好,比老三也好看些。”   一屋子人差点没下巴全掉下来,梅家恩冷冷的哼了声,张氏宠溺的笑骂,“满嘴里胡说八道的。”其他人则取笑的去看章姨娘。   章姨娘本来就不是姿色出众,再加上额头的伤疤还在,更谈不上好看了,章姨娘连着被她贬低两次,有些尴尬,倒也没有生气,毕竟贬低她却夸了女儿,心里也乐意的,反倒露出个笑容,这个女儿的确长得好,也是当姨娘的骄傲,若胭很不喜欢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姨娘,即使夸赞了自己,那也不高兴,同时又无比诧异,想不到最是擅长隐藏和伪装的张氏,居然有个口无遮拦、百无禁忌的女儿,这也是个变异品种了。   梅映雪不依了,跑过来拉着梅顺娘就撒娇,“大姑妈这是见一个夸一个呢,才刚夸得我,这才一会又变了,二姐姐知道大姑妈,那还是我提醒的呢,是不是要算我的功劳啊。”   梅顺娘就笑,“你倒会讨巧,哈哈,娘,我最是喜欢映雪这丫头了,这嘴跟抹了蜜似的,说的太好听了,怨不得都说女儿像娘呢,郑姨娘就最是能说会道,映雪这巧嘴儿随了郑姨娘。”   郑姨娘自然是笑着说,“大姑太太这样高看三小姐,连带着我这个姨娘也跟着沾光,得了句美言了。”   赵氏却有些别扭,微微的扁了扁嘴,梅顺娘虽然是大姑太太,在妾面前要身份高些,可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回了娘家那就是客人,哪有这样嘴上没个把门的,当着自己这个长辈就胡乱噘噘的,什么嘴巧嘴拙的,看着是好话,稍一琢磨就知道是讽刺了。   张氏微微一笑,眼睛却凉凉的盯着若胭,道,“别站着了,坐吧。”   梅映雪见张氏没有追究的意思,有些失望,到底没有说什么,郑姨娘却笑了起来,“二小姐快坐,要不然老太太该心疼了,二小姐这一天都不在,老太太都担心了一天,中午饭都少吃了半碗。”   气氛瞬间变的紧张,章姨娘更是攥紧了拳头,梅映雪得意的挑了挑眉,梅家恩轻轻咳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提醒谁制止谁,张氏淡淡一笑,并没有顺着郑姨娘的话要发难若胭,“先坐下吧,你大姑妈才来,大家一处唠唠嗑,热闹热闹。”这是准备暂时揭过去了?   若胭就谢过,找个离章姨娘近的凳子坐了。   正坐下,就见贾俊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向张氏笑道,“老太太,表弟正写着文章,说是晚点就到。”说罢,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毫不避忌一屋子的女眷,竟也无人吭声。   张氏和梅家恩都觉得理所当然似的,若胭骨子里原本就没有过多的男女避讳,既然大家都不介意,她也不会义正言辞的把人赶出去或者直接躲起来,只是心里难免嘀咕,梅家的规矩还真是不可思议,竟从不讲究这些吗?殊不知,不是不讲究,而是不知道如何讲究,说到底,梅家世代为农,只是因为梅家恩做了官这才移居京州,一家子跟着过上了京城生活,也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生活习性并没有改变,在乡村,这样的男女大防并不严格,尤其是亲戚间,大多比较随意,再加上张氏本就不是出身书本网,她自己都做不来的规矩礼节,又怎么要求别人做到,干脆闭口不言,全当没有男女避讳这个规矩,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   张氏脸色一变,梅家恩沉声道,“不象话,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文章可以晚点做,何必急在一时。”张氏怕他发怒,忙打了个哈哈,“这孩子,努力是努力,就是一头钻进去,就什么都不顾了,回头得说说他,别熬坏了身子。”   梅顺娘撇了撇嘴,道,“就是,成天的躲在屋里写字,也不嫌闷得慌,是不是老三管的太严了,要我说,还是给他先定个亲。”   梅家恩立刻打断她的话,“大姐,你又胡说,他自己还懵懵懂懂呢,定什么亲?”   梅顺娘不以为然,“懵懵懂懂才要赶紧娶妻呢,娶了亲就不懵懂了,我瞧着别的人家,像寿儿这样的岁数,好些都娶亲生子了,你看俊儿,可不就是这样,荣哥儿都快五岁了,我都做奶奶了,哈哈,寿儿要是早早的娶亲生子,老三不也能当上爷爷,娘都抱上曾孙子了,四代同堂,多喜庆啊,是不是,娘?”这样的话题,当着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讨论开了,也令若胭大开眼界。   张氏眼神一闪,笑道,“这事儿我可管不着了,让他老子操心吧,什么时候有了曾孙子,要是我这把老骨头还在,我就接着养我的曾孙子。”   “娘,您也歇着吧,都多大岁数了,带了儿子带孙子,怎么,还想自个带大曾孙子呢?”梅顺娘直笑。   张氏就傲然道,“那是自然!那是我的曾孙子,是我梅家的曾孙子,自然由我来带!我不带,还叫谁带?谁带我也不放心不乐意,还得我自己带。”   若胭顿然明白,张氏和杜氏的矛盾焦点在何处,就在张氏的占有欲。   在张氏心中,梅家恩是属于她的,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是她的,自然应该一辈子听她的话,处处以她为尊,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乖顺的儿子为了杜氏唯一一次违逆自己的安排,这能不让她耿耿于怀?   尽管除了娶亲一事,其后梅家恩依旧孝顺有加,甚至更加恭顺,那也不能让她消除对杜氏的恨,反而视杜氏为人生唯一的敌人和瑕疵。   后来梅承礼出世,张氏的占有欲再一次膨胀,除了儿子是自己的,孙子也是自己的,必须自己养育、自己一眼不错的盯着,必须与自己最亲、同仇敌忾。。   这样的抢占,杜氏自然也不肯放手,不过她不是张氏的对手,失败了,在宅斗战争中,杜氏无疑输得一败涂地,丈夫与儿子一一远去,张氏成了大赢家,可是这个大赢家并不满足,这不,又惦记上曾孙子了,嗯,是她的,全是她的。   只是,以张氏那性子,既然容不下杜氏抢走梅家恩,又怎么容得下梅承礼心里还装着第二个人呢。   日后梅承礼娶了妻,与妻子甜蜜恩爱,张氏岂不是要气疯?   想来,尚不知定数的那位闺阁小姐,又会成为下一个杜氏吧。   见张氏一脸的严肃认真,梅家恩立即表态,“自然是都依着娘,娘的曾孙子自然是由娘来养的,娘只要好生保重身体,别说曾孙子,什么都是娘的,都是娘说了算。”   张氏就满意的笑,一眼扫过王氏,猛地又想起一事,“哟,荣哥儿玩的时间可不短了,快抱回来吧,天都黑了,仔细着别磕了。”   梅顺娘就让身后的丫头去院子里找找,不多时,领回一个婆子抱着个男孩儿进来,五六岁的模样,胖乎乎的,一身的大红绸缎,遍绣福字,一进门就从乳母怀里拱了下来,抬着小胖腿,颠颠的钻进梅顺娘怀里,扯着嗓子喊道,“奶奶,我告诉你啊,我刚看见个丫头,长得很是好看。”   若胭无语,这才多大,就知道丫头好看了?稚子童言,实在有趣,梅顺娘就捏着他的小胖脸直笑,“臭小子,你知道什么叫好看?难不成小小年纪就想着要媳妇了不成?那可不成,奶奶正在和你外祖奶奶说你表叔娶媳妇的事呢。”   荣哥儿就转着乌黑的大眼,好奇的问,“表叔要娶媳妇了吗?那荣哥儿也要娶媳妇,爹上个月不是娶了一个姨娘吗?荣哥儿也要,奶奶,你也给我娶那个丫头。”   梅顺娘还在逗笑,其他人也神色各异,王氏满脸通红,就是贾俊也嘿嘿的笑得有些别扭,几个姑娘家都开始尴尬,梅家恩就不悦的制止,“大姐,你也管管荣哥儿,小娃儿就说这样的话来,多有不合适。”   梅顺娘一撇嘴,“我才不管呢,你瞧你把寿儿管的书呆子一样,成日里操了多少心,还不如我现在逗着孙子乐呢。”   梅家恩说不过她,干脆挥了挥手,“你爱怎么教育,那是你家孙子,只是别说给姑娘们听着,一把年纪了,越发的没个避讳。”又朝几个小姐们挥手,“你们几个不如先下去,一会摆了饭再来。”   若胭巴不得这句话,起身就准备走,尚未站直身,就见方妈妈进来了,禀道,“老太太,饭菜已经备好,请老太太示下,摆在哪里。” ☆、讽刺   张氏一努嘴,“就这儿吧,暖和,大伙儿也别挪地了。”   方妈妈应下,退去安排不迟,张氏轻轻一叹,目光在落下的门帘子上打转。   若胭猜她是盼着梅承礼,也隐隐担忧起来,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又在使什么性子,要是再不来,惹的梅家恩怒起,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事,不想梅家恩一语不发,虽然面色不善,到底没有提梅承礼之事,至于杜氏,更是所有人默契的三缄其口,任谁都知道张氏厌恶杜氏,自然不会有人无端点燃这根导火线,若胭曾想站出来要求派人去请杜氏,既是家宴,家庭关系再紧张,总要顾全体面,无论对错,杜氏总是梅家恩的正室太太,如此忽略,未免欺人太甚。   章姨娘不知怎么趁人不注意悄悄来到若胭身后,在她耳边细若蚊音的说了句“慎言,勿提太太”。   若胭大感诧异,章姨娘素来胆小谨慎,在张氏和梅家恩面前从不敢有半点差池,今天居然“冒死”提醒,必有隐情,权衡之下,也就收了请杜氏过来的心思,又想,张氏不愿她出现,杜氏兴许也不愿意出现呢。   不多时,方妈妈、富贵并着厨房的姜婆子,以及几个陌生的婆子丫头,一通忙活,席面已经布好,除了郑姨娘和章姨娘站着,其余人等不分男女全在一桌,若胭很是别扭,悄眼看其他人,只有贾秀莲轻轻的蹙了下眉头,却仍是面带得体的笑容。   梅家吃饭并无“食不言”的规矩,叽叽喳喳的边说边聊,时不时的还大笑两声,自然是梅顺娘声音最大,并有荣哥儿敲筷子摔调羹的,叮叮咣咣的响声不断。   张氏和梅顺娘挨着坐,一起逗弄荣哥儿,上桌没多久,荣哥儿就打翻了一碟子凉拌木耳,砸坏了一只碗,并洒了一碗叫不上名字的汤,好在没有烫着,到底弄得一片狼藉,丫头婆子们一顿收拾,才又重新落座,照旧边逗边吃。   梅家恩此时已没了刚才严肃神态,与贾俊推杯换盏,舅甥二人喝得兴起。   赵氏和郑淑芳挨着,母女二人身份尴尬,除了赵氏偶尔和张氏搭个讪,只和郑淑芳低头嚼耳根,听不清说的什么,母女俩一会撇嘴一会皱眉的,倒也没什么大动静。   梅映雪紧邻贾秀莲,两人表姐妹,原本就相熟,这会子已经聊的欢,声音不大,细细碎碎的只看得见眉开眼笑。   若胭坐在梅映霜旁边,梅映霜这两天一直情绪低落,食欲明显下降,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好几次抬眼看若胭,欲语又止,若胭很想问问原因,终究顾及人多不便,只在她耳边轻轻的劝导,“四妹妹这几天瞧着不太高兴,若是因我连累,我在此向四妹妹道歉,万请四妹妹谅解,四妹妹要是不肯,可否找个空闲,我再好好赔个理,只是不要闷在心里,多有伤身。”   梅映雪就愣愣的看着若胭,嗫声道,“我不是生二姐姐的气,我就是难受,我回头找二姐姐说话,好吗?”   若胭笑眯眯的应下,两人也就不再说什么,默默的吃着饭,眼看着大家都吃得差不多,若胭松下一口气,梅映雪突然抬起头,向着若胭笑问,“刚才表姐说,她来的路上见到大街上有卖艺的,好生热闹,二姐姐你今天出去玩,也见到了吗?”   贾秀莲一怔,脸腾的红了,除了梅家恩冷厉的投过来一眼,一屋子的人,不论站的还是坐着的,都意味深长的转过脸盯着若胭,若胭气急反笑,这个三妹妹还真是能挑事啊,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你真不怕我说出些什么话把你牵连出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淡淡一笑,“没见着。”   梅映雪就有些失望,很快又好奇的追问,“那二姐姐见着了什么有趣的事,也说来,咱们姐妹几个一起听听吧。”虽然说了没见着,但是也算承认了自己的确是出去玩了。   若胭只是笑笑,并不想遂她的意,拿起筷子,慢悠悠的夹了一片五香猪耳片放在梅映雪面前的盘子里,“来,三妹妹尝尝,我以前在胡同里住时听人说,这猪耳最是好吃,又香又脆,因为它长得大啊,为什么长得大啊,因为猪要是吃饱了没事做,就喜欢拍着耳朵听别人的闲事。”   话中之意如此明显,大家虽然不悦,到底不好明说怕此地无银三百两,都各怀心思,讪讪的收回目光,梅家恩似要斥责,反而张氏使了个眼色劝住,梅映雪的脸刷的变得通红,不甘的咬了咬牙,道,“哪里有这样的事,二姐姐这是打趣呢,我也只是听表姐说有卖艺的,就问问二姐姐,可不是什么打听闲事,只是好奇罢了,二姐姐出去一天,竟没什么好玩的事儿,姐妹们成天在府里,难得有机会外出,不像二姐姐这样能出去一整天的,这才多了些好奇心。”   若胭心里冷笑,连贾俊都知道老太太今天找了我一整天,在座谁还不知道我今天出去了啊,何必你这么不依不挠的来提醒呢,难得没有看出来老太太此刻并不想揪着我不放吗,眼力有所下降呢,笑道,“真是让三妹妹失望了,的确没有什么趣事,只有一件,也着实算不得有趣,反而有些唏嘘了,三妹妹要是实在想听,我也只好讲一讲。”   贾秀莲似有领悟,轻轻的扯了扯梅映雪的衣袖,向她摇头示意,可惜梅映雪并不领情,“二姐姐还是说说吧,不管有趣没趣,给大家解解闷也好。”   若胭暗叹,这是跟我犟上了,不套出点什么来不肯罢休的架势啊,略把声音压了压,“只见着一只疯狗,紧追着一人不放,任那人百般躲闪逃跑,那疯狗只是边叫边追,后来……”若胭凉飕飕的向梅映雪笑一笑,接着一字一顿的道,“后来,那人被逼急了,抄起一根棒子,毫不客气的把狗打死了。”   全场静默,各人脸色变幻,赵氏将脸色一沉,筷子一放,还没说话,郑淑芳一把就抓住她的手,示意她不可,梅映雪更是脸白如雪,就连梅家恩也停下喝酒,凌厉的望着她,若胭忍不住冷笑,原来大家都在竖着耳朵听啊,那敢情好,这个故事没白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疯狗咬人的故事让大家陷入深思,这顿饭就这么结束了,若胭一进门,章姨娘就扑上来,未语泪先流,激动的身体颤抖,若胭也紧紧的拥住她,不消多猜也知道章姨娘这一天是在怎样的恐惧和等待中度过,这一切,只因若胭的外出未归、去向不知,初夏和春桃打了洗脸水过来,服侍两人洗脸净手,章姨娘这才收了泪,只是看着若胭凄然不语。   若胭心虚、诚恳的道着歉,她不知道今天府里都发生了什么,却肯定章姨娘为她受的委屈,这个柔弱胆小的姨娘,对她的心真的让她心疼、愧疚。   “二小姐今天到底哪里去了?”章姨娘哽咽着问。   “陪母亲去西市买了些布料、针线之物。”若胭想了想,有所隐瞒,又觉得章姨娘今天脸上的粉敷的多了些,像是也在意容貌。   章姨娘点点头,并未怀疑,紧紧攥着若胭的手,“二小姐有所不知,你刚走,老太太就让富贵过来找你,说想和你说说话解解闷,我只好据实说二小姐不在;没过多久,又让方妈妈过来找你,说是厨房里送了新作的点心,叫你去尝尝,到中午时,竟是亲自来了,说是库里翻出来几件衣裳,想送给你,随身却并没有带着,见你不在,转身就走了,到了午后,老爷和老太太一起来了,老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了很是难听的话,姨娘我……我实在劝不住……姨娘没用……”说着又哭起来。   若胭连忙哄着,心有狐疑,张氏一向不待见自己,上次请安时还无意中发现她背着自己和章姨娘却叫了郑姨娘偷偷吃好吃的,今天又怎么会特意的叫自己过去吃点心?更不可能说说话解解闷,至于送衣裳就更是借口来,这般三番四次的派人来请,最后还亲自过来,既然来了,却怎么不把衣裳带过来,可见虚伪,这前面几次做派,都为的是彻底激怒梅家恩,事实上,张氏的确战无不胜,这一次又成功达到目的,她这样疼爱晚辈,连番的相请送物,做晚辈的却不辞而出,梅家恩自然不用任何疑虑就认定了若胭是个不孝之极、毫无良心的逆子。   “姨娘莫哭,都是女儿不好,是女儿连累姨娘受了委屈,老爷见不到女儿,必定拿姨娘撒气了……”   若胭把头埋在章姨娘怀里,心里闷的难受,也许,自己真的应该好好反省了,至少少惹点事,也算是保护姨娘了。   见若胭难过,章姨娘又后悔言重,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老爷并没有拿我撒气,二小姐千万别怨老爷,老爷只是见二小姐不在,说了几句气话,后来大姑太太来了,老爷和老太太也就赶着去接待了。”   章姨娘虽是如此说,若胭却不肯相信,哄着章姨娘回房去休息,又让初夏悄悄的带了春桃过来问话,春桃是个憨厚的,一委屈就把事都说了,“上午老太太派人来了好几趟,一会说有吃的,一会说有衣裳,还说有首饰,都是要送给二小姐的,自己过来时却什么也没带,往堂上一坐就闭上眼睛说瞌睡了,让姨娘跪着捶腿,奴婢说代姨娘服侍,老太太不让,还指着姨娘骂她纵容奴婢,还让姨娘自己捆了几个耳光,姨娘一声也不敢求,足跪了大半个时辰才让起来,到下午,老太太又和老爷一道来了,老太太一来就哭,说是二小姐必定是嫌弃她的东西这才躲着,老爷生了大气,把姨娘屋里的凳子都砸了两条,说的话也很是难听……二小姐,奴婢还从来没见过老爷那样发脾气的,也没见过姨娘受的那样大委屈……”春桃说着就跪下来。   “老爷说的什么话?”若胭深吸一口气,问。   春桃咬着唇,不肯说。   “说吧,我也听听,我知道他说的什么,就算是我当时也在了。”   春桃就哭着回忆,“老爷骂姨娘当年不知廉耻自嫁给他,就如同卖身为婢,吃了梅家十几年的饭却不知道感恩,要不怎么生出了二小姐这样不孝,要不看在姨娘有生养的份上,要把姨娘卖出去,还说二小姐这样目无尊卑,正该打死了丢出去,免得怀了梅家的名声、气伤了老太太的身子……又骂了太太,说太太要是回来,必要一纸休书休了……”   连这般狠毒难听的言语也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章姨娘的脸红红的,还敷了厚重的粉,竟是捆耳光捆的;怪不得章姨娘提醒自己别让杜氏过来,原来梅家恩连休妻的话也说了出来——仅仅因为外出一次?   疼惜,悔恨……可是这些统统压不住愤恨!如果说以前若胭只是厌恶张氏口蜜腹剑的做派,现在已经是恨!如果说以前若胭只是鄙夷梅家恩为了博张氏欢心从不在意身边其他人感情的这种愚孝,现在已经是恨!   “我知道了,你去吧,好好服侍姨娘。”若胭亲自把春桃扶起来,帮她拭去泪水,又拍净膝盖上的灰尘,沉声说。    ☆、密谋   目送春桃离去,初夏上前扶若胭上床歇息,轻声问,“小姐心里有什么主意了?”   若胭悲伤的摇头,“心里难过,却还没想到主意,一个柔弱的姨娘,一个不受待见却不肯低头的庶出小姐,能有什么主意……”   全身僵硬的靠着迎枕,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到想要呕吐,这个宅子里的矛盾激化到超出她的想象。   只一样,既然白天动了那样大的气,说了那样狠的话,怎么傍晚见着我却没有发作?明明好几次觉得梅家恩要动怒,反倒被张氏制止了,真是怪哉。   初夏看她一眼,没再作声,小姐自己也清楚她自己的身份是庶出,处境是不受待见,性格却是不肯低头,极是矛盾,难解的矛盾。   帘子一动,秋分钻了进来,直奔若胭,声音有些急,“小姐,听说大少爷去了太太园子里,又发了癫狂。”   因若胭每次提起梅承礼的失态都形容为癫狂,如今连秋分都学会这个词了,梅顺娘一家过来后,张氏说厨房人少忙不过来,让秋分去帮忙,这倒也正常,府上为了节省开支,并没有多少下人,平时都是一人身兼数职,一遇到节日、席宴等情况,就全民上阵,一人当多人使,好在张氏吝啬,也不懂礼仪往来,这种情况并不多,秋分这是刚从厨房回来得的消息。   若胭猛地又坐直了身子,不由的头痛,这位大少爷究竟想干嘛,莫不是真的疯癫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老太太和老爷他们都知道了吗?你把知道的都说说。”   秋分就说,“有一阵子了,奴婢还在厨房收拾时听姜婆子说的,姜婆子刚从院子里回来,说是看着大少爷进了东园,没一会就传来大少爷的吼叫声,奴婢回来时路过东园门口,到没再听到声音,并不知道老太太和老爷去了没。”   中园。   “娘,我下午提的事,您可定下来了?”   梅顺娘打开桌上的点心盒,翻了翻,左右不满意,最后拣出一块绿豆糕塞在嘴里,拍拍手,盯着张氏问。   张氏用签子拨了拨灯芯,觉得还是不够亮,又摸出把剪刀剪去灯花,哧的一声,火花爆开,一瞬间的忽明忽暗过后,屋子里亮了起来。   “你也见了她了,如何看?”   梅顺娘哼了一声,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水,从腰上拽下一方帕子抹抹嘴,这才道,“不是个省事的,还是早点打发了好,您瞧她跟映雪说的那些话,打量谁听不出来怎样?说什么猪耳朵听闲话?可不是把我们大家都骂了个遍,全不顾及长辈面子,真没规矩没教养!又说什么疯狗咬人,可不就是骂映雪吗,这嘴可尖利着呢,留着也是个咬人的。”   张氏就冷笑,把剪刀不轻不重啪的放下,“映雪也是活该,越发的蠢笨了,我都给她使了多少眼色,愣是看不出来,人家骂她之前可是警告过她,并不是趣事还是别听了,是她自己上赶着去讨骂,要我说,该!”   梅顺娘就哈哈笑,“娘说的是,是个没心眼的,心思全用在耍嘴皮子上了,嘴倒是甜,娘,您是没瞧见当时郑姨娘和她老娘的脸,都绿了,差点就要扑过去吃了那丫头,要不是她家那二姑娘拦着,且有好戏看呢。”   郑家二姑娘?   张氏心思一转,就狠狠的瞪她一眼,“你回娘家来看戏的呢?我可不想在自己家看戏,要看也是看别人家的戏!哼,这几天乌烟瘴气的事一桩连着一桩,我这头疼着呢,你还来没事找事,吃饱了没事干,回去收拾你自家男人去,你不是挺厉害的嘛,回去看紧着些,男人都是馋嘴的猫,最是爱偷腥,这一回偷不着,心里必定惦记着,准有下一回,你还是仔细着吧。”   “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了,就他贾人林那窝囊模样,这一次我就把他胆子吓破了,娘,您还不知道我这能耐,别说敢出去摸个手,就是多瞟了两眼哪个女的,我都能闻出味来,昨天我可是做了准备去的,一顿棒子直接把那窑子给砸了,以后就是他贾人林还有那想法,估计也丢不起那脸来,昨天那场面,全京州的人都认识他了。”梅顺娘得意洋洋,又拿起一块绿豆糕。   “我不管你那事,总是你有本事压得住他就行,哪天压不住了,跟娘说一声,左右有娘家在这,有老三在,他们贾家谁也不敢给你半点委屈。”张氏满意的笑。   “那是自然!您的女儿能是那受气的小媳妇吗?”梅顺娘笑得摇头晃脑,坐近些又道,“娘,那,那事儿就算定下来了?您放心吧,那人家也是不错的,家里做着买卖,是个有钱人家,二小姐嫁过去,那也是穿金戴银享福去,就是那男的腿有些瘸,柱个杖也不碍事,两口子过日子,吃穿不愁就行了,又不用下地干活,瘸不瘸的有什么要紧?”   张氏点点头,“是这个说法,只是要问仔细些,你下午说那男的腿瘸是因为跟人打了架?”   “嗨,年轻气盛的,谁没个冲动劲啊,那人家原来和贾家有生意来往,这个事我知道,也是跟人抢一个窑姐儿,火气上来了就打起来了,对方人高马大的,他吃了亏断了腿,不过,到底是把那窑姐儿抢到手了,听说带回去做了妾。”   梅顺娘说着直笑,“不过,那妾现在不在了,我前一阵子去过他家,只听说人没了,到底怎么着我也没问,一个妾,也没什么好问的。”   听到这样说,张氏就迟疑起来,半晌不言语,梅顺娘就有些急,“娘,您难不成还准备给她找个侯门贵族,回头再压着您?”   张氏面色顿冷,“说的什么话!我就是想把她嫁个高门,你瞧她那模样,长得不出挑,也没规矩没见识,高门又看得上她?我就是想着,你说的那个妾,怎么就没了,别不是被……”眼神定定的盯着梅顺娘。   梅顺娘被盯着发怵,就有些脸红,“我哪里知道,我不是没问嘛,娘,您计较一个妾干什么,就算是那什么了,反正是没了,这不正好嘛,房里没人,嫁过去干干净净的做正头娘子,倒省了争风吃醋了。”   “你懂什么!你才见她一面,不知道她有多厉害,得理不饶人,眼睛也毒,不好糊弄,她那个不吃亏的性子,嫁过去会不会闹得不可开交?到时候,三天两头的闹回娘家来,梅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还不如给她寻个老家的村人,也省了心。”   梅顺娘就恍然拍手大笑起来,张氏急忙朝外努嘴,示意她小声点,梅顺娘虽然不以为然,到底把声音降了下来,笑得更深了,“原来娘是想着把她嫁的远远的啊,那还正是合适了,那人家早有离开京州回老家的打算,这要是娶了亲,指定就扭头走了,娘,您知道那老家在哪吗?关外呢,我的妈呀,据说是一眼望过去全是黄土沙尘,人都住在山洞里,这要是回去了,那可就一辈子也回不来了,那时候,再厉害、眼睛再毒又能如何,熬上几年,也就乖觉了。”   张氏默默不语,良久,缓缓点头,“你说的样样是好,这样的好人家嫁过去不愁吃穿又是正室太太做着,她一个庶出,能有个这样的归宿也算不错,只是谁知道她心里乐不乐意,她要是不乐意,倒咬我一口说我虐待她,说梅家虐待她,我可不想做这个恶人,传出去梅家也丢不起这个脸,虽说是个庶出,总要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都知道梅家善待她、高嫁了她才好。”   梅顺娘笑,将绿豆糕吃下,拍拍手,“这个自然,要不是看着老三的脸面,她一个野外养大的,谁知道是谁的……”   话到一半又止住,瞟了瞟张氏,又道,“梅家一向都是厚待子女的,让她这么贸然进府,又给了个二小姐的身份,将来再以梅家二小姐的身份出嫁,这就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外人知道了,只有说娘是继善行德的活菩萨的,断然没有指责的,再者,娘尽管放心,那人家不缺钱,聘礼必然少不了,生意人也是爱面子的,到时候准时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谁也说道不着。”   张氏沉思,却不是为了风光出嫁之事了,是因为梅顺娘脱口而出的那半句话,引发了她的疑心,对啊,养在外面十几年来,自己也没有亲眼见着,谁知道是不是家恩的种呢?万一章氏背着家恩做出什么苟且无耻之事,那她那个女儿的身份还真有待查实,就算是家恩的,我还不喜欢呢,要真是来路不明的野种,那就更不能容了。   “行了,你也别说了,这亲事,我先应下,总是要先问过老三再说,我毕竟隔着辈份了,就算再有心为她好,她领不领情是一回事,老三同不同意又是一回事。”   话到这份上,梅顺娘也就没再说了,“行,反正我这次回来准备多住几天,您和老三商量定了我再走。”方妈妈悄声进门,又将门拴紧了,看了看梅顺娘,没作声,梅顺娘立刻反应过来,指着她笑骂,“方妈妈,你现在可是连我也防着了?老猴精的,有什么话赶紧说出来,我娘有什么事我听不得?快说快说。”   方妈妈就忙着赔礼,“哎哟我的大姑太太,您可饶命吧,老奴有话哪敢瞒着您那,这不是正巧您和老太太说着话嘛,不敢插嘴,总得老太太点头示意一下才好说啊。”   梅顺娘就冲张氏笑,“娘,听见没,可是等着您发话呢,要不然,这架势,估摸着是要憋着赶我出门呢。”   方妈妈就陪着笑,张氏也笑,“尽胡说八道的,可见是我把你惯坏了,方妈妈有事就说吧。” ☆、探病   方妈妈这才收了笑脸,变得凝重起来,低声道,“老太太,刚才大少爷又去东园了。”   张氏腾的站了起来,“又去了?干什么去了?”   梅顺娘也好奇的问,“寿儿不是从不去那边吗?怎么听娘这话,这段时间竟是老去吗?怎么,敢情和那边亲热起来了?”   张氏一听就蹿火,“还不都是那丫头挑唆的!自从她进来,寿儿就被她挑唆的完全变了样。”冷冷一笑,倒是释怀些,“亲热?哼,她倒是想,只怕又是要命去的!方妈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老太太猜得正是,大少爷又是去闹了。”方妈妈脸皮抽了抽,这样的情况,连她都不知道是该道贺呢还是该面带愁容才好,这几天大少爷明显对老太太不如以前言听计从了,这本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在此同时,大少爷又几次跑去东园哭闹发狂,这倒的确让她拍手称快。   梅顺娘哈哈大笑,“去闹了?这倒是件趣事,娘,寿儿倒是有胆气了。”   张氏烦躁的白她一眼,“行了吧,你别跟着掺和了,我这正燥着呢,方妈妈接着说,到底如何了?”   “奴婢没进去,站在墙根下听着真切,大少爷跟太太哭闹呢,指责太太没尽到当娘的责任没养育他,还说的一些什么话,奴婢也听不懂,什么心里空空的、心脏缺了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老太太,别不是大少爷得了心口疼的毛病了?”纳闷的询问张氏,张氏也不懂,担忧的摆摆手,“明天我好好问问这个病,你先接着说,那边怎么样?”   方妈妈摇头,“反正奴婢只听着大少爷的声音,并没有太太的声音,过了一阵,大少爷就跑出来走了。”   “老爷去了没?”张氏问。   “应该是没有,奴婢站了很久,并不见老爷过去,东园也没有人去请,不过……”顿了顿,低声说,“好象太太又吐了血,我听着里面的动静像是太太犯了病,两个丫头哭着喊着。”   张氏叹口气,脸色反复变幻,看不出悲喜,到底悠悠的道,“去看看她吧,别叫人说道没人管她。”   梅顺娘一把拉住,“娘,您这可是没事找事了,连老三都不去,您去做什么,由着她去吧,左右一时半会死不了人,且看她明天早上来不来请安吧,指不定是假装的也有可能,要我说,您是长辈,她就是吐血那也得来您跟前禀报,没得您赶着去看她的道理啊。好生坐着吧,有什么事尽管让丫头们去打听就是了,自己费那个心思干嘛。”拉过张氏坐下,又喊人,“去抱了荣哥儿过来逗会儿。”   门外有个丫头回到,“回太太的话,哥儿正在奶奶房里,奶奶带着识字呢。”这是贾家跟过来的丫头,说的太太是梅顺娘,奶奶就是王氏。   梅顺娘一瞪眼,“识什么字啊?她自己也不认识几个大字,倒会得瑟着教荣哥儿了?叫你去你就去,太太大还是奶奶大?没眼力的狗东西!”张氏只是笑而不语。   丫头一溜烟的就跑了,没几时就领了婆子抱着荣哥儿进来了,张氏就让方妈妈去厨房给荣哥儿再炖一碗鸡蛋羹来,自己则从桌上拣了一块饴糖塞到荣哥儿嘴里,笑眯眯的问,“荣哥儿,可是甜甜的好吃?”   荣哥儿鼓着腮帮子使劲的嚼饴糖,扯着张氏的衣襟爬到床上,大声道,“甜,真甜!外祖奶奶,你家也娶姨娘了吗?”   张氏一愣,“荣哥儿为什么这样问呢?”   荣哥儿嘻嘻笑道,“娶姨娘吃糖啊,我爹上个月娶姨娘,给我吃了好多糖,可甜可甜了。”大家就都笑起来,张氏逗道,“等荣哥儿长大自己娶亲,买好多糖回去天天吃。”   “那是自然!”荣哥儿摇头晃脑的得意,“外祖奶奶,奶奶,你们不是说要给表叔和荣哥儿娶亲吗?什么时候娶亲啊,娶亲就能吃糖了。”   张氏就捏着他鼻子摇,笑得前仰后合,梅顺娘却恍然忆起一桩事来,凑过来一扯张氏衣袖,脸色就有些严肃了,“对了,娘,荣哥儿还真是提醒了一个事,上次我来,咱们不是说了嘛,寿儿和秀莲的亲事,如何?早把这事儿定下来,该纳彩纳彩,该请期请期,都准备准备着。”   夜幕降临,朦胧中,一顶青呢小轿穿街走巷,悄无声息的隐入了一处宏宅之中,在宅中仆人的引路下,妖娆轻盈的进了一间灯光昏暗的屋子,跪倒,恭声道,“爷,今日果然如爷所料,他们在和晟宝莊见了面,不过,奴婢感觉他们互相心存敌意,各有防备。”是个柔媚的女子声音。   黑暗中传来一声男子的冷笑,“这么说,他们并无勾结。”迷离的光影中,有人坐起来,“你回来这么早,怎么,云懿霆对你没兴趣吗?”   女子垂下头,不知是何心思,略缓了缓才闷声道,“奴婢无能。”   男子笑得怪异,伸手招她近前,细细打量,挑眉道,“如此容颜,云懿霆这个浪荡公子竟能熟视无睹,奇哉,莫不是你泄漏了身份,让他看出你是本王的人?”   女子吓得花容惨白,连声道,“奴婢小心谨慎,绝不敢泄漏半分,云三爷绝不可能知道奴婢身份。”   “罢了,兴许是本王多心了,再贪花的人也有感觉腻味的时候,你且将今日之事细细说来。”   ……   “梅小姐?国子监司业梅家恩的女儿?云懿霆这个人本王知道,虽然贪花戏柳,却从不牵扯朝官内眷,这个梅小姐应该真的只是云归雁的朋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男子懒懒的道。   “奴婢却觉得云三爷对那位梅小姐颇为宠溺,女人天生对此敏锐,爷不妨一试。”   “哦?宠溺……有趣,云懿霆是个处处多情的,惯会游戏花丛,这也算不得什么,不过,试一试也无妨,容本王想一想再说,现在嘛。”男子一把将女子拉了过来。   梅府。   一盏气死风灯快速的移动,从西跨院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一直来到东园,门已上拴,初夏上前拍门,不多时,脚步声由远而近,“吱呀”一声,门开了,巧云探出个头来,脸上泪痕未干,鼻尖发红,显然是才哭过,见是若胭,喜道,“奴婢便知道是二小姐来了,除了二小姐,这府里,更不会再有人会关心太太的死活。”声音嘶哑,说着话,打开门请两人进来。   “太太如何了?”若胭蹙着眉问。   巧云伤心道,“吐了好几口血,刚清洗完,躺下了,二小姐去看看便知道了。”泪眼朦胧。   巧菱从屋里跑出来,拦在前面,行了个礼,歉意的道,“巧云,太太不是说了,不让二小姐进门的吗,你怎么给让进来了?二小姐,您请回吧,太太早便说了,要是你来,不放进来,只让你回去,装作不知,太太现已睡下了,您还是回吧。”   若胭怔住,转念便已明白,这是杜氏要撇清自己好保护自己呢,张氏若知道自己特意来东园探望,又该记恨,只是自己的性子,又怎么做的来那种视而不见、明哲保身?   “巧菱,你是个忠仆,听母亲的话是不错,只是,我既然已经来了,断然没有不看一眼母亲就回去的道理,更没有母亲卧床、女儿装作不知的天理,你如今话已带到,是走是留,你就管不得了。”说罢,绕过巧菱,飞快的进了门。   巧云在她身后使劲的点了一下巧菱,恨不挣气的低声骂道,“你个呆子,二小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要是怕事就不会过来了,来了就不是个怕事的,有什么可拦的?再者,太太都这模样了,再没个人看看,怎么是好?熬的一夜,若有加重,你我死一万次也不够,正好与二小姐商量着。”   纵然已经清洗干净,空气中仍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杜氏平躺着,双目紧闭,愈发的苍白憔悴,若胭想起那天看见杜氏独坐书房恬静看书的一幕,就忍不住痛哭起来,脑海中又想起春桃复述的梅家恩绝情的话,说是要休了杜氏,越发的哭得抽搐。   “不让你进来,你偏要进来,有什么好哭得,坐下来吧。”不知何时,杜氏已睁开眼,温柔虚弱的望着她,轻声的责备。   “母亲,全是女儿的罪过,要不是女儿多嘴多舌,在大哥哥面前胡说八道,大哥哥也不会变成这样,女儿以前从不觉得后悔,现下,却是真的后悔,后悔之极。”   若胭跪在床前,扑在床沿哭泣,这个晚上,她是真的后悔了,自从春桃告诉她白天发生的事,她就满心后悔,只因自己的倔强和任性,却伤到两位疼爱自己的长辈,连累她们受苦受屈,早知这般局面,自己必定从一开始就甘愿俯底做小,换取宁静,哪怕就如章姨娘所愿,做个痴呆装睡的也好啊,又哪里会生出这许多事来,无端的搅动一池平静,弄到众人不宁的地步。   杜氏却是意料之外的笑起来,眼睛闪闪发亮,伸出干瘦的手吃力的拉她起来,“来,若胭,母亲告诉你,母亲从不曾怪过你,相反,母亲感谢你,即使母亲也担心承礼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却是真心感谢你,若不是你,母亲这一生将如此默默死去,至死不会知道自己原来还会有渴望与不甘,亦不会知道承礼心里是如此的恨我,我只当他是淡漠是不懂,没想到却是恨……”   “不,母亲,大哥哥必有一天会明白,他不是恨您,他只是太想爱您了,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爱您。”若胭着急的解释。   杜氏淡淡一笑,“你不用解释,母亲知道,那天在书房,你和母亲说的那句话,很对,母子之间的距离是一生永远无法填满的天堑,不仅是承礼,也是我,承礼怪我没有养育他没有陪着他,他因此恨我,他也说,他的心有一道永远无法填补的缺口,这个缺口是我,不管是谁的责任,在孩子的心里,终究是我的错,我是他的娘,陪着他保护他是我应尽的责任,不需要任何解释,我没有做到就是我的错,这个错误我终此一生也无可弥补了。”说到最后,杜氏已经笑中带泪。   若胭无措,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杜氏则似乎一点点的转变,变得飘渺,比往常更要淡泊,指腹轻柔的触摸若胭的眉、眼、脸,笑得温柔祥和,“若胭,你的性格和母亲年轻时很像,母亲希望你能走一条与母亲完全不同的路,好好的活着。”   若胭有点发懵了,杜氏的话让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母亲,我想,再好好和大哥哥说一次,尽力让他明白……”   巧云进来,开门见山的问若胭,“二小姐,您给拿个主意吧。”   若胭一愣,巧云就道,“太太不让奴婢去告诉老爷,可是太太这样,奴婢觉得应该禀报。”   “巧云,不许去说!”杜氏轻声制止,有什么可说的呢,又不是第一次吐血,上次来了,结果有如何,转身就走,可还有一丝温情?   竟没有禀报吗?怪不得没人来看,若胭吃了一惊,转又叹想,这样大的动静,连自己都得知了,还用的着禀报吗?想来的,不用禀报也会来,不愿来的禀报了也未必来,本想气呼呼的赞同何必去,又转个念头,道,“依我说,还是去说一声,何必给别人将来找借口说没有得到消息,就是巧云和巧菱,说不准还要被借故受罚,只说是她们俩懈怠渎职、伺候不周。”   巧云道,“奴婢是不怕这个的。”   若胭道,“你是不怕,却没必要惹个事上身,母亲也不忍你们受委屈,母亲自己自然也是不在意别人的狭隘心思,那就更该去说一声,也好明明白白的知道人心不是。”   杜氏默默不语,良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若胭,母亲当年没有你的决断,若不然,也不会自苦至今。”油灯忽地一暗,又一亮,却照不亮杜氏一脸的黯然。   巧云悄声离去,不多时,回来,却不进来,脚步声停在门外,似乎和巧菱低声说着什么,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杜氏分明听见了,却轻轻的闭上了眼,若胭心中凄苦,果然被猜中了吗。    ☆、抢救   次日早上请安时,杜氏没有去,梅承礼也没去,就连梅家恩也没露面,张氏依旧和其他人呵呵的聊着天说着闲话,面色不变,笑容如常,只是看若胭时,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温和。   不是更加恨才对吗,怎么会温和?   昨夜,若胭终是伺候杜氏入睡后细问了巧云,才知道梅家恩是何等无情无义,巧云找到他时,他正在北园的温柔乡里缠绵。   “初时,小蝶不让我进去,说是老爷正和郑姨娘已经安歇,早就发了话谁也不见,可是奴婢在外面听的真真的,老爷和郑姨娘笑声很大,隐约还有郑家二姑娘的声音,奴婢就来了气,非要进去,就推开了小蝶,冲进去见到了老爷。”   “如何?”   “老爷正和郑姨娘、郑家二姑娘在说笑呢,郑家二姑娘唱了个曲子,老爷正听的击掌大笑,听了奴婢的话,只是迟疑了片刻,终是不肯起身,只叫奴婢回去好生守着,任奴婢怎样求都不答应,反而生了气,奴婢心知无望,也便不求了。”巧云说到最后,眼神也变得冷冷的,无助,悲凉。   听说巧云是杜氏领回来的孤儿,当年梅承礼被张氏抱去,杜氏要不回来,几乎崩溃,偶然在路边见到一个被家人抛弃的女孩儿,就想到不在身边的儿子,心生悲悯,带了回来,原想认作义女,张氏坚决不同意,说是外面捡的,身份不明,当不起梅家小姐,只配做个粗使丫头,梅家恩万事只听张氏的,杜氏无奈,巧云虽名义上是个丫头,杜氏却向来不曾低看她,凡事都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奴婢回来时,见着方妈妈进去了北园,隐约听到她与小蝶说话,说是老太太请老爷过去一趟。”巧云说来就有些愤愤,如此说,这满府里都知道太太吐血一事,除了二小姐,更无一人前来探望。   若胭一改常态,抑郁沉默,连往常挂着的笑脸也收了起来,实在没有心情再努力维持表面祥和了,挨着梅映霜坐下。   两人一般的没精打采,却是各怀心事,相视一眼,谁也不言。   张氏凉凉的睃她一眼,也不理会,自和旁人笑语闲言。   赵氏却莫名的有些兴奋,梅映雪坐在两人中间,叽叽喳喳的说笑着,赵氏就笑的向张氏道,“哎呀,三小姐说话都带着延津口音呢,尤其这声‘奶奶’叫的,地道的延津话呢。”   张氏就得意的扬起下巴,拍着膝盖上的小褥子,笑道,“那可不,我是延津的,自然也要他们学学延津话,这样叫出来,听着就舒坦,要说起来,到底是老家那边的土话听着最是好听,别的地方话都难听的很,尤其是蜀中那边,说的话实在是难听,我一听就想笑。”   杜氏是蜀中人。   总是这般打压杜氏,很有成就感么?   若胭抬起头,冷冷的盯着张氏,却没有出言讥讽的兴致,只觉得疲惫,连反驳的兴趣都没有。   章姨娘心惊胆颤的看着若胭,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等了好一阵不见开口,这才缓缓将心又搁回肚子里。   张氏和赵氏却示威似的笑看若胭。   “算着日子,姜先生也快到了,左右在这几天了,等姜先生来了,你们几个都跟着一起上学去。”张氏拍着梅映雪的手道。   梅映雪喜的直拍手,攀着张氏的胳膊撒娇,“那敢情好,映雪早就想上学了,这可多谢奶奶了,果然还是奶奶最疼我。”张氏就哈哈大笑。   原来新的先生都快要到了,以这个速度算,想来秦先生刚走就聘下了,甚至更早……   想到其中的关联,若胭心里堵的难受,为秦先生离去而惋惜,不知他现在身在何方,更为梅家如此行为而愤怒,只不知道梅承礼知道不知道其中缘由,若是知晓,心中做何想,也罢,不管如何,秦先生已经走了,只怕再也不会回来,梅承礼的学业却不可荒废,总需要再请一位先生来教导,但愿新来的先生不会太差,能引导梅承礼重新回到正常,总胜过现在这般神经质强,秦先生临走时说过,谁来做先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清楚自己的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这时,王氏领着婆子抱着荣哥儿进来,荣哥儿犹在睡意朦胧,用小胖手不断的揉眼睛,攀着婆子的脖子,嘟囔着要睡觉不要起床。   张氏就一把接过了搂在怀里,捏了捏荣哥儿圆嘟嘟的小脸儿,笑道,“荣哥儿先别睡了,陪外祖奶奶说说话儿,外祖奶奶给荣哥儿饴糖,快瞧瞧,可好吃的饴糖了,来,张嘴。”   说着就拿了颗糖,在荣哥儿嘴边蹭,荣哥儿这样的年龄最是爱吃糖类,听说有糖,又尝到嘴边的甜味,也就不困了,张嘴就要咬,张氏故意不给,哈哈笑着把饴糖拿开,看他正张着嘴,突然将饴糖往他嘴里一丢,荣哥儿连忙闭嘴,却不防竟一口卡在嗓子里,上下不能,直张着嘴呕,手舞足蹈的,很快,脸色就变了。   初时张氏只当他是逗着玩,也只管取笑,“荣哥儿慢些吃,瞧你那饿样,外祖奶奶这还有好些,都给你吃。”说笑着就感觉不对,荣哥儿脸已然由红变紫。   王氏一步就抢过来,尖叫了一声“荣哥儿”,扑上去就使劲的拍打荣哥儿的后背。   张氏这才意识到荣哥儿这是被饴糖卡喉咙,也慌了手脚,连忙抚摸他前胸,只唤“荣哥儿,快吐出来,快吐出来,使使劲。”   梅顺娘也过来了,围着荣哥儿就哭起来,抓住他双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王氏禁不住大哭,赵氏和郑姨娘等小姐们也帮不上忙,猛地发生这一变故,都吓得呆了,都围在旁边傻站着。   “快去,快去叫老三和俊儿进来。”梅顺娘反应过来,一把就将婆子推了出去,婆子一脸死灰色,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可怎么是好!”   若胭心口一紧,不由自主的凑过去看,章姨娘紧张的拉住,轻轻的摇头,示意她应该远离,避祸为上。   若胭觉得嘴里涩涩的,眼前晃动着荣哥儿挣扎的胳膊,虽然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叫过自己一声“表姑”,也并不是荣哥儿不懂礼貌,只因无一人指点,现在他性命攸关,自己却要旁观么?   荣哥儿眼见着已翻了白眼,身子往后仰了,张氏、梅顺娘和王氏依旧紧围着一边嚎哭一边拍打,若胭突然冲过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把几人都推到一旁,大喝一声“让我来看看。”   不由分说,就把荣哥儿抱过来,一只手捏住荣哥儿颧骨两侧,手臂贴在他的前胸,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后颈,让他脸朝下,趴在自己的腿上,然后均匀有力的拍他后背,如此拍了几次,若胭低头一看,并不见饴糖出来,就有些急了,时间一长,饴糖要是化开,粘连在喉中,只怕更不容易吐出。   张氏见她抢走荣哥儿,怒道,“二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荣哥儿要有什么事,你这条贱命可不够赔的!”   我的贱命?   若胭差点就将荣哥儿一气之下扔出去,又觉得孩子无辜可怜,只咬着牙不搭理,迅速的将荣哥儿翻个身,仰面躺在自己腿上,正要将手往下覆盖,梅顺娘一个耳光甩过来,“小贱人,你这是要害死我的荣哥儿!”   若胭一心全在救人,并没有注意到梅顺娘会突然打人,等反应过来已躲避不开,眼见着一只肥大的巴掌带着呼呼的风声扑面而来,一向胆小的章姨娘猛地一把将梅顺娘推倒。   “别伤二小姐!”   梅顺娘更没料到章姨娘竟敢推她,一时站立不稳,身子一歪就扑在椅子上,只因她胖,椅子竟撑不住他,生生的折断了靠背,好歹是没让她摔地上。   王氏一看婆婆摔倒,忙转身要扶,到底担心荣哥儿,半道又转身回去,扑在荣哥儿身边,“二小姐,二小姐,你这是在救我的荣哥儿吗?”还是张氏过去扶起。   屋子里已是哭天抢地,乱成一团。   情况紧急,若胭已顾不得别的,趁此混乱之际无人干扰,飞快的以两手的中指放在荣哥儿胸廓下和脐上的腹部,快速的向上重击压迫,一次,没有反应,两次,仍是没有反应,若胭心中发寒,背上却汗透衣裳,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救回荣哥儿,会有什么下场,“凶手”的罪名肯定是背定了,兴许,还会为此偿命,如果自己刚才能冷静一下,不那么冲动,就不会有任何责任,可是,心里非常清楚,以当时的情形,荣哥儿绝对保不住。   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   终于,荣哥儿的身体猛地一抽搐,脖子一挺,头一仰,嘴一张,“哇”的一声,吐出一物来,紧接着,荣哥儿的脸由紫转红润,哇哇大哭起来。   唏嘘声起。   “荣哥儿——”   张氏、王氏、梅顺娘都赶了过来,争抢着从若胭怀里抱走了荣哥儿,搂作一团,喜极而泣。   赵氏几人也凑过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着些“苍天保佑,大富大贵”之语,倒把若胭挤在一旁。   若胭冷冷的瞧一眼,掉过头去,却见章姨娘直愣愣的站着哭,骤然忆起刚才梅顺娘要打自己耳光,正是章姨娘奋不顾身的把梅顺娘推到,才使自己免受那一耳光,不由的心口一暖,上前抱住,“姨娘,让你受惊了,对不起。”   章姨娘就猛地抱紧若胭,在她肩头低低的哭起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随着一声急促的问话,梅家恩快步走了进来,眼前一片混乱,一大群人对围在一起哭,梅映霜手足无措的在外围站着,只若胭和章姨娘单独相拥,眼神立刻就冷了几分。   荣哥儿还在哭,拳打脚踢的撒泼,“我不吃饴糖,我不吃饴糖,呜呜,我不吃饴糖……”   梅家恩见荣哥儿无事,也就没再说什么,贾俊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外裳尚未系好,“荣哥儿,荣哥儿!”   一番哭闹见礼过后,梅家恩又问起原委,张氏就用手擂着胸口哭起来,“这都是我的不是,那饴糖哄荣哥儿玩,不想荣哥儿噎住,直吓得我命也不要了,哎哟,小祖宗啊,幸好你福大命大,拍着拍着就给吐出来了,你要是有个什么事,外祖奶奶就要随你去了,哎哟——”   梅家恩连忙安抚,“娘,你也别太自责了,荣哥儿还小,嗓子也小,并不关娘的事,这不,多亏了娘,又给拍出来了。”   张氏也不否认,只是委屈的哭。   梅顺娘就歪歪斜斜的过来,指着章姨娘对梅家恩怒道,“老三,你接进府的好姨娘,差点没把我摔死,你瞧这椅子,你想是怎么折断的,正是你这好姨娘推的我,心肠竟是这样的歹毒,这样的不知尊卑!”   “这是怎么回事?”顺着梅顺娘的手指,梅家恩也注意到破椅子,转向章姨娘时,脸色已是僵硬,眼神很是不悦。   “章氏怎么推了大姑太太?”   章姨娘嗫喏着垂下头,“妾……妾……不是故意的……”   “故意不故意,总有个缘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姑太太是你能动手的吗?没规矩!”梅家恩不由分说已动了怒。   若胭抢着道,“老爷不能怪姨娘,姨娘也是为了我……”   “为了你就可以下手如此之重吗?荣哥儿刚才出了那样大的事,这一大家子人谁不知心急火燎的在救人,你在做什么?你不帮忙就算了,又添的什么乱!”   梅家恩怒声喝止,一整天外出之事还没细问,全是老太太劝说求情,这才饶她一回的放肆,谁知这又惹出麻烦来,怎不叫他生厌。   “……”   若胭没有再说话,眼神冰冷的望着眼前这个所谓的父亲,人心果然是偏的,可是谁的心能偏离的如此离谱?还以为昨天下午回家并没有怎么为难自己,是意识到白天已经言语过激,就不再多责了,此时看来,并非自己想象。 ☆、夫妻   满屋子的人,却没有人愿意出言解围,四面八方的目光毫不客气的都聚在若胭身上,有幸灾乐祸的,有胆小怕事的,有明哲保身的……   “老爷,是二姐姐救了荣哥儿。”   一直处在外缘的梅映霜,突然出声,此一言,在场人面色急变,梅家恩的脸色尤其难看,从诧异到尴尬,愧疚一闪而过,最后,竟变成了羞怒。   张氏眼中的阴戾转瞬即逝,随即哭起来,“这都是我的不是啊,要不是荣哥儿吃了饴糖,也不会出这样的事啊,老爷啊,我这心里啊……”揪着胸口,顿足而哭,梅家恩立刻上前相劝,其他人也就纷纷围上去劝解,若胭再度被忽视。   “谢谢四妹妹。”若胭真诚道谢,梅映霜咬了咬嘴唇,微微垂下头,不作声。   贾秀莲远远的投过来一个复杂的眼神,似有所思。   帘子被挑起,富贵在门口请示,“老爷,巧云过来了,太太请您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梅家恩正哄着张氏,一听这话就皱了眉头,正要斥退,张氏却推开他,连声道,“快去,快去,既然找你,定有要紧的事,莫叫她久等,她这段时间身子不太好,你正该多陪陪她,她要是想要什么,你只管应下,可莫要让她动了气伤了身。”很是体贴入微的一番话,句句都是关怀和宠溺,梅家恩就越发的觉得张氏慈爱、杜氏无礼,更不肯离去,张氏就哭哭啼啼、连喝带骂的把他赶走了。   若胭心里隐隐不安,杜氏,这是要做什么?   回到西跨院,若胭坐立不安,中园冲突之事也因为杜氏请梅家恩过去被淡化。   章姨娘不再纠结的拉着若胭哭,只是在屋里来回的走动。   三个丫头也感受到事出异常,站成一排,规规矩矩的不发一言。   若胭就打发初夏去探听消息,只说前段时间天冷,借了巧云的长袄,现下天热了不再穿了就还回去,初夏利落的就出去了。   等了好一阵子,初夏带了消息回来,却是让几人都惊住了,“太太自请出家修行,让老爷休妻。”   若胭如感当头一棒,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太太怎样说,老爷怎样说?”   “奴婢刚到东园,就被巧云拉到耳房说了这事,巧云说,太太态度很坚定,老爷动了震天的怒,把东园全砸了,说是想走就走,立刻就写休书,从此再无瓜葛。”   “这么说,老爷已经同意了?已经写了休书了吗?”   若胭匆匆往外走,“我去看看。”   决不能让杜氏离开,为杜氏,也为自己,杜氏身体羸弱,已经呕血,要是出家,寺院清苦,又怎么熬的过去?而自己,则失去难得的一个肯疼爱保护自己的人。   初夏拉住,“二小姐别急,听奴婢细说,老爷在气头上,虽是说出同意休妻的话,倒没有真的写休书,老太太和大姑太太过去了,大姑太太只是指责太太,老太太哭着求太太不要离开,求老爷不要休妻,说是梅家丢不起这个脸面,若叫人知道梅家太太被休出家,老爷就会成为同僚的笑柄,大少爷以后娶亲还要被连累,老太太还说,只要太太不走,这府里便是她说了算,自己绝不说半个不字,也不用再去中园请安了,想做什么做什么,自己万事都依着她顺着她……”   若胭惊得瞪眼无语,张氏这番话无疑火上浇油,梅家恩最是孝顺,平时张氏就是皱一下眉头,也会迁怒杜氏没有伺候好婆婆,现如今却让婆婆这样痛哭恳求,可不是戳中他心口?岂不要更加痛恨杜氏,夫妻之情只怕因此决裂。   “老爷说什么?”   初夏黯然低头,“老爷说,他只知以孝为天,愿为了老太太留下太太,只是再无情分,太太当初既进了梅家的门,就永生出不去了,为了梅家的名声,他不休妻。”   若胭怆然落座,久久不语,泪水肆意流下,章姨娘吓得早没了主意,见若胭面色极是难看,也不敢和她说话,只好捂着帕子哭。   突然,若胭猛地起身,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章姨娘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口,直愣愣的看着若胭转眼就消失在门口,这才急声道,“还不追去!”初夏早已跟了出去。   “嘭!”的一声,门被踢开。   梅承礼一脸苍白的站在桌前,吃惊的看着如旋风一般冲进来的若胭,还没有反应过来。   “啪——”脆生生的一声,梅承礼的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痛才让他意识到这个妹妹在生气,领口已经被紧紧揪住,“二妹妹……”   “梅承礼!你枉活十六年!白吃了十六年的饭!白念了圣贤书,什么之乎者也,什么孝悌恩义!狗屁!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每天洗脸从不照镜子的吗?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心肝脾肺肾是长在什么地方,从来没有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你三番五次的去找母亲说的什么混帐话?你知道你把母亲伤得多深?你凭什么去伤害母亲?凭什么?”   门口站着三个丫头,见了鬼似的望着眼前一幕,二小姐像个罗刹一样一手紧揪着大少爷的衣领,一手握拳抵在大少爷下巴上,正恶狠狠的把大少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少爷则是被骂傻了一般,面容扭曲却不说话,呆呆的看着二小姐,左脸颊通红,五指印赫赫清晰。   梅承礼愣愣的瞪着若胭,在一阵剧烈的心理斗争后,突然爆发了出来,一把甩开她,指着她吼道,“我凭什么?我告诉你我凭什么!就凭她生下来我!就凭我是她儿子!我从不曾求着她生下我,可是她既然生下我,就该陪着我!我活了十六年,是她养育的吗?我吃了十六年的饭,是她一口口喂出来的吗?我读的圣贤书,我当然知道什么叫孝悌恩义!可是,我该怎么报答她?二妹妹这么幸福,从生下来就在章姨娘的怀里撒娇,你懂得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你不是说过,人长大了就不会满足一颗糖,又怎么知道我吃着糖就不会想着别的?我不喜欢吃糖!所以我恨她!恨她在我的生命里缺失了十六年,让我这辈子也完整不起来!”   说着,哭起来,没有声音,眼睛红红的,一半是恨,一半是痛。   这才是真实的梅承礼。   若胭也哭了,我早就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恨她,你只是放大了心中的遗憾,原来你一直在渴望母爱,却无法挣脱张氏以爱为名义的束缚,不可否认,张氏的确真心疼爱你,可是,这种疼爱是建立在剪断你母子之情的基础上,你自然不知道背后的真相,却遵从天性的想念母亲,可惜,你的想念随着时间积累和张氏的灌输,慢慢变成了怨恨和痛苦。   如此悲哀。   “我想爱她,可是我该怎么爱她?她在我的生命里如此陌生,我想不起来我成长的路上何曾有她;我想恨她,可是我又怎么恨她?她给了我生命,她存在我的每一滴血液里、每一寸骨头里;我想忽略她,可是她刻在我的心里,她就住在这园子里;我想回忆她,可我的回忆是空白的,有什么事是她为我做的?有什么事是她教我做的?有什么事是她陪我做的?没有!这种空白让我恐惧,让我痛如噬骨。”   “……”   中园,大门紧闭,丫头们都被遣的远远的,就是方妈妈,也只在门外侯着。   梅家恩跪在地上,抱着张氏的腿哭,“娘,儿子不孝,让娘受这样的委屈,杜氏既然无情,又主动提出的,何不就依了她,由着她去吧,她既是个无情无义的,儿子也不必再为她留恋,总是儿子当年瞎了眼,不惜忤逆娘让娘伤心,坚持把她娶回来,没想到竟落到这个结果,儿子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啊。”   张氏也抹着泪,恨声道,“你这是哭得什么,还说什么不留恋?现在你可是看明白了?明白当年娘为什么不许你娶她了?娘看人自然比你准,早就看出她不是个好的,薄情寡义,梅家善待了她几十年,倒是说的出口要走,儿女都这么大了,她这么逼你要休书,不是存了心要天下人都笑话咱们梅家吗?她倒是拍屁股走了,别人还不得说是咱们梅家虐待了她?你以后还这么做官?寿儿还怎么娶亲?这样狠毒的心肠啊,就是厌弃我容不下我这个老不死的,只管说出来,我走就是了,又何苦要害这一大家子呢?你们夫妻情分几十年,你当年为了她连家都不回了,她怎么不知道报答你?寿儿是她肚子里出来的,虎毒还不食子呢,她就能狠心断了儿子一生前程?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啊!”   母子俩越发的哭到一处,直将杜氏骂的不堪。   梅顺娘推门就进来了,横眉怒目的指着梅家恩的额头,切齿怒道,“老三,你这个窝囊东西,竟叫那么一个女人逼得不孝顺娘,你还当什么官啊?回延津去种地得了,京州人谁不看你笑话,梅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梅家恩垂首痛悟,道,“大姐骂的是,这原是我的错,该骂。”   梅顺娘就气呼呼的叉腰,又将杜氏数落一顿,这才问张氏,“娘,您莫不是就这样把她留下了?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可留的,走了倒是干净,以老三现在的官职,再娶一房比她强百倍的也容易得很。”   “不留下怎么办,她只要出了梅家这个门,闲言碎语就来了,只能先这样了,只是委屈了老三,这样的人品相貌,这样的才学官职,竟有这样的妻房,唉,你也别再去骂她了,左右我以后忍让着些也就是了,只求个一家子平平和和的,可别让她再出个什么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梅家更说不清了。”   “都怨儿子糊涂,当年看她知书达理,只当是个温顺恭孝的,娶回来定能好好伺候娘,谁知道……”梅家恩一听这话又哭。   “啊呸!”   梅顺娘使劲点了梅家恩的额头,“她哪里伺候了娘?伺候娘就应该处处依着娘哄着娘高兴,你瞧娘现在被气成什么样了,还谈什么高兴啊,都是你造的孽!”   一挥手,“连个娘家也没有,我早就知道这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好的来?一准家里也不是个什么正经人家,算了,别说她了,还是想想寿儿吧,可别被她给骗了,寿儿心实,要是被人挑拨了,说是梅家要把他娘赶走,心里该胡思乱想了,这才是顶重要的。”   梅家恩一瞪眼,“他敢!他也不想想他姓什么!他姓梅!是我梅家的子孙!有什么可乱想的?再说了,他是奶奶带大的,谁跟他最亲?是奶奶!他对他有养育之恩?是奶奶!他娘不孝顺奶奶,我是看了他的面子才没休出去,他还有什么可乱想?他该感恩!”   张氏长长的叹口气,“罢了,我是心疼寿儿,明明有娘却跟没娘一样,真是可怜,又哪里是要他报答?带大又如何?没良心的就是没良心,扭头就走了,还能记得我是他奶奶?还能想起养育之恩?到底是他娘亲,没准还要为他娘报仇,怪我没有善待他娘,恨上我呢。”说着,向梅顺娘使了个眼色。   梅顺娘会意,立刻接过话,“娘又胡说了,就是娘不求什么,老三就那么不懂事了?寿儿要是敢对您有半点不敬,老三也不同意。嗨,要我说,寿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可不是那样不报恩的孩子,就怕有人挑唆,老三,别怪你大姐说话直,我可要提醒你,你新接回来的那个女儿,可不是个善茬,你自己也想想,是不是从她进府以后,就各种污七八糟的事来了?”   梅家恩锁眉沉思,叹道,“那孩子,的确不让人省心,也是在外面养的原因,没规矩。”   “老三,我跟你说个事。”梅顺娘凑了过来,“你说这府里,原本好好的安安稳稳的,你也不希望三天两头的吵吵闹闹的吧,你那二小姐也大了,年前已经满了十四周岁了,也就是十五岁了,这个岁数,早该许人了……”   ……    ☆、谋划   “老太太,二姑太太来了。”方妈妈在门外禀道。   “哈!她倒是消息灵通,娘,和娘这都多久没来了吧,今儿倒是勤快了。”   梅顺娘一脸讥诮,甩了甩手腕,只将几个镯子震得叮当响,大步就出去了,转眼就带了个妇人进来,是张氏的次女梅和娘,比梅顺娘小上好几岁,瞧着却比她显老,姐妹俩眉眼相似,只是身材消瘦,衣饰打扮也远不如梅顺娘富贵,一脸卑谦的笑容,“娘,女儿家里事多忙不开,好久没来看您了,近来可好?”   张氏就点点头,“来了就行,坐吧。”   梅和娘也不就坐,又和梅家恩相互打了招呼,这才落座,细细的在三人脸色打量,惊疑道,“娘,怎么女儿瞧着娘面色有些不太好?比起女儿上次来,憔悴了不少,三弟也瘦了些,精神也不太好,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梅顺娘嘴快,一屁股坐她对面,噼里啪啦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无非是说杜氏如何忘恩负义、心肠歹毒,又说新进府的章姨娘不懂规矩、目无尊卑,她生的女儿也是嚣张跋扈、专好挑拨离间云云,又说到梅承礼被若胭唆使的这几日没精打采的。   梅和娘的眼神一闪,似有迟疑,面上却只是随着梅顺娘做义愤填膺,安抚道,“娘,怎么家里竟是出了这么多的事?真是让娘揪心了,老三也是,这都是你的妻妾子女惹出的事,倒叫娘跟着受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张氏就阻住,“你一进来就说他,别说了吧,老三心里也不好受,你这是怎么,有什么事不成,今儿怎么跑了过来?”   梅和娘就瞟了眼梅顺娘,讪讪一笑,“并没有别的事,就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娘了,心里老挂念着,正巧今儿得了闲,就过来看看娘,倒是巧了,原来大姐也在,正好我们姐弟仨也是很久没凑一起了。”   梅顺娘就斜了她一眼,道,“我可是昨儿就过来了,你来晚了,你既然来了,怎么不见淑云?倒把她留家里了?我可是带着一家子全来了,准备在娘这里好好住上几天。”   一听这话,梅和娘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却没作声,张氏呵呵一笑,“总得有个看家的不是。”   说来,张氏生的两个女儿,梅顺娘嫁的贾家,生意做得好,家境殷实,贾人林又是个惧内的,梅顺娘在贾家是一手遮天、说一不二的,日子过得舒坦,人也骄傲起来。   梅和娘却远没有大姐的福气,嫁的沈家,原本家里就不如贾家富裕,沈三才是个读书人,偏又没个运道,年年考,年年落榜,后来得了个急病,年纪轻轻的就去了,至死也没中个举,倒是留下一个女儿,小名唤作淑云,与梅和娘相依为命。   梅和娘倒是个坚韧的,不肯改嫁,靠着夫家薄产和自己省吃俭用,硬是一个人把女儿拉扯了长大,好在女儿沈淑云也是个懂事的,不但出落的如花似玉,更是遗传了沈三才的文采,平时自己翻看父亲留下的书籍,一年年下来,竟是无师自通,不但识字无碍,就是吟诗作对,也说的通,是个难得的知书达理,只是,年近十八,尚未许配人家,这样的年纪待字闺中,说起来,已有些晚了,只是这母女二人虽是一边着急,却又一边挑剔,总要择一户门当户对又能提携的人家才是。   子女三人难得到得齐,关起门来说得热闹。   北园此刻也是掩门低语,细细相商。   “老太太真是糊涂了,留她做什么,几十年来巴不得把人家赶出去,这一回人家自己要走,却又留住,这戏做的,真是可笑了。”郑姨娘气呼呼的,银牙紧咬。   赵氏冷笑,“你也知道是做戏了?这正是老太太一贯的把戏,这不,这么一哭一留,儿子就更听她的了,这目的就达到了,再说,她那话也没说错,休妻这事,传出去总是不好听,老太太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怎么肯这样被人落脸?”   郑淑芳就咯咯笑,“大姐,你生什么气啊,太太就是留下了,以后日子也有她受的了,经过这事,你当姐夫还会对她念旧情吗?只怕恨她厌她还来不及呢,东跨院那个,也是个摆设罢了,我来这几天,还没见姐夫过去一次呢,以后还不是天天守着你了?依我看,这倒是个好事。”   郑姨娘细细一琢磨,笑起来,“还是你说的有理,也好,留着她正好用来刺激老爷,我便坐收渔翁之利。”   三人细说一阵,赵氏又想起一事,沉声道,“险些忘记一事,来说与你们听听,昨夜我出去闲步,本想去找老太太闲话,不想到门外听到有人说话,竟是老太太和她那大女儿梅顺娘在商量一桩事,你们可想不出什么事,竟是梅顺娘要给那丫头做媒,把那丫头嫁了。”   “竟有这事?”郑姨娘差点惊呼出来,“大姑太太这是第一次见着二小姐,怎么就要给她做媒,是什么样的人家?好是不好?”   赵氏哧了一声,撇嘴,“好人家?她能安那好心?自然是个火坑,要把那丫头推进去呢。”就把听到的一一说了出来,“老太太同意了,就等着你家老爷点头,这桩亲事就算定了。”   郑姨娘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倒是不错,我早就看不顺眼那丫头,早点打发出去倒是好,嫁到关外去,还是个瘸子,哈哈,看她这辈子还怎么过?这大姑太太看着大大咧咧的满嘴胡噘,倒真是个厉害角色,这头一回见面就掐断了那丫头一辈子,老太太该高兴了。”   郑淑芳冷笑,“大姐,你也不想想就瞎乐什么,大姑太太哪里有那么神机妙算,正好一见面就临时想了个人家?自然是来之前就准备好了,大姑太太既然没见过二小姐,也自然不知道二小姐的容貌品行,又怎么做媒?还不都是得了老太太的示意,依我猜想,必定老太太早就传了话过去,让她打听这样的人家,母女俩定是早就谋划好了,只等着这一次见了面才拿出来说呢,亏你还是这么没心眼。”   一句话让郑姨娘敛了笑,赵氏也肃了容,“淑芳这话说的不错,淑芬你是该学着聪明些,老太太是怎样的人,你在她跟前十几年来,也该清楚,该亲近要亲近,该防也要防着些,你没有淑芳的心思,娘最是担心你,回头被老太太戏耍了,自己还不知道呢,你看杜氏的下场就知道了,这一家子可不都在老太太手掌心捏着。”   “现在就看姐夫同意不同意了,要女儿还是要娘,就看这一次了。”   郑淑芳懒洋洋的笑,可是任谁心里也知道梅家恩的选择,连杜氏都说舍就舍了,更何况一个庶出女儿。   郑姨娘默默不语。   郑淑芳想了想,道,“大姐,我觉得,你还是要想想办法,再生个儿子。”   “你说什么?”郑姨娘诧异的看着她,“我都这个岁数了,映雪和映霜也大了,这么多年没有,估计也难再有,前些年我也想过,现在也不想了。”   郑淑芳摇头,“以前有没有倒不重要,现在这情景,大姐最好有一个儿子。”   “怎么说?”   “以前老太太有大少爷,一门心思的想着把整个梅家都送给大少爷,那倒也罢了,大少爷是个听话又宽厚的,就算你是个姨娘,也亏待不了你,现在不一样了,你没瞧出大少爷变了,这以后可就说不准了,老太太那边,虽然还是疼爱大少爷,但是大少爷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灰心丧气,你要是正好有个儿子,老太太就有了新的寄托,自然把大少爷撩在脑后,梅家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吉祥提着裙子一路飞奔到中园,顾不得气喘吁吁就往里冲,方妈妈赶过来一把拽住,“吉祥,这是火烧屁股了?这样冒失,仔细罚你板子!”   吉祥反应过来,就拉着方妈妈急声道,“方妈妈,非是吉祥不懂规矩,实在是出了大事,方妈妈快快回禀老太太,就说二小姐去了南园。”   “什么?”方妈妈吃了一惊,“她又去了?哎呀我的祖宗啊!她去了多久了,大少爷现在如何?”   “可了不得了,进门就打了大少爷,大少爷现在正哭着呢,方妈妈,赶紧的告诉老太太,快去看看——”   吉祥急得直跺脚,经过前几次的事,吉祥也怕了,生怕再担一个汇报来迟的罪名,连连催促方妈妈。   方妈妈却目光一闪,皱眉道,“哎呀,这可是大事,二小姐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和大少爷生起气来,你们几个可有没有劝着点,他们俩是兄妹,打打闹闹的,手头也没个轻重的,不管伤着谁可都不好,你们就该仔细着,不管是大少爷,还是二小姐,都是主子……”竟是一改常态,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只是不见进去禀报。   吉祥就越发的急了,“高兴和如意都在守着呢,方妈妈还是快快让老太太知道才好,奴婢几个毕竟是下人,总不能强行去拉开,还是要等老太太过去做主才好。”   方妈妈就慢腾腾的上台阶,心里拨着她的算盘珠,张氏与三个子女正在商讨若胭的亲事,只等着老爷点头,这个□□烦就算是甩了出去,自己万不能提前打断,将这亲事延后,再者,二小姐现在正在南园闹事呢,去的早了,只怕还没闹将起来,且闹着吧,大少爷毕竟是个男子,还能真被打坏不成?不妨由着二小姐打两个耳光,也叫老太太和老爷亲眼见着,更加恨极,这桩亲事也就万无一失了。   这般算计着,就到了门口,轻声的往里说了事由,不知是里面的人过于专注,还是方妈妈声音太小,竟是说了四遍,才传来张氏一声惊呼,紧接着乱七杂八的脚步声、惊叹声、骂声全到了门口,四人一齐儿挤出来,都要去看看。   方妈妈倒是巴不得场面大些,到底张氏怕尴尬,不愿在女儿面前丢了颜面,坚决让梅顺娘、梅和娘在中园等着,自己带着梅家恩匆匆往南园去,一路上骂不绝口,边哭边骂,梅家恩一脸铁青,方妈妈跟在身后,眉头虽皱,嘴角却是微翘,吉祥落在最后,心惊胆颤。    ☆、报信   高兴和如意在门口迎着,还没说话,张氏就一阵风的冲了进去,“哎呀,我的寿儿,你可怎样了?”话未落音,人却怔住了,屋里只有梅承礼一人,正临窗捧书,目无表情,看张氏和老爷进来,脸皮莫名的一动,站起身来。   张氏一步上前,双手捧着他的脸,就大哭起来,“瞧瞧这脸,这印儿还没消呢,那丫头好生手辣,竟这样打自己的兄长,这哪里还有半点悌睦娴淑的样子啊,吉祥,她人呢!快把她叫来!”   吉祥早看见没了若胭吓得不知所措,这会子又听张氏叫唤她,更没了主意,只低声追问如意,“二小姐哪里去了?”   如意却冷笑不语,只装没听见,赶着报信讨好的事都是你做,盯梢为难的事却总是指着我,这是当我是个傻的么?打量谁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不过是想讨着老太太欢心,将来把你许给大少爷,也不想想当下这情形,你的白日梦怕是该醒醒了。   梅承礼轻声道,“奶奶,二妹妹走了。”   张氏就气道,“怎么走了?寿儿受了她这样的毒手,怎么竟让她走了?你们这几个丫头都是死的吗?眼瞧着大少爷被欺负,一个个的不知道帮忙,倒把人放走,这样蠢笨不中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都拖下去,回头都发卖了!”   梅家恩就劝着张氏气大伤身,又沉着脸问梅承礼,“这是怎么回事?若胭刚才过来做什么?怎么还打了你?你好好说说。”   梅承礼垂着头,答,“二妹妹只是气我不思进取,并没有别的。”   张氏就抱着他哭,“我的寿儿,你这脸上还留着五个手指印儿呢,怎么还说是没别的?你这么护着她做什么?你是大哥哥,她算什么,她打了你你还瞒着?那丫头三番四次的挑唆你,找你生事,你有什么好瞒的?”   梅承礼沉默不语,心里却闪过一个念头,二妹妹预言很准。   梅家恩就喝道,“逆子!没看见奶奶这个伤心?奶奶这是为的是谁?还不是心疼你关心你?你是越大越不像话,还不赶紧说!”   “二妹妹的确没说什么,就是责备了儿子几句。”梅承礼坚决不松口。   “胡说!仅仅是责备了几句,你脸上这巴掌印是怎么来的?”梅家恩怒问,儿子的掩饰令他大为恼火,证据确凿,指印赫赫,儿子却不顾奶奶的哭而维护对方,这让他在恼怒的同时,开始一点点回忆起刚才在中园张氏说的话,这个二小姐……   梅承礼把头垂的更低,“二妹妹只是不小心,并非故意,老爷就不要再追究了,二妹妹的确没有伤害我。”   梅家恩一心在他的回避上,并没有注意到用词有什么不对,张氏却敏锐的捕捉到孙子的称呼变了,“寿儿,你刚才叫的什么?老爷?你该叫爹!”   梅承礼眼神明显一晃,就有些心虚,一时心急,竟学了二妹妹的叫法了。   若胭拍了拍鞋尖的灰尘,刚要起身,就望见张氏并梅家恩领着方妈妈和吉祥一路骂咧咧哭啼啼的往南园去,当下心中透凉,不禁又冷笑起来,吉祥送信倒是快,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自己刚出了南园大门,也不知梅家恩会怎生应对,临走时自己可是预言张氏必定赶去并指责自己又来挑拨了,若不是明知不可,自己还真想跟过去看看会发生什么,忍住气,到底没挪步,蹲在万年青后,只看着几人拐进了南园,这才站起,初夏乖巧聪慧的跟在身后。   木鱼声漏点点,檀香幽幽浸心。   杜氏跪在蒲团上,闭着眼,一手捻珠,一手敲木鱼,青衣素面,头发赫然半白,朝如青丝暮成雪,大约就是如此吧。   若胭默默走过去,默默跪在她身后,默默的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木鱼声停,杜氏轻叹,“二小姐起来吧,何必受这个凉。”   若胭移过去,哭出声来,“母亲,若胭心里难受,母亲一夜白头,定是痛彻心扉,这全是女儿的罪过,女儿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女儿想跪着。”   杜氏将她拉起,苦笑,“若胭以后不可再这样说,若胭无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母亲现在也看淡了,不觉心痛。”   若胭就忍不住伸手去摸她头上的白发,杜氏握住她手,杜氏指尖冰凉,唯觉掌心一点热气,“没什么好摸的,头发嘛,黑也罢,白也罢,不过是个颜色而已,不足为道,母亲并不在意,倒是让你伤心了。”   “母亲,我刚去找大哥哥了。”   若胭扶着杜氏,目光紧张的盯着她,“大哥哥说了心里话,大哥哥并不是恨您,他真的只是想爱您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大哥哥心里亦觉得惶恐,母亲……”   若胭吃力的表达着,暗恨自己笨嘴笨舌,每每说出的话,不尽人意。   杜氏怆然一笑,阻住了她的话,“好了,若胭,不要再说了,你的好意母亲都明白,你以后也不必再去和承礼说什么,你们俩,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安安稳稳的,一切都好。”   已然看透,还有什么可不甘的?罢了,红尘一遭,就这般结局吧,路已经走错,再也无法回头,遗憾已经存在,再弥补也不可能平复无痕,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即使血脉相连如母子,也终究敌不过岁月的刀锋,总要被斩断。   真是岁月的刀锋吗?实乃人心所致吧。   “若胭,既然来了,就去看看书吧,母亲这里并无别物,唯有书多,你自己去吧,母亲再静一会。”不看若胭欲语又止,竟径自又跪下,闭目唤巧云,“带二小姐去书房,好生伺候着。”   若胭倔强不去,也跪在她身后,忍不住低声的哭,是真心的忏悔,巧云在她耳边轻声道,“二小姐还是去看书吧,太太现在可再受不起刺激了,奴婢说句死罪的话,倒觉得太太参佛要是能不再伤心,也好。”   若胭癔症似的看着巧云,这丫头泪如串珠扑簌扑簌,也就随她去了书房,没看见杜氏两行清泪无声滑下。   若胭在书房坐了许久,哪里看得进去,只满脑子想着杜氏和梅承礼,捧着书忘了时间出了神,直到巧云进来换了热茶,杯盖清脆的撞击声拉回她心神。   巧云道,“刚才四小姐来过,太太还在静坐,没有见,四小姐就走了,奴婢瞧着,四小姐似乎哭了。”   提到梅映霜,若胭的心更软,这个小妹妹不但纯真可爱,早上还多亏她仗义执言,不知道因此被责,刚才哭泣,又是为何?想到这里就站起告辞,和巧云直言,“去看四妹妹,四妹妹是个难得的。”   “巧云,研墨。”杜氏轻唤。   巧云疾步近前,“太太,您这是要做什么?”   杜氏不语,只进到书房,坐下,巧云便乖巧的研墨、铺纸,杜氏执笔凝神,不多时写就一封书信,轻轻呵干墨渍,装好密封,递与巧云,“你尽快送出去。”   巧云垂首接过,高声喊巧菱过来伺候太太,自己就悄然出门去了。   若胭出了东园没多远,迎面过来一人,却是贾秀莲,若胭只见她两次,谈不上喜恶,昨天饭桌上梅映雪利用她说的趣事来针对自己,并非她的过错,今天早上梅家恩冤枉责骂自己时,她明哲保身,也怨不得她,除了梅映霜,一屋子的人都选择沉默,她一个外人更没有理由出头。   “二表妹。”贾秀莲居然径直走来,态度温婉真诚,看来竟是刻意在等着了。   若胭也就客气的行了个礼,“表姐好。”初夏也跟着行礼,拜见了表小姐。   贾秀莲微微一笑,略有些不自在,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就道,“二表妹,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若胭一怔,“此话从何而来?”心中却是猜测,莫不是为了早上的沉默,这却大可不必,自己并无怪她之意。   贾秀莲面色一红,说起话来倒也大方,正是为的早上没有出言相助之事,若胭就笑,“此事与表姐无关,若胭虽然粗笨愚钝,却也知道是非分明,此事就忘了吧,以后不要再提,表姐也切莫放在心上。”   这是真心话,她不过是来做客,自当谨言慎行,不落井下石已是难得,又怎好过分要求?再者两人又是初见,并无交情,现在她又主动来道歉,更是难得,若不是若胭此时心乱,还真想和这个表姐好好亲近亲近,说不定也能成为闺中好友。   “表姐如无其他事,若胭就先走了。”   若胭满脑子都是梅承礼、杜氏和梅映霜,不想闲聊,就提出分别。   贾秀莲迟疑的点头,见她错身而过,到底又开了口,“二表妹,我有一事要说,事关二表妹。”   若胭愣住,“请讲。”   贾秀莲欲语又止,“此事说来有些冒昧,我也不敢肯定一定发生,只是心有不忍,欲做赔罪弥补之礼,二表妹要先承诺我,不论日后如何,不可泄露是我告知,不是我信不过二表妹,实则事关重大,我担不起重责。”   若胭吃惊,是什么事让她说的这样郑重,好奇之心一动便不可收回,点头,“不管什么事,表姐愿意告知,即是一片爱护之心,若胭自然感激,又怎么会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   贾秀莲见她说的严肃,也就一咬牙说了出来,“二表妹年过十四,正是议亲的年纪,婚姻是女子一生大事,虽说有父母做主、媒妁之言,到底自己也要谨慎些,不可全然不管。”   说到这里,若胭已差不多听出门道来了,这是要提醒自己仔细着婚姻大事了,又听贾秀莲接着说,“二表妹,如果近日外祖母和舅舅议起你的亲事,你一定要想清楚了。”   若胭明了,贾秀莲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有人要计算自己的婚事了,贾秀莲的梅顺娘的次女,梅顺娘那样的说话没遮没拦的,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女儿听到也是有的,当下给她又行了个大礼,“多谢表姐告知,这样的大事关系若胭一生幸福,若胭自然不肯儿戏,更不肯被人任由指定,只是,若不是表姐提前说与知晓,若胭只怕始终蒙在鼓里,有心反抗也无力回天。”   贾秀莲讪讪脸红,低声道,“二表妹不必谢我,女儿家原本就身不由已,我也是由己推人,心有所怜,希望二表妹早有准备,不至于误了终生。”说罢,匆匆离去。    ☆、亲事   因着没有园丁的打理,梅府的绿植长得一向不太好,三月时节里,这才刚见着花开,偶尔可见一簇簇的桃花,开的疏落浅淡,刚刚盛开,偏又早早凋零,万年青的新叶倒是生了不少,一层参差不齐的嫩绿色压在一丛丛的灰绿之上,突兀之中张扬着生机。   若胭目送她身影消失在一株石榴树后,慢慢的握紧了拳头,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吗?   我才进府几天,就赶着让我扔出去了?   幸好我得知了消息,要不然必定被瞒住定下亲,对方具体情况也绝不会如实告知,等到下了聘,一切已成定局。   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回走,没走几步,被人喊住,“二小姐,老太太和老爷请你过去。”   是富贵,一脸的担忧,快步走近来,一边行礼一边低声道,“二小姐留着神些,凡事三思而后定。”   这就是提醒了,富贵是个稳重的,从不多话,行事端正,只因上次被添禄调戏时得到若胭的庇护,心有感激。   若胭温言谢过,心中更加惊疑,贾秀莲刚说了小心亲事,富贵又提醒自己留神,想来是真有其事了,兴许,除了亲事,还会问责自己昨天外出去向和不久前打了梅承礼之事,自己也正好知道梅承礼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到了中园,果然张氏和梅家恩都在,就是梅顺娘和梅和娘也在。   若胭初见梅和娘,揣测着她的身份,叫她“二姑妈。”   梅顺娘就指着她大声笑,“瞧吧,就是个聪明的,昨天认出我,今天又认出和娘来了。”   梅和娘温和的笑着点头,目光却精亮的在她身上打转。   张氏呵呵直笑,招手唤她近前来,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又将她好一顿夸奖。   若胭垂头不语,紧抿着唇,忍不住笑,若是自己不久前没有亲眼所见她一路骂着去南园,没有一而再的被贾秀莲和富贵提醒,定会单纯的以为她不过是想在子女面前表现自己的慈爱罢了,可是现在再听这些肉麻的话,看她一脸绽放的笑容,只觉得毛骨悚然,只耐心等着她说正事。   张氏并不着急,梅顺娘是个没耐性的,听了一会,就挥手道,“哎呀,娘,您还是说正事吧,您看二小姐都不好意思了。”   张氏就笑眯眯的盯了眼梅顺娘,自己并不说,而是转过头去看梅家恩,“你是老爷,孩子们的大事,还是你来说。”   梅家恩得了旨意,连连点头,清了清嗓子,将若胭已猜的□□不离十的话说了出来,“若胭,你也不小了,到秋天就该及笄了,这个年龄该当准备议亲出闺了,你大姑妈对你的终身大事很是上心,打听到一户人家,般般样样都很不错,年纪般配,家世也丰厚,我瞧着也还可以,你过去……”   不提昨日外出,亦不说梅承礼之事,开门见山就说亲事,想来前面两桩事都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了就是这桩亲事吧,瞧这四人一溜儿坐着,想来已经一致通过了这桩亲事,若胭沉声道,“老爷既然觉得还可以,不妨细细的将对方情况说来听听。”   究竟是不是贾秀莲话中之意,总要自己听一遍才好,就算明知此刻听到的未必就是实情,也总要亲自听一听这个亲生父亲是怎么把女儿的一生付之于几句话,也亲眼看一看这几个至亲是如何介绍这门亲事,也好更确定一下他们对自己的感情、以及自己对他们的感情。   梅家恩咳了一声,没立即说话,张氏笑道,“你这孩子,倒是自己问起来。”   说着要看梅顺娘和梅和娘,“我记得你们两个当时一听说议亲都羞得转身就进屋关了门,我拉都拉不出来,二小姐可比你们俩大方多了。”   梅顺娘就哼哼直笑,“娘又提起我那时候来了,我们那时候哪里懂这些,只知道一切都听娘的,这种事哪有女儿家自己打听的道理,自然都有娘做主,二小姐果真是个大方的,这别不是老三平时教的吧?”   梅和娘就故作吃惊,“二小姐不是才进府吗?”   梅顺娘就笑,“那便是她那姨娘教的,也是,她那姨娘的亲事就是自己定下的,我听说她不是不满家里给定的亲事,自己跑出来非要跟着老三吗,她要教女儿,指定也要这样教,哈哈——”   “大姑妈慎言!”   若胭冷声喝止,你“好心”帮我找的亲事我还没好好听一听呢,你倒嘲讽起我姨娘来了,我虽然已经后悔往日不该任性得罪张氏,可是不代表我会任由别人侮辱。   “你这叫什么话,我不过说两句实话,你还生了气了?这全天下的女子无不是这样,哪有自己开口问男人家的事的?都是父母长辈给定的亲,难不成长辈还害你不成?长辈给你找的自然都是顶好的人家,嫁过去也定是吃香的喝辣的,有你享福的。”   若胭冷冷一笑,慢慢的移过眼看向梅和娘,“大姑妈的亲事自然是顶好的,看大姑妈这通身的气派,自然是嫁过去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去了,二姑妈,您的亲事也是如此吗?您也是每天吃香的喝辣的?”   众人面色剧变,若胭不过是看她面容苍老衣着朴素猜她生活不如梅顺娘安逸,却意外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经,梅和娘因丈夫去世生活清苦,虽说不至于为一日三餐发愁,到底比起梅顺娘来是天壤之别,人最怕的不是贫苦,而是比较,说来梅和娘现在的家境比起梅家在接受大房馈赠之前还要好上几分,但是有了梅顺娘对比,贫富差距立显,张氏时常也有资助,奈何富贵人人爱、贫贱人看轻是常理,张氏虽然不曾嫌弃这个次女,可是两女儿一比较,亲疏就分出来了,再加上梅顺娘的得意和炫耀,日久天长,梅和娘看在眼里,怨恨也就由此来了。   若胭一句话扎中梅和娘心窝,气氛瞬间变得紧张微妙。   张氏心知肚明,狠厉的盯了一眼若胭,笑道,“二小姐想听听,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关系自己的一生,顺娘,这亲事是你费心找的,你最是清楚不过,还是你说吧。”   叫你胡乱说话,这下子,你自己去圆场吧。   梅顺娘瞅了眼梅家恩,见他没有帮忙代说的意思,只好嘿嘿一笑,道,“娘让我说,那我便说吧,……那人家家境是极好的,金银不愁,只一个宝贝儿子,年龄也正好相当,今年二十八,房里连个通房也没有,可见是个正派的……”   若胭白眼一翻,他都二十八了,我才十四,整整是我两倍的岁数,这也叫年龄相当?这说出来的就这么不合宜,不知还有多少实情是没有说出来的呢。   静听着梅顺娘将对方人家夸得天上难有人间绝无,若胭暗忖,若不是念在贾秀莲刚刚两肋插刀为我通风报信,我真想呛你一句“既然这么好,何不干脆把你女儿嫁过去?”等她说完,淡淡道,“事关重大,容我考虑再三。”   梅顺娘喝一大口水,气道,“这样好的人家,还考虑什么?老三,现如今梅家小姐们的亲事都不是你做主了吗?一个姑娘家自己不害羞非要打听仔细已经是少见了,还要自己考虑再三,这是当老三这个当爹的管不了事吗?我倒是看出来了,这二小姐还真是老三的种,当年老三的亲事就是死活不听娘的话,非要自己做主,现在怎么着?这个女儿可是十足像极了老三当年啊。”   梅顺娘这话可是正撞枪口了,梅家恩因杜氏与张氏之矛盾成为多年心病,这几天又激化到要出家休妻,正满肚子的怒火烦躁,一听这话,心口之火腾的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大姐,你少说两句怎的?一把年纪了,儿孙都有了说话还是这样,嫌是不嫌人?你这媒人也当了,亲事也找了,这亲事我做主就定下来,你走吧,回你自己家去叽叽歪歪,别在梅家吵着我,呱噪!   亲事定下来了?   若胭大惊失色,果然我的一生就系在他一句话上了么?   “老爷——”   梅家恩火大,梅顺娘也是个不肯让的,瞪眼就嚷了回去,“老三你吆喝啥?当着娘的面,你就这样吼你大姐?你让我走我就走啊?这是你家吗?这是娘的家,是我的娘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不着!你既然这么威风,管你自己的妻妾儿女去?娶一屋子的女人没一个像话的,连个孩子的亲事还要靠发脾气镇压,你有什么好吼的啊!”   姐弟二人就这么吵起来。   饶是若胭进门前隐约猜出要给自己议亲,可是当真亲耳听到梅家恩一锤定音就这样把自己打发了,还是惊得发懵,冷冷的看着梅家恩,心觉这个父亲实在可怕,倒盼着他们俩吵得更凶些,最好翻了脸连带着亲事也作罢。。   “够了!”   张氏“啪”的把杯子砸地上,“你们俩都给我闭嘴!”   两人瞬间安静下来,虽然仍是怒目相向,终是不再大吼大叫。   张氏冷冷的剜了冷眼旁观的若胭和梅和娘一眼,道,“本来好好的一桩亲事,瞧你们俩都吵得什么劲?行了,既然亲事已经定下,都出去吧,我也乏了,得眯一会儿。”   “老太太,老爷,这门亲事不能这么轻率的定下,事关若胭终身,请容若胭想一想……”也是,有张氏在,他们翻不了脸。   若胭不甘,不管贾秀莲的话事是否真有隐晦,这门亲事绝对不简单,自己不能就范。   “闭嘴!父母之言,哪里有你多话,能让你听这许多,已经是对你格外放纵了,你只需回去,好好的准备待嫁就是了!果真是外面养大的,一点规矩也没有”梅家恩盛怒喝止,不能骂大姐,还不能骂女儿撒撒气吗?   若胭还要顶嘴,就听方妈妈在门外说,“老爷,从敏来了,说是江大人府上来人请您。”   “江大人?可是江太医?”张氏疑问。   梅家恩点头,“想来是他了,娘,我去看看。”说罢,狠狠瞪一眼若胭,甩袖而去,很快折回,道,“娘,正是江太医,说是约儿子出去喝茶,听那下人话中之意,想来江太医是有话要说,儿子应下了,这个时辰出去,估摸着晚饭就在外面一并吃了,娘不必等我。”   张氏就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若胭,道,“也罢,你去吧,只管忙你的事,少喝些酒,晚上回来,也不必亲自过来,只叫人捎句话进来叫我安心就是,自己早早歇着,今天沐休,你也累了,明天还要去衙门,莫要操心旁的事了。”   这是叫他连内院也不必来了,回来就直接歇在外院里,若胭和章姨娘就算要等着再回转亲事,明天梅顺娘一走,就再无回旋余地了。   梅家恩点点头,看也不看若胭,转身就走了。   若胭脱口而出,“老爷——”抬脚就追去。   方妈妈闪身拦住,“二小姐,老爷外出会客,不可耽搁,二小姐有事,不妨等老爷回来再说。”   张氏端坐屋里,冷笑,“二小姐,章姨娘还不知道你这亲事呢,正该赶紧告诉她才是,章姨娘养你十四年,得知女儿已经许了人家,想来也为你高兴。”又呵呵笑起来,“瞧我,想来二小姐也是害羞了,不好意思自己和章姨娘说,也罢,不如你先在我这里呆着,让方妈妈去说。”   别逗了!让方妈妈去说,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还不得把章姨娘逼死啊,若胭冷冷的望着张氏,一字一顿的道,“不劳老太太,这事儿我自会说去,老太太这样仁慈,若胭必定一生铭记!”说罢,大步而去。   出了门,被阳光一照,眼睛就觉得刺疼,将牙齿咬的生疼,快步冲出南园,蹬蹬蹬上了抄手游廊,这才停下来,靠着檐柱坐下,脑子依旧晕晕的,初夏跟过来,担忧的问,“二小姐,你有什么打算?”刚才侯在门外,屋里那样的吵闹,自然都听见了。   若胭深深吸一口气,默然良久,“先别告诉姨娘,我想想办法。”   决不能这样束手待毙,委曲求全,用自己的一生来成全他们的得意,梅若胭从来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受气包。   如意迎面走来,看方向是要回南园,见到若胭,展开笑颜行礼,若胭就问她大少爷怎么样了,如意笑道,“大少爷这一阵子平和了许多,没有发脾气,只是有些爱出神。”   若胭没再说话,现如今,自己前途未卜,也着实没心思再管他发不发脾气、出不出神了。 ☆、争抢   回到西跨院,章姨娘急急忙忙的迎上来,若胭就挤出笑脸应付,只说是去南园劝了劝大少爷,又去东园探望母亲,并不说别的,章姨娘犹自不信,只拿眼疑惑的打量她,若胭就滚她怀里笑,“姨娘,您可不能这样怀疑自己亲生的骨肉,难不成疑心我还背着您出去吃什么好吃的了?”   章姨娘就窘了脸笑,“二小姐这张嘴如今是越发的贫了,二小姐要有什么好吃的,尽管在姨娘跟前吃,姨娘也不抢你的,还用的着躲出去吗?”   若胭就嘻嘻笑,“可不是嘛,哎呀,姨娘可是吵醒了我肚子里的馋虫了,我得赶紧找吃的去,初夏,快将上次买的芝麻糕拿来,我记着还有一些的。”说着就钻进了梢间,章姨娘在外面追了句,“那红豆酥也很是不错,二小姐也都吃了吧。”上次初夏去庆和斋买芝麻糕时,还特意买了章姨娘爱吃的红豆酥。   慢慢的吃着点心,若胭开始发呆,原本以为可以多混几年单身日子,没想到这么快亲事就定下来,明知道这亲事必有猫腻,却一团乱麻想不出对策,杜氏才刚主动请休出家,自然就没有理由再管这些,正逢张氏降低身份婆婆恳求儿媳、梅家恩斩断夫妻情分之际,一家子乱成一锅粥,这时提起的亲事要么瞬间被拒绝,要么就是瞬间被定下,显然,若胭的亲事属于后者。   初夏陪坐在一旁,默默的沏了杯茶递过去,低声道,“奴婢觉得,不如和大少爷说一声,大少爷最是得宠,兴许能帮上忙。”   若胭苦笑,摇摇头,“算了吧,他现在神经兮兮的,能管好自己别惹事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帮我,别再越帮越忙,唉,说起来,也是我害了他,要不是我拿话刺激他,他也不会变成这样,我今天去找他,和他好好说了一回,听如意的意思,现在平静些了,不那么激动了,也好,我也不想再招惹他了,他自己慢慢想清楚,过自己的日子吧。”   “奴婢觉得二小姐过于自责了。”初夏劝道,“大少爷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孩童,他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了,怎么会因为二小姐说了两句提醒的话就骤然大变?依奴婢说,大少爷心里早就成年累月的积压着心事,只是一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恰好二小姐提醒了一句,给了大少爷一个爆发的引子。”   若胭眉尖一扬,欣喜的赞道,“初夏,你真是给了我一个绝好的自我安慰,说的也对,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一句话就能致人疯癫啊,来来来,吃点心。”说着递给她一块香芋饼,这香芋饼实在香脆,若胭很是喜欢,心里早念叨着真遗憾,昨天去西市怎么就忘了拐两个路口去一趟庆和斋买点,下次出门可千万不能忘了。   不多时,香芋饼已见了底,若胭意犹未尽,情不自禁的动手翻了翻盒子,的确没了,好生叹了口气,懊恼的嘀咕,“初夏,什么时候咱们能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我天天请你吃香芋饼。”   初夏就颇为怪异的瞪着若胭,想了想,道,“云六小姐若是知道二小姐喜欢吃,以后想吃也容易。”   若胭就笑骂,“你当我拿归雁做幌子,以后吃白食呢?”忽又想起这香芋饼是云懿霆送的,一个铜子也没花,本来就是吃白食,眼前闪过珠宝铺子里见到云懿霆的一幕,美人在怀、一脸邪恶的模样,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只觉得喉咙里的香芋饼都变了味。   若胭到底没听初夏的去找梅承礼,她不傻,除了不想再牵累他,更加明白,张氏要是看到自己心爱的孙子为她求情,估计要火上加油,这亲事不但铁板钉钉,而且婚期都要提前了,若胭叹口气,她可不想自掘坟墓,还是等着梅家恩回来再做打算吧。   三月的阳光暖洋洋的晒着,一片温暖和煦,中园却是棉帘子低垂,炭炉子烧着,赵氏抱着荣哥儿笑呵呵的道,“这下子心里可安稳多了,这亲事定下来,我也松口气,你说你也是,你和老三吵什么,又不是不知道老三心情不好,家里出了这样糟心的事,他能不发脾气?”   梅顺娘扁嘴,拍手打掉荣哥儿放进嘴里的手,荣哥儿就很不高兴的哼一声,扭过头去,“娘,您就偏着老三吧,我当时可没怎么着,不是他先发的火吗?我是他大姐,您看看他那个样,脸说变就变了,还当着那丫头的面呢,可叫我一点面子都没有,我能不回嘴吗?”   “当着那丫头的面怎么啦?你在意她做什么?”张氏冷冷一哼,“你明天就回去一趟吧,把两边的八字合一合,把事定下来再说,后面的再慢慢的商量。”   梅顺娘一愣,“还商量什么?又不是嫁到皇宫里去,还得走齐了过场不成?那边下聘,咱们给准备个嫁妆,也就罢了。”   张氏瞥她一眼,“你个死妮子,说你糊涂你平时也是个精明的,说你聪明,这会子却是笨死了,我不管他家有多少身家,二小姐倒底是我梅家的小姐,嫡出也好,庶出也罢,这官家小姐的身份可实打实的在这摆着,我梅家的小姐嫁过去,那是低嫁,他总的知道感恩,面上的东西可不能含糊,该走的什么过场,一样样的都不能少,就是聘礼,也不能寒碜,要不然,打得我梅家的脸。”   梅顺娘就哈哈直笑,凑过去连声赞道,“娘,还是您厉害,这事儿是该这般,您且瞧好吧,我明儿就过去,这事儿准成,人家正愁着娶呢,要不能二十八岁了还没成亲连个通房都没有?这倒好,娶了个年轻好看的,还是个官家小姐,这可是给他们脸上贴金了,就是要多少聘礼也拿的出来。”   “行吧,你也别乐了,这事儿你去办就行,我也省得头痛,对了,别忘了跟老三说一声,我可不做这个主,免得回头有什么再怪上我,我老了,不过是操心着孩子们的亲事,想让他们一个个的都有个好着落,可惜见识少,自己也寻不着好人家,还不得托你们去打听,就是定与不定,那也都是老三的决定,孙子孙女,再亲那也是隔着辈份,我可不拍板,哈哈。”张氏懒洋洋的闭上眼,荣哥儿却不依,拿手去扒她的眼皮,张氏就故意使劲闭着眼逗他玩。   梅顺娘一愣,当时就面带不悦,“娘,您可别不管啊,这亲事是我找的,那不也是听您的意思去打听的吗?您要是撒手不管,回头那丫头叫嚷起来,全赖在我身上,倒说我这个大姑妈害她一生,我可担不起,要不,这亲事再缓缓?”   张氏猛地就睁开眼,嗔骂,“怎么的还使上性子了?你不过是帮着找人家,愿不愿意还要双方都同意,这嫁娶大事,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杜氏虽然不管事,她那姨娘还活着呢,谁也赖不上,与你这当姑姑的有什么干系?再说了,老三不也同意了吗?你再这么反复,老三又该生气,罢了,你只管去,别回头明明好好的一桩亲事,说成了就没成,传出什么闲话来,反倒让人怨你,她倒是迟早嫁出去了,可寿儿和秀莲都在啊。”   猛然听张氏提到梅承礼和贾秀莲,梅顺娘眼睛一亮,眉开眼笑的凑了过来,“娘,寿儿和秀莲可都是您看着长大的,他们俩的人品、模样、性格您心里头是有数的,就是他们俩自己,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那感情也不是旁人可比的,以后他们俩都陪在您身边,可不比再娶一个外人回来强?别怪我说话难听,娘,您想想老三身边的三个……哪个是您满意的?”   张氏就笑,“这些我能不知道?秀莲这孩子是个好的,我打心眼里喜欢,罢了,你明儿回去,顺便也合合他们俩的八字。”   梅顺娘一拍大腿,“早都合了,最是天生一对的好姻缘,要不我说呢,这世上可没有比他们俩更合适的了,又是亲上加亲,娘,那我明儿回去顺便就准备聘礼,我先列个单子送来给娘看看。”说着,就罗列了几样,都是值钱装门面的。   张氏呵呵笑,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并着轻轻的笑声,“娘和大姐说的什么,这么热闹,我也来听听。”推门就进来了,却是梅和娘,一边走近一边将眼在两人身上转,梅顺娘有些不高兴,道,“没说什么,闲聊寿儿的亲事。”   梅和娘就挨着张氏坐下,陪笑道,“这是好事啊,寿儿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娘早就盼着抱曾孙子了吧,瞧大姐,这样年轻就做了奶奶,荣哥儿都这么大了,多叫人羡慕,我这成天的操心着淑云呢。”   梅顺娘就打着哈哈道,“要说还是淑云太挑剔了,要怎么样的人家才看得上,生生给拖到这个年纪,要不,我也能给寻摸个合适的,这会儿,你也抱上外孙了,还用的着操心,咦,我记得,淑云都十八了吧?”   梅和娘咬着牙应了个“是”,脸早青了,“秀莲也不小了,十六了吧,比二小姐还大两岁了,你连二小姐的亲事都找了,还不紧着给秀莲找个好人家。”   “可不是吗,”梅顺娘呵呵一笑,脸上尽是得意色,“这不正在和娘商议寿儿和秀莲的亲事嘛,他们俩表兄妹,从小一处长大,感情最是要好,我和娘正说着,要来个亲上加亲……”   “大姐说起一处长大,我也想起淑云来,他们三个都是一处长大的,淑云大两岁,寿儿那时候最喜欢这个表姐了,成天见的追在淑云后面,那感情好的,呵呵。”梅和娘说着就笑看张氏,“好的就像那什么戏文里说的有个皇帝,小时候就说要娶了表姐来盖个金屋子给她住……”   梅顺娘哈哈大笑,“那个戏文我也听说,那皇帝不是娶得表妹吗,哪是表姐啊?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寿儿和秀莲就像那戏文里说的皇帝和表妹了。”   姐妹俩你来我往、各不相让,张氏也不插话,微微笑着看荣哥儿,桌上放着饴糖,但是经过卡喉一事,荣哥儿现在是坚决不肯再吃了。   “得了,你们俩这提起孩子们小时候的事,还真叫我想起他们来了,对了,顺娘,秀莲现在做什么,也不过来陪陪我,好不容易过来一趟,正该让我好好瞧瞧,这孩子,是个可心的。”张氏见她们俩越说越远,适时的出言打断。   梅顺娘喜上眉梢,立刻道,“秀莲最是懂礼了,也知道您忙着不得闲,要不早过了陪您了,她呀,平时在家的时候就老念着您,竟比我还要孝顺。”   梅和娘却是心凉了半截,听张氏这话,分明是更倾向秀莲,只得强打起精神笑道,“秀莲着实是个好孩子,娘爱热闹,明儿我让淑云也过来陪陪您。”说着就伸手逗弄荣哥儿,荣哥儿正鼓捣一副孔明锁,摆弄半天了也没看明白,正郁闷着,冷不防被梅和娘一拨手,就把好不容易装好的三根都掉地上了,顿时伤心气愤的滔滔大哭,挺腰蹬腿的撒泼,张氏抱不住,险些摔下来,还是梅顺娘手快,一把兜住,荣哥儿就哭,“二姨奶奶是坏人,把荣哥儿的孔明锁摔坏了,二姨奶奶家里穷,赔不起荣哥儿的孔明锁,呜呜——”   童言无忌,却惊了三人,梅和娘更是腾的变了脸色,冷笑,“荣哥儿这话可是有来头的,真是难为他了,这么小小年纪就知道二姨奶奶家里穷,连个孔明锁都赔不起,怪不得女儿嫁不出去,我只当有些难听话外面人说两句也就罢了,没想到,连自家的孩子都说了出来。”   梅顺娘尴尬的拍了荣哥儿一巴掌,半真半假的骂,“不长眼的狗东西,整日里胡乱噘噘什么呢,瞧吧,让你二姨奶奶生气了吧。”   张氏也皱着眉头劝和,“一个孩子说的话,你也当真,真把自己还当成三五岁呢?没得丢人,荣哥儿才多大,你也计较?他这样的年纪正是说话没谱的,昨儿刚进门我就听着他骂他娘呢,也没见他娘生气,你也一把岁数了,倒心小了。”    ☆、赏花   只因心中担忧着亲事,若胭坐立难安,只盼着梅家恩早些回来,自己必定找他一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要推了这亲事才好,到半下午的时候,实在是坐不住,就往外走,恰好梅映霜过来了,身边跟着的赫然是来喜,若胭就多看了她两眼,觉得她比当时跟着郑姨娘时微胖了些,气色也好些,心知是换了主子心情好了,就笑,“正无聊着,四妹妹就来了,可不是巧了,来,四妹妹,进屋里坐着。”   来喜在身后认认真真的行了礼。   梅映霜摇头,“二小姐,今儿天气好,我瞧着院子里的花开了不少,不如我们去走走吧。”   若胭心知她这是有话要说,正好自己也想亲近这个小妹,开解一下她,当下就应了,挽着她的手同行。   梅映霜却没什么话,两人只是慢慢的走着。   若胭就主动又道歉,梅映霜摇头,“二姐姐怎么又道歉了?二姐姐从未做错什么,不必要道歉,我虽然年纪小,也是明白的,家里出的这些事并不关二姐姐的事,何况二姐姐自己,也是受了委屈的,只是,我也帮不上忙……”   “四妹妹帮了我的大忙,怎么竟不记得了吗?我可是会一直记住四妹妹的好。”   若胭真诚的道,“四妹妹这几天看上去都有心事,闷闷不乐的样子,想必有些不高兴的事,不知道能不能说出来,我帮你分忧啊?”   梅映霜微微颤睫,眼神顿时黯淡,粉扑扑的小脸儿也失去神采,沉默半晌,到底摇头,“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老爷这几天好发脾气,我都怕他,每次见到他都小心翼翼的。”   自从那天在北园意外偷听到郑氏母女三人的对话,心底就扎了一根刺,原来自己最亲的人竟是这样的心肠么?这让她难以接受,可是这些小心思又如何说给二姐姐听,她本来就是当事人之一,听了自己的话,不知道要如何做想,再说,自己要是说出去,是不是就成了不孝?   若胭显然不太相信这番说辞,只是她不肯说,自己也不勉强,笑道,“原来是因为老爷,这倒是,家里事多,老爷心情不好,我们几个还是避着些好,免得真被打了板子。”倒笑着调侃起自己来,又问早上帮自己解围之后,是否被老爷责罚,梅映霜否认了,“没有,老爷倒现在还没见着我呢。”   若胭心里笑,也对,他们都忙着张罗她的亲事呢,早上那点小事自然就不去计较了,这倒好,要不然,自己又要自责死了。   不经意间漫步到偏门后的几株桃树下,许是这里没有屋,阳光充足,花开的比别处要好些,大簇簇的桃花,不是娇艳妩媚,颜色浅浅,有些清淡,着色不匀的样子,梅映霜又高兴起来,一笑就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她今天正好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衣裙,绣着一朵朵的花儿,站在树下,正可谓“人面桃花相映红”,倒比桃花还要好看三分。   “二姐姐,四妹妹,你们俩倒约好一起看花,也不叫我一道。”一语娇嗔,就见梅映雪翩迁如花仙子般而来。   梅映霜有些歉疚,若胭笑道,“我和四妹妹也是刚到,可巧三妹妹就来了,三妹妹近日好是忙。”   梅映雪也笑,“前天得了二姐姐的指点,这便又将帕子改了改,按照二姐姐说的在角上绣一朵小的,果然别致起来,二姐姐你看。”   说着取出一方帕子来,正是那天在东园见过的,的确是改动了的,赞道,“三妹妹真是手巧,这牡丹绣的像是真的一样,仔细一会将蝴蝶招来,姐姐望尘莫及。”   说笑一阵,梅映雪就唤远远跟着的丫头过来,指着一簇簇的桃花,“这几支开的极好,摘了插瓶里,放在窗前,最是合适,一屋子都芳香怡人。”   丫头应声,小心摘下。   梅映雪四下环顾,又相中几支,令丫头一一摘下,向若胭笑道,“二姐姐可喜欢桃花,一会妹妹叫丫头送一瓶过去,放在姐姐房里。”   若胭就摆手,笑道,“三妹妹心意,我领了,却是懒惫,不爱打理这些。”   梅映雪就指着不远处的初夏,“何用二姐姐亲自打理,丫头们用来做什么的?这正该是她们做的事。二姐姐别推却了,回头我自然叫人送去。”   既是这般热情,若胭也不好再推,笑颜谢过。   正说着话,忽闻外面传来说话声,前面不远便是垂花门,出了垂花门就是外院,三人顺着声音望去,就见有人影在垂花门外走过,其中一人笑道,“周家本来就是皇亲贵族,这下子更要尊贵了。”   另一人接话,“可不是嘛,刚才听来福总管说,周家准备明天设宴,想是这京州的官员都会去庆贺。”   “那,咱们府上会去吗?”   “想是要去的,这样大的场面怎么不去?”   又有人质疑,“老爷兴许去,太太就不一定去了,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太太都要出家了,还能管这个事?”   另有人冷笑,“太太以前就是不说出家,难道就会去了?太太极少参加这样的宴会。”   “得了,咱们也少管闲事吧,咱们又不是太太跟前伺候的,太太就是去,也不会带着咱们,何苦嚼舌头,没得被人听见,回头罚你月钱。”   “太太跟前有什么好伺候的,清苦得很,还不如跟着郑姨娘好,要我说,妾压着正室,这倒也是少有的,你们想多捞些油水,还不如去三小姐四小姐面前讨个巧,得了两位小姐的美言,兴许就入了郑姨娘的眼。”   梅映雪勃然大怒,“这些个低贱的下人,背着主子竟然这样胡说八道,这怎么了的?看我不出去好好责罚他们。”   梅映霜满脸通红,拉住她,“三姐姐,你去作甚,叫他们看见,不是更丢人了,这原也怨不得他们说嘴,只是……只是……”只是实情如此,我们不便说,到叫下人们议论出来了。   梅映雪狠狠的一瞪眼,截住她的话,“四妹妹你就是小,不懂事,这样的话要是也让他们乱说,可不坏了府上的名声,可不能轻饶了,要不然,以后越发的没了规矩。”说归说,却不挪足,只看向若胭,“二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接着听听再说吧,背后议主的确不对,不过,也能听出不少真话来,这样的真话,可是当着主子的面说不出来的。”若胭淡淡一笑,两人各怀心事,不语。   果然外面接着说,“我倒不稀罕去周家看看,不过是为小姐们抱屈,小姐们也大了,总不出去见人,谁知道梅家的小姐?还怎么议亲?”   梅映雪心口一跳,脸就变了色,暗暗的咬了咬下唇,又有人说,“管你什么事?小姐们的终身大事自有老太太、老爷、太太操着心,倒叫你一个扫地的来操心了?”   “老爷只管衙门,哪里管这些?老太太能认识几个人,以后小姐们能许什么样的人家?这事儿本就是太太该管的,太太总不出门,可不是耽误小姐们?”   “你懂什么?你进府的晚,哪里知道这府里的事都是老太太管着的,太太是不管事的,太太就是想出去,老太太也不同意……”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   梅映霜突然扭头就走,若胭赶忙追上,见她已经满脸是泪,心疼的为她擦去,低声劝导,“四妹妹这是做什么,难不成真把几个下人的话当了真,担心起自己的亲事来了?这事你可不必着急,你还小呢。”   梅映霜就羞得面红如酡,“二姐姐别取笑我,我可不是为这事,就是觉得这样的话让人说出来,格外刺耳。”   梅映雪也过来,冷笑,“你最小,自有二姐姐在前头呢,你跑什么?一会把这事儿回禀奶奶,罚了他们几个就是,这事儿自有二姐姐做主,你这样哭,不知道的还当时姐妹们拌了嘴,姐姐们欺负了你。”   若胭不愿再说下去,就打了岔,又说起桃花来,梅映雪却有了心事,踟蹰良久,到底忍不住,问,“二姐姐,你可知道刚才下人们说的周家是什么人家?”   若胭笑着摇头,梅映霜却恍然说,“想必是太子少保兼工部侍郎那个周家。”   这下,连若胭也吃惊了,梅映霜竟然知道这个?梅映雪就不以为然,“你小小年纪哪里知道的这些?想是胡说八道。”   梅映霜坚持,“并不是胡说八道,下人们刚不是说周家是皇亲贵族吗?我说的周家,可是有两个女子嫁到皇家,大房嫡长孙女被赐婚为太子妃,二房嫡女入宫伴驾,除了这个周家,还有哪个周家能称得上是皇亲贵族?”   “你如何知道的?这是谁告诉你的?是老爷说的?”梅映雪死死的盯着梅映霜,眼神极是复杂,流动着惊讶、恼怒、嫉妒、不甘。   梅映霜也看出来三姐姐的异样,微微有些惊异,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是母亲告诉我的。”   杜氏居然和梅映霜说这些?   若胭颇有些纳闷,杜氏深居简出,就算没有出家,也和居士没多大区别了,一向是清心寡欲、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知道的不少,还愿意说过庶女听?梅映雪已忍不住冷冷的发了声,“母亲好生偏爱,这样的事只说与你一人,我都不知道,想来二姐姐也从未听母亲这样的教诲,二姐姐,莫非母亲也说给你听了。”   梅映雪的妒忌很是明显,语气十分不善,叫梅映霜紧张的垂下头,若胭不欲争执,劝道,“不过是些家常闲话,三妹妹怎么计较起来?不若得了闲,多去看看母亲,母亲多才且见识广,但凡指点我们几句,就能受益无穷了。”   梅映霜抢着解释,“并不是母亲有意偏爱,只是我有时去母亲那里玩,你不曾去,我与母亲闲来聊天,听母亲说的。”   呵,若胭笑了,自己失礼在先,不去母亲那串门,自然没得可闲话了。   梅映雪也自知理亏,哼哼不语。   梅映霜也黯了神,向若胭道,“二姐姐,我上午去找母亲,母亲却不肯见我……”   若胭是知道这事的,那时候自己正在东园的书房,听巧云说起过。   梅映雪却又生了气,“原来你又是去了那边,我只当是丢下帕子不锈是去姨娘那里玩呢,竟是……”   那边?连“母亲”两个字都用了代称吗?   若胭朝她一挑眉,梅映雪也立刻意识到自己气冲失言,讪讪的闭了嘴,也不等两人说话,囫囵的说了句“我乏了,回去了,二姐姐你慢慢玩吧”,就快步走了,一拐弯就消失在北园门口。 ☆、变数   “周家?太子少保兼工部侍郎的周家?”   郑姨娘乍舌,“真真是极富贵的人家,明天的宴,想来满京州的大官都要去贺喜,老爷也该去才是,说不准能攀上周家这个关系,前程就不愁了。”   赵氏也点头,“你说的对,这可是个好机会,我一会去找老太太打听打听去。”   郑淑芳凝眉道,“娘,您去打听,可别只问姐夫的事,也问问太太。”   “问她做什么?老太太厌她,我才不自讨没趣呢。”   赵氏白她一眼,出家的事刚刚落下,气还没消呢,满府都是火药味,大家都是避之不及,倒叫我捅这个马蜂窝?   郑淑芳笑,“娘,这您就不知道了,这个事还真的提一提,您想啊,老太太要是知道周家是多么大一棵树,自然巴不得赶紧上去抱住,可是,光老爷一个人抱也不够啊,官家女眷的作用可不小,要是太太不肯出力,您说老太太会怎么想?”   赵氏和郑姨娘相视一眼,大笑起来,“还是你脑子好使,这个时候,想必别人家的太太们夫人们都在忙着打点关节,要是咱家这个太太还是烧香拜佛,老太太还不恨死她了?”   郑姨娘笑罢,转又叹道,“哼,我也说句实话,也就老太太能怨的起来,这些年她可没少干这种事,以前太太每次想出去走动,老太太都不让,总有各种理由把她留在家里,就像上次突然生病,明知道太太去了闵家,偏偏装出个病来,把人家弄回来,估计闵家以后也不会再给太太下帖子了,闵家这关系可不就断了。”   梅映雪噘嘴道,“我不管闵家以后怎样,只想太太明天能去周家,外祖母,映雪都十四岁了,还没出去过几次呢,明天周家肯定很热闹,要是太太能带着我去看看,岂不是好?”   郑姨娘就打量这个女儿,身材玲珑高挑,眉目如画,越看越喜欢,拍着腿笑道,“正是啊,明天必定有很多高门大户在,要是映雪也去,一准被人看中,不是我说,我这个女儿生的的确出众,满京州难找这样的姿色,别说什么侯门了,就是皇宫太子,那也配得上。”   赵氏也笑着说是,梅映雪就喜得飘飘然,眸光流转,仿佛自己已经立身于周家满堂宾客之中被人称赞,一张俏脸飞上粉云,益发的妩媚动人。   郑姨娘忽然又轻飘飘的冒出一句,“太太要是宁肯老太太恨死她,也不肯去,那又如何?”   院子里若胭看着梅映雪甩手而去,无奈而笑,转头来安慰梅映霜,忽听有人惊讶的轻声唤“二小姐?”   回头一看,远远的角门处站着两人,却是巧云和从敏,两人走近,行过礼,若胭问,“你们竟在这里,太太怎么样了?”   巧云笑着将目光停留在若胭紧紧拉住梅映霜的手上,就转向从敏,道,“太太正在礼佛,从敏路过,正好得了一消息,就聊了几句。”并没说自己如何在此。   若胭立刻想到刚才听到的“周家”的事,也不开口询问,倒是巧云主动说,“从敏,还是你说吧,也让二小姐四小姐听听无妨。”   从敏就道,“奴才也是听说,一早宫里就下了旨,晋封周昭媛为妃,赐号明,周家女眷都已入宫谢恩,周府里传出话来,明天要设宴群僚并女眷。”   果然是大喜事,妃是仅次于皇后的等级了,这样的恩赐自然要大庆,想来京州的大小官员都要前往道贺了,梅家恩居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在周家面前不过是绿豆大小,未必能收到请帖,不过像这样的宴请,除了持帖前往的,亦有很多自请登门的,主人家也向来不会拒之门外,这样长见识的机会难得,梅家恩未必肯放弃,就不知杜氏如何了?从敏既然在这里和巧云说话,想来也是涉及杜氏。   “是喜事,这事儿想必老爷也知道了。”   梅家恩早就出门和江太医喝茶去了,以他们俩的品级都不够资格上朝面圣,不过也少不了渠道得知消息,连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了,想必他们俩正一步喝酒一边合计此事呢,既然梅家恩知晓,就够了,杜氏知不知道都不重要,没必要过分纠结去还是不去。   巧云听出若胭话中之意,就笑道,“二小姐说的是,老爷自然是得了消息的。”   这边说着话,却没注意到梅家恩匆匆回府,快步进了中园。   “什么?那亲事作罢?”   张氏吃惊的站了起来,双眉紧拧,面带不悦,“这怎行,今天早上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咱们都已经应了你大姐了,怎么好反悔?你大姐这会子正在收拾东西,说是一会就回去,你好好的怎么又不同意了?出去吃了顿酒就改了主意,难不成被人说道了什么。”张氏心疑,莫不是被人指责待庶女不善?   梅家恩却不着急,扶着张氏又缓缓坐下,笑道,“娘,您先别生气,我这话还没说完呢,您听我慢慢说,您看江太医家如何?”   “什么如何?”张氏一愣,语气有些不喜,正怀疑是江太医挑唆了梅家恩。   梅家恩笑,“江太医今儿请我去喝酒,主要是想问问我的意思,想结个亲家,江太医的长子,今年二十有二,您也是知道的。”   张氏点点头,“不错,我是知道他有这么个长子的。”忽又纳闷,“他那长子不是已经……”一惊、一顿,“哎呀,我想起来了,他那长子去年丧偶。”   “正是。”梅家恩道,“江太医想求咱家一位小姐为长子续弦,就先问问我的意思,不拘哪位小姐,都行。”   张氏扑哧而笑,“统共就三位,映霜还小,可不就剩下两个了?我瞧着不错,江太医是个有前述的,膝下只有一子一女,这长子又是嫡出,次女是庶出,这以后江家的家产可不都是这长子继承吗?续弦嘛,这倒没什么要紧的,嫁过去都是正室,好像他那死去的原配也没留下孩子?”   “有的,留下一个女儿,不过两岁,自有丫头婆子们伺候着,倒也省心。”   张氏很满意,“这便是了,又是个女儿,长大了一副嫁妆就打发了,不碍事,又不是个哥儿,这亲事倒是不错。”   笑眯眯的应着,“只是,二小姐那边何必再反悔,依我的话,二小姐的亲事照旧,这江太医家,倒不如把映雪嫁过去,岂不是正好,左右映雪年纪也大了,这亲事也是正当,倒省得回头再费心找人家,郑家老太太现下又正住在府上,这亲事正叫她们瞧着,这样的好人家,也没的话说。”   梅家恩轻轻的为她捏腿,道,“娘想的原是没错的,儿子起初也是这样打算的,算是一口气把她们俩的亲事都定下来,也就放了心,映霜还小,总能缓上两年。“说着又挨紧了张氏,凑过去笑道,“谁知道又得了一个消息,儿子一思索,就变了主意。”   “什么消息?”张氏有些兴奋。   梅家恩就细细的说了,“皇上今儿晋封了周昭媛为明妃,这后宫里除了皇后,那就是妃的品位最高了,这周家老爷子周炳正虽已年高致仕,但却是从正二品的太子少保兼工部侍郎的职位上退下来的,德高望重,朝中甚有威望,其长子周博远现任从二品的户部侍郎,次子周博简和三子周博彦皆为从四品的翰林院学士,一家子官位赫赫,这且不说,只说这被晋封的明妃就是周博简唯一的嫡女,这周妃入宫数年,一直颇受帝宠,对了,儿子想起来,周博远的长孙女是圣上赐婚的太子正妃……”   还没听完,张氏就已经瞠目结舌,“哎呀,我的天啊,这一家子,可是富贵到天上去了,除了皇上,大概就数他们家了。”   虽然听不懂那些个官职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又有妃子又有太子妃,那就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了。   梅家恩笑,“大约如此吧。娘,明妃受了封,周家谢了天恩,已经定下来明天要大宴宾客,这可是难得的高官云集……”   张氏一把就拉住他,连连拍抚其手背,笑道,“这个机会难得,你去看看,多认识些人,对你前程自有帮助。”   “儿子也是这个意思。”梅家恩笑,“还不止这个意思,娘,您想,这样的宴会,男人们自然是去谋职,女眷们却无非相看姻亲……”   张氏一拍大腿,迅速明白过来,“你说的极是,映雪是个难得聪明伶俐的,又生的标致,这样的模样到哪里都是一等一的,不愁没人看不上,配给江太医家,有些可惜了,你明天不妨带了去。”   梅家恩脸色有些别扭,笑道,“娘,这个,却不是让儿子带着去,儿子是男子,去了也是在外院,见不到那些女眷们,女眷们都是在后园里,各有天地的,映雪跟着我也不合适,这事还是要杜氏走一趟。”   张氏脸色瞬间变化,“让她去?”   沉吟片刻,又慈祥的笑起来,“我倒是高兴的,就怕杜氏不肯去,要不我一会亲自去劝劝,为了梅家的前途,也为了映雪的终身,好歹别再置气了,你说如何?”   “哼?怎么要娘低声下气的去求吗?”   梅家恩的笑容消退,沉下脸,“既然我没有休她,她就还是我梅家的媳妇,为了梅家、为了子女,这原是她应该做的,倒摆起架子来!”   张氏就满意的笑起来,她总有这样的本事,把本来没有的事、尚未发生的事用自己的猜测虚拟出来,引导梅家恩怨恨、厌恶杜氏,而事实上,事情尚未发生,杜氏一无所知。   “什么架子?”   梅顺娘笑呵呵的就走了进来,“哟,老三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得喝酒喝到半夜去,哈哈,娘,瞧着天还早,那我可先回了啊,俊儿他们正在收拾,一会就过来跟您辞行,老三,你紧着点置办嫁妆,人家那边说不准早就备齐了聘礼了。”   张氏笑而不语,不说成,也不说不成,只笑看梅家恩,梅家恩就道,“大姐,你来的正好,我和娘正在说若胭的亲事,这事儿还是算了。”   梅顺娘一听,眉毛就立了起来,庞大的身躯一抖,只差没跳起来,指着梅家恩就吼起来,“老三,你怎么回事!出尔反尔,你戏弄我不是!”   张氏就把她拉住,母子二人说了原委,梅顺娘先是一怔,随即两眼发光,“既是这样,那便罢了,江太医是老乡,倒也稳妥,家里多一个做官的亲戚,也是好事,太医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不过给人看病也能接触不少大官,说不定还能见到皇上,那就了不起了,这要是联姻,以后自有用处,这下子,二小姐可没话说了,真给她选了个高门了,只是,”飞快的瞟了眼张氏,期期艾艾,“娘,要是太太明天去,不如也把秀莲带去,一并看看热闹呗,秀莲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那样的富贵人家呢。”   张氏面色瞬间冷下来,凛冽的盯了她一眼,“怎么,你这是还抱着心思要把秀莲嫁个好人家呢?”   梅顺娘被那眼神吓得周身一寒,忙摆手讪笑,“娘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也想让她去看热闹而已,哪有什么心思了,也罢,有什么好去的,哪好也比不上梅家好、比不上在娘身边好,再者说,还不知道太太肯不肯去呢,要我说,怕是不愿意去呢,白叫娘张罗这一番好意,回头二小姐三小姐的婚事全没着落。”   张氏和梅家恩眼神一冷。   不想,人算不如天算,梅顺娘话刚落音,就听方妈妈在外面禀,“老太太,老爷,太太过来了。”   不请自来,太稀奇了。   三人面面相觑。 ☆、出击   杜氏从容步入,依旧神色淡泊、衣着素雅,与以往并无分别,只是面色更为苍白,身形看上去也更消瘦些,而目光……   三人各怀心事,便觉得那目光空濛中透出冷漠,清冽的冷意使打了个寒颤,即使屋里溽热闷气,也觉得一股莫名的凉意丝丝入骨。   张氏心思一转,就委屈的看向儿子。   梅家恩立刻心疼起来,冷咳一声,问,“你过来做什么?”语气毫无感情。   杜氏微微一礼,语气平淡无波,“听说周昭媛晋了明妃,周府明日大宴宾客。”   梅家恩皱眉,“原来你已经得知了消息,不错,正是如此,你过来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打算……”   话未说完,张氏突然接了过去,声音颇有些哀求,“你既然来了,我和家恩都很高兴,求你看在梅家这么些年并无怠慢你的份上,好歹消消气,委屈一次,带着映雪去周家走一趟,也帮帮家恩,无论如何,你们是几十年的夫妻,家恩并没有亏待你,你不高兴,也全是因为我,你若是肯帮着家恩走动走动,为女儿谋个好着落,我往后也只有听你的……”说着,就哭起来,却不看杜氏,只眼泪汪汪的瞧着梅家恩。   梅家恩哪里受得了当娘的这样哭,怒火瞬间就窜上,朝杜氏冷声道,“你要是还有半点良心,就该向娘请罪,你看娘为了这个家这般跟你低声下气的相求,可不是你的大不孝?你竟是这样的很心肠,我当年真是看走了眼,叫娘受了这几十年的委屈,做婆婆的竟受儿媳妇的气,真是……真是……”   梅顺娘看张氏哭,也冲上来指着杜氏就骂,“你一个连娘家也没的,要不是我梅家收养你,你当年指不定流落他乡了,你这样低贱的出身却做着我梅家的太太,已经是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还想怎么的不满意?让我娘受这样的气?还敢拿出家来威胁,我告诉你,老三不过是可怜你,怕你出了这个门就要饿死街头,连个娘家都没有,离了梅家你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你嚣张什么啊?”   如此刻薄狠毒的话,从梅顺娘嘴里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称着那张肥肉嘟嘟的脸,极是骇人。   杜氏单薄的身躯微微晃了晃,只是用冷的如雪山之巅的寒冰一般的眼神静静的注视着她,梅顺娘感应到对方目光的寒意,蓦地全身发冷,不由自主的闭了嘴,杜氏却不回言相讥,只是又慢慢的转向梅家恩,“我进来可有说明来意了?可有表明态度是去还是不去了?”   梅家恩哑口无言。   杜氏冷笑,“我一字未言,你们从何断定我就一定不去,又凭什么说这些所谓的哀求可怜的话?故作怜悯!面目可憎!”   三人再次面面相觑,这是杜氏多少年以来第一次语言反击,往日不论张氏等人如何作秀或是羞辱,都只如木头人一般充耳不闻,今天居然又强硬起来,莫不是真的决意出家、不再惧怕了?   张氏面色一转,哭得更凶了,“你何苦这样拿刀子扎我的心窝,我也不过是怕你不肯去才劝你一句,你倒说起这逼人的话来,可是要逼我立刻死在你面前这才满意?家恩,你瞧着了,你这媳妇是容不下你娘的,就算我这样求她讨好她,她还是不肯放过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一心一意的为着你们好,到头来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抓着梅家恩的胳膊痛哭不止。   梅家恩慌了,连连哄劝张氏,回头吼道,“你爱去不去,只管做你的姑子去,没有你去走一趟,我梅家恩就办不成事了?你立刻从这屋里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杜氏亦静静的看他,初识他时的温柔和甜言蜜语已然成为讽刺,一切都已改变,是谁导致的?是谁戴上面具又撕下面具?   “罢,我早已死心了,又何必挣扎着多说一句,我原本过来就是说要带着小姐们去周府的,你既然这般说,那我就白来一趟,明日果真不必去了,老爷自然是有法子的,莫不是自己领着小姐们去内宅,又或是叫郑姨娘出面,总之,恭贺老爷如意。”转身就走。   梅家恩虽然听出这话怪异,一时气头上也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哄着张氏。   梅顺娘哼道,“偏叫郑姨娘去又如何?让全京州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失宠的,在梅家还不如一个妾有身份,你又能怎么样?”   杜氏冷笑,打开门,头也不回就迈出去。   门外却冷不防跑过来一人,抱着杜氏就哭起来,“母亲,母亲您别生气,总要想想女儿这一生,可不能丢下女儿不管啊。”   正是梅映雪,身后跟着赵氏和郑姨娘。   郑姨娘扑通也跪在了杜氏面前,哭道,“太太请留步,太太可怜可怜我们母女吧。”   赵氏则急步进屋,向着梅家恩跺脚,劝导,“老爷也糊涂了吗?太太不去,难不成真想让小女去?”   “那又如何。”梅家恩怒气冲冲。   惊喜过后,赵氏又一针见血,“老爷明天是去成事,还是去败事的?有妻在家,却携妾赴宴,其他人又如何看待老爷?”   一句话将梅家恩吓得一身冷汗,当时就没了话,即使自己嘴上不肯承认,心里也必须承认郑姨娘在梅家的地位与权力是不同于一般的妾,平时怎样放肆都不要紧,只要娘高兴就行,带出去赴宴恐怕就不合适了,难免被人取笑,日后留有笑柄不说,万一被御史参上一本,前程都难保了,不由的望向杜氏,她站在门口,背影单薄如纸,显得身上的衣裳格外的肥大,他已经记不起来那件衣服有多少年了,似乎穿了很久了,已经失去光泽,只是洁净罢了,还有那一头青丝,是什么时候已经大半变白,比娘的头发还要白,自己也不记得是从时候开始就变白的,阳光照过来,洒在她身上,仿佛随时就会透明到消失,这样的一个女人,完全的没有了往日的动人容颜和娇嗔性情,和她面前的郑姨娘比较,后者正如花开正午,极其娇艳妩媚,而她,形容枯槁,心冷如冰,刻薄狠厉,拒人于千里之外,毫无当年之可爱,甚至可恶,因为他的回忆里,装的满满的全是张氏的泪水和委屈。   张氏也猛然想起还必须得顾及这些,有心把杜氏踩在脚底不让她出门使梅家恩更恨她袖手旁观,却又不得不顾全梅家恩在外的名声,生怕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一时间心里翻腾,不肯松口,只是更恨杜氏。   杜氏轻轻把梅映雪拉起,终究不够心硬,做不到让一个孩子哭着恳求。   梅映雪却抱着不撒手,哭道,“母亲心里不高兴只管拿映雪撒气,映雪是您的女儿,绝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求母亲别抛下女儿不管,女儿只有您一个母亲,您若是不管女儿,女儿不是要成为这全京州的笑柄?”为了出门赴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多少是不合身份的。   杜氏叹口气,心软,却没有说话。   张氏狠狠的盯着杜氏,到底堆起了一脸的笑容和慈祥,推了推儿子,笑道,“你是男人,休要小家子气,快去哄哄杜氏,她就是再有错,你心里再怨她,也要给她面子,你看淑芬也在跪着,映雪也哭成那样,这个时候,总是她的面子更重要些。”   宅斗三十六计,张氏可谓计计精通,这笑里藏刀尤其使得炉火纯青,笑眯眯的一句话成功的让梅家恩又多厌杜氏三分,却又不得不在娘的委曲求全下妥协,当着这许多人低头,无疑又折损他的身份与威严,这笔帐,又理所当然的记在了杜氏头上。   梅家恩愤愤的咳了一声,到底不肯开口,杜氏却回身让步,“我明天带着三位小姐去周府,请老太太准备贺礼。”即使心被伤害到鲜血淋漓,仍是为孩子们柔软,就算三位小姐都不是亲生,终究都是纯真无辜的。   赵氏与郑姨娘相对一眼,同时咬碎了牙,若非郑淑芳提醒,郑姨娘毕竟是姨娘身份,一旦梅家恩行事偏颇,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影响到梅家名誉,老太太必定以此为由将她们清扫出门。   杜氏主动让步,张氏眼神一眯,看不出欢喜和欣慰,说出来的话却满是欢喜和欣慰,“哎呀,这样便好了,你肯为了梅家,我就是死了也是愿意的,要是能帮得上家恩,家恩也要好好感谢你,贺礼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必然准备妥当,管叫你带了去不落脸面,只是,”张氏说着就面带迟疑,为难的笑了笑,又展颜看向梅家恩,“家恩,二小姐还是不必去了。”   杜氏不语,静等解释。   梅家恩就顺势道,“二小姐已经定下亲事,这样的场合不便参加。”   杜氏大吃一惊,“何时定下的亲事?我竟不知!”   梅家恩见她大惊小怪,话中有责备不告知之意,也沉下脸,“刚定下的,你不是要拜佛吗?告诉你做什么。”   杜氏冷笑,“你既知道我要拜佛,还想着要我去周家做什么?既说了我在梅家一日就是梅家的太太,我是若胭的嫡母,若胭的婚事我自然有权知晓。”   梅家恩厌倦不语,赵氏突然笑道,“太太有所不知,这亲事确实是刚定下的,正是大姑太太保的媒,对方和大姑太太家一样,也是生意人,这事儿大姑太太最清楚不过了,太太只问问大姑太太就知道了。”   “别提这事了,这亲事老三刚才可已经退了,老三自己给二小姐又找了一家,问我做什么,这家亲事我却是不知道的,要问就问老三去。”   梅顺娘狠狠的瞪了眼赵氏,暗骂她无端挑事,张氏却惊疑的凝她一眼,这事儿她怎么知道了?   杜氏就紧紧的盯住梅家恩,梅家恩厌烦的解释,“是江太医的长子,你也认识的,正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江太医的长子?”杜氏很是吃了一惊,断然否决,“老爷与江太医素有来往,怎会不知他家长子品行如何?这门亲事,不可。”   如此当众否定自己的安排,梅家恩大为光火,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常年深居,你又知道什么?他家长子是好是孬,我还不知道吗?何用你决断!”   张氏满脸笑容,劝导,“江太医的为人最是稳妥,这样的老子教养出来的儿子必不会太差,两家又是老乡,知根知底的,二小姐嫁过去必定吃不了苦受不了累,正经太太坐着,最是舒心,这样的好人家,咱们还有什么不愿意的?江太医又是个有前程的,以后江家有的是富贵,人家不嫌弃咱们家就不错了,何况,江家长子是嫡出,二小姐是……”话不用说完,在场人也都听得明白。   杜氏就冷笑起来,不吃苦不受累、做太太,就是好姻缘了么?那自己这些年又是如何过得?更何况,“江家长子名玮,此人我听说过,多有恶习,品行不端,好赌成痴,京州街巷有闻,原配虽因难产伤身,久病而死,可是真正死因,只怕与他难脱干系,京州多有传言,原配在世时受其欺凌冷漠,生产时又因生下女婴、江家重男轻女而忽视照料,这才病情加重不愈,这样的人家让若胭嫁过去,无疑送她性命。”   张氏一听,顿足大哭,衣袖颜面,“罢了,罢了,我以后再不说一句话来,我只好意劝你一句,你倒骂起我来,指定我是要谋杀二小姐,了不得啊,我活了一辈子,一门心思的为着孩子们好,到后面竟成了杀人凶手了,家恩,你快快退了这亲事,以后连江太医也不必来往了,且莫牵连上这杀人的罪名,咱们梅家祖辈老实憨厚,可背不起这样滔天的罪名,这可是要祖宗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了,我就是死了也没脸见你爹了,哎呀……”   好是一通大哭,悲悲戚戚,受了天大的委屈模样。   梅顺娘扶着张氏坐下,扑上去就要撕打杜氏。   梅家恩烦躁的一挥手,喝道,“住手!杜小玉,你如今竟是这样的狠毒厉害,说话字字诛心,不逼死娘你是不肯罢休吗!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就把罪名冠到娘的身上?江玮的原配是怎么死的,这是江家的事是衙门的事,不是你管的着的!这亲事,我已经定下,你同意也的同意,不同意也的同意!”说罢,猛然想起郑家三人,似有看热闹之嫌,也没的好气,挥手扫一圈,“你们都回去,过来做什么?回去。” ☆、所求   梅映雪吓得直哆嗦,一对上梅家恩那双血红的眼,当即就往后跑,赵氏自持长辈,还想训斥几句,郑姨娘伶俐,拽住她就跑了。   梅顺娘正要发笑,梅家恩一瞪眼,“你也走!你不是要回去吗?还不回去?”   梅顺娘见受牵连,正想回嘴,张氏扯住,“还不回去,不想成秀莲的事了吗?惹的老三来气,秀莲可就……”   梅顺娘脸色一白,扭身就走了。   贾秀莲站在万年青旁,柳眉深锁,见娘出来,赶上去叫住,“娘,二表妹的亲事,是你……”   梅顺娘没好气的喝住,“这是你能打听的吗?走,跟我回去。”不由分说拉着就走,却见若胭从远处跑过来。   贾秀莲轻轻的喊“二表妹”,梅顺娘重重的拍她胳膊,低声喝住,“叫什么叫”,竟错路而去。   若胭并未注意到她们,飞奔着往中园去,刚才巧云急匆匆赶来,说是杜氏得了周家的消息竟只身去中园了,心中不安,隐隐感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日头偏西,不似正午那般刺眼,渐渐泛红,却是暖暖的曛人欲眠,这样好的春光,在若胭眼里倒成了勒的人喘不上气的网。   张氏的哭诉、梅家恩的怒吼从屋里传出来,仿佛震得帘子都抖了抖,门口没人,方妈妈和富贵都不在,他们都是聪明的,遇上这样的事,向来都是避开的,不仅是下人们知道避讳主子商议大事的规矩,也是张氏讳忌被人知道自己的形象。   若胭跨上台阶,伸手掀帘子,就听屋里传来杜氏的声音,“若胭的亲事由我来定,唯有此一件事。”   张氏的声音有着试探,“连寿儿都不过问一句,倒这样关心一个庶女,谁是你肚子里出来的,都分不出来吗?你可是想好了。”   “承礼是我亲生,骨肉相连,我怎会不关心,奈何他的亲事可容我一言?也不过是老太太的主张罢了,我自知无力做主,只好放手,他终有长大一日,终有明白一日,若胭虽非我亲生,然而最得我心,我爱惜此女,胜似亲生,她的亲事,我必要亲自相定。”   手紧攥着帘子,若胭哭了出来,即使没有听到完整始末,只这一句话也足够令若胭感激不尽,一直都知道杜氏待她不同,从来都相信杜氏无害她之意,唯有此刻,隔着帘子,自己才听得真切杜氏肯为她这般付出,“母亲!”推门就进,扑在杜氏怀里。   张氏双眼凌厉的眯起,梅家恩沉脸,“你怎么来了?”   若胭不理他,只恭恭敬敬的向杜氏行了个礼,哭道,“女儿感激母亲的庇护之恩,愿一生守护在母亲身边,伺候母亲。”   这个时候,还管得了梅家恩是谁、张氏是谁,只知道谁心里有我,便我心里有她,至于位高权重者是谁,主宰命运者是谁,都变得十分渺小,宅斗么,成功又如何,失败又如何,不过是看愿意与不愿、取谁与舍谁罢了。   杜氏微微一笑,笑容欣慰中带有苦涩,只是温柔的看她,没有说话。   若胭行过礼后,这才回身向梅家恩道,“老爷,一来,若胭是听说母亲来了,特来陪伴,母亲身体不适,女儿陪伴左右,正是孝道;二来,若胭还是要来请求老爷退了亲事,女儿心中不愿,求老爷成全,姑且多留若胭些时日。”   梅家恩冷笑,“好一个孝顺的女儿!你的亲事我以后也做不了主,用不着求我了,好自为之吧。”   ******   车轮“吱呀吱呀”的转动,出了偏门,径直往周府去。   姐妹三人挤着坐在一辆马车上,不一会出了巷子,来到大街上,隔着车帘子,可清晰的听到外面的各种声音,男女老少、各种口音、各种身份,热闹得很。   梅映雪粉面俏丽,目光闪动,心痒痒的将手悄悄伸到帘子一角,准备掀开一些瞧瞧,又碍着若胭也在,犹豫半天,到底不敢,就不情不愿的缩回来。   她今天打扮的极为精致动人,一身海棠红的衣裙,用银丝线绣散落着大小不一的海棠花,裙摆上一整圈的立体贴花,俱是一朵朵手工制作的五彩缤纷的绢花,精致、小巧,一头青丝挽了个飞仙髻,中间嵌碧玉,左右分插金歩摇,随着马车的晃动,有律的摇摆,金光闪闪,称着一张桃花脸,真是娇艳妩媚。   昨天杜氏特意叮嘱三人,装扮不可过于绚丽招摇,只需雅致柔和即可,但显然梅映雪没有听从,只笑道,“总是别叫人家小瞧了梅家才是。”   杜氏只微敛眉,也就不再多说。   就是若胭,章姨娘也是兴奋了一晚上,翻箱倒柜的找衣服,差点将女儿装扮的花团锦簇,若胭很是费了一顿口舌才哄得章姨娘收了那一堆衣饰,只选了一身杏黄色衣裳,款式、花样也是中规中矩的,就连杜氏送的那只紫玉凤钗太过耀眼也不曾戴。   旁边的梅映霜粉嘟嘟的像个瓷娃娃,梳了个双平髻,两边分别系着珠花,齐眉的刘海下,一双灵动的大眼忽闪忽闪,配着一身翡翠色的衣裳,显得整个儿水灵灵、清爽爽的,恰似那小荷才露尖尖角,叫人看了眼前一亮、清新悦目,只是有些拘束。   若胭笑着打趣,“四妹妹今天打扮的可爱极了,估计啊,一会会有很多人来向我打听这是哪家的女娃娃,怎的生的这样好,姐姐要是回答的嗓子哑了,可得四妹妹亲自泡一壶菊花茶解渴才好。”   梅映霜清透如玉的圆脸上就飞上两朵绯色,“二姐姐,我这正紧张呢,你倒来取笑。”   若胭拉过她的手,安慰道,“四妹妹不用紧张,不过是串个门,高兴了就多说几句,不高兴时就不说话,左右没多久就回来了。”   梅映霜仍有些放不开,到底点点头,梅映雪却一脸郑重的提醒,“虽说二姐姐让你不必紧张,你也不可大意了,我们去的可是顶有权势的周家,而且在场的客人们也个个都是有身份有背景的,我们的一举一动不但不能丢了梅家的脸,还要为梅家争脸才是,不过你还小,也不用你说什么,二姐姐说的对,你只需闭着嘴带着笑即可,一切总有姐姐在呢。”   若胭诧异的看了眼梅映雪,心觉这话倒是有理的,只是没想到从她嘴里说出来,有些与年龄、性情不相符合,梅映霜听了“丢脸”“争脸”的话显然更紧张了,求救的看向若胭,若胭就挨过去,细细的开解。   昨天晚上,杜氏特意将姐妹三人都叫过去,细细说了会客的注意事项,自从杜氏第一次吐血,梅映雪将界限划得分明,一步也没跨进东园,可说极是不孝了,不过这种事在梅家也司空见惯了,就连大少爷梅承礼都漠然以对生母,更何况庶女?杜氏不知是习以为常,还是已经清心寡欲到无怒无悲的境界,并不介怀,反而耐心教导,一一告诉她们赴宴的礼节,哪些话说不得,哪些事做不得,梅映霜年幼,瞪着大眼,听的迷茫而认真,若胭也不敢轻视,仔细的记下了,梅映雪却有些神思恍惚,激动的两颊绯红。   不多时,车就停下来,有婆子走过来,从外面打起帘子,笑道,“三位小姐,到了,请下车吧。”   若胭点点头,刚要起身,身边的梅映雪兴奋的站起来,当先钻了出去,婆子一愣,倒没多话,只是规规矩矩的扶着她踩上垫脚蹬,一步步下去,若胭随后跟出,最后是梅映雪。   等三人都下了车,就看见杜氏也扶着婆子从前面车上下来,杜氏今天显然也经过精心的修饰,原本苍白憔悴的面容匀了粉,看上去年轻了十余岁,岁月无情,生活不遂意,使她华发早生,却掩不住精致大气的五官与轮廓,加上简洁却华贵的衣饰,目光淡泊而沉稳,气度雍容中显温婉,竟不像是个六品小官家中失宠的怨妇,倒像个惯看风云的豪门贵妇人。   杜氏正与周府的迎客使说话,对方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一身的锦缎、满头的珠钗,打扮极是华贵,言语举止也落落大方,三人就上前见礼。   杜氏做了介绍,“这是大奶奶最得力的王嬷嬷,你们过来拜见王嬷嬷。”三人依言上前行礼。   王嬷嬷笑容温和、目光锐利扫过,笑道,“三位小姐个个生的这样好颜色,这真是太太的福气。”   杜氏就温柔的看过来,淡淡道了谢。   王嬷嬷见她态度不亢不卑,虽然出身不高,倒是不自卑自怜,也不敢轻慢,当即请了进门。   若胭这才得暇抬眼打量眼前的府邸,王嬷嬷领着进的是周府的偏门,寻常来客进出皆是偏门,只有皇室或者有功勋封爵者方从正门进入。   此时进的虽是偏门,那也远比梅府正门气派,灰墙青檐,朱门铜钉,尽显主人家的地位,只一眼就叫人生敬,进了门就见当面一道阔大的白玉影壁,浮雕成八仙过海,重彩上色,栩栩如生,若胭暗暗惊赞,这样高大的影壁又是白玉材质已是稀罕,这雕工更是难得,就是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回神已见有好几个婆子抬了四顶暖轿过来,都盖着藏青色呢子帷布,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连珠纹,乍一眼倒是朴素,细瞧一眼就惊叹于绣工不凡,梅映雪更是惊大了眼,刚才可是三人挤在一辆马车里过来的,杜氏只道“让王嬷嬷费心了”,微笑着上了最前面一顶,姐妹三人按齿序都上了车,又见着过来几个婆子,各站在轿子两侧跟着,一个个都穿戴不俗,且不说一身儿衣裳俱是蜀锦,就是发髻上插的那簪子也价值不低。   上了车,若胭更是惊叹内饰精致华丽,坐垫、靠背皆是一色的胭脂色云锦所制,遍绣梅兰竹菊,轿帷四角垂着胭脂色葫芦形云锦香囊,随着轿子晃动,轻悠悠的摇摆,暖轿已不是寻常人有资格能坐,更别说这等金贵装饰了,云锦历来名贵,有钱也难买,再加上这巧夺天工的刺绣,实在是奢华了,若胭暗叹,不愧是当朝一等一的皇亲贵族。   若胭很想看看撩开轿帷欣赏府里景色,既是内院的轿子都这般富贵惊人,想来府内风景更是美不胜收了,可惜轿帷垂落,几乎全部遮住,只露出下端两寸许的空隙来,若胭颇感遗憾,到底顾虑形象,如今在外做客,一举一动都关乎梅家、杜氏与自己名声,不敢大意,只从那空隙处往外瞧,一路光洁的青石板路,宽不见边沿,只可见阳光投落下一排整齐的树梢影儿,以及每隔不远就出现的柱子影,从影子看不出材质,猜想是路灯柱台吧。   不知周府到底有多大,若胭感觉足足有两炷香的功夫,暖轿缓缓的停下、稳稳的降了下来,有婆子在轿外说,“梅小姐,到了。”   随后有跟车的婆子掀起轿帷。   若胭就不紧不慢的下了车,一抬眼就见迎面一座大殿,重宇飞檐、琉璃瓦、朱漆柱,描金贴花,重彩精工,端的是金碧辉煌、富贵万象,正中大厅,远远的望着人影憧憧,看不清面容,只隐约可见彩袖拂动、珠翠围绕,更兼时有声音传来,或娇滴软绵,或温和彬彬,想来已是汇集京州名媛,门前宽阶,正对着一条笔直的大道,直达大门,两旁宽阔的空地,对称种着海棠树与两围花圃,若胭猜测这就是内院的正厅了。 ☆、赴宴   王嬷嬷只负责在偏门迎接各路女眷,并不跟车进来,到此时,自然另有接引人。   若胭刚下车就看见门前站着好些女子,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媳妇,生的极是明艳动人,五官、肤色、身段正是恰到好处,婀娜玲珑,高挽凌云髻,插着金雀衔翠歩摇和累丝嵌珊瑚双碟簪,通身衣裙浮光掠影,花纹鲜活绚丽,飞襳垂髾,华丽如仙。   她正对着面前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说,“雪菊姑娘这是拘礼了,原是一家人,不必这么见外的,再者说,慧姐儿也离不开你,还是快快进去吧,你要是再推却,少不得要叫大夫人瞧见了,怪我怠慢失礼。”   那女子长相清丽,穿戴也是不俗,盘了个妇人发髻,也不知道是哪家哪府什么身份,回头一笑,身后有乳母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童。   女童奶声奶气的道,“雪菊姑姑,大奶奶既然说了话,你就进去吧,临出门时,老爷让你照顾好慧姐儿,你若不进去,又如何照顾呢?”   那媳妇笑着称赞,“慧姐儿说的正是,有一阵子没见慧姐儿了,慧姐儿越发的聪明懂事了。”   正说着话,就看见杜氏等人躬身下轿,忙拍拍雪菊的手,轻声道了声包涵,就一路小碎步过来,笑吟吟的先行了礼,双手扶住杜氏,喜道,“梅太太来了,难得梅太太光临,这真是蓬荜生辉了,上次家母做寿,多谢梅太太赏脸,嘉容正遗憾当日忙碌,不得多与梅太太亲近,失了礼数,现在可得了偿了。”   原来这媳妇正是闵府的大小姐,嫁到周家长房为大爷周孝先继室,先前闵太太做寿给杜氏下帖子,险些被张氏回绝,到底杜氏应下,亲自去了,在闵府是见过回娘家陪嫡母做寿的闵嘉容,只是当时宾客来往,闵嘉容要面面俱全也难,是以有了刚才这话。   杜氏就笑,“上次见面是称你大姑奶奶,今儿可就得改口叫你大奶奶了。”   周嘉容就欢快的笑,“梅太太怎么称呼都好,都是对嘉容的疼爱。”   眸光转向若胭三人,喜道,“这就是府上的三位妹妹了?生的好是端正可人。”   论齿序若胭为长,自然由若胭领头行礼,若胭刚弯腰,就听梅映雪咯咯笑道,“大奶奶安好,映雪在家时,也总听母亲提起大奶奶,总说大奶奶神仙一样的美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们姐妹三人与大奶奶一比,真是自惭形秽了,日后大奶奶得了闲,还请指点映雪几分。”   杜氏微怔,倒是笑容依旧温和。   若胭暗叹这个三妹妹好生伶俐嘴巧,回头看她,不想眼角余光却看到方妈妈跟在身后,不禁愕然,继而恍然,这必是张氏派来监视杜氏的,不觉无奈到苦笑。   周嘉容就细细的打量梅映雪,目光在她明显比其他姐妹招摇绚丽得多的衣裳钗环上停留半刻,笑道,“这是三妹妹映雪吧?真是个妙人儿,府上的妹妹们都这样的聪慧可爱,叫嘉容好生喜欢,正好嘉芙今儿也过来了,与妹妹们年纪相仿,正好一起熟悉。”   就携了杜氏的手,“梅太太,家母也来了,刚才还提及您呢,嘉容陪您进去。”   两人前行,缓步笑语,若胭三人紧随在后,若胭笑容清淡,梅映霜微垂粉面,梅映霜则目光流转,四下顾盼,每见一物,都心惊周府之富贵无匹,面露艳羡。   上了台阶,步入厅内,若胭悄悄抬眼,飞快的扫过一眼,惊赞此大厅纵深异常开阔,且装饰的金碧辉煌、流光溢彩,忍不住乍舌,满堂的女眷们都收了笑语,各怀心思的打量她们,周嘉容刚进门先做了介绍,杜氏从容淡定、步履轻稳的走向主人道贺,若胭三人也跟着行礼,又唤随行的梅家婆子奉上贺礼,却是方妈妈喜滋滋的进来,贺礼不算轻,连若胭都有些意外,张氏怎的这么大方,也有离得近些的女眷点点头,再看向杜氏的目光就少了几分轻视。   周家亦有身份相当的嬷嬷过来接纳,礼是送出去了,方妈妈却不肯走,站在杜氏身后,这就有些怪异了,在场的女眷,无一不是跟着贴身大丫头,婆子们自有去处,唯杜氏身后多了个老妪。   主人位上坐有三位老妇人,两位年长些的并居正位,另一位稍年轻的座位略为靠后些,三人装扮皆是通身上下富贵逼人。   正位一个六旬上下的老妇人,正是周家长房大夫人钱氏,大夫人高座,笑容清淡的等杜氏一行礼毕,这才微微一笑,“梅太太是个雅人,一向少走动,不比我们这些俗的,今天能登门,确是稀客了,请入座。”   话虽好听,可暗含言外之意,说周家与梅家少有往来,今天倒是攀起亲热来。   杜氏淡然一笑,道,“我是个粗陋言拙的,即使有心与众位夫人、太太交好,又怕心性愚钝,倒叫大家笑话了。”笑言自谦,并不顺着大夫人之意论两府地位身份。   大夫人还要说话,就听旁边那位座位靠后些的妇人笑道,“我也早听说梅太太之才可是名动京州、不输须眉,心中神往,奈何无缘一见,今日一见,可慰我心,这可是三位小姐,哎呀,不但出落的亭亭玉立,而且举止大方,快过来我身边坐,让我好好瞧瞧。”亲切热情,向三人招手,将大夫人话中尴尬化解。   杜氏就笑着谢过,在末座坐下,方妈妈亦步亦趋的跟着。   若胭心知对方说的过去身边坐不过是句客气话,地位悬殊不说,更是初次相见,当不得真,亦垂眸谢过跟随坐在杜氏身后。   偏梅映雪迟疑不肯挪步,向那妇人展颜而笑,道,“映雪多谢夫人夸奖,夫人富贵雍容,映雪一见便觉得亲切。”   那妇人就扬唇笑起来,大夫人眉头微微一皱,在座众多人面面相觑,神色怪异,甚至有人掩嘴低笑,捏着手绢指点,分明是嘲笑她不懂规矩,大有看热闹的意思。   杜氏笑看梅映雪,仍然是温和纵然的笑容,刚要开言相护,就见座中另有一位华服妇人笑着解围,“梅小姐这话夸得正是,三太太素来是个亲切的。”   又转向杜氏,“梅太太,上次光临寒舍,招待不周多有歉意,今天我们正好多唠唠。”   这说话的正是周嘉容的娘家嫡母闵太太,因与杜氏多见了几次面有些交情,就帮着打了圆场,闵大人虽已致仕过世,不过闵嘉容嫁到周家,却成了太子妃的继母,闵太太就是周家正儿八经的亲家,这身份又高起来,有她说了话,别人自然不再为难。   杜氏心中谢过,自然笑着应了,唤了梅映雪来自己身边,“来,映雪,坐母亲身边来。”无半字责备。   梅映雪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怏怏而归,殊不知自己夸的那位妇人就是闵太太嘴里的三太太。   “夫人”这一称呼并不是每一个妇人都能担当得起,须得有诰命在身才行,虽然也有些妇人并无诰命,但总有些令人敬畏的身份才好,或是显赫人家的女眷之间的私下拜访的尊称,不过总不该在这样的场合称呼,此刻在场女眷众多,身份各有高低,明争暗斗在所难免,称呼上也大有文章,梅映雪这一句“夫人”虽然让这位三太太略有扬眉,到底得罪了另外两位顶重要的主人。   周府老太爷膝下三子。   长房周博远之嫡孙女、周孝先之嫡长女闺名周好华被赐婚太子正妃,又诞下皇孙,大夫人因此得了三品诰命。   二房周博简之嫡长女闺名周女贞入宫伴驾,深得帝心,因此二夫人早就受了三品诰命,这次周女贞又封了明妃,封妃圣旨下达的同时,二夫人也跟着又加封了二品诰命,这“夫人”之称更是在座无人可居其上。   唯有三房不济,这三太太刘氏本就娘家不比两位嫂子显贵,三老爷也不如两位兄长官场亨达,更兼数十年无出,万幸三老爷是个长情的,太夫人去的早,老太爷又是个豁达的,要不然早就被退回娘家了,如今只有一个庶出儿子养在跟前,即二爷周孝德,偏这二爷既无大爷的才能、文章堪堪可取,亦无大爷善于交结,最是老实木讷,因此三房最受冷落,三太太也是妯娌中唯一没有受封的,如今三人并坐席上,梅映雪偏偏称她“夫人”,却叫旁边两人真正的夫人脸往哪搁。   因了梅映雪的失言,屋里气氛便有些微妙,大夫人明显的露出不悦,三太太短暂的欣喜过后,也开始尴尬,心里埋怨这个身份低微的小姑娘无端为自己树敌,倒是二夫人始终笑意淡淡,一语不发。   按说这次宴会因二房而起,二夫人才是正主子,只是周家近几年都是长房管家,像这种女眷宴会也都是大夫人操持,二夫人少有主持,却不是她生性淡泊或者不善交际,而是心高气傲,这是圈里人尽皆知的,二夫人郭氏,是太夫人娘家的嫡亲侄女,在闺阁时就深得太夫人喜爱,等到及笄,便由太夫人亲自做主嫁给表兄,就是二老爷周博简,过门后更是婆媳亲密、夫妻恩爱,虽然只生有一女,也无损其在周家的地位,更兼这仅有的一女才貌双绝,自从入宫就承宠不衰,可见这女儿一点不比儿子差,二夫人也丝毫不以无子而抱憾,反而处处恃女儿而骄,与人交往自带三分傲气,逢人不肯多话。   好在在座都是惯会调动气氛的,几句话又说笑起来。   杜氏回头在姐妹三人身上温和的扫过,低声的给三人介绍了在场女眷的身份,无非是某某大人的太太、某某府上的小姐之类,走马观花的,若胭也记不住几个,梅映雪有心细问,到底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错话,这回也就闭了嘴。   杜氏就说“这么一时半会的说多了你们也记不住,这也不要紧,慢慢的也就熟了”,就和闵太太聊起来。   若胭得了闲,这才一个个细细看过,这满堂的女眷,年长有白发苍苍的老妪,年幼有总角女童,年龄跨度甚大,却是个个妆容盛重、金玉环佩,纱衣拂动,香气绕梁,真可谓争奇夺艳,不逞多让。   刚才在门口遇见的雪菊姑娘也端然坐着,怀里搂着那慧姐儿低声说什么,慧姐儿就伏在雪菊耳边咯咯的笑,想起刚才听杜氏介绍时说着慧姐儿是太仆寺少卿齐大人的女儿,倒是没说那雪菊姑娘是谁,瞧着不像是齐太太,也不知道在齐府是什么身份。   闵太太身后坐了个小姐,体态微丰,微微垂首,笑容憨厚,衣裳很是华丽,钗环倒不多,想来就是闵嘉容进门前提及的嘉芙了。   闵嘉容将她们引进门便又出去了,她今天的身份可不得闲落座,说起来,闵嘉容嫁与周孝先为继室,那也是正室,太子妃周好华虽是先头夫人所生,见了她也一样要行礼叫她“母亲”,这样的身份也是高的。   闵嘉芙想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就抬头看过来,正对上若胭坦诚的目光,一愣,两人相视一笑,心意互通。   闵太太显然也注意到了,回身指着闵嘉芙笑道,“我这个女儿嘉芙梅太太是见过的,比不得三位小姐讨人喜欢,难得的是年纪相近,三位小姐要是不嫌嘉芙粗笨,倒可一处玩耍。”   杜氏也看她们三人,笑道,“您这是过谦了,嘉芙这孩子我是知道的,最是温顺懂事,能教教我这几个愚的也是好的。”两人又一番说笑。    ☆、关系   门外陆续又进了几人,周嘉容都是一一领进来,客客气气的引见,并不以何人身份高低就表现出明显的亲疏,逢人皆是热情周到。   若胭不禁喜欢起她来,暗赞,这样的女子,不论身家、容貌、性情,都是无可挑剔了。   若胭坐着无趣,看满眼各种各样的笑脸闪动,耳边听的也尽是恭维,只好与闵嘉芙远远的交换眼神,只是这场合规矩大,并不如若胭猜想的大家可以随意走动,全都是坐在各自的案前,就是闵太太和杜氏说话,也只是隔空喊话,小辈们就只能“打坐”了。   若胭有些郁郁,她这般打量四下实乃寻找云归雁,周家这样声势浩大的宴会,忠武侯府上竟不来人么?   别人来不来毫不重要,归雁若不在,这宴会与自己而言,已是失去了八成以上的吸引力,有心向杜氏打听,终究顾虑人多,怕牵连出什么是非来,只好作罢。   梅映雪见闵嘉芙屡屡看过来,就轻轻的拉若胭的衣袖,“二姐姐何不主动些,与闵家小姐亲近亲近。”   若胭瞥她一眼,见她满脸按耐不住的兴奋,低声提醒她,“长者未动,我如何能动?三妹妹何苦着急?”   杜氏听到动静,回头安抚,“宴席过后有看戏,那时候你们可以一处玩玩。”   梅映雪忙笑道,“母亲最是理解女儿的心思,只是女儿愿意陪在母亲身边,玩耍固然是好,却没有什么比陪伴母亲更好的了,母亲看戏,女儿自然侍奉一旁,母亲但有什么吩咐,女儿也好及时听取。”   杜氏深看她一眼,摇头,“那也不必,你的心意母亲领了,你们难得出来,既然出来了,也别太拘着,看戏向来是上了年纪的才喜欢,年轻的都自去玩去,周府的花园甚大,现在又正值阳春,想来百花盛开、处处是景,你们只需注意安全即可。”   得了这话,梅映雪喜不自禁,忙道了谢,心急如燎的等着宴散,可如今还没开席呢。   若胭也心动起来,若能畅游周府花园,也是一大幸事,正心里计划着一会约上闵嘉芙一起,闵家与周家是姻亲,闵嘉芙想来常来周府,有她做导游,岂不更妙?正想着,就听外面有人尖声传报,“太子妃到——”   骤然间,满堂离座,跪迎太子妃,若胭自然也紧随杜氏身后,悄悄的抬头,正看着周嘉容挽着一位盛装女子拾阶而上,两人有说有笑,亲热的很,那盛装女子约近双十年华,容颜娇艳,珠环玉围,衣裙上镶着十数颗流光溢彩的宝石,周身光华耀眼、香气袭人,她一进门就直奔大夫人,娇滴滴的喊道,“祖母。”又喊了“二祖母,好华给二祖母道喜了”,就势行礼,大夫人和二夫人是有诰命在身,无需跪迎,是以只是站着,见太子妃行礼,双双笑着扶住,太子妃周好华这才回身向众人笑着示意,“诸位请起,不必多礼。”众人这才各自归座。   闵嘉容请太子妃入席,太子妃就携了闵嘉容笑道,“多时不见母亲,好华想念的紧,今日要与母亲同案。”   闵嘉容欢笑道,“能与太子妃同案,这是我的福气了。”   说着并不动,只望向大夫人,大夫人点了头,闵嘉容这才扶着周好华一同入席,就坐在大夫人旁边。   若胭颇感惊异,没想到闵嘉容这个继母竟然与太子妃相处这样好,从两人的眼神看,亲昵之情并不是作假,实乃出自内心,这却正是难得了,要夸赞闵嘉容的为人处世已达到人见人爱的地步,还是夸太子妃气度非比常人,不但不以自己身份高贵为傲,更不以闵嘉容以小官之女身份高攀成了自己的继母,总是这一段母女情分的可贵。   因太子妃已然入席,也就无需再等,大夫人吩咐开席,丫鬟们鱼贯而入,布置席面,不多时就满案珍馐,点心、菜色更无一样是若胭在梅府见过的,色香味俱令人惊叹,就连案上的餐具也是清一色的银器,每一件都雕着精致繁芜的花纹,若胭惊骇于周家今日之宴如此奢侈,再看旁人,也个个面带羡慕嫉妒之色,梅映雪更是忍不住拿起一只汤勺细细抚摸起来,杜氏倒是特例,笑容清淡,一成不变。   在太子妃的领头下,大家先向二夫人道贺,二夫人早已将众人惊羡之态尽收眼底,此时更为冷傲,说起话来也是惜字如金,“多谢诸位,请便。”   众人虽然不悦二夫人高高在上的姿态,到底顾及颜面,不敢得罪,也就赔了笑面,大夫人最是愿意抢二夫人的风头,正要好言安抚、拉拢人心,就听到厅外远远的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有女子歉笑道,“我来的迟了,大夫人二夫人可别见怪。”   大家闻声都侧目远观,大夫人目光一闪,指着门外就笑,“知道迟了便好,赶紧进来先罚三杯。”   吩咐身后的仆人加席,连一直眼高于顶的二夫人也微微露了笑容。   太子妃微一撇嘴,闵嘉容轻轻拍拍她的手,早已离座相迎。   若胭暗暗称奇,这是哪家的女眷,竟敢在周家这样放肆,偏生周家各位身份高贵的主人还都纵容着,也好奇的探了探脖子往外看,就见一位三旬左右的绝色丽人轻快的迈了进来,和迎过来的闵嘉容执手而笑,那丽人云鬓如霞、衣裙飘逸,明眸如波光流转在众位宾客身上扫过,笑容亲切,与闵嘉容相携到堂前,这才躬身行礼,却不像其他人那么一板一眼,只笑道,“归宇给大夫人、二夫人请安,来的迟了,大夫人说要罚我三杯,归宇是晚辈,不敢拒绝,却觉得有些冤枉了。”   归宇?   若胭敏锐的听出了这个名字与归雁很像,正猜想会不会是云府女眷,就见杜氏很有默契的回头告诉她,“这是云府的大小姐,早些年前已嫁到安国公府。”   果然是云府的,真是遗憾来的不是归雁,若胭点点头,隐约记得先前杜氏在介绍众人时曾提起“安国公”三字,此刻却想不起座中哪一位与安国公有关系了。   “咦,你迟了便迟了,怎么就冤枉你了,说来听听。”大夫人笑问。   云归宇眼波流转环视一周,笑道,“这来的早,或是来的迟,须得比较才能辨别,若非在座各位太太小姐们来的太早,也算不得归宇来的迟不是?大夫人要罚归宇,归宇少不得叫在座的各位太太小姐们作陪了。”   大家都笑起来,大夫人指着她连声道,“你这个猴精儿,难不成是老夫人平素教的这样刁钻?谭太太,你来说说你这嫂嫂,可是你姑母教的,还是你母亲教的?”又指了指堂下做的一位妇人。   若胭听的云山雾罩,怎么又是姑母,又是母亲?   杜氏回身细细的解说,原来云家和罗家这姻亲并不止一桩,安国公膝下三子一女,庶长女嫁到云家,为云家大老爷云熙安之妻,二人嫡长女正是云归宇,安国公长子罗秀亦为庶出,次子罗敏与三子罗钰乃嫡出双胞胎,云归宇的夫婿罗如松则是罗秀之子,为安国公庶出长孙,为安国公偏爱,这谭太太闺名罗似兰,正是罗敏长女,因罗钰之妻和罗秀之妻均已过世,三房子孙都与罗敏之妻亲厚,云归宇也唤其为“大伯母”,当婆母一般孝顺,是以,大夫人说的“谭太太姑母”就是云归宇生母云罗氏,“谭太太母亲”即是云归宇婆家大伯母,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叫若胭记得头痛。   二夫人也难得的笑起来,“我瞧云大夫人是断不会教她这样油嘴滑舌的,就是罗夫人也不是个这样巧嘴的,准是如松那孩子惯的。”   罗如松是云归宇的夫婿,夫妻二人琴瑟和谐,罗如松对云归宇的宠爱,成为京州近些年来的又一美谈。   连二夫人都出言打趣,大家越发的笑起来,云归宇也红了脸,“二夫人一把年纪了,不知道制止大家的取笑,倒拿我们这些晚辈开涮。”   说笑着,又向三太太、太子妃行了礼,接着又问候了闵太太等好些相熟的,闵嘉容就笑着拉她入席,云归宇却笑,“不劳大夫人二夫人为我加席,我只去我那小姑子那挤着,今天可务必的讨了欢心,回家可别和大伯母说起今儿这被罚酒之事。”说着径直往那谭太太去。   众人又是一通笑,大夫人笑得直喘,“谭太太,你今儿可得把持住了,别叫她三杯酒就灌迷糊了,回去尽说她的好话。”   那谭太太也笑,“嫂嫂素来得母亲喜爱,哪里用我说好话,我且不必担心,只管放开了喝酒就是。”   大家又逗笑起来,如此以来,倒是满堂喜庆了。   三太太问,“罗大奶奶这是从国公府直接过来的?怎么没带着归雁那孩子?莫不是又被老侯爷拘着了?”   若胭心一动,有人提及归雁了,忙竖起耳朵听。   果然就听云归宇笑道,“正是,不过刚才进门时倒是见着归雁了,二叔可舍不得拘着她呢,那丫头,不拘着二叔就不错了。”   众人又笑,云归宇接着道,“她和归瑶一道,想来一会也就到了。”得知归雁也来了,若胭心里雀跃起来,眼睛就不错神的盯着门外。   正想着,就见一位二八少女袅袅而入,穿一件团锦云纹衫,着一条散花百褶长裙,温婉羞涩的行礼致词。   若胭见不是归雁,就有些失望,三太太嘴快,“归瑶怎么一个人进来,不是和归雁一道的吗?”   云归瑶答,“原是一道的,只是三哥刚才叫了六妹妹去,我就自己进来了。”   竟是云三爷也来了么?   若胭转念一想,这也不奇怪,云三爷虽然名声不怎么样,到底身份在那摆着呢,内眷有内眷的宴席,外院也自有一番热闹,梅家恩不也来了吗?云三爷自然也要代表云家过来的,只是好端端的叫走归雁做什么,害我见不着,心下郁闷,难免将罪过加在了云三爷身上。   若胭边吃边等,心不在焉,直到席毕,也不见归雁露面,自然也没在意其他人席间的对话,或攀扯交情、或炫耀攀比、或打击对手,场面倒也精彩,官家女眷终究讲究仪态,所有女人之间的战争,大多都用五官作为武器,虽然没有硝烟,但也杀伤力巨大,相比他人,杜氏的武器显然不够锋利,任人奚落也好,恭维也罢,一律笑意温温,倒是不过多久就赢得不少太太的好感,交谈欢畅。   梅映霜自从进门就一语未发,显然是为了谨慎,若胭挨着她,轻轻的逗笑,引导着和她聊菜色点心,慢慢的也自在些,方妈妈冷眼看着杜氏与大家说笑,悄悄的凑到梅映雪耳边,嘀咕着什么,梅映雪听的欢喜,唇角一点点上翘。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到有人说起看戏,外头下人递进来戏曲名录,大夫人和二夫人各点了两出,三太太也点了一处,太子妃点了两出,又让闵嘉容点,闵嘉容推却不肯点,太子妃软语相求,这才点了一出,又让闵太太点,闵太太也推了,云归宇倒是点了一出,最是经典的老唱段《女状元》,唱的是一个民间女子才貌双绝,因不甘幽禁闺中埋没文采,偷出家门,女扮男装上京赶考,不想鹤立鸡群中了状元。   大家都说这一出点的好,这京州谁人不知云家大夫人是出了名的才女,虽没有女扮男装去考状元,其文采也足以与状元媲美了,云归宇却笑,“母亲之才自然是京中人人尽知的,只是当时还有一位女前辈同样文采斐然,就是梅太太,母亲常与我说,梅太太之才更在她之上,母亲亦钦佩不已。”   已有人附和道,“不错,这事我也知道,我那时虽在闺中,也听说了云大夫人和梅太太并称‘京州双姝’,美名不分上下。”    ☆、游园   若胭大惊,虽然早也听章姨娘说起杜氏当年在京州颇有才名,却没想到竟有这样高的美称,得以与云大夫人并称,想来当年也是京州子弟趋之若鹜的佳人,谁又能想到现在其真实的生活状况令人堪忧,人人吹捧云大夫人,自然是因为她是云府的大夫人,两人身份之差,实则夫婿之差,这就不能不说杜氏择夫的眼光不太高明了。   因为云归宇的称颂,大家又回过头来与杜氏攀谈。   杜氏荣辱不惊,依旧笑容温温,“这是罗大奶奶过奖了,也是云大夫人的谬赞。”   话虽如此,杜氏身边更热闹了,与她交谈的人越发多起来,附带着夸赞若胭姐妹三人的也频繁,若胭自然知道这都是得益于云归宇的推崇,心里感谢云归宇的同时也为杜氏高兴,与名利无关,只想着杜氏的心能从梅家那幽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同时也让梅家恩看到杜氏的好,能多重视她些,梅映霜羞涩中带着欢喜,梅映雪又开始兴奋。   不多会,席面撤下,大家说笑着去看戏,周家的戏台子却不是在空地上临时搭建的,自有自己的戏园子。   若胭原来还计算着先陪杜氏去戏园子,好歹看上一阵子戏再离开,也不叫人说道,就见闵太太领着闵嘉芙走来,笑道,“三位小姐若不介意,可与嘉芙一起玩耍,这府里嘉芙也是来过几次,熟悉些,也好让嘉芙陪着三位小姐四处转转。”   杜氏就笑,“如此甚好,久闻府中景色宜人,正值一观,我这几个孩子初次来周府做客,能有嘉芙小姐做伴,你们即可闲叙,又可游赏,再好不过了。”   其他女眷得知要去游园,也要一同前往,就连云归瑶也走了过来,说要凑个热闹,另有一个太太听说了,也笑,“去吧去吧,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姐们都去玩去,看戏原是我们这些老东西的爱好,你们哪里坐得住,还不得憋坏,不如都放了,各自自在。”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云归宇就笑,“我倒瞧着我自己还年轻的很,偏就喜欢跟着看戏看热闹。”又引来一阵哄笑。   大夫人就说,“你也就看个热闹罢了,嘴里不说,还当我们不知道,你看懂了几分?”笑声越发的大了。   若胭便邀梅映雪和梅映霜一道去,梅映霜一路来就只紧跟着若胭,自然高兴的应了,梅映雪却出人意料的拒绝了,“二姐姐与四妹妹自去吧,我想陪着母亲,母亲身边有个人,但凡有什么吩咐,我也好略尽孝心。”就是杜氏让她自去玩耍,她也坚持不去,只要守着杜氏,既然如此,杜氏也就点头了。   自此,年长些的夫人太太们往戏园子而去,年轻的小姐们就三三两两的出了大门往左,拐过一道石屏,就见两树开的绚烂的海棠之间,掩映着一弯月亮门,穿过月亮门,眼前豁然一亮,恍惚误入了瑶台仙境,入目一片繁华似锦,缀以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怪石、曲径蜿蜒,当真如人在画中,美不胜收。   小姐们一个个掩饰不住艳羡,纷纷往花丛中散开,若胭拉着梅映霜,和闵嘉芙走在最后,几句话下来,已聊开了,闵嘉芙向两人介绍周府,说是周家的花是京州出了名的美,不仅品种多,而且开的盛,是以周府素有“花府”的美称,若胭深以为然,富贵人家都各有些雅好,譬如养花、收藏字画之类,周家有两女嫁入皇家,身份高贵,搜罗名花的品种自然更多,皇家也必有赏赐,这也是常情,闵嘉芙就指着不远处的几株花树说,“这是瑛珞宝珠,这个是洛阳红,那边是二乔,待时花开,极是漂亮。”   现在三月上旬,距牡丹花期尚有些时日,若胭有些可惜没看到花开盛况,笑对她赞道,“你懂的倒多。”   闵嘉芙有些得意,“我常来看大姐,这院子也是常来的,自然就认识了,这洛阳红倒也罢了,只是这二乔……”   话未说完,就听旁边有个声音不屑道,“二乔么,不足为奇。”   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锦绣蝶钿花衣裙的少女靠着一株西府海棠,面带嘲笑。   又有人应和道,“正是,二乔虽然难得,却也说不上稀罕,素闻周府有”花府“之称,却怎么连姚黄魏紫也没有?便只靠着几株二乔得了这美名么?”话刚落音,就有人起哄的笑出声来。   说来周家虽然富贵势大,子嗣却单薄,长房周博远只得周孝先一子,周孝先生长女周好华即太子妃、次子周好夫,这一对儿女都是先夫人所生,继室闵嘉容进门数年,一无所出;二房周博简只得一女周女贞即明妃;三房周博彦膝下只有庶子周孝德,因此,每每女眷宴会,周家竟无适龄的闺阁小姐作陪,若是太子妃不在,闵嘉容虽是妇人,到底年轻,也能作陪,只是太子妃来了,总要拉着这继母。   若胭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却不说话,自己亦是客,主人也不在,没有必要为谁出头。   闵嘉芙却当即沉了脸,她自认虽不是周家人,到底是亲戚,刚才二乔的话是自己说的,现在遭到嘲笑,分明因自己而起,不肯示弱,冷笑道,“张、柳两位小姐自然是出身名门,见识广博,瞧不上这二乔也是情理之中,想来两位府上是遍种姚黄魏紫等珍稀名品了?”   眼见着那张、柳两位小姐面色羞愧,闵嘉芙这才得意的笑道,“姚黄魏紫娇贵,自然更要娇养,怎可与二乔等植于园中,都在花房里呢。”原来如此,那些哄笑声顿时消弭。   那最先为难的张小姐被落了脸,不肯就此罢休,撇嘴,“原来是藏起来了,到底还是舍不得与人共赏,却只将这些寻常见的俗物来应付。”   “寻常见?俗物?”闵嘉芙呵呵笑起来,针锋相对,“在张小姐眼中,二乔竟然是俗物?那不知张小姐府中可养得起这等俗物啊?”   若胭惊讶闵嘉芙好利齿,忍不住笑出声来,赶紧将嘴珉住,张小姐再次哑言,听到声音,恨恨的瞪了若胭一眼,拂袖而去,自有与之交好的几人随同走远。   “你倒是个嘴厉的,没叫她们欺负了去。”若胭赞,暗想,这可比自己的尖牙俐齿厉害多了。   闵嘉芙就红了脸,笑道,“我最是见不得这样的作伪,自家没有,还好意思挑剔。”   若胭就笑,“你这性子还是直爽。”   云归瑶也突然说道,“我家六妹妹也是如此,你们倒有些像。”   说到归雁,若胭眼睛一亮,遂问起归雁的去向,云归瑶就说,“我们本是一起来的,谁知刚进门,就遇着三哥,三哥就把六妹妹叫了去,让我先进来,也不知道三哥找六妹妹什么事,六妹妹到现在还没来,咦,梅小姐像是认识六妹妹吗。”   若胭点头,“有过一面之缘,很是投缘,故而今天一直盼着能再见一次。”   此言一出,不仅云归瑶,就是在场人大多有些惊讶,这位打扮素雅、毫不起眼的小姐竟然与云六小姐投缘?早知如此就该早早的与她交好,也有嗤之以鼻表示不可信,认为若胭“不过是自大、攀附权贵而已”,闵嘉芙也惊讶的打量若胭,问,“你倒认识云六小姐?连我也没与她说过话。”   若胭顿时窘然,呵呵一笑,早听到有人冷笑出声,人又散开不少,云归瑶看若胭的神色也带了些轻视,寻了个由头自己离去了,若胭暗叹,人人皆不相信,不过是因为梅家与云家地位悬殊,我也懒的解释,信与不信,也是缘分,何必强求,刚要说话,就听梅映霜轻声道,“二姐姐,我有些……二姐姐,你陪我去……”就看她脸色通红,心下明了,向闵嘉芙问了方位,就陪着梅映霜离开。   离得众人远些了,梅映霜这才嗫喏的道,“二姐姐,你要是心里生气,先离开一些也可以平静,若是吵起来……”   若胭一怔,恍然大悟,失笑道,“四妹妹这是怕我生气才想个法子让我走开些呢。这是四妹妹的好意,姐姐多谢了,只是四妹妹放心,姐姐并不因此生气。”   想到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妹妹也会因为担心自己而使小点子,心里暖暖的,也不想着再去和闵嘉芙一起赏花,倒挽着梅映霜的胳膊,姐妹俩一路说笑一路漫步,拐过一道低墙,就见前面花丛中一座凉亭,凉亭四周,百花绽放,蜂蝶翩迁,柳丝如烟轻拂,碧水锦鲤沉浮,美景如斯,看着着实惬意,就准备过去凉亭小坐,忽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唤声,“慧姐儿,慧姐儿。”   两人一愣,闻声望去,就见雪菊姑娘跟着两三个丫头婆子急匆匆的往这边来,边喊边四下张望,见了若胭二人,就招手道,“前面可是梅府两位小姐?不知两位小姐可见到慧姐儿?”   慧姐儿?若胭眼前迅速闪过在门口见过的那个粉嘟嘟的小女娃,摇头,“我们也是刚到,并未见到慧姐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需要帮忙?”   雪菊就愁苦道,“奴婢原是带着慧姐儿在看戏,慧姐儿坐不住,让乳母抱着出来玩,谁知一转眼就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说着话就哭起来。   若胭听杜氏说过她们是太仆寺少卿齐府的女眷,这个雪菊自称奴婢,不知是身份,竟然也能座席,并陪同各位夫人太太看戏,那个慧姐儿既是齐大人的幼女,若是出了意外,事情就麻烦了,这雪菊姑娘起码死罪难逃,忙安慰道,“雪菊姑娘莫哭,慧姐儿聪慧懂事,必定照顾好自己,兴许是无聊得很,与你开个玩笑故意躲起来,若不介意,我与你们一起寻找。”   雪菊连忙道谢,若胭遂带着梅映霜一起找,四下遍寻不着,若胭也开始担忧,不远处就是一个人工湖,可别掉到湖里去?心想着就剧烈跳动,拉着梅映霜就往湖边跑,这边的花木更茂盛些,若胭一路心怦怦跳一路张望,突然一晃眼扫到花丛中一抹茜红色,隐约记得慧姐儿穿的正是这样颜色的衣裳,顺着以上再往上看,就见着一只肉嘟嘟的小手,一动不动的摊着,一颗心险些跳出来,慧姐儿怎么会在花丛里?    ☆、赵二   若胭疾步冲过去,拨开花丛,赫然发现慧姐儿躺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吓得几乎尖叫起来,梅映霜却没有若胭的定力,大声喊了出来,“慧姐儿!”,不远处雪菊听到声音飞快的跑来,其他哦丫头婆子也从各处赶过来。   若胭小心的走过去,颤抖着将手指凑到慧姐儿的鼻孔前,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妮子,敢情是睡着了?轻轻的抱起来。   慧姐儿睡在石板上,身体清凉,突然得了若胭温暖的怀抱,便倍感舒服,将头使劲的往若胭怀里拱,还嗲声嗲气的唤了声“母亲——”   若胭冷不防听到这一句,吓得险些松手,到底胳膊抖了抖,好在雪菊正好赶到,忙忙的接过去,激动的当即就哭了出来,连连向若胭道谢,慧姐儿换了地方,不安的扭了扭,后面的婆子麻利的将披风裹住慧姐儿,一行人匆匆离去。   若胭也长吁一口气,还好慧姐儿只是睡着了,也对,这个时辰正是该孩子午睡了,万幸无恙,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是最先发现的,只怕也脱不了干系,就算不一定就惹出一身膻来,一时半会总平息不了闲言碎语,倒要感谢梅映霜情急之下喊出一嗓子,也叫人知道自己是发现后再走近的,当下又感谢这个小妹妹,亲热的挽着她,两人往凉亭里去。   “闻香亭”,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闪耀光泽。   刚上亭阶,就听身后传来呼喊,“若胭——”紧接着一道杏黄色的人影一闪,就见云归雁俏生生的站在面前,笑得欢快。   “归雁!”若胭大喜,两人相视一笑,然后激动的拉手跳起来,“我等了你半天,可算将你等到,你若再不出现,我就该返回了。”   云归雁拉了若胭的手,满心欢悦笑道,“还好我来啦,要不然还见不到你,上次你匆匆下山,我这几日可是天天想着你呢。”   若胭也笑,“上次事出紧急不辞而别,我至今深感歉意,猜想着今天能见到你,果然没有失望。”   若胭又介绍了梅映霜,云归雁就狠狠的夸赞她长得可爱,长大一准是个美人,惹的梅映霜粉面红的滴血,若胭则哈哈笑起来,三人就在凉亭坐下闲聊,云归雁看了看一旁的梅映霜,动了动嘴唇,显然有话却没说,只道,“听说你这段时间家里有事,要不然我前几天帖子都写好了,准备邀请你来我家玩呢。”   若胭就猜出她刚才肯定是想说云三爷代为转达问候的话,碍着梅映霜在场,怕人误会,心想归雁虽看起来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其实心细得很,就顺势点头,“确实有事,要不我也早约了你。”   两人才聊不到几句,就听到叽叽喳喳的笑语声由远而近,刚要回头,就听有人喊,“六妹妹,你竟在这里。”   竟是云归瑶、闵嘉芙等人来了,一时间,小巧的凉亭里姹紫嫣红、红裳绿裙,竟比那些花儿不输艳丽。   闵嘉芙拉着若胭低声笑道,“想不到你真的认识云六小姐,连今天穿的衣服颜色都相似,真是巧了,倒是我小瞧你了,你别介意,我只是认为你身居闺中,和梅太太一样很少参加宴会罢了,我们几个性子相近,想必都能成为好姐妹,你回头可引荐一下。”   若胭就指着云归雁笑,“确是一面之缘,不曾说谎,她现下就在眼前,大家都聊的欢,何用我引荐,我也瞧着你们俩性子近,必是能亲近的。”   闵嘉芙就欢喜的笑了,果真自去找云归雁攀谈。   若胭也由她去,倒是其他人见她果然和云六小姐认识,远远的就见两人在亭中相谈甚欢,想来交情匪浅,也就围坐过来套话,若胭深感无趣,就拉梅映霜说是陪着去更衣。   云归瑶则拉着梅映霜的手不放,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笑道,“你且快去快回,我和四小姐说会话呢。”   若胭无奈,只好叮嘱梅映霜跟着云归雁,自己便出了亭。   隐约记得刚才过低墙时曾见着不远处就有更衣室,再回到墙下却遍寻不着,复走远些细看,才发现这低墙绵延甚长,每过十余丈便有一道小门,如此自己也不知道刚才进的是哪一道门了,只好沿着低墙一路往前走,弯弯曲曲的也不知拐到了何处,总算是见到更衣室,解手出来,却又不辨方位,绕来绕去,陡然发现不远处一堵墙头藤萝蔓蔓,不知名的小花如繁星般点缀绿叶之间,迎风摇曳,木门轻掩,隐约可见花木扶疏,荣华纷缛,猜想其中另有美景,一时兴起,轻快的跑过去,小心的推开门,悄悄的闪了进去。   果然花开灿烂,却不如想象中别有洞天之奇观,也就有些意兴阑珊,思及自己在外做客,还是不要乱走为好,又悄声后退,刚到门边,忽见门外人影闪过,吓得步子一滞,心忖门外有人,我不如先留片刻,等人走开在出去,也免得被人看见从里面出去,生出什么疑心,那就百口莫辩了,又蹑手蹑脚的往里走,一排小院并着三间,看上去倒是雅致清静,想来无人居住,又见门上无锁,就缓缓开门,四下张望,确实屋里无人,这才放下心,大胆的走进去,刚要猜想这是什么所在,陡然后颈一凉,整颗心提到了嗓子口。   一柄雪亮的长剑抵在若胭脖子上,有男人的声音在身后低声喝道,“不许喊叫!不许回头!”   若胭竭力让自己冷静,轻声道,“我不喊叫不回头,你可别吓我。”   身后没有回声,倒是右侧间传来低低的声音,“别吓着她,把她带进来吧。”   原来里面有人,若胭暗恨自己鲁莽,大户人家隐私多,若是自己见到什么不该见到的,说不准要被杀人灭口,那自己这条小命也难保了,上次轻生,得上天垂爱,给予再世为人,自当小心惜命,怎肯轻易丧生,忙心思飞转要如何应对,已被身后人推着往里去。   侧间一榻,榻上侧卧一男子,锦衣华服,头戴玉簪,彰显其非同寻常的高贵身份,只是面色有些白,目光倒是温和,看不出杀机,隐约有些面熟,一时心乱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却见那男子看到若胭,轻轻的“咦”了一声,“竟是你——”   “你认得我么?”   若胭纳闷,心悄悄的往下放了放,既是熟人,应当不至于痛下杀手吧。   那男子笑道,“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小姐从楼上下来,险些跌倒。”   若胭恍然笑起来,“原来是你啊,我想起来了,当时是你扶了我,若不是你,兴许我现在还躺着床上养伤呢,上次匆匆离去,还没向你道谢呢。”   笑容绽放,眉梢清扬,一双眸子闪亮如夜空中的北斗,晶莹璀璨,称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裙,整个人都笼罩着淡金色的光芒,仿佛那次初见,亦如此刻,轻盈如梦。   男子明显看的有些出神,身后那人出言提醒,“主子,时间紧迫,恐怕他们要找到这里来。”   男子点头,神色有些凝重,正要说话,突然身体一颤,赶紧用手捂嘴,接着就看他指尖溢出暗红色的血来,若胭大惊失色,一步冲上去,想要帮忙,猛地想起男女有别,尴尬的缩回手,站在他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才隐隐觉得脖子传来清凉之感,用手一摸,手指上竟有淡淡血迹。   男子显是也发现了她受伤,眉头紧蹙,朝那执剑随从轻叱,“如此迟钝,伤着小姐,还不快取伤药,向小姐赔罪。”   执剑随从急惶赔罪,掏出一瓶药,若胭不要,这种东西带在身上多有不便,一会万一掉出来被人发现更加不妙,就将衣领轻轻往上拉,尽力将伤口掩盖。   那随从也不理会若胭,只上前小心的服侍那男子擦去血,着急的道,“主人,我们没有时间等了,若是被发现……”   男子目光在若胭脸色留恋而过,笑道,“不必等了,这也是天意。梅小姐,令尊是国子监司业梅家恩梅大人?”   若胭不知他何意,谨慎的点头,“是。”   “赵二往日与令尊并无往来,不过,也听说过令尊之名,也是个通达之人,六品之位有些委屈了。”   “赵二?”若胭喃喃,这是个什么怪名?   那随从低声喝斥,“放肆!还不快拜见齐王殿下!”   齐王?   若胭猛然反应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之人,如今是赵氏的天下,能这样自称“赵二”的,可不就是二皇子齐王了,自己目睹齐王受伤藏匿在此,只怕不妙,他刚才又提起梅家恩,莫不是要拿整个梅家要挟自己不许外传?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给自己十个胆子,自己也不敢说出去半个字啊,何须要挟?当下躬身行礼,“小女拜见齐王殿下,适才多有无礼,请殿下宽恕,小女因迷路误入小院,不过是看花开正盛,并未见着任何人,现在告退,不必敢提及此处半个字。”   “慢着!”   赵二阻止,“你来到这里,也是天意,赵二欲迎娶小姐为侧妃,请父皇擢令尊四品之位,求小姐相助,如何?”   若胭诧异的将他打量,笑着摇头,“殿下无非是想让小女为今日之事保密,殿下放心,殿下肯留小女一命,小女敢不领情?绝不泄漏既是,这侧妃还是不必了,小女高攀不起,家父之职,自有朝廷考核。”   赵二怪异的看着她,沉默片刻,诚恳的道,“想必小姐也看出来了,赵二不慎遭人暗算中了毒,只是身份特殊,不能让人知晓,而太子正带人四处寻找,应该很快就会被找到,故而恳请小姐相助,逃过此劫。”   若胭恍然,竟是中毒么?堂堂皇子竟然也会被人所害,足见朝政纷争阴毒,齐王中毒躲避,太子带人追寻,多么显而易见的储君之争,自己小命一条,并不想搅入其中,不过看现在的情形,已没有退路了。   “小女若能为殿下效劳,也是荣幸,至于侧妃和封职之事,就不必再提起了。”   赵二再一次沉默,再启齿居然有些脸红,语言也似有些艰难,“非是赵二自恃身份强娶小姐,也实乃为小姐声誉着想,小姐请想,此时此地,赵二还有什么方法在太子面前掩饰中毒之事?唯有……上天将小姐送到赵二面前,这是天意,今日赵二酒醉,一时糊涂,玷污小姐,自当承担责任,迎娶小姐为侧妃,小姐放心,一应礼数俱全,绝不至于让小姐被人看轻,就是小姐过门之后,赵二也必定……”   “不必说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就是个傻子也听出来了,赵二这是要自己与他假作一场欢爱之戏,瞒人耳目,就是太子找来,看这香艳场景,总不至于现场验毒,而赵二,作为皇子,最多被人戏说一阵风流,事后再娶回去,反倒成了一段佳话,的确是好计。   “我不同意!殿下若只能想出这一个法子,小女倒不妨送你一个法子,你只管将小女杀了,再说是小女行刺伤了你。”   赵二的脸变得极是难看,他吃惊的看着若胭坚决冷厉的目光,觉得胸口越来越沉闷,是毒发作了么?   执剑随从外出探听消息返回,焦急的道,“主子,太子带着人已经到了闻香亭,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宁愿死?”赵二问。    ☆、情急   “是。”   若胭答,有一瞬间的迷茫,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坚决,以自己的身份能成为齐王侧妃,这是天大的荣耀了,张氏和梅家恩若是知道,想必要欢喜到对赵二磕头跪拜,而赵二的性情,就两次偶遇来说,都称得上是文质彬彬,所谓第一印象还是不错,可自己就是不愿意。   “齐王侧妃的身份配不上你?”   赵二说这话的时候,惊讶的感觉到自己居然在失落。   若胭摇头,“我只想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想要的生活,齐王殿下给不了,如果换一种方式我能相助殿下,小女不胜荣幸,这个法子,小女不愿意。”   执剑随从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情急之下,拔出了剑。   赵二以目光制止,然后看着若胭最后再问一句,“如果本王执意如此呢,你没有选择。”   声音已褪去刚才的温和,带着皇子与生俱来的高贵和霸道,话刚落音,若胭就再次感觉到剑在颈边。   “过来!来我身边!”赵二唤她,语气又变得温柔,撑起上身。   若胭不动。   执剑随从一把将她推过去,若胭冷不防被人一推,一个趔趄就扑在赵二身上,一股陌生的男子气息夹杂着浓重的酒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吓得她脸色煞白,急慌慌的推开他,却被赵二紧扣住手腕。   “宽衣!”   “我不愿意!”   若胭此刻思维混乱,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钻进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令她不能清醒的思考,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愿意。   “宽衣!否则灭了你梅家!”   执剑随从收剑入鞘,然后转身避讳,却在一转身之时怔住,门口闪进一男一女,男子眉眼风流,此刻却是目光冷厉,女子长相妩媚,却身穿丫鬟服饰。   “云三爷!你可算来了!”执剑随从恭敬的道。   “云三爷,救我!”   仿佛溺水之人在沉浮之中突然看见一根稻草,若胭哀求,眼泪汪汪。   云懿霆不理他,一个健步闪到榻前,伸手将若胭拉开,“赵二,我把人带来了。”   女子上前行礼,大方自然,赵二看着云懿霆冷的如冰的脸色,转向若胭,若胭已吓得躲在云懿霆身后,手指紧抠着云懿霆的衣袖,身体似乎有些颤抖,慢慢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   “归雁正拖着他们,你们快点。”   云懿霆没有等他说话,拉着若胭迅速出了门,却没有继续从花墙的大门走出,而是纵身一跃,轻飘飘上了墙头,一个闪身就落在了小院的另一侧,不知道几乎在此同时,一行人笑意放肆的进了花墙。   受这一场惊吓,又被拉着上窜下跳,好不容易落到地上,若胭这才觉得满腹委屈难受的不可忍受,“哇”的一声哭起来,抱着云懿霆的胳膊呜呜的哭,都怪自己好奇心太强,谁知道撞上不该见的人、不该知道的事,险些搭上一辈子,她不敢想象,如果云懿霆没有及时出现并带来另一个人选,赵二会不会强行做出什么来,她想会的,他毕竟是皇子,为了保护他自己,有什么事是不可为的?何况他已许诺一个前程,只是若胭不想要。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云懿霆脸色极是阴冷,低头看若胭失态的痛哭,身体有些僵硬,慢慢的嘴角微微翘起,伸手拍她肩,“好了,别怕,我在,没人能勉强你。”   也许是云懿霆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若胭惊醒,意识到身边还有个大活人,而自己正抱着这个大活人哭得毫无形象,最关键的是,这是个男人,当下一撒手,连退两步,尴尬的无地自容,语无伦次,“不好意思,我,这是哪里?我走了,谢谢你救了我,我从哪里出去?哎呀,门呢?”环顾四周,树木葱郁,高墙环抱,似乎没有门。   云懿霆挑了挑眉,看她像只无头苍蝇一般迷茫慌张,心中的抑郁缓缓散开,笑起来,“别着急,这里比刚才那小院子更偏僻,暂时不会有人寻来。”   若胭闻言稍稍放心了些,到底觉得丢人,自己真是被吓晕了头,居然糊里糊涂抓着云三爷哭,还好不被人知,要不然传出去,下场比刚才也好不了太多,但愿这个声名败坏的纨绔子弟不会把自己的糗事说出去,是了,毕竟事涉齐王,他总的顾及着些,忽然发现他衣袖上湿乎乎的一大片,想来是自己的眼泪和鼻涕了,原本就绯红的脸庞,瞬间酱紫,嗫喏道,“对不起,把你衣裳弄脏了。”   原以为败家子少爷会不屑一顾的回答“无妨,扔了就是”,谁知他居然仔细认真的将袖子抬起来看了又看,长眉轻蹙,道,“要不,我脱下来,你给我洗洗?”   “啊?”   若胭傻眼,你涮我玩呢,我也不过是意思一下道个歉,你就顺口一句“没事”不就行了?我抱着你一个男子的衣服去哪里洗?你这是要害死我呢。   云懿霆一眼不错的盯着她脸色顿变,突然心情无比愉悦的笑起来,“算了吧,我要是真敢欺负你,归雁也不放过我。”   若胭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暗暗将功劳记在归雁身上,再看眼前之人,倒也不那么恶劣了,忽又想起一件事,“多谢云三爷当日赠送糕点。”   云懿霆一愣,显是忘了,随即忆起,笑问,“好吃吗?”   “好吃,尤其是那香芋饼,极是好吃。”若胭诚实的回答。   云懿霆便看着她笑,嘴里却说,“难为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早忘了,怎么上次见面不说谢字?”   若胭一怔,没好气的道,“上次?上次云三爷为了讨美人欢心还想要我的发钗呢,我若是提起这事,只怕云三爷要以当日赠送糕点之名来交换我的发钗了。”   云懿霆不禁失笑,“你仔细想想,我当日何曾说了半个字要你的发钗了?我只一进门,你就咬定我的意图,我却毫无分辨之机会啊,再说,我云三在你心里,果真是那种强行霸道之人?靠几个糕点强取你的发钗?”   若胭细细回想,惊觉当时云懿霆的确没有说过想要发钗的话,就有些讪讪,偏偏倔强又嘴硬,不肯向他认错,只轻轻的咬着唇不吭声,心里却强词夺理:你如果不是想讨美人欢心,你进屋来找我干嘛,不过是我嘴快先道破了你的心思罢了,这才有你今日的拒不承认,正咬紧牙关不说话,却听云懿霆突然问,“为什么不愿意?刚才为什么不愿意?”   若胭一愣,吃惊的看他。   “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见她不回答,云懿霆又问,目光专注的与她对视。   若胭心神一荡,不禁苦笑,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这个男尊女卑、一夫多妾的世界,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怕根本不存在,深吸一口气,避而不答,转了话题,“我该走了。”   云懿霆微微垂睫,似有些遗憾,却是笑道,“也罢,归雁若是久不见你,估计要大喊起来。”   遂领她在树丛中穿行,不知怎的眼前景冒出一扇小门,几乎隐在树丛之中,若胭惊喜的扭头看他,却见云懿霆目光一冷,伸手覆上她的脖子,“受伤了?”   若胭这才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有伤口,刚才这一惊一哭,自己都忘了,遂尴尬的笑了笑,“无妨。”又扯了扯衣领。   云懿霆一脸高深的看着她,变戏法似的手中出现一小盒药膏,并作主张的拧开盖,轻轻沾取些许,很自然的抹在若胭伤口,若胭下意识的后退闪躲,却怔怔地没挪开步子,只清晰的感觉到脸颊、耳朵一丝丝的变得火热,最后是整个脑袋都蒙了,傻乎乎的瞪着他,似乎有个什么念头在使劲的往外挤,却说不出是什么,眼睁睁的看着云懿霆动作娴熟的抹上药然后盖上盒子,又把盒子放她手心,“说是归雁送的就行,一会让归雁陪你去一趟芒池,记住了。”   若胭仍有些反应迟钝,呆呆的点头,注视着他轮廓清晰的脸庞,突然挤出个怪异的笑容,闷声说,“动作很熟练,你经常这样做吗?”   云懿霆闻言一怔,似有些纳闷话中之意,随即意识到什么,嘴角上扬,刚欲说话,若胭已经深吸一口气,沉着脸极其严肃的道,“我走了。”然后转过身背对他。   这次轮到云懿霆晕乎了,他疑惑的打量她的后背,终是没有解释,“一直往前走,归雁在等你。”   若胭拉开门,头也不回,飞快的跑了出去,云懿霆静静的站在门口,望着她纤巧的身影,如同一只鲜活精灵的蜻蜓,在花丛中翩翩飞舞,阳光下随风轻扬的衣裙,将她的身姿撩拨的如梦如幻,情不自禁的将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潮湿的衣袖,清凉的触觉从指尖敏锐的传入身体,蓦然,惊觉心头一点点多了些什么。   殊不知,就在他失神的那一瞬间,后方高墙一角一道人影急闪而过。   云懿霆敏锐察觉,疾回身,目中光芒顿厉,长身而起,如闪电般追了上去。   云归雁扑过来,一把将她抓住,“若胭,你去了哪里?这么久不回来,可把我急死了。”   若胭猜想着归雁尚不知道自己偶遇齐王的事,云懿霆也没有机会告诉她,只好笑道,“我迷了路,在花园里转晕了,回头再跟你细说。”   “三哥说去寻你,怎么,你遇上三哥了吗?”云归雁拉着她急问。   若胭点头,“见到了,多谢云三爷为我指路。”   云归雁不但没有高兴,反而紧张的问,“三哥没有为难你吧?他前几天被爹训了,这几天都板着脸,我还怕他给你脸色看呢。”   “云三爷做了什么事被侯爷责备了?我瞧他刚才还好,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   若胭忍不住打听,心思飞快的回想刚才的情景,隐约在小院里,自己正被齐王抓住手腕强迫宽衣时突然见到他出现在门口,那惊现的一刻,的确是不太高兴的样子,而且是非常不高兴,面容冷肃、目光如刀,莫不是因为归雁说的,被侯爷训斥的原因?   云归雁嘻嘻一笑,说道,“你不知道,三哥前几天花了四千两银子买了个腰扣,被爹知道了,骂他是个败家子呢。”   “啊——”   若胭惊得张大了嘴,这个败家子,还真的买了啊,陈掌柜也好样的,没给打个折什么的?   反正也没人知道,也不怕我追问后事嘛,还这么实诚,这桩事刚才怎么没见他提及呢,她要真的当面说起,自己是该取笑他还是该道歉呢,毕竟也是自己一时贪玩戏耍他而已,谁知道这个败家子较真了,说来多少有些愧疚,对着归雁也就别扭的笑笑,岔开话题问梅映霜在哪里。   云归雁笑道,“你且放心,我四姐姐陪着呢。”   若胭也就安了心,想起云懿霆的话,就问芒池在哪里,云归雁一时不解,“就在不远,你瞧湖的对岸,那一大片芦苇滩,就是芒池,三哥让你去那边做什么?这时节的芒池并没有什么好玩的。”说着话,猛地想到什么,就上下打量若胭,目光落在她的手心的小盒子上。   “你受伤了?三哥把你弄伤的?这个莽夫,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越说越来气,干脆骂起来。   若胭忙拉住,“并不关云三爷的事,你可别冤枉他,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还要多谢云三爷送我药膏,呃,应该是归雁送的。”说着,歪着头露出伤口给她看。   云归雁定睛一看,脸色刷的就变了,她自幼跟着老侯爷习武,虽未上过战场,却也熟悉刀光剑影,只一眼便看出来若胭这伤口虽浅,极细且长,却无疑是剑伤,思及来时三哥哥将她拉到一边,叮嘱她不必赴宴,只在园中玩耍,随时听他安排就知道有异,刚才太子带着十余宾客浩荡而来,云懿霆只需暗中一个手势,自己就心会意领将其截留,此刻再看若胭的伤口和云家独创的伤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带了若胭往芒池跑了一圈,指着一池芦苇笑道,“这苇叶甚是锋利,一不小心便会划伤,伤口细且长。”言下之意与剑伤颇有些相似,普通女眷根本看不出来。 ☆、回府   两人相视一笑,刚从芒池出来,就见不远处站着数人。   当先一女子珠光宝气,正是太子妃,她带着几位侍女,笑吟吟的看着两人从芒池走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笑道,“云六小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现在这芒池可没什么好看的。”   两人上前行过礼,云归雁笑道,“我素来是个贪玩的,想抓小蝌蚪来着,谁知来的早了些,并没有。”   兴许是太子妃也熟知云归雁是被忠武侯捧在掌心纵的从没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倒也不足为奇,在云归雁脸上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就缓缓将目光移到若胭身上,“云六小姐自然是个不拘的性子,只是梅小姐却是个稳妥的,倒也难得,不去赏花泛舟,却愿意陪你来这种地方。”   若胭就笑,“让太子妃见笑了,小女实则也是个愿意玩闹的,蒙云六小姐不嫌弃,倒是投缘,这芒池虽无百花争艳,也是独具特色,可惜蝌蚪还没长成,要不然,捞上几只养在缸里,比那锦鲤还要有趣呢,不知太子妃可愿降尊与小女一起,再去找找蝌蚪,兴许能发现一只两只,也未可知呢。”竟是一脸意兴冲冲的望着太子妃。   太子妃一怔,又盯她片刻,这才慢慢的移开目光,笑道,“我倒觉得中庸古板的梅大人府上会有一个喜欢捞蝌蚪的小姐实在有趣,罢了,你们自己玩吧,我可对什么蝌蚪不感兴趣。”说完,扶着侍女的手,袅袅远去。   两人相视,默契一笑,刚走两步,就远远的看见云归宇带着丫头过来,看见两人就招手,“你们俩到玩的欢,竟跑到这里来了,归雁,你是个野丫头,素来没有规矩惯了,这京州也是无人不知,这也罢了,梅二小姐可是温文娴雅的,你这般拉着乱跑,可是把人家带坏了,你也知道,过了那堵墙就是外院,休要走的近了。”   云归雁吐着舌头笑,“哎呀,大姐,我好不容易得个朋友,你偏在此说我短处,若是若胭不再理我,你怎么赔我?”   云归宇就指着她笑,“你也知道自己没规矩过了头,没人愿意和你交往了?那便学着乖巧些,也省得叫人看了笑话。”   若胭就笑着解围,“云大小姐这不过是做长姐的对妹妹说的宠溺话罢了,心里其实是极喜欢归雁这样率性大方的,再者说,云大小姐自己有何尝不是个爽快热情的人?这世上的女子,有贤良淑德者,有妩媚妖娆者,有对镜自怜者,有心计弄巧者,却最是这坦荡直爽者令若胭敬佩。”   云归雁就拍手笑,“若胭说的好!“   云归宇也不禁打量起若胭,颔首赞道,“难得,这话夸得我也很是喜欢,怪道归雁这几天总念着梅二小姐,原来梅二小姐竟是这样的难得好性情,也罢,你们随意玩吧,我可要回去了,婉姐儿和靖哥儿这一天见不着我,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呢。”   三人别过,若胭依旧和云归雁一道返回闻香亭,却不见众位小姐,就是云归瑶和梅映霜也不在,两人只好原路返回寻找。   直到快到石屏,忽见一位女子站在石屏旁踌躇不去,以帕颜面,时而四下张望,又迅速垂首,细细一看,正是先前与闵嘉芙起争执的张小姐,若胭便上前询问其他人去向。   张小姐见到两人却颇为惊讶,眼中的惊惧一闪而过,随即冷笑,“他们自然都去戏园子里看戏去了,戏园子里的戏正唱的热闹,还留在这里吹什么西北风啊?”   若胭笑,“这倒是,那不知张小姐是在吹什么风呢?”   张小姐狠狠的盯她一眼,飞快的环视一周,扭身就走了。   云归雁失笑,“这又是唱的哪出,好大的架子。”   这说着,就见一个丫头匆匆赶来,对云归雁行礼道,“六小姐,三爷请您过去前面。”   云归雁诧异,“都什么人在?”   丫头道,“三爷说是只有太子和太子妃。”接着又道,“三爷还有话要奴婢转告,六小姐在闻香亭和太子数语之后,便去了东墙边的荒院里,巧遇三爷,六小姐切记。”   云归雁微一凝眉,便点头应下,若胭却心里突突的跳起来,那东墙边的荒院,不就是自己不久前自己和云懿霆呆的地方吗?为什么要归雁记住这些?他既然和太子、太子妃在一起,怎么又急匆匆的叫归雁过去?正惊疑不定,已见云归雁辞了她带着丫头走开,一袭杏黄色的衣裳在西斜的阳光中折射出暖暖的光彩,猛地反应过来,快步追上去,“归雁,你且慢走一步,我和你说个事,兴许对你此去有用。”   云归雁一恍然便知,哈哈笑道,“你想说的我已经知道了,三哥这几句话便已经告诉了我全部,你只管放心,我与三哥搭档这种事很有默契。”说着,眼珠儿在若胭身上一转,突然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不过我倒的确有桩事要好好问你,等我一会见了三哥再来找你,再细细问你。”说着,竟跳跃着跑了。   可惜若胭最终没有等到云归雁就登车回府了,姐妹三人依旧与来时一样,挤在狭小的马车里,若胭因惦记着云归雁的安全,又回想这一天的惊险奇遇,一时就有些沉默,梅映雪则很是兴奋,脸颊一直粉扑扑的,娇艳如花,话也格外的多,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看戏的事,“太子妃出手极是阔绰,打赏戏子们,一次便是十两,有个旦角唱得好,太子妃竟将她叫过去,直接拔下头上一只钗赏了,啧啧,不愧是太子妃。”   “云大小姐就是罗大奶奶,好生本事,就连二夫人也喜欢和她说话。”   “原来慧姐儿的母亲是已经死了的,那个叫雪菊的不过是个丫头,齐府上竟没个当家太太。”   ……   一堆毫无意义的话,若胭完全不感兴趣,唯独觉得慧姐儿可怜,小小年纪便失了母亲的疼爱,却被吵得静不下心来,索性拉着梅映霜说话,细细问她自己离开后的情形。   梅映霜就答道,“原本还在闻香亭和大家说话来着,不知怎么就听人叫了声“有外男过来”,云六小姐就让云五小姐带着我离开,她过去拦住她们。”   若胭笑,这种拦人的事也的确是归雁做的出来的,也只有她有这个胆子。“那你们便离了花园,去戏园子看戏了?”   梅映霜点头,“这是张小姐的提议,说是既然花园里有外男,大家还是回戏园子好,省得冲撞了,大家觉得有理,只是闵二小姐不太乐意,说换个地方玩就是,两人吵了起来,好在不太严重,后来也就都去了戏园子。”   张小姐提议回戏园子,等大家都回去了,她自己却滞留在花园里,为的什么?她不是也清楚花园中有外男么?   若胭隐约感觉到张小姐的行为有些怪异,却说不上原因,只好作罢,只与梅映霜闲聊,冷不防见梅映雪惊呼,“二姐姐,你的脖子怎么那么长一道伤口?”   梅映霜一听,也赶紧凑过来看,若胭就笑,“我从更衣室回来,发现你们都不见了,唯有归雁,便与归雁去了芒池,那里芦苇锋利,不小心被划了一道,并没什么要紧的。”   梅映霜就说些安慰的话,梅映雪面带嫉妒,“原来二姐姐与云六小姐这样要好,却不告诉妹妹,我们一起与云六小姐玩耍亲近,岂不更好?”   若胭就冷笑,“当初我不是约你一同游园么?不是三妹妹非要去看戏、不肯与我一道么?也对,若不是看了这么一天的戏,又哪里能知道太子妃打赏大方、云大小姐好本事、齐府没当家太太这样的大事?”   梅映雪脸色飞红,讪讪的,“我也是想在母亲身边尽孝罢了,姐妹们跟着母亲出来,母亲身体不好,二姐姐和四妹妹都去玩了,母亲身体总不能没人伺候。”   “这倒要感谢三妹妹代我和四妹妹尽孝了,只三妹妹是个孝顺的,我和四妹妹都是自私不孝的,只顾自己玩乐却将母亲抛在一边。”   若胭出言相讥,打量她那点小心机没人看出来么?何必非要得了便宜又卖乖,把自己的小算盘拨的哗哗响,偏还要为自己贴上美德的标签。   梅映雪被堵的哑口无言,只好冷冷的哼一声扭过头去。   若胭见梅映霜茫然可怜的模样,不忍在她面前过于揭露梅映雪,也就拍拍她的肩,不再作声,一路气氛甚是压抑,好在很快就到了,梅映雪也不顾若胭年长,一甩袖子当先就下去了,梅映霜张嘴欲言,若胭拉住,累了一天,懒得争执了。   按规矩回府后理当先去中园请安,可是大家刚进垂花门,就见富贵迎上来,传达了张氏的意思,老太太正在休息,各自散了吧,不必过去请安了,让方妈妈回禀一句就是了。如此大家便在抄手游廊上分别,各回各园。   章姨娘又惊又喜的迎着,少不得问这一天的见闻,初夏等几个丫头也凑过来听。   这次出门时,若胭是带着初夏的,但是主子们散了宴席后,丫头婆子就被领着另去地方用餐了,并不在跟前伺候着,后来初夏吃过饭出来就找不到若胭,只和其他人一道去戏园子找杜氏了,因此若胭的去向她也是不知道的,若胭就笑着细细的说了,除了自己那段偶遇,其他的并不隐瞒。   章姨娘听罢,眉头越锁越紧,埋怨道,“不是姨娘说,二小姐当时也该陪在太太身边看戏,还是不去游园的好,二小姐只想想三小姐,三小姐不是个爱游玩的吗?竟也安安稳稳的陪着太太看起戏来,这其中自然有深意。”   若胭笑,“姨娘说的我都明白,我何曾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只是她想要的,却不是我想要的,我又何必同她一样?”   章姨娘就急了起来,“二小姐好生糊涂,三小姐比二小姐还小两个月,齿序排在二小姐的后面,尚且知道为将来打算,二小姐却一点不知道为自己谋划谋划,姨娘昨天叮嘱你的话,竟是忘得一干二净,你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正是该抓紧机会多展露自己,让各府的夫人太太都留意你喜欢你,日后也好有个好着落,二小姐虽是与几个小姐认识了,只是婚姻大事素来都是长辈做主,断没有哪家府上的小姐为兄弟指定嫂嫂的,谁轻谁重,却分不明白了?”   若胭不便与她细说心思,就拉着她摇晃,“姨娘,我很是困呢,让我先睡一觉吧,走了这一天,脚都酸了。”   章姨娘一听这话,连连应好,忙不迭的带着丫头们出去了,若胭独叫住初夏伺候,掩了门,这才细问戏园子的情况,初夏就一一禀来,说的与梅映雪说的大致无差,只是又说一件事,倒也有趣,周三太太连问了云大小姐几次,打听云六小姐所在,说要立时遣了人去请来,云大小姐就说,“她是个猴儿,可坐不住,三太太叫她过来可不是来搅局的,还是打发的远远的才正好清静看戏。”三太太却说,“我倒很是喜欢归雁这性子,难得真性情,我要能有个这样的闺女陪在身边,那就是我的福气了,竟比孝德那孩子可人多了,这有一阵子没见着,我竟是想念的紧。”   三太太话刚出口,看台上的说笑声顿时就消弭了,三太太唯一的庶子周孝德现年方十八,正是议亲的年纪,听这话,竟有相中云归雁之意,云归雁是忠武侯嫡女,极是受宠,忠武侯曾戏言,若非本朝无女子受爵之先河,何妨将侯爵传承与她,可见云归雁在侯府地位,三太太有心打她的主意也是情理之中,若能娶回云归雁,相当于娶回来半个侯府,往后周家三房也足可以与长房二房抗衡了,只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三太太的一厢情愿而已,周家虽然富贵,云家也不逞多让,忠武侯又怎么会把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庶子。   “过后没多久,三太太起身更衣,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张大人的太太也紧跟着出去了,许久才回来,一前一后,“奴婢瞧着张太太脸色明显不悦,显是刚生了怒的。” ☆、惊梦   若胭笑了笑,只问杜氏如何,初夏道,“太太与其他各位夫人、太太都有说话,倒是温热恰好,中散大夫李太太和工部员外郎刘太太格外热情,索性坐到太太身边,多是打听三位小姐的情况,奴婢瞧着太太并不中意的样子,只是……”   “只是如何?”   初夏道,“只是奴婢觉得三小姐表现的不太妥当,太太与其他太太们说话,不时的插话,似有些引人注意的想头。”   若胭冷笑,她正是有这样的想头呢,所以从跨进周府偏门就开始想方设法的插嘴,也不去逛园子,以孝顺为名跟在杜氏身边,无非就是想在各位夫人、太太面前多露露脸,这样的费尽心机,自以为是巧言讨欢,却不知正是弄巧成拙,左右她的想法若胭也懒的管,只要别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大事连累了杜氏和梅映霜也就罢了,自己么,却是不怕连累,只因早就决意不嫁,没人要,更好。   “对了,云大小姐还邀请太太去云府一叙,只是太太拒绝了。”   这个若胭倒不奇怪,杜氏从来不是个爱串门凑热闹的人,又是初识云大小姐,哪有一邀就应的?   “方妈妈有什么动静?”   “方妈妈一直在三小姐身后,极低声的说着话,奴婢听不清楚。”   能说什么,不过是些“指点”罢了,不过这些指点的效果,实在不怎么样。   若胭却有些疑惑,方妈妈此行,自然是得了张氏的意思,寸步不离的盯着杜氏,那么她对梅映雪的指点,想来也是张氏的授意了,如此说来,张氏也是做足了准备要“高嫁”梅映雪了,那梅家恩什么意思呢?   猛然回想起前一天在中园,梅家恩很不甘心的放手若胭的亲事决定权后,严肃的叮嘱杜氏“明天好生照顾着映雪”,如何照顾?   现在想来,所谓的“照顾”大约就是多抬举些映雪,为她谋个好亲事,父母操心儿女亲事,千挑万选,本是理所当然,若胭却总觉得有些别扭,打了个哈欠,初夏就上前服侍睡觉。   若胭也就利落的解下外衫丢给她,初夏却脸色一变,惊呼道,“小姐,你的颈上怎么有道伤口?”。   一语惊醒若胭,这半日里都小心翼翼的掩饰的极好,并无人察觉,不想一时大意被初夏看见,只好笑道,“就是你在戏园子的那时候,我与云六小姐去了一处叫芒池的地方玩,不小心被苇草割了,不妨事。”   初夏似乎不太相信,凑过来细细的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原因,只好将眼询问若胭,若胭就敲她脑袋,“不过是被苇草划了一下,你还能瞧出花样来?”   初夏想了想,就嘟囔道,“并不是什么花样,只是奴婢家乡多见苇草,奴婢幼时顽皮,也时常去苇丛里玩,常常被苇草割伤,苇草虽锋利,也是秋苇,这个时节的苇草怎么这么厉害?”   若胭心口一跳,没想到自己身边还有个这样有见识的丫头,忙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须知橘在淮南为桔、在淮北则为枳,苇生江南,雨水充足,自然柔软,但是京州的苇草一向都是韧厉的,即便是春季,也足可伤人,以后有机会你再去周府看看就知道了。”   初夏炖觉若胭言之有理,顿时也消了疑惑,讪笑道,“小姐自然比奴婢见识广。”麻利的将若胭推进被窝,掩好被子。   若胭松下一口气,到底是应酬了一天,身心疲惫,一挨着床,立时困意袭来,昏昏然如梦。   恍恍惚惚间,自己又来到花墙后的那间屋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赵二搂住了腰,笑道,“就知道你舍不下本王,舍不下侧妃的荣耀,一定会来投怀送抱,本王可是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来,宽衣吧。”   若胭吓得魂飞魄散,想喊救命喊不出来,想挣扎却全身无力,眼见着赵二开始动手动脚,只急得直掉泪,突然,云懿霆出现在门口,若胭胸口被猛地一撞,大声喊了出来,“云三爷!云三爷!”惊醒坐起,赫然一梦,身上衣衫湿透。   初夏趴在床边,一脸复杂的瞪着她,见她醒来,悄悄按下了心,却是牙齿打颤、舌头打圈的抖出一句话,“小姐,您刚才在梦里叫的云三爷?”   若胭顿然如被人砸了一记榔头,怎么,自己竟然说梦话了吗?还叫了男子的名字?完了完了,这下子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不会真的要自尽以表清白吧?   就着昏暗的灯光,初夏看见小姐满脸的汗水,再次松了口气,出这样多的汗,想来是个噩梦,就算叫了云三爷的名字,也不过是噩梦的一部分,忙取了帕子和干净衣服来,宽慰道,“小姐做了噩梦,就别再回想了,奴婢什么也没听见,小姐还是赶紧擦擦身子、换身衣裳,再睡着吧,天亮且早着呢,秋分,你也快去睡吧,这事儿可不能往外说。”   秋分?若胭这才注意到门口黑暗中还站着一个人影,顿时头大,招手示意近前,细细的叮嘱了,“秋分,我刚才不过是做了个梦,你可不许跟别人说,就连姨娘也不能说,免得她担心,知道吗?”   秋分垂着头,轻轻的点了点,“奴婢起夜,听到初夏姐姐唤小姐,这才过来看看,并没有听到什么,不会乱说的。”   中园。   “什么?一对五彩观音净瓶?哪里来的这东西?我可并没有给她准备这个。”   张氏满脸的惊讶之色,皱巴巴的手紧攥着一只茶杯,心里翻腾。   方妈妈道,“老奴也觉得奇怪,库房里并没有这个东西的,东园里也从没有领取过,老太太昨天安排好的礼品老奴可是一样样清点过的,两盒糕点,一匹绸缎,并没有别的了,可是到了周府上,巧云捧出礼品,老奴一眼就瞧出多了一个锦盒,心中生疑,幸亏老奴得了老太太的嘱托定要亲自送上礼,这才知道多出的竟是一对五彩观音净瓶,老奴亲眼见了,那可是好东西,不知要值多少银子呢,啧啧,要不是老奴看见,老太太还要被蒙在鼓里,这个人情可就被太太一个人独吞了,周家哪里知道老太太的好?”   张氏恨恨的将杯子使劲一顿,杯中茶水大半溅洒,湿了桌子,也湿了张氏的衣袖,“好啊,好啊,梅家这几十年来供着她,竟供养出一只白眼狼来!她连个娘家也没有,可不是一针一线,喝得一口水都是我梅家的,别人娶个儿媳妇,能娶回来金山银山,帮衬夫家发财致富,她哪有半点自己的东西?居然还吃里扒外、背着我藏私!那一对五彩观音净瓶,不知是私藏了多少银子才买回来的,竟叫她这样白白送出去?那可都是家恩的辛苦钱,是我省吃俭用攒出来的!”   方妈妈不动声色的帮她擦净水渍,故意长长的叹一口气,劝道,“老太太也消消气,总是老奴心里为老太太抱不平,已经悄悄的和好几个其他府上的婆子丫头说了,只说是所有礼品都是老太太给准备的,并不与太太相干,那些婆子嘴上都没个把门的,想来这个时候早传到她们主子耳朵里了,太太不过是想背着老太太您出去讨人情,现在也不过是给老太太您做了人情而已,到头来还不是花了自己的私房钱为老太太赚名声。”   这样一说,张氏面色稍霁,仍是不甘,“我名声好着呢,哪里需要她这样败家赚名声,不损我名声就不错了,再说,我也没出面,不管怎么样,也叫她露了脸出了彩,拿着我梅家的东西往自己脸上贴金,这样的不要脸,糟蹋我梅家的血汗钱,败家妇!”   “老奴觉得,兴许是太太嫌弃老太太给准备的礼不够好,她拿不出手,怕丢了脸面,才自己偷偷的添进去一样,也好赢得周家的重视。”方妈妈边说边拿眼睃她。   张氏大怒,“她是多有身份的么?她的身份还不都是梅家给的,顶着梅家太太的身份出去,就是给了她最了不得的身份,难不成还辱没了她?嫌我的礼丢脸?我让她出去给家恩长脸、给映雪寻个好亲事,可不是为了给她摆架子的。”   “老太太还是忍忍吧,太太今儿出去一次,可没少结识权贵,就是忠武侯家的大小姐也亲自邀请太太呢,太太却没答应,扫了人家的脸。”   “什么?忠武侯家的大小姐?太太还扫人家的脸?”   张氏大惊之余,气急败坏,“这个……这个……让她出去露脸还不是为了抬举她,想让她帮着家恩走走人情,她倒好,摆起架子来,把忠武侯家给得罪了,还不知道人家会不会给家恩下绊子呢,这个灾星,真是气死我了!”气得直喘气。   方妈妈就连连帮她抚背,道,“都怪老奴多嘴,说的这些倒惹老太太气着身子,老太太可别忘了昨儿太太还自请出家,老太太可是亲自挽留,说好的以后不管太太的事了,现如今又何苦呢,白白气着自己。”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让张氏堵心,摔了杯子,直捶桌子,痛哭不止,方妈妈眼睛微微眯起,还要说什么,就听富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太太,老爷回府了。”   这边中园方妈妈把梅家恩请进屋,那边北园里,梅映雪细细的将经过说了一遍,郑姨娘喜道,“看李太太的意思,是挺喜欢你的,我听老爷说过,中散大夫可是个四品大官,比老爷高出好几级呢,这门亲事很是不错。”   赵氏提醒她,“中散大夫是四品没错,可是个没实权的,再说,听映雪刚才说,太太并没有细问李家的情况,想来太太已经拒了这门亲。”   郑姨娘不以为然,“娘,这您就不用操心了,太太拒不拒的有什么要紧,自然还有老太太和老爷做主不是,尤其是老太太,只要老太太说句话,老爷没有不同意的,再说了,没实权又如何,四品就是比六品高,俸禄家财还不比梅家多多少?”   郑淑芳冷笑,“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们俩倒算计的细致,大姐说的原没错,这亲事要真结下,映雪也算是高嫁,过去后总是个享福的,只是,要我说,这享福也分三六九等,映雪才十四岁,无需着急,不如再细细打听着,有了这一次的露面,日后不愁没人知道梅家三小姐,凭映雪的姿色和灵巧,还怕找不着更好的人家?偏你们眼皮子浅。”   郑姨娘闹了个红脸,忍不住抢白妹妹一句,“你倒是眼皮子不浅,今年都多大了,还没把自己嫁出去。”突然想起一宗事来,就转头扯赵氏,“咦,娘,那祝家怎么样了?”   “大姐!”郑淑芳脸色骤变。   赵氏也连忙阻住,“这事回头再说,映雪在这呢,当着孩子的面不说这些。映雪,你先回去歇息,应酬了一天,也累坏了,你瞧映霜,这会子只怕早就入梦了。”   梅映霜虽不愿走,也知道长辈有话要说,分明在避着自己,只好扁着嘴回北园去,赵氏见她离去,这才瞪眼向郑姨娘道,“你也是,说话还是这样不分场合,要是映雪听见了传出去,你妹妹还怎么做人?”   说着,又往门口探了探,确认无人,这才接着道,“祝家老爷子去年没了,因为给老爷子看病,这些年家底都空了,我怕你淑芳嫁过去受苦,有心把这门亲退了,说了几次,祝家都不同意,我这才带着淑芳来你这里,祝家总不能找到京州来。”   郑姨娘一听这话就急了,“娘,这样的大事你怎么先前还瞒着我?这要是万一祝家的找过来怎么办?我们老爷还不得怨我丢了梅家的脸?”   赵氏宽慰她,“你急什么,祝家现在穷的叮当响,他就是有这个胆,也没这个银子,再说,梅家好歹也是朝廷大官,这样的府邸,那是由着人乱闯的吗?早被哄了出去,有什么可怕的。”   郑淑芳也道,“大姐如今是跟了姐夫享福,也不管妹妹的死活,不是妹妹嫌贫爱富,只是大姐不知道祝家的情况,极是清贫,莫不是要妹妹嫁过去喝西北风?爹爹虽是过世了,可我郑淑芳依然是官家小姐,自小没受过苦,如何过得那样的苦日子?亏得妹妹还总是体谅大姐,说大姐不容易,处处为大姐和两个外甥女谋划,若不是妹妹昨天的一番安排,映雪哪有那个本事赢得李太太的青睐。”   郑姨娘哑言,想起昨天的确是多亏妹妹为映霜挑选衣裳首饰,并细细提点她如何崭露头角引人注目,若非如此,映雪今日未必这样灵活,想着映雪即将因此嫁与显贵,也就念了妹妹的好。 ☆、藏私   帘子掀起,小蝶笑着走进,微微行礼,道,“奴婢得了个极好的消息,说与老太太、姨娘和姨小姐知道。”   三人闻言,眼睛一亮,坐直了身子,齐声道,“什么消息,快些说来。”   小蝶因被若胭指着骂,事情传开后觉得抹了颜面,一直对若胭怀恨在心,直到赵氏带着郑淑芳进府,若胭接连受挫,杜氏连番吐血受冷落,她顿时又兴奋起来,大有扬眉吐气质感,“奴婢刚才去厨房,回来的时候见老爷怒气冲冲的进了东园,就悄悄的跟到墙角下,竟被我听到了。”   郑姨娘纳闷,“老爷不是刚回府不久吗?这时候应该在中园陪老太太才是啊?”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自然又是你们老太太怂恿的呗,老太太还真有本事啊,哪天都能找点事出来折腾人家一番。”郑淑芳冷笑。   郑姨娘就哼一声,催小蝶接着说。   小蝶就说,“奴婢听的真切,老爷直骂太太心思叵测、对梅家不忠不义,早有挟私离家之意。”   “这话从何而来?”三人面面相觑,即使她们再不喜欢杜氏,也不过是不喜欢杜氏的高冷正直,恨她拦了郑姨娘的名分,也从未疑心过杜氏的人品,怎么突然之间梅家恩竟说出这样重的话来。   小蝶摇头,“具体的奴婢也并不清楚,不过听老爷提到礼品,还有一对五彩观音净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太太说的什么,有无反驳解释,奴婢一个字也没听清。”   郑姨娘道,“不是你没听清,是太太根本没有反驳解释,我和她相处十几年,她这个性子我自然知道,可惜,也正是这个性子害死了她自己,只是,什么什么瓶呢?”   郑淑芳道,“你们都没注意到,映雪先前提起过,说是看到今天杜氏送出的礼中有个什么五彩瓶,想来就是这个五彩观音净瓶了,这又与太太心思叵测、不忠不义、挟私离家有什么关系,哎呀,我明白了,莫不是这一对五彩观音净瓶是太太私自送的礼,竟叫老爷知道了。”   赵氏一拍大腿,“定是如此,还是你脑子好使,想不到杜氏竟然背着你家老爷藏了宝贝,这就怨不得让人生气了,想来是她嫁过来时没有嫁妆,手头空空的,自然就挖空心思的要攒点值钱的在手里。”   郑姨娘冷笑,“我倒是好奇,梅家何时有这样的宝贝能让太太藏起来,娘,你是见过老太太前阵子哄着给我的八宝头面的,我当是什么值钱宝贝,竟是一捧废铜烂铁,竟也好意思叫做八宝!白白叫我失了那只镯子。”   赵氏咬牙切齿的指着她额头骂,“你是个蠢的!娘给你个宝贝你都保不住,愣是被人从手里抢走了,拿那上等的羊脂白玉镯换回来个破烂,真是气死我了,早知道你这样没用,当初娘就该留给淑芳。”   郑淑芳斜眼哼道,“娘偏心就偏了吧,这回东西没了却来说这话,我自然要说不稀罕了。”   郑姨娘争辩,“那也怨不得我蠢,老太太当时打发方妈妈特意过来告诉我,只要拿个值钱的吓唬吓唬二小姐,并没有说就给她的,后来倒好,眼睁睁被二小姐拿走,老太太却不帮我一句,可不是我被老太太骗了。”   赵氏被两个女儿吵得烦恼,摆手道,“罢了,没了便没了吧,虽说那镯子是个值钱的,到底也是个祸害,咱们拿在手里也不安稳,给了二小姐,她要是福大命大就带着美吧,可别把命带没了就好。”   两人一听这话忙问缘由,赵氏极快的瞟了眼竖耳细听的小蝶,一个字也不肯再说,只催着小蝶再去打听,小蝶很是不悦,掀了帘子就走.   帘子一起一落,屋里一明一暗.   郑姨娘就道,“我瞧着这双层的帘子虽是比夹棉的薄了许多,也还是有些厚了,这几天眼见着天气已经热起来,干脆把这个也摘了,也省得出出进进的碍事。”说着就喊平安.   来喜给了梅映霜之后,这北园就只有小蝶和平安了,这几天郑姨娘没少跟张氏提,说是北园丫头少,使唤不过来,想再买两个,张氏却说,你要嫌人少,就把来喜再要回去,要不,杂院里也能抽出个婆子来,映雪的乳母左右也没什么太多活,还给你使着。”郑姨娘自然不肯,也不敢再说买丫头的事了。   谁知叫了几次,都不见平安应声,也生了气,起身出门,直到大门口才见平安从外面跑进来,骂道,“死丫头,成天的往哪里钻,倒叫主子寻起你来。”   平安吓得连忙跪下,郑姨娘还要再骂,忽远远的瞧着梅家恩从抄手游廊走过,看方向,竟是往西跨院去了,暗暗心疑,老爷可是很久不去西跨院了,小蝶不是说他刚才还在东园和太太吵架,怎么这么快又去西跨院?莫非又从太太那边得到什么消息,要去责罚二小姐吧?瞬间心情大好,满脸是笑的转身就进屋了,头也不回的让平安摘帘子。   平安不敢怠慢,利索的将帘子摘下来,又将门框擦干净了,抱着帘子去洗衣房洗了,再回来,见郑家母女三人正顶着头低低的说话,时而哈哈大笑,也就小心的退出去,掩了门出了北园。   西跨院。   若胭神色淡漠的望着端坐着的梅家恩,声音恭敬,“老爷,若胭句句属实,并无欺瞒老爷。”   梅家恩很不甘心的将若胭看了又看,见若胭目光清湛,不像是撒谎,就泄了气,不耐烦的挥挥手,“既然如此,那便罢了。”起身就走了,头也不回。   章姨娘跟在身后送到院子门口,也不见他半句温言,失望的转回来,见若胭已进了内室,也跟进去,宽慰道,“老爷这也是关心你,想着你若是能与忠武侯家的小姐交好,对你的亲事也是大有好处。”   若胭冷笑,“姨娘这是真心话么?何苦骗了自己又来骗我?老爷句句问话都不过是在乎我是否赢得忠武侯家小姐的好感,向我打听忠武侯的动静,又何曾是关心我的亲事,姨娘自己也说过,亲事都是长辈做主,我不过和云家小姐认识,又与我的亲事何益?”   心里对梅家恩实在失望透顶,适才梅家恩匆匆而来,兴致勃勃的拉着自己反复询问与云家几位小姐的交往,态度前所未有的和蔼,又不断的问云家小姐是否透露老侯爷近来状况,直到自己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不过是说了寥寥数语,半句话也未提及侯爷”,梅家恩就再不问她这一天过得如何之类,转身就走了,可谓薄情。   章姨娘黯下眸光,沉重的出去了,老爷的凉薄她岂是看不出来,不过是不愿若胭对老爷生出隔阂,毕竟父女血脉,她这个做姨娘的,只有在中间说合的,万没有离间的道理,此刻,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初夏瞧小姐一脸的倦怠,就扶着她上床,劝她再睡一会,若胭却睡不着,靠床坐着看书,初夏只好将引枕塞在她腰后垫着,又换了热茶,这才轻轻出门,刚到门口,就被春桃一把拉过去,到门外,这才悄声道,“我与你说个事,你想想要不要让二小姐知道,我听说,老爷刚才和太太又闹了起来。”   初夏诧异,“老爷不是才从这里出去吗?哪有这么快到太太那边吵架?”   春桃道,“是来这里前吵得架,并不是离开后吵得。”   “可知道因为何事?”   初夏暗暗疑惑,看老爷刚才过来的时候,脸色还挂着笑,问起二小姐的情况语气也很温和,并不像个刚吵完架的,老爷已经喜怒莫测到这等境界了?   “不太清楚,消息是从北园传出来的,说的很是可怕,说太太早有异心、挟私藏宝什么的。”   初夏也被唬了一大跳,这个罪名可太大了,忙道,“这种话咱可不能乱传,要出大事的。”   说着匆匆又折返,到门口却打住,二小姐是个好抱打不平的,偏偏每次为杜氏出头都会惹上一身是非,处境很是艰难,本就不讨老太太、老爷喜欢了,这么个烫手的麻烦实在不宜过问,免得又惹祸上身。   偏生屋里响起若胭的声音,“初夏,什么事?”   初夏只好入内,心里哀叹一声,心知自家小姐的脾气,到底又说了出来,“奴婢刚得了个消息,小姐听了且沉住气……”将春桃的原话说了一遍。   若胭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并没有疑心送往周府的礼,而是猜测莫不是上次出府采购珠宝布匹之事被查出来了,自己也疑惑杜氏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却从没有想过挟私藏宝这样可怕的事情,无论如何,以自己的瞎想是不可能猜出真相的,就翻身下床,初夏惊问,“二小姐,你莫不是要去东园问问太太?”   若胭点头,“太太未必肯说,不过,我还是该问问,就算关心一下太太,毕竟刚和老爷生了争执。”   天色已经暗下,初夏提了灯在前面引路,走到半路,忽然感觉前面有个黑影闪过,两人都怔了怔,初夏低声道,“二小姐,前面像是有人鬼鬼祟祟的。”   若胭此刻一心都在杜氏身上,也懒的管别的闲事,“想是哪个园子的丫头躲着嚼舌头,不必理会。”   到东园时,巧菱正坐在阶前,悄悄的抹眼泪,看见两人过来,忙慌张的擦去泪痕,上前迎接,若胭便问出了什么事,巧菱哽咽道,“不敢瞒二小姐,老爷又生太太的气了。”   主子不受宠,做下人的也难,若胭默默无语,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示意初夏在外等着,自己就进去了,意外的是,杜氏并没有如若胭猜想的气得又吐血卧床,反而神态安详的坐在桌前做着绣活,巧云陪在一旁分线。   “二小姐来了。”初夏起身行礼。   “母亲。”若胭按下满腹疑问,屈膝行礼。   杜氏淡然而笑,“来,若胭,你要是无事,不妨帮母亲分线,我们一起做活。”   别说刺绣了,就是分线,若胭也不会啊,前些日子倒是见章姨娘为梅家恩裁衣裳,只是章姨娘哪里会使唤她,若胭自然也是能躲就躲,以抄书为名,溜之大吉,连线也没摸过,现在杜氏要她分线,她却找不出理由来,只好腆着脸笑道,“若胭粗笨,恐做不好,母亲不嫌弃,若胭便跟着巧云学学分线吧。”   挨着巧云,学着她的样子,有板有眼的。   三人埋头做活计,杜氏只一个字也不说,若胭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憋着。   足有一盏茶功夫,杜氏将绣花绷子递过,“来,帮母亲看看,还需加些什么好。”   若胭接过来细看,大红的缎子上只用金线绣了一只葫芦,别的一无所有,有些诧异,“母亲,这只葫芦……您这是……”   拧着眉头使劲想,忽地灵光一闪,“孩子用的小肚兜?”   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再看旁边摆着的几件成品,也都是肚兜,图案不是“福”字就是金锁,杜氏做这些干什么?这府里看上去并没有添丁增口的迹象啊,莫不是白天在周府得了消息哪家府上有喜了,准备送礼?   杜氏只一笑,“闲来无事,做个活儿打发时间罢了,你瞧着这葫芦如何?”   杜氏不肯说,若胭也就不问,打量着那葫芦,道,“母亲绣的这葫芦真是精致,只是略有些单调了,要不再绣个娃娃,抱着这个葫芦。”   巧云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却是别致,以前想也没想过的。”   杜氏也点头,“的确不错,大多的绣样都是娃娃采莲,或者娃娃绣在葫芦里面,却没见过娃娃抱着葫芦的,若胭确是聪明,你也点拨了我,不但肚兜可以这样绣,就是衣袄、被面、枕巾也可以。”    ☆、恶语   若胭就笑,“那也不妨做成两个娃娃一起抱葫芦。”   三人就笑起来,接着话题又聊起别的花样,直过了好一阵子,若胭向巧云使个眼色,这才道,“母亲已绣了好一会了,眼睛该不舒服了,先休息一会吧。”   巧云也应和着,将一桌子的针线物什都收了去,若胭为她沏了茶,迟疑片刻,还是选择开门见山,“母亲,老爷刚才来过?”   杜氏站起来,目光隐在薄雾之后,“若胭,老爷是否也去找你了?”这是不欲回答了。   若胭却毫不隐瞒,“是的,老爷问我与云家小姐们的交往如何,我据实说了,不过是几句应答,并无深交,老爷似乎有些失望。”   杜氏点点头,“若胭,还记得母亲曾和你提起过一次云家,说起来,忠武侯是难得的忠诚,云家共三房,出的几个小姐都还不错,若胭与她们交往,母亲是很高兴的,只是,小姐们是好,几个少爷却……,若胭切记,远离云家男子。”   若胭呆呆的,上次杜氏就极是严肃的警告自己要把持好自己的心,离云懿霆远点,现在仍是如此,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想起自己抱着云懿霆哭的场面,不自觉的红了脸,好在灯下也不明显,忙收了心,恭敬的应道,“母亲多虑了,若胭只与归雁有些相投而已,与少爷们也见不着面。”   到底心中有些乱了,眼前闪烁着白天的事情,若非云懿霆及时赶到,自己此刻是否还能如此安稳的坐在这里?或许血溅当场,或许清白不保、成为整个京州的笑话,就算在世人眼里他再不好,自己终是欠他一个人情。   杜氏释然笑道,“那便好,老爷的话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老爷是官场中人,自有他的打算,总是为了梅家大局着想,你是梅家的小姐,能尽心的便尽心,若是有违你的本意,大可遵从自己,无需疑虑为难。”   这话中之意就很明显的告诉若胭,老爷想要通过你交结权贵也是为了梅家,并无不可,只要不是有违道义,你身为梅家的一份子理应帮忙。   若胭笑道,“若胭谨记母亲教诲。”   兜兜转转,还是不愿放弃,又提了起来,“那,老爷来找母亲也是为了梅家大局吗?”   按说,若胭作为庶女,这样与嫡母说话很是失礼了,杜氏却完全没有生气,只是眼神明显的伤痛了一瞬,“若胭,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不要过问太多,对你没有好处,及只需记住,你的亲事,母亲会为你安排好,绝对不会误你终身。”   若胭一怔,随即急着辩解,“母亲,我只是害怕您……”   杜氏坚决的道,“好了,不用说了。”扬声喊巧云。   很快巧云进来,杜氏说,“你去把橱柜里的那个包袱拿过来。”   巧云应声去了,若胭尚未回过神来,巧云就已经抱着个大包袱进来,杜氏指着包袱道,“这是母亲送给你的,你回去试试。”   也不等若胭说话,就唤了初夏进来提包袱,让她陪二小姐回去,若胭心知杜氏这是打定主意不肯让自己掺和进来,自己再问也无用,只好辞了出去。   巧云送到门口,若胭给她个眼色,巧云就低声说了梅家恩到东园是怎生的发怒,“奴婢斗胆说句不恭敬的话,老爷对太太可真是无情,说出来的那些话,极是伤人,莫说太太了,就是奴婢在旁边听着,都觉得寒心,再看不到这几十年的夫妻情分了。”   若胭紧蹙眉尖,担忧道,“既是如此,我更担心太太,太太的反应竟不如先前悲伤。”   巧云神色忧郁,“奴婢猜想,许是伤心过度了,反倒平静了下来,二小姐才进府不久,很多事不知情,奴婢跟着太太十几年了,老爷和太太争争吵吵的也太多了,最初太太也会激动的反驳指责、两人针锋相对,渐渐的,太太就不说话了,只是听着,由着老爷一个人发脾气,等老爷走了再自己伤心,到如今,太太连伤心都不显了,终究是伤透了心吧。”   “说了什么?”若胭小心的探问。   巧云迟疑了片刻,终是如实答道,“说什么‘我娘是我娘,你算什么东西,在我眼里,什么也不算’……说了许多,奴婢都学不来那些话,实在是……”   若胭呆呆的,我听了也寒心呢,这样无情无义的话也能随便说的?怪道杜氏不悲戚,这话估计把她的心都凉透了,还有什么好悲伤?   若胭不禁为杜氏难过,很难想象当年与云大夫人并称“京州二姝”的才女是怎样一点点的熬到这副模样,“伤透了心,也就无心可伤了。”杜氏真的是掐灭了心底对梅家恩的最后一点情义,从此视他为无物,才会漠然至此。   若胭又问了杜氏服药的情况,杜氏连番受刺激吐血,身体已是非常虚弱,这几天汤药不断,只是今天外出赴宴,不便服药,巧云道,“多谢二小姐关心,太太刚回府就服了一回,现在又熬上了,一会入睡前再服一回。”   若胭这才放下心,略一迟疑,坚持问,“老爷话狠,究竟为何?挟私藏宝指的是什么?纵有言之不实,到底所说何事?挟的什么私,藏的什么宝?”   巧云如实道,“不敢瞒二小姐,老爷所言之宝,乃是今日送去周府作为贺礼的五彩观音净瓶。   “贺礼不是老太太给准备的吗,又是方妈妈亲自送上去的,怎么竟有母亲的不是?”若胭疑惑不解。   巧云就冷笑起来,“那奴婢就一一说来,好叫二小姐清楚,老太太准备的贺礼不过是旁边那一匹经年的缎子和一盒酥饼,这样一点东西却叫太太如何拿的出手,非是太太铺张浪费、出手阔绰,可老太太给的那点东西拿去周府,无疑是惹人笑话。”   若胭瞠目结舌,一盒酥饼、一匹缎子?张氏虽说出身微寒,但是跟着梅家恩在京州多年,人情往来就算不说了然于胸,也该大致不差才是,若说立身清廉不想趋炎附势,倒也罢了,可张氏和梅家恩的趋附之心,若胭是知道的,“那五彩观音净瓶从何而来?”   巧云轻咬下唇,轻声道,“是太太后来自己加上去的。”   若胭眉尖一跳,盯着巧云没说话。   巧云又道,“太太若没有与二小姐细说来由,奴婢也不能明说,只能说一句,这五彩观音净瓶不是梅家之物,亦不是用梅家之银所买。”   若胭点头,“我知道,上次我陪母亲去西市,你也是一起去的。”只那一次,若胭就清楚,杜氏另有财源。   巧云点点头,“老太太一向如此,倒也不单是这一次,奴婢在府里十几年了,几乎没有见府里宴请,区区两三次,也很是粗简,老爷却是常常赴宴,早些年老太太也常跟着去,极少随礼,大多是空手前往,却每每携礼而返。”   这也真是少见了,怨不得梅家恩十来年不曾升迁,不管怎么努力工作、奔走交友,都是徒劳,献珍献宝、阿谀奉承之举,若胭也不赞同,不过人情往来、有舍方有得之理,若胭明白,张氏和梅家恩却似乎不明白。   “这点子东西,若要在宴席上送出,着实寒碜了,那母亲如何?”   “太太去找老太太说明是由,老太太却说,老爷是堂堂的六品官员,送礼也不过是聊表心意,两府相交并不在礼上,而在人,让太太还是多想想怎么讨周府欢喜去。”   若胭闻言,不禁哑然,六品官员却好自持身份,若胭虽然也不肯向权贵低头,但现实的等级贵贱还是清楚,张氏本朝土著,却不知道么,还是她对儿子梅家恩的魅力极度自信,认为无需重礼就可以赢得周府权贵的青睐、或者认为杜氏可以凭借一盒酥饼一匹缎子就应该让周府女眷对她另眼相看?若胭觉得这太难,杜氏或许能凭自己当年的名气使自己不被轻视,但也不太可能受到太多重视,再回想一遍主位上的周家三位女主人的态度,若胭暗自冷笑。   主仆二人沉默的往回走,冷不防前面窜出一个人来,若胭一眼瞧清,轻声喊道,“大哥哥!”   天色已然尽黑,抄手游廊上每隔一段距离点着一盏气死风灯,原本是不点的,黑漆漆的一片,因赵氏来了,张氏为了显示大方,这才点起来,晦暗的灯光下,梅承礼耷拉着脑袋走过来,“二妹妹安好。”   今天去周府,杜氏带着姐妹三人,梅家恩却是独自去的,并没有带梅承礼去,梅家恩原是想带去长长见识的,张氏却说“那种宴会,去的多是些纨绔子弟,没得把寿儿教坏了”,梅家恩深觉有理,自是听从,那他这一天做的什么,这黑灯瞎火的瞎溜达什么呢。   “大哥哥这是从哪里来?”看方向,不是中园。   梅承礼低着头,半晌,答道,“我出去了。”在这个妹妹面前,他似乎总是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应对。   “大哥哥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若胭吃惊的问,自从上次与他深谈过一次,据闻这几天来,梅家恩已经温顺了很多,不再咆哮生事,只是依然神思恍惚、对谁都冷漠疏离。   梅承礼不肯说,憋红了脸,也只挤出几句话,“出去走走,并没有去哪里。”   若胭白他一眼,不说拉倒,我又不是你妈,才懒的管你闲事呢,也就不再问,嘱咐他好生回去休息,径直往前去,梅承礼在身后呆呆的望着她远去,这才又失魂落魄的挪步,初夏轻声道,“二小姐,奴婢瞧着大少爷不太对劲,身上脏兮兮的皱巴巴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若胭叹道,“我也注意到了,不过他不肯说,我也不想再问了,可别把他的癫狂再引出来,罢了,他的事自有老太太、老爷操心呢,我是他妹妹,管不起这些事。”真心是怕了,现如今是满心的愧疚,不该惹的他疯疯癫癫的找杜氏麻烦,害得杜氏吐血伤心。   刚穿过圆门,忽地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紧接着是男人的嚎叫,随后竟听到梅承礼的一声怒吼,“无耻!”    ☆、撞破   若胭惊得一顿步,下意识的回头去看,黑暗中什么看不见,只听到嚎叫声、求饶声越发的频繁了,若胭停了停步子,接着往前走,“回去吧,不管闲事。”   一路到厢房门口,却见春桃从里面出来,惊问道,“二小姐回来了,那就好,二小姐可听到那边院子里传来声音?姨娘担心二小姐,让奴婢赶紧去看看,二小姐无事就好。”   估计是听到春桃的声音,章姨娘也快步走了出来,看着若胭无恙,连呼“谢天谢地”,将她拉进屋去,若胭到了家,到底心里放不下梅承礼,回头接过初夏手中的包袱,吩咐道,“你和春桃一起看看怎么回事,别走近了,要是大少爷有什么不好,就赶紧回来告诉我。”   两人应声而去。   章姨娘这才注意到包袱,指着它吃惊的问,“这里面是什么?”   灯光下,若胭将东西一件件小心拿出来,抖开了看,却都是崭新的衣裳,上衫、百褶裙、褙子、曲裾、直裾,皆是用料上乘、做工精细,其他并无他物。   章姨娘激动的问,“太太无端送你这么多衣裳做什么?”   若胭摇头,“母亲没说,我也不知道,想来是念我刚进府的意思吧,总是好意,我自然是欢喜的。”   章姨娘看若胭一脸笃定,就不再多说,心里仍是不安,对于杜氏,章姨娘一直比较纠结,既想与她亲近,又怕得罪张氏,有种战战兢兢在两人之间讨生活的感觉,进府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没了梅家恩的情爱、除了一日三餐实打实的粗茶淡饭,除了时不时的被冷嘲热讽,除了上次摔一跤流点血留个疤,倒也没有大灾大难,不像若胭这个愣头青,不定时的来一出“路见不平一声吼”,见义勇为没成功,反将自己陷入困境。   若胭将衣服又叠起来,吩咐秋分放进自己的衣橱,但凡女子,没有不喜爱漂亮衣服的,若胭也不例外,前些日子翻了翻雁儿以前的衣裳,好看也算好看,到底少些时尚与大气,远不如杜氏给的这些,得了好东西,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便歪在章姨娘怀里。   不一会就见初夏和春桃打探了消息回来,若胭就坐直了身子问情况,两人却你瞪我、我推你,红着脸都不说话,若胭颇有些诧异,章姨娘却总算见识多些,起身让春桃跟她出去说,若胭就好奇的阻住,“有什么事我听不得么?姨娘避着我做什么?初夏,你来说,不许隐瞒。”   初夏只好涨红着脸禀道,“北园的平安和老爷跟前的添禄偷偷摸摸的……被大少爷撞个正着……”   这也太胆大了吧?   若胭惊得张大了嘴,章姨娘就轻轻的拍她的手,嗔道,“你一个姑娘家听不得这些,赶紧歇着,初夏,可伺候好了二小姐。”说着,强行带走了春桃和秋分。   初夏沏杯茶递过去,悄悄的道,“大少爷当时就死踹了添禄两脚,老太太和老爷都过去了,添禄被关起来了。”   “那平安呢?”   若胭问,她对这样丫头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只隐约记得心眼有些活,却没想到这样胆大妄为,若是和添禄真有情义,何不求郑姨娘做个主,配了就是,非要做这苟且勾当,如今被发现,又闹得满府人尽皆知,估计也没个好下场。   见问起平安,初夏情绪顿时低落,“老太太生了大气,立时打发人去叫人伢子,要发卖了,估计这时候人伢子也来了。”   同是做丫头的,虽然不认同平安的作为,但是亲眼看到其下场,终究有些兔死狐悲。   若胭得知张氏如此发落,默然良久,叹道,“不值呢——”   添禄上次调戏富贵可是为若胭逮了个正着,这才多久,又换了人,为了这样的男人,葬送了自己,真是不值呢,回眸见初夏神色黯然,心中一动,笑道,“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不许学平安做那蠢事,必定要告诉我,我自然为你做主,就是将来,我也总要把你安顿好,莫害了你一生才好。”   初夏脸红如滴血,羞恼道,“说着平安呢,二小姐倒有心思来打趣奴婢?二小姐自己的终身还没定呢,又安顿奴婢什么?奴婢这一辈子都跟着二小姐,伺候二小姐。”   第二天果然听到消息,平安当时就被人伢子带走了,而添禄也在昨夜里被打断了一条腿,赶出了梅府。   当事人都已重罚,风言风语却止不住,各处的下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说的什么不得而知,除了下人们,主子们也受了打击。   张氏气得食欲不振,早安也免了。   梅家恩更是整天阴沉着脸,像一颗随时引爆的地雷。   北园惶惶不安,只因平安是北园的丫头,郑姨娘日夜不停的骂平安“贱人!这样的不要脸!连带我丢这天大的人,老爷这两天都不过来了,贱人!早早的死了也便罢了!”   赵氏也觉得愤愤,跟着女儿一起骂,郑淑芳倒不作声,听的烦了,就冷笑,“大姐,你骂她作甚,一个贱丫头,都已经卖出去了,再骂又如何,还是想想接下来的事吧。”   郑姨娘的头脑明显没有妹妹好,愣住,“接下来什么事?”   “北园现在就剩下一个小蝶了,谁来伺候?”   郑姨娘眼珠一转,反而笑起来,“这倒正好,上回我就让老太太买丫头,老太太不肯,只叫我从别处挪一个用着,现如今我这边缺着两个,总要买了吧。”   郑淑芳道,“那你便现在就去说。”   郑姨娘连连摇头,“倒不用这么着急,老太太这两天正在气头上,我才不去寻晦气呢,且再等上几天,等这事儿过了再说。”   “依我说,正要赶紧了,大姐你只听我的,这事儿先别和老太太说,你去找老爷要丫头,一准成。”   郑姨娘不可思议的笑起来,“你这是胡说了,老爷何曾管这种事,这都是老太太管着的。”   郑淑芳就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难不成只去要丫头不成?却不想想你因为一个丫头丢了多大的脸,总等找补回来些才好,说起来,大户人家里这样的龌龊事谁家没有,丫头小厮多了,有几个能干净的,今儿不过是平安那丫头倒霉被撞着了,却不知有多少没被发现的呢?你竟相信,只有你这北园的丫头不干不净的,别的园子个个都清清白白、洁身自好?大姐,你且想想,老爷因为一件事就生气成这样,若是再得知些别的,又会如何?要是天下乌鸦都一般黑了,自然没有人再拿你这北园说事了。”   郑姨娘闻言喜上眉梢,一叠声的喊小蝶进来,为自己梳妆打扮,然后一摇三摆的去见梅家恩了。   平安事件的另一关键人物梅承礼这几天却异常的平静,闭门不出,倒头大睡,左右这几天也没人管他,只苦了三个丫头,面对这么个神经失常的大少爷,手足无措。   吉祥去中园找了张氏两次,奈何运气不佳,每次都正赶上张氏睡觉,怏怏而返。   如意劝她,“大少爷虽然贪睡,倒是不生事,有什么可担忧的。”   吉祥气得直翻白眼,暗骂她一个小丫头不懂事,哪里知道自己的梦想,再说老太太的心思高深莫测,自己哪敢怠慢,出事那天大少爷趁丫头们不注意自己跑出去喝酒,天黑了才回来,三人虽然达成一致瞒住,到底害怕哪一天被张氏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郑姨娘不知道对梅家恩说了什么,梅家恩一顿臭骂将她赶了出去,自己则随后去见了张氏,说是想借平安与添禄之事整顿府内风气,张氏点头,问,“你想如何整顿。”   梅家恩沉思道,“府里的下人们大多都是进来有些年头了,前院内院出出进进难免有事,一旦传出去,可就为梅家抹了黑,昨天这样的事,府里未必只有这一宗,就算没到这地步,也难保没有些苗头,不如彻查一遍,有问题的,该发卖便发卖,该打杀便打杀,万不能姑息,以免养成祸患。”   张氏沉吟道,“你说的在理,只是,杜氏那边,那一对五彩观音净瓶的事还没个了结,你再一查,谁知道还会查出什么东西来,这事儿一桩两桩纠在一起,恐说不得了,她好歹是太太,你一日不休她,她一日与梅家荣辱相关,她要真的只是藏几个银子藏几个值钱的物件,那也罢了,藏来藏去,总是在梅家,要依了你这样彻查,万一查出些别的来,先不说梅家的脸面,那不是往死里逼她吗?不如……还是听我的,别的园子查便查吧,包括我这中园也一并查,只她那东园就不查了。”   梅家恩一听这话,顿时疑心大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连娘的园子都查了,倒凭什么不查她的东园?倒是更该好好查一查,事关重大,更不能容。”   听到这里,张氏就满意的笑了,“万事你去安排就是,府里人口多了,猫腻也就多了,是时候该梳理梳理了,就按你说的,要查便细细的查,各个园子都查,也公平些,省得有人说道。”惬意的闭上眼,微微的笑起来。   正说着就见富贵在门口禀道,“老太太,有信来。”   梅家恩唤进来,竟有两封信,启信看过,脸色忽明忽暗,时喜时恼,看罢才指着其中一封信道,“娘,估摸着姜先生后日就该到了。”   “倒是快,这是好事,寿儿好些日子没念书,要呆的懒散了,姜先生来了正好好好的督促。”   张氏欢喜的直笑,忽想起一事,又道,“上次秦先生在时,二小姐是跟着念书的,这回换了姜先生,你又是什么意思?还让不让二小姐去了?”   梅家恩略一犹豫,想起若胭与云家小姐相识之事,点头道,“还叫她去吧,多认几个字也好,以后与别的府上的小姐们也说得上话。”   张氏就惊讶的问,“怎么?你这是有意要培养二小姐与高门来往吗?”   梅家恩就笑,“也谈不上培养她什么,既然已经认识了,若能深交,以后总有好处。”   说着,就细细的说若胭与云家几位小姐都有交情,只周府初次相见就很是投契,张氏听罢脸色就连番变换,笑道,“想不到二小姐竟是个这样能说会道的,才出去一次就能攀上富贵,这倒是好事,想必能为你牵线搭桥通通忠武侯这个门路,只是,到底是我们小看了二小姐,前不久你还罚她跪来着,可别让她记恨才好,她要是记着这桩事,只怕不肯为你出力。”   梅家恩心里猛地一沉,想起自己从东园出来时分明听到一个跟着去周府的婆子和其他婆子说“二小姐与云家小姐很是要好,我亲眼瞧着她们说说笑笑,很是亲热”,而若胭一口咬定与云家小姐并不熟,语气坚决淡漠,又回想起这段时间若胭对自己的态度,与从前在府外是天壤之别,莫非真的是心里记恨了自己,所以故意否认?思忖至此,恼怒与厌恶同时升腾,哼道,“我是她老子,我管教她那是天经地义的,她没有资格记恨。”   张氏见他已然动了怒,就摆手笑道,“罢,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二小姐也未必就真的记恨你,不过她一向是个心思重的,你既然有心要她帮你,以后就对她格外好些,要不然,还是再想想别的主意,总是家里不止她一个小姐呢。” ☆、信至   梅家恩略一沉吟,张氏又笑,“你也别多想了,二小姐终究只是个小姑娘,也不过才出去一次,能帮着你什么?以她那个性子,别在外面惹了事丢了梅家的脸面就不错了,这事也先放一放,既然你有意让她接着念书,那就念吧,等姜先生来了,还叫她跟着姜先生,只要不打扰寿儿的正事,她就是陪坐着,倒也可以。”   说着,打量着梅家恩的神色变化,接着道,“只是,依我说,不如让映雪和映霜也跟着去吧,上次是秦先生自己点名要二小姐入学,这本就不太合适,哪有一个男先生这样指名道姓的要收一个女学生的?家里明明有三个小姐,他偏只挑一个,也怪不得让人说嘴,只是秦先生是杜氏请来的,他开的口就等于杜氏开的口,我若拒绝了,不就是不给杜氏面子,总算他走了,也就算了,既然换了先生,倒不如趁着这一次,一碗水端平了,让她们都去吧,再说,你刚才的话我也想了,小姐们能多交一些有身份的朋友,总是好事,只是,也不能光靠着二小姐一个人,映雪嘴巧伶俐,映霜乖觉漂亮,正好弥补二小姐的不足,你说这样如何?”说到此处偏又停住,一脸委屈之色的看定梅家恩,连声音也变得委曲求全,“凡事总是听你的,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也问问杜氏的意见,总要她点头才好。”   前面的话倒还好,听到后面这一段,梅家恩的脸就沉了下来,皱眉道,“娘说的很是在理,这事儿自然就是按娘的意思办,好好的又问她做什么,她不是要念经吗,以后只念经就是了,家里的事用不着她管。”   张氏神色一展,笑意闪现,却又长长一叹,“我不过是想着你们终究是夫妻,她就是再不好,你也得让着她哄着她,她管不管那是她的事,你还得去问问才显得诚意,两口子过日子,就是要相互迁让,既然杜氏心里没你这个做丈夫的,少不得你只好受些委屈,万事都让着她,谁叫你当初娶了她呢,说来,她嫁过来几十年来,这家里的事她何曾管过什么?还不都是我在操心,她一向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做她的富贵太太,唉,好在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着,倒也不麻烦她沾这个手,要不然,你们俩更有的吵架了。”   这话倒是有趣了,从来都是张氏不肯放手一针一线,对杜氏防备打压至极,到头来却成了杜氏好吃懒做不管事了,挑拨的梅家恩越发的厌恶杜氏,拧紧了眉头不作声。   张氏就转脸又笑着道,“算了,你也别去怪她,好在我身子倒也硬朗,总能为你再打理几年。”   慢慢的说着话,直见着梅家恩的脸色如她所愿的阴沉,才呵呵笑着,宽心似的拍拍他的手背,转过话题,“姜先生信上可说是一人来,还是全家都来?当时你的去信只写了请他一人,也不知道姜先生家中多少人,应当不会一家子人都过来吧?”   “只姜先生一人。”   梅家恩又看了看信,“姜先生的太太已经过世,子女在家乡自有生计,所以只是姜先生一人。”   “那便好,要不然,咱们是请个先生呢,还是养一大家子呢?”张氏安下心,“那便还住秦先生原来的厢房吧,一应物什也是现成的,也省得再添置了。”   梅家恩却冷冷一哼,将另一封信烦躁的丢在桌上,“姜先生来便来了,却怎么同行的还有郑家人。”   “什么?郑家?”   张氏大吃一惊,“她们母女都已经在这里住了多久了,还想怎么样?难不成她那儿子也要来?”   “正是,这封信就是郑全中写的,他竟是带着女儿都来了,说的好听,说是为了陪同护送姜先生,哼,我看就是打算赖上咱们了。”   梅家恩气得山羊胡须直抖。   张氏也冷下脸,半晌方道,“真有这般不要脸面的,不过是将女儿做了个妾,倒是好意思一家子都住过来了。”   愤愤一阵,无奈的看向梅家恩,“那待如何?来都来了,总不能往外撵人吧,她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那能怎么办,先住下吧,过些日子打发走了也就是了。”梅家恩一脸的恼怒。   张氏就略一思索,道,“住自然是要住的,只是却往哪里住?府上统共就这么大的地、就这么几间屋子,也挤不下别的人了,东跨院是下人住房、厨房、杂院,总不好让人家住过去,西跨院那,顶南头几件厢房现住着章姨娘和二小姐,明天姜先生来了还住顶靠北的几间,倒是中间空着几间没人住……”   梅家恩缓缓摇头,“终究章氏和若胭在那边,姜先生是先生,年纪又大了,出入从简,倒也无妨,郑全中是外男,住在旁边,章氏和若胭出出进进的,实在不妥。”   张氏就为难,“这倒也是,只是,除了那几间屋子,实在腾不出别的了。”   梅家恩就垂首思考,良久,道,“实在不行,就请了工匠来,在章氏那厢房的北端起一堵墙,再在东南角开一道小门,让她母女出入,也就罢了。”   张氏吃惊,“竟要因此动工吗?如今也不知道他们来住多久,又何必这么费钱又费事的,不如先将就些,若过些日子不走,再动工不迟。”   “还是早早的收拾了,也省得以后出事。”   张氏一听,就试探着问,“那,彻查一事……”   梅家恩也愣住了,扶额道,“彻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姜先生要到了,又有外人来,要是真查出什么来,叫旁人看见也不好,先算了吧,过些日子再说,娘,我先去安排一下,着来福去请工匠。”   第二天就来了工匠,并陆续运来了砂石和砖头,新开一道小门,门框门板都是现成的,宅子原来的主人留下的废品,一直堆在后杂房,这回张氏又给找了出来,叮叮当当的砸墙、和泥,弄得整个西跨院乌烟瘴气。   章姨娘猛然见这么多外人就在院子外面,吓得紧锁了院门。   若胭也觉得噪耳,连睡个午觉都被吵得睡不着,只好又耐着性子铺纸写字,让初夏在一旁磨墨。   章姨娘看了倒也欣然称赞,“这倒弄拙成巧了,二小姐也不思贪睡了。”   若胭苦笑,“姨娘,我正郁闷吵得不得安睡,您倒打趣我来。”心里却是高兴的,东南角的小门正开在小院门的对面,隔着窄窄的甬道,以后出去就不必再绕去甬道北边了。   杜氏得知消息,也怕工匠们唐突,特地让巧云带了两个婆子过来守着,章氏安心,若胭感激,请了巧云到屋里坐,巧云就说,“二小姐要是实在无聊,不如去太太那边坐坐,陪太太说说话,或是看看书,都是不错的,这会子工匠们都去东跨院吃饭了,外面正好没人。”   若胭一听就欢喜起来,立刻整理衣裳,辞了章姨娘,就奔东园去,果然一路上没有碰上工匠,到了东园,杜氏正在刺绣,看若胭来,也很高兴,若胭就坐在一旁看,见桌上放着一对小巧的枕巾,上面赫然绣着两个胖乎乎的小娃娃一起抱着一只大葫芦,神态逼真,活灵活现,若胭看了很是忍俊不禁。   杜氏就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嘴角一抹淡淡笑意,并不说话。   若胭就认真的谢过杜氏赠送衣服,杜氏微微而笑,“你十四岁生辰不在府里过得,我也没送你什么,左右这些日子闲着,就多做几件给你,也没问过你的喜好,你要是喜欢,就穿穿,不喜欢,愿意搁着就搁着,愿意送人就送人,都随你的意思。”   若胭笑道,“母亲送我的,怎可送人?再说了,每一件都好看的紧,我极是喜欢,哪里舍得送出去。”   杜氏听了就很高兴,若胭陪着杜氏绣了一阵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会,就见巧菱端上汤药,接过来服侍杜氏喝下,漱了口,又劝她躺下小憩会,自己去了书房看书。   这一天,梅家恩却不在家,沐休了一天,今天他该去衙门了,许是惦记着家里有事,下午早早的回来了,到家却没有先过来看工匠干活的进展,而是径直去了中园,告诉张氏一个重大的朝廷变故,齐王在周府宴会上中毒,凶手直指太子,皇上龙颜大怒,已经下令禁足太子,□□人纷纷奔走上书求情鸣冤。   张氏完全不懂政治,听的云山雾罩、不知所以,只是梅家恩孝顺至此,不论懂与不懂,都必定是第一时间详细汇报,汇报过后,却是张氏的紧张,“哎呀,连太子都不保了啊,这可要天塌地陷了,你有没有和太子有牵连?可千万别牵连进去,上次不是你不是说去找太子的门路吗?上次去周家你还说见到了太子,可千万别叫人误会你是太子的人。”   梅家恩摇头,“娘放心,我与太子还没说上话,这事找不上我,只是现在朝中人心惶惶,我也毫无头绪,心烦意乱。”   “那江太医如何?你不如问问他。”张氏出主意。   梅家恩断然拒绝,“快别提江太医,上次我推了若胭的亲事,他正有些怪我,何况他是太子门下,这次没有牵连到他就不错了,我可不去找他,这段时间更要离他远点。”   张氏吓得一顿点头,“正是,正是,可别与他见面了,免得惹祸上身。”又飞快的打量梅家恩的神色,沉吟道,“说起二小姐的亲事,那天杜氏说二小姐的亲事只能她一个人做主,不许你再过问这事,你做何想法?”   “随她去吧。”梅家恩现在没心思再想这事。   张氏有些失望,重重地叹口气,略提了提声音,“罢了——我也不管了,你这个当爹的都没权利过问女儿的亲事了,我这个当奶奶的就更没资格说话了,也好,不管就不管,倒省得操了心费了力,到头来还要落下个贪图富贵卖子孙的恶名,只是想着梅家的名声啊不知道要糟蹋成怎样,我活了一辈子了,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荒唐事,当爹的竟管不得女儿了吗?这样的终身大事只许一个妇人来安排吗?家恩你可是朝廷命官啊,这样的事传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说着,用衣袖揩了揩眼角,一脸的悲愤。   “娘,您瞧您,说着说着又哭了。”梅家恩慌忙来哄。   张氏作势拍他的手,顿足道,“娘这是见不得这个家被毁啊,你们两口子爱咋的就咋的,她就是骑到你脖子上拉屎,我也管不着,总是你自愿的,不过是娘白养了你几十年,白疼了你几十年,你在娘身边向来是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却被她这样百般糟践,可不叫娘心疼,娘以后到了下面,都没脸去见你爹啊。”   梅家恩立刻就跪了下去,“凡事都听娘的就是,娘千万莫伤心,娘一哭,儿子就大不孝了。”   “你起来吧,这事儿慢慢再商议着,你可别说给杜氏听,免得叫她疑心我夺她的权,她记恨我倒不要紧,却不能怪你,若是因为娘心疼你,反而叫你们夫妻两个生了怨,娘还不得后悔死?二小姐与江家这门亲事还是先听她的,先搁着吧,反正太子出了事,江太医说不准还要被连累。”   张氏满意的拉起梅家恩,慢慢的笑起来。   梅家恩自然连连应是。    ☆、点拨   说了几句,到底无话可说,梅家恩就站起来要走,张氏警惕的试探问,“这是要去前院休息吗?”   梅家恩想了想,摇头,“不是,想在院子里走走,想想该怎么办。”   张氏心中警铃大作,笑劝,“那你不妨去西跨院看看,听方妈妈说,那边倒是快,这才半天的工夫,新开的小门已经立上了。”   梅家恩心中有事,也就随意的应了个声,辞了张氏往外走,站在圆门口的甬道北头望南看,并不走近。   巧云远远的看见了就要过来行礼,他却摆摆手示意不必了,站了一小会,又转身走了,沿着抄手游廊负手踱步,凝眉沉思,茫然间就来到一处所在,抬头一看,却是东园,不由的愣住,自己怎么到这里来了?不是前两天才来的吗,怎么恍惚自己已经很久不来了。   时光倒流,蓦然忆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如遇到衙门的难事,都来告诉杜氏,而杜氏,总能一语中的解他困境,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不再和她说这些事?   太久远了,想不起来了,隐约记得是从娘从延津搬来京州以后,自己就只去中园,只把一切说给娘一个人听了,也似乎,从那之后,两人就变得疏离,一条看不见的河越漫越宽,最终两不相见、形同陌路。   转过身,梅家恩觉得有些悲哀,可是,转瞬间,悲哀就变成了愤怒与厌恶,他坚持认为,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家庭的不睦、张氏的不满,全是杜氏一个人的过错,而自己和整个梅家都在纵容、宠溺她。   “老爷——”巧菱提着药包准备去厨房,愕然看见门口的梅家恩。   梅家恩也愣住,目光扫过巧菱手中的药包,空气中也似乎飘着淡淡的药味,想了想,到底还是走进了园子,心里却在告诉自己:我不过是看她身体不好,来关心一下罢了。   杜氏半躺在床头,专注的看着书,因此梅家恩进来时并未发觉。   梅家恩在门口顿了顿步子,又往里走了两步,仍不见杜氏迎接,心里不悦,重重的咳了一声,杜氏这才抬起头来,见是梅家恩,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转瞬即是平静。   “老爷请坐,不知所来何事?”语气平静的像是秋风吹落黄叶,清凉、无需一丁点的用力、用心。   梅家恩有种被漠视的屈辱,几乎想掉头就走,又想狠狠的喝斥杜氏几句再看她哀伤的气息,可偏偏挪不动腿、张不了嘴,心里有一丝丝的期待与不甘,最终理智战胜意志,稳了稳心神,问道,“你上次去周府,可见到了太子与齐王?”   杜氏一怔,冷声道,“内外两院,如何得见?老爷想知道什么?”   一句话把话堵死,梅家恩自知理亏,刚才问话实在可笑,他自己竟不知道内外有别吗,偏偏问杜氏是否见到外院的男子,杜氏若是有心,就是骂他一个“污蔑、羞辱”之罪,他也说不得什么,只好忙忙的解释,“不过随口问你一句可发现异常,我今天在衙门得知消息,齐王当日在周府赴宴,竟被人下毒,不知怎么竟查出是太子下的毒……”   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却只下到一半就停住了,等着杜氏主动问话,把他扶下去。   杜氏却一个字也不问,你若想说,自然就说。   梅家恩等了等,等不到杜氏的好奇发问,十分沮丧,只得自己接着往下说,直等他说完杜氏仍然不语。   梅家恩按奈住气,道,“你怎么不说话?”   杜氏淡淡的道,“你不过在讲述一件事,我听见了,便罢了,需要说什么?”   梅家恩又一次被噎住,羞恼又往上涨了涨,压紧了火气,皱眉道,“我记得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怎么这次不说说自己的看法。”却是不好意思说自己需要她的看法和指点。   “我一个妇道人家,久不出门,世事淡漠,心里只有念经而已,能有什么主意和看法,老爷是朝廷命官,自然有十分的主意和看法。”   杜氏淡淡的看他一眼,收回目光,又捧起了书,几十年的夫妻,从两情相悦到一对怨偶,这其中的风雨波折怎说得清?只是,一点点一滴滴的,也足够让她看透了眼前这个人的真心,他的话、话外之音是什么。   梅家恩恨恨的盯着她,霍地转身就走,到门口却又止步,身后没有挽留、没有认错,这让他觉得丢脸,可是,最终又缓缓回身,叹道,“你这是气话,气我好久没有和你说衙门的事了吗?”   杜氏极轻的笑了一下,嘲讽之色一瞬即消。   梅家恩道,“这些年,衙门安安稳稳的,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是在解释还是狡辩?却好生可笑的解释,几十年来安安稳稳、无话可说?那么每天去中园又是汇报的什么内容?夫妻之间情薄如何,掩饰更显得可笑。   杜氏没有追究的兴趣,只是又放下了书,“朝堂混乱,老爷无非是自感前程迷茫,不知方向在哪,我只觉得老爷过于心重了,据我所知,国子监祭酒朱大人向来沉稳,从不参与党争,除了两年前曾上书弹劾太子奢华、浮躁一次,除此以外,少有动静,太子受禁一事,国子监可说是在朱大人的保护下,远离是非,老爷忧心什么?”   梅家恩瞪目结舌,半晌方道,“虽是远离是非,却也碌碌无为。”   杜氏冷笑一声,“老爷任司业一职也已多年,这期间,太子之位甚稳,老爷又做了什么?”   天下太平之时也不见你如何进取,现在储君不保、人心惶恐之际,你不思安稳,倒要妄求攀附,可笑不?   一席话说的梅家恩面红耳赤,到底忍住气哼了一哼。   杜氏看他一眼,接着说,“以不变应万变,老爷何不沉住气,先分辨一下朱大人的方向再做定夺?”   梅家恩冷声道,“和没说一个样!”愤愤的拂袖而去,下到台阶,心里知道,杜氏说到自己心里去了,却不肯承认,自语,“毫无新意,不过是泛泛之谈”。   若胭从门后轻轻的走出来,看着梅家恩的背影,耳边一遍遍的回响他刚才的话“齐王当日在周府赴宴,竟被人下毒,不知怎么竟查出是太子下的毒”,齐王中毒的事到底还是被太子发现了吗?云懿霆不是已经找了一个女子假扮丫鬟与齐王做戏了么,怎么还会失败,是当场被揭穿,还是事后被察觉?那女子是云懿霆带去的,云懿霆是否会牵连?归雁、甚至云家,是否受到影响?   直到杜氏连叫她三遍,若胭这才回过神,坐到床边,杜氏问她想的什么,若胭犹自怔怔失神,须臾回神,略作沉吟,答道,“那天在周府,母亲去看戏,若胭和几位小姐去花园赏花,后来若胭去更衣室,返回后听说太子带着十余人从花园经过,只是若胭未见着,不知情况。”   杜氏猜她刚才在门外听到两人说话,就道,“这事你只做不知就是了,以后也不必再说了。”   若胭点头,想询问云家的情况,又怕杜氏生疑,迟疑半天,终是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储君之争乃是常情,各朝各代都曾出现,朝中群臣也各有拥护,不知忠武侯是拥护太子,还是哪位皇子?”   从云懿霆那天的举动看,他应当是拥护齐王的。   杜氏默默凝她片刻,缓缓道,“据我所知,忠武侯一贯中立,从不明显拥护任何一方,只是,忠武侯原配夫人出自周府,与太子妃乃是一家人,然,大夫人娘家乃是安国公罗家,罗大老爷的次女是齐王正妃,姻亲纵横,倒也难说,不过,周夫人已经过世多年,云家与周家往来亦非频繁,尤其这些年,倒不如与罗家亲近。”   说到半截,停下来看若胭,“你也不必担心云六小姐,云家大房与二房虽然都是同朝为官,却是互不干涉,忠武侯的为人处事,这是先帝就知道的,忠武侯只要不掺和其中,二房就不会有影响,云六小姐自然无恙,再说,就目前来看,形势对齐王有利。”   真够复杂的!若胭暗暗乍舌,却略略松口气,虽然还是不能提云懿霆,不过,齐王无恙、忠武侯无恙,他应该也无恙吧。   到底借着这个机会,央着杜氏讲了讲云家的情况。   云家世代为官,到忠武侯这一代,共兄弟三人。   云大老爷云熙安,科举出身,凭借个人的能力与家族、外戚相助,一路亨通,现任职正二品的礼部尚书,位高权重,妻安国公庶长女罗氏,罗氏共生子女四个。   云大小姐云归宇是若胭已经见过的,嫁给外祖父安国公之庶长孙罗如松,夫妻恩爱,已有长女婉姐儿和长子靖哥儿。   云二小姐云归宸,入宫伴驾,已封昭仪多年,因其文采过人、聪慧乖巧,颇得圣心。   五小姐没长大,出生不过几天就夭折了,可怜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来得及取。   五爷云懿思,年纪尚幼。   云二老爷云熙和,即忠武侯,他与兄长不同,自幼习武,散漫多年,后经人点拨,入伍参军,屡屡得功,更因救驾有功,平步青云,娶妻周氏,即上次赴宴的周家老太爷周柄正之女,只是这个女儿却不是周柄正亲生。   周柄正只得三子,偏生喜爱女儿,便过继族中的一个侄女养在膝下,并且十分宠爱胜过三子,连郭氏及三子、儿媳都嫉妒不满,可惜这个倍受养父宠爱的女儿周氏却因为难产而死,共生子女三人。   大爷云懿钧,娶妻何氏,三爷云懿霆与六小姐云归雁。   忠武侯虽是武夫,对妻子却极是尊重爱护,周氏去世后,坚持不肯续弦,无奈先帝怜恤,指了和祥郡主下嫁,和祥郡主生下一对龙凤胎,即七小姐云归雪和四爷云懿诺。   云三老爷云熙宁,与两位哥哥又不同,不是官身,老太爷致仕后一直带在祖籍养着,一向负责打理云家世代家产。   后来举家迁来京州,兄弟三人紧邻建府,有小门相通,三房往来频繁,如同一府。   云家有祖训,一夫一妻,不得纳妾,是以云大老爷与忠武侯都只有一位夫人,唯独这位三老爷有正妻高氏并两位妾室李氏和钟氏,高氏已经过世,生三小姐云归暮和二爷云懿华,二爷继承了三老爷的风流,年不过二十,房里也已经一妻二妾了;钟氏生四小姐云归瑶和六爷云懿弘。   信息量太大,若胭一时记不住,只略记了几个重要的名字,心想,原来周家还是归雁的外祖家,怨不得云家小姐去周家都很随意,云懿霆连那个荒芜的小院都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仅仅是因为昨天有事没更新吗,一天掉了五个收藏,心把凉拔凉的。 ☆、先生   第二天工匠们又忙活了一整天,若胭倦倦的,除了早上趁工匠们还没到,去东园请了个安,顺道借了两本书回来,大半天的就在床上窝着看书。   初夏给她换了床薄被子,又新换了鹅黄色的窗帘,阳光暖暖的照进来,洒落一室,满屋子都是温暖的鹅黄色,看了心情也倍觉柔软。   梅映雪曾说要折了桃花送过来,最后也没有送,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若胭并不介意,若她真送来,反而别扭呢。   梅顺娘又来了,这一次只带着贾秀莲,一来就直奔中园,只等贾秀莲行过礼,就赶她去西园“你自去找妹妹们玩去”,兴冲冲的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推到张氏面前,面有得意之色,“娘,您瞧瞧,这是秀莲的嫁妆单子,虽然东西还没有来得及备齐了,但是单子已经写在这里,到时候必定按照这样规格准备,这是错不了的,您瞧好了,可算是丰厚吧。”   张氏脸色顿然剧变,她冷冷的盯着梅顺娘不语。   梅顺娘显然是得意忘形了,竟没有反应过来,紧接着又催了句,“娘,我把秀莲嫁到梅家来,那可是一门心思的帮着娘家,只差把整个贾家都搬过来,当作秀莲的嫁妆,这也是为了帮衬咱们梅家。”   张氏就哼出了声,“你贾家那么大的家当,我梅家可放不下,想来还得另起一个园子,用来专门安置贾家过来的嫁妆才是。”   梅顺娘隐约品出张氏这话味道不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后房转出方妈妈来,笑道,“哎呀,大姑太太过来啦,您先歇息会,老太太这几天身体欠安,老奴先伺候着老太太服药躺下。”说着,又往后唤小丫头端药来。   梅顺娘这才有些讪讪的,忙着问候张氏身体。   张氏也不理她,慢慢的将一碗热乎乎的山楂汤喝下,这才神色淡淡的挥手道,“你先出去吧,我喝完药就得眯会儿,要不然该头痛。”   梅顺娘就问张氏哪里不适,张氏闭着眼不说话,方妈妈就敷衍了两句说食欲不振,梅顺娘觉得不是大事,就辞了出门,略一犹豫,就钻进了北园。   郑姨娘这两天也郁闷着,费尽心机的哄着梅家恩去找张氏要大张旗鼓的满府搜查,眼看着事情要成,竟不知怎么的这事儿就没了下文,一点动静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章姨娘和若胭住的那几间厢房被隔成了一个独立的小院落,郑姨娘恨得牙痒痒的,在她看来,那边小院落虽然远不如北园宽阔富丽,却好在清静,离张氏远远的,更有一扇小门直通内院西南角,就是去外院也更方便。   更让她生气的是,买丫头的事再一次被否了,张氏让她从梅映雪的丫头里带一个走,梅映雪身边有三个丫头,委实有些多了,倒也没反对,当即就表示愿意让一个叫守健的丫头过去,郑姨娘却不乐意,守健这个丫头她是知道的,呆头呆脑的,比较来喜还要榆木三分,就不肯要,好歹用两样首饰换了欢喜来,欢喜和守健相反,会来事,嘴甜灵活有心眼,郑姨娘看着也舒心些。   梅映霜因为要了来喜,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多禧也给了郑姨娘。   正领着欢喜和多禧往回走,半路上意外见到梅家恩,顿时媚态毕现要上前,巧得眼尖发现他面带不悦,也就不敢过去自讨没趣了,梅家恩却看见她了,径直朝她走来,可并没有别的话,只撂下一句“大约明天,你兄长就陪着姜先生到了。”说完就自离去。   这却是天大的喜讯了,郑姨娘回去和赵氏、郑淑芳一说,母女三人顿时喜得满屋子转圈,随后坐在一起,关了门细细的商议起来。   小蝶冷冷的笑着,径自带了欢喜去安排床铺和活计,一扭脸却见梅顺娘往这边走来。   姜先生到的时候已是申时将尽,梅家恩下令打开正门,亲自迎出去,为姜先生掀帘子扶下来,“学生梅家恩拜见先生,多年不见,先生风采不减。”   姜先生年近古稀,身形消瘦,但是背脊挺傲、面色严肃,灰白的胡须抖了抖,沉声道,“难得梅大人还记挂着老朽。”并不多话。   因姜先生同行的还有郑全中和女儿,是以赵氏母女也求了出来迎接,三人绕过姜先生径直迎向郑全中,姜先生冷眼扫过,冷冷的哼道,“老朽这一路上听郑家大郎说起梅大人家眷,想来这三人就是梅大人的妾室与其母妹了?梅大人治家之方,颇为稀奇。”   说来梅、郑两家与姜先生亦颇有渊源,郑家老太爷当年为新乡知县,与姜先生多有往来,梅家恩能拜姜先生为师,也是托了郑老太爷的关系,现在听姜先生这话,竟似完全不知郑家为何人的模样,话里话外对赵氏母女也毫无故友家眷的唏嘘之情。   梅家恩只好讪讪不语,赵氏却已经领着郑全中之女郑金安、带着子女三人走过来,笑呵呵的向姜先生道,“先夫曾是新乡知县,老身记得当年先生曾多次过府,自从先夫过世,姜先生别来无恙,可还记得老身?”你装着不认得我?那我就提醒提醒你。   姜先生老脸越发沉了,“老朽向来不记家眷。”   梅家恩一看,忙岔开话题,“天色不早,先生又车马劳顿,想来一路辛苦,还是先进府再说。”说着就吩咐下人搬行李。   姜先生年不过弱冠便考了会试第十三名,当时在新乡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姜先生出贡后并没有谋官,而是又返回家乡做了一名私塾先生,终生与书为伍,正因为如此,颇有些清誉,在新乡很受文人士子尊崇,常言道,孔夫子搬家全是书,这位姜先生进府,同样全是书,一箱一箱的摞起来,足足装了五辆马车,可见藏书之丰。   若胭歪在床上听着春桃的汇报,也着实惊吓,那么多书,差不多赶上杜氏的书房和秦先生授课教室的书总和了,不由得又想起秦先生的离去,不过一个小小的行囊,最多不过几件换洗衣裳罢了,大有“我轻轻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之意,教室的那么多书难不成都是梅家的吗?早听梅承礼说起,那些书,都是秦先生这些年用自己的束脩或买或换置所得,可谓是秦先生的私产,临行却不带走,自然要留着送给梅承礼了,两位先生对书的态度截然不同,是姜先生爱书难舍、秦先生弃书如履么?   想起秦先生,若胭默然,分别多日,再无音讯,也不知道秦先生现在何方,过得可好。   又听春桃说姜先生原来就是梅家恩当年在新乡求学的私塾先生,不禁笑道,“这下大哥哥要为难了,是叫师爷好呢,还是师父好。”   大家都笑起来。   隔壁传来笑语欢言,想来是郑家人过来安置了,今天中午前,墙已砌好,建筑垃圾也有下人们迅速的清理干净,郑姨娘正欣喜的在巴掌大的小院子里转来转去,院子虽小,足够容下两主三仆,此后,这里就是她们的一方世界,自然,她们都知道,从此往后,除了一日三餐送饭的,大约不会再有人过来,男主人梅家恩就更不会踏足了,不过,这位主子都不介意,丫头们就更不会操这个心了。   意外的是,富贵来了,还带来了一封帖子,说是刚从外院接过来的,若胭谢过,拉着富贵坐下,又让初夏上了茶,便当着富贵的面看了帖子,笑道,“是闵府的二小姐约我过府吃茶。”   富贵了然一笑,“前两日府里动工,二小姐出入不便,也着实闷坏了,正好出去走走。”   这自然是张氏的话,不过通过富贵的口说出来罢了,若胭笑道,“你说的很是,我正憋的难受,可巧这帖子就来了,那就劳烦你先和老太太说一声,回头我去时再和老太太细说。”   富贵自然应了,若胭又问起张氏的身体安康,富贵就说,“多谢二小姐惦记,老太太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倦怠,想是天气越发的热了,难免有些食欲不振。”   “那可喝着汤药?”   “自然喝着,一直喝着江太医上次来时开的山楂甘草汤。”富贵说着话,似笑非笑的瞟了眼若胭。   若胭一晃神,就笑了,江太医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可不就是张氏在南园晕倒那次吗?自己记得很清楚,梅家恩后来几次提起这事,说是张氏因为那次晕倒导致身体多处不适,极是虚弱不堪,是以汤药不断、必要好生调理,却原来,果然如自己猜想,诊断有疑、汤药古怪,山楂甘草汤,好一味增强食欲的饮料!   富贵走后,若胭又躺下了,初夏将她从被窝里翻出来,“二小姐何不为赴约想想衣裳装束,怎么又躺下了?躺下便躺下,怎么又蒙了头?”   若胭笑,“你可是这几日与春桃呆的时间长了,也学了她那一套罗嗦来?也不是什么正式、盛大的宴会,又何必费心这些,再说,也不是明天,何须着急。”   初夏也笑,二小姐自然不着急,因为有她着急,更有章姨娘着急。   果然章姨娘送了富贵出去,就急匆匆的进来,一脸的喜色,“二小姐,姨娘听说闵府的二小姐主动给你下帖子了?那天你从周府回来,姨娘记得你说起过,这个闵二小姐还有个姐姐,嫁到周府,做了太子妃的继母,太子是储君,那这个闵二小姐可就成了真正的皇姨了。”   若胭张大嘴瞪着章姨娘,无奈的笑道,“姨娘,您想的还真是长远,不过,这话以后可别说了,太子虽然是储君,可毕竟皇上还健在。”   心里却想着,太子这会子正禁闭着呢,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福气接掌江山呢,自古争储之战,杀机无限、步步陷阱,一不小心就不知道谁掉进去、谁又爬上来,当然了,这些离自己太遥远,毕竟,老爹的官职实在离权力中心太远,只要他自己不挺身冲上去,基本上不会波及到,不过,归雁就难说了,谁让她是忠武侯的女儿呢,中立,就一定安全吗?何况,败家子云懿霆的表现可不像中立啊。   章姨娘自知失言,吓得也变了脸,好在屋里没外人,也连打了自己几个嘴巴。   若胭就哄着让她挑衣服,这才缓下心来,正说着闲话挑衣服,就见秋分笑嘻嘻的走进来,手里还拿着糖,章姨娘就警觉的问谁给的,秋分答道,“刚才去洗衣房取衣服,路过太太园子门口,正见着有客人呢,客人赏的。”   章姨娘纳闷的嘀咕“太太哪来的客人呢?”   若胭猛地想起来,笑道,“莫不是大哥哥的乳母李妈妈带着孙儿过来了?”   秋分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小姐说的正是,奴婢确是见着一个妇人抱着一个襁褓婴儿往里走。”   若胭就兴奋的跳起身,整理衣裳发饰,“姨娘,咱们也过去看看。”   这原是早就说好的,等李妈妈抱了孙儿来,她们也去瞧瞧,随个薄礼,也算是杜氏的脸面。   章姨娘一怔,似有些讪意,摆手道,“二小姐,咱们别去了,孩子还小,见不得生人,若是吵闹的哭将起来,岂不麻烦?”   若胭不依,“咱们只小声点,不吵着孩子就是了,再说,您不还准备了小衣服小鞋子吗,自然要送过去啊。”   章姨娘面色为难,只是犹豫推脱,却支吾着说不出别的理由,若胭心头慢慢的清明起来,此时的太太更远不如当时的太太了,初进府时,太太在府里虽也没有地位,到底与老太太、老爷的关系是表面维持的,如今连番变故,东园几乎成为梅府的忌讳之地,大家恨不得绕着走,章姨娘虽然在若胭的坚持下还去请安,也早是能避则避,小心翼翼的划开了界限,就是若胭时不时的往东园跑,也时常劝阻、恐惧,奈何管束不住罢了。   “想来姨娘是累了,那姨娘先歇着,我过去看一眼,将姨娘准备好的心意带过去,如何?”若胭抑制住心口的伤感和失望,笑道。   章姨娘依旧迟疑,见若胭慢慢黯淡下去的眼神,到底还是同意了。   若胭遂带着初夏、拎着包袱去了东园,将包袱送上前,说是章姨娘让她送来的。   李妈妈是个寡言客气的,板正的道了谢,她那儿媳怀抱着孩儿也小心的弯身致谢。   若胭就凑过去看孩子,果然挺胖的,像年画上的小童子,那孩子睡梦中突然朝若胭笑起来,把若胭吓一跳,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拜师   姜先生踱着步子负手离去,张氏直看着方妈妈送出门外又折回来朝她点点头示意走远,这才收了笑容,不悦道,“一个乡村出来的私塾先生也这样大的架子,好意思狮子大开口,五两银子已是不少,他居然要十两,要知道,咱们还管吃管住呢。”   梅家恩陪笑道,“娘,你就别生气了,只要他好好的教寿儿,也就罢了,十两银子也不多,儿子也问了一些同僚,只有比这高的,没有比这低的了,再说,京州物价高,十两银子也买不了什么,先生总的攒些积蓄。”   张氏抱怨,“当时给秦先生也是五两,他怎么就够花了?再说了,梅家给他吃给他衣裳,他也花不了几个钱。”   提起秦先生,梅家恩的心就有些迷茫,秦先生在梅家多年,从未提过要束脩,不过是梅家愿意给多少就是多少,五两银子是张氏定的,秦先生从无异议,至于够不够花,他不知道,他从没问过,秦先生也从没说起,此刻想一想,大约是不够的。   张氏看梅家恩神色,也自知失言,忙笑道,“算了,你说的对,只要他好好的教导寿儿,这十两银子也不算什么,等寿儿金榜题名,我再包个十两银子的红包给他,也使得。”又推他,“你也忙了一天,先去歇会儿一会叫了寿儿和小姐们来见见姜先生。”   梅家恩应个是,才起身,就见梅顺娘一阵风似的进来了,“娘,我跟您商量个事呗,姜先生教一个是教,教四个也是教,何不再加一个,让秀莲也跟着认几个字呗。”   张氏瞪她一眼,“你又凑什么热闹,秀莲不是认识些字了吗,还有什么好念书的,女孩子家,会认得自己的名字也就是了,学那些个东西做什么?”   梅顺娘一撇嘴,“瞧这话说的,娘既然说没用,还叫映雪她们几个学什么?娘,你可不能太偏心,映雪她们是您的孙女,那秀莲也是您的外孙女,孙女是迟早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秀莲可是梅家的人,这笔帐,您还没算清楚呢,要我说,让谁学,也不如让秀莲学。”   “大姐刚才说的什么?”梅家恩一时糊涂,“什么叫别人家的,秀莲是梅家的?”   梅顺娘哈哈一笑,正要解释,张氏就重重一声“哎呀”阻住她的话,只道,“你先别问这些了,先去休息着吧。”   梅顺娘就拦住,“老三别走啊,你在这正好,你帮着大姐劝劝娘,你说大姐说的对不对,反正钱都给了,十两银子呢,还不能让他多教几个学生?不去外面再找几个来就不错了,家里现成的这几个孩子,自然要都去学的。”   张氏心思一转,笑道,“倒是这个理,左右那么多钱要给他,合约里也没写明只教寿儿一个学生,索性让她们几个都去。”   梅家恩也点头,“也好,多学点东西,总有些用处的。”   梅顺娘眉开眼笑,张氏又沉下脸提醒,“只一样,你回去也要叮嘱好了秀莲,姜先生是特意请了来教寿儿的,这才是根本,几个女孩子不过是跟着去凑数,能学点就学点,学不着也不重要,万万不能打扰了姜先生教寿儿,这是顶重要的。”   梅顺娘自然应下,张氏就撵了梅家恩出去,母女俩又闲叙了一阵,这才打发方妈妈去请姜先生,梅顺娘一听,也弹起身,去找贾秀莲了。   若胭这边是富贵过来告知的,富贵进门时,若胭正在写字,初夏一边磨墨一边称赞若胭的字好看,若胭就笑,“你少夸两句吧,我这听的心里骄傲,连笔也握不住了。”   初夏就捂嘴笑,一扭头正好看见富贵进门,就道,“小姐握不住笔,正好歇会,富贵姐姐来了呢。”   若胭就放下笔,起身相迎,章姨娘也带着春桃和秋分过来,富贵就说明了来意,这本是若胭意料之中的,只是笑着谢过富贵,初夏就乖巧的去准备衣裳。   章姨娘却欢喜的连说了几句“谢天谢地”,比起当时跟秦先生入学还要高兴几分,一则姜先生是个垂暮老者,又是好几个小姐一起入学,若胭跟着他就少了闲言蜚语,二则这段时间发生不少事,张氏和梅家恩明显对若胭不满,却还能和其他小姐们一视同仁的入学,也说明张氏和梅家恩还是关心若胭的。   若胭与富贵同行去中园,便闲问起府里对姜先生的安排,富贵答,“住在原来秦先生的房间,教舍也还是原来的,秦先生走后,一切未动。”又说了束脩几何,若胭对这个世界的货币价值并没有什么认识,也不知道十两银子究竟等同于多少人民币,只是又听富贵说了原来秦先生的束脩,两相比较,心里顿感沉郁,越发的怀念秦先生。   “可知教室里的那些书,是否还在?”若胭想起来,姜先生没来的时候,教舍空闲,那些书倒是没动,如今换了新先生,谁知道要怎么处置。   “据奴婢所知,那些书,基本都是秦先生自己得来的,走时却没有带走,大少爷偶尔去看看,倒没见老太太和老爷说怎么处理,想来是随姜先生的意思了。”富贵说的含糊。   若胭猜她也不甚知情,就不再多问。   进到中园,梅承礼、梅映雪、梅映霜和贾秀莲都已经到了,梅承礼眉间隐约透着抗拒,三个女孩儿都是一脸的兴奋,忍不住低头窃语。   若胭规矩的向张氏和梅家恩行过礼,梅家恩淡淡的点个头。   张氏轻飘飘的瞥她一眼,若胭视而不见,又与梅承礼等人打招呼,梅承礼今天的神色颇有些怪异,虽然还是恍惚痴呆,却多了些闪烁的异彩,让她疑惑缘由,贾秀莲和梅映霜都是真诚高兴的回礼,唯独梅映雪咯咯笑道,“这回可好了,我也能陪着二姐姐一起上学了,不像以前,秦先生只肯教二姐姐一个人,显然是我们不如二小姐讨先生欢喜。”   若胭眼睛微眯,心里掠过一层薄怒,缓缓拂去,淡然一笑,“很遗憾,我只有幸随秦先生上了半天课,要不,一会让姜先生也先收你一个人教半天,你也欢喜欢喜,如何?”   梅映霜的脸腾的通红,辩道,“我并没有嫉妒的意思,二姐姐别误会。”   若胭呵呵一笑。   张氏不动声色的旁观完毕,突然提起一件事,“听说二小姐收到闵府的帖子?”   其实她心里是有些内伤的,原本她是极瞧不上闵家的,“一个已致仕又死了老爷的破落户,有什么了不得的”,谁知上次周府大宴回来,梅家恩喝得两眼血红的回来,兴致勃勃的告诉她,闵家与周家如何如何的亲近,她就想到上次拒帖之事,心里立即像吃了什么恶心下咽的东西,堵的难受,既后悔没有早点攀上人家,又庆幸掐断了杜氏的交情。   为这事,她闷了好几天,谁知道,人家又主动下帖子了,居然给梅若胭——这个自己恨之入骨的孙女。   这话说的,帖子是富贵送给我的,你能不知道吗,若胭笑着回道,“是的,闵家二小姐邀若胭后天过去坐坐,若胭正想问问老太太的意思,是推了呢,还是应了?”   闵府给若胭下帖子?其他人都惊讶的聚焦过来,就是梅家恩也眼神闪亮,很是兴奋,看向若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慈爱和期许,而梅映雪则带着明显的妒忌,咬着牙嘀咕,“闵家二小姐?闵嘉芙?她怎么会给梅若胭下帖子?不过才见一面……”   张氏笑呵呵的看了眼梅家恩,宠溺的对若胭笑道,“瞧你这孩子,闵家小姐愿意与你交朋友,这是好事,你们年纪相近,正该多在一起玩玩,亲近亲近,不但要应下,还要好好准备准备,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过去。”   若胭瞧她那一脸堆笑的皱子,莫名其妙的哆嗦了一下,“那若胭就听老太□□排。”   张氏很满意若胭的这一句回答,顺势又道,“我瞧映雪和你们也差不多大,你们也都是在周家见过的,后天就让映雪和你一起去吧,你们姐妹俩也有个伴,到了闵府,三个人一起玩,也热闹些。”   梅映雪的眼神陡然亮起来,闪动着火热的光芒。   若胭瞬间明白了,这才是张氏的目的呢,笑道,“老太太说的正是,大家都是差不多年龄,想来都是合得来的,不仅三妹妹,就是表姐和四妹妹,也都是极好的性子,闵家二小姐见了一准高兴,不如到时候,我们姐妹四个都去,大家都成了朋友,岂不更好?”   梅映雪的眸子闪了闪,梅映霜和贾秀莲则向若胭投去感激的目光。   张氏的笑容滞了滞,没有立刻回话,转头去问梅家恩,“二小姐这话倒是不差,不过,映霜到底年纪小了些,只怕不太懂事,跟了去还要麻烦闵府格外照顾,秀莲嘛,本来就是来咱们家做客的,哪有再撵着客人往别家去的,总是不太好吧,老爷,你的意思呢?”   你都把自己的态度表明这么明确了,孝顺的儿子还能有别的意思吗?   梅家恩点点头,还没说话,若胭就抢着笑道,“老太太多虑了,老太太可别小看四妹妹,四妹妹年纪虽小,却最是懂事明理的,上次在周府,还很得大家喜欢呢,我记得闵府的二小姐就很是喜欢四妹妹,要是知道四妹妹明天也去,定会很高兴的,表姐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可算不得客人,正是自家人,又是极好的性格,要是表姐不嫌出门做客累,肯陪着若胭同去,若胭更安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氏也就只直直的笑看若胭,缓缓道,“那好吧,既然你说的这样在理,那就都去吧。”   若胭胜利的笑了笑,其他三人都欢喜的道了谢,梅映霜甚至隔着梅映雪向若胭做了个开心的鬼脸,露出阴霾许久的纯真笑颜。   不多时,姜先生进来,向张氏和梅家恩揖了揖手,稳坐,先是安然受了梅承礼的拜师大礼,又一脸冷肃的将梅承礼上下打量,见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很是不悦,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张氏见姜先生这般轻视自己的宝贝孙子,脸色当时就耷了下来,也跟着发出一声“嗯”,不知是挑衅还是反对,姜先生听了这声音,只不屑的瞟她一眼,继续端坐如钟。   若胭心想,秦先生不合张氏心意,将他赶了走,眼巴巴的换了这位姜先生来,还以为主宾二人要如何相处融洽呢,这般来看,也好不到哪里去。   张氏生了个闷气,也就省了客套,指着若胭四人,明说了要她们几个一起上学。   听张氏说完话,姜先生眉头就皱了起来,扫了一眼对面的四个小女孩,摇了摇头,“东家当初信中并未提及有女学生,就是合约上也并注明,老朽一生立身清明,从未教过女学生。”   若胭哑然失笑,不由的打量起这位迂腐可笑的老夫子,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做我们爷爷都嫌太老,这把年纪了,早该没有性别之分了吧,立身清明与教女学生有什么关系?你不想教我,我还不愿意跟着你学习呢。   张氏不答,只看向梅家恩,示意他出面解释,梅家恩得了命令,就拱手答道,“先生所言不错,学生的信中的确没有提及有女学生,可是,亦没有注明没有女学生,这几个都是学生的女儿和外甥女,并非外人,先生是长者,她们都是先生的晚辈,先生往后住在府上,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既是一家子的人,也不必避讳什么。”   姜先生沉吟不语,良久,道,“老朽受东家所托,尽心教导府上一位少爷,如今又多出四位女学生,只怕精力有限,力不从心。”   “无妨。”张氏笑道,“先生自然是要以教寿儿为主,这几个女学生,不过旁听罢了,不劳先生多费心思。”   姜先生思忖片刻,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也罢了,只是,终究男女有别,就算是一家人,少爷小姐们年纪大了,也该避讳着,东家既然决意让四位小姐旁听,那边在教室里立一架屏风,隔断起来吧。”   张氏怔住,白他一眼,心想,事真多!   梅家恩想了想,应下了,吩咐方妈妈去库里找一架屏风,方妈妈应了,却没有立刻迈步,而是迅速看了看张氏,见她没有反对,这才去了。   若胭却很高兴,有架屏风做掩护,自己更自由些,打个盹、走个神,甚至看会自己喜欢的书都可以,想来老夫子是不会过来检查的。 ☆、炫耀   张氏原本想当众讲讲姜先生在当地的声望,也显摆一下自己请的这位先生可是第十三名贡生,比及杜氏请的秦先生强上百倍,又咽不下姜先生要十两银子这口气,故意要冷落他一下,大家坐了半晌也只字不作介绍。   几个孩子只听了一会姜先生的训示和规矩,张氏就让他们都散了,几个小辈们就按齿序退了出来。   上了抄手游廊,若胭就拉过贾秀莲到一旁,等其他人走远,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道,“若胭多谢表姐上次出言提醒,表姐的好意,若胭必定铭记于心。”   贾秀莲却红了脸,很是抱歉,“你也不必谢我,我不过是和你说了句话罢了,并没有帮你什么,都是你自己的机敏与勇气才保全了自己,再说,这件事原本与我娘有关,我是做女儿的,也倍感歉疚。”   若胭笑道,“母女虽然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也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人,有自己不同的思想和行为,因此,你不必为大姑妈感到歉疚,终究亲事未成,事情就揭过去吧。”   贾秀莲点点头,“我后来也听我娘说了,你当时好生了不得,那般的勇敢、坚定,若换是我,未必有你那样的勇气保护自己。”   迟疑着,到底自己主动把梅顺娘当时提的那户人家的情形说了出来,若胭这才知道对方竟是那样不堪的人家,心口腾的窜上一股烈火,当时只猜想着对方可能只是年纪太大、生意人过于精明罢了,没料到不仅身体不健全、还是个打架斗殴抢妓为妾又致其下落不明的可怕人家,更让若胭深感悲凉的是,张氏和梅家恩居然都赞同这门亲事。   贾秀莲看出她的脸色不佳,尴尬的垂下头,若胭回过神,拉着她的手笑,“好在事情已经过去,我也权当忘了吧。”   贾秀莲又谢了她邀请同去闵家之事,若胭就客气了两句,又相互说了几个宽慰和感谢的话,这才别过,一路回去,到底意难平、恨难消。   姜先生离开后,梅家恩就好奇的问张氏,“娘,先前您和大姐打的什么哑谜,秀莲她……”   张氏就敛了笑容,挪过椅子,侧过身去,认真的问,“你瞧着秀莲可配得上寿儿?”   梅家恩一怔,瞬间反应过来,笑道,“原来娘和大姐说的这个事,寿儿是娘的孙儿,自然万事有娘做主,他的亲事当然娘说了算,娘既然相中了秀莲,那便是秀莲了,儿子一切都听娘的。”   张氏就嗔怪的瞪他一眼,笑道,“你好歹也是个当爹的,自然还要问问你的意思,我是觉得秀莲这孩子倒也稳妥乖巧,没有那些张狂劲,进了门,想必也是个贤惠孝顺的。”   梅家恩点头应是,“娘看人一向都是准的,儿子哪里比的过娘,娘觉得秀莲好,儿子也觉得不错。”迟疑片刻,到底讪笑道,“其实,儿子原本是有个想法,寿儿年纪不算大,可以多等两年再议亲,若是再考个功名,以后女方的家世也可以更高一筹,若能娶个名门嫡女,以后对他的仕途也有帮助,就是我,也能多个助力。”   张氏不甚赞同,脸色沉重起来,长长的叹口气,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先前,我也是这样想的,一心要给寿儿寻一门有门望有家世的岳家,将来能提携着寿儿,以我们寿儿的长相和能干,就是娶个公主也不算高攀,所以顺娘提了多次,我也总没有答应,一直拖到现在,现在,我倒不那么想了,那样人家的小姐们不知道多么娇贵蛮横呢,娶回来也是个祸害,寿儿是个好脾气的,要是媳妇太厉害了,还不得被媳妇怎么欺负呢,我这心尖上的孙子,是决不能受媳妇气的,还不如娶个知根知底的,秀莲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格温和,孝顺长辈,让她服侍着寿儿,必定是周到妥帖、任劳任怨的。”   “娘想的很是周全。”梅家恩笑道,“再没人比娘更心疼寿儿了。”   张氏得意而笑,“那是自然,祖孙自然是最亲的,我是寿儿的奶奶,当然要为寿儿这一辈子都打算好了,这男人啊,娶亲是一生中顶要紧的大事,娶的什么样的媳妇,关系着一生的幸福,要是娶个乖顺的,那就一辈子享福,要是娶个不驯的,那就一辈子要毁在媳妇手上了。”   说着瞟了梅家恩一眼,叹道,“你这辈子我是无能为力了,寿儿这件大事,我一定要把好关,做好主,绝对不能让寿儿受半点委屈,至于帮衬,我想着给映雪寻个好人家,总能帮着些。”   梅家恩垂下头,他自然知道张氏这是对自己当年娶杜氏一事耿耿于怀,这样类似的话这几十年也听过无数次,由最初的愧疚和掩饰,一点点改变,到如今,成功的与张氏站在了同一战壕,他被张氏的话激起,越发的悔恨自己做错选择、厌恶杜氏。   “一切都听娘的。”梅家恩表态,“娘既然拿定主意,那就和大姐商量着,该置办什么就置办着,儿子没有不依的。”   窗外,离去又折返的梅承礼一字不落的听在耳边,如受当头一棒,疼痛沉闷,颤抖着挪步走开,心口却如同被捣烂的姜和蒜,又辣又呛,翻江倒海的灼烧着。   张氏就点头,“这事,我也只是先和你打声招呼,究竟怎么安排,慢慢再说,顺娘和秀莲这段时间就在这里,也不急。”   梅家恩就换过话题说起司农寺的刘大人约他傍晚出去喝酒,张氏就毫不犹豫的否了,“我看那刘大人不是个有出息的,你也别老是跟他混在一起,还是多找些有门道的能提携你的朋友才是正经,晚上你也别出去了,让从敏传个话去回了吧。”   梅家恩讪讪的也不再说什么,只好点点头应下。   张氏干脆唤了富贵,叮嘱她去找从敏,说了传话之事,富贵领了差出去了,张氏又问起太子之事,“那天你不是说太子被关起来了吗?现在怎么样了?”   梅家恩细细禀道,“太医诊了,说是齐王身体无恙了,齐王又亲自为太子去向皇上求情宽恕,又有周府及其他一干□□上书求情,皇上今天已经下旨解禁了。”   “那便没事了,到底是父子,骂一顿做做样子也就是了,老子还能真把儿子怎么样啊。”张氏笑了起来。   母子二人又说笑一阵,梅家恩这才辞了出去,独自在书房坐了坐,深感无聊,又起身往北园去了。   张氏叫了富贵进来,确认从敏已经领命出去了,满意的嗯了一声,放松的眯上眼,方妈妈进来,张氏眼也不睁,问,“可找到了?送过去了?”   方妈妈应道,“是的,找了一幅四扇的,画着梅兰竹菊的,就是老太太从延津带过来的那副。”   “那可是樟木做的,好东西!罢了,就在教室里放着吧,也算是对姜先生的尊重,但愿他能识货,好好的教导寿儿。”   张氏虽没睁眼,但高高翘起的嘴角却袒露无遗的显出自己的倨傲。   方妈妈呵呵一笑,嘴角却毫不客气的撇了撇,以示嘲笑,樟木也能算个好东西?笑罢,低声道,“老太太,老奴刚才送屏风去西跨院,不小心听到些话。”   “什么话?”张氏猛地睁开眼,警觉的直起身子。   “老奴也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意,是否已经定下了大少爷与贾家表小姐的亲事,只是刚才老奴送屏风过去的时候,听到旁边郑家住的厢房里有动静,竟有大姑太太的声音,便着意听了听,却听着大姑太太跟郑家人说起大少爷与表小姐的婚事说是老太太已经发了话了,这亲事算定妥了,又说贾家的嫁妆多么丰厚,大少爷只要娶了表小姐,那就是娶回来一棵摇钱树,梅家日后就指着表小姐富贵发家了。”方妈妈斟酌着用词,学着梅顺娘的声音眉飞色舞的描述。   “胡说八道!”张氏大怒,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脸铁青,身子打颤,“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说话还是这么不搭边不着调的,成日里浑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已经定下这门亲事了?梅家自有梅家的富贵,还用的着她贾家那几个臭铜子?她那摇钱树的女儿,我梅家娶不起,也不稀罕!”   她心里确实是打着这个算盘的,贾家虽然不是仕途人家,在朝政上不能直接帮梅家父子出头,但是商贾有商贾的用处,那就是银子,人情往来,处处是银子,就说梅家恩这些年,就算自己省来省去,可是花销仍然不小,秀莲要是嫁过来,两家的情分又近了,梅家但凡有银钱上的需要,贾家决不能袖手旁观,因此,当梅顺娘一进来就炫耀那份嫁妆清单时,自己就算是恼羞厌恶,心里也是眼红的,不能不说,嫁妆的确不少,但是,眼红归眼红,这种微妙的关系只能自己心里知道,绝对不容许泄漏出去,在外人眼里,总还是贾家高嫁了女儿,攀了门官家的亲事,现在梅顺娘这么一宣扬,倒成了梅家高娶了,这种丢脸面的事张氏容不得。   “老奴去请了大姑太太过来吧,别叫她再说下去了。”方妈妈请示。   张氏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失了主张,缓缓的道,“你去把她从西跨院拉走,却不必叫到我这儿来,我现在也懒的见她,只告诉她秀莲后天要去闵府,让她好好准备准备,别丢了贾家的脸,又丢了梅家的脸,至于你嘛,“顿了顿,目光闪动,”你得闲的时候,也去郑家那边坐坐,唠唠家常,我是长辈,不便过去,你就代我去问问。”   方妈妈呵呵一笑,明白张氏话中之意,转身就去了。   若胭听完春桃得来的消息,沉默不语,平心而论,贾秀莲是个不错的女子,论相貌,两人倒是般配,论性情,配梅承礼是绰绰有余,甚至有些委屈了,不过梅承礼顶着个“官二代”的大帽子,贾秀莲作为商贾之女,身份就无辜低了一等,不过要是张氏喜欢,这些都不算什么,若胭一向对张氏没什么好印象,却真心觉得这门亲事结的不错,贾秀莲好性情,嫁过来好好规劝梅承礼,以他的资质,要博个功名,也并非全无可能,若胭虽然不喜欢这位大哥哥的心性脾气,又忍不住为他辩解,他本性不差,只是心结未解又不知道如何发泄,要是被贾秀莲的温柔和所动,慢慢放开心结,两人一定是一对恩爱伉俪。   想到贾秀莲不但是帮过自己的表姐,日后还要成为安抚、劝规大哥哥的嫂子,心里又对她亲近了几分。   想来,杜氏也是愿意的。   正想着,秋分领着巧云端了一方锦盒进来,说是杜氏送的,“太太得知二小姐明天要重新上学,就让奴婢送了这块徽墨来。”若胭看了很是喜欢,笑道,“多谢母亲有心了,劳烦巧云姑娘回去代我致谢。”又问,“母亲这是指送我一人呢,还是大家都有?”   巧云笑道,“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以及表小姐,都有的,因太太听闻二小姐自己有一方上好的砚台,便送了二小姐这徽墨,三小姐那边送的是宣纸,四小姐得的是一座笔架并着四只羊毫,砚台就给了表小姐。”说的就是古井胡同的佟大娘送的砚台,这事儿若胭在闲聊时和杜氏说起过。   若胭点点头,杜氏一向公正,即便梅映雪对她不甚尊重,但是杜氏从未看薄了她,又听巧云没有提及梅承礼,想来是没有送了,遂无声的叹口气,这对母子,各自症结,都难解开。    ☆、争执   次日,给张氏请过安,大家就一起去上课,临走之前,张氏到底忍不住炫耀,把姜先生好一顿夸赞,若胭得知姜先生也是个有文才的,心里也多了几分敬重。   梅承礼迅速的瞟了一眼走在最后的贾秀莲,眼色复杂,当先匆匆迈步,再一次走进教室,若胭想起秦先生,心里的酸楚怀念又涌上来,默默的打量四下,除了一架陈旧的四扇屏风将教室隔成了两部分,更是惊愕的发现,一张巨大的粗布将秦先生留下的书连同书架全部遮了起来。   梅承礼显然也注意到了,微微的怔住。   姜先生端坐案前,面目严肃。   五人一齐上前行礼,姜先生一挥手,道,“四位小姐就不必行礼了,你们并不是老朽的学生,不过是东家的临时安排,让你们旁听罢了,自去屏风后面坐下,老朽授课期间,不得喧哗、走动。”   若胭不由得发笑,倒也规规矩矩的到屏风后坐下,独梅映雪一脸的不悦,嘴里极轻的念了一句什么,总不是什么好话。   这一上午,若胭好生难熬,书架被遮住,连书也没得看,又不能说话走动,就只能伏在桌上打瞌睡,偏偏姜先生授课的声音很有特色,抑扬顿挫,比摇滚乐还要多变,扰得若胭还睡不着,再看其他三人,梅映雪一副忿忿委屈之容,梅映霜虽懵懂却认真,贾秀莲最是好学,一脸的努力专注。   终于听到屏风外面传来姜先生一句拉得长长的“放学——”,若胭如释重负,当先走了出去,向姜先生道,“先生,那边书架上的书,是否可以借阅?”   姜先生有些诧异若胭竟然能识字看书,赞赏之色一闪而过,转瞬就变成了不屑,“那些书都是些歪门邪道,讲的都是些荒诞离经之论,不宜阅读。”   姜先生居然把秦先生到处搜寻得来的遍涉天文、地理、农耕、艺术的宝贝书籍称为“歪门邪道、荒诞离经”,若胭不敢苟同,只是念及张氏对他的一番评价,心里还是认同他的才学,躬身道,“学生曾有幸看过其中一部分,深感内容博大精深、知识丰富全面,思想亦无低俗之处,又怎么会是歪门邪道、荒诞离经呢?”   姜先生顿时沉下脸,肃容斥道,“自古文章都以纲常伦理、八股政要为正统,其他的,都是霍乱人心之祸害!”   这样尖锐可笑的评论,不知道秦先生知道了要气成怎样,反正若胭是生气了,毫不客气的反驳,“先生此言差异,学生以为,学习,不仅是要做八股文章,更要开阔眼界、知人、知事、知天地、知苍生,这样才能胸怀豁达、明理善断。”   姜先生猛地将手中的书掷于案上,布满皱纹的脸上怒气冲冲,“好啊,一个小女子也有这样的见识,竟然教训起老朽来了,既然有这样的见识与胸怀,又何必来听老朽的课?你以后不用来了,老朽教不了你,也不愿教你!”   众人俱惊。   梅承礼意外的上前一步,躬身道,“先生请息怒,二妹妹心直口快,并非有意冲撞先生。”   若胭颇感诧异梅承礼竟然会帮助自己说话,暗想这个大哥哥这两天似乎有些转变,变得略通情理了,也上前行礼,“先生勿怒,学生言语有失,请见谅,学生只是据理而言,想向先生借阅这些书而已,并无不敬之意。”   姜先生冷冷道,“你也不必自称学生,老朽早就说过,你不是老朽的学生,不过旁听而已,从此以后,你连旁听也不必了,你既然想看这些书,那便都拿去就是,老朽不过是念在这些书是上一位先生留下的,不曾付之一炬,你不听老朽的劝告,非要看,那就都拿走,不然,老朽必定毁之。”   梅承礼惊恐的去看那些书,又期盼的望着若胭,若胭则喜不自禁,朗声道,“那便多谢先生了,小女马上吩咐人过来收拾这些书。”   果然,若胭领着三个丫头将书尽数搬回了自己的小厢房,书着实不少,堆了小半个屋子,章姨娘看着几人出出进进,忙的大汗淋漓,很是忧心忡忡,若胭却掩饰不住心头的畅快,留不住秦先生,总算可以保存这些书,也是感念秦先生的一片心意了。   “二小姐上学第一天就与先生起了争执,还将这些书都搬回来,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责备呢。”   若胭心想,还能如何责备,连丢出去嫁了这样的惩罚都有过,还能怎么样?意外的是,中园那边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有,非但没有,还由方妈妈送来了两件衣裳,莫非是要褒奖?若胭纳闷的看着方妈妈一脸堆笑的将衣裳放在桌上,笑道,“二小姐好福气,老太太这样疼你,这两件衣裳可是老太太当年穿过的,这些年一直收着,这府里头,能得着老太太的旧衣裳穿,那可就是天大的恩典了,就是明天去了闵府,那也是脸面。”   章姨娘一脸陪笑,连连称是。   若胭挤出个笑,冷声道,“多谢老太太的好意了。”实在说不出别的话来。   章姨娘生怕若胭再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就陪着礼送了方妈妈出去。   若胭抖开衣裳看了看,颜色沉暗、甚至都褪色了,很是粗糙的布料和针线,不足四成新,领口、袖口和下摆都有着明显的磨损,这样的衣裳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人,还想要别人感恩戴德,这是什么样的狂妄自负呢?   初夏默默的将衣服收好,准备找个包袱裹起来压箱底也就是了,章姨娘进来,无奈的劝导,“二小姐就算不喜欢,也总是老太太喜欢你的一番心意,要不,老太太怎么不送给别人只给你。”又将衣服拿起来看,自己也觉得看不过眼,到底不好说什么,叹口气,又自己叠起来,初夏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不要的方布头,将衣裳包起来。   若胭冷笑,“姨娘当是老太太喜欢我才赏赐我呢,我却觉得可笑的紧,老太太一向对我如何,姨娘也不是不知道,难不成两件衣裳就换了我的心?不过是因为闵家二小姐邀了我,觉得我高攀了个朋友,这才给颗糖吃,打量我是三岁的孩童,这样的好糊弄,即便想要我感恩,也得做两件新衣裳才好,这样破旧的东西送过来,却让我怎么领这个情?”   章姨娘满是悲怜,“二小姐是聪明的,既然知道老太太是为了明天你要去闵府的事,难不成是想让你穿着她赏的这衣裳去不成?”   “我上午惹先生不喜,又搬回了这么些书,老太太一句话也不责备,却送来衣裳,无非是想让我权衡轻重,我若知趣感恩,上午之事就作罢了,我若挑剔嫌弃,难说她是不是还要再做文章,她大约也是算准我性子倔强不肯再送回书去烧毁并认错,总是领她的这份情容易些,可惜,我正是这样的倔强,书也不愿送回,她这两件破衣裳我也不稀罕,太太才送了我好几件衣裳,一件件的都好看的紧,我自然要穿太太送的,何况,她自己也说的,让我打扮的漂亮些。”   章姨娘见她心意已决,只好担惊受怕的出去了。   向晚,若胭带着初夏去东园,这些日子,若胭总来陪着杜氏,说说话,做会针线,看会书,伺候她服药,两人渐渐的熟了,远没有寻常嫡母与庶女的那份拘谨、算计,言谈举止愈发的随意,若胭发现,其实杜氏是个相当率性的人,而且若胭每有疑问,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让若胭感觉十分惬意,常常久留不愿离去,杜氏见天色不早就会毫不客气的下逐客令,巧云这丫头更是没了规矩,干脆动手撵人。   这次若胭到时,杜氏正在写字,杜氏的一手小楷清丽端庄,令若胭每见一次都惊叹称绝。   巧云却总笑,“二小姐若见夫人书草,该不知如何是好了,夫人以前惯写草书,这些年才写的小楷”,   若胭于是嘴张得能塞下个鸭蛋,央求杜氏一次写草书。   杜氏却淡然笑道,“你听巧云胡说呢,母亲已多年不写草书了,如今连下笔也不会了。”   若胭于是不再追问,她自然是猜出了杜氏的心思,俗话说,字随人性、观字如观心,草书张扬奔放,抑扬顿挫、龙飞凤舞之间,牵动人心激荡,以杜氏这些年的生活感悟,自是不适合写草书的,杜氏一心求宁静,因此要逼自己练习小楷,以求在那端正、方正的一笔一画之中打发时光。   只是,若胭暗暗乍舌,想不到看似柔弱的杜氏,以前居然好写草书。   “母亲在写什么?”若胭凑过去看。   杜氏侧脸向她一笑,“若胭,你来的正好,母亲在抄佛经,这就抄完了,你且稍等片刻。”   “母亲自管忙着,我就在一旁陪着。”若胭安静的站在旁边欣赏杜氏写字。   杜氏点点头,不再理她,专注的写字,很快就抄完,放下笔,若胭就换巧云端来水净了手,两人就前后分坐了。   若胭就说起次日要去闵府的事,杜氏就细细的讲了闵府的情况,闵家老爷早些年就自请致仕,没多久就病重过世,现在是闵太太一力当家,家境虽不说艰难,却也不显富贵,膝下只有闵嘉容一女,后加入周家,算是攀了一门高亲,这才又显贵起来,闵嘉容出嫁后,闵家还有少爷闵嘉华和二小姐闵嘉芙,只是两人都不是闵老爷亲生,而是从族中过继来的,却相待不差,一应待遇都比着闵嘉容在家时,闵嘉芙是若胭见过的,不必多说,闵嘉华年十八,性子稳重少言,专心学业,上次大考失利,这两年都在闭门苦读。   这样说来,倒是个简单清白人家,若胭很是喜欢,连带着对闵嘉芙也多了几分亲近。   接着,杜氏又教了些上门拜访的礼节,上次去周府,有她在前面带着,若胭只需要有样学样就行了,无需上心费神,这却是她第一次无长辈带领去登门,且带着几个妹妹,自己更是要做好“领队人”,贾秀莲虽然年长些,到底是客,又是跟随若胭去的,总是事事要若胭决断安排才是,故而大意不得,若胭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关键性,十分虚心受教,熟记于心。   说到衣裳打扮,若胭就提起张氏送她的两件旧衣裳,杜氏还没说话,巧云就冷笑起来,“二小姐,不是奴婢说,这个福分还真不是您一个人才得的,太太也得过,这几年没动静了,前些年送了两三次,不止有老太太从前穿过的,还有大姑太太穿的旧衣裳,只说是大姑太太又添了新衣裳,这些旧的丢了也可惜,送给丫头穿又舍不得,就拿来给太太穿……”   这也太过分了吧!   若胭不禁结舌,自己不要的旧衣裳也可以如何理所当然的拿给别人穿?先不说,以杜氏作为梅府太太的身份凭什么穿别人不要的旧衣裳,就是张氏和梅顺娘两人壮实的身板,她们的衣裳,单瘦的杜氏也实在没法穿啊,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张氏素来摆家长架子,自认为梅府太后,自己吐口痰别人都应该抢着舔,她自然觉得她的旧衣裳赏给儿媳妇,那是抬举了儿媳妇,可是,嫁出去的大姑子,又算什么身份,贾家就算再有钱,也是商贾,没有资格在官太太面前摆谱的,若要排等级尊卑,也该杜氏的旧衣裳赏给她穿才是,可惜,在梅家,等级尊卑,从来都是张氏的旨意。   若胭咬了咬牙,“太太收下了?没给丢出去?”   巧云郁郁的瞟了杜氏一眼,“二小姐您还不知道太太啊,忍声吞气惯了的,从不肯抹人面子把事闹大……”   话没说完,就被杜氏打断了,“好了,陈年往事,有什么可说的,虽是收下了,反正也不常穿,不许再说了。”   巧云就嘟着嘴,不情不愿的闭了嘴,若胭却嚼着话回味,敢情杜氏还真穿过那些旧衣裳啊,忍耐力比自己强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书很长、很长,如果喜欢,请先收藏,我会日更,完本。谢谢。 ☆、偷听   本来,若胭还想顺便提一句自己也是才得来的关于梅承礼和贾秀莲亲事的小道消息,此刻就不想说了,贾秀莲是不错的,可是她那娘梅顺娘着实不怎么讨人喜欢,给自己寻一门破亲事也就罢了,这正说着她的旧衣裳呢,这时节再说让梅承礼娶她女儿,杜氏难保心里怎么别扭呢。   从东园出来,若胭拉着巧云问怎么回事,巧云就气呼呼的道,“老太太让方妈妈送了那些旧衣裳来,老爷正好在,亲眼瞧着的,那些衣裳旧的都褪了颜色,样式老气、又大又肥,连丫头都不爱穿的,却趾高气昂的当成宝贝送过来,分明就是羞辱太太,老爷却一脸的笑容,大赞老太太心疼太太,太太问老爷这些衣裳没法穿,是否可以不收,老爷却说,这是老太太赏的,自然要恭恭敬敬的收下,太太就收下了,收下便收下吧,不穿也就是了,谁知道,老太太隔三差五的就问,为什么不穿那些衣裳,是不是看不起她,说着就哭,老爷便责备太太不恭顺,太太只好穿上。”   若胭顿时眼前满是黑线,随即哀叹,看来自己也必须穿那些旧衣裳了。   带着满腹的烦躁和抑郁,若胭晃荡着往回走。   满院子的落花枯败在泥里,一片狼藉,万年青的新枝长得很快,参差不齐的往上耸着,新绿与灰绿夹杂着,很是怪异的配色,树根下到处堆着灰土。   扫地的婆子们总是将路上的垃圾左一扫帚右一扫帚,扫到万年青的树根下就作罢,并不清理,总觉得有枝叶遮掩也就是了,只要路面干净便好,至于落叶落花,就更无人收拾了。   若胭环视一周,心情压抑,低着头往前走,忽然听到不远处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却不见人影。   正纳闷,就听那声音道,“你可别骂我,我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就是喜欢王郎,喜欢他的甜言蜜语,和他在一起,比那死鬼强多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若胭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另一个声音骂道,“你真要气死我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在梅家做人?你年纪也不小了,再不愿意反正都嫁了这么多年了,这辈子就这么凑合过着吧,好歹他还听你的话,你也知足吧。”   若胭惊骇的听出来,这是方妈妈的声音,那么和她对话的就是雪妞了。   雪妞委屈道,“你现在让我凑合了?我如何凑合?当年要不是杜小玉从中作梗,我早就嫁给老爷了,兴许现在都把她挤走了,我做上了太太,你当上了老爷的丈母娘,身份也不一样了,自然也用不着再受老太太的眼色了,但是现在呢,我跟着那个没用的男人,怎么甘心?你不也一样不甘心,总想着老爷还能想起我、再看上我?”   方妈妈急道,“哎哟,还说这些做什么,当年你那样闹了一通,我也是顾着你的名声,赶紧把你嫁了,这些年也的确抱着希望,老爷只要对你有一点点的心,或者能有个什么机会也好,可是这么多年,你自己也不争气,硬是没入老爷的眼,我有什么办法。”   敢情这对母女还真如若胭猜测,一直不死心,在打梅家恩的主意呢,若胭暗觉可笑,梅家恩真的这么讨女人喜欢吗?只怕雪妞看上的不过是官家女眷的身份。   雪妞恨道,“我是没这个本事,勾引不到老爷,我现在也不稀罕了,只想着和王郎过得快活也就是了。”   “你这样偷偷摸摸的,迟早要被人发现……”   “娘,你别管我了,我这一辈子都过了大半了,只有跟王郎在一起才觉得自己是个快活的女人,我只想这样过下去,过一天算一天,别的都不管。”雪妞死不回头。   若胭掉头就走,暗道晦气,竟然误打误撞,听到雪妞背夫有私情的丑事,这样的事自己可不想知道,还是远远的躲开才好,刚走两步,就听有人喊,“二小姐。”扭头一看,竟是章姨娘带着春桃站在新开的小门前,若胭暗叫不好,忙一路快跑过去,拉着章姨娘就转回了自己的小院,“姨娘,你怎么会在那里。”   章姨娘笑道,“这门开了好些日子了,我还没好好看一眼呢,今儿闲的慌,见你出去半晌未归,就想着到门口看看,顺便迎迎你。”   若胭不好说自己刚才听到的一段话,只好笑着把话岔开,心里隐隐有些担忧,看章姨娘的神色,并没有听到什么,但是难保方妈妈不会疑心忌恨。   初夏进来禀道,说是三小姐、四小姐和表小姐过来了,若胭一怔,抬起头,就见三人依次走进,果然全来了,梅映雪当先咯咯笑道,“二姐姐,我们想你了,就结伴一起来看你,你可嫌烦?”   “你们肯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烦。”若胭笑着起身相迎,“来,三妹妹,四妹妹,这边坐,表姐这是第一次来,请坐。”   初夏利索的端上了茶,章姨娘也过来见了礼,又退下了,四人对面而坐,梅映雪四下环顾,将屋里物什一件件称扬一样样赞赏,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若胭也熟知她的心性,只笑而不语,由着她奉承,心知她不过是想为明天做客多得些信息,并不为过,只等她一顿夸完,便将杜氏所教的注意事项一一照说了,却不说闵家的往昔和闵家小姐们的身份来历,这种事算不得隐私,连足不出户的杜氏都知道的内情,想必知之者甚众,不过,过继这种事终究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自己也不愿意做个大喇叭。   说过正事,贾秀莲又问了问若胭平时做些什么针线活计,若胭苦笑,“连针也拿不住,更谈不上什么活计了。”   梅映雪就掩嘴笑道,“表姐,你就别问二姐姐了,二姐姐是谦虚,我是知道的,上次在母亲那里,二姐姐也是这样自谦的。”   这样模拟两可的话,贾秀莲拿不准是什么意思,就只好接着问若胭平时里还做些什么打发时间,若胭只好道,“闲来无事,练字解闷罢了。”   说着,初夏就捧了一叠稿子过来,三人看过,无不惊讶,贾秀莲啧啧陈赞,“想不到二表妹的字这样好看。”   梅映霜也是一脸的仰慕,梅映雪咬着牙,笑脸牵强,“原来二姐姐写的一手好字,却偏偏总是谦虚,不肯实言相告。”   ******   若胭到底还是不肯穿张氏赏赐的旧衣裳,挑了杜氏给的一套翡翠色的衣裙,清新明丽,其他三人也各自打扮亮丽,马车停在闵府门外,一个丫头正翘首张望,喜滋滋的迎过来,见马车上鱼贯下来好几位小姐,明显愣了愣,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笑道,“你们可是梅府的小姐,我家二小姐正在等着你们。”   梅映雪抢着答道,“正是,你在前面带路吧,别让嘉芙姐姐久等了。”   还是这么喜欢抢话呢,若胭蹙了蹙眉,道,“还是应该先去拜见太太才是应该,不知闵太太可在府中?”   丫头摇头道,“太太今儿有事外出,不在府中,小姐们请直接去见我们二小姐就是。”   若胭点点头,“既如此,请领路。”   丫头就笑着应了,领着四人进去,闵府远比不上周府的奢华富贵,却也雅致华丽,足够甩出梅府十八条街,若胭等人跟着丫头穿□□、绕游廊,七拐八弯的,一路上,赏盛春繁花、观楼阁亭台,处处景色怡人,梅映雪走一路赞一路,今天没有杜氏在,她明显有些激动得管不住嘴。   远远的看到一座阁楼,粉墙朱檐,燕子回梁,若胭猜想就是闵嘉芙的闺楼,果然丫头就前头带路进了阁楼。   闵嘉芙听到声音,从里面迎出来,笑道,“若胭,你来的倒是早。”看到众人,也有些诧异,转而笑道,“今儿热闹了,姐妹们几个都来了。”说着向梅映雪和梅映霜打了招呼,她们在周府是见过面的,贾秀莲却眼生,遂问,“若胭,这位小姐是?”   若胭正要介绍,梅映雪已经说开了,“嘉芙姐姐,这是我表姐,是我大姑妈的女儿,叫秀莲,表姐正好在我家做客,我就邀请表姐一起过来玩,嘉芙姐姐不会介意吧?”   若胭眉尖一挑,心忖,怎么竟是你邀请的了?你自己又是谁邀请来的?因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说破。   “怎么会,人多更热闹。”   闵嘉芙爽快的笑起来,她今天装扮很是明艳,比去周府赴宴似乎更精致些,因她身材略有些丰满,一装扮起来颇有些珠圆玉润的亲切,言行举止也更为随意大方,一笑起来,明快的笑声一串串的飞了出去。   她热情的张罗着,丫头们早送上各色的糕点和水果,大家分主宾坐了就开始打开话匣,女孩子的聊天大多从衣服首饰开始,彼此夸赞,闵嘉芙身份最高,又是主人,自然人人称赞,闵嘉芙听了心头喜悦,也将众人赞了个遍,尤其拉了若胭的衣裳细看,连说“布料、针脚、样式、花样,样样都是极好,莫不是你自己做的?”   若胭笑道,“我哪有这样的手艺和品位,这是母亲赏的。”   闵嘉芙就恍然赞道,“是了,我仿佛记得我母亲也和我说起,梅太太的女红在京州这些夫人太太里是数一数二的,以前只是听说,今天看你这衣裳,就知道传言不虚了。”   大家听了就都过来细看,梅映雪轻轻的咬着唇,死死的盯着那身衣裳,心里酸溜溜的,挤出笑脸跟着叫好。   几个小女孩凑到一起,没有了长辈的约束,很快就热络起来,有说有笑的聊得欢,梅映霜到底年纪小,多是坐着看热闹,梅映雪很是活跃,拉着闵嘉芙姐姐长姐姐短叫的亲热,看得出闵嘉芙也喜欢上了她的巧嘴和伶俐,两人时不时的笑上一阵,若胭今天也是难得的开心,这种久违的热烈氛围恍惚前世的新同学聚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和兴奋,贾秀莲虽然略有些拘束,却也大方得体、温和娴雅。   大家相熟毕竟不久,话题难免在上次周府宴会之事打转,闵嘉芙就问若胭与云归雁是如何相识的,若胭也不隐瞒,只说是机缘巧合在寺庙偶遇。   梅映雪得知就是陪杜氏去半缘庵那次,就很是后悔当初自己没有跟着一起去,话里有带了些尖酸,“二姐姐陪母亲去一趟姑子庵,还能结识到贵人,这也是旁人求不来的好运气,想必是菩萨保佑的吧。”   若胭听着刺耳,有心回扎她一针,到底顾虑外人在场,总不愿让人说道“姐妹不睦”,也就只做呵呵一笑,道,“三妹妹说的正是,看来以后我得多拜拜菩萨。”   闵嘉芙却哈哈笑,“映雪,不如你也去趟庵里,说不准还能碰上公主郡主呢。”   大家就都笑起来,闵嘉芙提议改日大家约上去普贤寺,“普贤寺后山种着一大片月季,等到盛开,极是好看,前往赏花之人据说比中元节还多呢,咱们也去看看。”   梅映雪当即应了,若胭也很心动,却不能肯定张氏是否会放行,闵嘉芙见她犹豫,又道,“若胭,到时候你约上云六小姐,要是云家其他几位小姐也能一并来,那就更好了,越是人多,才更热闹。”   想到归雁,若胭欢喜起来,正要应下,梅映雪又抢了先,“这样最好,二姐姐莫不是怕奶奶不同意我们出门,你放心,我和奶奶一说,有云家小姐和嘉芙姐姐都在,奶奶一准同意。”   若胭瞬间明白过来,闵嘉芙却不知情,掩嘴笑道,“哎哟,我哪有这么大面子,还是要云六小姐呢。”   正欢笑间,有丫头进来,说是太太回府了,若胭就道,“既然太太回了府,理当我们去拜见一下,嘉芙,你带我们去吧。”   闵嘉芙笑道,“母亲向来随和,不挑这个理,得知我们说的热闹,也不愿打搅的,偏你礼多,也罢,我们一同去吧。”    ☆、做客   一行人出了阁楼,穿过一个偌大的花园,方来到闵太太的屋子,闵太太刚梳洗完,换了件家常的海蓝底滚边撒花长褙子,正捧着茶吃,就见众人进来,笑道,“孩子们快进来坐,你们也真是,好好的玩你们的就是,偏这么讲究,嘉芙,你该学学梅家小姐们的礼貌懂事。”   闵嘉芙就冲若胭笑,“这可要怪你了,连累我被母亲说一顿,平白将我比下去一截。”   若胭就眨眼而笑,向闵太太盈盈一拜,还没说话,梅映雪抢在一旁笑道,“闵太太,您是长辈,我们是晚辈,我们来拜见您是应当的,再说,您是嘉芙姐姐的母亲,我们和嘉芙姐姐情同姐妹,您就像是我的母亲一样了,孩子们拜见母亲那是理所正当。”   这话未免奉承太过了,闵家虽然前些年因为闵老爷致仕、病逝而显败落,可实打实是周府的亲家、太子妃的外祖家,以梅家的根基和梅家恩的品级,能让闵家认个脸熟就不错了,梅映雪倒是一点不见外,直接将闵太太比作自己母亲了。   若胭三人当时就变了脸色,暗暗叫苦。   闵太太眼中也闪过一线异色,有些怪异的呵呵笑了笑,道,“好个讨喜的孩子,我记得前几日在周府见过你,你是梅家的三小姐吧。”   梅映雪见闵太太想起她来,高兴的答道,“正是,闵太太竟然还记得我,那天在周家,我陪着母亲看戏的,就坐在闵太太身边。”   闵太太点点头,却道,“不错,是个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并记住的,上次,你一进厅,我就记住你了。”   这说的却是梅映雪误将周三太太唤成“夫人”的事,这自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美事,难说闵太太这话没有讽刺之意。   只是梅映雪丝毫没有意识到,兴致勃勃的还想接着说,若胭赶紧抢着道,“晚辈姐妹们蒙二小姐不嫌弃,倒也说得上几句同龄之间的话,闵太太才刚归府,想来疲倦,晚辈们不敢多做打扰,先退下了。”   闵太太颔首而笑,着意的打量若胭,笑道,“我记得这是二小姐,真是个稳妥的,二小姐可知我刚从哪里回来?”   若胭一怔,大婶,您这是跟我开玩笑呢,我又不是神卦,哪里知道您的去向,老实的摇头,“不知道。”   闵太太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紧看着若胭道,“我去的齐大人家,就是太仆寺少卿齐大人。”   见若胭毫无反应,又似有深意的补了一句,“唉,说来,当年齐大人和齐太太的亲事,还是我保的媒呢,可惜了。”   若胭心一动,这才想起来闵太太说的这个齐大人就是周府见过的那个慧姐儿的父亲,据说慧姐儿的母亲去世了,想不到闵太太还是他们的媒人,这京州的达官贵族人家还真是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闵太太无端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齐家与我有什么关系?心虽疑惑,不便明问,只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闵太太见她没什么兴趣,就不再往下说了,梅映雪却来了兴致,问这问那,齐家如何如何。   闵太太也只是带着笑容三言两语敷衍,若胭实在看不下去,只好笑着嗔道,“三妹妹,你再问下去啊,要是累着闵太太,嘉芙可要心疼了。”   梅映雪却不领情,只冲她撇了撇嘴,仍要发问,梅映霜也赶紧拉扯她衣袖,闵太太就顺势又赞了梅映霜几句,又问起贾秀莲,这次是贾秀莲自己回答的,态度谦逊温和,落落大方,闵太太就多看了她两眼,也夸赞了两句,似乎还想多说几句,却又忍住了,静默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极轻微的叹了口气,吩咐丫头托了漆花盘子来了,说是几样不值钱的东西,算是送给大家的小心意,大家看了,是四只系着珍珠的扇坠子,确是寻常之物,算不得贵重,客气了两句,就收下了。   闵太太请抿一口茶,目光落在若胭身上,问,“自上次周府之宴后,又有些日子没见着梅太太了,不知可好?”   若胭微微一笑,尚未说话,梅映霜已然笑着道,“劳闵太太挂念,母亲一向很好,时常与映雪说起闵太太,说平日里最是与闵太太亲厚、投机,心里也很是想念闵太太呢。”   闵太太就呵呵一笑,目光在梅映雪脸色来回的打量,方垂下眼去,笑道,“正是,我也想念你们母亲呢。”又问了些话,无非是问候杜氏的身体情况和姐妹几个寻常打发时间的活计,各自谦虚了一番,闵太太也不深究,不过是闲话罢了。   约摸一盏茶工夫,若胭看闵太太面带疲惫,就起身告辞,闵太太也不挽留,只叮嘱闵嘉芙好生招待,花园里有几处景致还堪入目,不妨陪着小姐们一起去玩耍,又让丫头去厨房准备,说是中午饭做好了只管送去二小姐的阁楼即是,若胭等人谢过便退下了。   闵府花园的确不如周府的富贵奢华,但也繁华似锦、错落有致,布置的恰到好处,大家一边赏景一边闲聊,比起先前在阁楼里坐着说话,更添了几分率真本性,一会到亭子里坐一坐,一会到花架下歇歇脚,一会在小池旁喂锦鲤,这会子闵嘉芙又指着不远处一个院子道,“那是大姐出嫁前住的院子。”原来是闵嘉容当年的闺房,不免称赞评说了几句,也不便进去参观,便饶了过去。   又逛了好一阵,贾秀莲有些内急,闵嘉芙就亲自陪着去更衣室,吩咐若胭等人稍等,两人离开后,梅映雪眼珠儿一转,就试探的问若胭,“二姐姐,你说闵太太今天去齐府是做什么去了?”   若胭颇有些腻烦她这么没完没了的纠缠,刚才就已经惹的闵太太不喜,居然还不自觉,不愿理她,梅映雪就冷声道,“二姐姐这是何苦,在外做客,你我同是一家,却偏向着外人,嫌弃自家妹妹。”   梅映霜赶紧劝道,“三姐姐,你既然知道这是在外做客,便不必总打听些与自己无关的事。”   “哼,与自己无关?四妹妹,不过只是与你一个人无关而已,只怕与我和二姐姐都有关,二姐姐这么藏着掖着,不让我说、不让我问,莫不是心中早有了主意,怕我抢了去。”   梅映雪直视若胭,目带薄怒。   若胭气急反笑,冷笑,“三妹妹说的这话到真像个有主意的,不管你有什么主意,只管回去和老太太、老爷说去,我管不着,只一点,现在咱们都还在闵府做客,须知言多有失,三妹妹还是慎言少语吧。”   梅映雪还要反击,就见不远处闵嘉芙和贾秀莲并肩走来,只好咬住唇咽回舌尖的话,满面喜色的迎上去,“嘉芙姐姐,你们可算回来了。”两人只笑着点头。   若胭隐隐觉得贾秀莲的神色有些别扭,眼神闪躲,难不成上个厕所还能发生什么事?趁人不注意,悄悄拉她到一边询问,对方却只是垂首摇头,“并没有什么事,二表妹多心了”,既是不肯说,若胭也不多问,一则自己与她才认识不过几天,本也说不上多熟多亲,有些事不肯坦言相告也是情理之中,再者此地终究不是梅家,只怕一言难尽、说来不便,总是这一趟出来,四人都能平平安安、不丢人现眼,就算自己功德圆满了,毕竟,在张氏和梅家恩眼里,自己是四人之首,必须担责任的,其他的,她也不想多知道。   在闵嘉芙的阁楼里吃过午饭,又闲聊了一会,四人就起身告辞,闵嘉芙很不乐意,再三挽留,到底又玩到未末才动身。   闵嘉芙亲自送出,拉着若胭好一顿叙,又再三叮嘱了过几天去普贤寺赏花,务必要约上云家几为小姐。   若胭心里也是愿意与归雁一起玩,却不能承诺一定能约出来,只好说尽力一时,到底心里纠结半天,临走时忍不住,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声的问道,“据闻上次周府之宴,太子与齐王出了点事,我知道你大姐是太子妃的嫡母,这件事是否受影响?”   好吧,明明心里担心的是云家,偏说出关怀闵家的话来,若胭深感惭愧。   提起这件事,闵嘉芙眼神有些暗沉,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笑道,“不瞒你说,前几天我也吓坏了,天威难测,谁知道会出什么大事,连太子都被禁足了,太子妃陪着禁在东宫,连周府也不许回,周府那边也吓得不行,周老太爷的病也因此加重了几分,我只怕皇上动怒,牵连到闵府,好在现在无妨了,太子解禁,太子妃前儿也回了周府报平安,总算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只是听说,皇上因此气坏了身子,这几日都不太好,太医院忙的不行。”   周老太爷年事已高,行动不便,近几年多是卧榻,常年汤药,不过精神尚好,这一次皇子在自己府上出事,事关重大,也受了惊吓,病情加重,若胭得知之后,到底事不关己,不过是唏嘘老人晚年不宁,却也没有过多忧愁,心思都在云家,又问,“那天我们都在周府,怎么一点动静也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内情?”   闵嘉芙想了想,“具体的我也不太知晓,不过母亲去周府打探,说是齐王突然吐血,却在太子身上发现了药,因当时数人在场,众目所示,太子虽分辨却解脱不开。”   “数人在场?”若胭心一动,她记得有个丫头说是云三爷找归雁,把归雁带走了,那么,是否云三爷和归雁都在场?   “我也是听我娘这么说的,却记不住都有谁,哦,对了,仿佛云家三爷也在,”闵嘉芙又拉着若胭叮嘱,“所以你可一定要把云六小姐约出来,云六小姐准是知道的,我也正想着打听打听太子和太子妃的事,云三爷与太子一向要好,太子的事,他肯定知道。”   云三爷和太子要好?若胭听的如坠云雾,怎么自己会以为云三爷站在齐王一边呢?难道竟不如自己猜想,正是云三爷做了什么手脚,才当众揭发了太子么?   政局,太乱了。   还想再打听那位代替自己为齐王做掩护的女子,现在如何,又觉得这种事情闵嘉芙也不太可能知道,再说自己也无法解释从何得知的,只好作罢,等四人回到梅府,已是申正时分。   一进府,若胭就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也不与三人客套,匆匆别过,赶回小院,秋分正等在小门后,一见到若胭就悲喜交加的扑了上来,“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快进屋,姨娘不行了。” ☆、痢疾   “什么!”   若胭吓得差点摔倒,双手提起裙摆,嗖的窜了进去,一进门便闻到屋子里有股怪异的气味,章姨娘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眼眶深陷,面色苍白如纸,分别不过半天,整个人都憔悴虚弱的脱了形。   春桃伏在床边低低的哭,一抬头看见若胭,如见救星,哇的一声就大哭了出来,一把抱住若胭的腿,“二小姐,快救救姨娘。”   “这是怎么回事?”   若胭乍一见这情景,也吓得大脑空白、不知所措,“上午我离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变了这样?姨娘得了什么病?摸着并没有发热。”上前轻抚章姨娘额头,体温正常偏凉,并无发烧。   春桃哭道,“确实不曾发热,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二小姐刚离开没多久,姨娘就开始腹痛,一趟趟的跑净房,也不知道多少次了,奴婢用汤婆子给姨娘暖着,并不管用,就自作主张去询问太太,不巧太太正在诵经,巧云说了个偏方,说是用生大蒜捣碎敷贴两足心或者贴脐中,奴婢就去厨房要大蒜,姜婆子却说没有了,不肯给,幸好佟妈妈悄悄给了两头,奴婢回来试了,略有些效果,只是并不明显,这半天下来,姨娘就……”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若胭第一反应就是事出蹊跷,哪有突然之间就腹泻这般严重的,“姨娘都吃了什么没。”   “二小姐离开的时候,姨娘正吃着早点,就那几样东西,二小姐也是看着的,此后,便再没吃过一星半点了。”   莫不是早点有问题?   若胭细细的回想,每天的早点都是一成不变的,稀粥、粗面馍,还有两个咸菜,偶尔会将粗面馍换成粗面包子,也多是素馅的,比如今天早上就难得的在包子里能找到几点零碎的肉酱,这样带荤的包子虽然极少见,到底也不是第一次吃,其他几样,更没有什么特别的。   若胭一样样的思索,猛地想起那一小碟酱黄瓜,这道咸菜无数次出现在餐桌上,若胭不喜欢那股酱味,从来不吃,章姨娘却偏爱其脆,每次都会吃上很多,不过以前从没出过事,今天却突然腹泻,只是两人同时用餐,只有这酱黄瓜,自己没吃,却章姨娘吃了,祸因绝对就在这里。   “春桃,早上的酱黄瓜,还有剩下的吗?”   春桃一愣,摇摇头,“没有了,姨娘今天胃口好,就着酱黄瓜喝了两碗粥,酱黄瓜全吃了,是了,奴婢想起来,姨娘还说,今儿的酱黄瓜配着白粥,最是好吃。”   猛地反应过来,“二小姐,您是疑心酱黄瓜……”   自然是疑心,可惜证据没有了,再疑心又如何?若胭哀叹,“罢了,既然都吃没了,也不必再提了,姨娘这样,老太太、老爷可知道?”   “知道的,奴婢一早就去禀告了老太太,一开始老太太并不在意,说是夜里贪凉掀了被子受了寒气也未可知,让多喝点热水即是,后来奴婢又去找了老爷,老爷还未下衙,只好又去找太太,太太带了巧云亲自过来看过,吩咐巧云出去请了个大夫过来。”春桃抹着泪。   “大夫如何说?”若胭心里生出暖意,她是个善良的,自己没有看错,不枉自己一开始就顶着张氏和梅家恩的压力坚定的站在她这一边,这府里,总还有她可以照应,可是,这种照应却显得很是悲哀和可笑,妾室出了事,最先站出来也是唯一站出来帮忙的却是正室,妻与妾,最应该成为死敌的两个人,在梅家,如此的与众不同。   “大夫说是饮食不当,只是……”   春桃咬了咬牙,接着道,“大夫正诊着,老爷下了衙,和老太太都过来了,老爷说大夫诊断有误,大约是时疫痢疾。”   若胭有点大脑发懵,痢疾这个词她是熟悉的,但是这个病究竟如何起因如何治疗、常见发病时节等一无所知,一时也指责谁不得,难说是大夫真的医术不高,还是梅家恩讳疾忌医故意歪曲,只好接着询问详情,春桃细说道,“老爷并未诊脉,也没有上前细看,就一口否定了大夫的诊断,老太太也说应该是痢疾,又说姨娘吃的东西,大家都吃的,却只她一人生病,要说是饮食不当,就是大夫指定是梅家有人故意要害姨娘了,又问大夫是谁请来的,是何居心,大夫听了这话,也就不敢说什么,留个治痢疾的方子就走了,奴婢按方子给姨娘服了药,可是不见起色。”   若胭恨得直咬牙,这才是什么居心呢!不但吓跑了大夫,还轻巧的把嫌疑引到了杜氏身上,要说一开始若胭并没有怀疑张氏,然而这番话却让若胭断定此事与她有关,只是,理由何在?从入府至今,章姨娘简直就像只乌龟,小心翼翼的缩在壳里,一动也不敢动,尤其上一次摔伤之后,更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除了几两银子的开销,几乎如同不存在,这样的一个人,还有什么原因会引祸上身?   “春桃,你去厨房要点醋,再要两个鸡蛋,一起煮了,趁热拿过来,这也是偏方,成不成先试试。”若胭吩咐。   这个法子,上辈子自己试过,确实有效,不过,是否因人而异就难说了,又让初夏去自己屋里取了个荷包来,交给春桃,“这里面有些散碎银子,你拿去,悄悄的给佟妈妈,只说是谢她给的蒜头,别的也不必多说。”   春桃一愣,很快理会过来,应个声,转身就往外跑,忽想起一事,扭头就说,“奴婢想起个事,今儿大少爷不知道出门去了哪里,南园的丫头们竟都不知道去向,老太太和老爷好一顿生气。”   若胭一怔,这位大哥哥有一阵子不闹事了,怎么突然就玩离家出走这出戏了?隐隐觉得有些蹊跷,只因心里挂念着章姨娘,也懒的多打听,只轻轻的“嗯”了一声,就摆手让春桃去了。   “二小姐,我能做什么啊?”秋分眼泪汪汪的站在一边,眼巴巴的望着若胭。   若胭心软的拉过她,这孩子毕竟还小,想必是吓着了,柔声道,“你不用做什么,就在这里陪着姨娘,等姨娘醒来。”   秋分摇头,“二小姐,您也安排奴婢做事吧,二小姐从来不让奴婢干活,奴婢总是闲着,心里不安……”   若胭苦笑,自己的确很少指派秋分干活,实在不忍心使唤“童工”,小小年纪卖出来做丫头,低人一等也就罢了,再被使唤来使唤去,多么可怜,没想到自己的一番怜悯,这丫头倒不自在了,只好想了想,吩咐她,“那你就去园子里瞧瞧,有没有马齿苋,找些回来,洗干净了,煮水。”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止泻的法子都用上吧。   秋分眼睛一亮,“奴婢想起来了,有一年家里四姐姐腹泻,爹爹就是找的马齿苋煮水给四姐姐喝,原来二小姐也知道。”说完,蹬蹬蹬的就出去了。   若胭又俯身探了探章姨娘的额温,轻轻的唤了两声,估摸着一时半刻不会醒来,就吩咐初夏守着,自己竟往东园去,一则要感谢杜氏的关照,还想知道是否被连累。   一路匆匆,就到了东园门口,意外的竟看到梅承礼站在门口徘徊,垂着头,似乎有心事,或许不够勇敢,或许还没有坚定心志,若胭就远远的望着他的背影,看他来回缓慢的走动,夕阳下,修长单薄的身影有些僵硬,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还是在做剧烈的矛盾斗争,突然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来,上辈子自己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孤独与自卑从出生就伴随着成长,那些年的自己,不知道有多羡慕那些家庭完整的孩子,可是,眼前的这个孩子,虽然家庭完整,并且自小受宠,那又如何?他一点也不快乐,他与母亲同住一宅,却好似咫尺天涯、相逢陌路,甚至,还不如自己,没有母亲尚可以幻想,而他,只能隔着那条鸿沟恨、痛、怒、怨、渴望、挣扎。   可是,这种扭曲的感情是谁强行而巧妙的加在他身上的?   静望片刻,若胭悄然上前,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的表情柔和自然、语言随意温柔,“大哥哥,我们一起进去吧。”   梅承礼却似乎被这突兀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正对上若胭,脸腾的就涨得血红,像个偷桃的孩子被主人家抓了个正着,那般的尴尬,更多了几分被曝光的羞恼,掉头就走。   若胭脑子一热,不知怎么一冲动,飞快的就绕过去拦住,“大哥哥,不许走,我知道你心里是想着母亲的,既然有勇气来到门口,何不再往前一步,跨进去?”   梅承礼张了张嘴,压低声音恼然道,“二妹妹,你让开!”   一张嘴,若胭这才惊觉他一身的酒气,顿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将他打量,敢情这位大少爷失踪了一天,竟是出去酗酒了?莫不是这一天自己不在家,又出了什么大事,把才消停了几天的大少爷又激爆了?“大哥哥,你今天去哪里喝酒了?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伸手去他面前晃。   梅承礼有些别扭的抬手,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若胭诧异的将眼去打量。   梅承礼不说话,静默片刻,突然伸出手,将手心里的一物望若胭手里一塞,“二妹妹,这个给你吧。”错身就走了。   若胭疑惑的将莫名其妙收下的礼物拿起来一看,一时惊呆了,手中赫然一枚莹润通透的白玉镂雕珮,系着精巧的络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这等价值不菲的东西,梅承礼从哪里得来的,好端端的又送给我做什么,一不过节,二不生日,这是什么名目?   正纳闷见,听到远处有人喊了起来,“大少爷在这里,大少爷回来了。”紧接着,人声乱了起来。   若胭不回头也猜得出来,梅承礼已经被丫头们团团包围拥到中园去了,这却与自己不相干了,略一犹豫,到底将玉珮收了,径直往园子里去。   杜氏坐在屋里发呆,手中有书,却半晌未动,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空濛忧伤,兴许,院外梅承礼的挣扎和犹豫,她都是知道的,兴许,她也同样不知所措,所谓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大约就是这样一对母子,在感情的那一扇窗一直紧闭没有打开之前,漠然也只是漠然,悲伤也只是单方面的不被传递,然而,这种畸形的平衡被若胭破坏,她猛地推开了梅承礼心中的窗户,当新的空气挤进来,他的内心急剧的发生变化,新旧势力的斗争让他心境混沌迷茫、燥乱,他的改变同时影响到杜氏的感情起伏,同样内敛、敏感的两人竟都不知道如何面对。   “母亲。”若胭轻轻的走过去,轻轻的呼唤。   杜氏回过神,见是若胭,淡淡一笑,“回来了,你姨娘怎么样了?”   若胭道,“刚回来,姨娘还在睡着,女儿听春桃说了经过,多谢母亲……”   “不必谢我。”杜氏话中透出几缕薄薄的伤感,“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大夫的方子是老太太和老爷让开的,若是吃的好些了,也该谢谢老太太和老爷。”   若胭冷笑,“我倒真是想好好谢谢他们呢,这样的关照,我可要好好记得。”转又问道,“老爷可有来为难母亲?”   杜氏一愣,摇头,“你这孩子,不要总想着这些,心态该平和些才好,母亲过了大半辈子了,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拍拍若胭的手,将手里的书递过去,“你也看看,这本医书里详细讲了有关痢疾的诊断,母亲不擅黄岐,只略知皮毛,只是观察章姨娘症状,对照这书中所写,似乎有些出入,并不相同。”   杜氏虽未精修医术,不过久病自成医,略知一些也在情理之中,若胭谢过母亲用心,接过书,细细翻看了两篇,她自己更不懂医,只是书中描述,但凡急性痢疾多起于高热,这一点若胭自是看得出不对,章姨娘体温正常,并无发烧,别的若胭也看不明白,不敢妄断,就将自己安排的醋煮鸡蛋和马齿苋煮水说了出来,杜氏颇显惊诧,“若胭,你如何知道这些民间偏方?”   若胭一时无法应答,飞快的思索着,想出一个应对,“原来在古井胡同住时,听一位大娘说起过,那时也不太在意,胡乱记下了,时间久了,几乎忘记。”这样的说辞,大约不会被对证的。   杜氏点点头,倒未追问,反而赞道,“若胭是个有心的,但愿偏方有效,章姨娘也少受些苦。”   若胭就讪讪笑过,有些闪避的扯袖口,触及袖中的玉珮,就取出来给杜氏看,“母亲,大哥哥刚才送了我这个……”   母亲,为我解惑呗。    ☆、拉拢   杜氏淡淡一笑,目光在玉珮上温柔的流连,忽然眼中闪过一线惊诧,就伸手将玉珮接过去细细的翻看,清瘦的手指覆在玉珮上,似乎有些用力,却没有立即说话,默然片刻,含笑温言道,“听说承礼今天出门了,想来是见到好看的东西就买了来送给妹妹,这也没什么,他是兄长,送个首饰给妹妹,也是应当。”   若胭恍惚觉得释然,又隐约觉得杜氏的神色并不如话中那么轻松,也不好问什么,遂安慰自己,管他什么来历呢,反正自己只当哥哥送给妹妹的小玩意罢了,想到小玩意,又想起闵太太送的扇坠子,就大致说了在闵家的事,却没有提及梅映雪的几次抢风头和贾秀莲的怪异。   杜氏只是温和的笑了笑,并没有多说,只是若胭讲到闵太太单要她猜去齐家的用意时,杜氏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头,却做随意的笑问,“若胭莫不是上次在周府与齐府的女眷打过交道,闵太太今天去齐府时,齐府有人提起过你。”   若胭就努力回忆在周府当天的事,恍然忆起寻找慧姐儿之事,便与杜氏说了,杜氏听罢,神色似有些怪异,却也只是淡然笑道,“原来有这样的事,兴许今天雪菊姑娘在闵太太面前提了你的名字。”   若胭想想在理,便不再多想,又陪着杜氏说了会话,心里惦记着章姨娘,起身辞了出来。   巧云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相送,见若胭纳闷,无奈的解释,“太太是知道大少爷在外面的,却不许奴婢出去,说感情强求不得,门自开着,出入自便,后来大少爷走了,到底没有进来,太太心里也是难受的。”   若胭点头,果然如自己猜想,“太太心里不仅难受,只怕也和大哥哥一样不知如何面对呢,他们俩,终究骨血相连,心思都是一样的。”   巧云就苦笑,“二小姐说的极是,只是,这样的心结,奴婢也解不开。”   若胭笑,“只怕旁人都解不开,终须他们俩自己解开才好。”   犹豫片刻,到底不信杜氏的话,又问梅家恩是否来过。   巧云一听这话,就细眉竖起,忿忿气道,“二小姐不起,奴婢险些给忘了,太太让奴婢去请了大夫,这大夫是一向给太太诊病的,信得过,可惜老太太和老爷信不过,这也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眼缘,只是,大夫刚走,老爷就来了东园,质问太太如何会热心的为妾室请医,又问大夫是什么身份,可说了什么有损梅家声誉的话,真真是气人,太太却只说了一句,你若信得过我,便不该说这样的话,你既然信不过我,我又解释什么?”   这便是杜氏一向的倔强了,若胭也觉悲凉,夫妻半生,感情如斯,实在悲哀之极。   听着巧云的脚步声返回,杜氏唤了她进屋,表情有些严肃,“巧云,你出去一趟,往和晟宝莊去问问陈掌柜,大少爷今天是否去过他那,还买了一个白玉镂雕珮。”   巧云一愣,“太太,您看出来大少爷送的二小姐的玉珮出自和晟宝莊?”   “和晟宝莊售出之物都有标识,我自然认得。”   巧云不解,“太太,大少爷若是去过和晟宝莊,陈掌柜不应该没认出来,大少爷又买了这么贵重的玉珮,陈掌柜怎么不派个人过来知会太太一声?”   杜氏怔住,缓缓道,“你说的对,这事有些蹊跷,承礼若真是自己亲自去铺子里买东西,陈掌柜不会认不出来,然而承礼应当是不可能知道我与和晟宝莊的关系,绝不会刻意隐蔽自己而指派他人去买,若玉珮不是承礼所买,他又是从何而来,那玉珮用料极好、做工精巧,价值昂贵,绝非普通人家买了又舍得丢弃或是随意送人,巧云,你还是去问问陈掌柜,铺子里的各种白玉镂雕珮都被谁买走了。”   巧云应声离去。   杜氏依旧心事重重,她没有对巧云说,那块玉珮上雕刻的是莲花并蒂,这种图案通常只有男女传情才用,承礼怎么会送给亲妹妹?   若胭别过巧云,回到小院,章姨娘已经醒来,春桃扶着靠在床边吃那醋煮鸡蛋,秋分在一旁端着碗伺候着,一屋子的醋味。   “姨娘醒来,可觉得好些。”若胭心头一松,急步上前。   章姨娘看到若胭,话未出口,泪就扑扑的往下掉,伸出无力的手,紧攥着若胭。   若胭见姨娘这般凄楚、受罪的模样,心中也觉难受,衣袖帮她拭泪,宽慰道,“姨娘莫哭,先趁热把这醋和鸡蛋都吃了,一切总有女儿在呢。”   好不容易章姨娘收了泪,勉强吃了鸡蛋,都将醋喝尽,这才又软绵绵的躺下了。   若胭就问初夏去了哪里,秋分答道,“奴婢摘了些马齿苋,初夏姐姐拿着去厨房煮,才去不久。”   若胭点点头,问章姨娘身体感觉如何,章姨娘只有宽言,说是无妨了,若胭瞧着她那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就知道她不过是宽自己的心,有心说她几句不成器的话,到底是自己姨娘,不忍心叫她伤心,只好装作相信,哄着她又睡下,叮嘱两人好生看着,才回房换衣裳。   刚整理完毕,就见初夏进来,说是马齿苋已经煮好,只是章姨娘又睡下了,便等醒了再喝。   若胭点点头,初夏就说了厨房的事,“奴婢刚才去厨房,见着姜婆子和佟妈妈在吵架,隐约听着姜婆子骂佟妈妈白活了一把年纪,越发的不知道主子是谁了,仔细撵出去没着落,佟妈妈低着头不作声,见奴婢去了姜婆子便不说话了,也不理奴婢就走了,奴婢就问佟妈妈为的什么吵起来,佟妈妈就说是春桃给了她荷包,不巧让姜婆子瞧见了,荷包也给没收了,”初夏看着若胭,迟疑了一下,道,“二小姐,奴婢自作主张,当即又赏了佟妈妈一个荷包,里面放了一两银子。”   “做的很好!”   若胭兴奋的笑起来,“初夏,你最是知我的心!既然姜婆子已经撕破了脸,想来佟妈妈也恨上姜婆子,她正需要一个靠山来对抗姜婆子,咱们现在给不了她往后多大的承诺,不过,总还给得起这几两银子让她安心,初夏,你慢慢再打听着,姜婆子既说佟妈妈撵出去就没着落,可是知道佟妈妈家里什么事。”   初夏就笑,“我已经问了佟妈妈,姜婆子说这话,是因为佟妈妈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无依无靠的,要是离了梅家,估计就只能去姑子庵里过余生了。”   若胭也笑,“这样倒也好,她没了去处,咱们只要给她个好去处,她无不满意的,回头你找个机会告诉她,只要她在东园和咱这边的饮食上上些心,以后我必定不忘她的好,、。”   初夏怔怔的看着若胭,并没有高高兴兴的应答,若胭纳闷的问,“怎么,你莫不是觉得我将来会很惨,养不活她?”   初夏摇头,咬了咬牙,轻声道,“奴婢怎么会这样认为,只是二小姐既然连佟妈妈都可以这样承诺,是否奴婢也可以求二小姐一个承诺,以后不管二小姐嫁到哪里,都要带上奴婢。”   “噗——”若胭瞪着眼睛,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骂道,“你这丫头,平白和佟妈妈比什么?我要是不嫁人,便可以丢了你么?”   初夏有些急,还要说什么,若胭就敛了笑,认真的道,“在这府里,除了姨娘和母亲,就是你最亲近了,你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丫头,我心里可没有将你看低,你只管将心放稳了就是,只要你愿意跟着我,不怕吃苦,我又怎么会舍下你。”   初夏就哭着跪下,给若胭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若胭拉也拉不起来,只好由着她去。   初夏磕完头自己站起来,抹了抹泪,又说起另一件事,“奴婢听佟妈妈说,大少爷失踪这一天,南园的三个丫头都遭了罚,各打了五板子,怕打重了不能伺候大少爷,倒没多打,现在都被关在柴房里,老太太发了话,这几天就要将她们全都卖了去,再换新的来。”   若胭这才想起那三个丫头来,不禁又责备梅承礼做事欠思虑,连累下人,又恍然初夏刚才一番举动,只怕也有以人度己的担忧,便安下她的心,“你且放心就是,我往后去了哪里,必定会告诉你,不叫你担心受累。”   中园。   张氏的目光冷冷的在方妈妈脸上扫来扫去,“你在我身边几十年了,也不必再挖空心思说什么慌,我自然是知道,西角那边的事是你弄出来的,不过是想维护你的脸面,才压着大夫说是痢疾,你自己说吧,怎么回事。”   自从若胭的小院从西跨院一墙隔开,张氏就用“西角”代称了。   方妈妈跪在地上,先咚咚咚磕了一串响头,这才垂着头抹泪,哭声道,“奴婢但有半点心思都瞒不过老太太的法眼,又怎么敢在老太太面前说谎,老太太肯护着奴婢这张老脸不被唾骂,奴婢感激不尽,这件事的确是奴婢做的,奴婢在早饭里加了点泻药,不过,奴婢都是为老太太不平啊,奴婢听到章姨娘和二小姐辱骂老太太,言语恶毒之极,奴婢都说不出口啊,奴婢实在气不过,这才……老太太,奴婢虽然做了害人的事,却不后悔,老太太只管处罚奴婢就是,奴婢没有怨言。”   张氏眼底厉芒一闪,冷笑,“你既说是她们俩骂我,怎么只叫她一人腹泻?”   方妈妈道,“奴婢先前也觉得奇怪,中午奴婢去找姜婆子打听,姜婆子想了想,说是想起来,听春桃那丫头听过一句,二小姐从来不吃酱黄瓜,倒是叫她幸运躲过了。”   “胡闹!”   张氏生了气,“你说她幸运,却不知道是梅家幸运,是你幸运,二小姐今天要去闵府做客,要是在闵府做客时腹泻不止,被查了出来,梅家颜面何在?你就是死也弥补不了梅家的名声,你跟着我一辈子了,老了老了却做出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事,好在我把大夫赶走了,老爷也没有疑心,总算护着了你。”   方妈妈只是哭的说“该死,知罪”,心里却想,你哪里是护着我,不过是护着你自己而已,任谁不知道我是你的心腹,你这一辈子做的多少见不得光的事都是经我的手做的、多少杀人的话是经我的口说的,自己却堂而皇之的做尽了菩萨好人,这件事若是追查下去,查到我的头上,自然也就算是查到你头上了,就算与你无关,只怕在旁人眼里,也与你脱不了关系。   张氏不耐烦的摆摆手,止了她哭,又问,“你那泻药从哪来的,莫不是早就备好了?”   方妈妈犹豫了一下,垂首道,“前些日子奴婢一直不太通顺,上次雪妞来,奴婢就跟她提了句,这次雪妞就带了些通肠的药来,奴婢还没来得及吃,因心里不满章姨娘和二小姐,就一气之下将药全投了进去。”   什么通肠的药这么猛?张氏暗暗皱眉,却没有追问,不论方妈妈说的“两人辱骂”的话是真是假,她都不在乎让她们俩受点苦头,只是,“这事儿姜婆子都知道?”   方妈妈心一动,连声道,“自然知道,章姨娘最爱吃酱黄瓜就是她告诉奴婢的,姜婆子还说,做奴婢的就应该时刻维护主子,主子受了辱骂,奴婢就应该代主子报了仇,不叫主子烦心。”   张氏若有所思,方妈妈还想再鼓动些话,就听外面乱哄哄的,有个声音说是“大少爷回来了”,张氏闻声早腾的站起身来,扬声喊“快进来”,又想起地上跪着的方妈妈,连连挥手让她回避,方妈妈心有不悦,以往大少爷有什么事都不避着她的,今天却叫她走开,不满的望了张氏一眼,匆匆转入后房。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帮朋友玩剑三升级了。 剑三是个坑,和写故事一样,让我欲罢不能。 妖瑜今天情绪有些激荡,在游戏里遇到一个陌生人,很像一个老朋友,可惜我问了又问,对方不是。 失落。 ☆、维护   雪妞迅速的将她拉过一边,悄声细问。   方妈妈就恨恨的道,“怕什么,她不敢拿我如何,她多少把柄都在我手里,我也不瞒她,这事就是我做的,在我面前,她又何必惺惺作态,自从章氏母女进府,她心里就横着一根刺,一直看人家不顺眼,只是人家低声下气的,她总也挑不出错,我这也算是帮她找了个理由,她该感谢我才是,何况,这事不全是我,还有姜婆子,怪也怪不到我一个人头上。”   雪妞松了口气,到底又不甘心,“那现在怎么办,不管怎么说,我这事被她们俩听了去,总是叫我提心吊胆。”   方妈妈想了想,“章姨娘不是个多事的,就算听到也绝不敢说出去半个字,都会烂在肚子里,只是二小姐,那个泼辣性子,可就不好说了,留着她终究是个祸害,不过,还是缓一缓,等这个事过了再计较,你先这样安排……”说着,凑到雪妞耳边低低的说了什么。   雪妞听罢,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还是娘厉害,我这就回去。”扭头就跑了。   方妈妈微微笑着,回身又蹑手蹑脚的回到门后细听,隔着门板,可清楚的听到张氏悲切的哭嚎,还有拍手顿足声,一声声亲昵的呼唤,一句句似是而非的挑唆,全没有大少爷的声音,方妈妈冷冷一笑,招手叫来一个小丫头,吩咐道,“你快去书房告诉老爷,只说是大少爷一回来就顶撞了老太太,直把老太太气得发昏,让老爷赶紧过来救救老太太劝住大少爷。”   看着小丫头跑远,方妈妈转身去了西跨院。   因着郑全中父女的到来,赵氏也从北园搬了过来,郑淑芳却留在北园与郑姨娘作伴,至于是郑姨娘挽留的,还是郑淑芳主动留下,就不得而知了,只是这两天,郑姨娘姐妹俩与三小姐、四小姐闲时也总在西跨院,那几间空置多年的厢房倒成了少有的热闹之所。   方妈妈到时,郑家一家子人正团坐着,不知说了什么,正一齐儿笑得欢,见到方妈妈,一瞬儿全收了笑,客气的迎进门。   方妈妈心知肚明,她们还能说什么,无非是郑姨娘拿梅家的事儿当作笑料逗乐呢,自己私下里与雪妞又何尝不是这样?也不说破,笑眯眯的进了屋,先是夸赞了几句收拾的利落,然后彼此恭维。   坐定之后,丫头端上郑全中从新乡带来的土产点心,方妈妈跟着张氏在延津住了几十年,这些东西也是以前吃过的,并不新奇,就是郑全中这次来,也是送了一份到中园。   一番客套话过后,方妈妈就故意叹气,连连摇头,郑姨娘就笑问,“方妈妈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方妈妈叹道,“老奴跟着老太太,有吃有穿,一把老骨头有个着落也就满足了,哪有什么为难的事,只是想着老太太的一桩心事,也就为老太太发起愁来。”   众人明白方妈妈这是有大事要点明,都严肃起来,郑淑芳道,“老太太就是梅家的天,大家无不愿意为老太太分忧,方妈妈既然知道老太太的心事,不如说出来,我们都想想法子,若是能为老太太排忧解难,方妈妈就是梅家的大功臣,就是我们,但凡有幸得到老太太欢心,还能不记得方妈妈今日坦诚的好处?”   大家连声道,“正是正是。”   方妈妈原本就是带着目的而来,就故意卖了个关子,又推脱了两次,大家自然不肯放弃,又哄了一阵、许诺再三,方妈妈也就松了口,“这不,大家也知道大少爷今儿出门去,竟是连老太太、老爷都不知道,只急得老太太这一天都不安宁,刚刚回来了,却又将老太太气倒,大少爷自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小时候瞧着也是个乖顺的,怎么越大越不省心,偏偏他又是梅家独一根的苗儿,老太太能不一门心思的疼着他想着他吗,只是,眼见着大少爷一天不如一天的乖顺,老太太心里头堵得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啊。”   说完,众人都沉默了,各怀心思,方妈妈见目的达到,起身就走了。   郑姨娘银牙紧咬,气道,“说了半天,还不是说我生的两个小姐,没有生少爷,大少爷再怎么不堪,那也是独一根的苗,老太太照样捧得宝贝疙瘩一样。”   梅映雪就捂着脸哭了,“姨娘这里生气,女儿心里才叫伤心,我虽是个小姐,可是对老太太的孝顺,哪一点不如大哥哥,可是任我怎么讨好,都比不上大哥哥亲。”忽然想起在闵家的情景,想一脑古儿说出来,到底碍着舅舅在场,就忍了下去。   郑淑芳皱着眉道,“方妈妈突然说这话很是奇怪,我看很可能事情有转机……”   郑全中初到,对梅家情况尚不清楚,满不在乎的一撇嘴,“大妹,你再生一个少爷不就行了,老太太又有了别的孙子,自然就不会再宠着大少爷了。”   这叫什么话?郑姨娘瞪他一眼,自打生了映霜,这肚子就十多年没动静了,要能再怀上,早就怀上了,还能等到今天?“你少胡说,我只怕这辈子就只有这两个女儿的命了。”   郑淑芳摇摇头,道,“大姐想想,方妈妈刚才说,老太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什么意思?进,如何进?无非是再使劲对大少爷好,把大少爷再哄回来,退,又如何退?让老太太放弃大少爷,那就只有一条路,像大哥说的,再生一个少爷。”   “小妹!”郑姨娘不悦。   郑淑芳忙打住,回头让梅映雪、梅映霜带着安哥儿出去转转,安哥儿是郑全中的女儿,闺名郑金安,十足的男孩名字,只因郑全中一心想要个儿子,便为女儿取了个男儿的名,平时只安哥儿的叫着,只盼着真能叫出个哥儿来,天不如人愿,妻子周氏总不见孕,等了几年,周氏竟一场大病去了,郑全中好不恼恨,纳了两房妾,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如今安哥儿已然十岁,身后也没多出个弟弟妹妹。   见孩子们都走了,郑淑芳这才笑道,“这倒也是巧了,我这几天正琢磨着这事,方妈妈偏就提了出来,正与我想的一样……”   ******   “孽障!”梅家恩冲进来,也不过问,抄起桌上一只杯子就朝梅承礼砸过去。   张氏吓得一抖,扑了上去,“家恩,你这是做什么,不许伤我寿儿。”   梅承礼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睛直直的望着一身是怒的父亲,杯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准确无误的砸在他肩膀,“砰”的一声,跌在地上,碎成数片,剩一肩头的水、一肩头的茶叶,钝痛迅速扩散。   “哎哟我的寿儿,这要伤成什么样喽,快让奶奶瞧瞧。”   张氏哭天抢地,回身指着梅家恩就骂,“你才是个孽障!怎么就这样狠心,他可是你亲生的儿子,是我梅家的一根独苗,你要是伤了我的寿儿,我跟你没完。”说着就要动手脱梅承礼的衣裳。   梅承礼如若木呆,面对张氏的痛哭和梅家恩的暴怒,恍若未见,轻轻的拨开了张氏的手,“我没事,多谢奶奶关心。”挪步就往外走。   张氏愣住,眼神从羞恼到失望再到怨恨,回头看向梅家恩时,又变成了委屈。   “上哪去!跪下!这一天都去哪里鬼混了,老老实实给我说出来!”梅家恩一把就抓住他的肩头,正好就是刚才受伤之处。   梅承礼吃痛,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就挣开了。   梅承礼的挣脱在梅家恩看来无疑于挑衅和叛逆,瞬间点爆他的怒火,反手就是一耳光扫过去,“你还敢躲!简直无法无天!”   这一次,梅承礼堪堪反应过来,慌张的后退一步,掌风从眼前呼啸而过,落空了。   看着气急败坏的父亲,梅承礼觉得无比陌生,喃喃问,“老爷,你为什么打我?”叫的是老爷,不再是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称呼已经变了。   “为什么!你让奶奶伤心,我就可以打死你!”梅家恩大怒。   梅承礼突然眼神一变,怨恨的从张氏脸上慢慢移到梅家恩脸上,一字一顿的道,“我让你母亲伤心,你就可以打死我,你让我母亲伤心,我可以打死谁?”   那样冷厉而陌生的目光,没有一丝半点的温情,有的只是不断上涨的恨和苍凉,这哪里还有往昔乖巧温顺的影子,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张氏的脸剧烈的抽动,她颤抖着扑到梅承礼身上,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孙子,嚎啕大哭,“寿儿,你说什么,你说的什么话?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心里哪有半点想着奶奶?谁是你最亲的人?奶奶才是你最亲的人!谁对你最好,奶奶才是对你最好!谁宠着你哄着你天天陪着你?你娘养了你几天,你心里却只记着她?你只想着你娘伤心,你说的这话,奶奶心里多伤心?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谁亲谁远都分不清了,谁对你好也不知道了吗?你个忘恩负义的!”双手揪着梅承礼的衣领,哭得直跳脚。   “混帐东西,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我打死你!”   梅家恩则黑着脸,直接上前就掀了他两耳光,然后拉开张氏,一脚踢在他膝弯,逼他跪了下来,紧接着又是一脚揣在他背上,梅承礼被踢得往前一扑,趴在地上,又慢慢的爬起来,垂着头,两边的脸上各一个巴掌印,五指赫赫,由白转红,再转青,慢慢的肿起来,鲜红的血从鼻孔里流出,滴答滴答的掉在地上,很快,膝前就红了一片。   “你给老子记住了,这世上,你谁都可以不管不问,包括你娘!但是,只有你奶奶,你必须孝顺!必须服从!因为这是你奶奶!因为这是我娘!记住了没?你要是敢有半点不孝,我就打死你,只当没生过你!”梅家恩一步跨在他面前,斩钉截铁的喝道。   张氏也不再劝,拍着腿哭,心里很满意儿子这一番举动,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孙子,等他回答。   梅承礼不作声,双目死死的注视着眼前一滩猩红的血上,他想起东园,想起那一天,自己一通怒吼过后,母亲吐出的那一大口血,就是这样的红色,染红母亲的衣襟,可是当时,自己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惊恐的夺路而逃,他忍不住想,在自己离去后,吐血的母亲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们被推开,梅顺娘一眼看清面前情景,愣在了门口,“娘,老三,这是怎么回事?”   “出去!”梅家恩毫不客气的将怒火撒在她身上,“你来看什么热闹?滚出去!”   梅顺娘一听,火气也嗖的窜了上来,不退反进,大步就跨了进来,胳膊一伸,手腕上的镯子撞击的叮叮当当的乱响,圆粗的手指几乎逼在梅家恩鼻尖,粗着嗓门道,“老三,你吼什么吼!你除了会发脾气会吼人,你还会什么?窝囊样儿,冲什么本事!”   说着,猛地一把将梅承礼提起来,“你看看你,是不是你把孩子打成这样?我告诉你,以后不许你打他,从现在起,寿儿不仅是你的儿子,还是我的女婿,你要打他,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胡说八道!”梅家恩吼了起来,“你给我滚出去,这是我梅家的事!”   梅顺娘寸步不让,“这也是我家的事!我是梅家的女儿,寿儿是我贾家的女婿,这事我管定了!还有,我是你大姐,我就管你了,怎么样!”   梅家恩的怒火再度攀高,“你已经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儿管不了娘家,这门亲事,我也没有同意,轮不着你管!”   “娘,您说句话!”   梅顺娘一听这话就急了,飞快的就跑到张氏面前,喊道,“娘,这门亲事可是您亲自答应的,我连嫁妆单子都给您了,怎么还算不同意啊?这个家里,到底是您做主啊,还是老三做主啊?您看看老三现在成什么样了?一点没把娘放在眼里了,当着娘的面就这样大吼大叫的,还敢打寿儿,连寿儿的亲事都要毁了,娘,您可要说句公道话。”   张氏正心痛呢,听了梅顺娘这话,头也疼起来,抹着泪道,“你也别叫我了,这事我现在可管不了了,我在这个家里还能做什么主啊,这一辈子,把儿子养大,结果儿子自作主张娶媳妇了,把孙子养大,孙子也不念我的情,口口声声的只念着别人,我还活个什么劲?”    ☆、反抗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念着别人啊?”   梅顺娘看着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的梅承礼,瞪着眼埋怨,“寿儿,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你娘,又不孝顺奶奶了?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养大的?是谁天天哄着你宠着你,给你做好吃的,凡事都依着你,你那个娘,她管过你吗?你想她做什么?你可别忘了,你是梅家的血脉,谁和你最亲?亏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连是非好歹都不知道了?”   “大姑妈,你闭嘴!”   梅承礼冷厉的盯着她,压抑着颤抖,努力低声道。   “哎呀,我可是为你好,我不仅是你大姑妈,我还是你岳母,咱们都是姓梅的,最是亲近的一家人!”梅顺娘沉下脸,很是不悦的教训。   梅家恩正要喝止,梅承礼已经冷冰冰的回道,“这亲事,我不同意,我和你不是一家人!”   梅顺娘脸色更加难看,扯住张氏的衣袖就不松,“娘,这就是您养出来的好孙子呢,老三不同意也就算了,连他都能自己做主了?这亲事谁说了算?我那嫁妆胆子都给了您了,娘,您也是看过那嫁妆单子的,只差没把贾家都搬过来送给梅家了,这样的好媳妇上哪里找去?寿儿,你不是念着你娘吗,你娘嫁到梅家,连根针都没带过来,她也好意思当梅家的媳妇!梅家没嫌弃她把她扫地出来就不错了,你不信你问问你爹问问你奶奶,这样的娘,亏你还惦记着,要是我……”   “闭嘴!”   梅承礼暴喝一声,额前青筋鼓起,面目狰狞,眼睛血红,像狼一样盯住梅顺娘,恶狠狠的道,“你记好了,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娘的坏话,别怪我不认识你是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十几年来,她们无数次在自己面前说这样的话,或温言细语的说,或连哭带诉的说,或边骂边吵的说,那些话,自己总是乖巧的认同,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茫然被牵引着去恨、去怨、去疏远,即使随着年龄的长大,心里的渴望、疑惑、怨恨、颓废亦随之增多,可是没有勇气去了解真相,像只蜗牛一样缩在自己的壳里麻痹自己,强迫自己接受一直以来被灌输的思想,不敢探出头,害怕真相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可惜,若胭尖锐的讽刺搅乱了他的心,一旦震动,就永远也无法回到最初,心乱了,就生气了,第一次生气为维护母亲,那个骨血相连的陌生人。   “没大没小的东西!”   梅家恩和梅顺娘同时扑过来,揪着梅承礼撕打,屋子里乱成一团。   张氏软软的瘫坐在椅子上,梅承礼的这句话,彻底的颠覆了她的整个世界。   门,再一次被推开,梅和娘惊骇的看着眼前乱哄哄的一幕,一回头,想问问把她叫过来的方妈妈是怎么回事,方妈妈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到梅和娘,正在气头上的梅顺娘没好气的来了句,“你怎么来了,难不成还惦记着你家沈淑云的亲事呢。”   梅和娘脸一红,有些尴尬的往后退了退,转念又往前一步,也不理大姐,只上前扶住张氏,心疼的抚着她胸口,道,“娘,您可好些了?家里出了什么事,乱成这样?我陪您先去屋里躺会,让厨房做个顺气的汤送来。”   扭头就冲外喊,“淑云,你去厨房看看,给老太太做个顺气安神的汤来。”   门外没有回答,梅和娘皱了皱眉,便要再喊,就瞧着方妈妈半推着一个粉衫女子走来,正是沈淑云,只见她神色别扭,羞红似血,扭捏着不肯进门,分明是听见了屋里刚才的争执,得了吩咐,忙急急的应了个声,顺势就转身往厨房去了。   梅顺娘见沈淑云真来了,脸色越发的难看,松开梅承礼,指着梅和娘冷笑,“我说,你还真是打着这个主意呢,大姐跟你说,你来晚了,娘已经定下来寿儿和秀莲的亲事了,我的嫁妆单子都送过来了,金银玉器,样样都是顶好的,和娘,真不是大姐看不起你,一家子的姐妹,没必要虚伪,你自己说说,寿儿是梅家大少爷,是和淑云、还是和秀莲门当户对?”   梅承礼闻言,猛地一挣,后退两步,又青又肿的脸颊,乱七八糟的鲜血,称着一双怨毒的目光,格外的骇人,冷声道,“你们的这些亲事,我都不同意!绝对不同意!”踉跄着跑了出去。   迎面一人负手而来,远远的见到模样狼狈、放肆奔走的梅承礼,顿足、沉面、捋须,扬声喝道,“无礼!还不止步!”竟是张氏新聘来的姜先生。   姜先生自负博学,又在新乡素有名望,颇有几分傲气和迂腐,因束脩之事心觉张氏蔑视先生,有些不喜,又凭空添了几位女学生更加不悦,更兼若胭第一堂课就不敬师长,气了个吹胡子瞪眼,谁知道唯一一个正经学生,只上了一天就无端翘课了,姜先生郁闷的等了一天,等学生来请罪,岂料直等到金乌西坠也不见人影,倒是隔壁时不时传来郑家人的喧哗笑语,越发的来了气,深感自己受到轻视,干脆亲自过来向东家讨个说法。   梅承礼此刻只如同一只燃着引线的火球,正滋滋的火光四溅,眼前一片血色,哪里还认得这位先生,一阵风似的就冲了过去,与姜先生错身而过,连缓都没缓上半步,就消失了。   姜先生直气了个仰倒,抖着手指,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怒气冲冲的进了中园。   方妈妈侧身站在檐柱后,一路目送姜先生入内,呵呵笑起来。   若胭亲自服侍章姨娘喝下马齿苋汤,又端来一碗清水让章姨娘漱了口,再问她可觉得好些,章姨娘笑着轻轻点头,问是谁想出来的方子用马齿苋煮水,若胭就指着秋分笑,“这可都是秋分的功劳。”   章姨娘看向秋分的眼神就很是多了几分感谢,秋分脸红的悄悄看若胭,心里甜甜的。   重新收拾了热乎乎的汤婆子给章姨娘抱着,又将枕头垫好,扶她靠坐着,陪着说些闲话,讲了在闵府做客的事,只拣些欢乐的趣事说了说,章姨娘听了也就放下心,不多一会,又觉得虚弱发困,若胭便扶她躺好,盖好被子,留着秋分在一旁守着,自己也回房去歪会,这一天,真是没消停。   初夏在练大字,自从上一次梅家恩罚若胭抄《女诫》,若胭知道初夏也是个识字的,又喜欢写字,就拉着她一起写,初夏开始也是惶恐不安,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看见若胭进来就起身伺候,若胭摆摆手,“写你的就是了,我睡会。”也不理她,利落的滚到床上,窝在被子里。   初夏到底还是放下笔,走过来帮她扯平了被子,笑道,“二小姐,您真想睡,就躺好了,这般歪着扭着,仔细醒来了腰酸脖子疼。”   若胭就闭着眼睛笑,“只眯一小会,疼不了,你只管写你的去。”   初夏见劝不住,也不劝了,果真自己又坐下写字,且刚落座,就见春桃在门外探首,忙摆了摆手指示意她噤声,春桃就压低了声音道,“初夏,你出来,我跟你说,大少爷出事了。”   初夏一愣,还没站起,就听若胭在被窝里发出一声闷声闷气的问话,“又怎么啦?春桃,进来说话吧。”   初夏就责备的瞪了春桃一眼,春桃憨憨的笑一下,歉意的走进来,如实回禀道,“奴婢刚才送药碗去厨房,回来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中园乱糟糟的,就悄悄的看了两眼,好像是大姑太太和二姑太太打了起来,老太太在屋里哭呢,老爷吼了几句什么就出来了,奴婢没听真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幸好富贵姐姐拉我到一旁,悄悄的说了,说是因为大少爷的亲事,两位姑太太家里各有一个表小姐,看那意思是都想着与大少爷结亲,老太太好像有些摇摆不定,但是大少爷撂了话说了谁也不娶,为此,还挨了老爷一顿打,听富贵姐姐说,打得不轻呢,流了好多血。”   “啊——”   若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哥居然有这等魄力,敢当面拒亲?怪不得要挨打呢,以老太太的谋算和梅家恩的□□,是绝对不容许权威被挑战的,大哥哥今天英勇了得,虎口拔牙啊!   “富贵也不知道伤势如何吗?”   流了好多血,那得多严重啊。   春桃摇头,“富贵说,具体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一向有什么大事,老太太都是不许下人在跟前的,只姑太太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在门外探了一眼,地上一滩血,后来又见着大少爷自己冲出来走了。”   若胭颇感纳闷,梅承礼就算不喜欢表姐表妹,也大可以好言拒绝,以张氏对他的宠溺,总不至于当着她的面,就被梅家恩暴打,张氏竟能坐视不管?只怕除了拒亲,梅承礼还做了什么惹怒梅家恩甚至张氏的话,以至于连张氏都不愿护着了,可是,能有什么事呢?哎,大约是因为私自离家一天没有禀报,让张氏的太后自尊心受了伤害吧。   初夏看她发呆,忧心的问,“二小姐,您要不要去南园看看?”   若胭叹道,“我去了说什么,劝他在表姐表妹中挑一个吗?这是他自己的事,我不掺乎,秀莲表姐我觉得倒也不错,另一位沈家表妹,不知道如何。”   春桃回想一下,道,“我倒想起来,我刚在厨房,见着一位面生的小姐,穿着朴素,不过模样很是不错,态度也温和,莫不是沈家的表小姐?”   听春桃这样说,若胭大致可断定就是沈家表姐了,沈家家贫,沈表姐自然穿戴不如秀莲表姐,听闻沈表姐与其亡父肖似,自小熟读诗书,想来这般腹有诗书的女子,也差不到哪里,只是,人各有爱,勉强不得,梅承礼自己不愿意,别人觉得再好,又有何用?   “去看看也好,他是兄长,我是妹妹,既然知道了,也应该瞧一眼,只是春桃说他流血,也不知是哪里伤了,还是破了,咱们手头也没药,要不然也能带过去,好歹多个名头,倒省得老太太又疑心我过去只为挑拨什么。”   若胭沉吟着,忽想起来,“春桃,我记得上次姨娘摔伤,太太给了一瓶药,去伤疤极好的,姨娘可用完了?”   春桃脸色古怪,“二小姐,奴婢记得姨娘没有用完,那药去疤痕确实是好,只是,大少爷是个男子,用那去疤的药做什么?”   若胭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管他什么药呢,先带着,万一大少爷是脸上破了,留下疤痕终究也不好,虽是男子,不如女子讲究颜色,也总要在意些。”说着话,连两个丫头都笑起来。   若胭忽又醒悟,“既是这样,我便先去母亲那里,也叫母亲知道,兴许母亲那里有更好的药,大少爷用了,也是母亲的一片心意了。”说着就让春桃去章姨娘房里取了药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酝酿着双更,双更…… 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如意   很不巧的是,若胭到东园的时候,杜氏刚睡下。   这段时日以来,杜氏连番吐血,又加之事端频繁,忧心悲痛,杜氏身体愈发不如从前,有时数日不思睡眠,有时倦困嗜睡。   巧云将若胭拉到一旁,道,“前两日太太都不曾安枕,奴婢刚抓得药里安神催眠的成分较之往常又加了分量,太太刚服了药睡下,二小姐可有要紧的事需要奴婢唤太太醒来?”   若胭摇头,“母亲难得安睡,岂可唤醒。”   便说了春桃听到的大少爷挨打流血之事,又问是否有药。   巧云皱眉道,“东园离中园远,倒是未听到动静,恕奴婢多嘴,幸好太太睡下了,要是知道大少爷不好,心里越发的难受,今天晚上又要彻夜不眠了,二小姐问药,却是问对了,太太这些时日呕了几次血,是以备着多种止血药,只是多是内服,不过奴婢知道其中有几种,倒是既可内服又可外敷的,且不管大少爷伤在何处,大约总有些用处。”说罢,转身进了屋。   不多时,用帕子包了一大包药出来,一一的向若胭说了,“这个,与这个,是止血的,只可内服,这个,还有这个,内外皆可,还有这个,这是太太收了多年的伤药,太太说是治跌打损伤、伤筋动骨、活血化瘀最是见效,只是太太也用不上,一直没用过,二小姐也拿去,兴许大少爷能用上。”   若胭诧异,“太太怎么会常年备着伤药?”   巧云呵呵一笑,飞快的看了若胭一眼,只道,“太太身体不好,常年备药,多备一份伤药,也没什么。”   若胭想想,也想不出什么不妥的,就将心搁下了,谢过巧云,带着初夏径直去了南园,不想竟被拒之门外。   如意眼泪汪汪的挡在门口,“二小姐,大少爷一回来就睡了,发了话,谁也不见,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若胭纳闷,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挨了打,觉得不好意思见人了?心想小伙子长大了知道挨打是件丢人的事,这也正常,自己就不去臊他了,免得他难为情,只问如意究竟伤的如何。   如意就难受的掉了泪,“奴婢服侍大少爷好几年了,还从来没见过大少爷受过这样重的伤,许是老爷打的狠,脸都肿了,流了好多鼻血,衣裳上都沾了好多血,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大少爷不让奴婢们动他,自己睡觉了。”   原来是流鼻血啊,若胭略略松下一口气,记忆中自己小时候要是上火了换季了也会流鼻血,想来流鼻血也不是特别严重的大事,估计自己抱过来的这一包药都用不上,却仍是全数交给了如意,细细的告诉她每一样药的用法和功效,是否有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药出自东园,梅承礼如果不是特别笨,应该也猜得出来出处,自己这个二妹妹是万万不可能手头存着这些东西,满府里也就只有东园了。   如意千恩万谢的收下药,若胭又叮嘱了几句好生服侍大少爷的话,如意乖巧的应下,小鼻子一耸一耸的似乎很是伤心,却没有说什么。   若胭心思一动,猛地想起初夏说的一句话,仿佛说是张氏准备把南园的这几个丫头都发卖了去,顿时心里不是滋味,南园三个丫头,吉祥、如意和高兴,吉祥往中园去的多,若胭也就多见了几次,只觉得是个机灵谨慎的;对高兴唯一的印象就是上次兴致勃勃的宣传云三爷当街欺男霸女,不小心撞上了张氏的刀口被罚站;倒是如意这丫头,因为和秋分很有几分神似,若胭记得更清些,暗叹这样年幼无依的小女孩要被人卖来卖去,实在是可怜,有心相助,奈何自己也身如浮萍,万事不由己,哪里还有能力去救人,心念至此,不免戚戚,叹道,“好好照顾大少爷,求大少爷说个情,兴许老太太高兴了,就留下了。”   秋分一听这话,就再忍不住哭起来。   若胭也不忍离去,就拉她到一旁,轻轻的哄着,秋分啜泣一会,止了哭声,就向若胭道,“奴婢小,不懂事,也知道这个事让大少爷说情,怕也难,这两天大家都在说老太太给大少爷订了亲,但是大少爷不愿意,这才跑出去喝酒的,奴婢都知道了,大少爷挨打是因为不同意老太太给定的亲,大少爷要是去为奴婢们说情,那就是要同意老太太的亲事,大少爷肯定不答应。”   唉,这个道理连小小丫头都明白,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如意看了看若胭,犹豫着又道,“奴婢有个事,想告诉二小姐,要不然被卖了就没人知道了,前不久,大少爷也一声不吭的出门一次,对了,就是二小姐您去周府那天,也是天擦黑才回,只是那天老爷也去了周府,并没人知道这事。”   若胭回想起那天在抄手游廊上碰到梅承礼,就猜出他定是外出了,只是后来乱事一堆,没人提起这事,自己也就搁脑后了。   “这事竟无他人知道吗?老太太也不知道?”若胭纳闷。   “南园的三个奴婢是都知道的,只是谁也不敢说,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打死,老太太那天中午让富贵姐姐来请过一次,吉祥给拦门口了,说大少爷上午读书乏了,正在小憩,富贵姐姐就走了,下午富贵姐姐又过来问了一次,高兴就坐在大少爷桌前假装看书,吉祥领着富贵姐姐在窗前远远的看了一眼,只说大少爷在读书,吩咐了不让打扰,富贵姐姐又走了,老太太就没再派人来。”   若胭点点头,心想万幸来的是富贵,要是方妈妈,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罢了,好歹大少爷平安回来了,既然没人知道,你们就忘了吧,谁也别再提起就好了,以后仔细着也就是了,这一次怎么就没看住,还叫老太太知道了?”   如意委屈道,“大少爷说去院子里转转,不让人跟着,奴婢们也没有办法,上次府里没有先生,大少爷不用去课堂,少了约束,现在有了先生,大少爷需得天天去课堂,是姜先生见大少爷没去,遣了人去问老太太,老太太就亲自来了南园,再瞒不过了。”   看来这位大少爷还是不善说谎,只说是去院子里转转,丫头们见过一阵子不回来就会去找,找不到自然也就知道了,他要说是去课堂了,丫头们只怕要等到中午才意识到主子不见了。   若胭便安慰她,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如意却接着道,“大少爷虽然回来了,事情也过去了,奴婢却觉得不安,上次大少爷偷偷跑出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受了伤,胳膊擦伤了,但是大少爷不许奴婢说,奴婢也害怕,接下来的几天,老爷禁了大少爷足,让大少爷闭门思过,万幸没有追查,大少爷的伤慢慢的也好了,除了奴婢,再无别人知道大少爷受伤,只是,自那天回来后,大少爷就有些变了,每天痴痴呆呆的。”   若胭纳闷,“他不是这两个月以来都痴痴呆呆的嘛,怎么又有些不同?”   如意点头,“奴婢也说不好,只是觉得就算是痴呆,也和以前不太一样,有时还一个人傻笑。”   这又是发的什么神经?   若胭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问,“怎么大少爷受伤和痴呆的事,只有你一人知道?吉祥和高兴不知道么?”   如意解释,“大少爷受伤那天正好是奴婢当值,后来大少爷怕别人知道,就指定奴婢接下来几天都当值,因此受伤的事吉祥和高兴并不知道,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她们俩有没有看出不对来。”   真是个乖巧又懂事的丫头!   若胭赞她,又安慰了几句,让她别害怕,便心事重重的往回走,刚上抄手游廊,就听到有人喊“若胭”,收回心神定睛一看,竟是梅家恩和郑姨娘并肩站在面前,忙行礼问安,郑姨娘咯咯笑着也回了个礼,“二小姐这是想着什么心事呢,连老爷来了也没看见。”   若胭淡淡一笑,并不理她,只见梅家恩道,“你来的正好,与为父一起去老太太那边坐坐吧。”   听语气并不坏,似乎还有些喜色,不是才暴打了梅承礼嘛,怎么并不像想象中那般一脸杀气呢,难道又有新的喜事?只好点头应了,恭顺的跟在身后。   刚进门,就见梅和娘一脸喜色的从里面出来,若胭越发糊涂了,暗想梅承礼挨的一顿打到底算什么事,怎么如今只他一个憋屈的把自己关在南园,其他人都跟没事一样?忍住不解,弯腰向梅和娘行礼,唤她“二姑母”,梅和娘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若胭,这才想起这个多出来的外甥女,笑着点点头,又转向梅家恩笑了笑,也没说话,快步出去了。   张氏坐在床上,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方妈妈满脸堆笑的陪在一边,低声说着什么,见三人进来,就行了礼出去。   张氏也很诧异三人同行,笑道,“怎么你们来了,又有什么事不成?”   梅家恩就坐在床边,指了指郑姨娘,“你说吧。”   郑姨娘却似有深意的瞟了眼若胭,笑道,“老太太,这件事还是让二小姐说吧,妾要说了,怕有嫌隙。”   这就出奇了。   若胭向张氏行礼罢,规规矩矩的坐在床脚的一只小杌子上,挑眉看郑姨娘,又向梅家恩道,“老爷,若胭刚才半途遇上老爷和郑姨娘,老爷只说是让若胭同来老太太这里坐坐罢,一路上也不曾指点半句,郑姨娘一张口就让若胭说,却叫若胭说什么事?又哪里来的嫌隙一说?”   梅家恩见她不悦,也不太高兴,就不耐烦的摆摆手,只向郑姨娘道,“你说就是。”   郑姨娘得了话,喜上眉梢,激动的往张氏面前凑了凑,“老太太,竟是一桩想不到的好事,今儿映雪去闵府,闵太太很是喜欢,话里话外竟透出要为映雪做媒的意思来。”   若胭愕然,闵太太竟有这个意思吗,怎么自己丝毫未察觉呢,到底是自己年轻不经事,听不出过来人的话外之音,还是另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由?   张氏闻言,果然动容,“哦,不知闵太太有意说的哪一家?家境如何,做的几品官?”   梅家恩接言道,“听闵太太的意思是太仆寺少卿齐大人。”   若胭一怔,没忍住笑出来,若说闵太太提的另外人家,兴许若胭没听出来或是不知道也罢了,可是闵太太当时提到齐大人的时候,自己就在当场,一字字的听的真切,闵太太的态度也看得明白,绝不会有为两家撮合做亲的念头,怎么到了郑姨娘和梅家恩这里,竟是亲事□□不离十了?到底梅映雪回来是怎么讲述这一天的?   郑姨娘见她发笑,就很不高兴的撇了撇嘴,仍是笑道,“怎么二小姐笑了?莫不是觉得你这三妹妹配不上这门亲事,还是自己另有主张,怨不得映雪说起此事,很是支支吾吾,却不说缘由,只说怕二姐姐知道了生气,伤了姐妹和气。”   得,若胭瞬间明白了,脑海中飞快的闪过梅映雪一句话“二姐姐这么藏着掖着,不让我说、不让我问,莫不是心中早有了主意,怕我抢了去”,原来是映雪误会闵太太提及齐大人是有为两家做亲的意思,她相中了齐大人,又怕若胭抢去好姻缘,就抢先一步让郑姨娘去找梅家恩,只说是闵太太想为她与齐大人作伐,不免又想笑,这位三妹妹还真是女大恨嫁啊,小小年纪就一门心思就想着自己的婚事,也不仔细想想,闵太太若真有那心思,自然会向杜氏说起,哪有和女儿家自己说的?她这么急不可待的攀亲事,只怕最后要落自己的脸面,有心劝导两句,梅家恩已经听信了郑姨娘的话,反责备若胭容不得亲妹妹的好事,只好心头冷笑,提出先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了,好高兴啊,努力更新,嗯嗯。 ☆、梦语   梅家恩到底沉稳,要若胭将一天见闻说来,若胭也不隐瞒,只除了女孩间的笑语和打听云家之事,其他的,事无巨细一一说了。   三人听了都有些沉默,若胭懒的猜其心思,再次辞别。   张氏就看着她慈和的笑道,“说起来,二小姐排在映雪的前面,就是论起亲事,也有个先后顺序,按说这门亲事就是成了,那也该是二小姐的才是,所以呢,二小姐心里不太舒服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太太早就说过的,二小姐的亲事由她定,我们都是管不得的,二小姐心里要是真有什么心思,也只管去和太太说说,太太与闵太太是有交情的,能说得上话。”   若胭气急反笑,起身道,“若胭的亲事既然自有母亲做主,自己便不需要有任何心思,也不会不舒服,只是,今天若胭与三妹妹一同在闵家,并不觉得闵太太有为两家牵线的意思,就算真有这意思,不妨静下心来等闵太太上门再说,老爷品级虽不如齐大人,但是梅家的小姐们也不该自轻,何况三妹妹容貌出众、灵巧聪明,还怕找不到好的人家吗?”说罢,行礼离去。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脸色阴沉。   回到小院,灯已亮起,章姨娘坐在床边喝醋煮鸡蛋,春桃很高兴的告诉若胭,刚才佟妈妈主动又做了这醋煮鸡蛋送来,说是多吃几次效果更好,若胭笑了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点银子就能让佟妈妈归心,实在合算,就吩咐初夏回屋去再包一对平时不带的耳环,一会春桃送碗的时候给佟妈妈,好好谢谢人家,章姨娘阻道,“哪里能一再让二小姐破费,姨娘这里也有些东西,自己拿了就是。”   若胭就笑,“姨娘,女儿的哪一样东西不是姨娘的,女儿的东西与姨娘的东西又有何异?偏要分的这样清楚,难不成姨娘是打定了主意以后要和女儿分割家产不相往来了么?”   章姨娘也笑,“你又胡说了,姨娘只有二小姐一个女儿,姨娘的哪一样东西不是留着给二小姐的呢?只是想到二小姐为了姨娘这样费心打点,心里过意不去。”   “这才是胡说呢,您是我的姨娘,是我的生身之母,您对女儿有养育之恩,女儿尚未报答,女儿能为您做这一点小事,又有什么过意不去?”   若胭说着,就打趣起来,“姨娘总是这样生分,倒叫女儿疑心自己竟是姨娘捡来的。”   丫头们都掩嘴笑起来,章姨娘就窘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憋出一句话,“二小姐竟是越大越口无遮拦了。”   大家笑了一阵,若胭就问章姨娘感觉可好,章姨娘道,“这两个时辰倒好些,不那么急了,仍是体虚无力。”   “这需的慢慢养着才好,多吃多睡,恢复的也快些。”   若胭笑着,又说了会话,章姨娘就赶她回屋去休息,只道这一天也没歇个片刻,若胭也觉得累,回到卧室,就要往床上扑,初夏拉住,好歹换了衣裳,一头就扎进被窝里,转眼就魂游太虚了。   正睡的香,就听耳边传来说话声,迷迷糊糊的也听不真切,就嘟囔着喊初夏,初夏闻声过来,禀道,“二小姐,两位表小姐来了。”   两位?贾秀莲和沈淑云?   若胭清醒过来,客人都上门了,自己再不起来就说不过去了,翻身就下床,匆匆穿衣。   贾秀莲和沈淑云已在堂下坐着,春桃在一旁伺候着,若胭走出来连声致歉,两人都站起来,三人相互见礼,重新落座,贾秀莲是已经认识的,沈淑云却是初见,若胭笑着打量,确实如春桃所说,衣饰朴素,气度大方,不愧是读书人,自有一股从容淡定的气质,遂赞道,“这便是沈表姐吧,若胭初见表姐,只觉得有一句话可形容表姐,腹有诗书气自华。”   沈淑云莞尔一笑,“二表妹过誉了,愚姐也不过只识得几个字罢了,哪里当得起这句话,倒是一见二表妹,就觉得眼前一亮,光华夺目,越发的显得自己粗陋。”   贾秀莲就笑,“你们俩倒是一见面就相互夸起来,也是难得的一见如故了。”   三人就都笑了,若胭因猜出沈淑云这次过来是与梅承礼的亲事有关,偏这门亲事又涉及贾秀莲,也就不多打听,只随意聊些别的,比如章姨娘可有好些了,比如女红做的如何,有一搭没一搭的,不甚热闹,却也不算冷场,只是说到练字,沈淑云就说想看看若胭的字,若胭就请两人入内室,翻出一沓自己写的手稿来,两人看了连连称赞,再看若胭的目光又有所不同,尤其沈淑云,点头赞叹,“想不到二表妹写的这样一手好行楷,娟秀中暗藏风骨,刚柔并济,酣畅自然。”   若胭就谦虚的笑,让初夏去续了茶端进来,初夏应了就往外走,忽然一人从外面冲进来,险些撞上,来人却明显带了怒气,一步就跨了进来,直奔若胭,愤愤道,“二姐姐,你的亲事有母亲做主,我的亲事也有老爷做主,你想要就求母亲去,各凭本事罢了,你何必冷嘲热讽的毁我姻缘?”   若胭冷不防的被人劈头盖脸的说出这些话,惊得一愣一愣的,回神来一看,竟是梅映雪,当下沉了脸喝道,“三妹妹,你胡说什么!这样的话也是大姑娘家能自己随便说的?”   梅映雪既委屈又恼恨,还欲争吵,贾秀莲上前问道,“三表妹,你怎么了?”   盛怒之中的梅映雪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他人,而且还是两位表姐,顿时满脸通红,扭头就走。   若胭也不追也不劝,只无奈的叹口气,心情却也因此不快。   沈淑云探问,“二表妹,三表妹这是生的什么气?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事关梅映雪名声,若胭也不好多说,少一人知道也好,终究没影的事,何必宣扬的人人皆知,只摇头,“事出突然,我也不知道三妹妹说的什么。”   两人各自心思猜疑,也不必说,三人仍旧说笑一番,天色不早,两人便结伴而去,若胭送出小门方回,心中暗叹,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倒也未必尽是如此,自己对两位姑母并无好感,却很是喜欢这两位表姐,秀莲表姐温柔娴淑,是非分明,淑云表姐沉稳端庄,可谓各有千秋,都是难得的好女子,可惜梅承礼都不愿意,甚至不惜驳逆张氏和梅家恩,还因此挨了打,两位姑母更是因为女儿的亲事大打出手,孰不知这两位女儿却相安无事、亲热无间,这也是一桩趣事了。   这一晚上,若胭就陪着章姨娘,定时为她更换汤婆子,扶她坐起喝水,到夜深了见章姨娘睡稳,叮嘱春桃和秋分轮值,才回房睡下,初夏服侍若胭躺下后又开始练字,若胭看她苦练,心有所感,也睡不着了,索性复坐起身,就着灯看书,初夏劝了两次,不依,自己也不写了,强行熄了灯逼若胭睡下,黑夜中,若胭胡思乱想怎么也睡不着,将重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件件回想,颇觉苦涩无力,大有深陷泥潭、挣扎不脱之感,也不知心乱到几更,才迷糊睡过去,恍惚中身边人影忙乱,大家都在议论着什么,若胭好奇的唤来初夏,问,“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乱哄哄。”   初夏道,“二小姐,您还不知道呢,因为太子和齐王之事,云三爷牵涉其中,皇上大怒,云家因此遭了大难,忠武侯府被抄家了,一大家子人,死的死,逃的逃,乱成一团,可了不得了。”   “啊!怎么会这样!归雁呢,归雁在哪里!”若胭顿时急得大喊,“我要去云府,我要去找归雁。”   初夏拦住不让去,安慰道,“二小姐别去,云六小姐没事,她已经逃出去了。”   若胭稍稍放下心,仍觉得心中难安,似有牵挂,却想不出来牵挂什么,急道,“不行,我还得去云府,我还得去,我要去找云三爷,云三爷在哪里。”   初夏不说话。   若胭着急的推她,“云三爷呢。”   初夏还是不说话。   “说话啊,云三爷呢。”   初夏道,“云三爷勾结齐王谋反,还找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和齐王合谋演戏陷害太子,定了死罪,已经押赴刑场了。”   来路不明的女子?不就是代替自己和齐王演情戏的那个吗?   若胭只觉得心口一紧,激动的身体都抖起来,“不行,我要去救云三爷,她是归雁的哥哥,我去救他,云三爷,云三爷——”拔腿就往外走,初夏紧紧的抱住她,若胭使劲的挥动手臂,意欲挣开初夏,奈何使尽了全力也推不开,情急之下,哇的哭了出来。   “二小姐,您又梦魇了?”   混沌杂乱的世界消失了,耳边传来初夏担忧的呼唤。   若胭长长的吐一口气,尚未睁眼,已感觉到汗湿鬓发,抬袖胡乱的擦去,低声道,“没事,做了个噩梦,醒了就好,你接着睡吧。”   启目望窗,隐约一抹深灰浮在黑暗,天将明也。   初夏坐在床边,用帕子细细的为她擦着身子,眉间挂着忧虑,嘴唇动了又动,犹豫着没有作声,只等到收拾妥当,还是说了出来,“二小姐刚才说梦话了,叫的云三爷。”   “什么?”若胭一听,差点被自己气死、羞死,虽说是个梦,可自己也不能一而再的在梦中喊一个男子的名字吧,连着两次都只叫这一个名字,这样的凑巧,若胭都不知道要编个什么理由来解释了,就算初夏是个丫头,也绝不会说出去,若胭还是觉得浑身不适,羞到耳根都红了,一时也想不到绝妙的言辞,只好老老实实的说,“刚才我梦见云府遭难了,不仅归雁生死不明,云三爷也性命难保,一时给吓住了。”   初夏没有追问,只道,“二小姐这是心思太重了,也是太在意云六小姐的缘故,不如天亮后写封信,奴婢送去云府,也帮小姐传个话,省得小姐心里总挂念着云六小姐,夜不安枕。”   若胭想了想,这样也好,初夏是个稳妥的,让她去看看,自己也就放心了,应下了,撵了初夏去睡,自己也晕乎乎的又睡着了,不想,这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阳光暖烘烘的从窗户照进来,铺满一地,整个屋子都流淌着闪亮却不耀眼的金光。   若胭翻身起来,唤初夏,责备道,“怎么也不叫我起来?”   初夏笑道,“二小姐昨天累了一天,睡的也晚,自然要起得晚些,姨娘也说了,不要吵着二小姐,只管让二小姐安睡。”   “姨娘现在怎样了?”若胭下了床,初夏拿来衣裳,帮她穿上。   初夏答,“现在已经好多了,后半夜睡的稳,早上也喝了一点白粥,只是身子无力,仍在床上坐着。”   “止住了腹泻就好,元气是要慢慢养的。”   若胭迅速的洗漱,梳妆,带着初夏来到章姨娘屋里,章姨娘正歪坐在床头,和春桃、秋分闲话,见若胭进来,歉意的道,“二小姐昨儿因为姨娘受了累,正该多休息,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若胭苦笑,“姨娘,我要是再不起来,只怕午饭也赶不上了,就是我想睡,肚子也不答应啊。”   大家都笑起来,若胭观章姨娘脸色,果然比昨天好了许多,不那么苍白了,说话声音也略提了提,不像昨天气若游丝般轻微,这才放下心来,母女俩对坐了说话,若胭问了章姨娘早餐吃得如何,身上可有疼痛,章姨娘就让春桃将若胭的一份早点端过来,若胭摆手,“现在倒是吃不下了,先搁着吧,一会饿了再吃。”   章姨娘不肯,说是二小姐现在正长身体,万万受不得饿,若胭只好顺着她掰了一小块馒头嚼了,起身说去东园和中园请安,初夏就说,自己已经代去了,若胭惊喜的拉着初夏道谢,既然已经通报过了,自己也就不急着去了。   别了章姨娘回房,问初夏太太如何,初夏答道,“奴婢去的时候,太太正在和巧云巧菱说着什么,声音轻,奴婢只听见巧云说的一句,仿佛是‘昨日不在铺子里,今儿再去细细问了’奴婢听得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看太太的样子,还与往常差不多,应当无大碍。”   若胭点头,在桌前坐下,铺了素纸,等初夏磨了墨,就提笔写信,寥寥数字,“归雁,数日不见,心甚挂念,可知安好?若胭”,吹干墨迹,折好收妥,交与初夏,因是第一次遣婢送信,既不知梅府的出府规矩,也不知云府接信的规矩,又有些不放心。   初夏便笑着安慰道,“二小姐宽心便是,奴婢虽也是第一次送信,却想好了,出府时只说给姨娘抓药便是,忠武侯府那么显赫,想来是可打听到的,这也不是什么难的。”   若胭知道初夏想来是个稳妥细致的,也就笑了,看她收拾完毕,又往她手里放了几个荷包,“说不定用的着。”   初夏会意,也不推却,大方的收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昨天有事情没有更新,今天补上,双更,晚上22:00还会更新一次,谢谢大家。 ☆、应承   初夏走后,若胭到底心系着,看了会书,觉得索然无味,又去章姨娘屋里坐了会,章姨娘倦然欲睡,若胭只好又出来,只身去了东园。   园子里只有巧菱一人在修剪万年青,时近五月,万年青已长的郁郁葱葱,当时的点点新绿,也已经变成一片油绿,枝条横生,奇形怪状,巧菱持剪,心思专注,以至于若胭走近身边才发现,忙行礼,请若胭进去。   杜氏坐在桌边,面前摊开一个小册子,不知道写了什么,她正在以指所示,一行行的看着,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若胭来了,便将小册子合上,放回斗柜的抽屉,携了若胭入座,问,“可休息好了?”   若胭便有些羞憨,“让母亲挂心了,实乃若胭贪睡,母亲今日感觉可好?”   杜氏便说很好,两人闲说一阵,若胭感觉她有事要做,想起那本收起来的小册子,就起身告辞。   杜氏也不挽留,只叫巧菱送出去,到门口也一直不见巧云,若胭好奇的打探。   巧菱说,“巧云在后房忙着,太太有事吩咐她呢。”   离开东园到中园,刚进园子,就被富贵使眼色叫到一边,富贵行礼道,“二小姐不如先在院子里坐坐。”   若胭就猜出屋里有人,也不知道张氏又在密谋什么,就笑着点头,与富贵信步闲聊。   也不过走几步,就听屋里传来张氏的斥责声,声音不大,隐约骂的什么“亏你是个当娘的,这样的窝囊,连自己女儿的亲事也做不了主吗?这天下女子的亲事谁不是当娘的说了算,偏你无能,把女儿纵容的不成体统,你既然做不了主,这亲事就算了,原想着你比顺娘知趣,我也不稀罕贾家几个银子,就成全了寿儿和淑云,没想到淑云好高的心气,难不成还准备嫁给皇亲国戚呢,哼,你女儿有这样的志气,我梅家可高攀不起。”   听张氏这意思,沈淑云也不愿意这门亲事,怎么,是沈淑云看不上梅承礼吗?   若胭只做聋子,装听不见。   张氏足足责备了好一会才停下,并不见有他人说话,又过了一会,门吱呀开了,梅和娘垂头丧气的从屋里走出来,目不斜视,匆匆走了。   若胭只等她走远了才过来,缓步进屋,张氏犹自坐着生闷气,见若胭进来,面色阴沉的睃她一眼。   若胭只做不知,只同往常一般恭敬的上前行了礼,又请罪,说是来的迟了,请老太太见谅,张氏冷笑,“二小姐只管睡,打发个丫头过来说一声就是,也犯不着巴巴的过来。”语气很是生硬冷厉,看来是刚生的气还没消,这是拿若胭撒气呢。   若胭只静静的看着她,心知她虽然一向不待见自己,这一次却不完全是针对自己,因此并不十分气恼,淡淡的道,“若胭虽然不懂事,但是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还是明白的,给老太太请安,是该做的,即使起得晚了,也该打个招呼才是。”   张氏因有心事,懒的理会,就不再与她说话,只摆摆手,让她离开,若胭自然也不愿多留,当下便离开,回到小院,刚进门,就听后面有人喊“二表妹”,回头一看,却是贾秀莲,笑着邀请,“秀莲表姐,请进屋坐。”   贾秀莲却拒绝了,“二表妹现在可有空,不如我们一起走走。”   这是有事要说了,若胭点头,遂与贾秀莲并肩漫步。   这时节的梅府,放眼望去,尽是万年青的绿色,参差不齐,几株果树掺在其间不甚显眼,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致,更兼墙角堆放着乱七八糟的砖头石料,显得杂乱破败。   两人边走边聊,细碎的说些家常话,贾秀莲明显藏有心事,却不肯一吐为快,似有些扭捏不安,两人沿着石径小道绕了一转,也不见她说正经事,只是胡乱拉扯。   她不愿说,若胭也不急着问,只陪着闲逛,心里却忍不住猜测,秀莲表姐与自己的交情说浅不浅,毕竟交流过有关亲情的是非善恶,说深不深,到底相识时短,谈不上交心,她突然找上门来,又迟迟不语,莫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需要自己帮助?思来想去,也参不透自己能帮上她什么忙。   到底贾秀莲憋不住了,待两人走到一处偏僻角落,就止住了脚步,挣扎了一阵,低声道,“二表妹,我其实是有件事要请二表妹帮个忙。”   竟被自己猜中了。   若胭笑道,“表姐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若胭尽力而为。”   贾秀莲咬了咬嘴唇,两颊绯红,目光却是愁苦,又迟疑了会,这才鼓起勇气一脑古儿说了出来,“不怕二表妹笑话,我想请二表妹帮的是我和表哥的亲事,老太太和我娘这几日商量着要梅贾两家亲上加亲,我……”   悄悄瞟了一眼若胭,见对方并没有嘲讽之色,这才略放下心,接着道,“二表妹,我,我心里一向只把表哥当作亲哥哥一样,从没想过要嫁他为妻,这门亲事我……”羞得实在说不下去了。   好在若胭也听明白了,贾秀莲这是不愿意嫁给梅承礼,不知怎么心里竟有些难过,为梅承礼难过,这个自幼被张氏捧在手心里的金疙瘩,张氏费尽心机的为他安排两门亲事,一心想掌控他一生,他自然不愿意,这也罢了,谁知两家的女子、两位自小一处长大的表姐表妹竟也都不肯嫁他,不知道这位大少爷知道了会如何,张氏又会如何。   “表姐若真不愿意,不妨和大姑妈好好说说,大姑妈心疼表姐,总不会硬逼着表姐成亲吧。”   若胭想了想,这般劝导,却没有立刻说自己听到张氏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不但吊着贾家没完全撒手,还打着沈家的主意,只是淑云表姐也不愿意。   贾秀莲摇摇头,“二表妹有所不知,我已是向娘说过了,娘本来是动摇了,说不愿意就算了,准备今天回去的,不知怎么又听说老太太找了二姨妈去,就打探到老太太又相中了表姐,娘就发了脾气,说是忍不下这口气,非要成了这门亲不可。”   原来她已经知道张氏“同时挑拣两个外孙女”的事了,也不知她是否知道淑云表姐的态度,念及她曾违背亲娘帮自己避祸,索性将不久前在中园意外见闻说了出来。   贾秀莲一听就哭了,“原来表姐也不愿意,我曾自私的想过,表姐与表哥都是读书人,应该能相敬如宾,这门亲事倒也般配,只要表姐同意了,老太太同意了,只要表哥不反对,我也就不要紧了,如今表姐也不愿意,老太太只怕还要想起我来,娘又这样执拗……”   若胭见她哭,也觉难受,掏出帕子为她拭了泪,好言宽慰,道,“虽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不过,事关重大,总要双方自己也满意才好,听说大哥哥昨儿挨了打,我也不知详情,只猜测着大约也是因为亲事,要是你们俩都不同意,老太太和老爷也不至于用刀逼着吧。”   贾秀莲就收了泪,拉过若胭的手,道,“表哥挨打之事我也听说了,猜想表哥也是不愿的,只是表哥孝顺,怕他没了主意听从老太□□排,我听说表哥最是听二表妹的话,求二表妹好好劝劝表哥,老太太疼表哥,绝不会委屈了表哥,只要表哥铁了心不愿意,这门亲事就成不了,我与二表妹虽然相识不久,却深知二表妹是个重情义、有主张的,这才敢厚着脸皮说出这些话,只求二表妹能帮我一次。”   “这……表姐,你从哪里听说的大哥哥最听我话?”   若胭瞪目结舌,一时哭笑不得。   贾秀莲就尴尬的垂下头,似乎不愿说,终是想到自己求助于对方,只好实言相告,“是听老太太说的,老太太总提起二表妹,说自从二表妹进府,表哥就只听二表妹的话了。”   若胭无语,用脚丫也想得出来,张氏说这话的时候是多么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了自己,只是,不管张氏态度如何,贾秀莲已经从话中得到她需要的信息,二表妹能说动表哥,这就足够了,至于张氏对若胭的情绪,她管不了,也不敢干涉。   若胭终是没有解释,又有什么可解释的呢,总不能和表姐诉苦奶奶薄待自己吧,只缓缓的点了头,“好,我去问问大哥哥的意思,能有几分成效尚不清楚,只是若胭也希望大哥哥和两位表姐都能找到让自己心甘情愿的那个人。”   贾秀莲就欢天喜地的道了谢,激动之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到底忍了下来,又说了几句闲话,这才离去。   若胭静立片刻,心中哀叹,这事本与我无关,如今却又牵涉进去,好歹去劝说劝说,既然无心,何必非要绑在一起成怨偶,再说当初在自己的亲事上,秀莲表姐也帮过自己,如今也该自己还这个人情了,只是很有些纠结,常言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自己倒要做那拆人姻缘之事,总是不太舒服,但愿三人以后不会后悔再恨上自己。   一路忐忑不安,一路思索劝辞,来到南园,依旧是如意迎出门来,见是若胭,很高兴,“二小姐,大少爷正在看书,奴婢这就去通报。”   若胭就笑着随她到门前,如意进去说了声,梅承礼竟自己走过来了,脸色别扭,“二妹妹,你怎么来了。”   脸上指印尚未消尽,隐约可见数道紫痕,好在消了肿,若胭怕他难为情,只做视而不见,一个字也不提,微笑道,“闲来无事,就来大哥哥这里坐坐,想跟大哥哥借本《论语》,不知大哥哥可愿意借?”   梅承礼有些意外,“秦先生当初留下的书里,没有《论语》吗?”   守着一屋子的书,却跑来跟我借书?梅承礼有些转不过弯来。   若胭就没奈何的翻了个白眼,看来这位大少爷实在不是个聪明人,难过没听说过有一个词语叫“借口”吗?比如自己来借书,分明就是个借口嘛。   当着如意的面,也只好笑道,“想必是有的,只是秦先生的书太多了,当时搬过去的时候,我也没留意收在哪个箱子里,如今找起来很是费劲,因想着大哥哥这里也必是有的,不如来借一本,也省事。”   梅承礼有些懵懂,“哦”了一声将她请进屋,如意就乐颠颠的去沏茶了,若胭就站在窗前,目送如意走远了,故作随意的问,“怎么只有如意一人伺候,吉祥和高兴去了哪里?”   还是先打听仔细了,免得一不小心被哪个有心的偷听到,传到张氏耳朵里,就麻烦了。   “老太太让吉祥去服侍大姑妈,高兴去服侍二姑妈了,她们过来并没有带丫头,身边没个跟着的人。”   梅承礼说着话的功夫,从一堆书里找出来《论语》。   若胭放下心,既然如此,便可敞开了说,也不直入主题说亲事,倒是先关心起丫头们的事来,“大哥哥,我听说老太太昨天生了气,说是要卖了你园子里的三个丫头,再换新的,可是真事?”   梅承礼眼神一黯,沉重的点头,“是我连累了她们。”   得到确切答复,若胭很是难过,道,“大哥哥也知道是自己连累了她们,何不自己去向老太太求情,饶了她们这一次。”   “我已求过,奶奶不同意。”梅承礼垂着头。   若胭想了想,道,“既然求情无用,便不求了,不如换个方法,所谓软硬兼施,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兴许有效。”   “硬的?”梅承礼惊骇的瞪着她。   若胭慧黠而笑,道,“老太太若是知道,因为换个丫头这样的小事,能影响到大哥哥的身体健康,甚至前程,那便必定不肯因小失大了,大哥哥自然也是不忍心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让三个丫头无辜被卖,那不如直接告诉老太太你的想法,一则这三个丫头服侍时间长了,也熟知你的习性,换了新的来,又要多少时间才能□□出来,费了银子不说,也难保新来的就一定满意,二则丫头们是因你被撵,你心中愧疚,寝食难安,难免会心神不宁,时间长了,就会生病,更会耽误学习,导致科考失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第二更,还昨天的债。谢谢各位。 ☆、回信   梅承礼怔怔的看着若胭,脸皮抖了抖,尴尬的应道,“二妹妹提点的很对,我一会就去和奶奶说。”   若胭看他一脸怪异的表情,忍不住就笑了,将《论语》拿过来随意的翻了翻,如意正好送进茶来,若胭就随意指了两处请教梅承礼。   梅承礼此时也知道她的来意,顺着她的意思简单的做了字面解释,等如意离开,却又想起一事,道,“多谢二妹妹昨日送药。”   若胭就深看他一眼,笑道,“没事了就好,你也不必谢我,我哪来的那许多药。”   梅承礼轻轻的“嗯”了一声,良久,垂下眼眸,轻飘飘的将目光落在书上,晦暗、哀伤,睫毛微微一颤,又补了一句,“我知道,我心里知道的。”   知道便好,虽然现在还是这么懦弱不敢坦诚自己的渴望,好歹有这颗心了,也算是进步不少,这个事催促不得,只怕欲速则不达。   若胭就打住了这个话题,酝酿着用词,郑重的说起他的亲事,“老太太为大哥哥的亲事操心,一心想选一位最好的女子,两位表姐都很不错,秀莲表姐温柔贤惠,淑云表姐知书达理,老太太都很喜欢,不知大哥哥心中——”   “什么?两个?”梅承礼腾的站了起来,一脸的悲愤凄苦之色,嘴唇紧抿,喉结滚动,手掌压在桌上,指尖发白,“我一个都不同意,怎么还变成了两个?”   若胭顿时傻了,原来他还不知道张氏找梅和娘的事呢,倒是自己嘴快给说漏了,好在自己本意就是来问明了他的真意,再鼓动他主动、积极、坚定不移的与张氏对抗,自然也需要当事人了解实情,干脆将自己所知说了一遍,只问他心中究竟做何想法。   梅承礼呆呆的听罢,颓废无力的坐了下来,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若胭也知他心中难过,并不催着回答,静候了片刻,才见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中慢慢的悲哀,“二妹妹,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些,可惜我能做的反抗也不过如此,奶奶不会同意,老爷不会听我的,表姐和表妹虽然很好,我却……又怕失了她们的颜面……”又站起来来回的转,不甘,而又无能为力。   若胭倒有些宽怀,总算知道梅承礼的心思,也算收获之一,听梅承礼话中之意,除了自己的懦弱不敢抗争、清楚现状抗争也没用,还有怕自己抗争会引起两位表姐的误会,让她们俩没了颜面,这倒让若胭对他高看三分。   正要趁热打铁的劝说,梅承礼已经开始转为暴躁,“二妹妹,你回去吧,这种事,你一个姑娘家也不便多问,我自己想法子就是。”摆摆手,请若胭离去。   若胭只好忍下一大段的腹稿,简短的道,“大哥哥自己的幸福,一定要自己想好了,拿定了主意,就别想着左顾右盼和回头,两位表姐虽是女流,也都是坚定、有主意的,并不愿意听天由命囫囵一生,大哥哥其实不必担心她们,倒不如都齐了心,往后,自然各有各的人生,各有各的幸福,也强过勉强接受,倒害了两人一辈子,那才叫悔恨和愧疚呢。”   扬了杨手中的《论语》,既然已经找好了借口,那就来个完整版吧。   若胭起身理了理衣裳,就往外走,梅承礼似在深思,也没相送。   若胭走到门口,忽又顿住,回头补了一句,“大哥哥最是明白这种滋味的,自然不想再多一份痛苦挣扎。”   轻轻一句,梅承礼闻言,如遭一锤重击,脑海中倏的闪过杜氏的面容,无力的闭上眼睛。   从南园出来,若胭心事重重的坐在抄手游廊上晒太阳,现在,自己不但心怀拆人姻缘的不安,更担心梅承礼这个愣头青不善于和张氏、梅家恩表达,会惹怒两人,引发更大的灾难,真是灾难啊。   一个身影远远的走来,脚步轻快,分明显出主人的好心情,却在离若胭数丈远外停了下来,“二小姐,您怎么在这里?”说着话又快活的跑过来,正是出去送信的初夏。   看到初夏,若胭眼睛一亮,一跃而起,“初夏,你回来的倒快,事情如何?”   初夏嘻嘻一笑,扶着若胭往回走,一路禀道,“回二小姐的话,这一趟顺利极了,顺利的出门,顺利的找到云府,见到云六小姐,云六小姐一切安好,还给二小姐写了回信,还派了车让人送奴婢回来的。”   若胭很高兴,既为初夏的顺利往返松口气,更因云六小姐安好而欢喜,又想归雁厚待初夏,自然也是因为在意自己这个朋友的原因,心里更是甜美激动,拉着初夏一路快步回到小院,先去见章姨娘,章姨娘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正靠着迎枕绣花。   若胭就故作生气的将绣花绷子抢过去,“姨娘也心疼心疼自己吧,这才刚好上些,又费这个心做什么?就是不顾及自己,也怜惜几个丫头吧,您身体不好,几个丫头一时半刻也不能安神,没日没夜的照看着,怪可怜见的。”   旁边的春桃吓得忙摆手,“二小姐,奴婢不辛苦,奴婢伺候姨娘是应该的。只是心疼姨娘罢了。”   若胭就瞪她一眼,更加噘了嘴,“您瞧瞧春桃,累的眼框都黑了一圈,还这么维护着您。”   章姨娘就有些手足无措,歉疚的看了看春桃,讪讪的道,“确实是我连累了她们,也让二小姐操心了,不过是想着这么枯坐着也无聊,就绣些活打发时间,并不费心的。”   “这么一针一线的,最是费眼费神了,姨娘若是觉得无聊,不如起来走走,或者到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这时节的太阳最是暖洋洋的,晒着太阳小憩,好不舒服。”   春桃也说好,章姨娘心动,也同意了,几人一些,扶的扶,穿衣的穿衣,搬椅子的搬椅子,搀了章姨娘到院子里。   今天的阳光正是好,温暖柔和,春桃不知从那里拖来个藤椅,摆在阳光下,又铺上一层薄棉褥子,人躺在上面,软硬适中,厚薄恰好,几人就围着章姨娘坐了,叽叽喳喳的说了会话,因这阳光微醺,章姨娘昏昏欲睡,若胭就让春桃在旁边的树枝上搭了块布,影子正好投在章姨娘脸上,避免直射眼睛,大家都说妙极,安置妥当后,春桃就守在一旁做些活计。   若胭心里惦记着归雁,带着初夏就一头钻进屋里,要听她细说。   主仆二人换过衣裳,初夏又端来茶,等两人坐定了,这才将信递过去,若胭以最快的速度拆开信封,发现里面竟有两张纸,先展开其中一张,还没看内容,先就对着字迹笑了,没想到大大咧咧、不受拘束的归雁,竟是一手工整规矩的小楷,也亏她耐得住性子学,初夏凑过来看,也笑道,“二小姐不知道,奴婢去的时候,云六小姐正在练字呢。”   若胭来了兴趣,“归雁是如何练字的?”   初夏就捂着嘴笑,“仿佛受了大刑,痛苦不堪,坐在桌前,一边写,一边咬牙切齿的嘀咕什么,二小姐要是亲眼见了,要忍不住笑出来。”   若胭道,“用不着见,只听你这么一说,我便忍不住要笑了,她那么跳脱的性子,也亏得忠武侯压得住她。”   初夏却道,“二小姐却猜错了,并不是忠武侯让云六小姐这么做的,而是云三爷逼着做的,云三爷说云六小姐胡闹的没人管得了,不拘不行。”   若胭眨眨眼,不禁好奇,云三爷还管妹妹这个事呢?“怎么,这是归雁告诉你的吗?她这是通过你向我诉苦呢,下次见了我且瞧瞧她的手指,有无执笔的痕迹。”   “并不是云六小姐说的,是云三爷自己说的。”   初夏看着若胭,道,“奴婢到云府外,正好云三爷从外面回府,见到奴婢,就把奴婢带进去了,是云三爷自己说,云六小姐这段时间被他拘在家里练小楷,对了,云三爷还让奴婢代为向二小姐问好。”   原来初夏的顺利是有这么个原因的,有云三爷亲自领着进去,自然免了通传的口舌和等待,又问了问归雁的情况。   初夏一一回答,只是说话时有些迟疑,“云三爷让奴婢转告二小姐,他和云六小姐都很好,太子和齐王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又说,云六小姐这几天练字快憋坏了,二小姐如得了闲还请过府与云六小姐作伴,奴婢见了云六小姐,观其颜色,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也憋着了,一脸的怨气,对着奴婢直说云三爷的不是,不过,这也是兄妹间的气话,云六小姐还说,过几天是云府大夫人的寿辰,让二小姐务必过去。”   若胭脑子里一团纠结,云三爷让初夏转告自己的那番话,分明有所指,也在安自己的心,不管真相如何,得他这句话,自己就真的轻松不少,想到大夫人的寿辰,自己激动起来,第一次期盼出去做客,只不知道杜氏会不会去,回想起上次在周府,隐约听云归宇说起,杜氏与大夫人当年并称“京州双姝”,想来两人也算是故交,至少算“神交”吧,杜氏会不会去呢,会不会去呢,去的话,又会不会带上自己呢?   “初夏,你一会去东园打听一下这个事。”   初夏应下,又将先前若胭给她的几个荷包拿出来,若胭诧异的看她一眼,刚想说什么,却见她一脸的坚定,遂想起曾经让她去庆和斋买糕点一事,没花出去的银子也是如数退回自己的,便笑了笑,不再说什么,随手将荷包搁抽屉里,拆开信封细细的看信,回信与去信一般简洁,“致若胭,一切安好,惟念卿,归雁。”扑哧就笑了。   又取出另一封,竟是张帖子,邀请若胭去云府玩。   初夏道,“云六小姐说了,给太太下帖子是大房的事,二小姐的帖子由她下,如此,太太去了就必定会带上二小姐同行。”   若胭呵呵笑起来,暗笑这个鬼精灵,有了这个帖子,杜氏是撇不下自己了,其实归雁不知道,就是没有这个帖子,杜氏这个嫡母也与别人家的嫡母不同,如今只看杜氏去不去了,要是杜氏不去,总不能让若胭一个人去拜寿吧,总也是个空,自己要去云府,还要等寿辰过后再行。   初夏看若胭眉开眼笑,动了动唇却没言语,若胭就笑,“看你这一副欲语又止的模样,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怎么在我面前倒拘谨起来了。”   初夏迟疑片刻,道,“奴婢在云府外见到云三爷,云三爷从马车上下来,是喝了酒的,醉醺醺的,连路也走不稳。”   若胭皱了皱眉,心想这位爷还真是不务正业,第一次见他是在打架,第二次见他是美人在怀,第三次嘛,直接与皇子有隐蔽关系,险些闹出大祸,就是不亲见,旁听来的也没个正面消息,上次是高兴说他当街抢人,这次初夏又说他醉酒,若胭一时半会能想到的恶行,他差不多占齐全了。   其实嘛,也不全是恶行,起码自己吃了他免费赠送的糕点,还有,她救了自己一命。   “不管我的事,自有忠武侯教训他去。”   若胭暗想,自己还喝酒呢,倒好意思在归雁面前摆规矩,翻了个白眼,忽的觉得纳闷,依初夏所说,云三爷醉的路都走不稳,倒能认出初夏来,还能与她说那么多话?真乃神人也。   初夏打量她神色,并无异样,悄悄的松口气。   不久,初夏往东园去,很快又返回,若胭诧异,“怎么这么快,莫不是飞着来回的?”   初夏带着笑,禀道,“飞倒是没飞,确是没有去东园,在路上遇上了巧云,巧云手里拿着帖子,正是云府送来的。奴婢问巧云,太太去是不去,巧云说,昨天太太突然提及云府的大夫人,很有些怀念往事,如今既然接了帖子,大约是去的。”   若胭很欢喜,杜氏若去,想来是会带着自己,杜氏明知自己与归雁感情好,必定不会阻挠,兴奋的坐不住,一刻也不肯等,干脆跑去东园亲自求证。    ☆、应约   杜氏手里拿着一个信套,正在和巧云说着什么,看得出心情很好,微微笑着,连素日的病容也减了几分,眉眼生辉,见若胭笑吟吟的站在门口,容色俏丽,亭亭玉立,略为一怔,招手笑道,“来,若胭,进来坐。”   若胭只当她拿的是云府的请帖,猜想她这样的愉悦也是因为此事,更是安下心,走近了,笑着行过礼,道,“母亲可是在说云府的事?若胭刚才听初夏说,云府送了帖子来。”   杜氏却摇摇头,将信递给了巧云,笑道,“并不是正说这事,不过,母亲确实准备去云府。”又吩咐巧云,“收了吧,这事你看着安排,别误了时日就行。”   巧云点头,“太太放心。”向若胭行礼,便出去了。   若胭觉得奇怪,想问却不好意思开口,终究忍下好奇心,又问了杜氏身体如何,可服了药,杜氏一一说了,也不说别的,只看着若胭笑,若胭还从没见过杜氏这般神态,被她看得别扭,只好岔开话题,主动说起云府,“上次在周府,若胭听云大小姐说,母亲和大夫人当年……”   杜氏淡淡一笑,“都是往事了,不值一提。”   得,又没话说了,平时两人还能你一眼我一语的天阔天空的闲话,今天却有些冷场了。   杜氏见她一脸的不自在,便收了目光,沉吟道,“若胭,这次母亲去云府,想着只带映雪和映霜去。”   若胭愣住,只当自己听错了,诧异的看向杜氏。   杜氏安抚道,“母亲知道你心里想念云六小姐,只是寿辰人多事杂,云六小姐也未必有时间与你叙情,等大夫人寿辰过后,再找个时间吧。”   归雁即使不得空,自己不过也与映雪、映霜一般,谁也不认识罢了,却为何带她们俩同行,偏只留下自己一人?   不知为何,若胭第一感觉就是杜氏这样说一定另有缘故,绝不是因为云六小姐没空,只怕是另有隐情,兴许,这个隐情与刚才那封信有关,若胭的兴奋瞬间消逝,她此刻无心去猜想那封信是谁写的,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只一门心思的想着自己暂时见不得归雁了,真是遗憾。   “若胭,是否怪母亲?”   若胭摇头,据实答道,“母亲的安排自然有母亲的道理,若胭是信得过母亲,绝不会不顾若胭的,只是有些惋惜不能见到归雁,也觉得抱歉,刚才,归雁也给若胭来了信,还附了帖子,想让若胭过去玩。”   杜氏很是意外,犹豫片刻,道,“既然云六小姐约了你,那你就去吧,想来云六小姐也会安排好,推开会客事务。”   若胭立刻欢喜起来,虽然疑窦未消。   回小院的路上,依旧难掩兴奋,行到半路,却见通往中园的小径上站着如意,正紧张的原地转圈,看到若胭,面上一喜,快步跑了过来,“奴婢给二小姐请安。”   “如意,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若胭问,疑惑的望向中园,梅承礼曾说身边只有如意一人,吉祥和高兴都被张氏拨走了。   果然如意答道,“回二小姐的话,大少爷去了中园,让奴婢在这里侯着。”说着有些不安,求救似的看向若胭,“二小姐,大少爷进去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奴婢担心。”   若胭立刻猜到梅承礼这是听了自己的话去和张氏谈判了,这么久不出来,莫不是谈崩了?今天梅家恩去衙门里了,没有了这么一杆指哪打哪的枪,张氏会如何面对这个已经渐渐脱出自己手掌心的爱孙?若胭心中不安,毕竟是自己鼓动他的,如今既然知道情况不明,如果假装不闻不问,实在不是自己的性格能做到的,便让如意宽心,自己径直拐去了中园。   富贵远远的站着,见若胭过来,就快步迎上去,行罢礼道,“二小姐,大少爷在屋里呢,进去有好一会了。”   若胭想了想,道,“富贵,麻烦你去一趟厨房,章姨娘今儿的药还没送去呢,本来是想让初夏去看看的,只是又想起有件东西需要初夏送到淑云表姐那,这便走不开了。”   找个理由把富贵支开,自己再进去,就算日后张氏再要定富贵守门不严的罪,也可说是“二小姐有令,不得不尊”。   富贵迟疑的点点头,“多谢二小姐信任,奴婢自然愿意,只是二小姐也要小心。”便去了。   若胭又叮嘱初夏去沈淑云那呆一会,初夏放心不下若胭,初时不肯去,又拗不过,提着心离去。   若胭刚到门口,就听屋里传来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上,紧接着就听到张氏的哭声,“寿儿,你只依了奶奶这一件事,奶奶就答应你,丫头们都不卖了,你的亲事也听你的。”   若胭立即警觉的竖起耳朵,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张氏这么在意,竟可以同时用丫头和亲事来交换,这样优厚的交换条件,不知梅承礼心动否,只听梅承礼哀求道,“奶奶,二妹妹真的从来没有挑拨孙儿什么,您这又是何苦?”   竟然与我有关?若胭愣愣的,隐约也猜的出来张氏的用意了,她无非是要梅承礼离自己远点,不要受到自己的蛊惑,自己本与梅承礼照面不多,再远点又如何,至于蛊惑嘛,呵呵,若胭心里笑了笑,扬声道,“老太太,若胭来陪老太太说说话。”   瞬间,屋里就静下来,气息可辨,若胭也不管,径直推门进入,吟吟笑道,“老太太,今儿天气不错,若胭来陪陪老太太,老太太可愿意去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   张氏僵硬的坐在桌旁,一脸的阴冷,脚下横着个美人拳,想来是刚才给扔地上的,梅承礼跪在面前,低着头,一时气氛诡异。   若胭故作惊讶的将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的转,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大哥哥做了什么大错事,老太太要责罚大哥哥?老太太一向心疼大哥哥,哪里舍得真的责罚,要是大哥哥将膝盖磨伤,老太太还要心疼。”弯腰将美人拳拾起来放在桌上。   张氏脸色瞬息多变,如变脸戏法一般诡橘莫测,却是迅速的稳定在慈祥的面具上,笑这叹道,“还是二小姐最贴心了,知道我这心里心疼你大哥哥,偏你这大哥哥顽皮不懂事,总让我烦恼焦急。”   若胭就对梅承礼笑起来,“大哥哥,还不快起来,仔细腿麻了。”又向张氏道,“大哥哥是读圣贤书的,谁对他好谁心疼他,心里都清楚的呢,老太太又何必烦恼,这一次也不知道大哥哥哪里让老太太不悦,不知道若胭能否宽解一二。”   张氏目光一冷,只笑了笑,却没说话。   梅承礼摇晃着站起来,不解的皱眉,“二妹妹,你怎么来了?”   若胭也笑,避而不答,只是问,“大哥哥,你说说你怎么惹了老太太生气?”   梅承礼哑口无言的瞪着她。   若胭见两人都不作声,只好纳闷道,“刚才若胭进来时,在门口听到老太太说什么,只要大哥哥答应老太太一件事,丫头们和亲事就都依了大哥哥,”   挑着眉似笑非笑的看两人古怪的神色,继续道,“老太太,您想要大哥哥答应您什么事啊?大哥哥,这个事很为难吗?要不然,你就答应了老太太便是,大哥哥只想一想,丫头们和亲事是何等的重大,难道大哥哥能不在意?且不说丫头,大哥哥的亲事关系着大哥哥一生的幸福,这是顶要紧的大事,老太太连这样的大事都由得大哥哥自己做主了,大哥哥还顾虑什么,自当先谢过老太太才是。”   张氏不敢置信的盯着若胭,目光犀利如开刃的刀锋,恨不得撬开了若胭的脑袋看看里面想的是什么,她既然在门外听了这一句,难保没有听到前面更多的话,怎么会不知道自己逼寿儿做什么,却能这样轻松的帮着自己劝说,她是另有用意,还是真的不知?   梅承礼也意外的将她看了又看,抖了抖唇,没有说话,迟疑片刻,低声道,“二妹妹言之有理,是我糊涂了。”   这就算是答应了,张氏一怔,欣喜之后,瞬息又低落了下去,想到寿儿刚才坚持不愿,若胭来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乖乖听从,妒忌之火灼烧的心口疼痛,死命的忍住咆哮,指甲几乎扣紧肉里,眼睛里射出两簇熊熊的火光,意欲将若胭吞噬,嘴里却呵呵两声,笑道,“这便对了,寿儿是个懂事的,奶奶把你辛苦养大,最欢喜的就是寿儿的孝顺,好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寿儿今儿也不用去课堂,回园子里好好休息,明天再去吧。”   两人应下,辞过后一前一后往外走,张氏却又悠悠开口,“二小姐,你要是没事就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方妈妈不在,富贵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我这身边也没个人,怎么,二小姐不愿意吗?”   若胭笑道,“若胭不知方妈妈也不在,刚才麻烦富贵去厨房看看章姨娘的汤药,这是若胭的过失,老太太要是有事找富贵,若胭马上找她过来,老太太难得肯让若胭陪着,这是若胭的荣幸,怎么会不愿意?大哥哥慢走,如果大哥哥方便,还请打发个丫头去催一下富贵,老太太如今可是一刻也离不开她。”不等梅承礼说话,就出言将他堵住,心里却犯起嘀咕,当着梅承礼的面,就明说了方妈妈和富贵都不在,只让我陪着,不知道还有什么安排,不管怎么样,自己已经把富贵的责任撇开了。   梅承礼似懂非懂的往外走。   “富贵去的厨房,算时间,估计也快回来了。”若胭则有意无意的又补了一句,满面笑容的走近张氏。   张氏突然摆手笑道,“算了,我也没别的事,既然富贵快回来了,二小姐也回去吧。”   “那,老太太要不要出去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这是自己刚才进来时说的话,总得再圆回去。   “不去了,日头毒了。”张氏懒洋洋的回答。   若胭就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张氏便催着她走,只说,“坐了这半天,我去躺会,二小姐去吧。”   若胭只好退了出去,心里却有些发寒,大概是有了上一次陪张氏闹出事来的前车之鉴,若胭一听要陪张氏就会紧张,就算拿不准张氏刚才留下自己的用意,也猜得出来绝对不是好事,否则,为何自己提了句“富贵马上就回来了”,她就立刻转了一百八十度大弯,不肯再要自己陪了?   出了中园,梅承礼止步,回身道谢,若胭笑,“这是大哥哥自己向老太太求来的,可算不上我的功劳,如今大哥哥也算放下了两桩心事。”   梅承礼垂首道,“我不如二妹妹决断,若不是二妹妹指点,我也不敢这样做,自然要谢谢二妹妹,二妹妹怎么不问,奶奶提的条件是什么?”   若胭摇头,“没什么可问的,老太太提的什么条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哥哥自己心里的是非分明,在我进去之前,大哥哥滞留那么久,想来心里也是分明的,这就够了。”   梅承礼默不作声,如意远远的看到两人,欢喜的跑过来,若胭笑道,“如意,大少爷已经替你们求了情,以后要好好伺候大少爷,快随大少爷回园子吧。”   如意欣喜万分,当即跪下,朝梅承礼磕头,又朝若胭磕头,若胭早就走远了,总算不负贾秀莲之托,劝说梅承礼坚持反抗,得到了张氏最终松口,又保全了南园的三个丫头,顿感一身轻松,连步子也轻快了许多,只差没哼上曲子了,到一处廊角,隐约听到墙后有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忍不住止步细听,有人道,“也是个可怜的。”   又有人啐道,“这也是她自作孽不知廉耻,做出那等事来,还有脸跑回来。”   若胭听的蹊跷,不由自主的绕过去看,只见两个仆妇做在角落里,皱眉问,“你们这是说的什么?”    ☆、平安   两人猛的见有人来,吓得腾地跳起来,慌乱的行过礼,却期期艾艾的不肯说缘由。   若胭越发好奇,又问一次,其中一人这才道,“这种事只怕说出来污了二小姐的耳朵,原来北园的丫头叫平安的,因与外院的添禄做那苟且之事,被发卖了出去,据说是被人牙子转卖到窑子了,谁知道又逃了出来,就在门外,哭着要回来,还要找添禄呢。”   竟是这个事,若胭又惊又叹,平安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做个丫头,累些委屈些,好歹也是清白的,被卖到那种肮脏地方,这辈子也就毁了,逃出来就算谢天谢地了,竟然还回来找添禄,是傻还是痴情?   “她不知道添禄已经赶出去了吗?”   “当时两人是分开处置的,不知道也是有的,只是奴婢们刚才已经告诉她了,说是添禄早就被打断了腿赶出去了,她偏不肯信,只是哭。”   若胭叹口气,自己以前只以为两人年轻不懂事,没想到这丫头竟是个痴的,自己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对添禄痴心不改又找回来,不知道添禄心里是否还惦记着她,同为女子,不禁怜惜她一片痴心,觉得又敬又傻,吩咐两人先去安抚平安,只等自己再来。   那两人不知她用意,面面相觑,若胭则迅速的回到小院,用帕子包了些散碎铜子,又赶到廊角,只一个仆妇等在原地,见若胭果然回来,有些喜色,更多的是担忧,“二小姐,李家的已经去禀报老太太了,二小姐,这事您还是别管了,平安那丫头可怜是可怜,到底也是她自找的,怨不得别人,由她去吧。”   若胭怔住,是啊,仆妇提醒的对,这样的事,自有老太太做主,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小姐,避嫌还来不及呢,倒撸袖子管起闲事来了,传出去也不好听,歇了亲自出去的心思,只是到底放心不下,将帕子交给仆妇,吩咐她转给平安,让她走得远远的,找个地方安家,别再找添禄了,仆妇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帕子去了。   因惦记着平安,刚才心头的开心便消了大半,若胭在廊下站了片刻,就闷闷的往回走,恰好见初夏从岔道小路过来,初夏便扶了若胭,一路汇报去见沈淑云的情况,“奴婢去的时候,正好贾家的表小姐也在,两位表小姐却是坐着各自做绣活,谁也不出一声,南园的吉祥和高兴都陪在一旁。”   若胭笑,怨不得两人不说话,当着梅承礼的丫头,却叫她们俩说什么?只怕两人心里都一肚子的话惺惺相惜,也不会在丫头面前说半个字,只好绣活了,“然后呢?”   “见奴婢去了,贾家表小姐很是高兴,想了个招把吉祥和高兴支开了,只是奴婢有人并没有说什么话,两位表小姐还是很高兴。”   贾秀莲找若胭帮忙之时,初夏去了云府送信,若胭去南园劝说梅承礼,初夏还没有回来,整件事情都不知情,就算想透露些什么信息也不能够,只是贾秀莲敏锐又上心,初夏只说了“大少爷只身去找老太太,许久并出来,二小姐便也进去了,连章姨娘的汤药还是劳烦富贵姐姐去厨房催的”,便猜出了个大半,喜不自禁,对着初夏便道起谢来,沈淑云更是个心细的,几句话就听出个□□不离十,自然也欢喜起来,“两位表小姐说,一会还要来找二小姐说说话。”   若胭暗暗吁了一口气,听口气,这两人是笃定自己能帮忙成功,才这样高兴,也幸好张氏同意了,要不然叫两人空欢喜一场,自己也过意不去。   两人说着往回走,忽闻身后远处传来声音,回头一看,只见富贵扶着张氏,身后还有个仆妇,正是去报信的李家的,那李家的低声对张氏说了些什么,然后扬声向后面道,“再去看看走了没有,这几天都盯仔细点,不许她近前,要是敢再来,接着打。”   张氏狠狠的道,“李家的,你去趟三条胡同,告诉马婆子这事。”   若胭心一沉,立刻明白她说的是平安,早就猜到,如果张氏处理,必然是如此结果,可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心有戚戚焉,不过这也怨不得张氏,在世人的眼里,平安的所作所为终究是败坏的,以张氏粉饰梅府名声为要的性格,自然是容不得平安再出现在府门口的,而自己,能做的只是偷偷给她些铜子,让她买几口吃的,亦没有勇气冲破世俗救她,更没有能力护她周全。   初夏见她难受,就问缘故,若胭简短的说了,初夏也默默不语,良久道,“奴婢也是做丫头的,有些话也不好说,若说的硬些,到底于心不忍,若是为她说情鸣冤,她也的确不知自重在先,算不得冤枉,既然是自己的错,后面的路再艰难再屈辱,也该自己扛着,二小姐怜她,给她些钱,这是二小姐的善心,只是二小姐也只能止于此了,须知流言蜚语毁人命,女子贞洁大过天,二小姐切记。”   若胭点点头,握住初夏的手,真诚的道,“我幸得你。”   初夏笑道,“能服侍二小姐,是初夏之幸。”   回到小院,本想小憩一会,躺床上偏又睡不着,只好看书,章姨娘身子有好了一些,有了些气力,也能吃些东西了,只是每每趁若胭不在就偷偷绣活,若胭撞上两次,气她不知珍重,章姨娘却说闲的着实难受,若胭便不再勉强,只□□桃看仔细了,不能绣久了,章姨娘喜滋滋的应下,若胭叹口气,自己半躺着看书,初夏守在床前绣活,若胭笑,“你绣的什么?荷包还是帕子?”   初夏低着头,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回答,“枕巾。”   若胭纳闷,“绣这个做什么,我瞧现有的枕巾都还好,不需要换新的啊。”   初夏就抬起头,抿着嘴朝她笑,又接着绣,却不说话,若胭愈发的疑惑,索性下床凑过去看,只见初夏在一方大红的绸布上绣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彩羽鸭子,两世为人,若胭再傻也猜得出来那是鸳鸯,无不诧异的问,“初夏,你怎么绣上这个了?莫不是有了意中人,还是姨娘给你定下的?我怎么竟不知道?”   初夏只好放下绷子,轻轻的笑起来,“二小姐,您可别打趣奴婢了,这哪是给奴婢自己绣的啊。奴婢说了您可别害羞,这是给二小姐绣的。”   “我?”若胭听的云山雾罩,呆呆的问,“我还没定亲呢,你这也也太早了吧。”   初夏便收了玩笑,正色道,“这是姨娘安排的,姨娘说,二小姐虽然现在还没定亲,但是谁也料不准哪天就定下来,还是早点准备着,二小姐自幼不肯在针线上上心,这些东西若要二小姐全都亲自做,有些为难了,姨娘的意思是,别的物件就由大家分着做,二小姐只需自己绣嫁衣即可。”   若胭听了,心里乱乱的百般滋味,亲事还没一撇呢,姨娘这就开始为自己操持嫁妆了,真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呐,又为自己绣嫁衣而发愁,心想自己何止不上心,简直就是未入门,让我缝个扣子补个开线还差不多,绣嫁衣?天方夜谭啊!   初夏见她发呆不语,只当是害羞,只低低的笑两声,也不管她,依旧埋头绣活,若胭顶着一头乱绪又滚回床上,这回也连书也看不下去了,只是发愁嫁衣的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妙招来,便情不自禁的哀鸣了一声,初夏听到,笑道,“二小姐若是不想看书,何不想想去云府的事。”   云府?归雁?若胭眼睛一亮,差点狂笑起来,不是还有归雁嘛,我就不信,以归雁那性子,也能自己做出嫁衣来?我回头悄悄找归雁打听,她要是有什么好主意,我只需借鉴就是。主意打定,刚才的满腹烦忧瞬间烟消云散,立时又眉开眼笑了。   初夏却是不解了,也不知二小姐中的什么邪,一会愁一会笑的。   门外传来说话声,秋分过来禀道,“二小姐,外院递进来一封信,说是闵府下人送来的,人还在外面等您回信。”说着,送了进来。   若胭好奇的看过信,笑道,“嘉芙竟是这样心急的,初夏,研墨。”原来是闵嘉芙的来信,说是闵太太今儿收了云府的帖子,闵太太已经定下来要带她一同前往,只问一问若胭到时候去是不去。若胭遂迅速的回了封信,道是亦随嫡母同往,改日云府相见,又吩咐秋分送去前院交付闵府下人。   因为闵嘉芙的来信,若胭更加心情愉悦,在屋里坐不住,就跑去找章姨娘说话,初夏仍是绣着帕子,并不跟着,若胭独自走去,到门口,却听到屋里传来章姨娘和春桃的低语,一时怔住。   章姨娘轻轻一叹,道,“春桃,我现在很是后悔,觉得对不住二小姐,也对不住佟大娘,如果不是我当初坚决不同意,兴许,那孩子能留住,昆哥儿的病也不会加重了。”   春桃低声劝解,“姨娘别再自责了,这个事与姨娘无关,也与二小姐无关,昆哥儿的病早年就有了,拖了这些年不好,加重也是正常的,那孩子也是个没福的,留不住,只可惜昆哥儿媳妇,想不开……”   “是啊,孩子在肚子里就没了,她哪里能受得了这个打击,”章姨娘有些哽咽,“到底是我害了她一家,我要不是坚持进府,早早的就应下,就没有这些事了,佟大娘这些年照应我们,我们无以为报,反倒害她一家死的死病的病。”说着,已是压抑的哭起来。   春桃连忙哄住,“姨娘宽心,这原是天意,怨不得谁,奴婢瞧佟大娘并未怪姨娘,要不上次奴婢回去交接,佟大娘还送了二小姐砚台。”   章姨娘只是哭,若胭却是一头雾水,听两人对话,是当年住在古井胡同的旧事,乃租客母女与房东一家的恩怨,自穿越过来,若胭多次从章姨娘口中听说过佟大娘,自己也得了她好处,心里早就勾勒出佟大娘善良、明理的高大形象,却不知道佟大娘的家事原来还有章姨娘和雁儿姑娘的掺乎,不知道昆哥儿是佟大娘的什么人,那个没出娘胎就死了的孩子又是什么人,这些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屋里传来章姨娘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春桃的劝说,若胭进退两难,不忍姨娘哭泣想进去哄一哄,心想姨娘既然避着自己说这事那就是不肯让自己知道,自己只好装作不知,又慢慢的走开,坐在院子里发懵。    ☆、月钱   两人结伴而来,才进小门,就瞧见若胭独自站在院子中央,痴痴的也不知为什么,相视一眼,走近了才问,“二表妹这是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若胭这才注意到沈淑云和贾秀莲来了,笑道,“阳光恰好使人醉,无需美酒夜光杯。两位姐姐请屋里坐。”   沈淑云道,“二表妹既是爱这阳光,倒不必去屋里了,我们姐妹三个在园子里走走,可好?”   若胭欣然同意,遂三人同行,缓步慢行,园子里没什么怡人之景,只三人原为清净说话,并无人留心景致,走到僻静之地,沈淑云当先一拜,道,“愚姐事后方知二表妹大义,既是惭愧,又是感谢,多谢二表妹援手,才解我和秀莲妹妹两人的尴尬境地。   贾秀莲亦道,“我原本找二表妹帮忙,也是心有忐忑,并没有先和表姐商量,表姐并不知情,是初夏过去,表姐才得知,若不是二表妹相助,这事也难善了,再拖下去,流言四散,那时候,无论结局如何,我与表姐只怕都无颜相对了,就是表哥的名声和仕途,只怕也要受些影响。”   若胭只说些谦逊的话,三人又闲聊几句,沈淑云就道,“原本娘这次带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既然事情已了,我们也该走了。”   若胭点头,“也好,亲事虽然作罢,毕竟有过这么一出风波,还是暂时不要见面好些,只是,”   若胭又看了看贾秀莲,“秀莲表姐也回去吗,你不随姜先生上课了?”   贾秀莲苦笑道,“娘现在正在屋里恼着呢,哪里还说什么上课的事,我倒是想上课,只是,再与表哥一起上课,总觉得别扭,还是先回去,等过一阵子,我再来看你。”   若胭也知回避是最好的,她与两人本没有多深的交情,只是经过这件事,反倒多了很多亲近,一时竟生出不舍来,三人执手细语好一阵子,才挥手作别。   失落的回到小院,正见着春桃和初夏在门口嘀咕什么,两人都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听到初夏说了句“你先别说,我问问二小姐的意思。”就无不诧异的的看了看两人,也不直接问,只说,“你们俩都进来。”径直进了内室,两人相视一眼,也跟了进来。   “说吧,什么事。”   春桃垂着头,不说话。   初夏道,“二小姐,今天是月底,发月钱的日子,刚才春桃去领月钱,却只领回来奴婢三人的,依旧没有二小姐和姨娘的,姨娘的脂粉没了,说是过段时间再去买,连二小姐的纸墨都没了,方妈妈说是老太太说了,二小姐是自己提出来的,不愿跟着姜先生上课,自然也用不上写字了。”   梅府有个特色,下人的月钱极少,张氏说,既然买了进来,从此身家性命都是梅家的,梅家既然给了他们吃穿住宿,还要钱做什么,不过是念着他们将来也有婚嫁,便多少给几个钱由他们自己存着,也是梅家的恩赐;主子就更不需要月钱了,太太和姨娘已经是梅家的人了,身上的每一个铜子都是属于梅家的,少爷和小姐们的婚嫁自然有梅家操持,还要月钱做什么?安安分分的,做什么菜饭就吃什么,缝什么衣裳就穿什么,日常用品需要什么可向张氏申请,由张氏派人采购,若还惦记着要钱,那便是另有居心了。   章姨娘进府之前,张氏为表示自己热烈欢迎的诚意,和梅家恩主动提出愿意每个月给章姨娘和若胭各五钱银子作为零花,梅家恩和章姨娘都为此感激不尽,大赞张氏仁慈,可是,转眼进府已经三个月,却是一个铜子也没领着,张氏只说是“这个月府里开销大,没有余钱了”,若胭不甚在意,章姨娘不敢吭声,于是这事就这么延续了下来,好在母女俩平时并无什么开销,只是,月钱不给也就罢了,却怎么连脂粉和纸笔都没有了?   若胭想了想,还是宽慰两人,“没有便没有吧,左右我和姨娘也没有花钱的地方。”   初夏提醒道,“二小姐尚未出阁,正该存些私房,以后总有用的着的地方。”   若胭失笑,知她一心为自己着想,只好又道,“就算要了来,五钱银子又能做什么?只当我如今每月花五钱银子买个清静吧,倒免得要来了银子也惹来了忌恨,岂不因小失大?反正老太太也说了,其他人也并没有的,并不是独独少了咱们一份。”   春桃嘟着嘴道,“清静倒是清静,寒碜也确实寒碜了,其他的主子虽然也没有名义上的月钱,但是平日里没少要东西,老太太也没少给,就是刚才,奴婢去领月钱时,就看见北园的小蝶姑娘要了许多东西,布匹针线、胭脂水粉、什么都有,还挑了两张上好的椅子,就是西园,也拿了不少,唯有咱们,只要了姨娘的脂粉和二小姐的纸笔,却说没有。”   丫头们护主,若胭听的心里暖暖的,即便心里本不太在意,也被激出几分豪气来,拍了拍春桃的肩,笑道,“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好好想想,你别去姨娘跟前说,姨娘身子还没好利索,可受不得气。”   春桃点头,“奴婢晓得,奴婢不敢让姨娘忧心。”   等春桃离开,初夏问,“二小姐可有了主意怎么去向老太太要回这银子?”   若胭摇头,“并没有想好,说实话,也没有想非要老太太兑现这每个月五钱银子不可,虽说,有了这几个钱,手头多少能松泛些,可也把自己和姨娘推到了风口浪尖,因小失大了,倒不如为姨娘挣些别的,安安稳稳的也就是了。”   初夏敬佩的笑道,“二小姐所言极是。”又道,“二小姐,刚才四小姐来过,见您不在,就走了。”   若胭问,“四小姐可说找我何事?”   初夏摇头,“并没有说,奴婢问起,四小姐只说闲来无事,想来与二小姐说说话罢了,走时也没有留言,只是,奴婢感觉四小姐似乎有心事。”   若胭虽然喜欢这位四妹妹,却很少串门,不知梅映霜是为什么来,说着话,就听门外传来声音,“二小姐,奴婢富贵给二小姐请安。”   若胭立刻提起了心,初夏会意,转身出去相迎,很快领了富贵进来,富贵行礼笑道,“二小姐,老太太和老爷请您过去一趟。”目光清明,神色自然,看起来,不是坏事。   若胭笑着点头,“老爷今儿倒是回来的早。”   富贵领会的回了她一个笑脸,“正是,听说衙门今儿事少,老爷又得知云府下了帖子,便回来的早些。”   果然是为云府的事,若胭笑了,起身整理了衣裳,便带了初夏,与富贵一道前往,路上询问她从厨房回去后的事,富贵答道,“多谢二小姐关照,老太太一直在和方妈妈说话,并没有多问奴婢什么。”   提起方妈妈,若胭又勾起了好奇心,“我在老太太屋里那会子,方妈妈去了哪里?”   “方妈妈一早就出府去了,听说是去了女儿家,才回来不久。”   探望女儿原属人之常情,若胭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疑心。   两人一路闲话细语知道中园,富贵提醒道,“二小姐,奴婢来请二小姐时,听到老爷在吩咐方妈妈去请太太,可能这时候,太太也在。”   这原是若胭意料之中的,不足为奇,通过上次周府赴宴之事,若胭也看的明白,梅家恩对杜氏的感情,大约已经只剩下内眷交结以助功名这一条了,周府富贵,即使没有请帖,梅家恩也逼她前往,云府不逞多让,更何况这次云府是下了帖子的,他又怎么肯自绝门路?若非有求与她,心里还记得她多少?若胭进府三月,只在东园见过梅家恩两次,一次为杜氏吐血后探望,另一次是太子出事后去问路,若胭也悄悄想巧云打听,巧云只冷笑着伸出一只手,“奴婢也不说远了,自从年后,最多也不过这个数字。”若胭便黯然不语,章姨娘那边,迄今只去了三次,那么其他的时候,左右不过是中园和北园了,这都是中园的授意,还是梅家恩自己的感情驱使,不得而知了。   上了台阶,站在门口,若胭停下脚步,下意识的听屋里的动静,没有争吵,没有哭声,这就很奇怪了,若胭轻轻的蹙眉,莫非,太太还没有到?   正疑惑间,忽闻杜氏的声音,“一切听从老太太的吩咐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仿佛透过声音,就可以看见那张清淡疲倦的面容和古井无波的心,张氏提了什么要求,杜氏答应了?   若胭怔忡之时,张氏慈祥宽厚的笑声传了出来,“这便好了,自从上次你给周家送的那对什么瓶子之后,我就一直怕你不高兴,我是不怪你的,你愿意攒个私房钱买些自己喜欢的装饰品,也都由着你,你是家恩的媳妇,家恩辛苦挣钱,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过得舒心。只要你乐意,你想买什么都依着你,我这把年纪了,也花不了几个铜子,这梅府的钱,还不都是你说了算?我也知道你们出去做客是要讲究脸面的,送礼要送体面,要是银子花少了,就会失了脸面,觉得和别的太太们说起话来也不硬气了,所以啊,这一次,我就想来想去,就像刚才说的,我只管给钱,你愿意送什么只管买就是。”   若胭在门外听了这么一大段话,很是觉得别扭,明明是番贴心关怀的好话,却总透着股子明褒暗贬的意味,又或者说,明明字字句句含沙射影,却偏偏表现出仁厚忍让来,这种矛盾的感觉让若胭浑身不舒服,殊不知屋里人更有不舒服的,杜氏尚未开口,梅家恩已经拧紧了眉头,张氏总有本事扎着他的死穴,让他瞬间站队,沉声道,“娘,您说的什么话?您是我娘,难道我挣钱竟不是给您的?上次的五彩观音净瓶暂且不提,这事回头再说,这次去云府,娘这样委曲求全,还不是为了整个梅家的颜面,可不是哪一个人的颜面!”这样的话,无疑是在打杜氏的脸,偏他说的大义凛然。   张氏便呵呵的笑了。   杜氏冷冷的扫过两人,道,“五彩观音净瓶的来历与梅家无关,却是以梅家的名义送出去的,须知,若非那对五彩观音净瓶,未必有今日云府的帖子,这便是梅府的颜面。”   说着,目光再度扫回,缓言道,“为云府准备礼品一事,儿媳从未置喙,老太太刚才说让儿媳自己置办,儿媳也依着,老太太愿意一手打理送礼一事,儿媳也绝无二话,一切都是依着老太太的,儿媳从未强求,老太太何需委曲求全一说?只是也再找不出第二对五彩观音净瓶送去全梅家的颜面了。”   若胭暗暗吃惊,隐约觉得杜氏有些改变,似乎也会为自己辩解了,或者是,不再任其捏圆拍扁而一语不发了,奋起抗争?幡然醒悟而挣扎?这原是好事,不知为何,若胭总感到心闷。   “你浑说什么!不孝妇人!”梅家恩厉声吼道。   杜氏冷冷淡淡的回他一句,“我浑说什么?这不过是老太太的原话,也非我说出来的……”   “你能与我娘比!你算得何人?”梅家恩怒喝。   若胭猛地一推门,背着阳光,定定的站在门口,一眼就将三人情况收入眼底,杜氏清瘦的站在中央,清冷的目光在们推开的一瞬间变成惊讶,张氏拉着梅家恩的手,满脸的委屈,梅家恩轻轻的拍着张氏的手背,对杜氏怒目相向。   你算得何人?   听巧云说,上次梅家恩也是这般指着杜氏羞辱的,如此无情无义的话,他竟然可以一而再的说出来,可见心里是全无发妻的。   也对!若胭早就能肯定了,他心里满满的、满满的唯有张氏一人,其他人,都是用来敬奉张氏的。    ☆、备礼   “母亲,您坐。”   若胭带着略有些僵硬的笑,走过去扶杜氏坐下,这才向张氏和梅家恩行了个礼,道,“老太太和老爷唤若胭过来,不知为了何事?”   若胭优先扶杜氏的举动早已惹怒梅家恩,他冷厉的盯着若胭,浓重的发出一声鼻音,“哼”,并不说话。   张氏的五指突然加重了力道,却很快松开,转向若胭,满脸堆笑,“二小姐来的正好,老爷有个事情要和你说一下。”说着,复将手轻柔的拍了拍梅家恩,示意他说话。   梅家恩这才道,“过几天云府大夫人寿辰,你们姐妹三个都随你母亲前去贺寿,你是长姐,切记一言一行都要谨慎规矩,不要坏了梅家的名声,更要照顾好两个妹妹,不可任性胡闹。”   若胭恭敬的应下,“是,若胭谨遵老爷教诲。”   梅家恩又一条条的立了规矩,若胭也未细听,只记着杜氏教她的几个注意事项,心里却想着梅映雪和梅映霜怎么还没过来,难道她们俩不该过来一起受教吗?好不容易梅家恩打住话题,往外张望,便知是在等她们俩,只是不见人影,才熄下去的怒火又跳动起来。   若胭一看不妙,还是早走为好,便起身道,“老太太,老爷,要是没有别的事,若胭先陪母亲回去,母亲该喝药了。”   杜氏一怔,梅家恩一愣,张氏更是死死的盯住若胭,眼中一道极阴冷的光一闪而逝,笑着看向杜氏,担忧道,“怎么,你这段时间哪里不好吗?怎么喝药了?你这孩子,自己也这么大的岁数了,还这么不懂事,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这怎么好?唉,还是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如此变脸只神速,如此关切之话语,若胭为之目瞪口呆,杜氏却好似司空见惯,淡淡的一笑,“多谢老太太关心,并无大碍。”   梅家恩的心便跟着一紧一驰,缓缓道,“你也该自己照顾好自己,没得让娘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总操心你,让长辈操心晚辈,这就是晚辈的不敬不孝,你好好的,究竟是怎么了?吃的什么药?”   怎么?这对母子竟然毫不知情?还是早已忘记?   杜氏眼睛微微眯起,没有说话,若胭心一颤,拔高了两分声音,惊异的道,“原来老太太和老爷还不知道啊,母亲身体一向不好,这段时间多次呕血,汤药不断,若胭还以为大家都知道呢,原来是不知情的,怪不得没人探望,若是知情,定然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   一语直扎两人心窝,若胭心中冷笑,不好意思了,既然你们俩装的出不知情,我便索性将这“不知情”的理由帮你们说圆满了,羞是不羞、愧是不愧,自己心知。   若胭说罢,也不管两人各顶着一张大花脸,切齿怒骂,“这都是下人们混帐,连这样的大事也不知道禀报,太太自己花钱外出请医抓药也就罢了,天天的在厨房熬药,难不成厨房的那些个人,都是死的吗?我瞧着也是白吃了梅家这么多饭了,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太太病成这样,却没一个吭声出气的!姜婆子管着厨房,也不知道是怎么管的?这样打梅家脸的事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太太和老爷的意思故意不管太太的死活呢,这还了得!”说着,目光仿佛因气愤而锐利了几分,在张氏和梅家恩脸上不快不慢的扫过,接着道,“要知道,老爷可是天子脚下的朝廷命官,刻薄发妻、治家无道这样的谣言要是传到御史耳朵里,那可是就成了梅家承受不起的灾难了。”   径直扶了杜氏起身往外走,一边走犹自一边恨恨嘟囔,说着话儿已经到了门口,杜氏颇有深意的看她一眼,又淡淡的垂下眼,不反驳,也不趁机点火,   梅家恩面色铁青,重重的咳了一声,正要喝住若胭,张氏抢先开了口,“二小姐说的对,这些下人们也该管教管教了,也怪我平时待人宽厚,不愿多罚,谁知道这些人竟然越来越没了章法,姜婆子管着厨房,不管她知情不知情,总是逃不过责任,先扣她三个月月钱,二小姐也消消气,陪着你母亲回去休息吧,这个事就不用操心了,我来处理。”   若胭回头呵呵一笑,“有老太太这句话,若胭哪里还能说什么,多谢老太太做主。”说完,并不立刻就走,依旧笑吟吟的望着张氏。   张氏素知她不是个软弱可欺的,猜出几分用意来,却只做视而不见,干脆扭过头去。   若胭见她没有坦诚的意思,也不想兜圈子,索性主动发问,“老太太,若胭刚才在门外隐约听到两句,像是关于去云府的礼品之事,若胭斗胆说一句,母亲身体不大好,这事儿还是要劳烦老太太操心,礼轻礼重,关系的都是整个梅家的脸面,尤其是老爷和大哥哥的前程,这个道理,老太太不比谁都清楚?因此,不管老太太给准备的什么,太太都如数带去,一件不多,一件不少,也省得和上次一样再花些冤枉钱惹来是非,太太是个明白人,就是到了云府,也只会说这些贵重的礼物都是老太太的心意,那时候,不仅是云府,就是其他道贺的太太夫人们,还有谁不知道老太太您的好呢?再说,老太太做事最是稳妥周全,老爷也更放心只怕,比太太准备的更要放心呢。老太太,您说呢?”   张氏哑然,无言以对,若胭的一番恳切笑语,不软不硬的将她伤害杜氏的话,又全都反扣了回来,偏偏还送了一顶大帽子给她戴上,让她反驳不了,这让她极为窝火,恨恨的咬紧了牙,脸上却是笑的慈祥不过,转向梅家恩笑道,“想不到二小姐小小年纪就有这样深的心思,真是难得了,这样一番大道理讲的,竟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说出来的,吓我一跳。”言下之意,有人指使。   若胭一听这话中有话,赶紧笑道,“老太太这是取笑我人小鬼大瞎操心了,我年纪小,也只是胡乱一说,老太太要是觉得若胭说的不对,那自然还是听老太太的安排,一应礼品清单和采买都交由母亲,就是银钱也由母亲自去支取就是,老太太也乐得轻松些。”   张氏再度结舌,这本不是张氏的本意,自己当时与杜氏说的是,自己给她定额银两,让她自己去买,或者由她计划种类,自己限额采购,不管谁买,银两额度和决定权都在自己手里,这若胭一句话折回去,连清单与采买都归杜氏做主了,那自己就失去控制权了,不等梅家恩说话,当即拒绝了,“二小姐一番好意,我瞧着也好,你母亲这几天好好养着身体,这事就别操心了,还是我来准备吧。”   又笑看杜氏,“到时候再让你先瞧好了,总要你满意才好。”   杜氏正要说话,梅家恩已经不悦的哼了一声,若胭掩嘴笑道,“瞧老太太说的,您准备的哪一样东西,还不都是老爷的颜面,老爷满意了就好。”   众人各怀心思,不语。   话点到即可,谁也不是傻的,若胭微微笑着,扶了杜氏往外走,却见梅映雪笑盈盈的上了台阶,极恭敬的向杜氏行了礼,甜腻腻的唤了母亲,又唤二姐姐。   杜氏只见她一人而来,疑惑的看她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屋里传来梅家恩的声音,“映雪,怎么只你一人?映霜呢?”   梅映霜便绕过两人进了屋去,“四妹妹有些不太舒服,映雪便一人来了。”   梅映霜病了?若胭不禁担忧,却没多停留,反拽了拽杜氏的衣袖,扶着她离去,免得再生事端。   到了东园,杜氏拉她入座,这才道,“若胭,你刚才鲁莽了,不该惹事上身。”   若胭撇撇嘴,嬉笑道,“好啦母亲,若胭还是个孩子,就算说了什么,也是童言无忌,母亲只管好生歇着就是,只一点,母亲可不要自食其言,再变出什么瓶子来。”   杜氏就忍不住苦笑了,叹道,“你这孩子,还要来打趣我不成?那样的一对净瓶,我也着实再没有了,就是有,也实在不必拿出来了,你不也说了,花冤枉钱惹来是非,我还要一错再错吗?你这样帮我落实了这个事也好,我本也不想揽事,这下当真省了心。”   杜氏从没有在若胭面前回避过关于那对五彩观音净瓶,却也没有解释过,同样,若胭也不过问。   “母亲不愿揽事,却总不肯当机立断。”   杜氏垂了垂头,眼底很是悲苦,“母亲一生败于此,诸事心中不愿,却顾念左右,不能决断,不如你。”   若胭自知引起她心绪波动,怕她伤心,忙换个话题,只打听云家之事。   始知云大夫人与云大老爷是难得的自由恋爱,当年云大夫人才貌双绝,名冠京州,云大老爷正是新科探花郎,年少有为,风流倜傥,一次偶遇云大夫人便倾心不已,发起强劲的求爱攻势,天天写诗求见,最终感动芳心,赢得美人归,两人的浪漫佳话与杜氏梅家恩之事同时在京州流传,家喻户晓。   不过杜氏嫁入梅家后就完全隔断世事,加上梅家恩官职轻微,慢慢的也就少有人提及了。   云家这对伉俪则不同,两人成亲至今,数十年恩爱无俦,美传不断,更兼云大老爷官场得意、平步青云,云府上下炙手可热,两人的爱情故事可说是红了几十年,经久不衰。   云家的兴旺除了云大老爷的官职节节攀高、二房忠武侯的鼎力相助,还有一根定海神针——云大老爷和大夫人的次女、即二小姐云归宸,据说这位二小姐集父母优点于一身,容貌倾城,文采惊人,入宫伴驾数年,深受圣宠,不但封为昭仪,更有出入御书房之特权,常与皇上煮酒论诗,可谓倍受宠爱。   “这大夫人也是个难得福全之人了。”若胭赞叹。   杜氏微微一叹,“世事哪有完美无缺,大夫人膝下现有二女一男,两个女儿确实令人羡慕,遗憾的是幼子,五少爷云懿思,据说大夫人怀这五少爷时受了风寒,五少爷生下来,身体便不大好,瘦弱不说,还不太会说话,算起来,今年也该有十岁了,还只会说些简短的字,这也是不足之症了,另有一个女儿,出生当日便夭折了,唉——”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若胭也忍不住为之可惜,两人又说了几句云府的闲事,总算将杜氏的情绪缓缓平复。   巧云端过药来,若胭等她喝尽了,又陪着说了会话,便催着她歇息,自己辞了出来。   杜氏却又吩咐她打听梅映霜的事,若胭自然应下,心里念着梅映霜,一路缓行,忽闻身后传来呼唤,回身一看,正是梅映雪,梅映雪近前来打招呼,若胭便问,“四妹妹怎么了?早上请安时尚好。”   梅映雪无奈的道,“不敢瞒二姐姐,四妹妹这是自己顽皮,中午洗了头发,未晾干就非要睡觉,刚才一觉醒来,便说是头痛,许是着了凉。”   若胭点点头,也觉得梅映霜这是年幼任性了,放心不下,便和梅映雪一道前往西园去看望。   果然见梅映霜歪在床上难受的哼哼,长发未挽,柔顺的散落一枕,确实是刚洗完的样子,见若胭进来,又惊又喜,却噘了嘴道,“二姐姐来了,我可头痛死了。”   若胭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嗔笑,“四妹妹这会可是淘气了,头发还湿着,怎么能入睡?湿气入了头,可不要头痛?好在没有发烧,想来不是很严重,好好休息着,估计明天也就好了。”   梅映霜似被她说的有些心虚,脸红的笑了,“我自然听二姐姐的,听说母亲要是带我们去云府呢。”   若胭笑着点头,“正是,所以你要赶紧好起来。”   梅映霜眼神闪烁,垂了眼睫,轻声道,“哦,真要去云府啊,二姐姐,那我病得可真不是时候,可能去不了了,这次就不去了,二姐姐和三姐姐去便是。”   “你这算不得病,躺上一天半天就好了,到时候,自然咱们姐妹们一起去,哪里就因为这点事把你落下了?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的再睡上一觉,明天又活蹦乱跳了。”   若胭呵呵笑起来,宠溺的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这个小妹妹,善良,纯真,率直,她很喜欢。   梅映霜便不再说什么,脸色似乎有些奇怪,梅映雪也从旁劝说几句,三人闲聊一阵,若胭就出来了,回去和章姨娘一说要去云府的事,章姨娘就兴奋起来,张罗着衣裳首饰来,若胭也由着她去,左右到时候穿什么戴什么,还是自己说了算,只一门心思的期盼着与归雁见面。 ☆、高烧   到第二天,梅映霜病情非但为好转,反而加重了,不仅头痛的越发厉害,还发起烧来,早上还是低烧,到下午就高烧了。   郑姨娘急得哭哭啼啼的求张氏请医,梅家恩上衙门去了,张氏哪里知道怎么请医,也急得团团转,又被郑姨娘哭得烦躁,少不得斥责她几句。   若胭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东园和杜氏一起看书,两人都吃了惊,若胭纳闷,“昨儿我去看时,不过头痛些罢了,怎么这样严重了?”   杜氏想了想,吩咐巧云立即出府请医,若胭脑海中突然闪过章姨娘腹泻请医一事,刚要说话,心直口快的巧云已经说了出口,“太太,奴婢斗胆提醒一句,太太可别忘了为章姨娘请医的事,一番好意倒生出是非口舌来,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您又何必?”   杜氏摆摆手,轻叹,“映霜还是个孩子,我总不能坐视不管,还是请个大夫回来看看,先退了烧再说,有什么是非,也等以后再说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次了,你别说了,快去快回。”   巧云看看若胭,询问她的意思,若胭点点头,巧云无声叹气,虽不情愿,还是扭头去了,若胭也想说些什么,杜氏仍是摆手,道,“你也别说了,我是嫡母,这事该为,走吧,你陪我一起去看看映霜。”   若胭只能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杜氏的话有着无可反驳的道理,嫡母焉能眼见庶女重病却坐视不理?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往西,却在快到西园时,远远的见着北边来了几人,当先一老妇,若胭认得,正是赵氏,后面跟着一名中年男子和一位小女孩,却是面生,猜想就是郑全中与其女郑金安,当下皱了皱眉头,毕竟郑全中是外男,两人就止了步子,相视一眼,更是后退了几步,站在廊柱旁边,恰柱旁万年青堪比人高,恰好挡住。   迎面而来的三人步子匆匆,直奔西园,并未注意到对面还有人,边走边说,那郑全中满脸的不悦,不轻不重的嚷道,“他梅家没人了吗,自己不知道请医,叫我做什么?大妹子糊涂,娘您也糊涂了吗?这种事,咱们就应该逼着梅家去请医,哪有让外祖家请医的道理。”   赵氏道,“这个道理还用你说,只是不巧的很,你那妹夫不在家,老太太知道什么,大字不识一个,她能请什么医,别找个江湖骗子回来把孩子害了。”   郑全中哼了一声,“老太太懂什么,不是听大妹子说总管来福是个很有眼力的吗?既能管着一府的事情,还请不得一个郎中?”   “来福不在府里,代老爷回延津祭祖去了,还没有回来。”   “那不是还有太太在家吗?早就知道梅家太太是个有见识的人物,请个医不难吧?再说了,她是嫡母,这个事,就该她负责。”   赵氏冷笑,“你说的没错,她有见识,又是嫡母,是该负责,可是,我可不放心她,你一个大男人,是不知道后宅里的女人心,淑芬和她是个对头,她心里估计都恨死淑芬了,说不定就等着机会拿淑芬的孩子下手解恨呢,她请来的大夫,我们都不放心,还是你去请一个来,稳妥些。”   郑全中点头,“娘说的是,那我先看过映霜,马上就去。”说着话,三人就进了西园去。   若胭咬紧了牙,深感心寒,回头看杜氏脸色,依旧淡漠,只是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母亲,我们回去吧。”   杜氏不语,良久,轻叹,“走吧。”两人默默原路返回。   到东园,若胭立即唤来巧菱,告诉她,“你去门口侯着,看巧云请了大夫回府,先别带去西园,看情况再定。”   巧菱虽不解,却不多问,依言去了。   杜氏有些倦态,像是心倦,若胭便扶她上床歇息,自己往西园去。   只因避开郑全中,若胭特意在园中徘徊一阵,料想已经走了,这才往西园去。   果然不见郑全中,只是郑家众人并张氏也都在,满满当当的挤了一屋子,连转身也困难,门窗紧闭,十分闷热,再加上这一众人你言我语不停,越发显得燥热、烦闷,若胭进门后,大家都止了声,神色各异的将她打量,张氏和赵氏居中站着,若胭只向着张氏行礼,“老太太也在妹妹这里,不知四妹妹可好些了?”并不理会他人。   张氏一脸忧虑,只是不甚耐烦的随口应了句,“你既来了就自己看看吧。”   若胭微微笑着就到床边看梅映霜,一见之下吓了一跳,一张小脸赤红如火烧,眼眶深陷,双唇深红干裂,无需探拭也知高烧不假,又握了握手,只觉得连指甲都是滚烫的,暗暗惊忧,不知昨夜里出了什么事,一夜之间病重如斯。   若胭见梅映霜紧闭上眼,连着唤了两声“四妹妹”,不见应答,知她昏睡,没注意赵氏看自己眼光毒辣,赵氏自她进来就与张氏并立,一心想着也摆个长辈的架子,等着若胭按张氏之礼同等对待,等来等去,若胭却对她视而不见,只向张氏行过礼就瞧也不瞧她一眼绕过去了,自然恼怒,凉凉的道,“二小姐当真是对映霜姐妹情深,可惜来的晚了些,映霜这是正睡着呢,听不到二小姐的话。”   若胭对赵氏从头到脚没分毫好感,从第一次见面的土财主装扮和讽刺自己出身,到半个时辰前才亲眼所见的对话,一桩桩一件件,都让若胭厌恶,若胭本无尊卑之别,并未看轻她是一个姨娘的娘家母,可是她这般般作为,却让若胭看轻,如何还肯向她行礼,不过看她一把年纪,秉着最基本的尊老之心,对她这番冷言冷语,也懒的搭理,只当没听见。   有丫头端了面盆来,见到若胭,露出分明的喜色,轻轻的叫了声“二小姐”。   若胭认出是来喜,也笑起来,挽了袖子就亲自拧毛巾为映霜敷额,数次之后,盆中凉水变温热,来喜又唤了一盆水来。   若胭接着敷额,梅映雪忙上前道,“二姐姐辛苦了,还是我来吧。”   若胭也不坚持,点点头便起身,为梅映霜松了松衣领,又摸了摸她身上压着的被子,是冬天厚重的棉被,就吩咐来喜,“去给四小姐换一床薄一些的被子来。”   一直没说话的郑姨娘尖声阻道,“二小姐这是做什么,四小姐正病着,怎么能换薄被子?这是我特意翻出来的冬被,给四小姐捂一捂,出一身汗来也就散了寒气,换成薄被子,难道要存心要四小姐再受凉?”语气呛人。   若胭知她为母之心,眼见亲生骨肉生病难受,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也在情理之中,并不生气,只是解释,“郑姨娘言之差矣,高烧之人,身体如同燃着烈火,若再捂着闷着,火不散,则不熄,又怎么退烧?只怕还要加重,引起抽搐,更加不妙。”   郑姨娘怒道,“二小姐浑说些什么!世人皆知,病人不能再着凉,偏偏二小姐独立特行,是要害死四小姐么?”   这话说的越发离谱了,若胭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真想拂袖便去,到底还是心疼梅映霜,瞧她如置身火炉的痛苦模样,又压下气恼,道,“郑姨娘便是一心为着四小姐,也该注意些言辞才好,不妨听我一言,不但要将被子换个轻薄些的,再将窗户合一半开一半,通风换气,大家也都走开些,别……”   话未说完,赵氏已叫嚣起来,“老太太,我竟不知道府上的二小姐,还是个能看病的郎中呢,莫不是章姨娘以前在府外请了个郎中教过?二小姐还请让开些,腾出个地方来,二小姐姐妹情深,更该知道映霜生病之人,最不能着风受寒,若都依了你,但凡谁病了,都去大街上躺着吹吹风就好了。”说着话,借着动作,用庞大的身躯将若胭往旁边一拱,将她挡在身后。   张氏这时倒静立一旁,闲观静赏,嘴角不动声色的往上翘了翘,少了几分刚才的焦急,多了些幸灾乐祸。   站得远的郑淑芳突然扬声道,“二小姐说的这样有理有据的,莫不是自幼习过医术?须知这治病医人还是要先懂医才行,要不然,还是按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更稳妥些。”   若胭无奈,也不再说什么,默默的往后退,才退开两步,就听赵氏惊恐的喊起来,“映霜,你怎么了?”   大家都一拥而上,瞬间就将床围了个严严实实。   若胭心跳如鼓,也认不得谁是谁,顺手拨开一个就挤进去,只见映霜干裂的嘴唇抖了抖,然后开始咬牙,吓得一愣神,耳边传来郑姨娘的哭喊,“娘,赶紧,再敷帕子啊。”急得大叫,“别再敷啦,都散开。”   可惜没人听,转眼之间,赵氏又拧了一把盖在梅映霜额头,紧接着,就见梅映霜整个脸都抽起来,牙齿咬的咯咯响,手指也开始颤抖。   若胭顾不得许多,左右一挥胳膊,将层层扑上来的脑袋都推了回去,一把掀开厚重的被子,溽热之气扑面而来。   郑姨娘在后面一把揪住她衣裳,哭喊,“二小姐,你要做什么?”   若胭气急之下,厉声喝道,“你给我闭嘴!”也不停手,双手将梅映霜侧过身来,顺手把高高的枕头扔在床脚,使她头稍后仰,下颏略向前突,随即轻轻的抚摸其后背,眼角触及旁边惊恐呆立的梅映雪,见她袖中露出一角帕子,飞快的抽了出来,折了两下成一条状,夹在梅映霜口中,切齿磨牙之声立刻减弱,“三妹妹过来,拿紧了这帕子两端,别叫四妹妹吃进去,来喜,你去东园看看巧云在不在,有没有请大夫过来。”一边吩咐着,一边用手指捏、按压人中、合谷、内关等穴位。   来喜应声就走,赵氏一把拉住,“不必去,映霜的大舅舅已经去请医了,很快就会来。”   若胭这才意识到自己心慌之下忘了这事,不觉心叹赵氏防备杜氏之心,眼见梅映霜都已经惊厥了,仍不肯用杜氏请来的大夫,一时堵心,不知该不该坚持,只好不停手的按压,改让来喜去开窗。   郑姨娘只是哭道,“二小姐非要开窗,要是四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责任吗?”   若胭着实气恼,回道,“郑姨娘,四妹妹若有万一,全在你执意阻挠。”   郑姨娘见若胭动了怒,一时吓住没敢作声,张氏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二小姐向来是个有主意有担当的,我看,这事还是听二小姐的吧。”   张氏开了口,大家就不再多说,来喜一溜烟的跑去开了窗。   若胭松口气,心想这事还多亏张氏开明,想不到关键时候还是她帮自己解围,也是难得,回头再好好谢谢她,此刻也顾不上,又吩咐大家都站远些,又喊了两个西园的丫头来,叫她们多打些温水来,要为梅映霜温水擦身体,一时又引来大家不满,七嘴八舌的阻拦,若胭颇感头大。   正值此时,有丫头说是章姨娘来了,若胭就愣住,眼见着章姨娘领着春桃低眉顺眼走进来,向众人一一行过礼,这才对若胭劝道,“二小姐,四小姐的身体是大事,非同儿戏,二小姐虽是一片好心为四小姐,只是二小姐到底年轻,也没有从师学医,这样的大事,自有长辈们做主就是。”   若胭自然知道章姨娘这是要拉开自己远离是非的,左右为难之际,就听郑姨娘哭道,“章姐姐这一片好心也枉费了,二小姐是主子,哪里听得进做姨娘的话,好在妾身的三小姐和四小姐还都是孝顺的,只是不如二小姐是个有主意的。”   这分明是说若胭自持主子身份,连姨娘的话也不听了,实在不孝,这让章姨娘如何自处?   若胭心中一酸,站起身来,“姨娘说的正是,姨娘身体尚未大好,倒是劳您走动这一趟,女儿陪您回去吧。”   到底放心不下梅映霜,眼见她惊厥之症渐渐平复,只叮嘱来喜照着自己的手法继续为四小姐按摩按压,这才扶了章姨娘回小院。   临近院门,听身后远远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由自主的顿住步子细听,片刻之后,松下一口气,原来是郑全中带着大夫来了。 ☆、病情   回到小院,章姨娘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顿哭,若胭少不得压下抑郁,反过来劝解和道歉,哄到章姨娘收了泪,就吩咐春桃和秋分扶了回房歇息,自己也滚到床上,将头埋在被子里闷闷不语,初夏进来,陪在床边坐着,一语不发。   “初夏,你去打听着四妹妹的情况,可好些了没有。”被子里传来若胭沉闷的声音。   初夏平静的应了个“是”,站起身来,却不急着往外走,而是将若胭从被子里扒了出来,劝道,“二小姐担心四小姐,也不必这么急着去问,二小姐只想想,您刚在西园,又是换被子又是开窗户,四小姐要是真有什么事,不用二小姐去打听,自然有人找过来了。”   若胭一愣,随即笑起来,拍了拍脑袋,“你说的极是,我也是糊涂了,竟没想到这个,但愿四妹妹快些好起来,要不然,我还真脱不开干系。”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听门外传来声音,接着秋分在门口禀道,“二小姐,西园来了人,说要找您。”   若胭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不好,莫不是四妹妹不好了?大声道,“快进来。”   一个丫头走进来,恭恭敬敬的向着若胭行礼,“来喜,你怎么来了?快说你家小姐怎么样了?”若胭心中忐忑不安,催着来喜说话。   来喜道,“奴婢特的来禀告二小姐一声,四小姐无大碍了,刚才已经醒来了,请二小姐放心。”   一颗定心丸服下,若胭暗暗松口气,既为梅映霜,也为自己,“醒来就好,不知大夫是怎么说的?四小姐这高热突发很是离奇,是什么缘故?”   来喜垂着头,“大夫说是风寒入侵,并无别的。”   “只因湿发午睡,就高烧至此?”若胭疑惑的盯着来喜,“来喜,你伺候四小姐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些日子不是一直跟着四小姐吗?昨儿四小姐只是洗了个头发?”   来喜飞快的看了眼若胭,又扫过旁边的初夏,欲语又止,若胭瞬间明白过来,道,“来喜,四小姐刚醒,你就匆匆过来找我,必定是有实情相告,既然如此,就实话实说吧,初夏是我身边的,凡事都不避着,你说就是。”   来喜听了,忍不住又看初夏一眼,这一次,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略一犹豫,道,“奴婢来见二小姐确实是想告诉二小姐实情的,求二小姐知道后也不要说出去,要不然四小姐就白病这一场了,实不相瞒,四小姐是故意让自己生病的,昨天洗头发用的凉水,洗完后就有些着凉,倒不太严重,四小姐只想病的再严重些,夜里趁三小姐睡后,又悄悄洗了个凉水澡,这才发起烧来。”   竟是如此么?若胭与初夏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呐呐问,“四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来喜嘴拙,嗫喏着答道,“可能是四小姐不想去云府,昨天云府送了帖子来,四小姐打听到太太要带三位小姐同行,就很不高兴,说要去找太太,三小姐不让,两人还吵了一架,三小姐说,四小姐无端不肯去,太太若是生了疑,只怕连她也不愿带去了,四小姐便说,你要去就去,我是绝对不去的,上次去周府,只因第一次出门不明白,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样的宴会,无非是任人相看点评,与那市坊待价而沽的货物有什么区别,两人吵完,二小姐就开始洗头发,因此,奴婢斗胆猜测四小姐是为不去云府才故意生病的。”   若胭听罢瞠目结舌,再想不到年幼的小妹妹竟然有这样的骨气,不禁又敬又惭,叮嘱来喜回去好生照顾四小姐,又说,“你既然是瞒着四小姐来见我的,回去后要不要和四小姐明说,也都随你,只一点,或明说,或暗示,你只需让四小姐宽心,她如今既然生了这场病,多半是去不了云府了,安心养着就是了,往后再有这样的事,不可再伤害自己,来告诉我,我想办法。”来喜得了这句话,欢天喜地的走了。   可敬可爱的傻妹妹!若胭轻轻叹气,继续唏嘘不已。   初夏将来喜送出去,回来时却带来另一个消息,“二小姐,老爷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吧。”若胭懒洋洋的,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么可喜的事,只是想了想,又吩咐初夏,“老爷回来必定要赶去看四小姐,你也过去瞧瞧,打听着情况,回来告诉我,是了,我去一趟母亲那边,不知道巧云请的大夫来了没有、走了没有。”   主仆二人一道出了小门,上了抄手游廊,便分道而去,若胭来到杜氏房门前时,正见到巧云从里面出来,就问她,“大夫可请来了?”   巧云答道,“请来了,还是上次为章姨娘诊治的那位,姓王,一直在客房侯着,二小姐来的正好,大夫已来了好一阵子,不知要不要过去北园?”   若胭摇头,“估计是不必去了,郑家大爷也请了大夫,已经给四小姐看过了,老爷也回来了,想来已经有了安排。”   “郑家大爷?”巧云皱了皱眉,随即释然笑道,“也好,既然如此,奴婢就先送大夫出去。”   若胭偏又将她拉道一旁,轻声问,“这位王大夫可就是平时为太太诊治的那位?”   巧云点头,“正是,多年来,太太的药方都是这位王大夫开的。”   “那好,你先留他片刻,正巧我也有些不适,想劳烦这位王大夫看看。”   巧云眨了眨眼,似有所悟,还要问什么,就听杜氏在屋里唤道,“若胭,在和巧云嘀咕什么呢?”   若胭就扬声应道,“母亲,女儿闲说两句,这就进来。”说罢,也朝巧云眨眨眼,轻快的进屋去。   杜氏坐在桌旁,似在沉思,桌上空空,无书、无茶、亦无绣活,若胭行罢礼就坐在一旁,将方才去北园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又说了梅家恩刚刚回来,杜氏听后,只轻轻的拍了拍若胭的手,缓缓道,“母亲听说,上次你还救了荣哥儿一命?”   若胭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的“啊?”了一声,随即想起来,点头道,“是有这么件事,上次是荣哥儿被饴糖卡住喉咙,我给拍了拍,也算不得救命。”   杜氏道,“饴糖粘住喉咙,很是危险,母亲虽然当时不在,可后来也听说了,若胭,你还记得你救了荣哥儿之后,又如何了?”   救了荣哥儿之后?若胭蓦地通身透凉,她清楚的记得,荣哥儿脱险后,自己不但没有得到感谢,反而受到训斥,就连章姨娘也被牵连,若不是梅映霜仗义直言,自己只怕要做个“众目睽睽之下的冤大头”,可见,救人未必是件好事,可是,“母亲既然知道荣哥儿之事,也该知道后来若非四妹妹直言,若胭要受冤屈了,四妹妹病重,我不能不管,再说,四妹妹她……”   杜氏苦笑,“母亲自然知道映霜是个好孩子,难得的善良正直,也知道你的性子,莫说映霜帮过你,就是没有帮你,你也不会袖手不管,何不让巧云带了王大夫去,凡事自有王大夫说,总也与你无关,何必自己鲁莽,上次有映霜为证,这一次,映霜昏睡,还有谁为你作证?”   杜氏这样说,无非是想替若胭免责,若胭却叹杜氏不知道当时情况,自己情急之下也提过要请大夫过来,可是赵氏拦下了,若胭如果再坚持,只怕大家都会从怀疑升级到笃定,认为杜氏请大夫来是包藏祸心,到时候只怕更为不妙,只是这样的话却难解释出口,只抑郁的无言,半晌,低声道,“四妹妹已经醒来了,可见我当时的做法没有错,谁又能说我什么?”   杜氏见她倔强,也只好轻叹,只道,“罢,你这性子,总要再撞几次墙知道些疼才会自己用心,也是啊,谁不是这么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呢,只愿你疼痛之时还能保护好自己,别像母亲这样,傻了一辈子也没个长进。”   若胭呆呆的应了,杜氏见她似有思虑,问她要不要去看会书,若胭摇摇头,辞了出来。   巧云迎上来,轻声道,“二小姐请随奴婢来。”领着若胭进了客房,果然见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夫。   若胭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当着巧云的面就开门见山的道,“老先生多年为母亲诊断开方,劳神费心,小女感激不尽,特来当面一谢,也想亲自问问老先生,母亲身体究竟如何?”   王大夫只是微微点了头,并不应话,而是转过脸去看巧云,巧云笑道,“这是我们二小姐,素来对太太孝顺恭敬有加,太太平时最是疼爱,老先生不必多虑,但请明言。”   王大夫得了这句话,再看若胭的神色又明显不同,竟是站起身来向若胭拱了拱手,躬身叫了声“二小姐”,这才复坐下,沉思片刻,道,“不敢瞒二小姐,太太之病乃是心病,常年忧思抑郁、五脏郁结所致。”   “现在如何?”若胭问,她是猜得出来病因的,以杜氏的性格和处境,不得心病才怪呢。   “心病非比其他时疾,只要药石对症,数日或者数月便可见效,心病,症结在心,心结不解,心病难治,太太之病,老夫开方改方多年,也不过是益气固元,并不能从根本治愈,更兼太太这些年愈发心重,又呕血数次,刚才老夫为太太把脉,已是……”王大夫只说一半便打住了,有些迟疑。   若胭心中一沉,暗叫不好,仍是坚持要听大夫的诊断,“老先生请直言。”   王大夫长叹,“好吧,二小姐既然想知道,老夫就不再隐瞒,老夫刚才把脉,从脉象所示,太太已然五脏俱衰。”   “是否可医?”若胭追问。   “若是太太能身心愉悦,不再沉郁,再配合汤药,或可延年益寿。”王大夫斟酌着回答。   仅可延年益寿?那就是无药可救了。   若胭焉能听不懂话中之意,一时之间神思恍惚,不知如何是好,茫然挥挥手,心烦意乱的闭上眼,这些日子虽然自己也知道杜氏身体不好,不离汤药,却想不到会病重至此,在若胭心中,杜氏就像是茫茫大海上一盏高高的、明亮的海灯,给自己温暖和指印方向,虽然她从不是个会说温暖贴心话的人,但是她淡泊又执着的眼神、她读书写字时的专注和宁静、她面对任何事的不亢不卑、不媚不伪,都让若胭觉得心灵涤荡、温情自然。   “二小姐,王大夫已经走了。”巧云在耳边轻声说道。   若胭回过神来,抹了把脸,这才惊觉自己泪水如雨,再看对面王大夫的位置,果然空空如也,涩声问,“巧云,刚才王大夫这些话,你早就知道了?”   巧云黯然点头,“是的,不止奴婢知道,就是太太自己,也是都知道的。”   若胭愣住,半晌,苦笑起来,“都知道的,却还是病情一天重似一天,这是母亲自己放不开自己啊。”   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轻飘飘的往外走,喃喃道,“没一天消停的好日子,想放松也难。”   猛地想起一事来,回身道,“巧云,下个月是观音菩萨的得道法日,母亲一向敬佛,不如早早动身,去半缘庵多住些日子。”   巧云眼睛一亮,“二小姐说的极是,往年,太太都是提前十余天上山的,今年不妨再早些,庵里清静,就是等菩萨法日过后,也不必急着回府,再多住些日子也可。”   “巧云,母亲既然不愿让我知道她的病,你也不必告诉她我已经知道,免得她心里倒不安。”   “是,奴婢明白。”   两人沉默着往外走,到门口时若胭又问,“母亲的身体,老爷知道吗?”   巧云垂下头不语,片刻,缓缓摇头,“大约不知道吧,因他从未问起,太太也吩咐了,不必去说。”又道,“二小姐,如今您也知道了,您是否打算告诉老爷?”   若胭怔住,一时茫然,自己也没想好要不要让梅家恩知道,其实,这个事情,于情于理,梅家恩都应该已经知道才是,若是不知道,自己作为女儿,也没有理由隐瞒,可是,若胭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如果杜氏的病公开,梅府会炸开锅,甚至会有人急不可待的做手脚,若是不说,合适么?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若胭大脑一团混乱,只好含糊的别过巧云,懵懵懂懂的往回走,恍惚中有人迎面走来,到跟前才看清是梅承礼,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梅承礼已经开口了,“二妹妹安好。” ☆、替罪   若胭清淡的回了句,“大哥哥好。”依旧满脑子想着杜氏和梅家恩,说完也不再理他,一脸木然的往前走。   梅承礼诧异的看着她沉重的身影,想了想,追上去,“二妹妹,你怎么了?我听说四妹妹病了,准备去看看,不如我们同往,可好?”   病了?看看?若胭猛地被这一句话惊醒过来,抬起头,目光清凌的盯着梅承礼,重重的道,“大哥哥谨记自己是四妹妹的兄长,四妹妹有恙,兄长还记得探望,那大哥哥可记得自己是母亲的儿子?母亲生病,儿子可曾侍奉?”   梅承礼全不防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瞬间苍白,全身僵硬,好似冰封,唯有那双酷似杜氏的眼睛,茫然、挣扎、痛苦、怨恨、愧疚……各种复杂的情愫如同潮水般一层一层的涌上来。   若胭突然生了怒,找不到理由,仅仅是觉得压抑与迷茫让她不知所措,她突然上前两步,使劲推了一把梅承礼,喝道,“你难道不该去看看你亲娘吗?”   正被情绪冲击的梅承礼再度被若胭出其不意的举动吓到,推的连退数步,站立不稳,幸好如意跑过来扶住,如意看看大少爷,又看看二小姐,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又扬起脸,对梅承礼道,“大少爷,奴婢觉得二小姐说的对,您去看看太太吧,太太身体不好,您去看看太太,太太心里高兴,身体就好了,其实,您心里也是想念太太的,您好几次说梦话都叫太太呢……”   若胭吸了吸鼻子,平息自己的心绪,也暗觉自己刚才失礼了,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就听背后传来一阵呵呵笑声,“哟,原来二小姐在这里啊。”   若胭闻声,猛地回头,只见方妈妈一脸笑容的看着这边,话虽是对自己说的,眼睛可没看着自己,竟是看向不远处的梅承礼和如意,那半眯着的笑眼里,满满的都是森森的寒意,若胭都忍不住打了个颤,暗呼不妙,再看梅承礼,只是漠然的回了方妈妈一眼,自从梅承礼改变性格后,对方妈妈明显不如以前亲热恭敬了,如意见到方妈妈,却唬的变了脸色,正说着的话也嘎然而止,惊慌失措的望着方妈妈,然后战战兢兢的行了个礼,“方妈妈。”   方妈妈就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不是大少爷身边的如意嘛,你这小蹄子可别撺掇大少爷干坏事啊,要不然,老太太可饶不了你,这丫头挑唆主子,可不是什么好事。”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瞟了眼若胭。   若胭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只当她拿乔,要当着少爷小姐的面管教小丫头,只因梅承礼就在眼前,自己不便越先。   如意吓得连连摆手,只说“不敢,奴婢不敢。”   方妈妈还不罢休,待要再敲打吓唬,若胭已经截住,“方妈妈何必吓如意,如意向来胆小老实,一心只知道伺候大少爷,可不知道方妈妈说的撺掇是个什么东西,能吃,还是能玩。”   方妈妈一怔,扁了扁嘴,怪异的笑了两声,没再作声,她是向来看不上若胭的,要是梅家恩在场,还会给她几分面子,这时候,可没必要抬举她身份。   一直不说话的梅承礼突然冲方妈妈冷冷的说了声,“如意是我的丫头,她干什么事,用不着方妈妈操心。”说完,看了眼如意,转身离去,如意愣了愣,拔腿跟了上去。   方妈妈一眼不错的紧盯着这主仆二人越走越远,看方向竟是往东园而去,惊骇的张大了嘴,慢慢的眼睛眯起来,转身向若胭冷笑,“二小姐,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   一眼看到初夏跪在门口,若胭就大叫不好,快步上前扶住初夏,“怎么回事?”   初夏一把若胭,却不肯起来,低声道,“二小姐谨慎些,老爷发了怒,为的是四小姐之事,切记,所有的过错都是奴婢挑唆,非二小姐本意。”   若胭吃惊的看着初夏,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初夏已经将自己所言所为都揽在自己头上了,猛地想起刚才方妈妈那看似无意的一眼,原来竟是看自己的笑话,气道,“糊涂!谁让你这么做的?我绝不会让你无辜顶罪。”   初夏急道,“二小姐,奴婢自愿……”   “不行!”若胭只觉得胸口一簇烈火腾的窜了起来,她松开初夏,飞快的进了屋。   只梅家恩一人在,面带不悦,却没有猜想中的雷霆暴怒的迹象,想来是初夏已经顶罪的原因,看见若胭进来,也只是沉闷的哼了一声,等若胭行过礼,这才沉声道,“你虽然进府晚,少受管教,可到底已经十四岁,却还是这样的不懂事,被一个丫头哄得团团转,完全没有主见,哪还有一个主子的模样?”   果然如此,若胭挺直如松,目光坚定、声音清朗的道,“老爷,若胭刚进来,还不知道老爷说的具体是什么事,不过,若胭做事,从来都是自己的主意,从没有被哪个丫头哄住,若胭刚才在门口见到初夏跪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初夏做错了什么事,只知一点,若是若胭真做了什么错事,那一定是若胭自己的原因,与初夏毫无关系。”   “你说什么?”   梅家恩瞪了瞪眼,不可思议的打量这个女儿,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似在思索若胭的话中真伪,然后怒气一点点上涨,道,“你倒是肯护自己的丫头,却不知道那丫头早已经招认了。”   “她招认什么了?”若胭毫不客气的追问。   梅家恩怒气上来,手掌重重的拍在扶手上,“眼见映霜病重,还不听长辈劝阻,指使丫头换薄被子,窗户大开,这些都是那个丫头出的主意,她还趁机推倒郑姨娘,以下犯上……”   若胭大为吃惊,立即制止,“老爷,初夏当时根本没有进屋,只在门口,换被子、开窗户,这些都是若胭自己的主意,还需要一个丫头远远的站在门外指点吗?至于推倒郑姨娘,若胭隐约记得情急之下的确推过人,只因当时情况紧急,并未细看是谁,这也是若胭所为,与初夏无关,如果老爷让初夏跪着是因为这事,若胭已经澄清,初夏无辜,请让她先起来,若胭一力承担。”   “胡闹!”梅家恩一怒而起,喝道,“刚才当着老太太和郑姨娘的面,那丫头都已经认了,只等着你过来和你说一声,就把这丫头卖出去,你却这样不知悔悟,身为主子,竟然为丫头顶罪,真是有辱身份!”   若胭倒吸一口凉气,她刚才不在场,不知道场面如何,可是猜也猜得出来是多么可怕,他们居然要把初夏卖掉,这是谁的主意?有种就冲我来,何必污蔑我的丫头?老太太和郑姨娘当时都是在场的,谁能不清楚真相,何故也相信初夏的虚言顶替?这般作为,只怕是有意要除去自己身边亲近之人,实在可恶!面对梅家恩一身盛怒,毫不畏惧的顶撞,“有辱身份?如果身为主子,却让丫头替自己受罪受罚,那才叫有辱身份!当时满屋子的人,众目睽睽,我梅若胭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大家看在眼里的,初夏何辜,要被冤枉卖出去?”   “谁冤枉她了?她自己承认的?”梅家恩咆哮。   若胭毫不示弱,“她忠心为主才承认!她承认就有人信吗?老爷既说是当着老太太和郑姨娘的面认的,难道老太太和郑姨娘连我和丫头谁是谁也分不出来了吗?老爷何不让人去请了老太太和郑姨娘来与我对证,再不够,三妹妹、郑老太太、郑二姑娘也都在,不如一并请了来,好好审一审这宗离奇案子!”   “混帐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   梅家恩气得山羊胡子直翘,“亏你也是个读书识字的,却如此不仁不孝!为了庇护一个丫头,对父亲大吼大叫,不成体统!我梅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早知你如此不知好歹、不明是非,当初便不该允你进府,只叫你在外面自生自灭,也省得进了我梅家的门却丢我梅家的脸!”   梅家恩的手指都快戳到若胭的鼻尖,暴吼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尖锐的刺穿若胭的耳膜,令她耳鸣头晕,胸口涌动的热血却徐徐退潮。   随着梅家恩的怒斥,若胭的心境最终变成潮退后的沙滩,冷清、荒凉、寒风刺骨,她静静的看着梅家恩暴怒中的狰狞面孔,目光清凉,声音清凉,“老爷,何必这么生气,若胭不过是想承认自己的错误,也让大家都知道真相,这有什么不对?莫非老爷不愿意真相大白?”   梅家恩一时哑口无言,看向若胭的眼神什么复杂,除了恼羞成怒、尴尬、惊惧,似乎,还夹杂着憎恨、厌恶,他久久的盯着若胭,酝酿着情绪和语言,眼中凝聚厉芒,正要开口,门外响起方妈妈的声音,“老爷,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梅家恩脸色立变,应道,“多谢方妈妈,我马上就去。”话音甫落,目光再度犀利,对若胭道,“走,你跟我一起去见老太太。”   若胭响亮的应了个“好,若胭求之不得!”,有你这句话最好不过了,我最不怕的就是当面对证了。   不料方妈妈在门外道,“老爷,老太太说,只让老爷一个人去就是了,还特意说了,不必为难二小姐,二小姐想必也累了,还是让二小姐回去吧,既是有什么过错也都算了吧。”   好个老太太!分明不敢对证,却偏偏做出一副慈悲仁爱的虚伪模样来!   若胭一怔,梅家恩也愣住,随即目光更为痛恨,“老太太如此关心你,你却这样不孝,真是畜生不如,若非老太太为你求情,我今日便只当没生你这个女儿!”说罢,拂袖而去。   梅家恩这话可说是重到极点了,若胭如被掼一耳光,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心口拧着作疼,手脚却不听使唤,移动不得,还是初夏见梅家恩离去,爬起来进屋扶住,“二小姐。”   若胭迟缓的回过神,冷笑,“我畜生不如?”   初夏泪水倏倏而落,抱着若胭的腿跪下,“二小姐,是奴婢害了二小姐,二小姐是为了奴婢才受此大辱,奴婢该死。”   “初夏,你起来!”若胭一把将她拉起,清脆脆的道,“有我梅若胭在,谁也不许欺负你!走,我们回去。”   初夏跟在若胭身后,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倔强、□□,咬着牙流泪。 作者有话要说:  想好好排版一下,段落之间加个间距,不会设置。笨的挠头。 ☆、探望   回到小院,若胭依旧展开笑颜,能瞒就瞒、能轻就轻的哄住章姨娘,带初夏回房,主仆二人将门一关,低声细语,初夏这才将事情一一道来,“奴婢还没进西园,就听到园子门口说话声,是老太太和郑姨娘在向老爷哭诉,郑姨娘说二小姐推她撞在桌子上,撞得心窝子痛,老太太说的是二小姐目中无人,当着她的面就大呼小叫、强行换被子开窗户,谁敢说话就骂谁,当时谁都不同意,但是二小姐说了,谁不同意,要是四小姐死了就是谁害死的,老太太没办法只好被迫同意……还说,因为二小姐我行我素,结果四小姐受了凉风,当时就抽搐了,要不是大夫来得及时,只怕已经没了……老爷很是生气,当时就喊了方妈妈要绑了二小姐……”   真真是好本事啊,这般的颠倒黑白、信口雌黄,若胭咬了咬牙,问,“后来呢。”   “奴婢看方妈妈要去绑二小姐,就冲过去,说这都是奴婢教二小姐这么做的,奴婢只说小时候在家这么救过人,二小姐便信了奴婢,推郑姨娘的其实也是奴婢,是郑姨娘心系四小姐这才没看仔细误以为是二小姐。”   若胭愕然,“你这么说,他们都信了?”   初夏道,“一开始老爷不信,郑姨娘也仍说是二小姐推的,但是老太太信了,说二小姐虽然行事鲁莽、不敬不礼,但是应该不懂治病救人,又劝郑姨娘,说当时人多眼杂,看走眼也是难免,千万不要冤枉了二小姐,还对老爷说,既然这事奴婢已经认下,就算了,不要再为难二小姐,免得二小姐气结于心生了病,就不能去云府赴宴了。”   话说到此,若胭恍然大悟,张氏真不愧是只九尾狐,起初哭哭啼啼的给若胭顶了一堆黑锅,已经让梅家恩恼怒、厌恶若胭,大约是想借梅家恩之手将若胭打压得无法抬头,可是一看初夏主动揽罪,自知目的无法达到,迅速转向,帮若胭开解罪名,只是此时,梅家恩心中厌恶之情已生,就算没有了这些罪名,有先前那些铺垫的话,也不可能对她产生好感,只是,云府之行,还是有助于梅府的,现在还不能对她开刀,只能先剔除丫头。   “二小姐……”初夏心惊的呼唤,若胭的脸色很是难看。   “没事,你只将心放宽了。”若胭反过来安慰她,起身道,“你在这里呆着,这两天别出去了,我去母亲那看看。”   想起梅承礼离去的方向,若胭到底放不下,生怕这个地雷一不小心炸开,又伤着杜氏。   意外的是,东园很安静,巧云在园门外迎着若胭,脸上没有笑容,却也没有恐惧和担忧,轻声道,“二小姐,大少爷来了,在屋里呢。”   若胭点点头,“我知道,怕他发横,才过来看看,怎么这么安静?没有吵闹?”   巧云摇头,“这次却有些怪了,不曾吵闹,自进屋到现在,也没有大动静,奴婢悄悄听了听,似乎连说话声都没有,奴婢也不敢进去,不知道太太和大少爷怎么样了。”   说话声都没有?   若胭暗暗称奇,杜氏不爱说话,那是正常,可是梅承礼这么个带着炸弹的小牛犊,让他干坐着不说话,亏他忍得住,“再等等吧,总比大吵大闹把太太气吐血要好。”   若胭叹口气,与巧云在门口徘徊,如意惶惶不安的也过来行礼,若胭想到正是这个小丫头刚才大胆劝说梅承礼来探望杜氏,心里又对她喜爱三分,连连赞道,“如意,有你在大少爷身边,真是大少爷的福气,你以后要多劝劝大少爷,大少爷对念着你的好,就是太太、我,也会记着你的功劳。”   如意欢喜的应了。   巧云不知其意,若胭就将如意劝梅承礼的话说了一遍,巧云竟激动的对着如意连连鞠躬道谢,吓得如意摆手后退,巧云则拉住她,一口气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只说得如意不知所措。   若胭站了一阵,吩咐两人好生守着,自己便原路回去,虽是心中猜疑,却也放下了心,至少可以断定梅承礼这一次没有火山喷发,杜氏也没有呕血病发,这已足够了,足够显示这对母子关系正在缓和,虽然效果不甚理想,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变得温情和睦,也需要一段漫长的路程。   从东园出来,若胭挂念梅映霜,又绕道来道西园,老远就听到梅映雪的声音,“都仔细着点,这几件衣裳很是贵重,要是勾了丝,唯你们是问。”   进了屋才看清,梅映雪正指点两个丫头在整理衣裳,她歪坐在床头,两手各拿着一只珠钗,左右比较,嘴里念叨着,“将那套海棠红的单独放好,我就穿着去云府做客,配这只金钗最合适不过了。”   梅映雪说着话,眼角余光见若胭走近,脸色一变,咯咯笑道,“二姐姐来了,正好来帮我挑挑,这只钗如何?我准备去云府做客时戴。”   若胭淡淡的看了眼金光闪闪的钗,笑道,“很是漂亮,正配三妹妹这样娇艳的小姑娘。”   梅映雪柳眉一挑,掩嘴道,“二姐姐也喜欢啊,那真是可惜了,我只有一只,要是有两只,我便送一只给二姐姐,二姐姐戴上一定也很漂亮,哦,对了,二姐姐,刚才我看老爷很生你的气,不知道还会不会允许你去云府啊,要是你不去,倒也用不着戴这么漂亮的金钗了。”   若胭忍不住皱眉,到底是个小丫头,一点也不善于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心思,真是可惜郑姨娘一番“好意”了,一脸的不介意,笑道,“多谢三妹妹的好意了,三妹妹这么喜欢,就自己留着戴吧,要说我到底去不去云府嘛,我也不知道呢,不过刚才并没有听老爷提及啊,真是奇怪,老爷既然生那么大气,却怎么不说不让我去了呢?”说着话也不理她,径直进了内室去看梅映霜。   梅映霜正躺着,来喜在旁边伺候着,见若胭进来,两人都很欢喜,来喜正要说话,梅映霜已经喊道,“二姐姐。”   “二姐姐,谢谢你,来喜都告诉我了。”梅映霜拉着若胭的手,神色别扭,很是愧疚。   若胭笑道,“四妹妹见外了,只要四妹妹能快点好起来,大家都高兴。”她还没弄明白来喜到底说了多少。   梅映霜虽不像先前高热,服了一次药,体温降下来一些,现下依旧是发着热,小脸潮红,下巴尖了不少,她垂下眼睫,轻声道,“二姐姐,是我糊涂了,自己弄出这病来,我只是笨,想不出好的主意,也不敢说。”   看来来喜已经告诉梅映霜她偷偷见自己的事了,也略收了笑,恳切的道,“四妹妹年纪小,却能明事理、辨是非,已是十分难得,我虽痴长几岁,还不如妹妹通透,真是惭愧,四妹妹以后万万不可再伤害自己,若是信得过二姐姐,不妨说出来,我与四妹妹商议。”   梅映霜欣喜的点头,两人都聊了两句,就见梅映雪站在门口笑,“四妹妹病得这样重,亏我日夜操心,还不如二姐姐一来就逗得哈哈笑,可见我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远不如半道得来的姐姐亲热。”酸味十足。   若胭笑而不答,暗叹这个三妹妹是越发的沉不住气了,说话这般露骨,倒不如初相识时,装也要装出个温柔贴心。   梅映霜扁嘴不悦,“三姐姐对我好,我自然也是记着的,二姐姐与我们虽不是一母所生,也都是自家的姐姐,不该生分。”   若胭拍拍她的手,笑道,“好了,四妹妹,你身体尚未恢复,正该静心休养,我先回去了,来喜,好好照顾四小姐,不可大意。”   一脑门子的烦心事呢,哪有心思再跟梅映雪斗嘴,还是赶紧避开为妙,说罢,起身就走,梅映霜有些遗憾的应了,让来喜相送。   两人到园外,来喜低声道,“二小姐,四小姐并不知道您为了她受委屈,老太太说了,二小姐为四小姐换被子开窗户争执,还有老爷生气的事,谁也不许再二小姐面前提半个字,谁要是说出去,立即卖出去,老太太说,这是为了二小姐和四小姐的姐妹情义着想。”   若胭一愣,随即笑出声来,怪不得刚才梅映霜提也没提,竟是不知道呢,张氏为什么不让她知道?说什么为了姐妹情义,若真是为了姐妹情义,不是正该让梅映霜知道吗?只怕是上次梅映霜为自己出头辩解之事,让张氏有了提防之心,生怕梅映霜得知真相后,又站出来维护我吧。   “那你就听老太太的,别和四小姐说。”正好我也不愿映霜知道,不愿她为难。   次日,若胭再去东园时,却是巧菱过来迎接,“二小姐,太太带着巧云出府了,才走不到一个时辰。”   若胭立刻想到上次自己陪着杜氏一起外出之事,不知这一次杜氏又是去采买什么,是否又要去那神秘之地,却怎么没有叫上自己?是不愿再让自己知道秘密,还是因为梅承礼的探望,临时起意?   若胭心里猜度着,又回到小院。   才进门,就听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初夏,请吧,你这么推三阻四的拖延时间,难道还要婆子我来绑吗?”这声音有些熟,若胭却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初夏朗声答道,“奴婢是伺候二小姐的,是去是留都要先请示二小姐,等二小姐回来,奴婢拜过二小姐,自然再跟你们走。”   章姨娘也在轻声的哀求,“请两位妈妈稍等片刻,等二小姐回来再带人,春桃,你快去太太那边看看,看二小姐在不在。”   春桃应个声刚要走,另有一个声音道,“不许去!跟她罗嗦什么,这会子正好二小姐不在,还不快点,出了这府就干净了,二小姐也奈何不得。”   刚说完话,就觉得颈项一紧,喘不上气来,垂眼一看,后颈衣领被人揪住,脑后传来若胭冷冰冰的声音,“狗奴才!你们想趁着我不在,要发难我的人吗?”   若胭目光如刀,锋利若雪光的芒子尖利的射过去,姜婆子吓得老脸失了血色,又不敢挣扎,只好口中求道,“二小姐息怒,老奴不敢。”另外两个也噤了声。   若胭扫了一眼,认出那个声音有些熟的,就是常过来送饭的婆子,另一个面生。 ☆、逼供   章姨娘虽知若胭曾打郑姨娘耳光,到底未亲见,这样揪人衣领的事又是第一次,只觉得百般滋味在心口,怯懦的上前,却说不出话来。   倒是初夏,快步过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口齿清晰的说了遍事由,“二小姐,这三个妈妈突然闯进来,说是奉了老爷的命令,要卖了奴婢出去,不许奴婢再见二小姐一面,立时就要带走。”   若胭冷笑着,手上力气加重,对着姜婆子狠狠的道,“是吗?我刚才听的清清楚楚,就是你说的,出了这府就干净了,二小姐也奈何不得,是不是?”说罢,突然松手,猛地一推。   姜婆子没有准备,直直的往前扑倒,踉跄两下,趴在地上,一屋子人全没想到二小姐这般厉害,会突然动手,都看傻了。   姜婆子也愣了愣,兴许吃了痛,骨气也硬了,扭着脖子一边道,“二小姐虽然是主子,老奴也一把年纪了,在梅家服侍老太太和老爷一辈子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天也是奉命来抓初夏,也不是老奴自己的主意,二小姐却这样打骂老奴,老奴受了这屈辱,也没法活了。”说着,双手拍地,干脆坐在地上扫泼打滚,滔滔大哭。   章姨娘一看,急得直绞手,求救看向若胭,眼泪都快下来了。   若胭丝毫不为所动,大声吩咐,“初夏,你去箱子里,找一根布条子过来,再去棺材铺子要一副最便宜的棺材,姜妈妈不想活了,那咱们现在就成全了她!送她一根布条子了结,再赏她一副薄棺就是!这点东西,本小姐给得起!”   说罢,伸手一指两边两个婆子,“你们俩都站好了,看仔细了,替本小姐做个见证,也给姜妈妈送个行。”   初夏应声而去。   姜婆子一听这话,哭声嘎然而止,满脸惊惧的瞪着若胭,却见对方一脸的杀气,周身寒芒四射,哪里像个养尊处优柔弱可欺的闺阁小姐,竟十足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匪徒,尤其那双眸子,锋利如剑锋,仿佛看在身上就被刀剑割伤,又冰又疼,哪里还记得哭闹要挟,一骨碌爬起来,惊慌失措的道,“二小姐,老奴不想死了,老奴想活了。”   若胭冷冷的哼道,“你想死就死,由着你,你想不死,便由不得你了!”   初夏将一条废弃的布条丢在她面前,姜婆子一看,吓得魂飞魄散,疯也似的摆手,“老奴不想死了,二小姐饶命。”说着,害怕的哭起来,哆嗦着往门外走。   初夏眼见手快,飞快的堵住,春桃和秋分犹豫了一下,也走过去和初夏站成一排,三人将门堵了个严实。   姜婆子一看这阵势,知道逃跑无用,光哭也没用,一咬牙又硬气起来,边哭便道,“老奴虽然命贱,也是条人命,二小姐这样逼死老奴,是要吃官司的。”   若胭冷笑,“我看你真是要死了,想要反咬我一口吗?你问问这一屋子的人,大家可都听得仔细的,是你自己要死的,与我们所有人都毫无干系。”   说罢,又锐利的扫了那两个婆子一眼,提醒道,“你们自然也是听仔细的,姜婆子要是自尽呢,和我没关系,自然也和你们都没有关系,要是姜婆子被人逼死,就算我脱不了干系,你们只怕也难逃嫌疑,我是主子,你们俩是奴仆,杀人偿命吃官司,这个罪该谁来顶,这个道理,你们俩都懂吧?”   两人早听说二小姐厉害,却不知道是个这个狠毒的角色,哪里还敢说别的,只吓得点头附和,这就算是和若胭站在同一战线了。   姜婆子也是个聪明的,当然听出来若胭的话中威胁之意,这两个婆子为了保全自己,必然会伙同若胭一口咬定她是自尽的,自知无望,又服了软,跪在若胭面前,哭道,“二小姐,您就饶了老奴吧,老奴也是奉了老爷的命令来抓初夏的,并不是老奴的主意啊,老奴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二小姐身边的人半根汗毛啊。”   “胡说!”   若胭大怒,“你这个老奴才,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老爷今天去了衙门,一早就出府去了,如何让你来抓人的?分明是你自己的主意,你上次被老太太罚了银子,便对我怀恨在心,连带着恨上我身边的人,这才起了坏心,要趁我不在,假借老爷之名卖掉初夏,你好大的胆子,你也是个奴婢,却敢偷偷卖主子身边的人,要送官还是要自尽,快快选一条路。”   姜婆子哑口无言,只好伏在地上,一横心道,“二小姐饶命,老奴记错了,不是老爷,是老太太,老奴是奉老太太的命来的,老太太说二小姐现在在东园,一时半会不会回来,让老奴赶紧把初夏带走,一旦卖出去,谁也奈何不得,事后二小姐问起来,自有老太太处理,老奴说是老爷的命令,也是老太太说的,老太太说,二小姐会忌惮老爷些,不敢追究,千真万确啊,老奴绝对不敢说谎啊,二小姐饶命。”   若胭一颗久悬的心,徐徐落下来,不知落到了哪里,压得生疼,只因早就猜出是张氏的安排,这才做下这个局,逼姜婆子说出真相,可是真相大白,自己却难受极了,虽然以前张氏也多次明里暗里伤害若胭、章姨娘和杜氏,可那些算计终究不如这一次剖开的这般直白。   “老太太何故要卖初夏?你的这些话,我不相信。”   若胭摇摇头,突然对另两个婆子说,“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出去吧。”   那两个婆子如得赦令,惶惶逃离,若胭瞥了一眼她们的背影,暗自冷笑,去吧,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   姜婆子见那两人走了,独独自己被扣下,更着急了,只说“不知内情”,若胭却心中有了计较,反而将她扶起来,接着道,“你说你不知道缘故,我也不逼你,有些事情,你必定是知道的,你掌着大厨房,一应食物采买和分配,都经由你的手,有件事情,我问你,我姨娘上次突然腹泻,那天的酱黄瓜,有什么不妥?”   虽是扶了起身,眼神犀利不减,声音冰凉依旧。   见若胭问起这事,姜婆子浑身一震,只是垂着头,不肯作声。   章姨娘见若胭提起自己,也手指颤抖,专注的听着。   若胭看姜婆子态度,哪有不明白的,只是事关重大,这样毒害姨娘的事一旦事发,那是死罪难饶,与偷偷卖丫头又不可相提并论,故而咬紧了牙不说话,若胭也不逼她亲口认罪,心知姜婆子与章姨娘并无深仇大恨,无非也是听命行事,只道,“你不肯说也罢,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只管点头摇头即是,如何?”   姜婆子看了看若胭,仍不作声。   若胭也不理她,说,“第一个问题,那药是否就拌在酱黄瓜里?”   姜婆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若胭又问,“第二个问题,下药之事,老太太知道吗?”   姜婆子迟疑了许久,终是点了头。   不问是谁给的药,只问老太太是否知道,这就足够了,屋子里陷入沉寂,连空气都凝固了。   章姨娘使劲的绞着手帕,无声的流泪。   若胭摆摆手,倦然道,“好了,你走吧,你放心,我不会说出是你说的。”   姜婆子怔住,随即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外跑,却见院子里匆匆来了一人,却是方妈妈。   方妈妈远远的望见姜婆子从屋里出来,脸色连番变换,还是快步进了屋,向若胭满面堆笑,“二小姐,老太太听说二小姐这边有些吵闹,担心的不得了,生怕奴才们不懂事,气着二小姐,让老奴赶紧忙慌的过来看看。”   姜婆子□□脸,若胭则面无表情的道,“有劳方妈妈了,吵闹是有,不过已经处理好了,请方妈妈转告老太太,若胭多谢老太太关心,老太太年纪大了,不但惦记着若胭,还惦记着若胭的丫头,真是辛苦,若胭感激不尽。”   方妈妈闻言,面色略僵,到底老道,笑道,“二小姐客气了,既然没事了,那老奴就告辞了。”说罢,看了眼姜婆子,似笑非笑的道,“走吧,老太太正念着你呢。”昂首前行,带着姜婆子一并离去。   屋里重归寂静,春桃当先跪倒,哭道,“二小姐,姨娘受那折磨,果然事出有因,二小姐,您要为姨娘做主啊。”   章姨娘听罢,慌忙阻道,“春桃,不可胡说!二小姐,你可千万别听春桃胡说,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已经过去了就算了吧,何必再引起风波。”   若胭静默片刻,道,“姨娘说的对,这件事以后别再说了,说多了反而不好,我们只需知道原委就行了,记在心里,日后都小心些。”   章姨娘连连点头,为若胭的冷静松一口气,若胭却将牙齿咬的咯咯响,转眼重生几个月,虽然自己无法与其他土著人一样做到至少表面恭顺柔绵,却也在努力适应,即使心里不喜欢张氏和梅家恩,也告诫自己要保持客气有礼,尽量亲近他们孝顺他们,可是,每经过一件事,都会更坚定自己的本心,更加不喜欢他们,大约,他们也是这样不喜欢自己的吧。   回到内室,初夏就跪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若胭一把拉起,“跪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初夏落泪,“奴婢虽自认无错,终究连累了二小姐,二小姐为了就奴婢,得罪了老太太和老爷,受尽委屈,还差点逼死姜妈妈,这都是奴婢的罪过。”   若胭往后仰倒,四肢伸展的躺在床上,闭上眼,略一回味,竟“嘿嘿”的笑了起来,“初夏,你说我今天厉害不?你害怕不害怕?”   初夏见若胭还有心情说笑,一时哭笑不得,上前将她扶起,“奴婢从没见过二小姐这样,确实吓了一跳,却不害怕,奴婢刚进府跟着佟妈妈学规矩那会,就听说二小姐骂了郑姨娘身边的小蝶,后来又打了郑姨娘,只是没亲眼见着,心里却猜想着是怎么个样,今天二小姐虽然没有打姜妈妈耳光,奴婢猜想,都是差不多。”   若胭就笑,“确实差不多,你倒不怕,姨娘估计吓得今天夜里又睡不好了。”   章姨娘的确睡不好,这梅府里却不止她一人睡不好。   张氏含着笑容含着眼泪将梅家恩送走后,就发了震天的怒,一整夜未合眼,方妈妈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第二天一早就传出消息,因为姜婆子在厨房办事不力,被降到后杂院洗衣服了,厨房里如今没个管事的,方妈妈一早就去亲自盯着。   不唯中园不宁,就是北园,也是一夜娇泣啼语,无非是郑姨娘撒娇哭诉,折腾的梅家恩筋疲力尽,天不亮就顶着一对熊猫眼来向张氏请安。   若胭也早早来了,笑吟吟的请安问好,声音清亮如泉,行动行云流水,直看得张氏心口蹿火,也只好忍着气,笑容堆满脸,等梅映雪也坐下,这才道,“一会你们跟着你们母亲去云府,一言一行都要规矩,时时刻刻想着为梅家争光。”两人都应了。   又听梅家恩训示一通,若胭今天比寻常更为乖巧柔顺,半垂着头,恭恭敬敬,梅家恩原本对她满心的不悦,也改观不少,消了不少气,思虑着她今天要去云府,怕影响她心情,一个字也不提前天的事,连初夏的惩罚也不了了之,张氏吃了姜婆子被逼这一瘪,也只当从没发生过,这件事也便这样被人遗忘了。   天色已经不早,若胭突然笑道,“老太太,若胭都有些饿了,想必老太太也饿了,老太太年纪大了,万不能饿着,正好若胭很久没陪老太太一起吃早点了,今儿就在您这里吃了早点再回去可好。”   张氏一怔,笑道,“这倒是难得,只是厨房现在还没做好早点,只怕要二小姐久等,二小姐既然饿了,不如先吃点别的垫垫,一会我着人将早点送去给你就是,也不必在这里等着,先回去收拾收拾,女孩子家出门,正该好好打扮打扮才是。”    ☆、替代   若胭却不依,坚持道,“若胭瞧着时辰尚早,不急着出门,就让若胭陪老太太吧,今天厨房怎么这么磨蹭,平时这个时辰早就送来了,若胭听说姜妈妈办事不力被罚去洗衣裳了,她做了错事,正该受罚,只是厨房现在哪位妈妈管着,怎么这样不得力,连个早点也送不过来,这不是要饿着老太太吗?老太太,不知道是哪位妈妈顶替姜妈妈啊?这厨房啊,最是要紧,一天也不能没个管事的。”   张氏眼睛一眯,如何还能听不出若胭的话中之意,早猜出若胭是要拿姜婆子做引线来说事,恨得牙痒痒的,只因今天若胭要去云府做客,动她不得,只好想法子绕开,打着哈哈道,“姜婆子才走开,厨房现在还没个固定的管事,方妈妈临时盯着,所以今天慢了点,二小姐将就着些吧,过几天再找个好的补上。”   若胭连连称是,“老太太所言极是,厨房是重地,一家子老小的吃食都在这管事手里,这人选最是马虎不得,要是选个心思不正的,或者粗心大意的,一不小心在酱黄瓜里拌点什么不该吃的脏东西,那可就麻烦了,说不准,还要闹出痢疾来呢,要是再临时买个人回来,不论做的一手多好的菜饭,也是不敢用的,倒不如在府里找个现成的,像方妈妈这样的,一辈子都在府里,知根知底的。”   若胭边说边笑,一脸纯真恳切,张氏却听得心惊肉跳,连忙摆手,“方妈妈哪成,我这边杂事也多,也离不开她。”   若胭就笑,“老太太说的是,若胭年纪小,想的不周,说的糊涂话,就是方妈妈忙不过来,佟妈妈也是个极好的人选,若胭听说佟妈妈也是在府里半辈子了,连个儿女都没有,这样的老人最是可靠,老太太也一向是信得过的,还常常夸佟妈妈老实敦厚,最是可信,老太太,您说是不是?老爷,您说呢?”   张氏心一沉,心道,我何曾对你夸过佟妈妈的好?只是这样的奉承话,当着梅家恩的面却不能反驳,又明白上次章姨娘腹泻之事被抓住了把柄,不敢多纠缠,只好呵呵笑着,含糊的应是,梅家恩被郑姨娘纠缠一夜,正晕乎乎的想着一会去云府赴宴之事,并不曾用心听两人说话,只粗听着若胭的话也算有理,张氏又应下了,隐约也记得佟妈妈是个憨厚的,也就端着架子点了点头,道,“我瞧若胭说的不错,佟妈妈是个可靠的老人,娘,不如,就让她管着厨房吧,您也省些心,儿子让厨房多做些好吃的给您送来。”   话已至此,张氏一肚子的气也不便说,只好咬碎了牙,笑着道,“那好,就依你吧。二小姐也是个孝顺的,事事想的周到,竟然还知道厨房有个佟妈妈。”   若胭似笑非笑,“老太太过奖了,这都是老太太教导有方,老太太疼爱若胭,处处关怀备至,若胭就是再愚笨无知,也不能不对老太太感恩不尽啊。”   又欢快的起身到门口,吩咐道,“初夏,你快去厨房,让佟妈妈赶紧着做几样老太太爱吃的点心送过来,谢老太太提拔之恩,以后要好好掌着厨房,尽职尽责。”   初夏在门外脆生生的应个声。   张氏听着初夏的声音,愈发的怒火中烧。   两人斗了几句嘴,各自话中藏话,又斗了回眼色,各自暗藏刀锋,张氏老道毒辣,收放自如,若胭则为给佟妈妈谋了个好差事,心情美滋滋的。   ******   若胭跟在杜氏身后,规规矩矩的坐着,笑容端庄,耳边如唱大戏一般,各种声音拥挤不绝,暗暗叹口气,想不到云府这场面比周府还要热闹,往上瞧一点,满眼都是乌髻巍巍、钗环夺目,往下挪眼,尽是五彩绫罗、百样绣花,尽其争艳,倒显得主人家的摆设不够奢华,厅堂虽大,却不如周府金光闪耀,珠宝装潢也不如周府堆砌,倒是书画不少,使得富贵之象更添内涵。   闵太太还没到,闵嘉芙不在,若胭连个使眼色的人都没有,无聊之下倒是静下心来,因为周府一行,认得杜氏的太太夫人们不少,纷纷过来打招呼,杜氏亦从容有礼的应对,云大夫人身为主人,更是今日万众瞩目的寿星,听说杜氏来到,亲自迎出大门外,挽着杜氏的手入内,因着云大夫人如此青睐,杜氏身份直上九霄,从一进门就备受指点,或羡慕或嫉妒,到底都要笑脸相陪。   “一别多年,想不到你今日肯屈尊前来。”   云大夫人紧执杜氏之手,泪光闪动,激动的压低了声音,“当年你我青丝红颜,转眼今日都成白发老妪,好似隔了千万年,又如同昨日眼前。”   两人年纪相近,却是风姿迥异,云大夫人肤色红润光洁如三旬少妇,身材亦纤肥合宜,一身枣红的百寿锦袍,雍容华贵,莫说这一屋子的老妇,就是年轻媳妇也难比风华,相较之下,一旁的杜氏,显得过于消瘦、清凉。   杜氏轻叹,“流年似水不堪留,向来都是弹指之间,沧海桑田,大夫人当年风华绝代,如今也已儿孙满堂,小玉这些年深居简出,多谢大夫人记得故人,小玉惭愧。”   “你我情谊,非同寻常,你肯来,足矣。”   看来上次云归宇所说,言之不虚,杜氏和云大夫人年轻时的确是好朋友,若胭感慨杜氏为人处世何其与众不同,换作他人,别说与云大夫人有这般交情,就是没有,也要贴上去亲热,她竟不肯往来,自断情义,真是怪人怪事。   梅映雪兴许悟明白了在周府失礼,这一次,很是乖巧,一语不发的跟随,二女的娇艳、懂礼也赢得主宾一致的称赞,云大夫人更是当众赠送了姐妹俩一人一只珠钗,就是梅映霜没来,也得了一只。   若胭倒也罢了,恭谨的收了,梅映雪一见这钗比起自己头上戴的最华丽的金钗还要精致数倍,便惊喜交加,一时又忘了克制,越过杜氏和若胭,到场中行礼道谢,娇声啼语,引来众人侧目。   云大夫人只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坐在下首的一位打扮富贵的太太掩嘴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梅太太府上的三小姐吧,上次周府之宴,我虽没去,却听说了这位三小姐最是伶俐嘴巧,讨人喜欢,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比起我家瑶儿可不知强了多少,我很是喜欢,来,我这里有串珠子,就送与你玩吧。”说着,对梅映雪招招手,又将腕上的一串红玛瑙手串撸了下来。   这位太太也不知是什么身份,说的这话却怎么听也不像是真心夸赞,梅映雪在周府因称呼唤错引人瞩目,并不是件值得一提的好事,她偏是当众提及,却又赠送礼物,这样的礼物,意图不明,自然不能收下。   杜氏眉尖微蹙,极轻的咳了一声,正要说话,梅映雪却心跳眼红的盯着那手串,一颗颗红玛瑙晶莹温润,柔光流转,远远的一看就知不是凡品,哪里听得到杜氏的警醒,不由自主绯红了脸的挪近一步。   只她这一挪步,无需更多,已叫满堂之人看在眼里,不屑、鄙夷之色从四面而来。   就在梅映雪挪步的一刹那,云大夫人笑道,“三弟妹这是真心喜欢三小姐,三小姐就快过去收下吧,须知,长者赐,不可辞。”   若胭暗暗吃惊,云大夫人既然称其为三弟妹,那便是云三老爷之妻了,曾听杜氏讲起云家,说是云三老爷云熙宁,其妻高氏,早些年已过世,后娶继室李氏,想来就是这位出手阔绰的太太了。   杜氏说过,这位李氏太太原本是云三老爷的妾室,与周氏一前一后进府,服侍云三老爷数十年,可惜无出一子半女,周氏死后,云三老爷怜她,格外恩宠,将她抬为正室,云家大房二房都是朝廷的官,扶妾为妻是要被御史参奏的,只三老爷是布衣,一向在家乡经商,李氏扶正之事也是在来京之前,这事倒也没惹来什么口舌是非,她刚才所说的瑶儿,应当是另一位妾室钟氏所生,即云府四小姐云归瑶。   这就是给了最妙的台阶了,有了云大夫人这句话,梅映雪就可光明正大的收下这份厚礼,适才那些刚刚围观的轻视眼光也无不变成了嫉妒。   梅映雪欣喜若狂的接过手串,还未来得及道谢,又听另有一位盛装打扮的夫人,抬手就向若胭指了过来,招手笑道,“三弟妹喜欢三小姐伶俐,我倒是很满意二小姐的端庄气度,二小姐,来我这里坐坐。”   正得意于众人羡慕的梅映雪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昂首挺胸的展开自己炫丽耀眼的羽毛,觉得自己光芒大炽,凌驾于在场所有女子之上,忽听另有人青睐若胭,顿感光芒被遮,心生恼恨。   无端被陌生人叫到名号,若胭不由的愣了愣,起身,就在原地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笑道,“多谢夫人抬爱,夫人高座主位,若胭不敢逾越,心领夫人厚爱了。”   我才不傻呢,这位夫人与云大夫人并坐中位,又跟着云大夫人叫李氏为三弟妹,可不就是云二老爷即忠武侯继室夫人么,这位忠武侯夫人可不是普通人,非但有二品诰命在身,更是当今皇上的族姑姑,封号和祥郡主,论起出身高贵,这满屋子人,谁也越不过她去,自己要是傻不愣的坐过去,那不且等着被人看笑话嘛。   杜氏微笑的看她一眼。   云大夫人也微微点头。   和祥郡主却不乐意了,故意沉了沉脸,依旧笑着,嗔道,“二小姐这可是瞧不上我了,还是嫌弃我这老太婆,不愿与我亲近?”   若胭暗叫不妙,得罪郡主可不是好玩的事,再说,她还是归雁的继母呢,我要想和归雁来往,总不能先跟她过不去,只好笑道,“夫人言重了,若胭担待不起,夫人如此爱护,此乃若胭之幸。”说罢,转身向杜氏行礼,等她说话。   杜氏便笑,“既是二夫人看重你,你便依从,才是恭敬。”   若胭这才稳步过去,看不见身后梅映雪妒恨如火的目光。   和祥郡主笑眯眯的拉过她赞道,“真是个孝顺懂礼的好孩子,我竟是越瞧越喜欢了,却要送你些什么好呢,三弟妹连素日不离手的玛瑙串都送给三小姐了,大嫂又送了珠钗,倒叫我为难了,这样吧,我先欠着,回头着人送到贵府上,二小姐可介意?”   若胭窘然,不至于如此吧,敢情你们妯娌这是在拿我们姐妹俩当道具要晒富攀比呢,得,那我也得表现的感激流涕啊,当即拜谢,“多谢夫人,有夫人这番话,若胭已是荣幸之极。”   若胭虽不介意,自有旁人起哄,一个个笑闹起来,也有说“郡主身上装饰无一不是珍宝,还要他日再送,也不知要选什么稀罕宝贝了。”   也有打趣的,“二夫人这莫不是要借送二小姐见面礼之际,送去聘礼,定下这个儿媳妇了?”一时间屋子里笑成一团。   若胭听了,暗暗叫苦,只好垂首不语,脸颊早已红得滴血。   杜氏笑容淡淡,眉宇之间隐现忧虑。   好在没多久,大家正说笑着,就见一位明艳女子欢快的笑着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好一群人,正是云归宇,她先是笑着和在场各位夫人太太一一招呼,这才笑着对云大夫人假嗔道,“母亲,您可别太宠着婉姐儿了,这丫头如今越发的没规矩了,刚才女儿让她笑不露齿,她居然对女儿呲牙,还说,有外祖母在,谁也管不了,这可怎么了得。” ☆、寿宴   话刚落音,就见后面追上来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连蹦来跳的跑了进来,咯咯的笑声,恍如一串精致的银铃,悦耳动听,“外祖母,婉姐儿就知道,母亲每次来见您,都要说婉姐儿的坏话,婉姐儿祝外祖母老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越活越年轻,比母亲还漂亮,外祖母,您可一定不能听母亲的啊。”   这样一番稚气又认真的祝寿,惹来满堂大笑。   云大夫人也忍不住呵呵乐起来,伸手将婉姐儿搂在怀里,笑道,“我的婉姐儿这样乖巧可爱,外祖母自然是只听你的,绝不听你母亲的。”   云归宇哭笑不得,“母亲,我才是您的亲女儿。”   婉姐儿得意的朝她皱皱鼻子,然后抱着云大夫人,“啪”的亲一口,复又回头向云归宇炫耀。   众人再次笑起来,更有相熟的调侃,“女儿确实还是女儿,却不如外孙女亲了”。   后面一群人依次步入,却是云家的各位小姐,三小姐云归暮、四小姐云归瑶、五小姐云归暮、七小姐云归雪,大奶奶何氏和二奶奶王氏,后面还跟着个乳母,手里抱着一个襁褓婴儿,却是大少爷永哥儿,不到一周岁,是二奶奶王氏所生,一行人一齐儿站立堂前向云大夫人贺寿。   若胭正纳闷怎么不见归雁,就听二夫人问,“归雁呢,怎么没来?”   云归宇笑道,“回二婶的话,归雁有事耽搁了些,随后就来。”   说着,这才发现和祥郡主身边半坐着若胭,惊笑道,“梅家二小姐来了便好,归雁那妮子都念了一早上了。”   此一言出,不仅在场宾客诧异,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太太也都围了眼神过来。   和祥郡主看着若胭笑道,“莫不是归雁这几天时常念叨的若胭若胭,就是二小姐了,这却是我糊涂了,一时竟没想起来。”   云归宇笑道,“二小姐如果愿意,不妨就去雁徊楼。”   若胭顿时欢喜,想来雁徊楼就是归雁的住处了,去找归雁玩,却不强过坐在这里,受那众人妒忌如刀的目光?当下喜形于色,却不立即答话,只望向杜氏,又转眼看了眼和祥郡主,和祥郡主当即点头,松了她的手,“去吧,正好去瞧瞧归雁在做什么。”   若胭正笑着应下,就听七小姐云归雪撇嘴道,“六姐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连拜寿都能来迟,难不成是绣花去了?我倒不知道六姐姐还会绣花,大约是去耍大刀了吧。”说着,掩嘴笑起来。   看似姐妹间的玩笑,在这般场合说出来,却是极端刺耳,云归雪是和祥郡主亲生,与云归雁虽不是一母同胞,总算都是二房的,这样宾客满堂的情况下,不但不知道维护亲姐姐,反倒出口讥讽,实在不该。   “七妹妹不许胡说。”三小姐云归暮立即出言阻止,“六妹妹不是不分轻重的。”云归暮恰好双十年华,早已出嫁多年,尚未生育,容貌出众,瞧着有几分像云归宇。   若胭暗叹,云归宇是大房的,云归暮是三房的,看上去倒更亲近明白事理些,兴许,是年龄大些。   三太太笑道,“二嫂教导有方,归雁一向娴淑重礼,断不会耽误了来给大伯母拜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天大的事给耽搁了,是该去瞧瞧才好,二小姐就代我们去看看情况也好,也省得大家心里都惦记猜测,二小姐,你说呢。”   若胭暗自皱眉,七小姐年纪小不懂事,说话有失分寸也就罢了,大人们自然不与她计较,偏三太太身份长辈说出这话来,无端引人猜想,也不知道是何居心,你们妯娌之间有什么明争暗斗,也别拉扯上我这个外人,好好的指名道姓问我做什么?你既然问我,又议论归雁的是非,我就少不得要维护归雁了,笑看三太太,朗声道,“归雁自幼受教于大夫人和二夫人,熟知恭顺孝礼,想来两位夫人也是心如明镜,断不会因为一点尚不知缘由的差池而怪罪归雁,就是在座各位,也是素知归雁重孝,更不会有什么猜测,三太太多虑了。”   她将两位夫人都拉过来做后援,三太太竟一个字也回不得,只讪讪的笑。   大夫人和二夫人则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云归宇更是当场赞好,立即吩咐身边一个丫头带若胭前去。   大奶奶何氏突然笑道,“大姑奶奶身边可离不开这丫头,还是让香琴陪着二小姐去吧,正好香琴也要回霁景轩取东西,离得近,倒也方便。”   杜氏则含着略显探究的笑容,目光在她新缀的压裙玉珮上徘徊片刻,这才点头许可。   若胭有些奇怪,不知自己的穿戴哪里不妥,只因五月时节,天气愈发热起来,若胭今儿选了一件玉色的纱裙,清雅飘逸,怕风吹不雅,就将上次梅承礼送的白玉镂雕珮系在腰上做压裙之用,倒是正合适,百思不得其解,因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归雁,心如燕雀,早飞了出去,将疑惑也撇在一旁,只按奈着性子辞过众人,尽量步履平稳的出门。   走不多远,就见一行人姗姗而来,却是闵太太带着闵嘉芙、周二夫人郭氏、周三太太刘氏、闵嘉容,并没有周大夫人,大房只来了闵嘉容一人,后面还有一个女子,身后跟着一个乳娘抱着一个小姑娘。   若胭一时没想起来,只看到闵嘉芙就笑了,侧身站在旁边让路。   倒是闵太太见了若胭却停了脚步,老远就打起招呼,“这不是梅府的二小姐嘛。”   长辈都主动招呼了,做晚辈的再没有回避的道理,若胭忙上前行礼,“若胭请闵太□□好。”又向闵嘉芙笑,“嘉芙,我可等你好一阵。”   闵太太就笑,“一会你们俩只管好好玩。”   说着又回头向那走在最后的女子招手,“雪菊姑娘。”   那女子闻声便快步走近,也不等闵太太说话,就看了看若胭,欣喜的笑起来,客气的福了福,道,“梅二小姐,多时不见,一向可好?”   若胭怔了怔,恍然忆起,这是上次周府曾见过面的雪菊姑娘,据说是太仆寺少卿齐大人家的内眷,是了,自己和梅映霜还帮她一起寻找过慧姐儿呢,怪不得她还记得自己,遂笑着回礼,“雪菊姑娘好,劳雪菊姑娘惦记了,不知慧姐儿可好?”   雪菊连声道“好”,忙让乳娘抱过慧姐儿来,慧姐儿见了若胭,也不认生,竟张开胳膊扑了过来,甜甜的笑道,“这位姐姐生的又好看又亲切,慧姐儿很喜欢。”   得到一个孩子的夸奖,比起得到大夫人、二夫人的夸奖,更为激动人心,若胭开心的笑起来,也伸手揽住慧姐儿,道,“慧姐儿小嘴真甜,说的姐姐心里美美的,姐姐也很喜欢慧姐儿,慧姐儿才是最好看最可爱了。”说着,两人一起笑起来。   雪菊与闵太太相视一眼,双双颔首而笑。   闵嘉容也走来,两人客气的招呼,简单说了几句,闵嘉容低声暗示该进屋了,周家两位长辈俱已往前走去,又见云归宇和何氏一起迎了出来,若胭忙辞别,想邀闵嘉芙同往,又怕失礼,一时不知该不该说。   闵太太又问若胭往哪里去,若胭据实回答去找归雁。   闵嘉芙一听,眼就放光了,轻声责备,“若胭,你怎么不等等我,竟一个人去,我不是写了信给你吗?”   若胭很是抱歉,原本也没想过自己会单独先行,如今也不便对她一一说明。   正惭愧间,香琴上前行礼道,“这是大夫人、二夫人和大姑奶奶的意思,让梅二小姐先去六小姐那坐坐。”这就是帮若胭解围了,既然是主人家的安排,谁也说不得什么。   闵太太笑道,“二小姐的确是个招人喜欢的,连大夫人和二夫人都这样格外用心,很是难得。”   又问香琴,“你是跟在哪位夫人身边的?”   香琴回道,“奴婢是大奶奶身边的香琴,大奶奶特意吩咐奴婢陪同二小姐前往。”   很寻常规矩的一句介绍,闵太太却似看出什么来,深看若胭,又转眼与雪菊对视一眼,徐声道,“哦,原来是大奶奶身边的,我没记错的话,大爷和六小姐、七小姐、六爷都是二房的,对了,还有三爷,是了,三爷。”   香琴笑,“正是,太太说的对。”   闵太太仍是若有所思的笑着,摆手道,“罢了,你们快去吧,嘉芙,我们先进去。”   闵太太既然说了这话,若胭邀请的话就没再说了,闵嘉芙有心同往,奈何尚未拜见主人,只好怏怏的跟在母亲身后,冲若胭不情愿的挤鼻子瞪眼。   若胭知道她心里不高兴,便道,“我与归雁一会便来,嘉芙稍等片刻即是。”   闵嘉芙便重展笑颜。   云府三房,各有独立的府院,大房既居长,最先置地开府,匾额上书写“云府”,后来两位幼弟分别在左右安置,大房正门这“云府”二字,仍没有更改,二老爷云熙和被封了忠武侯,二房的匾额上就是“忠武侯府”,三房是平民布衣,不便在匾额上与两位兄长看齐,写的是大老爷云熙安亲书的“和兴居”三字,寓意家和万事兴,三院看似各有各门,内则相连,中间有门相通,今日既是云大夫人的寿诞,自然宾客们进的都是大房的正门。   香琴如今领着若胭便是穿过重重花园游廊,从小门去忠武侯府,云大夫人极爱花,春兰秋菊、夏荷冬梅,无一不爱,且少有贵贱之分,与周府又有不同,周府名花荟萃,尽其妖娆,云府却是品级混杂,既有稀世珍品,亦有陌野无名小花,俱得园丁精心打理,好似百花娘子打翻了花篮,将人世间所有的姹紫嫣红都撒在了云府,是以整个云府花园一片生机盎然、花团锦簇,恰好时值百花争艳之际,更显灿烂如海,若胭这一路走来,直看得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香琴笑道,“二小姐可是觉得这花好看?”   “正是好看,听说大夫人爱花,所以才园中遍种百花?”若胭问。   香琴介绍道,“是的,大夫人爱花,在京州是出了名的,府上的花景,也是京州胜景,一年四季,花开不绝,根据各种花的花期不同,景色变换各异,才是奇观呢。”   又笑道,“听说二小姐与我们六小姐相熟,日后不妨常来赏花。”   若胭笑而不答,心想,这哪是说来就能来的啊,当是村里串门那么随意呢。   香琴见她不答,悄悄打量她脸色,又笑道,“我们六小姐性情最是爽快亲和,从不为难下人,也与别的小姐们不一样,喜欢和侯爷、三爷一样舞刀弄枪,侯爷还打趣说,将来要给六小姐找姑爷也找个习武的,给三爷找三奶奶,也要找个习武的……”   若胭初听时尤发笑,越听越觉得不妥,不自觉的皱了眉头,暗想这个丫头可真是个大嘴巴,主子的私事也能这样对着一个陌生人说?是真的不惧归雁的爽快亲和,还是另有意图?只淡淡的截断了她的话,“前面是哪里,是否快到了?”   香琴尴尬的慌忙垂下头,再抬眼瞟若胭,并没有不悦,这才又赔了笑,道,“是快到了,穿过前面那道门就是侯府了,正前方是我们大爷大奶奶的霁景轩,再往前走,左边是三爷的瑾之,右边就是六小姐的雁徊楼了。” ☆、刺客   “瑾之?这叫个什么名字?”若胭无不诧异,脱口问道。   香琴笑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三爷的园子,就叫这个名字。”   真是怪异,若胭抿了抿嘴,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云懿霆那张五官漂亮却邪气十足的脸,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会给自己的园子取这么个名字,听着,这些女性化了,回头向归雁打听打听,也乐呵一把。   两府仅一门之隔,却景致迥异,云府犹如花海,忠武侯府却林木扶疏,清风送爽,花也不是没有,却多是夹在道旁的灌木丛中,红花绿叶,色彩简洁明了。   若胭心忖,园子的景观也能看出几分主人的性情了,果真是文官武将的区别啊。   两人走到霁景轩门口,香琴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带着若胭继续往前走,“大奶奶要的东西并不着急,奴婢先送二小姐去六小姐那里吧。”   若胭有了上次在周府的经历,绝不肯再独自乱跑,老老实实的谢过香琴,跟着她走.   既过了霁景轩,再穿过一个月洞门,走了一段游廊,绕过一片花丛草地,前面出现一个岔道口,香琴径直往左,若胭愣了一下,不是说雁徊楼在右边吗,怎么往左走?转念又想,花园本就是曲径蜿蜒,时分时并,就算现在走的左边,一会也要绕再转回右边,遂安下心跟紧香琴,不想越走越往左,眼见着是直奔云懿霆的瑾之而去,便警惕的停下脚步,问,“香琴,我们是否走错了?”   香琴解释,“二小姐放心,奴婢不会走错的,右边那边小道这几天堆了枯枝,还没清扫,恐脏了二小姐的裙子,不如从左道略绕一下,虽然远了几步,倒是干净。”   若胭迟疑,“听你刚才说,左边这是三爷的园子,若是三爷在园子里,正好碰上,多有不便。”   香琴便又尴尬,劝道,“三爷平时很少回园子,今天宾客盈门,三爷更无闲暇,定在前厅会客,我们匆匆过去,二小姐放心。”说着自己往前走了。   若胭略觉安心,仍隐隐不妙,总觉得香琴有些古怪,却想不明白用意为何,自己初来做客,与云家上下从无恩怨,应当说不上被人下绊子吧,莫非是自己疑心太重?   眼见香琴已走出数步,虽然仍是心有疑惑,到底还是跟了上去,总不能一个人换路走吧?边走边仔细的四下打量,从瑾之的青墙下走过,四周安静的仿佛听的见自己的心跳,稍稍放下一点心,看来香琴没有骗自己,这园子的确没人,不但主子不在,似乎连丫头都没有,突然觉得好笑,忍不住在心里揶揄,云三爷,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偎红搂翠的,却原来自己家里这么冷清啊,真是委屈你这浪荡公子了。   正微微翘起唇角,猛地听到“哎呀”一声,就见香琴摔倒在地,忙上前相扶,香琴只是哼哼,一脸苦相,低声哭泣求道,“二小姐,奴婢一时失足扭了脚,实在疼得厉害,恐怕走不动路了。”   若胭忙安慰道,“你别哭,现在这里歇会,我去找归雁,给你送药过来,你要帮大奶奶取什么东西,要是方便的话,看归雁身边有没有人替你跑一趟。”   香琴只是哭着摇头,“奴婢实在疼得厉害,只怕是骨头都折了,奴婢斗胆,求二小姐到瑾之,叫两个人过来搀扶一下奴婢,不知二小姐肯是不肯。”   若胭略一迟疑便点了头,眼见香琴疼得直哭,哪还有心思去想先前的疑虑,大步就走去门口,园门半掩,若胭探首望去,一道影壁立在眼前,从影壁一侧清往里看,可见园内碧草青葱,石桌无尘。   静望片刻不见人影,若胭就大着胆子推门,不想就在用力的一瞬间,若胭敏锐的感觉到后脑勺凉风微起,敏捷的往一侧闪躲,孰料刚一挪步,就感到腰间一紧,紧接着,整个人都裹进了一个大包袱,凌空飞了起来,耳边响起几声低促而尖利的撞击声,砰砰砰,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又被数度翻转,随即头昏目眩的落在地上。   这一突变瞬现瞬逝,一息之间,惊心动魄,若胭卡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猛地落下,急惶的四下张望,一抬头,吓得差点叫出来,云懿霆那张桃花一样的脸赫然就逼在眼前,可是,这张脸的表情似乎有点怪。   “云,云三爷——”若胭觉得自己舌头都打结了,瞪着一双大眼,连眨都不会。   云懿霆也是一怔,瞬时展开他一贯诱人的笑脸在她面前晃了晃,没等若胭反应过来,忽又立转冷厉,搂着她再度飞旋,砰砰砰之声破空传来,其中一枚擦着云懿霆的胳膊而过,于此同时,一声闷哼与一条人影同时出现。   “若胭,吓着你了吧。”是归雁,晕头转向的若胭一眼就认了出来。   云懿霆脸色极为难看,原本迷死人不偿命的笑面冷如千年寒冰,杀气腾腾,沉声喝道,“孟彩衣,给我滚出来。”   若胭失神的仰头注视着他,刹那间想起在周府那一幕,自己被齐王拿捏住差点失身,云懿霆走进来,那一刻,他的表情与现在颇为相似,冷、戾,只是此刻更加重了几分杀气,正神游中,就觉得腰间一松,身体被云懿霆抛了出去,惊得一个音节还没发出来,胳膊就被人拉住,稳稳的落在地上。   “若胭,是我。”   “归雁,你可好?”若胭急切的问,她记得刚才有一声痛苦的哼声,却不知出自何人。   “没事。”云归雁笑,“有我三哥在呢,你放心。”   云归雁眨着眼笑,还没说完,忽闻空气中传来女子咯咯的笑声,极其妖媚,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更连声音的方向也听不出来,只觉得四面八方皆有声音传来,“云三爷,今儿得罪了,小女子有任务在身,云三爷别怪……”   未等话落,已见云懿霆长身而起,极速如电,朝正前方掠了过去,与此同时,一道寒光如闪电般惊现,光芒不可逼视,“铮”的一声脆响,金鸣之音在空气中荡开,紧接着,半空中飘下两个身影,一个是云懿霆,另一个,竟然是个衣饰华丽、体态婀娜的花样女子,想来就是云懿霆说的孟彩衣了。   孟彩衣手里转动着一个奇怪的武器,看上去极具杀伤力,这样的一件凶器,被一位明媚动人的小女子玩转手心,场面实在很诡异,偏偏孟彩衣摆弄的随心所欲,媚眼如丝的扫过三人,娇笑道,“云三爷,你要是伤我,太子不答应,陈煜也不会答应,你可就亏大了。”   竟是太子的人!若胭愕然。   云懿霆冷声道,“你今日所为,太子亦需给我一个解释。”   孟彩衣故作哀叹,道,“云三爷是个聪明人,可不该说这样的糊涂话,昭仪娘娘的母亲做寿,来贺寿的,除了太子,还有齐王,云三爷何必非要太子解释,有什么事去问齐王不是更好吗?”   好吧,连若胭这样的“外行”都听出话外之音了,太子派人来云家惹事,然后让云懿霆嫁祸齐王,大约是想报周府下毒案之仇了,不知云懿霆意下如何,杜氏曾说,云家从来不参与党派之争,杜氏的话,若胭从来都是信的;闵嘉芙则理直气壮的说云懿霆是太子的人,若胭无从取证,不过周府之事,自己亲眼所见,他应当与齐王更近一些。   云懿霆目光一凝,剑身平起,冷冰冰的道,“不管问谁,敢进云家的刺客必须死。”   身随声动,错眼之间,身形已虚成幻影,唯见剑气如网,绞碎满园的阳光,一时间金银点点,寒光漫天,偶然可见云懿霆蓝影闪过,疾如幽灵,倒是孟彩衣,衣裙翻飞,成了杀戮中的一抹艳丽色彩。   “若胭,你不怕?”云归雁笑问,一脸轻松。   若胭也笑,反问,“你不是说了嘛,有云三爷在,怕什么。”   两人笑语旁观,若胭虽第一次见这种传说中的神功,奇怪的是并不怎么害怕,反而有些兴奋,若非清楚刀剑不长眼,倒想上前凑个热闹,正看得入神,就听孟彩衣尖叫一声,仓皇的后退,银光划过,一串血珠如撒开线的项链,在半空中飘落。   “云懿霆,你真敢杀我!”孟彩衣惊呼。   “杀无赦!”云懿霆的声音像从地狱里传来,冷得噬骨,同时身形又起,剑光再度逼近,孟彩衣只好奋起反抗,不过几招,节节后退,情急之下,使了个虚招,闪身便消失了,云懿霆一声不吭,紧随其后追了上去,瞬间两人同时不见踪影。   不过片刻功夫,一场刺杀与反击的战斗就结束了,云归雁嘴角轻轻一瞥,喊道,“晓萱,清理一下,别让人发现。”   “是,六小姐!”   若胭惊而回首,不知何时,两人身后居然站着一个丫头,还没好好打量一下,猛然想起一件事,“香琴!”急步冲了过去。   香琴还坐在地上,与刚才一般无二,垂首闭目,已是死了,胸口插着一枚雪亮的小匕首,几乎没顶,周围未见流血,可见当时匕首速度之快、准、狠。   “归雁,香琴她……”   刚才眼见刀光剑影也不曾害怕的若胭,此刻心已缩紧成一团,揪的生疼,打斗再激烈,没有死亡就觉得不可怕,只当是一场幻觉一个梦而已,一旦这活生生的人就死在眼前,所有当时对超绝武艺的崇拜和对精彩动作的赞赏,全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震惊和哀痛。   云归雁伸手探了探香琴的鼻息,轻声道,“她已经死了。”回头叮嘱晓萱,“你带着晓莲和晓蓉立刻把她安置好,我马上让晓菱过来帮忙。”说罢,拉起若胭就走,“此地不可久留,先随我去雁徊楼再说。”    ☆、强取   雁徊楼,布置恰如主人,没有闺房常见的珠帘画屏,一柄剑,几张书画,三五石雕,书案上堆着一沓不整齐的手稿,想来是近日刚写的,若胭前几天还一直念叨着要亲自看一看归雁的书法,此刻却没了雅兴,角落摆放着几只形态各异的花瓶,稀疏的插着几支应季的鲜花,简单明快,刚柔兼备。   有丫头送上热茶来压惊,若胭从瑾之到雁徊楼一路快步,如今已经冷静下来,问,“云三爷那边,要不要紧?”   云归雁利落的将丫头们一一吩咐下去,信心满满的道,“放心,我三哥本事了得,一个孟彩衣,不是他的对手。”   “你也认识那个孟彩衣?”若胭诧异,心忖,六小姐,你还真不是一位寻常富贵小姐啊,平时跟着武将老爹舞枪弄棒的也就罢了,居然还认得江湖刺客,准是云三爷给带坏的吧。   云归雁哼道,“她是江湖上有名的妖女,心狠手辣,偏又生的漂亮,一直帮着太子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我跟着三哥见过她几次。”   语气随意,就像是在说,“这个糕点虽然做的精致好看,可是口感偏腻了些,我吃过几次,也没什么特别的”。   “要是云三爷果真杀了孟彩衣,太子那边怎么办?”   若胭由犹豫了一下,倒底说了出来,“听外人传言,云三爷敬重太子,与太子走的近,太子此举恐怕不止是为了打压齐王,只怕另有用意。”   云归雁惊喜的看着她,赞道,“若胭,你竟能猜出这些来,太子心计深沉,为人多疑,三哥告诉我,太子因上次周府下毒之事,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这一次,也是为了试探三哥。”   “明知太子意在试探,云三爷何故还要非杀孟彩衣不可?”若胭不解。   云归雁耸肩,“三哥说了,敢进云家的刺客,必须死。”   若胭沉思不语,梅家那片巴掌大院子的内宅斗争就够让她应接不暇了,这样诡橘莫辨的政斗就更不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可以理解得了的,虽然事涉归雁家里,以自己的能力和智力也只有爱莫能助了,只盼着归雁不被殃及就足够了,其他人嘛,自己也没那么多心思去顾虑了,至于云三爷,这个谜一样的帅哥,大约能够自保吧。   云归雁见她沉默,只当是她害怕了自己说的话,宽慰道,“你怕什么,我三哥杀的是坏人,又不伤你,他刚才不还保护你来着?要不是我三哥及时赶到,你身上可能也会多一两把匕首,对了,你怎么好端端的跑去三哥那边,是去找三哥的吗?”   若胭锁眉道,“我找云三爷做什么?我是来找你的,大奶奶特意派了香琴送我过来。”   “大奶奶?我大嫂?”云归雁有些惊讶,问道,“既然是来找我的,怎么去了瑾之?你们从大伯母那边过来,从大嫂住的霁景轩旁边过来,径直就到了我这,何必要绕道?”   若胭便按香琴的原话解释了,云归雁仍是纳闷,“昨天花匠修剪的枝叶的确还有一堆没来得及清理,但是那并不碍事,因为有两条几乎并行的小径时分时交,通我这雁徊楼。”说着,声音渐渐转轻,似在思索。   若胭听她这样说,顿时心悸,猜度此事只怕牵连甚多,一时半会难以理清,只好打断,“归雁,个中原故不妨先放一放,香琴奉大奶奶吩咐来送我,同时还要帮大奶奶取一件东西,如今香琴意外身亡,我们要如何向大奶奶交代,也并不知道大奶奶要的什么东西,再者,我这趟来,也是大家都知道的,来问问你的情况,为何没有与其他姐妹一道去拜寿,现下又耽搁这么久,只能尽快赶去,到了那边,又该怎么说,归雁可有安排?”   若胭一口气问了这许多问题,云归雁一时怔住,挥手道,“大嫂的东西倒是无妨,既然让香琴来送你的同时顺道取,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一会打发个人再取一趟就行了,香琴的死嘛,等大伯母的寿宴过去再说,先瞒着。”   若胭点头,起身道,“好,那我们现在就过去,拖的时间越长,只怕闲话越多,归雁到时不妨说临出门时,衣裳勾线,让丫头就身补了一下,又觉得补得不好,重新换了一件,挑来挑去因此误了时间,女孩子家挑选衣裳是最寻常不过了,至于我来找你如何费了这么久功夫,只好冤枉一下香琴了,我只说她有急事走开,让我稍等,我因贪看花景迷了路,这样说辞,大约也说的过去。”   云归雁笑道,“你想的很是恰当,大伯母爱花,满府尽是花,迷路的客人也多了去了,每每被人说起,反是一桩趣事,只是香琴之事,要换个说辞,只说是她已送你来到我这,独自折回去了,若是叫人猜测在送你的途中出了事,与你不好,你来到我这里,香琴再去往哪里,也与你没有关系了。”   说着,面带歉意,“只是,若胭,我很是抱歉,让你第一次来我家就见到血腥和死亡,你毕竟与我不同,我从小跟着爹和三哥,不怕这些的。”   “我亦不怕,不然,如何能与归雁一见如故?”   若胭敛眉笑笑,心想,我在医院做义工的时候,也见多了血腥和死亡,只是,那些死亡,都与自己无关,只这一次,多少与自己有些瓜葛。   两人商议妥当,匆匆往大房而去,却在两府相接的月洞门前,意外见到云懿霆,那柄凭空冒出的剑不知藏在哪里,他站在门旁边的一株槐树下,意气闲定,姿态飘逸,唇角勾出一个笑意荡漾,恍惚不久前那场生死之战根本只是若胭一个人的幻觉,云归雁欣喜的拉着若胭奔了过去,正要说话,云懿霆已经抢先开口,“归雁,你自己去见大伯母,想好了说辞。”   那我呢?若胭惊愕的望着他,好生不解。   云懿霆却对她递过来的询问的目光视而不见,就是云归雁,也对这毫无逻辑的安排全无异议,点头应好,然后才又看了眼若胭,郑重的对云懿霆道,“三哥,你可要保护好若胭,别再吓着她了。”   囧囧有神的嘱托啊,完全无视她这个当事人的存在嘛!   若胭气得笑起来,“归雁,我自然与你同往……”   话至一半,即被云懿霆截断,“我保证她完整无缺。”   什么叫完整无缺啊?若胭几乎气得翻白眼,难不成我还能缺一块少一块?正暗自恼,又听他说,“归雁,你速去,再寻着机会悄悄告知大嫂,说她的丫头死在瑾之门口,别的不必多说,也不必在那应付,早点回去,安排人分散下去,我一会要去前面,有事立刻去找我。”   云归雁“嗯”了一声,笑道,“若胭,我走了,有我三哥在,没事。”转身就走了。   若胭瞠目结舌,什么叫有他在没事啊?分明是他在才有事啊,孤男寡女的在一起,要是被人看见,我还活不活?你是他亲妹妹,天天黏在一起也无人说道,我能一样么?这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缺心眼的傻大姐!我还是赶紧追上去吧,才提步,就觉得手腕一紧,紧接着身体就不由自主的被人带着往墙后走,半点挣扎不动,只急得低声喝道,“云懿霆,你干嘛!”   “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云懿霆停下来,手却没松开,只看着她笑,眼媚眉飞,唇角勾起,十足的浪荡公子模样。   若胭竭力压制住扑通直跳的心脏,四下张望,见无人来往,这才小心的喘口气,甩胳膊,没甩开,再甩,还是没甩开,只好放弃,壮足了胆,踮起脚,恶狠狠的瞪着他,“我警告你啊,你赶紧松手,要不然我就喊救命了。”   “那就喊吧。”云懿霆笑容越发浓烈。   若胭气结,心知他是个出了名的无赖,自己决不可再用这种方法要挟他,否则适得其反,又换了一副天地无惧的表情,严肃的道,“云三爷,我可是来做客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云家脸上恐怕不太光彩。”   “这种事,不稀奇了。”云懿霆依旧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态度。   不稀奇了?是因为他沾花惹草次数太多,云家都习以为常了吧?   若胭扁扁嘴,有些黯然,脸色突然就变得难看,心想,你就算招惹千万个女子,也与我无关,你大约也不放在心中,我却只是我,我在乎我自己,你想将我视同其他风月女子,当成你“不稀奇之一”,我决不允许,冷下面容,使劲挣,没挣开,脑袋一热,另一只手突然抓住他手腕,云懿霆怔住,失神瞬间,若胭猛地将他的手拉开,转身就跑,跑出两步,神使鬼差的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云懿霆并没有追,只在原地站着看她,神色颇为古怪。   若胭努力控制自己的激动,咬了咬牙,又走近他,迟疑片刻,轻声道,“谢谢云三爷救我。”毕竟,如果不是他赶到,此刻的自己,极有可能和香琴一起变成尸体了。   云懿霆一直没说话,静静的听她说完,静静的盯着她一点点浸透绯色的双颊和耳垂,轻轻的笑起来,又恢复了一贯的不正经,“算起来,我救你两次了吧,算不算英雄救美?”   那啥,云三爷,拜托大驾,能不能说一句正经话呢?   若胭讽道,“若胭自知算不得美女,云三爷嘛,美则美矣,怕当不起英雄二字。”   我就损你!当着面就损你!   谁知对方竟不生气,仍是笑意吟吟,挑着眉梢笑,“好吧,评价公允……”   “云三爷有话请快说,母亲久不见我,必定担心。”   若胭立即打断,这般胡言乱语还是不必听下去了。   云懿霆也不说话,只将她上下打量,随即目光停留在那块白玉镂雕珮上久久不去。   若胭被他看得全身发毛,不安的后退一步,“你看什么?”   “你这块玉是哪里来的?谁送给你的?”云懿霆盯着她问。   若胭愣了,这玉怎么了,先前杜氏的目光就有些不同寻常,这位云三爷见了也这么莫名其妙,不过是梅承礼随手送的一件饰品,没什么稀奇的,我却没有必要向一个外男解释,“我不必告诉你。”   “把这玉摘下来让我看看。”云懿霆终于收了收笑容,伸出手。   若胭羞而生愠,“我身上的配饰,岂能随意摘下来给你!”   “只看一眼,立即还你。”云懿霆难得说的很认真,没有平常的轻佻。   若胭摇头,“云三爷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云懿霆定定的凝视着她,竟不再勉强,而是上前一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吓得若胭满脸通红,急急的后退,却被他轻柔的喝住,“别动,我不碰你。”   提着一颗心不再躲闪,云懿霆倒也言而有信,果然只细细看了看,就站了起来,脸色却很是难看,看向若胭时甚至有些怒意,若胭努力的分析,怒意?生气?可是,哥哥送妹妹一件首饰,他凭什么生气?   “这个玉珮不适合你,谁送你的,你再退回去。”云懿霆冷冷的说。   若胭惊讶的看着他,恼道,“适合不适合我,我自己知道,要你管?我偏不退,既然收下的礼物,我为什么要退!”天下竟有如此狂妄自大、莫名其妙、指手画脚、多管闲事……的人!   云懿霆的目光越发的冷,令若胭不自禁的打了个颤,“既然收下礼物,还不肯退,当初又何必哭着让我救你!”   啊?若胭顿时一头雾水,无比晕眩的瞪着他,“你说什么?你莫不是认错了东西?”   云懿霆也怔了怔,神色变换,最终不再解释,却出手如电,突然将那玉珮摘了下来,拿在手里翻看,随即收了起来。   若胭呆呆的看着他神速利落的完成这一系列东西,玉珮上结实的络子不知被他变了个什么戏法居然轻而易举的断开,反应过来一摸腰,空空也,一张脸立时又红又白,恼道,“云三爷,你说过不要我的东西,只看一眼就还我。”   云懿霆依旧没有笑容,淡淡的说道,“那是刚才,刚才我的确只是看了一眼,现在我可没说要还你。”   眼见着若胭张牙舞爪的一副要扑过来撕咬的样子,忽然莞尔一笑,道,“回头我送你一个好的。”   “我不要你的!”若胭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那就让归雁送你一个。”云懿霆迅速换个人哄。   若胭不依不挠,气道,“哪有你拿了我的东西,却让归雁补偿的?我不要,你还我。”   云懿霆更觉心情大好,逗笑道,“你这样厉害,只管来抢,抢到就还你。”   若胭蓦地警铃大作,自己这是怎么了,竟与一个男子拌嘴打闹起来了,今天云大夫人寿宴,宾客众多,万一被人看见,自己少不得再穿越一次了,忙敛了神,道,“那你便留着吧,我不要了。”转身就走。   云懿霆笑容洋溢,并不追她,只在她身后轻轻说道,“今天吓着你了。”   若胭闻言滞步,却没回头,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有些酸涩,嘴却倔强,“我不怕!你不怕,归雁不怕,我也不怕!”   其实,是怕的,眼见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在自己面前,她真的做不到泰然,即便见多了死亡,或寿终正寝、或意外事故,都不能让自己淡漠对生命的敬畏,除了敬畏,还有悲哀。   云懿霆远望着她挺直的背脊,露出一个深思的笑容,   “云三爷……你……没受伤吧?”   若胭期期艾艾的问,不敢回头,却扭捏的低下了头,明明只是一句报答似的关心,却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见不得人,她这样快将脑袋埋到胸口,自然也没有看见身后云懿霆那张笑得如同春花秋月般明朗醉人的脸庞,深潭似的眸子波光荡起。   “没事。”   “噢——”若胭声音低的连自己都难以听清。   “刚才为你把了脉,幸未中毒,不过孟彩衣的毒极为诡异,并非所有的毒都能立即察觉,你这段时间多留心自己,归雁过两天会给你送些东西去。”   若胭恍然,原来他刚才拉自己手腕是为了把脉诊毒啊,你早说啊,早说我就犯不上与你生这场气了不是,好吧,看在你一番好心办坏事的份上,原谅你了,何况你还是归雁的哥哥,心说这哥哥在外胡作非为,对妹妹倒是上心,归雁过两天要送东西给我,他都知道,倒是个难得的好哥哥。    ☆、传说   若胭飞也似的钻进了花丛,再悄悄回首,歪着头小心的向不远处那弯弯的月洞门望一眼,清湛如泉的眸子,细白如瓷的脸颊,那似笑非笑的回身刹那,满园繁花都不及她的动人,恍惚间,一道人影微微一滞,飘然而去。   若胭狠狠松一口气,却听到背后传来轻轻的笑声,惊出一身冷汗,仓皇扭头,只见闵嘉芙和梅映雪并肩而立,正向着自己掩嘴而笑。   梅映雪唤道,“二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东张西望的。”   “云府太大,一时迷了路,有些紧张,怎么你们俩在这里?”若胭稳住心神,挤出个妥帖标准的笑容走过去。   闵嘉芙道,“大夫人将宴席摆在了园子里,大家都出来赏花了,刚才见到云六小姐,她说你在园中看花,我们便寻了过来,正好,我们一道过去吧,就快开宴了。”   若胭的心又往下放了放,方才归雁匆匆离去,并未说好若胭的去向,还好两人心有灵犀,不曾出差池,遂应下,三人同往。   闵嘉芙仍有些不悦,一路上埋怨了好几次若胭独自去找归雁玩,说好的很快回来,却让她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   若胭满腹心事,惦记归雁,又胡想刚才与云三爷的对话,又为香琴之死忐忑不安,哪里还有心思哄劝她,只是一脸紧张的笑。   梅映雪倒不多话,恰到好处与两人闲聊,不知为什么,似乎心情特别的愉快,甚至激动,时不时的拿眼瞟若胭,然后欢快的笑起来,笑得若胭浑身不安,却摸不着头脑。   前方一处极为开阔的坪地,青石板光洁如玉,数十张席面整齐摆开,均以红绸铺盖,场面很是盛大喜庆,女宾们从厅内走到花团锦簇的园中,赏花品宴,说不清是花美,人艳,还是佳肴精致,若胭赞道,“也只有大夫人有这样的雅趣,将寿宴办的这样别开生面、美轮美奂。”   闵嘉芙扬眉道,“你刚才不在,倒是可惜了,没见着昭仪娘娘。”   “昭仪娘娘亲自来了吗?”   若胭知道宫中自有规矩,即使贵为昭仪,也不能随意出宫与家人见面,即使母亲过寿,大多也只是派宫女送来贺礼罢了,如今昭仪娘娘能亲自回家贺寿,足可见皇上对她的宠爱,同时也是对云家的看重。   “可不是嘛,昭仪娘娘好大的排场,宫女太监前拥后簇,掌事太监念礼单都念到气喘。”梅映雪说。   “现在可还在?”若胭也兴奋起来,自己还从没见过皇家仪仗呢,这次错过,估计这辈子都难再见到了,的确遗憾。   闵嘉芙一摊手,“已经回宫了,我听太子妃说过,宫里有规矩的,宫里的人出来,没有圣谕或者特旨,都必须办完事立即回宫,不得滞留,更不能随意在宫外进食的,昭仪娘娘这次能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圣恩了。”说着,压低声音补了一句,“周二夫人过寿,明妃娘娘还从没有回去过。”   若胭只顾着自己惋惜没见着昭仪娘娘,随口答道,“如今升了明妃,兴许下一次周二夫人过寿,就回去了呢。”   闵嘉芙努着嘴,缓缓摇头,“这就难说了,你难道没听梅大人说过吗,自从上次周府宴席上出了事,齐王中毒,太子禁足,中毒真相至今未查出来,后来虽然太子解禁,但是一日真相未明,一日难洗清白,皇上近来对太子已显不满,连带着对太子妃也不甚待见,明妃娘娘虽然仍有恩宠,却也只能自保,周府如今行事谨慎,二夫人过寿,只怕也要从简。”   梅家恩自然不可能与若胭说这些,奇怪的是闵嘉芙居然对朝堂之事知道这么多,她一个深闺女子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无非都是闵太太说的,闵嘉芙不是闵太太亲生,两人却十分亲近,这却是难得了。   若胭呐呐的“哦”了声,试探着问,“如何说难洗清白?莫非很多人都认为太子是冤枉的?齐王的毒不是太子下的吗?”   “自然,□□都认为太子冤枉,你想啊,太子与齐王不睦是人人皆知的,太子又不是三岁稚童,怎么会傻到自己下毒,还把□□留在身上?”闵嘉芙言之凿凿,说的铿锵有力。   若胭淡淡而笑,“那也不一定,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兴许太子就是安排的这么一步险棋,成功则万事大吉,万一失败,若你所言,总有人会为他鸣冤。”   心忖,我不过是一只意外撞入局内、又侥幸逃出鬼门关的小兔子,亲眼看见齐王中毒躲藏,云懿霆危急关头救助,可是,自己并没有目睹齐王是如何中毒的,凭什么认定毒一定就是太子下的?若胭越想越迷茫,原来自己从无半点证据,也不过是信口胡说,太子与齐王对自己来说,都不过是陌生人,并无信任与怀疑的区别,那自己为何这般笃定?   突然间,她很想立刻见到云三爷,亲自问问他怎么回事,转念又想,自己凭什么要相信他,若想知道实情,不如问归雁更好。   闵嘉芙见她说的泰然自若,一派世事洞明的神态,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恰好众宾入席,三人便上前各自回归母亲身后。   杜氏见她平安回来,只是微微而笑,目光扫过她的衣裙,眼中顿生疑惑,却没说话。   若胭生怕杜氏看出什么,自然不敢主动说话,低眉顺眼的坐着,一举一动都恪守礼节。   宴席之中,笑语欢言,大家把盏换杯,热闹非凡,京州的这种名媛贵妇之间的宴会,很频繁,也很随意,花样百出,喝酒、看戏、吃点心,划拳、赌马、论诗词,应有尽有,杜氏也饮酒作陪,若胭紧张的低声劝,“母亲,饮酒伤身,您的身体不宜饮酒。”   杜氏温和的笑道,“无妨,这点酒,没大事。”   若胭虽然担忧,但看杜氏难得高兴,也不再劝止,趁大家各自欢畅,悄悄的寻找归雁,环视一周,不见人影,想必是听云懿霆的话已经回雁徊楼了。   大奶奶何氏陪坐在二夫人身旁,为婆婆布菜,恭谨温顺,一脸柔顺的笑容,若胭细细打量她,隐约觉得她内心不安,目光闪烁,不知是否感应到若胭在看她,突然也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两人目光相对,何氏明显吃了一惊,慌忙垂下头去。   若胭几乎在这一瞬间认定,她主动热情的指派香琴为自己带路是另有目的,或者,香琴故意绕道瑾之,也是何氏授意为之,那么香琴之死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却是猜不透她的真实用意,自己初次登门做客,与她无怨无仇,何必要害我性命?   心念至此,心口猛地一跳,若香琴骗自己去瑾之真是何氏指使,那孟彩衣的出现是否也在何氏的预谋之中?借孟彩衣之手杀我?这太可笑了,对孟彩衣来说,我最多是个意外而已,她自有太子的安排,这些,云懿霆想必已经知道,那么何氏与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吗?   若胭倒吸一口凉气,暗觉自己越想越离谱,越思索越可怕,即便早就知道越是接近权力中心,越是是非阴谋不断,也没料想自己赴宴两次,就见识到皇权与贵族之间的阴暗,而自己所见不过管中一斑,可想而知,富贵与危险并存实乃真理,怜惜归雁看似风光,旁人都羡慕她侯门嫡女,呼风唤雨,又有几人看见她如今日一般面对刀剑杀戮的淡然,这种淡然又是怎样练出来的?还有云三爷,似乎也有他的难处。   若胭心事重重,面对美味佳肴也如同嚼蜡,对面席上的雪菊多次点头示好,若胭只好依礼回敬,却也兴致缺缺,不愿过去说话,最后还是慧姐儿跑了过来,若胭见她可爱,将心事放开些,便逗弄起慧姐儿来。   梅映雪坐在旁边,眼神妒嫉冒火,见慧姐儿来,也凑过来说笑,倒也热闹。   杜氏极轻微的皱了皱眉,倒没有制止,任由姐妹俩抱着慧姐儿玩,这大约是宴席上最大的乐趣了。   散席后,大家自由赏花,京州传说云府的花景堪比皇宫御花园,可见其美不胜收,在场女眷们少有几人能有幸入宫逛一次御花园,就是云府美景,也不是能常见的,自然不能辜负此行,要尽兴赏游,杜氏饮了酒,略显倦意,若胭就陪着缓行慢走,大夫人身为主人,须得众人照顾周到,也时有过来相陪,两人赏花论诗,言谈甚欢,两人聊到兴致酣畅之时,甚至作诗互评,引得众人纷纷喝彩。   若胭第一次见杜氏这样的神采飞扬,举手投足之间优雅明朗,与东园那个淡如青烟、苍白羸弱的梅太太判若两人,一时恍惚,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杜氏,也许这就是当年韶华正好、才情冠京州的杜小玉,可惜世事弄人,生活如刀锉,是怎样将当年风华绝代的女郎一点点蚀磨成一具槁枯冰凉的石雕。   闵嘉芙满脸的崇拜,“若胭,梅太太今天真是让所有人都大开眼界了,以前只是听母亲说起,还以为只是传说罢了,原来梅太太真的才思了得,你不在那会,梅太太和大夫人和诗,出口成章,字字珠玑,两人又一起书画,大夫人画了一幅画,梅太太题诗,当真是诗是画语,画是诗颜,相得益彰,简直绝了,她们俩不愧传言的京州双姝,那场面,你没见着真是可惜了,所有人都说,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盛况,堪称本朝才艺史上一段佳话。”   若胭惊得说不出话来,甚至后悔不该去找归雁,该留下来亲睹杜氏风采,“那诗画呢?”若能看一眼也好。   “昭仪娘娘想要,大夫人不给,昭仪娘娘撒了娇,大夫人没办法将两人对的诗,着人书写下来送给昭仪娘娘了,那副两人合作的诗画,是死活不给的,当时就宝贝似的收起来了。”   若胭怏怏,原来东西都没给杜氏啊,那自己就再也看不到了,看来也是终生遗憾了,长长的叹息一声。   闵嘉芙故意幸灾乐祸,“谁让你自己先跑了呢,我先前还难过不能和你一起找六小姐玩,现在看你这蔫耷耷的模样,倒是庆幸自己没去。”   这样明目张胆的炫耀,自然少不得赢得若胭好一通白眼,梅映雪倒是与闵嘉芙走的近,过来拉闵嘉芙结伴游玩,闵嘉芙叫若胭,若胭疑心在杜氏身上,不愿走开,两人便有说有笑的走了,又主动邀上雪菊,逗着慧姐儿看花。 ☆、谢恩   若胭不远不近的跟着杜氏,总怕她饮酒伤身有什么意外,就见几位小姐拥簇着云归雪往这边走来。   云归雪傲然走在一群人中间,享受着大家的赞美和附和,笑声清脆张扬,老远就看见若胭,冷冷的哼了一声,直奔过来,斜着眼睛道,“梅家二小姐不是去找我六姐姐了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六姐姐刚才过来也不见梅二小姐,说什么要逛园子,这就奇怪了,现在不是有的逛么?眼巴巴的过去,却还是各走各的,也不知道是梅二小姐不愿意和我六姐姐一起呢,还是我六姐姐不愿意和梅二小姐一起?”   旁边一位小姐马上哈哈大笑,“瞧七小姐说的,那自然是六小姐不愿意和她一起了,她父亲不过是个六品司业,拿什么身家派头来和六小姐比呢。”   大家捂着嘴都笑起来,另有一人接着说,“依我说,这也怪不得梅二小姐,要怪就怪云府的花园确实太美了,就是我们几个见了也赞不绝口,更何况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土丫头?我早就听我父亲说了,梅家可是世代白衣,因为梅大人中了举,走了运,这才做了个京官,这样寒碜的身家背景,也难怪梅二小姐一来到云府就看傻了眼,挪不动腿了。”   众人笑得越发放肆,云归雪更是拍手喝彩,若胭冷冷的扫视一周,强行压住心头的怒火,告诉自己不可鲁莽惹是非,竭力让声音平静,“若胭贪看花景,让各位见笑了,只是,若胭好生怀疑,你们果真都出身名门望族、书本网么?怎么这骄纵狂妄、出口伤人的嘴脸,若胭瞧着,倒与市井街坊的三姑六婆相差无几,若胭一会见了诸位小姐的长辈,一定要仔细问问,这样的教养,到底是家族遗传呢,还是个人秉性?”   说着,慢条斯理的指着那位说话尤其尖刻的女子说,“对了,我记得你,上次在周府,我们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小姐,不知道贵府上有多少株二乔啊?怎么也被周府的花园迷住,大家都去看戏了,只你一人还留恋不去,难道不是和我一样为了看花吗?”   张小姐见她提及此事,吓得猛地跳起来,脸色苍白,差点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只攥紧了拳头,恨恨的盯着她,其他人也就渐渐的止了笑,云归雪哼道,“真是好口舌,和六姐姐一模一样,怪不得能成为朋友,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不假。”   若胭呵呵一笑,点头赞同,“七小姐说的是,的确不假,七小姐只瞧瞧你身边这些朋友,可不正应了这句话?若胭今天是客,本不该多嘴,不过心直口快藏不住话,还是要提醒七小姐一句,七小姐与归雁乃是至亲的姐妹,手足情深,正该同气连枝才是,实在不应该亲疏不分。”   “我云家的事,用的着你来管!”云归雪涨红着脸,盯着若胭想要咬一口。   无知的小丫头!若胭心里摇摇头,也不理她,错身走开,也不看身后云归雪气得差点哭出来。   雪菊不知怎么笑眯眯的走过来,笑道,“二小姐,再过几天是慧姐儿的三周岁生辰,不知道二小姐可愿意赏脸?”   若胭很是意外,慧姐儿虽说是齐大人家的大小姐,到底只是个三岁的小娃娃,更兼梅、齐两人从无往来(至少若胭从不知道),自己与她们也不过才见了两次,自己凭什么身份去参加?只好婉言谢绝,“多谢雪菊姑娘和慧姐儿看得起若胭,这本是若胭的荣幸,只是慧姐儿生辰想来是更要家人陪伴的,若胭去了倒是突兀,还是在此先祝贺慧姐儿又长一岁,更加聪慧可爱吧。”   大约若胭的拒绝也在雪菊的意料之中,因此只是微微一笑,替慧姐儿谢过,并没有再三邀请。   直到辞归,若胭也没见到归雁出现,更别提云懿霆了,若胭反而舒口气,若是真的发生什么大事,总会有所骚动,也行,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辞行时,若胭鼓起勇气上前,故意谢过何氏派人陪同,何氏脸色大变,嘴唇都失了血色,支支吾吾的说“不用客气”,亦无他话,若胭也不再深究,云懿霆让归雁故意泄露香琴的死讯,想必也是对她有了疑心,自然会做相应的安排,无需自己操心。   云大夫人亲自送出,执手不舍,两人又说了好一阵,这才回府登车,杜氏主动让若胭陪坐一辆马车,若胭正好不放心杜氏身体,怕她途中突发不适,自然应下。   上了车,杜氏并不多问若胭去找归雁的具体情况,不知是杜氏无意过问,还是归雁已经告知,只是杜氏不问,若胭也不说,万一与归雁说的有出入,岂不引来猜疑,只是反复的询问杜氏的身体可有哪里不舒服,杜氏只是安慰她无妨。   若胭又说起从闵嘉芙口中得知杜氏的风采,好生崇拜,杜氏就淡淡而笑,“本是年轻时候意气疏狂得来的虚名,如今早已荒疏,今日兴起,胡说胡写,倒是贻笑大方了。”   日头偏西,金光灿烂,五月的下午已经很热,若胭怕热,手心微微出汗。   杜氏目光在她紧攥的拳头上淡淡扫过,似不经意的道,“我仿佛记得你腰上坠着个玉珮来着,怎么不见了?”   若胭暗暗叫苦,心道,到底被发现了,只好显出一脸的心疼来,“母亲,女儿在赏花时,不慎将玉珮丢失了,女儿正是因为四下寻找丢失的玉珮,险些迷了路,这才回来晚了,怕母亲生气,不敢和母亲说,母亲,女儿很是糊涂。”说着,难过的低下头。   杜氏静默凝视她片刻,温和的笑了笑,道,“丢了便丢了吧,好在上面没有刻你的名字,即使被人捡去,也无人知道是你的,省了是非,以后可要系紧些,万一被有心人捡到,只怕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若胭连连称是,大气也不敢出,想问她那天梅承礼去东园说了什么,又怕她再问玉佩的事,毕竟白玉镂雕珮就是梅承礼送给她的,便将心思压了下去,心说如今她们母子已经稳步改善,自己就别再过问了。   挨到梅府,才如卸重负,遣人去通报张氏,张氏却着人回来说是梅顺娘来了,正说着事,不必来请安了。   于是送了杜氏回东园,再三叮嘱巧云巧菱服侍杜氏服药,自己回到小院,见过章姨娘,将这一天见闻趣事说来与章姨娘笑笑,照例隐瞒了自己去见归雁时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章姨娘得知女儿受人赞扬,也欢喜不尽。   两人叙了一会子话,就听春桃说,“二小姐,厨房的佟妈妈来了。”   若胭恍然想起早上佟妈妈才升的厨房管事,便笑道,“快请进来。”安顿章姨娘休息,自己往外走。   佟妈妈一进门就朝若胭跪倒磕头,说道,“老奴谢二小姐提拔之恩,老奴以后一定听二小姐的话,二小姐有什么吩咐,老奴不敢不从。”   虽多次听丫头们提起佟妈妈,却是若胭第一次见到,看上去确实憨厚老实,笑起来,“佟妈妈起来吧,我并没有什么吩咐,只一条要求,保证入口之物干净即可,佟妈妈能否做到啊?”   佟妈妈一听,忙陪笑答道,“二小姐放一万个心就是了,以后二小姐这边的菜饭,老奴顿顿都亲自做好了送过来,保证干净。”   若胭摇头,“佟妈妈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是全府,各个园子都一样,菜饭都要干净,佟妈妈,我只送你八个字:干净做饭,干净做人,希望你能记住。”   佟妈妈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连声笑道,“记住了,记住了,二小姐说什么,老奴都记住。”   若胭又让初夏赏了她一只久不戴的珠花,估摸着能换几个银子,佟妈妈喜滋滋的接了,连连磕头,送走佟妈妈,初夏扶着若胭回房,细细的将自己所见说了。   京州内眷们的宴会有个特点,赴宴的女宾,来回路上不管你多大派头带多少丫头奴婢,进了主人的会客厅,下人们一般都不在身后跟着,自有主人们安排她们专门的去处,除非特殊情况,比如慧姐儿太小,雪菊一人照顾不周,乳母就必须寸步不离的跟着,正常情况下,自有主人安排仆从,因此周府之宴,方妈妈执意跟在杜氏身边,就被大家指点嘲笑。   下人们不用跟着主子,也并非遣散在外,主人家都会安置妥当,也会有布置好的场地和宴席,供他们休息、进餐,这也是显示主人的大方宽厚,若非身份特别,几乎所有来宾的下人都会分男女统一安排在一起,下人们在主子面前虽说身份低微,但是消息最是灵通,大家聚到一起,地位差不多,倒多了惺惺相惜之情,为打发时间,少不得也要相互认识、攀谈,一来二去,竟成了绝好的消息传递通道,各望族名门、重臣大官们有些事情不便明做、有些消息不好打听的,也无不利用这一点,因此,原本只为方便主人管理和显摆的安排,日渐成为不成文的宴会章程,并得到一致拥护。   初夏是个敏锐有胆识的,却不是个嘴上抹油擅长搭讪套话的,这倒也不要紧,自打大夫人亲自迎出来,杜氏的名声便早传了出去,再加上同行的自有能说会道的婆子,不多时,梅家的这几个下人倒成了香饽饽,听来的话自然也就多了。   “中散大夫李大人家的和工部员外郎刘大人家的,上次在周府看戏时,奴婢见过他们两家的太太,这次两家的丫头们,奴婢又见了,她们明白说了,两家的太太都想着和咱们梅家结亲,估计这次宴会后,就会遣媒上门,若是老太太和老爷都同意,只怕二小姐也要被订下亲事,四小姐还小,剩下可不就是二小姐和三小姐了。”初夏有些担忧。   若胭呵呵一笑,“这个我却不担心,母亲早就说过,我的亲事她要做主的,李、刘两家既是周府就见过,若是满意,早就订下了,又怎么会拖到现在,你且放心着,这两家,哪个也成不了,莫说我,就是三小姐,母亲也不会轻易将她许人。”   初夏点点头,“上次奴婢看三小姐似有急嫁之意,不过这段时间也不见郑姨娘提起议亲,想来就是老太太和老爷也不愿意这两家。”   她们俩却不知道,郑姨娘原本是想着怂恿梅家恩与李大人家结亲的,只是被郑淑芳阻止了,梅家恩和张氏根本不知道这么回事,若是知道,可就难说愿意不愿意了。   若胭笑,心里还是信任杜氏的,不仅自己,就是梅映雪和梅映霜的亲事,只要杜氏在,大致都不会太差,杜氏虽然没有明说要和对自己一样做主,以她的性情,也绝不会对两位庶女的终身大事置之不理。   “听说江大人最近得了皇上几次厚赏,还升了从四品的内医正,很是风光。”   “这倒是他的幸运了。”   太子因下毒之事被皇上不满,皇上怒气郁结,龙体不适多时不愈,一夜咳喘难安,恰逢江大人当值,一副汤药后病情立减,圣心大悦,当时就封赏了。   初夏又说,“对了,太仆寺少卿齐府的乳娘中途过来安排跟车的婆子,见到奴婢,还问了二小姐。”   若胭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笑道,“齐府大小姐慧姐儿今天还跑来和我玩来着,好了,我今天确实累了,先睡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你也不必叫醒我,只去告诉姨娘,吃饭什么的也不必叫我。”若胭打着哈欠。   初夏想不出什么不妥,笑,“也好,应酬累人,二小姐歇着吧。”过来为若胭更衣,解开腰带,左右看了看,疑惑道,“二小姐,奴婢记得你在腰上系了个玉压裙,怎么没了?你收起来了吗?”   唉,又被发现了,若胭坚持借口必须统一的原则,有了第一次应对杜氏的经验,这一次回答的非常自然,“在花园里丢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初夏有些探究的打量她,然后一语不发又将腰带拿起反复翻看,这样细致如侦探,直看得若胭心虚,好在初夏并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道,“丢了就丢了吧,只是可惜了一块好玉,奴婢虽没细看那块玉,也瞧得出来玉质很好,是个值钱的。”   若胭大松一口气,赶紧取笑她,“原来你是在意它值钱啊,罢了,去一趟云府,吃人家那么多好吃的,就算是我单独送的一份贺礼了。”    ☆、归还   说是困倦要睡觉,到床上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在云府发生的事,即便自己克制力超强,做客时掩饰极好,回到自己的被窝里,再一一回想,还是忍不住颤栗,如果香琴没有带自己绕道,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云懿霆晚到一步,自己就死在孟彩衣的匕首之下,如果自己和云懿霆在墙后的对话被人发现,如果大奶奶将香琴之死全部推到云懿霆和归雁身上,甚至是自己身上,接下来还有什么风波动荡,如果前厅出了什么事,云府此刻正面临着什么……   再说杜氏一脸心事的进屋,巧菱立即端进来汤药,杜氏却摆摆手,“先放着吧,巧云,研墨。”   巧云乖巧的应下,仍是先为杜氏更衣,这才到书房研墨,才铺上纸,已见杜氏快步进来,忧道,“按说,以那孩子的速度,这两天应该已经到了才是,至少也有个信来,却怎么消息全无?”   说着坐下,下笔如飞,迅速写好一封信,轻呵着等干。   巧云在一旁看着,眉尖蹙起,问,“太太,莫不是今天出了什么事?太太怎么这么着急?奴婢听说齐王今天也去了云府,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杜氏轻叹,低声道,“若胭中途离开去找六小姐,许久才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回来时,那玉便不见了,上次周府之宴,齐王中毒之事,最初却是太子发现齐王酒醉,行事不检,只是因为中毒事大,这事也就无人提及了,那个丫头也不知如何处置了,今天齐王又在云府,我也猜不出来他是否见过若胭,心里却是不安,终究这个玉的来历去向都是个谜。”   巧云道,“太太昨天不是亲自去了和晟宝莊问了陈掌柜吗,那块玉就是被齐王买走的,还有什么来历?”   “玉自然肯定是齐王买走,却又通过承礼转送给若胭,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我细想了想,承礼那天私自出去,极有可能巧遇齐王,承礼那天喝了酒,稀里糊涂的收下玉珮也是有的,只是齐王绝非单纯之人,他好端端的送这样一块玉给承礼做什么?承礼将玉随手转赠,这是承礼自己的意思,还是齐王的授意?若是承礼自己的意思,他究竟是否明白上面图案的含义,怎能将它送给亲妹妹?若是齐王授意,齐王又是何时认识的若胭,居心何在?”   杜氏越想越忧虑,“若胭只说是玉珮不小心丢失,我岂能看不出来她在说谎,害羞也好,迷茫也好,不管这块玉被谁取走,都不是好事,唉,也是我糊涂,早上出门时,竟没注意她将玉带在身上。”   巧云宽慰道,“太太别多想了,丢了倒也好,兴许也是丢了一个祸端,周府之事尚未过去,齐王绝不会轻举妄动。”   杜氏拿起信纸又呵了呵,摇摇头,“若胭太惹眼了,这两次出去,已经吸引好些人的眼光。”   巧云笑,“二小姐长得好,又大方得体,自然人见人爱,不过,太太不是早就和老太太、老爷说好,二小姐的亲事由您做主嘛,您只要不松口,又担心什么。”   “你这是安慰我的话,这些年,你也不是不知道,又有什么事真是我说做主就真的能做主的,要是老爷和老太太看好了,我不同意又能如何,他们自行纳彩纳吉,我便是再坚持,到那时也无力回天,你今天想来也听到不少消息,无论如何,若胭的亲事不能再拖,还是赶紧订下才好。”   巧云点点头,这才神色凝重起来,看着杜氏小心的折好信纸收入信封,叮嘱她道,“你立即去一趟和晟宝莊,让陈掌柜用商号的信使,以最快的速度送过去。”   巧云郑重的接过,忽见巧菱快步进来,禀道,“太太,有您的信。”   杜氏欣喜的接过,看罢,笑道,“好了,来信了,我说怎么这么慢呢,原来明玉也跟着一起来了,自然脚程要缓些,好在这几天就要到了。”   转又吩咐巧云,“你还是去送信吧,催着他越快越好,然后再去看看住处,还有什么没布置妥当,都抓紧时间了。”   巧云自然应了,见杜氏高兴,也跟着高兴,临走前,忽又转身,欲语又止,思量了一下,到底还是说道,“太太,您这么全心全意的张罗,到底还要问问二小姐自己的意思才好。”   杜氏一怔,方才的熠熠神采褪去大半,挥手示意她去,低叹,“是该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巧菱,你去请二小姐过来,然后去一趟西园,大夫人赏了一只珠钗,你给送过去,顺便问问身体可好些了。”   巧菱应道,“奴婢这便去,只是太太该先喝了药,二小姐刚才可是叮嘱过奴婢要好好服侍太太的。”   齐王府。   烛台一一点亮,映出满堂华贵。   赵坤坐在灯前,专注的翻看《春秋》,忽闻阶前步声急促,有下人在外禀道,“殿下,云三爷来了。”   赵坤将书往案上一掷,还没说话,就见门被打开,云懿霆大步走进,衣襟带风,朱漆雕花门在身后悄然关上。   “赵二,我来归还你一件东西。”   云懿霆随性的在赵坤面前坐下,然后缓缓从袖中取出一物,摊开在手心,灯光下,白玉镂雕珮泛着柔和润泽的光芒。   “这——”赵坤瞳孔一缩,目光惊异的从玉珮转向对面的人。   云懿霆长眉轻挑,似笑非笑,“别跟我说你不认识,上次在和晟宝莊,我看着你买下的。”   赵坤有些尴尬,“是我的,你从哪里得来?”   “自然是在我家花园里看到……这莲花并蒂……”云懿霆拿着玉珮把玩,漫不经心的回答。   “前几天偶遇梅家的公子……”赵坤斟酌着解释。   “公子?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龙阳之好。”云懿霆笑。   “云三,别胡说。”赵坤赶紧打断,面色略显尴尬。   云懿霆耸耸肩,“好吧,梅家的大公子今天可没去我家。”   一瞬间,赵坤的眼神千变万化,欢喜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泛起恼色,沉声道,“云三,有话直说。”   云懿霆淡淡一笑后,渐渐严肃,随手将玉珮抛入赵坤怀中,“赵二,你是怎的偶遇梅家大公子,如何设计借人之手将这东西转送我不管,不过你送错了人,她戴着不好看,我替你收回来了。”   “你!”赵坤气恼的将玉珮捏在手里,默看他片刻,转又笑了起来,“云三,你这是自作主张吧,未必就是她自己的意思。”   “她要是自己有意思,上次也犯不着再搭进去一个人。”   “上次?云三,上次你出现的太及时,要是再晚一步,你现在就用不着过来了。”提起上次,赵坤有些闷。   “她是归雁的朋友,你别打她的主意。”   “在我面前,别拿归雁做幌子!”赵坤喘了口气,“我们俩一起长大的,你什么心思还用得着瞒我吗?”   云懿霆没说话,“哧”的一声,灯花爆开,将他面容晃得有些虚幻,一刹那过后,愈发的清晰,轮廓分明。“你只需记得,她曾亲口对你说过,她不愿意。”   赵坤眼神黯淡下来,轻轻的抚摸玉珮,然后将它放在书案上,缓言,“梅大人会愿意的。”   说着,盯着云懿霆,一字一顿的道,“父皇也会愿意,你知道的,父皇心中一直是忌惮我的,怕我姻亲势力过于庞大,威胁到太子地位和后世江山,巴不得我挑选的女子家世简单无根基,罗家辉煌已成过往也就罢了,梅大人这个六品司业,大约正合父皇心意。”   “赵二!”云懿霆目光凌厉,让赵坤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赵坤晃了晃神,然后站起来,哈哈大笑,“云三,你失态了。”   云懿霆没有理他,冷冷的哼了声,不置一词,缓缓起身,转身就走。   赵坤追上去,沉声道,“你该信我不是个轻重不分的,倒是你,要小心了,无心则无惧,有了心就有了牵绊,你别误了大事。”   云懿霆冷冷的回了一句,“记住你的话,管好你自己。”   赵坤追着道,“你过来一趟只为这个?太子那边怎么样了?”   云懿霆回头,神色淡淡,“太子平安,你也平安,云家也平安。”   “平安?”赵坤摇头,“我怎么得到消息,云家死了一个丫头,孟彩衣呢?死了?”   云懿霆目光中寒光一闪而过,“自然,孟彩衣必须死。”   “因为她杀了一个丫头?云三,你今天做事冲动了,你该知道,孟彩衣敢只身去你的瑾之,还敢与你正面交锋,必定是太子故意安排的,你杀了孟彩衣,太子必定对你生疑,何况,陈煜会怎么对你?以后只怕有麻烦,你一向行事沉稳,这件事的处理有失冷静。”   云懿霆眼眸微垂,沉声道,“上次,太子于众目睽睽之下身上掉落药包,已经怀疑我暗中做了手脚,只是没有证据,他派孟彩衣来瑾之,既是试探我忠诚和瑾之的虚实,也是为了要警示我,既然如此,我不妨反将他一军,将孟彩衣赶到太子府再杀,想必此刻太子已经看到孟彩衣的尸体,也知道我的用意了。”   “云三,这一招,太险,太子虽然往后不敢再轻易试你,心里必然已经埋下怀疑的种子,再说,传言陈煜即日将到京州,你素知他,别的都好,唯独对孟彩衣百般顺从,纸里包不住火,他迟早会知道孟彩衣死在你手上……”   “我已经布置好,太子不会疑心我,陈煜会找我,我能料到,我和他相识多年,了解他为人。”大步离去。   门开,门关,晚风吹进来,烛台上的火光,齐刷刷的往一边倾倒,险些熄灭,风过,又动作整齐的立起来,烛台的影子下,玉珮无声的摆着,光彩黯淡,赵坤走过去,默默的又拿起来看,苦笑一声,终是又丢下了。    ☆、回礼   “初夏,我是不是都快变成猪了?”   若胭坐在床上,看着窗前金灿灿的阳光,笑得想哭,从昨天傍晚爬到床上,先是反复睡不着,闭着眼睛瞎想,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一觉醒来,居然日上三竿。   初夏笑着掀开被子,“还好,只是能睡而已,并不特别能吃。”   “你居然取笑我!”若胭笑着扑过来,两人打成一团。   秋分站在门口,羡慕的看着屋里两人,等笑声渐渐变小,才道,“二小姐起身了,姨娘留着早点等二小姐呢。”   若胭忙应了,匆匆忙忙的梳洗完,出去和章姨娘吃早点。   章姨娘打量她的气色,道,“二小姐昨儿真是累着了,这一觉好睡,醒来脸色也好多了,不比昨天刚回来时那样苍白倦态,有了红润,二小姐正在长身体,多睡觉是好事,现在在姨娘身边,不妨多睡会,以后去了婆家,再不能像现在这样想睡便睡了。”   “姨娘,您想的太远了吧,来来来,先吃早点,姨娘以后自己先吃,不必等着我。”   若胭忙岔开话题,今天是佟妈妈上任厨房总管第一次做早点,很是丰盛,虽然原料配料普通之极,架不住做事的人用心,竟折腾出七八个花样来,看得若胭直笑。   “姨娘,这么多样式,可见花了心思,想想以前的粗面馍和酱黄瓜,我都不舍得吃了。”   章姨娘便含着笑道,“姨娘都听初夏和春桃说过了,这也是二小姐自己挣来的,姨娘也跟着沾光。”   正吃着早点,就见春桃从外面进来,一脸的兴奋,“姨娘,二小姐,云府来送回礼了,都在老太太那边呢。”   京州有个礼尚往来的规矩,宴请的主人家会在宴席第二天回礼,即收下宾客的贺礼,再另外准备一份礼物回赠宾客,一般回礼较轻,不过是主人家的一点感谢之意,遣下人送到宾客府上,梅府的回礼都是张氏接收的,上次周府的回礼,据说是庆和斋的一盒糕点,反正若胭没见着,更没吃着,这次也就一样没有兴趣,只是笑笑。   张氏此刻却很不高兴,上次去周府,自己不过送去一匹绸布和一盒糕点,周府回礼的糕点比自己送去的还要精致可口,这次去云府,自己可是放了血的,不但特意租了两辆小油车让两位小姐分开坐着,礼品也没少费钱,花费总有给周府的三陪之多,满心以为云府回礼必然丰富贵重,谁知道只是一只狭长的木盒,看上去很是普通,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份量很轻,只是当着来人的面也不好意思打开看,只好陪着笑送走,来人临走时偏还补了一句,“我们大夫人特别叮嘱小的,说这盒子是送给府上太太的。”   这让张氏越发的郁闷,来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打开木盒,失望的发现里面不过只是一卷纸,展开来,是卷装裱好的书法,龙飞凤舞的几行字,看颜色还有些发旧,张氏也不认得,只气得往桌上一扔,哼道,“亏得还是个有钱人家,小气成这样,也不怕被人笑话,送这么几个字来做什么,破破旧旧的,还指名道姓不是给我的。”扬声喊方妈妈,“收了,丢去库里。”   方妈妈也发笑,“还是个旧的,莫不是看不起梅府?”只管再卷起来放回木盒。   富贵垂着头犹豫,终是大着胆子上前道,“老太太,云府说是给太太的,要不还是送去太太那边吧。”   张氏眼睛一眯,注视着富贵,不紧不慢的道,“一张旧纸有什么好送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扔库里去吧。”   方妈妈探究的扫过富贵,笑呵呵的抱着木盒走了。   梅顺娘从外面进来,一见张氏那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打着哈哈劝道,“娘,这有什么好气的,回头结门好亲事,想要什么没有啊,倒稀罕个回礼?”   “我哪是稀罕个回礼,回礼再好能值几个钱?就是气不过,敢情我那几天忙里忙外张罗礼品马车,都是白忙活了,都送给白眼狼了,周府上次好歹还回了一盒糕点呢,这叫个什么破东西啊,还直说不是给我的是给那边的,合着我花尽心思花尽银子,到头来都是给那边出风头呢,我连个西北风都没喝上。”   “李家的婆娘昨天回来不是说,好多大官都看上我们映雪了嘛?尤其是那个中散大夫和工部员外郎家,听说上次在周家就看上映雪了,这两户人家都不错,老太太还是好好想想吧映雪许给谁家吧。”   提起这事,张氏反而来了气,“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就生气,敢情上次就看上了,也不见那边回来说,居然瞒得死死的,这不是存心要阻拦映雪的亲事嘛,二小姐的亲事不让我们管也就算了,我也懒的管,现在连映雪的亲事还要瞒着我,天下哪有这样做嫡母的,故意毁庶女的终身大事,多亏老天保佑,这回一见面,人家仍然看得上。”   梅顺娘盘算着她那话,笑道,“娘,听您这意思,您是真不打算管二小姐的事了?”   张氏一拍手,“哼,不管了,我乐得清闲,看她能找个什么好的!”   梅顺娘就凑过去,“娘,您要是真不打算管这事,倒也省心,那倒时候来登门求亲的人家多了,您再挑选,也只有一个映雪啊,映霜到底还小呢,谈亲事还得再等几年呢,倒是有些可惜。”   张氏哼哼的看她,慢悠悠的道,“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那几根肠子弯弯成什么样,我还能看不出来,你是不是想着秀莲的事呢?”   梅顺娘的脸腾的变了,抱怨道,“娘,我就是想着秀莲的事,您自己也想想,秀莲的事你当初可是答应的好好的,我连嫁妆单子都给您看了,您自己也是满意的,结果呢,背着我又找上和娘,打上了淑云的主意,我说娘,您就一个孙子,却把两个外孙女都盯上了,这也就算了,盯来盯去呢,最后,一拍屁股,什么都没了,亲事也不作数了,这算个什么事啊,我能不恼您吗?也就是您是我娘,我心里有气也没办法,这亲上加亲是成不了了,秀莲也耽误了这么久,眼看着年纪也大了,总得找个好的去处才是,娘的孙女们一个个是千金小姐,到时候官家子弟踩断了门槛,不管您选谁,都是要多风光有多风光,那您这外孙女怎么办?我也没别的要求,你只管给映雪挑,挑剩下的别忙着一口拒绝,也让我瞧瞧,给秀莲找个好的,这总可以吧。”   梅顺娘一向性子直,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串,句句揭张氏的痛和错,直说的张氏面红耳赤,也知道秀莲的事终究也有自己的失误,一时也不好反驳,就应了,“也好,秀莲能嫁个好人家,我心里也高兴,秀莲是我的外孙女,打小在我跟前长大,我能不心疼吗,要不是二小姐使得绊子,哪有那么多事,他们俩的亲事早都定下来了,你只在这里怪我,哪里知道我也受了气。”   “你受什么气?二小姐一个小姑娘家,这样的事她能使什么绊子?她虽然是个尖牙俐齿的,也不过是耍耍嘴皮子逞逞强,还能管的了这个?”梅顺娘不信。   张氏道,“你当她只是耍嘴皮子呢,哪里知道她多大的心眼,我虽然没看见,却猜得出来,一准是她挑唆的寿儿,要不是她说了什么,寿儿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对抗我?你这段时间没来,不知道发生了多少事,连亲妹妹都不放过,胡作非为,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差点把映霜害死,要不是大夫来的及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事,还指使寿儿身边的丫头……”说的气愤难耐,连连以拳擂桌,猛地看就富贵还在屋里,大声喝道,“富贵,出去!”   富贵一语不发,低着头出门去。   “你怎么也不提醒我,这种话也能让丫头在旁边听啊?”张氏埋怨梅顺娘。   梅顺娘不以为然,“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好避的?她要是敢说出去,打死了事,娘,你还记得我家那个大嘴巴的小贱人吗,前两天没了。”   张氏瞪她,“还是小心着点,别闹出官司来。”   梅顺娘撇嘴,“知道了,一个丫头,死了就死了,谁来管这个,官府管的过来吗?”   母女俩就这事拌了两句嘴,最后张氏摆手道,“行了,我也不管你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秀莲的事我答应了,你要没事就在这里住着,把秀莲也接过来,回头说亲的来了,也省得我再传话。”   梅顺娘笑眯眯的应了,又道,“那俊儿的事呢?”   张氏沉脸,“胡闹,他都多少妾室通房了,还不嫌多啊?”   “娘,您连个丫头都舍不得啊?回头我掏钱买一个送过来,俊儿说了就看上吉祥了,这几天连饭都不好好吃了,俊儿可是您唯一的外孙,您也不疼疼他。”   “您这是惯着他胡闹,他如今也不小了,还这么任性,我就算心疼他,也不能给吉祥,你也知道,她是寿儿身边得力的,没了她,别人服侍不好寿儿。”   梅顺娘叫起来,“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叫寿儿身边得力的啊,就是您放在寿儿身边通风报信的,您就是想好了要把吉祥留给寿儿,所以才推三阻四,我看寿儿也不一定要呢,您何苦费这个心思,孙子不想要,您非给,外孙想要,您偏舍不得,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流着梅家的血呢,您可不能这么偏心!”   “你胡说什么!”   张氏大怒,猛地一拍桌子,“荣哥儿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说话还是这样难听?我什么时候亏待俊儿了?他既然这么想要,就带走吧,也省得你再胡说八道,蹦出什么不着边的话来。”    ☆、礼物   当天夜里,吉祥被一匹红布裹了送进贾俊的房里,就算是做了他的妾室。   若胭听说的时候,轻轻的叹了口气,虽说并不怎么喜欢吉祥,却也可怜她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就这样被人玷污。   “听说吉祥哭得死去活来,跑去老太太跟前磕头,老太太也没理她,反说她不识抬举。”初夏也边说边叹。   “大少爷呢,知道吗?”若胭问。   初夏点头,“知道的,也去向老太太求情,老太太说是已经许了大姑太太,不好再改口,回头再买两个丫头回来给大少爷,正好老爷回来,训斥了大少爷,大少爷也就没再说了。”   若胭心有潸然,打量着初夏道,“我以后就是自己不嫁,也定要为你挑个好人家,总不能委屈了你才好。”   初夏就红着脸道,“二小姐好好的又拿奴婢说事,奴婢早就说过,这辈子要守着二小姐,哪里也不去,任谁也不嫁。”   若胭见她脸红的模样怪好看的,生了逗笑之心,“话倒是这样说过的,只是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要是遇上哪位俊俏郎君,动了女儿家的心思,可就收不回来了。”   初夏一听这话就急了,起身就去找剪子,“二小姐这是不信奴婢了,奴婢现在就剪了头发,以示忠心。”   吓得若胭扑过来拉住,连声道,“初夏,我错了,你可别胡来,我再不说了就是,你何必这样,我哪有不信你的,不过是与你说笑。”   初夏被拉住手,虽不挣扎,却哭了起来,“奴婢也知道二小姐并没有逼奴婢起誓的意思,是奴婢自己要这样做,奴婢当初自己卖身为奴,就是看破了人生,任生任灭任欺凌,不想遇到二小姐这样的好主子,从不拿奴婢看作低贱,奴婢感激二小姐,甘愿一生侍奉二小姐,初夏虽然粗鲁愚钝,但是忠心不移。”   若胭手足无措的帮她擦眼泪,“我知道了,我再不说了,再不说了,你莫哭,莫哭。”心里酸酸的,美美的,甜甜的。   次日请早安,并不见梅承礼来,只遣了高兴过来说是夜里念书念的太晚,早起有些头晕,又躺下了。   若胭正思索着这话的真假,已见张氏面上愠色一闪而过,关切的吩咐高兴,“你只管回去告诉大少爷好生歇着,今天也不必去上课了,我打发人去告知姜先生一声就是了,大少爷的身体最是紧要,你和如意千万仔细了,大少爷想吃什么要什么,不论什么,都只管来跟我要,不要惹了大少爷生气。”切切嘱咐,寸寸慈爱之心。   等众人散去,一直带着笑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方妈妈送上茶,轻声道,“老太太要是不放心大少爷的身体,不如过去瞧一眼,也踏实些。”   “不去,没什么好瞧的,打量我不知道,他这是故意与我使性子,根本就没有不舒服。”   张氏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茶,价格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顿,“寿儿是越来越让我失望了,竟然为了一个丫头不来给我请安,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奶奶?敢情我还没有一个丫头亲近?我真是白养了他十几年。”   方妈妈默默的将杯子收了,宽解道,“老太太先消消气,老奴也觉得大少爷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就是从过了年,二小姐进府之后,大少爷就变了。”   “别提她,提起那小贱人我就生气!”   张氏恨恨的啐了一口,“她就是个害人的妖精,有她在,这个家里就不得安宁,我好心把她们母女接进府享尽荣华富贵,她倒是个这样不知好歹的,处处与我作对,太可恶了!”   方妈妈借着收拾的动作别过脸去,微微一笑,转过来时眉尖带愁,劝道,“老太太说的正是,好在她年龄也大了,也留不了几天了,嫁出去在婆家呆上几天,做了人家的儿媳妇,再回头想,就知道老太太的大慈大悲了。”   “我倒是想着赶紧的把她打发出去,一天也不想多留,不过,你也知道,杜氏早就说了要她来做主,老爷都同意了,我也没办法。”张氏郁郁不快。   “老太太糊涂了,这怕什么,那天从云府回来,听老爷的口气,和几个跟去的婆子得来的话,马上就会有媒婆来提亲,太太既然发了话由她做主二小姐的,老太太只管由着她,为三小姐挑门好的,等亲事定下来再说,老太太只想,三小姐排在二小姐后面,没有个二小姐没出嫁倒先嫁三小姐的,那时候,有三小姐的婚事催着,太太又上哪里急忙忙的找个女婿回来?还不得又求着老太太给挑一门,那时候,不就是老太太说了算?”   张氏闻言大喜,“你想的很周到,长幼有序,正是这样理,谁也越不过去。”说着到底不平,“只是可惜了吉祥,亏得我在她身上费尽心思,倒是便宜了俊儿,这下,寿儿身边又没个得力的了。”   方妈妈笑道,“老太太这是心地慈悲,才这样疼惜吉祥,要老奴说,这也没什么,前几年老奴看着吉祥还算老实,大少爷那边有什么事都会详细的过来禀报,现在是人大了,心也大了,在老太太面前也敢糊弄,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送走也好,一来警告其他两个,二来也正好换个忠心的。”   张氏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吉祥最近的确越来越让我不满意了,打发了倒也干净,她那样的身份,就算留在寿儿身边,我也不能让她开脸,不过是稳她的心而已,她跟着俊儿也是她的福气,总比一辈子当丫头强,只是,”   说到此处又皱起眉头,“现在还剩下高兴和如意,高兴那丫头说话做事都没有吉祥稳当,心却比吉祥还高,我一时还不放心,如意就更别提了,这丫头居然狗胆包天,敢怂恿寿儿去见杜氏,我一想起这事就恨不得立刻打死了丢出去,只是因着这两天云府的事,心里也烦着,现在吉祥又走了,要是再罚她,寿儿身边就一个高兴可照顾不过来。”   “老太太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高兴不合适了,瞧她刚才抹的那一脸粉,跟猴屁股一样,那眼睛跟贼一样直往老太太身上睃,一看就不是个好的,以前看着也只是轻狂浮躁了些,今天真是让老奴看瞎了眼,想是算计着吉祥走了,南园的丫头里就数她为大了,也想来老太太这里讨个名分,如意这丫头人小鬼大,老太太还是要防着点,老奴虽说眼见着只一次,谁知道背后怂恿多少次,大少爷身边有个这样的,大少爷怎么能和老太太贴心贴肺?老太太要是担心大少爷身边没人伺候,就再买两个新的,新来的,还不对老太太惟命是从啊。”   张氏想了想,“你说的是,你这两天得了空去问问马婆子,手头有没有好的,要不识字的才好,只要老实听话,人还没买进来前,还是先稳着她,由她多吃两天饭吧。”   两人又低声商议一阵,双双满意的笑起来。   次日,若胭正歪在床上看书,就见初夏笑吟吟的走进来,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描花木盒,一进门就道,“二小姐,这是忠武侯府的夫人派人送给二小姐的,。”   若胭一怔,恍然想起在云府宴会上,和祥郡主的确说过要送礼物给若胭,自己当时虽也心里一动,好奇会是什么东西,随后却忘了这回事,眼见着这货真价实的木匣子,也笑道,“我想起来,是曾说过的,什么时候送来的,是谁送来的,怎么没叫我去前面,只叫你拿过来?”   初夏摇头,“像是刚送来的,奴婢刚才从厨房回来,正见着老太太拿着这盒子,看样子是从外厅回中园去,见了奴婢,就让奴婢带回来给二小姐,并没有说谁送来的,不过,奴婢看老太太的脸色不太好,似乎带着气,不过,奴婢一路上打量着匣子,不像是被打开过,想来老太太也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老太太主动给你的?”   “是的,不过是富贵先见到奴婢,提醒了老太太,说云府既然说了匣子是给二小姐的,不如让奴婢带过去,倒也顺便。”   若胭就笑了,想张氏哪是生什么气啊,分明是郁闷到手的东西又转手成了别人的了,要不是被初夏碰上,富贵又当面说了话,只怕张氏未必会给自己,暗叹富贵为自己说了话,不知道张氏会不会为难她。   “我瞧瞧是什么东西。”   若胭接过匣子,有些激动,这也算是自己收到的第一份正儿八经的礼物吧,梅承礼倒是胡乱给了自己一块玉,可是给的莫名其妙,自己还没细看,就被人抢走,着实算不得一件有意义的礼物,匣子很新,一看就是新做的,还贴着封条,若胭笑了笑,不知和祥郡主这么故弄玄虚的用意,用针尖轻轻的挑开,打开盖,一方上等的缂丝粉绸包裹着一物,端放在匣子中央。   “光看这绸布就价值不菲,二小姐快看看里面包的是什么?”   初夏探过头来,啧啧惊叹,催促若胭。   若胭按捺住兴奋,小心的摊开粉绸,脸色瞬间惨白,心如同被钝物重击,沉闷生疼,粉彩鎏金的绸布上绣着一棵树,绸布内包裹着的,赫然是一只金光闪闪的鸡,是的,一只足金铸就的鸡,尤其那尾羽高翘,引颈高望的模样极是栩栩如生。   这是什么意思?   “二小姐!”初夏突然抢过盒子,“啪”的往桌子上一掷,浑身颤栗起来,“忠武侯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欺人太甚!”   什么意思?呵呵,连初夏都看出来了,还能有什么意思?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不要痴心妄想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   若胭的心一阵阵缩紧,眼前蓦地闪过云懿霆那张脸,忍不住笑起来,心里却难以形容的酸涩,高贵的郡主,您还真的高估了云三爷的魅力,我梅若胭会心恋着云三爷那棵树?得了吧,也不知道那棵桃花树下埋着多少不长眼的芳魂呢。   “收了吧。”若胭沉默的看着那只金光闪闪的鸡,平静的吩咐初夏。   初夏气道,“收着做什么,二小姐,奴婢现在就拿着这东西去忠武侯府,把它摔在侯府门口,也叫她知道,就算是忠武侯夫人,也不能这样羞辱二小姐。”   若胭缓缓摇头,心里到底是钝钝的难受,“不缺钱时留着做个纪念,缺钱的时候,还能敲一块下来应急,多好的礼物,还回去,岂不可惜。”   不过,和祥郡主还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金子,自己根本不可能飞到云家变凤凰的,昨天杜氏请了自己过去,开门见山就说了,“若胭,母亲来安排你的婚姻大事,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对亲事有什么要求?”   若胭惊愕之后便是苦笑,“母亲,若胭只有一个要求,不知母亲能否应允?”   “你说,母亲必定力而为。”杜氏也诧异。   “若胭不想嫁人。”若胭想了想,坚定的说了出来。   杜氏瞪目结舌,凝视若胭半晌,却没问缘故,只缓缓道,“若不嫁人,你想在梅家终老?”   这下轮到若胭目瞪口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杜氏,艰难的问,“母亲,若不嫁人,则唯有在梅家终老这一条路可走吗?母亲,别无出路吗?”   杜氏深深的凝视若胭,目光及其锐利,似乎不看穿若胭的心思不罢休,良久,徐徐颔首,“是,没有别的出路,没有任何出路,未嫁之女必须在娘家终老,若胭,你想好了,要在那一角小院里终老?从十四岁,一直活到七十、八十?你宁愿如此,也不愿意嫁人?”   杜氏的声音温和沉稳,可是若胭听在耳边,却莫名的觉得冰凉刺骨,只吓得她打了个哆嗦,在这里终老?这太可怕了。   杜氏的声音再度响起,“相信母亲,母亲必定为你选择一门好人家,让你安稳、自在的过一辈子。”   若胭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若胭但凭母亲安排。”   也许,只能选择相信杜氏,凭自己这几个月火眼金睛的观察,杜氏大约是这府里唯一值得信赖的人了,她选的人,应该不会太差劲吧,总比在这小院里住一辈子要强吧。   如果只能如此,那就嫁吧。   杜氏满意的露出笑容。   若胭也涩涩的笑了,看着那只刺眼的鸡,她确定,杜氏不可能把她许配给云懿霆,那只鸡嘛,也算是一笔私房钱了。   只是,心里还是很难受,很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点击,没有收藏,没有评论,还能这么安安静静的写下去,我是不是该为自己的执着点个赞呢? ☆、媒至   可是她收到忠武侯夫人给的私房钱的消息却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梅府。   章姨娘是近水楼台,闻声就过来了,若胭纵然不像别的小女子受了屈辱要哭哭啼啼的申诉,到底不是件让人喜悦的事,并没有让章姨娘看,只是笑道,“一件小首饰,也没什么特别的。”   章姨娘明显不信,又不好坚持,就带着疑惑离去了。   紧接着是张氏,大约是刚回到中园就打发人来请,询问收到的是什么,若胭依然这样说辞。   张氏也不信,再三追问,若胭咬紧了牙关不改口。   张氏不甘心,让若胭拿来瞧瞧,若胭就说,“随手收了起来,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老太太要是实在好奇、疑心,非看不可呢,哪天若胭找到了,一准亲自送过来给老太太看。”   这话说的够直白了吧,张氏再不死心,也只好怏怏罢休,“算了,我也不过是为你高兴,有什么看不看的。”   第三人居然是杜氏,这让若胭很吃惊,杜氏素来不问这些事的,以她的性格,就算是郡主的赏赐,也用不着大惊小怪,这一次,有些奇怪了。   若胭带着疑惑,一路思索到东园就明白了,只说了一句,“女儿昨天说过的,但凭母亲安排。”   杜氏轻轻的吁口气,什么也没再问,若胭由是知道,敏锐如杜氏,已经猜出来郡主这件礼物必定与若胭的亲事有关,只是猜反了而已。   接下来,梅映雪也来了,“二姐姐,那天在云府,二夫人亲口说要送一件礼物来给你,想不到果然守信,这么快就送了来,是什么东西啊,能否让妹妹看一眼?我记得二夫人那天穿戴的很是华丽富贵,身上随便摘个什么下来,都是价值□□的,却非要后来送上门,想必是什么世间少见的宝贝了。”   若胭客气的接待着,依旧那副说辞。   梅映雪俏脸一沉,恼怒之色立即浮上,“二姐姐未免太小气了些,我不过是想看看而已,也不抢你的偷你的,你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难不成二夫人还给了你聘礼、地契、生辰八字不成?”   “三妹妹!”若胭蹙眉,这位三妹妹现在说话越发的没规矩了,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被人笑话。   “既然不是这些见不得人的,那就拿出来让我看看吧,自家姐妹还这样小气,亏你还是做姐姐的呢。”梅映雪步步紧逼,不肯罢休。   若胭冷冷的道,“你也知道我是姐姐吗?我倒是不知道当妹妹的这样大的架势,敢在姐姐面前这样气势汹汹?姐姐的东西,姐姐乐意让你看就让你看,不乐意让你看,你就看不着,三妹妹请回吧。初夏,送三小姐出去。”说罢,理也不理她,径直上床躺着去了。   “三小姐,请吧。”初夏上前,不亢不卑的道。   梅映雪嘴一扁,哭着往外跑了,迎面过来一人,笑眯眯的行礼,“三小姐大喜,怎么哭了。”   梅映雪正恼着,也不看来者何人,脱口就骂,“混帐东西,没看见我难受吗,有什么好可喜的,你这是故意取笑我吗?”   那人忙道,“三小姐先莫哭,您不认得奴婢吗?小的是前院管茶水的李家的啊,那天,奴婢可是跟车随您一起去的云府啊。”   梅映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止了哭声,将仆妇上下打量,摇头,“我不记得你了,你既然是前院的,来后院做什么,又说什么大喜,我有什么喜事?”   李家的见梅映雪问起来,越发的眉飞色舞,“回三小姐的话,前面来了媒婆,是官媒,可不是三小姐的喜事?”   “别瞎说。”梅映雪腾的满脸通红,心却怦怦跳动快,“你快去回禀老太太吧,别再信口胡说了。”   扭头就往北园走,心里揣着小鹿一般,兴奋的快按压不住,自从云府回来,自己时时刻刻的等着有媒婆来,也不知道这说的是哪家府上的那位公子?   赵氏得知,将梅映雪搂过,哈哈大笑,“果然来了媒婆,这便好了,淑芬,你快去亲自看看。”   郑姨娘一脸喜气,却笑着嗔道,“娘这是高兴糊涂了,这样的事,我哪能去看呢,想来连太太都不知情,只是老太太一个人去见,我一个妾,凭什么身份过去,再说了,那男子也不过来,不过是媒婆几句话,有什么好听的,只管等老太太回来问就行了。”   赵氏急道,“你是个傻的,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只听老太太的?自然要你自己看好了,女婿虽然没来,听听媒婆的介绍也是好的,多听几家,心里就有比较了,你也不必再厅前站着,只偷偷的去屏风后听一听,又怕什么。”   郑淑芳也赞同,“大姐你还是去吧,我也觉得娘说的在理,老太太虽然说了要给映雪找个好的,究竟哪个好,却听不得老太太的,她能有什么见识?还是你觉得好才叫好,再说了,大姑太太也在呢,听说老太太可是许诺了,趁着给映雪订亲,也给表小姐找个好人家,你要是不去,难保好的不被大姑太太挑了去,再将她瞧不上眼的说的天花乱坠,那不是害了映雪。”   郑姨娘连声应是,“还是妹妹考虑仔细。”也顾不得涂脂抹粉,匆匆换了衣裳就冲出去了,垂花门前正撞着梅顺娘。   两人相视一愣,梅顺娘就耷了脸,“郑姨娘不在园子里呆着,跑到前院来做什么?这可不是一个姨娘该来的地方。”   郑姨娘红了脸,进退踟蹰,为了映雪,咬了咬牙,陪笑道,“妾给大姑太太请安了,妾有事找老太太,听闻老太太去了前院,就跟了过来,老爷这时候不在府上,前院没有外人……”   梅顺娘哈哈笑起来,“少在我面前装蒜,你平时只管在老三面前撒娇摆谱,我也不管,心里可明白了呢,你是不是也听说来了媒婆,想过去看看?”   被人一语揭破谎言,郑姨娘只好认了,笑道,“大姑太太好眼力,妾这点小心思可瞒不过大姑太太,大姑太太可怜可怜我这做姨娘的一片心,不过也是为了三小姐好。”   “别唧唧歪歪了,你跟我来,我也是去听的,只是一点,我看上的,你可不许抢。”   梅顺娘张狂的瞪了一眼梅顺娘,昂首前行,郑姨娘娇声应下,亦步亦趋。   方妈妈从库里出来,将钥匙往怀里塞,拍了拍胸口,鼻孔朝天的往南园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匆匆而来,“雪妞,你怎么来了。”一把将她拉到树后,左右环顾不见人,轻叱道,“不是说好了,这几天别露面吗,你怎么又过来了?”   雪妞气道,“这都多久了,也不见你递个消息来,我现在乱成一团了,哪里还等的下去,娘,您这边怎么啦,不是说你回来那天就办了嘛,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还活着?”   “你当这是怎么好事呢,我不得找机会吗,前两天她们要去云府做客,老太太还指着她给府里长脸呢,我哪里敢下手?后来又出了一桩事,本想着除去她身边的丫头,没想到她倒是狠,反把姜婆子弄倒了。”方妈妈恼恨不已,低声切齿。   “什么,姜婆子怎么了?不管厨房了吗?要没有姜婆子帮忙,咱们怎么办?”雪妞急得直跳脚。   方妈妈瞪眼,“都罚到后面打杂去了,还管什么厨房?现在厨房是佟妈妈管着,佟妈妈就是她的人,得了她不少好处,又是个胆小怕事的,只怕事情不好办。”   雪妞就哭了起来,“算了算了,她也捡了一条命,我也不怕她了,反正都活不了了,还管她说不说出去呢。”说着,扑在方妈妈身上,“娘,我男人已经知道我和王郎的事了,非要休了我,村里人都来看热闹,我也过不下去了。”   方妈妈骇了一跳,连声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都是你这害人的东西,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当初就不该做错事,现在事情败露,可不就被人戳脊梁骨啊!你不要脸,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光了,要是你男人跑到梅家来,老太太还把我也赶出去?”   雪妞只是哭,“娘,您只是骂我做什么,当初你非要我嫁给那么窝囊废,就该想到我不甘心跟他过一辈子,他连王郎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王郎温柔多情,哪个女人不喜欢。”   方妈妈见她死不悔改,恨得一耳光摔她脸上,跺脚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你去,你现在就去找你那王郎,他不是温柔多情吗,你让他赶紧娶了你,也算你没看错人,比我眼力好。”   “去就去,反正我是不想再回去了,我男人在家天天骂骂咧咧的,村子里的人也都围着看热闹,我宁愿死在王郎家,也不回去。”说着,哭哭啼啼的走。   张氏正好往这边走,远远的看着雪妞又哭又闹,脸就绷了起来,到跟前却笑得春风拂面,“雪妞来了,快进来,这又有些日子没见了,倒叫我怪想的,怎么哭了起来,是不是跟家里男人闹架了?”   雪妞正哭得兴起,悲痛欲绝,哪里还管她是谁呢,垂着头,径直从张氏身边冲了过去,张氏的笑容瞬间冻结,阴暗冰凉。   方妈妈暗叫不好,急步过来代女请罪,“老太太喜怒,雪妞这孩子自幼在老太太身边长大,被老太太惯的,越发没了规矩,老奴该死,这也是老奴教女无方,老奴这就去把她追回来,给老太太请罪。”   “去吧,去看看怎么回事,请罪就算了,只是,这府里有府里的规矩,进进出出的该通报就通报,说话走路谁不是轻声细语、稳稳当当的?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还是注意些好。”张氏目无表情,语气清凉。   方妈妈听了心里如浇冰水,通体透凉,她在张氏身边数十年,怎么会不知道张氏一贯的态度,再生气再痛恨,也只是关起门来发泄,在公众场合绝对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是一副观音菩萨降世的面孔,此刻虽然没有第三人在场,可是这句话,字字点明雪妞不是梅家的人,却在梅家这样放肆,以后要自重些,更是连请罪都免了,这已经重重的打了她的脸。   方妈妈羞愧难当,更是恼怒于心,她岂能不知道张氏刚去前院接待了媒婆,虽不知道提的什么人家,不过看她的神气,应该门第不差,想必是认定贵婿,自感身份又涨上几分,才得意之下摆起架子,忍着一肚子的憋屈咬咬牙,快步走了。   刚出穿堂,就见梅顺娘和郑姨娘在前面说话,郑姨娘不知说了什么,转身就走了。   梅顺娘只看着她的背影冷笑,“这事,我要是不松口,你再喜欢也没用,我家秀莲可不比映雪差。”   方妈妈一边琢磨着这话,一边惦念着雪妞,没有心思打探内情。   梅顺娘却是个大嘴巴,瞧着方妈妈一脸灰败的过来,甩着一腕的金镯子招手,“哟,方妈妈,您这是往哪里去啊?”   方妈妈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回大姑太太的话,刚才雪妞走的急,我有句话忘了叮嘱。”   梅顺娘哈哈笑,“哟,雪妞刚出去了吗,我可没注意,方妈妈快去快回,回来听好事,中散大夫李大人家托媒来提亲了,你给帮着我和老太太算计算计。”   “这是天大的喜事,老奴可插不上嘴,自然都是老太太和老爷说了算。”   “哼,还得我说了算才是呢。”梅顺娘见她没提自己,不太高兴。   方妈妈连连陪笑着往外走,走出两步,忽又回头道,“大姑太太,别怪老奴多嘴,老太太就是再疼表小姐,那也比不上疼三小姐啊,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话是说的好听,可是谁不知道,这孙女和外孙女就是不一样呢,多一个‘外’字,可就差了远了,三小姐姓梅,表小姐可是姓贾啊,在老太太心里,谁是手心,谁是手背,大姑太太会不明白?若不明白,只管往前想想,表小姐和大少爷的亲事是怎么没了就知道了,再说了,郑姨娘最是得老爷欢心,这男人啊,在外面不管怎么样说一不二,都抵不过枕头风一吹,郑姨娘不管看上哪家,只要哄得老爷高兴了,自然就是三小姐的,只有三小姐看不上的,才会想到表小姐吧,现如今,郑家老太太和兄妹又都在府上住着,老太太偏着谁,大姑太太又何必自欺欺人呢。”说罢,笑呵呵的走远,顿觉刚才憋得一口恶气出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各位!昨天没有更新,今天估计也没有时间双更,明天会双更补上,谢谢大家! ☆、坏讯   “云三爷既然是为救太子受伤,自然是倾向太子的,想必云大人和忠武侯也是支持太子。”梅家恩呵呵笑。   另有一人道,“那可未必,云大人的夫人可是安国公之女,他的女儿又嫁入安国公府,安国公的孙女是齐王妃,凭云、罗两家这份亲上加亲的关系,云大人怎么能弃齐王而支持太子?云三爷虽说是忠武侯之子,也只能代表他个人,况且云三爷未及弱冠,行事乖张,素来口碑不佳,他的举动不可当真,忠武侯本人的立场,朝中无人不知,年兄还是不要盲目才好。”   梅家恩笑,不以为然,“刘兄,你这是过于谨慎迂腐了,云大人虽然与安国公府是亲家,忠武侯的原配夫人却出自周府,忠武侯与这位周夫人伉俪情深,也是朝野尽知的事啊,还有一个人,刘兄莫不是忘了,江大人投到太子门下,还得益于忠武侯的引荐,要不是忠武侯与太子关系非同一般,又怎么会为他引荐江大人?这次太子亲自猎得鹿肉为皇上滋补,孝心可嘉,皇上大为赞扬,并当着臣子的面赞太子‘孝仁兼备,乃万民之福’,可不就是暗指太子是日后的天子吗,如此看来,太子继承大统是不会有差的,刘兄,你我多年屈居人下,不得机遇,这岂不是现成的良机?我准备与国子监各位同僚商议,联名上表,请皇上为太子孝德嘉奖,并告示天下以为表率,二是请赏忠武侯与云三爷,刘兄何不效仿,联动司农寺的各位同僚?”   刘大人叹道,“江大人的事我倒是略知一二,年前江大人为侯府一位内眷看过病,被忠武侯赞赏医术高超,太子因良娣病重不愈而询问几位大臣,正好侯爷在场,就提及江大人,这也是事出偶然,至于江大人后来的造化,却是与侯爷无关,我劝年兄还是先缓一缓吧,时局多变,不可轻举妄动,刘某先告辞了。”说着阔步而出。   若胭站在门外,烦躁不安的避在檐柱后,等刘大人走远后,这才挪步入内。   “老爷,您找我?”若胭僵硬的行礼,耳边反复回想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云三爷为救太子受伤”,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齐王的人吗,为什么还要救太子?   “若胭,为父素来喜欢你聪明懂事,早就知道你说话做事稳妥大方,惹人喜欢,果然一出去就赢得大家的赞扬。”   梅家恩一派踌躇满志的表情,见了若胭,和蔼可亲的大赞一番,若胭一怔之后便猜了出来,大约也听说了忠武侯夫人给自己送了礼物过来,只恭顺的笑笑,并不说话。   果然,梅家恩接着说,“那天去云府赴宴,为父虽在前厅,后来也听说了你随你母亲在宴会上表现出彩,云家大夫人、二夫人都很喜欢你,听说,二夫人还特意派人送了一件厚礼给你,可是真的?”   “是的,老爷。”若胭老老实实的点头,言简意赅,无喜悦、亦无羞涩。   梅家恩虽有些诧异女儿的平静,只是过于兴奋自动忽略,抚掌笑道,“好,好,难得二夫人这样喜欢你,能得到二夫人这样的青睐,也是你的福气,你闲着无事,不妨多去云府上走动走动,你不是与云家的六小姐要好吗?那你只说去找六小姐玩,顺便拜访二夫人,可谓名正言顺,一举两得。”说着,越发的抑制不住激动,摸着山羊短须哈哈大笑。   若胭静静的注视着他,想起和祥郡主在宴会上的淳厚温和和匣子里那只灼得自己心痛的金鸡,眼前的梅家恩便渐渐虚浮起来,只有那抖动的胡须,只有那刺耳的笑声,在狠狠的嘲讽自己。   “老爷若无其他事,若胭就先回去了。”   若胭屈膝行罢礼,缓缓转身,与梅家恩的交流不仅仅是索然无趣,更觉得窝心烦躁。   富贵匆匆而来,躬身道,“二小姐,忠武侯府的六小姐给您送了东西过来,请您过去。”   若胭满腹心事,一时有些反应迟钝,“六小姐?归雁?她在哪里?”   喃喃说着,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过云懿霆说过一句“过几天归雁会给你送些东西过去”,想必就是这些了,忙问,“谁送来的,人在哪里?”   富贵答道,“是个丫鬟,自称晓萱,正在老太太屋里,说是必须见到二小姐,把东西亲自交给二小姐。”   晓萱?若胭隐约记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就是雁徊楼的丫头,心中一动,忙辞了梅家恩与富贵同去中园。   不想梅家恩也兴致勃勃,“走,我也过去看看,我们若胭好大的面子,刚收到忠武侯夫人送来的礼,六小姐又送礼过来了,女儿这样体面,我这做父亲的也为你高兴,不妨放下身段去看看那个丫头,也是代表咱们梅府对忠武侯的感谢之意。”说着,哈哈大笑,昂首负手前行。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想借丫头的口传达自己对云府、对太子的的忠诚之意吧。   若胭冷冷而笑,看着他有些急切的背影,心思一转,索性飞快追上去,笑道,“老爷肯同往,若胭脸上也觉得有光,忠武侯就算一个丫头,那也是有身份的,听说大夫人寿宴那天,连太子都去了。”   梅家恩呵呵笑着,随口答道,“忠武侯支持太子,太子自然要去捧场。”   若胭故意皱眉,道,“我仿佛听归雁说起,忠武侯是中立的,并不曾表示支持任何一位皇子啊,老爷怎么说忠武侯是支持太子呢。”   梅家恩志得意满的笑起来,“昨天太子围猎,几乎被猛兽所伤,云三爷舍生相救,自己却坠马,重伤昏迷,这还不说明忠武侯是太子一党吗?哈哈,你一个小姑娘家,哪里明白这些弯弯曲曲,云三爷是忠武侯的最疼爱最宝贝的儿子,云三爷的所为自然就是忠武侯的意思……”   梅家恩说的兴起,极为难得一次长篇大论,可惜若胭只听了个开始,后面的什么也没听见,只觉得头晕耳鸣,一片混沌,云三爷真的受了重伤?想不到那个几次见面都放荡不羁的富贵浪子也会有这一天,归雁向来与他亲近,不知道为他多伤心。   “二小姐小心!”   耳边蓦地响起富贵一声惊呼,紧接着被人死死拉住,大惊之下,清醒过来,低头一看,也吓了一跳,自己竟然糊里糊涂走到万年青丛中去了,险些被枝桠绊倒。   富贵将自己拉了出来,轻声道,“二小姐,你怎么了?”   若胭一脸懵懂,讪讪的笑,不作声。   梅家恩回头,略皱了皱眉,笑起来,“若胭,可是激动的连路也不会走了。”   若胭仍是笑笑,不语,心里乱成一团。   张氏正拉着一个衣着鲜亮、气质不俗的丫头在说话,满脸慈爱的笑容,将那丫头夸得,竟不像是夸丫头,而是夸得哪位公主、郡主。   那丫头倒是沉静,始终保持得体的笑容,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坚决不说,见三人前后进来,便恭恭敬敬的迎上去,先向梅家恩淡淡一礼,也不等他说话,便绕到若胭面前,笑道,“二小姐,奴婢晓萱,奉主子之命,来给二小姐送些东西。”说着,走到桌前,捧着两只叠着的桃木色木盒过来。   梅家恩一路上准备的腹稿,要对忠武侯大加称颂,不想晓萱只是简单一礼就将他略过,让他一肚子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出来,一时就有些闷闷。   主子?若胭莞尔一笑,心说归雁的丫头都是这么称呼她的吗,那天倒没注意这些细节,只看这只木盒比一般的首饰盒都要大许多,足有一尺见方,不禁诧异,暗自猜想归雁怎么送来这么大一只盒子,不知里面装的什么,心里沉甸甸的,归雁伤心云三爷受伤之余,竟然还记得派人给自己送东西来,怎能不令她感动。   “多谢晓萱姑娘亲自送过来,东西我收下了,请代我向归雁问好,不知归雁现在可好?”   当着张氏和梅家恩的面,不好直接提及云三爷受伤之事,只是反复的问,“归雁身体可好?心情可好?”   晓萱有些面熟,只是自己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许是那天在雁徊楼给自己递茶的丫头吧。   晓萱抿嘴而笑,道,“二小姐客气了,六小姐很好,请二小姐放心,二小姐既然已经收下,奴婢就告辞了。”说着,向若胭、张氏和梅家恩一一行礼,而后退出。   梅家恩有些不悦晓萱对他的轻视,轻咳一声,道,“富贵,你送出去。”   若胭忙道,“我送吧。”抬步要走。   张氏突然开口,“二小姐留下吧,让富贵去送送就是了。”   若胭迟疑着不肯回身,她很想问问晓萱,云三爷到底伤势如何、归雁伤心怎样。   晓萱似乎知她心意,笑吟吟的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道,“二小姐留步,二小姐放心,主子很好,真的很好。”在富贵的陪同下离去。   若胭怔怔的,稍稍收了收心,晓萱既然说归雁很好,想必是没什么大事的,归雁不是寻常女儿家,她自幼习武,面对厮杀死亡都从容自如,应该不会因为兄长受伤就伤心不能自已吧。   “来,二小姐,让我们都瞧瞧云府六小姐送了什么好东西来,我也开开眼,瞧个新鲜。”   张氏慈爱的笑着,温和的向若胭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小杌子,这是要她坐过去。   若胭虽然不愿意将归雁送来的东西当众打开,也知道这种场合是无法拒绝的,上午和祥郡主的东西被直接带给若胭,张氏后来反复询问,若胭不肯拿出来,张氏也没办法,这一次,当着梅家恩的面,张氏说了这话要看看,若胭没有理由不让看,但凡自己多犹豫片刻,又会戴上一顶大不孝的帽子,干脆爽快的走过去,将上面一个盒子打开放在桌子上。   张氏凑过来看,梅家恩也走了过来。   香芋饼。   若胭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张氏就笑了起来,“看着倒不错。”   若胭笑道,“老太太喜欢就多吃点,这个是香芋做的,吃了也不上火,老爷也尝尝。”   梅家恩点点头,“嗯,一会给映雪和映霜都送些过去。”   若胭自然应了,又打开下面的木盒。   一沓时新的彩笺,晕出五彩花纹,散发着淡淡幽香,正是京州最流行的暗香笺;一只梅花络,看着不甚精巧,倒是扎实,若胭看着就露出笑意,想象归雁将刀剑放在身旁,拿起丝绳打络子的场景,不免有趣。   正忍着笑,就见梅家恩将梅花络拨开,露出里面几只颜色不同的小瓷瓶来,“这是什么?”说着,自顾自的拿起一只瓷瓶,打开,闻了闻,皱起了眉头,“像是药。”   “药?”张氏迅速接过去,也凑到鼻子旁使劲嗅,“是药,二小姐,忠武侯家的六小姐,好端端的送你药做什么?这是治什么的?难不成你有什么病,不能告诉家里人,倒要去问外人要药?”   若胭暗暗叫苦,心知归雁这是担心自己被孟彩衣下毒,特意送来的解□□,只是这样的缘由却不能说出口,眼见两人目光尖锐的盯着自己看,只急出一身汗,情急之下,灵光一闪,掩嘴笑了起来,不慌不忙的自己又打开一瓶,也像模像样的闻了闻,道,“不错,就是这个,老太太和老爷不知道,这是归雁自己做的药膏,治愈脸上的痘疮很是管用,老太太您瞧,若胭额头这里是不是有点红?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时不时的冒出一个来,又痒又疼,头发里还有好几个,只是看不见,仔细摸也能摸着,那天若胭去云府见了归雁,说起这事,归雁就说她能用草药配出药方,过两天就给我送来,这不,该真的送了来。”说罢,还故意歪着头看了看梅家恩,“老爷,您要不要试试?”   我怎么没见着红点?梅家恩狐疑的看了看她的脸,嘿嘿的咳了咳,“胡闹,在老爷面前也瞎说,小姑娘家的东西,我要它做什么,既然是六小姐送给你的,你就收起来吧。”   梅承礼不识药,若胭暗松一口气,叫声“阿弥陀佛”。   张氏却没有放下手中瓷瓶的意思,呵呵笑道,“二小姐顽皮,也拿老爷说笑起来了,老爷哪里要你的东西,倒是该问问映雪和映霜她们,都是女孩子,大概能用上,我看六小姐送了这么多,二小姐一个人也用不完啊。”   好端端的眼见太平,又杀出个张氏来,若胭暗自叫苦,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是愿意的,就怕三妹妹嫌弃。”   话刚落音,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笑声,“二姐姐要送我什么啊?”   人随声至,就见梅映雪笑盈盈的走了过来,眼睛直直的盯着木盒,掩饰不住满心的嫉妒和欲望,轻咬粉唇,一脸单纯的问,“二姐姐,这是什么啊,这么多好玩的,是谁送给你的吗?”   若胭轻轻嗯了声,还没说话,就听张氏道,“映雪你来的正好,这是忠武侯府的六小姐送给你二姐姐的,听你二姐姐说,这些个瓶瓶罐罐里都是女孩家用的脂粉,护理皮肤的,你要是喜欢,就求你二姐姐去,你多   说几句好听话,多求求,看你二姐姐能不能给你点,都是一样大的小姑娘家,也好跟着捯饬捯饬。”   张氏这话虚假不说,挑拨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实在让若胭生气,她毫不犹豫的驳了回去,“老太太说错了,刚才我说的可不是什么脂粉,而是药膏,可不能用来如常护理皮肤的,三妹妹要是听了老太太这话,毁了一张脸,那时候可怨不得若胭了,不过是老太太没说清楚、三妹妹没听清楚罢了,再说了,自家姐妹,哪里用的着三妹妹开口求我?我不是早就同意了给吗,三妹妹刚进门时不也听到我的话了吗,何曾说过需要求我才给的?”   说着,又转向梅映雪,笑道,“三妹妹你可别误会了老太太的意思,想来老太太也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离间我们姐妹的意思,只要三妹妹不嫌弃,只管将这些都拿了去,我也不心疼的。”   说完仍不罢休,干脆又转头看梅家恩,笑道,“老爷,若胭可不是个小气的,老爷向来都是知道的,要不老爷您给分一下,哪一瓶给若胭,哪一瓶给三妹妹,哪一瓶给四妹妹,就地平分了,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会有双更,上午一次,晚上一次,补前天的,谢谢大家。 ☆、玉璧   张氏的脸刹那间变得黑如锅底,两只眼睛却像刀一样将若胭刺了一个遍,随即一切都消失了,换而代之的是如沐春风的慈祥,“好,好,二小姐能这样大方,有了好东西也不独藏,不愧是最大的,这样我也放心了,这些都是你的,你愿意给点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们姐妹几个都挑选的高兴就好,我是不插手的,老爷就更不懂这些个东西了。”这就算是化解了,只是又将主动权交给了映雪,要她挑选高兴了才好。   梅映雪一听这话,立即喜形于色,说了句“谢谢二姐姐”,就开始拿。   若胭的心又提了起来,挤出个笑脸,道,“三妹妹随意挑,只是,我提醒一句三妹妹,这些药都是归雁自己翻医书配的,你也知道,她是侯爷的掌上明珠,成日里闲的无事,就自己弄一些东西打发时间,也说有治痘疮的,也说有平复疤痕之类的,具体的,却没人试过,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三妹妹用的时候,仔细着些,别伤了脸,真出了什么意外,咱们也不好意思上侯府去找人家算账索赔啊。”   梅映雪闻言,倏的缩回来手,将已经挑的两瓶也扔了回去。   若胭忙笑,“三妹妹别紧张,又不是□□,都是草药配出来的,即便有些过敏,最多也就是红肿几天。”说着,主动将那两瓶又塞回她手里。   梅映雪却攥紧了手心,只是不肯要,冷笑,“不用了,我脸上从来不长什么痘疮,想来也不是用不着这些东西的,二姐姐还是自己拿回去吧,什么时候我需要了,再去向二姐姐讨去。”   若胭这下才算是稳稳的将心放回原地,“也罢,那就让我先试试,要是无妨,再送来给三妹妹也不迟,三妹妹天生丽质,肌肤润泽晶莹,暂时倒也用不上这些。”   姐妹俩都达成了一致协议,张氏也说不得什么,梅映雪却不甘心一无所获,眼睛滴溜溜的在盒子里打转,拿起梅花络看了看,撇撇嘴放下了,又将暗香笺拿出来,细细闻了闻,一脸喜色,“二姐姐,这个彩笺真香。”   若胭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并不在意一沓信笺,遂笑道,“三妹妹若是喜欢,就都拿走吧。”   “太好了,都是我的了。”   梅映雪喜不自禁,欢快的将一整沓暗香笺都抱在怀里,又往盒里探,发现里面还散落几张,也都取了出来,在拿出最后一张时,不知拨动了什么,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姐妹俩同时探头细看。   “咦——”梅映雪诧异的道,“这个好看!”说着伸手就抓。   若胭不知怎么的,心猛地一跳,眼疾手快,倏的将东西攥在手心,再小心的松开些,一看,赫然是一只缀着简单红络子的玉璧,是的,一块通体净白的玉璧,外径不足两寸,细腻油润,泽如羊脂,未雕琢任何花纹字样,极为纯净温润,堪称玉中极品,称着简洁的品红络子,红白相映,流光溢彩。   “二姐姐,你把这个送给我吧。”梅映雪贪婪的盯住玉璧。   若胭有些纳闷归雁怎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自己,但既然是归雁送的,断没有转手再送给梅映雪的道理,摇摇头,“三妹妹,这个我不能给,这是归雁送给我的。”说着,紧紧攥住。   梅映雪急了,“二姐姐,这些彩笺也是六小姐送给你的,你却毫不在意,全都给了我,一块玉就这样舍不得。”   “不一样,彩笺是用完就罢了的,这玉却要贴身保存。”   若胭沉下脸,三妹妹,你未免贪心了。   梅家恩虽然没有拿去细看,也知道那不是个便宜的,有些吃惊忠武侯府随便送个礼物都这样贵重,沉思片刻,道,“映雪,你二姐姐已经给了你信笺了,那玉是人家送给她的,不能随便要。”   云小姐送来的礼物如此贵重,也说明对方很是看重若胭,如果自己执意委屈她,日后被云小姐知道,告知忠武侯,难保不会影响到自己。   “老爷,你偏心二姐姐,二姐姐上午已经收了忠武侯夫人的礼物了,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现在又收到礼物,送给我又何妨,这些彩笺我都不要了,我喜欢这个玉,奶奶,您帮帮我吧,我一向都是乖巧孝顺的,从没有喜欢过什么东西,二姐姐就算是让着当妹妹的一次吧。”   梅映雪把怀中的暗香笺网桌上一扔,扭身就朝张氏撒娇。   张氏就深深的打量若胭,目光在若胭的脸上,转到映雪脸上,最后落在那块被抓的死死的玉璧上,笑道,“若胭,你是当姐姐的,刚才还夸你大方,是妹妹们的榜样呢,你看映雪口口声声叫你姐姐,叫的这样亲热,今天我就做个主,你把那块玉送给映雪吧,我再补偿你一根簪子,怎么样?”   说着,将头上戴的一根银簪子拔下,递过来,是的,一根光秃秃的银簪子,无任何点缀,簪身已是弯曲不直,不知戴了多久,簪头发黑,只有簪尖银亮。   “这根簪子我戴了很多年了,很是喜欢,郑姨娘讨了很多次,我都没舍得给,今天就把你送给你了,只为了让你们姐妹俩都高高兴兴、亲亲热热的,都是一家人,什么东西都是一家的,分什么你的我的呢?你是个懂事识大体的,云小姐把玉送给你,就是你的了,你再给谁,云小姐也不会追问,你们姐妹俩又能各得其所,不是更好?”言语之中很有些得意。   说的真好啊,若胭差点笑出声来,用你那根黑不溜秋的银簪子换我的羊脂白玉,居然还好意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这也真是人间少有啊!不好意思,我就是再不食人间烟火,也知道价值差异天壤之别,再说了,这是归雁送我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即使归雁贵为侯府嫡女,也未必多见,她肯送给我,冲这份情谊,我必须贴身收好了,谁也不给,心念至此,清凉一笑,索性当着众人的面,将玉璧系在腰带上,并掖进了上衣里面,用行动让你们知道,别说给了,就是看也不让你们看了。   “老太太,谢谢您的好意了,这块玉,我不换!”   “若胭,你这是做什么!”   梅家恩猛地沉下脸,“身为长姐,却这样小家子气,不过一块玉而已,你这样做派,不是存心打梅家的脸吗?映雪是妹妹,你让着些就是了,老太太又对你这样恩惠,连自己头上的簪子都送给你了,你还不知足,真是不知好歹,你这样目中无人,自以为攀上了云家一个小姐,就连自家的家人也不放在眼里了?”   张氏颤颤的缩回手,怜惜的摸了摸自己的簪子,竟然突然哭了起来,“二小姐这是当着老爷的面打我这老太婆的脸呢,我当成的宝贝,你是这样看不上眼啊,你这是嫌弃梅家不如忠武侯富贵了?人家给你的东西你谁也不给,我眼巴巴给你的东西,你瞧都不瞧一眼,你小小年纪,心眼也太大了吧。”   一边痛哭,一边将银簪子拍在桌子上,捶的桌子咚咚响。   不得了,捅了马蜂窝了!   张氏一哭,天塌地陷,梅府地震了。   门外的富贵突然扭头就直奔小院,初夏正抱着被子往屋里走,被富贵喊住,回头笑道,“富贵姐姐,你怎么来了,是来找二小姐的吗?二小姐去老爷的书房了,你先进来坐,太阳下山了,我先把被子收了。”   富贵疾步上前将她拉住,在她耳边低声道,“二小姐现在中园,老太太哭了起来,恐怕要出事。”   初夏吓得一松手,被子从肩头滑落,富贵手快,一把拽住,初夏急道,“多谢富贵姐姐告知,”说罢,飞也似的冲进屋,将被子往屋里一丢,又飞快的往章姨娘房里看了一眼,确认没有惊动,扯了富贵就往外走,“奴婢这就去中园,只找个理由让二小姐出来一下。”   富贵摇头,“恐怕不容易,我在门外听不太仔细,只知道忠武侯府的六小姐送了些东西来,似乎是那些东西出了事,你速去找太太。”   初夏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太太想来有办法。”   撇下富贵,拔腿就往东园跑,心里却疑惑,六小姐能送来什么东西,让老太太哭起来?天色渐暗,余晖无力。   “巧菱姐姐,太太可在?奴婢找太太有急事。”   巧菱何曾见过初夏这样慌张的,惊讶道,“太太上午就出门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恍如一桶冰凉的水当头浇下,初夏呆呆的立于当场,然后转身就往外跑,跑到游廊上,却又茫然止步,竟不知该往哪里去,忽闻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回身却不见人,遂四下张望,循声找去,只见一个女子蹲在一丛万年青后掩面而泣,随着哭声,身体阵阵抽动,很是悲痛,不忍心离去,轻轻的问,“这是哪位姐姐,怎么哭得这样伤心?”   那女子惊起抬头,竟是吉祥,她已经被张氏给了贾俊,不再是南园的丫头,故而换了衣裳和发型。   初夏第一眼没认出来,再细细看才惊道,“吉祥,你这是怎么了?”话刚出口,心里也猜得出来,只怕是为命运而伤痛。   吉祥见是初夏,有些羞愤,又赶紧埋下头不说话。   初夏心里装着若胭,也没有闲心多劝,只叹道,“都是身不由己的,你还是想开些,好在表少爷是真心喜欢你,才会求着老太太要了你去。”   吉祥抬起头,冷声道,“身不由己?哼,你是二小姐身边得宠的,我早就听说二小姐把你宠的都成了半个主子,还容得你看书写字,你这样的好福气,自然不知道别人的苦,回头老太太要是把你也许了谁,你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不过二小姐对你那么好,总是会护着你的,可笑我跟着大少爷多少年了,情分还不如你跟着二小姐几个月。”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初夏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也落下泪,想到若胭对自己的好,心里越发的着急,突然从吉祥的话里想起大少爷来,扭头就往南跑。   “初夏,你这是往南园去?”一声喝问从旁边岔出,初夏回头看去,方妈妈正从另一条小径走来,“初夏,这是二小姐打发你去找大少爷?老太太早就发了话,大少爷快要参加科考了,什么人也不见,二小姐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初夏只微微欠身,说了句“方妈妈见谅,奴婢有急事。”也顾不得听方妈妈再说什么,又继续跑远了。   方妈妈却没有再追问,亦没有怒容,只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向中园的方向,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从小院出来的富贵,略一犹豫,掉头就去了西园,来喜正好往外走,被拉到一旁,“来喜,四小姐在做什么?”   来喜是个愣的,冷不防被半空冒出的富贵吓一跳,眨了眨眼,呆呆的道,“四小姐退了烧,精神还不太好,刚吃完药,现在床上躺着呢,我这不正准备把药碗送去厨房,富贵姐姐,是不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啊?”   富贵欲语又止,到底心里道一声“罢了”,向来喜摆手,“并没有事,只是问问四小姐怎么样,你去吧。”自己也转身走了。   来喜挠挠头,迷惑不解,迟疑片刻,还是往厨房去了,只是回来的路上,远远的瞧着富贵依旧坐在一块大石板上发呆,便喃喃自语,“富贵姐姐这是怎么了,看着像是有心事。”回去就忍不住和梅映霜说了。   梅映霜听罢撑起身来,纳闷,富贵一向不爱惹事,行事沉稳,这次倒是反常的很,莫不是老太太那边出了什么事,只是,好端端的,能有什么大事,何故让富贵跑到我这里来,莫非与我有关,沉吟道,“来喜,你去打听打听,快点回来告诉我。”   来喜顺从的应个声,蹬蹬的跑了出去,再往那大石板去看,已不见了富贵,悄悄的往中园张望,只见大门紧闭,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动静,到底没有勇气走近了去偷听,傻站了一会仍没个主意,只好折回,却瞧见南园的如意急匆匆的往东去,惊喜之下叫住她,跑过去问,“如意,你这是做什么去?”   如意警惕的打量来喜,犹豫片刻方道,“来喜姐姐,我信你,说了你可别乱嚷嚷,刚才二小姐身边的初夏姐姐哭着来找大少爷了,我也只听着一句话,像说是二小姐不好了,老太太和老爷发了大脾气了,让大少爷帮帮忙,又让我去东园等着太太的消息。”   来喜一听这话也吓得变了脸色,顾不得多问,只推着她走,“那你快去找太太。”扭头就往回跑。   却不知北园里,郑淑芳催道,“你赶紧过去,映雪那孩子不是二小姐的对手,二小姐今天连着两次收到忠武侯府的东西,现在满府都看红了眼,要不立即压下这火苗,只怕接下来的亲事都不利于映雪,大姐想想,这京州的消息是多灵通,谁家有点芝麻大事不知道的,二小姐受到忠武侯府的喜欢,这话一传出去,那些原本只想着随便娶一个梅家小姐的,自然都要指名道姓的求娶二小姐了。”   郑姨娘大惊,“二妹说的很是,以前也就罢了,只要不是太大冲突,我也不必与她过不去,如今关系到映雪的终身,自然不允许她风头太盛,总要豁出去想个法子,就算不能置她与死地,也要让她身败名裂,再不能压过映雪。”起身就走。   郑淑芳拉住,在她耳边低低数语,诡异的笑道,“大姐,那你便这样,老太太和老爷最是要脸面的,只要你咬住了,不管真假,二小姐今天都要脱一层皮。”   “妙极!” ☆、诬蔑   梅家恩慌步过来扶住张氏,连声哄劝,“娘,您别生气,有儿子在呢,儿子哪能让您受委屈,谁敢瞧不上您的东西啊。”说罢,回头怒视若胭,“还不跪下。”   若胭不跪,语气却软了,无数次的“以身试法”让自己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张氏这部法典面前,自己永远不可能追求到真理,自己只能忍住,只是,自己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倔强,也不可能节节退避,折取其中,还是选择心平气和的解释,道,“老太太,您误会了,若胭并没有瞧不起您,也不敢嫌弃您的东西,只是归雁给我的,很是贵重,自己也舍不得送给三妹妹,我想三妹妹也一定有自己心爱的东西,会舍不得送给别人吧。”   众人似有些尴尬,三人面色都在瞬间剧变,各自寻找台阶和突破口,却见郑姨娘匆匆而来,惊问,“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老太太这样的年纪,可万万受不得气啊,三小姐一向孝顺,姨娘托大劝一句,可不能惹老太太伤心啊。”说着,陪在梅家恩身边,帮着一起为张氏捏肩捶腿,乖顺之极。   梅映雪也伶俐的凑过去,挤在张氏身边,委屈道,“姨娘可冤杀我了,我平时里是如何顺从奶奶的,姨娘还不知道吗,这都是二姐姐的缘故,二姐姐嫌弃奶奶的东西,奶奶拿了自己头上的簪子,二姐姐也不肯将玉璧拿出来,只说是云小姐送的,可是我觉得不管谁送的,都比不过老太太的啊,老太太能不伤心嘛。”   她这样一说,众人的怒火、怨恨再次被激发出来,梅家恩正愁找不到发泄点,听完便喝道,“若胭,把玉璧拿出来,难不成云小姐比老太太还亲?”   郑姨娘却“咦”了一声,眼睛在木盒上来回的转,笑道,“玉璧?这位云小姐倒是有趣,怎么送个玉璧给咱们二小姐啊?谁不知道‘珠联璧合’四个字啊?这玉璧大多是男女双方定情所用,这云小姐倒是将自己的定情之物送给了二小姐,偏偏两人都是女子,也不知道是云小姐送错了人呢,还是二小姐收错了人的东西呢,哎呀,妾这也只做个玩笑了,大家可别当真。”   若胭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好像心里有一团迷雾被人拨了拨,没拨开,反倒透出些神秘,叫人不由自主的心慌,害怕被人看透,慌忙斥道,“郑姨娘,不要乱开玩笑。”   郑姨娘不以为然的掩嘴而笑,梅映雪却突然跳了起来,“我说怎么总觉得奇怪呢,这玉璧根本不是六小姐送的,只怕个男子送的。”   “三妹妹!你胡说八道什么!”若胭大怒,脱口斥责。   “映雪,不得胡说。”这话太荒诞,就连梅家恩也转过脸责备梅映雪,东西是自己亲自看着送来的,对方的丫头自己也是亲眼见着的,“这是云府的丫头送过来的,为父刚才也在这里,亲眼见了。”   郑姨娘温言劝道,“老爷别生气,三小姐是个孩子,她哪里认识云府的丫头呢,她只去过云府一次,云府那么多丫头,哪个丫头伺候哪个主子,她哪里记得住,只是,老爷见到的那个丫头,当真就是六小姐身边的丫头吗?老爷可是看仔细了?”   梅家恩哑然,细细一思索这话,越发起了疑心,沉吟道,“那丫头自称晓萱……”   话未说完,就被梅映雪抢去,“晓萱,老爷,我想起来了,我那天和七小姐聊天,曾听七小姐说起,六小姐身边的丫头的确都是‘晓’字开头的,只是,云三爷身边的丫头也是‘晓’字开头啊,说不定还有别的少爷身边也有‘晓’开头的丫头呢,谁知道这个丫头是谁派来的呢?兴许是知道二姐姐和六小姐认识,便打着六小姐的旗号来。”   一语惊住满堂人,众人纷纷吸一口凉气。   若胭心里却砰的炸开了,石砾四溅,一片硝烟废墟中,茫然不知所措,甚至连自己都糊涂了,晓萱不是归雁身边的吗?不是吗?怎么可能不是呢?我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晓萱、听归雁叫起她的名字?烟雾渐渐消弭,石砾沉落之后,电光火石之间,若胭猛地想起在瑾之的一幕,归雁说“晓萱,清理一下,别让人发现”,自己回头,却发现身后悄然站着一个丫头,那模样,可不正是刚才来送东西的晓萱吗?   她为什么出现在瑾之?   她究竟是云三爷的丫头,还是归雁的丫头?   若胭越想越乱,不住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她出现在瑾之,也不一定就是云三爷的丫头,云三爷无端送自己东西做什么,他不是说了归雁会送东西给自己吗?猛然顿住思维,不对,归雁要送自己东西,见面时为什么不亲自说,非要通过云三爷说出来?何况,这些药,也不应是归雁给的,只有云三爷为自己把脉,还说起小心中毒的话,莫非,这些东西,都是云三爷送来的?   迷茫,挣扎,不解,若胭千般滋味涌在舌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梅家恩冷厉的盯住若胭,铁着脸问,“若胭,你自己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什么?”若胭呆呆的,“这就是归雁的,老爷要是不相信,亲自去忠武侯府问。”   你不要脸就自去问,我就赌你没这个胆。   果然,梅家恩一滞,郑姨娘忙道,“哎哟,这样的事哪能去问呢,这要是传出去,梅家的脸都没处放了,老爷还做着朝廷的官,一向洁身自好,门风清白,要是被人取笑府上的小姐与人私通,老爷还怎么去衙门,这合府的人,都要在京州呆不下去了。”   “郑姨娘,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叫私通?这话也是你能胡说的吗?”若胭厉声喝止。   郑姨娘吓得身子一抖,就小鸟依人的躲到梅家恩身后了,委委屈屈的道,“二小姐息怒,饶了妾多嘴多舌吧,妾不敢得罪二小姐,只是为了梅家的声誉着想,为了老爷和大少爷的前程着想,老太太又这把年纪了,一辈子最是讲究脸面的,二小姐要真是做出来什么不妥当的事,老太太的身子可吃得消?大少爷很快就要科考了,家里出了事,就算文章做得再好,只怕也要受影响,还有三小姐、四小姐,都还没许人家,这叫她们以后还怎么出阁,怎么去婆家立足?”说着,嘤嘤的哭起来。   梅家恩烦躁的一摆手,“好了,别哭了,事情还没弄明白,你就哭起来,这不是添乱吗?”   若胭渐渐清醒起来,冷眼扫视一遍众人,凉飕飕的道,“郑姨娘好巧的一张嘴,专会挑拨是非,莫须有的事情,到被你说的像是亲眼所见一样,又是这个人的前程,又是那个人的名誉,好大一顶帽子压下来,我可不肯轻易戴上!”   缓缓移目梅家恩,“老爷,归根结底不过是归雁送了我些东西,偏偏被三妹妹看上,三妹妹想要,我不愿给,这点子小事,也能越说越离谱,最后怀疑我立身不稳、与男子牵连不清,实在可笑之极!”   梅家恩沉思不语,郑姨娘与梅映雪对视一眼,欲语又止。   久不说话的张氏突然抹了把泪,道,“二小姐,你这可冤枉我们了,我们并没有怀疑你,只是疑心那丫头不是六小姐身边的而已。”   废话!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若胭心道,今天的事必定不会善了,只是我必须咬紧了牙关,认定这东西就是归雁给我的,也认定晓萱就是归雁的丫头,笃定梅家没胆量去云家求证,天已经黑下来了,他们总不会一直拖着不放的。   郑姨娘泪眼婆娑的去点了灯,凑到梅家恩面前,灯光下的郑姨娘如梨花带雨,被若胭抢白的凄凄惶惶,娇艳可怜,梅家恩看在眼里,自然又是万般风情。   张氏见若胭一脸倔强,长长叹口气,狠狠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又哭出声来,“算了,算了,这个事我做主了,谁也不许再说了,二小姐没进府之前,她想做什么事,我也管不着,她想和什么人来往交换些什么,我也不知道,现在既然已经进了府,那就是我梅家的小姐,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我梅家的名声,这个事要是闹大了,我这张老脸,老爷这张脸,寿儿那张脸,都要被她毁了,梅家的祖宗,也会在地下不安,所以,你们都不要再问了,反正这个事也只是大家的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吧,就当作这些东西真的只是六小姐送过来的,唉——”一番话,和着悲切怆然的哽咽声,说的悲悯苦痛、忍辱负重。   郑姨娘怏怏不快,梅映雪也气哼哼的不甘,若胭不愿意了,朗声道,“多谢老太太体谅,若胭必须再说一次,若胭立身清白,归雁也立身清白,不容许任何人的猜忌!”   “若胭!你还不知谢恩!”   梅家恩见她并没有被张氏感动,勃然大怒,“老太太这是为了维护你的颜面,你还有脸反驳?回去好好反思。”   这是放行了?若胭还想犟嘴,却生生咽回,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赶紧离开为好,当即便收拾木盒,梅映雪为了玉璧,赌气将暗香笺搁在桌上,若胭看了看,干脆也收了进去,你不要,我还不给了。   梅映雪眼睁睁的看着她将暗香笺收好,就要离开,自己一无所有,猛地站了起来,“二姐姐不许走,我亲眼看见二姐姐和男子幽会,还送了信物。”   什么?若胭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直愣愣的瞪着挺直的梅映雪,心却剧烈的撞击着胸腔,突的一下窜上来,几乎卡在了嗓子眼,“三妹妹,你说什么?”   “映雪!这话可不能乱说。”梅家恩拧紧了眉头。   梅映雪狠狠的盯着若胭,一副嗜血的眼神让若胭也吓了一跳,“二姐姐,那天去云府做客,你腰上是挂着一块玉的,宴会中途,你离开了好长一段时间,说是去找六小姐,结果六小姐是独自过来的,过了很久你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腰上的玉就不见了,二姐姐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玉又给了谁?”   若胭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紧张,冷笑,“原来三妹妹说的是这个事,我早就和母亲说了,不也当时就和你说了嘛,我在花园看花忘了时间,玉也丢了,许是被花枝勾住扯掉了,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三妹妹却拿这事来污蔑我,又有什么意图?”   “你撒谎!”梅映雪大叫,“那玉上打着络子是穿在腰带上的,哪有那么容易掉?我亲眼看见你惊慌失措的从墙后跑出来,满脸通红、一看就是做了亏心事,你刚过来,墙后就走过一个男子,虽然离得远,我看不清面孔,却绝不会看错,就是个男子,你们俩分明就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你难道不是在和他幽会,又把玉送给他了吗?”   若胭如被人当头一棒,没想到梅映雪这样好眼力又留心,就算没有看见两人在一起,只远远的看了一眼云懿霆的背影,居然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一室静寂,气氛诡异骇人,郑姨娘屏住气息,眼中跳跃着亢奋的火光,激动的盯着梅家恩,张氏捂着脸无声流泪,倒比滔滔大哭更加刺眼,整个屋里只有梅家恩粗重的呼吸声,却不见行动,梅映雪心一横,向梅家恩跪了下来,哭道,“老爷,映雪绝对不敢撒谎,映雪当时担心二姐姐久去不归,就跑去寻找,谁知道找遍了花园也没见到,却在墙下见到有人说话,隔着墙看不见人,却听的分明就是二姐姐和一个男子的声音,两人很是亲密,说的那些话也不堪入耳,我……我都不敢学……羞也羞死了……我不敢再听,就赶紧跑开了,没过多久,就见二姐姐从墙后出来了,那男子也走了。”   “梅映雪,你血口喷人!”若胭暴怒,你开始说看见我从墙后走出,又见男子远远离去,我自知事实,就不能辩驳,但是你这些话着实无中生有,这是存心要往我身上泼脏水,居心叵测了。   “我没有!”梅映雪抱着梅家恩的腿大哭,“老爷,我真的没有冤枉二姐姐,二姐姐就是与男子幽会,又把玉送给对方了。”   梅家恩怜爱的将梅映雪扶起来,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然后缓缓站起,紧盯住若胭,两只眼睛阴兀冷冰,不带丝毫感情,不,有感情!是愤怒,是鄙夷,更多的是憎厌,极度的憎厌!   他一字一顿的问,“你说,你有没有做出那伤风败俗的事?”   每一个字都是满满的怀疑,看似询问,却有着不容对方解释的认定,像碾子一样碾过若胭的心坎,令她难受的说不出话来,除了倔强的挺起背脊对视梅家恩,若胭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解释,何况,梅映雪的确很聪明,说出来的话半真半假,自己也无法剥开了辩白。   “说!”梅家恩突然一声暴吼,声音如惊雷炸开,所有人都唬的全身颤抖。   若胭狠狠克制住自己的颤栗,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没有。”   此时此景,我必须全盘否认。   梅家恩眼睛微微一眯,情绪或在这一瞬间转变,却听“啪”的一声脆响,张氏手一抖,茶杯从桌上滚下,碎成数片,梅家恩一愣,刚要回头,就见梅映雪扑通又跪了下来,大声喊道,“老爷,您要相信我,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要是敢撒谎污蔑二姐姐,就叫我不得好死!”    ☆、挨打   两条人影从南园快步出来,行色匆匆,到抄手游廊上又顿了顿,初夏道,“大少爷,您速去中园,奴婢再去看看太太回来了没。”   梅承礼点头,眼神有些迷茫,却没说什么,快步下了台阶,穿过小径去中园,初夏则一路飞奔到中园,远远的就只见着如意在园子里焦躁的来回走动,便知道杜氏依然未归,一咬牙,扭头就往外跑,从郁郁葱葱的万年青小道,穿过游廊,毫不迟疑的跨过垂花门,沿着倒座外的甬道,一口气到角门,意外发现门未落锁,大喜,这也是上天相助了,拉开就出了。   初夏紧捏着拳头在暮色中狂奔,凭记忆一路往西市去,她曾陪若胭与杜氏一同去西市,菩萨保佑,但愿今天杜氏也是去的西市。   “初夏,是初夏!停——”   迎面而来的一辆马车上恰好撩起一角帘子,里面的人惊呼起来,马仆急勒缰绳,生生停在初夏面前,车门掀开,露出巧云惊骇的脸。   初夏一步冲到车前,紧紧抓住门板,喜极而泣,“太太,救救二小姐——”   中园前厅。   “老爷,映雪都这样发誓了,您还不肯相信我吗?”   梅映雪抱着梅家恩的腿,哭得伤心欲绝。   这样狠毒的誓言竟然脱口而出,原本略有回转的希望再度被掐死,没有人会怀疑这样一个素来乖巧、懂事的小女孩会不惜用毒誓去诋毁自己的亲姐姐。   郑姨娘也见机跪在旁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磕头,“老爷,三小姐自小在您身边长大,她一向善良纯真,从来不会撒谎骗人,更不会有害人之心,这十几年来,您都是看在眼里的,您难道连三小姐这样的毒誓都不相信,却要相信一个刚进府的人吗?老爷,您只想一想,这些年来,您和三小姐相处的多,还是和二小姐相处的多?也不必说从前的事,只说二小姐进府后,惹出多少事来让老爷烦忧、让老太太伤心,三小姐却总是顺从体贴的陪在老爷和老太太身边,老爷难道还分不出来谁更可信吗?妾伺候老爷十几年了,小心谨慎,从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妾生的两位小姐也都是聪慧伶俐招人疼爱的,现在三小姐连这样的誓言都说了出来,我这样做姨娘的再没有不信的,只可惜妾陪伴老爷这十几年也是枉费,三小姐承欢膝下这十几年也是枉费,总换不来老爷的一丁点信任,就算是人证物证都齐全了,老爷仍是袒护二小姐,这是置我们母女于死地了。”   哭泣中的郑姨娘楚楚可怜,悲怜动人,一句句无不扎在梅家恩心窝,又有梅映雪纤细小巧的身体蜷在脚边,像只无助绝望的小猫,顿感愧疚,强烈的保护欲喷薄而出,再看若胭,更觉得面目可憎,扬手就是一耳光,响当当的抽在她脸颊上,“不要脸的东西!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结结实实的落在脸上,若胭毫无防备,被打的头被猛地甩向一边,尖锐的疼痛和火辣辣的肿胀瞬间充斥整个大脑,眼前星光满天,耳畔嘈杂纷乱,晕晕乎乎中感到脸上有些异常,本能的伸出颤栗的手指一抹,指尖鲜红,灼痛得她本来迷雾般的双眼,在那片血色中,反而变得清明起来,她清楚的看见张氏静静的坐着,用一种复杂奇异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一切,张氏的冷静,与满场的激烈有些格格不入,看上去很诡异。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这一耳光,不是已经判了我的死刑了?你既然根本就不相信我,也无需假惺惺的再来问这一句。”   若胭举起自己染血的手,恨从心底一丝丝一缕缕的钻破理智的压制,像被施了诅咒的蔓萝迅速爬满整个胸腔,进一步蔓延到四肢百骸,直到整个人都失去控制,她猛地将那只带血的手摊向梅家恩,冷冽的喊道,“我不说了,我什么也不想说,我等着你打死我!”   若胭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恨和怒,激荡的声线震得每一个人都心惊肉跳。   “啪”的一声,又是一耳光,疼痛让若胭越发的失去冷静。   梅家恩气得身体直抖,指着若胭语无伦次,“好,好,那我就打死你!打死你!也省得传出去丢人。”   还要再扬手,掌心传来的麻木让他恨恨的罢手,却突然转身去了后堂,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根儿臂粗细的木棍,直奔若胭,手起棍落,沉闷的击在若胭背上,若胭亦被撞击的蜷在地上,这一棍极重,显是没有留情,五月明夏,身上不过一层单衣,可说是实实在在的痛到骨头里,像被拦腰斩断,泪水不受控制的涌上来,却被生生的扬起脸,留在眼眶里。   旁边的郑姨娘和梅映雪大约也没有料到梅家恩会生气至此、当众就对若胭棍棒相加,也惊讶的往后躲了躲,随即就被若胭痛楚的模样刺激的越发兴奋起来。   久不出声的张氏忽然叹道,“算了,别打了,到底也是梅家的骨肉,这样挨打,我瞧着也觉得心疼,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梅家对待庶女是怎么的刻薄呢,由着她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郑姨娘忙说,“老太太这样仁慈,就是妾见二小姐被打,也觉得心里难受,忍不住要为二小姐求个情,请老爷饶了二小姐吧,二小姐就是再行为不端,又有什么办法,到底是梅家的小姐,妾只是害怕,常言道,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事情传到外面,三小姐和四小姐的亲事可怎么办?就是大少爷以后做了官,也要被人耻笑家风不正,妾知道老爷也很为难,要是处罚二小姐,到底舍不得,要是不处罚,日后被人指指点点的同时,只怕还要被议论成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外面那些个不明缘由的怕要误会老爷自己不知洁身自好,才会教女无方,到那时候,可真叫众口铄金,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梅映雪立刻配合到位的朝梅家恩眼泪汪汪的看过去。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骚动,有说话声,有脚步声,还有拍门声,紧接着,方妈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老太太,老爷,大少爷来了,大少爷要进来。”   郑姨娘和梅映雪相对一眼。   梅家恩哼道,“他来做什么,进来说吧。”   张氏瞳孔一缩,突然喊道,“慢着,不许进来!方妈妈,把门看好了,不许大少爷靠近一步!谁敢进来,家法不留情!”   说罢,转向梅家恩,“你也是气糊涂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怎么能让寿儿知道?寿儿是个男子,又是读圣贤书的,怎么能知道这样的龌龊事?他马上就要科考了,要是知道家里出了这等见不得人的事,心情受到影响,那可怎么办?”   “娘说的是,儿子鲁莽了。”梅家恩低头受训。   门外的梅承礼心急火燎,推开方妈妈,使劲拍门,“老太太,老爷,二妹妹究竟做错了什么事,你们要关起门处罚她?让我进去。”   “老太太?”   张氏闻声一颤,适才的平静骤然褪去,猛地站起来,手指着门外,“老太太……寿儿叫我老太太?”   说着,突然哽咽,盯着蜷在地上咬牙忍痛的若胭,再看向梅家恩,哭道,“你听听,寿儿现在连奶奶也不叫了,他叫我老太太!他从来都是叫我奶奶的,为什么现在叫我老太太?这是为什么?”不停的拍手拍腿,情绪激动。   梅家恩慌忙将棍子一扔就抱住,顺势就跪倒在地,心疼的也哽咽了,“娘,娘,您别着急,有儿子在呢,儿子这就让那小畜生进来,狠狠打一顿,给您出出气,娘,娘……”   “不要让他进来!不许他进来!”   张氏连忙阻止,声泪俱下的指着若胭,咬牙切齿的哭道,“你不知道你的儿子,早就被她迷了心窍,心里只知道有个二妹妹,早就没有我这个奶奶了,他要是看到你打了他二妹妹,只怕连你这个爹也要不认了!儿啊,娘辛辛苦苦创下的这个家,都要毁在这个二小姐身上了!她自从进了这个门,就怂恿杜氏跟我作对,又挑拨寿儿跟我不亲,好意让她上学,她就跟姜先生吵架,映霜生病,她狠心加害,好一副恶毒心肠!现在又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把我梅家的脸都丢尽了,好一个二小姐哦,你怎么就这样心狠手辣,非要毁了这个家呢!”说着,狂躁的挣开梅家恩,扑到若胭身上又扯又捶,不容她说话。   饶是郑姨娘母女是下了决心要压住若胭这一辈子不叫她翻身,也被张氏的失控惊住,看上去,张氏更恨若胭,那双眼睛里迸射出来的是恨不得取人性命的仇恨。   “娘,您冷静一下,娘……”梅家恩也吓傻了,抱着张氏就哭。   若胭背上挨了一棍,疼得连站起也困难,又被张氏按住一通乱打,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一咬牙,使了全身的劲将张氏用力推开,不想梅家恩抱得紧,没把张氏推倒,又惹得梅家恩怒气,一把抓住她胳膊往地上一掼,喝道,“畜生,真是反了天了,连老太太都敢推,正该打死!”   “奶奶,奶奶,我是映霜,老爷,你们不要打二姐姐了。”   门外突然又响起梅映霜的哭声,“奶奶,你饶了二姐姐吧。”   “四小姐,你快回去吧,哎呀,身体还没好利索呢,又出来着风。”方妈妈大声的劝说。   张氏越发的哭天抢地,“你听听,你的儿子,你的女儿,都在外面求情呢,只说让我饶了她?你摸着良心说,我哪有对她怎么样,她这样不孝不义,败坏门风,我还在劝你别打呢,我到底哪一点对不起她,她要这样害我梅家!”声声哀恸,捶胸顿足。   郑姨娘和梅映雪一左一右上前拉开,陪着一起哭,屋里已经乱成一团,梅家恩心乱如麻,不知何处发泄,只将满腹愤恨指向若胭,操起地上的棍子又打了下去。   “你这个畜生,我只当没生过你!”   “真的要打死我?”   身上不断传来的疼痛反而激起若胭的反抗,她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猛的推倒一张椅子,拦住梅家恩。   “老爷,老太太,求求你们不要打二小姐了,妾求求你们了,求给你们磕头了。”这是章姨娘的声音,伴随着哭喊,甚至还有咚咚的磕头声。   看来,合府都知道了。   “哎呀,章姨娘晕过去了,快抬走,抬走。”方妈妈吆喝。   章姨娘晕倒了,若胭心一紧,下意识的就往门外跑,正好是奔着梅家恩的方向,瞬间左腿上又挨了一棍,当即便摔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喧哗,有人喊“太太回来了”,紧接着,有好些脚步声冲上了台阶。   “开门!”   分明是杜氏的声音,却听着格外陌生,完全没有往常的平静和淡漠,有些让人心悸的冷厉,还有一种男子般的杀伐之气。   方妈妈也被杜氏的反常吓住,还是壮着胆子过来拦住,“太太,老太太和老爷有吩咐,谁也不许进去。”   “混帐!”   杜氏大怒,“二小姐要是有事,我第一个杀了你!”   也许是这一句话的凌厉气势,也许仅仅只一个“杀”字,就镇住了所有人,包括梅承礼,他正拍着门的手一颤而僵硬,回头看向陌生的母亲,这样的母亲,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   “母亲,您可回来了,二姐姐在里面挨打了。”梅映霜呜呜的哭。   “哎哟”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方妈妈痛的叫起来,紧接着,“砰”的一声,门被撞开,杜氏带着一身仆仆风尘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巧云和初夏紧随其后,梅承礼、梅映霜等人乱惶惶的全涌了进来。   “若胭!”   “二小姐!”   众目睽睽之下,梅家恩手持木棍,一身戾气的对准若胭,后者蜷缩在地上,两颊又青又紫的高高肿起,衣裳上满是灰尘和棍痕,头发散乱,一脸的血,形容狼狈,杜氏疾步上前,心疼的搂住若胭,初夏更是抱着她伤痕累累的胳膊痛哭不止。   “母亲——”若胭微微笑,突然觉得一身轻松,连身上的痛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杜小玉,谁让你进来的!”   梅家恩大怒,指着杜氏就吼,洞开的大门,和突然多出来的满屋子的人、满屋子的目光,让他浑身如针扎,晦暗的光线下,那些面孔似乎都在指责他的残忍,那些目光仿佛都在谴责他的无情,这让他觉得尊严尽失,而这些,都是杜氏带来的。   “如此伤害亲生骨肉,梅家恩,你不配做一个父亲!”杜氏冷冷的说出一句。    ☆、夜探   “母亲,我困了。”   若胭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任杜氏为她涂抹药膏,不多时,从骨头和肌肉里传来的灼烧般的疼痛在随着药膏清凉柔滑的渗入,一点点的减轻,同时若胭开始觉得困倦。   “若胭,你先别睡,刚抹上药,身体有什么反应还未可知,坚持一会啊。”   杜氏捏着她的鼻子轻轻的摇晃,回头吩咐,“初夏,你先下去休息,跑了那么远,也累了。”   初夏哭道,“太太,奴婢不累,奴婢不走,奴婢陪着二小姐,哪里也不去。”   杜氏叹口气,巧云走过来,坚持将她拉走,“二小姐受了伤,一天两天可好不了,有你伺候的,先睡会去。”   见两人离去,杜氏又动动若胭,若胭只是低声的哼了哼,看来快睡着了,不禁蹙起眉头,又加重了些力道捏鼻子,才又见若胭难受的抬了抬眼,呐呐道,“母亲,我想睡觉。”说完,又合上了眼皮。   杜氏担忧的看着她,轻轻的问,“若胭,你和母亲说实话,你身上的那块玉哪里去了?”   若胭不语。   杜氏移动目光到枕边,一只雪白油润的玉璧规规矩矩的放着,这是她从若胭腰带上解下来的,她几乎在见到这块玉璧的第一眼就能肯定,此物身份非同一般,若胭这次挨打必定也因它而起。   “若胭,这块玉璧是谁的,你知道吗?”   富贵刚才说,所有木盒子的东西都是忠武侯府的六小姐送来的,凭她的直觉,这事有蹊跷,也许,和那块白玉镂雕珮一样,有人意图改变若胭的生活。   若胭依旧不语。   杜氏不再问,拿起玉璧细细的看,试图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可是,令她纳闷的是,这块玉璧不但整块玉完美无瑕,同时没有任何花纹和字符,自然也看不出原主人的身份,然而,杜氏还是很紧张,对方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若胭为了它被打成重伤,却依然带在身上。   “太太,王大夫来了。”巧菱小声的提醒,还是打断杜氏的思路。   “快请进来。”杜氏起身相迎。   王大夫为杜氏诊脉多年,十分相熟,快步进屋,只和杜氏随和的打了个招呼,就开始为若胭把脉,“太太放心,二小姐只是外伤,只需注意外敷药物即可,治外伤的药,太太应当是有的。”   杜氏点头,“有,已经抹上,看着有些减轻,身上还有些伤,恐怕伤了筋骨,我很惭愧,当年并没有用心学习,王伯可有好法子,能尽快治愈的?”   王大夫看了看若胭手臂上的青痕,轻轻按了按,摇头,“倒没有大碍,只是需要时日调养,太太手头的伤药就是极好的,就是整个京州也找不出更好的了,太太也知道的,大凡这样的骨肉损伤,不管伤痕是否愈合消除,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真正恢复,欲速则不达,另外,老夫再开几剂药,配合伤药内服外敷,效果能更快些。”   杜氏点点头,心情沉重,王大夫又观察她面色,提醒道,“太太别忘了自己的身体,不可积郁于心,按时服用汤药。”   迟疑片刻,终是压下声音,又补了句,“小姐,老夫还是劝您一句,回蜀中去吧,这里,并不适合您养病,只要小姐肯回去,老夫必跟随小姐同往。”   杜氏目光转黯,轻轻摇头,“多谢王伯一番心意,我这一生已是如此,亦无面目再回去了,就留在这里吧,您以后也不必再劝了。”   让巧菱送王大夫去对面看看章姨娘,自己又坐了一会,见若胭呼吸平稳,就唤了初夏进来细细叮嘱了,又把巧云留在这里帮忙,自己独自往中园去,那里,还有人在等着她,走出没多远,巧云追上来,“太太,奴婢陪您去。”   杜氏淡淡一笑,“不了,你去守着若胭,初夏一人恐怕照顾不过来,巧菱送走王伯就会回去的。”   巧云咬了咬嘴唇,敏锐的问,“太太,您是不是心里有了想法,要把奴婢留在二小姐身边。”   杜氏略怔,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道,“是有这想法,你知道,我会给若胭安排好路,自然也为你安排好,你跟着她,比我好。”   巧云摇头,眼眶就红了,“奴婢知道太太为二小姐安排好的路,也知道跟着二小姐走,比起在这梅府不知要强多少倍,只是奴婢不愿意,奴婢打小被亲生父母丢弃,若不是太太捡回来,这条命早在十几年前就没了,奴婢早就在心里发了誓的,要一辈子守着太太照顾太太,太太莫要赶奴婢走。”说着话,泪水就扑扑的往下掉。   “傻孩子——”杜氏轻叹,掏出帕子小心的为她拭去泪水,不知心中是悲是喜,也氤氲生雾。   若胭睡的很沉,仿佛灵魂与身体一起绑在巨石上,被沉入了大海,有着轻微的漂浮,更多的是被束缚着下沉,海水的压力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她想挣扎,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只能任由身体越来越重,被海水挤压的骨肉裂开,而意识渐渐剥离,不知所往,又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灵魂变得轻巧,从躯体的桎梏中分离出来,好似一只水泡徐徐上升,终于跳跃出海面,在半空中飘荡,游弋过檐宇重重的宅院、繁华熙攘的街市、层峦叠嶂的群山和草木扶疏的园林,走马穿灯般看见张氏痛哭的脸、梅家恩狂怒的脸,杜氏悲怆的脸,还有梅映雪、章姨娘、归雁……还有,云三爷,没错,就是他,若胭突然看见几人几骑从林子深处冲了出来,不知为什么,场景骤然混乱,人惊马嘶,就在这片混乱中,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马背上滚了下去,“云三爷!”   若胭感觉自己的灵魂猛地受到一记重创,然后从半空中重重的坠了下来,在急剧的坠落过程中,她看到滚落在地的那人的脸上流淌着殷红的血,在他的额头、鼻子、嘴角快速的扩散,转瞬之间便流淌成一片血海,鲜红、刺目,“云三爷!云三爷——”   若胭吓坏了,眼见自己急速下降的灵魂离那片血越来越近,很快就要被吞噬在鲜血之中,惊得一身汗出,拼命的扑腾,却惊觉灵魂也能感到疼痛,忍不住轻轻的哼了起来,随即,一种温厚坚实的触觉将自己包裹住,有一只手抵在自己的后背,从手掌传来的恰到好处的温暖缓缓消除梦境带来的惊恐和身体扭动时的疼痛。   “初夏,我是不是又叫他的名字了?”若胭迷糊的问,有些无奈,有些无地自容。   耳边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你经常在梦里叫我的名字吗?”   这是谁的声音?不是初夏!   若胭有一瞬间的晕眩,随即大脑一片空白,猛地坐了起来,过度的用力拉扯着身上的伤,痛得她直咧牙,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倒,背上的手掌却温柔的将她轻轻托起,让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就挤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扑面而来的陌生男子的清凉气息刹那间卷席了她的身体和意识,心脏突的跳起来,差点从嗓子眼飞出,她死死的压住,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她甚至忘了大声呼救,却本能的使劲挣扎。   仲夏之夜,月华满室,又因为抹了伤药,若胭身上只轻轻覆了一件轻薄的纱衣,经此一番动静,早已松散滑落,披散如瀑的青丝掩映之下,风光旖旎。   “别动!别动!”   低沉压抑的声音再度响起,近在耳边,粗重的呼吸从后颈渗入肌肤,灼的人痛。   若胭被吓住,不敢再动,僵直着身体靠在他怀里,隔着他的衣裳,听他的心跳,像是一锤锤的击在自己的胸口,感受到他滚烫的的身体似乎也和自己一样绷紧,她开始颤抖,在他怀里颤栗。   若胭第一次感到怕,怕的要命,却说不清怕什么,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的那只手在轻轻的拍着,极轻、极柔、极缓,像是传递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若胭想起一曲久远的、陌生的摇篮曲,温暖而安详,渐渐平静、放松,扑在他的怀里,她悄悄的流泪。   “为什么被打成这样?”他问。   若胭不出声,她还在慢三拍的收拾自己的情绪,清晰不可抵挡的各种感官意识把她彻底从梦境中拽了出来,云三爷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   他不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吗?流了那大片的血,怎么还能这样活蹦乱跳?难道我还没醒来?   小心的伸出手挤进两人之间,顺着他的心跳慢慢的往上摸,他的喉结在动,他的唇很温润,他的脸、他的头……没有黏糊糊的血,怎么会没有血?   “你不是从马上摔下来,昏迷了吗?你没有流血,没有受伤吗?”到底,什么是真的?   身体再度被钳紧,“别动我!”   听声音,似乎有些生气,大约感觉到怀里的人抖了一下,又微微松开了些。   若胭赶紧将衣裳裹紧,然后试着缩了缩脖子,“我疼。”   云懿霆怔了怔,黑暗中的双眸有些懊恼之色,不情不愿的将她躺好,移目看了一眼枕边的玉璧,月光下,莹白无瑕,如同他眼前这片罗裳半掩的肌肤,视之满目生辉,触之润若凝脂,只是,这片白玉般的肌肤上,赫然两道青痕,触目惊心,刺痛他的心,耐着性子又问,“为什么被打成这样?因为这块玉璧?”   若胭还是没作声,她很想当面质问他“晓萱究竟是谁的丫头?这块玉璧究竟是谁的?”,可是,那些分明急着吐出去的字却抵在舌尖下,辗转不去,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在不停的蛊惑自己,不要问!不要知道真相!   “梅大人好大的威风,看来,他的六品司业做的太久了,有些腻味了。”   云懿霆没有再逼问她,从她的沉默中,他已经知道了一切,清凉的一句话,带着嗖嗖的风,吹在若胭脸上。   “公私互不相干。”   若胭阻止,她从来不敢小看这位不务正业的公子哥,且不说有个威震朝野的侯爷老爹,就冲他和两位皇子或明或暗的关系,要给一个六品小官挪挪位置,还是很容易的事。   云懿霆不理她,轻柔的抬起她的脸,细细的看了看,已经消了肿,仍是看得出指印,突然手指往下一滑,就落在颈下,指尖一勾,就露出胸口一大片风景。   若胭慌张的掩住,怒道,“不许动我。”   对方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略一停顿,继续勾起手指。   若胭惊骇之下,顾不得多想,紧紧抓住他的手,颤声求道,“云三爷,我求你,别动我。”   云懿霆静静的注视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若胭将他的手抓的紧紧的,用尽全部的力气,生怕他再动,“云三爷身份高贵,阅尽万花,环肥燕瘦,姹紫嫣红,什么样的没见过,若胭伺候不起你,也不愿自贱,我求求你了,云三爷,你身边有无数女人,不差一个我这样的,你放过我吧。”说着低声哭起来,她知道,在这个世界,女子的清白就是生命,她必须死守。   朦胧月色中,云懿霆的脸上极是难看,甚至有些狰狞,终是没有任何动作,在她压抑的哭泣和哀求声中,伸出另一只手,温柔的为她擦去泪水,声音干哑苦涩,“让我看看你的伤。”   若胭还是不敢松手,让她拿什么信任他?眼前这人可是臭名昭著的风流浪子,她实在不敢赌他没有非分意图,就算是看,也不可以,不长的指甲几乎抠进他的手背,“不用了,男女授受不亲,而且,我已经上过药,很快就好了。”   云懿霆没再勉强,只是用另一只手翻起她的衣袖,细细的看了看青痕,又低下头,轻轻的闻了闻,长眉蹙起,似有些诧异,“谁给你上的药?”   若胭略略放下心,小声道,“是母亲。”   “梅太太?”云懿霆似乎更加诧异了,又问,“你可知道上的什么药?”   若胭摇头,迷惑道,“不知道,怎么了?药不对症吗?”   别怪她不相信杜氏,就从她亲眼目睹他与孟彩衣过招那一幕来说,也必然偏向云懿霆更懂伤药一些。   “不,这药很好!这是军中最好的伤药,普通兵卒小将都没有资格用的上,只有品级足够的将帅才有。”云懿霆略作沉吟,缓缓开口解释,并没有再追问药的来历。   若胭愣了一下,不自觉的松开了他的手,呐呐道,“竟是这样好的药,我亦不知母亲从哪里得来。”   主动说出对方所想,这也算是投桃报李,谢谢你饶命之恩吧。   云懿霆垂眸看手,赫然手背上几点指甲印小巧如月牙,却深入肉中,有两处甚至渗出血来,看着却笑了起来,若无其事的将手收回,“这两天好好躺着,有这伤药,很快就会恢复,过几天,我让归雁给你下帖子,你过去散散心。”   若胭没有作声,云家,在她心里有着矛盾强烈冲击的感情,和祥郡主的金鸡让她如鲠在喉,吞咽如绞,恨不得永生不再踏入半步,可是归雁在那里,她一日未嫁,难道自己当真不与往来?还有香琴的死,也成了她难以消除的阴影,“香琴的死……”   “大嫂领走了,风平浪静,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孟彩衣……”   “她已经死了。”云懿霆语气清淡,似乎与自己全不相干。   若胭惊道,“你把她杀了?那太子那边怎么办?是不是已经怀疑你?”   云懿霆挑了挑眉,笑得若无其事,“我说过,她必须死,而且,她死在太子府内,太子府上数人亲眼见她死在我的剑下。”   若胭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张俊俏风流、眉目如画的脸庞,觉得他简直像个思想奇特的怪物,明知道太子疑心他才故意派了孟彩衣来试探,他却明目张胆的把人赶到太子府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掉,这是自掘坟墓吗?脑海中飞快的思索着他这惊人之举的用意,喃喃道,“你大概也早就安排好了,包括昨天的摔下马。”   云懿霆“哧”的一声笑出声,赞道,“真聪明,如今,太子府的人都知道,孟彩衣名投太子,实为赵二的暗探,假借太子试探一事,图谋刺杀我而栽赃太子,可惜,计划失败反被杀死,自然,我为了有所表示,必须为救太子落马。”   若胭道,“她也算是被你反将一军,自取灭亡了,只是,你不是重伤昏迷了吗,怎么好的这么快?”   就算是苦肉计,也该受点苦吧,要不,黄盖当年被打的多冤啊。   云懿霆轻轻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道,“谁说我伤好了?回去我也得再躺着睡觉去。”   “啊?”若胭瞪目结舌,立刻明白,不仅自己,就是天下人都被这个家伙骗了,不过,总感觉自己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隐约记得孟彩衣曾提起一个人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云懿霆看她瞪着大眼无限可爱的模样,顿感心情畅快、跃跃如飞,又探手搭在她手腕上,若胭下意思的想抽出,突然想起上次被他抓住手腕之事,就不再抗拒,云懿霆见她不躲避,又恢复了素日的轻浮,俯下身轻声道,“听晓萱回来说,你很担心我,于是我就过来看看,你瞧,我可是不顾自己身负重伤赶过来看你的,又为你诊脉,你该如何谢我?”   一听这话,若胭毫不犹豫的缩回了手,冷冷的白了他一眼,“别,我可当不起云三爷的大恩,云三爷大概是做惯了这样夜入闺房的事,连重伤期间也不忘本性,还是小心被人看出端倪为好,不过呢,云三爷要是真想收些回报,我倒有一句话奉劝云三爷,请云三爷好好养伤,养好了身体,自然还可以风流如故,那些打架斗殴的好兄弟、强抢□□的好仆从、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可都在等着云三爷呢。”   云懿霆脸上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随着若胭的话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僵硬和阴沉,气氛微妙的转变,空气中的尴尬和紧张呈细胞分裂式增多,若胭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过分了,满脸通红,要不愿就此低头道歉,只好垂下眼睫,轻轻的咬着下唇,倔强的与他对峙着。   “睡吧。”   最终,云懿霆轻轻的说,伸手在她身上一拍,一眼不移的看着她迅速沉睡,站起身,一晃身便消失了。 ☆、温情   若胭醒来的时候,日光正好,铺满一屋子的金光,明亮得不真实,仿佛不久前月色下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那个怀抱,那只手,那张脸,那些话,还有那心跳那气息,都被阳光剪碎、零落,可为什么感觉依然这样清晰?   初夏扑到床前,喜极而泣,“二小姐醒了,可觉得好些了,二小姐这一觉睡的久,奴婢该死,夜里守着二小姐,也睡着了,醒来天都亮了,吓死奴婢了,幸好二小姐无恙。”   “没事,你也累了,也该睡会。”   若胭轻轻的说,心知肯定是云懿霆点了她睡穴,这才昏睡不醒,只是想起那个人,就不由自主的抬手,小心的抚上脸庞,就像昨天夜里,他的手指如此轻柔划过,心里就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百般苦涩。   初夏见她抹脸,忙道,“二小姐放心,都已经消肿了,只有一点点印记,明天也就好了。”   又翻起她的衣裳和袖口一一看过,“伤痕都轻了许多,太太的药真有效,二小姐忍着些,过几天就不痛了。”说着宽慰的话,自己却先哭起来。   若胭微笑的劝她,“这有什么好哭的,我不是没死嘛,你不也说了,过几天就好了,来,扶我坐起来。”用手撑着,试图自己起身,桌子上放着一只木盒,里面只有几个药瓶和一个络子,暗香笺不见了,就连另一整盒香芋饼也不见了。   初夏一把按住,嗔道,“二小姐可不能乱动,太太吩咐过,一定要躺着,要不,会落下病根,以后时常腰背痛。”   若胭莞尔,心道,又不是坐月子,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到底由着她又躺下去,问,“初夏,你说说昨天的事。”   初夏闻言,脸色一黯,低了声音,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遍,又道,“太太昨天比平时很不一样,奴婢当时一心惦着二小姐,并没多想,后来回忆,越想越觉得太太像是变了一个人,”   见若胭正认真的倾听,并没有任何的不悦和质疑,就接着说,“太太向来清静温和,说话做事都淡泊冷静,奴婢从未见过太太大声说话,昨天说的话,奴婢至今都觉得心惊,方妈妈来阻拦,太太还一把将方妈妈推在地上,自己撞开了门。”   若胭惊异的听着,亦觉得难以置信,若说只对方妈妈说那句“我第一个杀了你”,也还勉强能接受,情急之下,说句重话也不意外,就是推开方妈妈这一动作,更多的反而是觉得方妈妈有故意跌倒的嫌疑,绝对想不到杜氏哪里来的神力,竟然可以撞开门,一向柔弱、礼佛、汤药不断的半老徐娘,也可以有这样强的爆发力,她这几十年忍辱负重学来的如来神掌么?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云懿霆的话,“这是军中最好的伤药,普通兵卒小将都没有资格用的上,只有品级足够的将帅才有”,一个身居内宅的妇人为什么会有军伍中的伤药?忽又想起上次梅承礼挨打流鼻血,自己也从东园拿了不少药,其中就有伤药,这些药究竟什么来历?杜氏隐藏着什么秘密?   “太太这是疼我,我会记得太太的好……”   若胭轻轻的说,将话题岔开,“回头你去看看太太,太太那样为我出头,只怕又惹了老太太和老爷不悦。”   初夏听罢,倒笑了起来,“奴婢险些忘了告诉二小姐,太太一早就过来看了二小姐,只是二小姐未醒,就叮嘱了奴婢几句又走了,太太说,等会二小姐醒来,要是觉得好些,能挪动些身体,就去告诉她,她已经安排好了,带着二小姐去半缘庵住一段时间,那里清静,也适合养伤。”   “果然如此么?”   若胭喜上眉梢,顿时感觉身上也不那么疼了,经过昨天一事,自己也实在不愿在这里呆下去,虽然去庵里也不是长久之计,能躲开几天也是好的,也不知道现在满府里都风言风语成什么样了,大约出了这个院子就能被各人的眼色杀死吧,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初夏,“你早上出去了没有,府里都传来什么闲话?”   初夏垂下头,脸上有忿忿之色,“奴婢去了厨房吩咐佟妈妈熬药,听了些闲话,说二小姐得了云府的青眼,忘了自己的身份,当众羞辱老太太、欺凌三小姐,很是泼辣……多是这些话,见奴婢去了,便不作声了,二小姐也不必放在心上,奴婢虽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也相信二小姐断不是这样的人,太太也不信的。”   若胭笑笑,她自然是不在意这些嚼舌根的,只是纳闷,怎么不是说自己与男子不清不白、私相授受吗?   张氏果然是要脸面的,也知道孰轻孰重,勒令郑姨娘和梅映雪缄言了,如此,大约连杜氏也不知道实情,这样倒好,终究免去了自己的尴尬,又想起章姨娘来,自己记得当时章姨娘在门外边哭边求变磕头,甚至伤心昏倒,不禁对这位至亲姨娘又是感动又是心痛。   “姨娘昨天昏倒,额头又破了一块皮,亏得太太请了大夫来,施了针,又抹了药,这才没了大碍,早上也来看过二小姐,只是二小姐还睡着,春桃和秋分又扶着回去睡下了。”   如此才好,若胭放下心来,又问了梅承礼和梅映霜,初夏说,“昨晚二小姐睡下不久,四小姐亲自过来了,陪着坐了好一阵才走,见二小姐伤重,哭得很伤心,还是来喜劝了回去,大少爷没来,让如意过来的。今儿还没来人。”   若胭点头,心里又记下两人的好来,过了一会,就见章姨娘带着两个丫头都来了,一看见若胭就失声哭起来,倒叫若胭和几个丫头好一顿劝,这才慢慢的止了哭,仍是哽咽道,“姨娘是个没用的,保护不好二小姐,平白让二小姐受这等罪,姨娘是恨不得自己一头撞死,只求能换的二小姐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   若胭看她一脸的憔悴泪容,额头包着纱布,印出深红的血迹来,比起上回摔伤还要严重些,因不久前被方妈妈下毒,腹泻失调,身体才堪堪恢复,这又为自己受了刺激,也忍不住哭,“姨娘这样说,是要女儿无地自容了,都是女儿任性不懂事,才总让姨娘跟着受惊受苦,女儿以后只老老实实的,姨娘也好过几天安生日子。”   母女俩都哭成一团,丫头们只好继续哄劝,好一阵后,才各自收了泪。   章姨娘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埋怨道,“姨娘就算没什么本事,二小姐也不该凡事瞒着姨娘,昨天二小姐出了那样大的事,姨娘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要不是佟妈妈去中园送饭时发现不对,跑来告诉姨娘,姨娘不知道还要到什么时候才知道。”   若胭忙陪笑,“并非女儿故意不说,只是事出突然,哪里能未卜先知告诉姨娘呢。”   初夏也赶紧赔罪,“这是奴婢的过失,奴婢一时慌了,竟忘了和姨娘说,是奴婢该死。”   章姨娘含着泪道,“也怪不得你,要不是你昨天四处找大少爷和四小姐,又跑出府去找来太太,还不知道二小姐要多受多少苦呢,你向来是忠心二小姐的,什么事也都听二小姐的,只是昨天一直不回来告诉我,果真没有一点二小姐的意思,要故意瞒着我么?”   主仆二人相视一人,异口同声的说“绝对没有”,章姨娘便破涕而笑了,到底叹道,“那便罢了,我也只是思前想后的觉得二小姐在姨娘前面并没有实言相告,其实多少事都瞒着,凡事只拿好听话哄着,装出个太平盛世的模样叫我高兴,只怕平日里已经受尽了委屈,只是姨娘都不知道,成了睁眼瞎了。”   若胭就撒娇耍赖好一会子,才总算打住这个话题,让初夏去东园“告诉母亲一声,说是我已经醒来,也叫母亲放心,还要问问巧云,母亲身体可好,昨天可为我受了委屈?”   初夏应了出门,才到门口,就见巧云提了个药罐子过来,两人相视笑起来。   巧云道,“太太打发我过来看看二小姐可醒来没有,我在路上正遇上厨房的佟妈妈过来送药,就顺手带过来了。”   “这更凑巧了,也省了我们两趟的路程了,快进来,二小姐醒来了,也正念着太太呢,让我过去说一声。”   进了屋里行罢礼后,巧云一边转达杜氏的意思,一边端起药罐子将汤药泌出来,正好满满一碗,“太太都打点妥了,想着等二小姐稍恢复些了就动身,庵里空气好,清静,去了就多住些时日,等观音菩萨成道法日过了,再议回府时间。”   这原是若胭不久前给巧云出的主意,让她劝说杜氏离开梅家去半缘庵静心,也是造化弄人,现在轮到要杜氏陪她去庵里了,也不管谁□□,总之都去了便好,自然高兴的应了,连汤药也不觉得苦,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   章姨娘听得清楚女儿要出府去,心里舍不得,到底也知道轻重,只笑着说要去帮忙准备,便带了两个丫头离开,转过身就黯然伤怀,春桃劝解道,“姨娘还是想开些,二小姐不过是离开几天,很快又回来了。”   秋分年纪小,也劝道,“姨娘这样舍不得二小姐,离开几天也难过,要是二小姐嫁了人,可就天天不在身边,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娘家一趟,那可怎么办?”   春桃忙瞪她一眼,又忍不住想笑,章姨娘却觉得很有道理,女儿大了,哪有不离开的,自己这个姨娘能和二小姐朝夕相处十几年,已经是上天的厚待了,渐渐的也就收了伤别的心思。   若胭等章姨娘离开,这才追问巧云昨天的事,巧云据实回答,“二小姐睡后,太太又去了中园,当时不顾满屋子的人带了二小姐走,自然还要去给个说法,到那边时,三小姐和郑姨娘已经走了,老太太和老爷正说着话,声音小,并没听见说的什么,太太进去,老爷是要动怒的,老太太拉住才没说什么,奴婢在门口听着动静,倒是没起什么争执,太太说要和二小姐一起去庵里,老太太也很爽快的答应了。”   这么顺利?若胭倒有些疑惑了,问,“那,老太太提了什么条件让太太答应的?”   巧云愣了一下,有些意外若胭的问话,迟疑了片刻,道,“老太太确实提了条件,老太太说,二小姐的亲事是由太太做主的,她不管,只是她最近在张罗着三小姐的亲事,长幼有序,要是三小姐的婚期定了下来,二小姐的亲事也必须立即定下来,不能耽误了三小姐,要是太太做不到,二小姐的亲事还是她说了算,太太已经应下,说二小姐的亲事她已经有了打算。”   杜氏为她准备亲事,她是早就知道的,只是觉得遥远,总与自己不太相干,现在有了梅映雪的事催着,若胭才意识到,也许自己很快就要面临终身大事了,一时神思恍惚,又想起昨天夜里的荒诞事来,再提亲事,就觉得苦涩无比,刚才喝下去的药又都涌了上来,伸手摸腰上,空空无一物,陡然心就似被掏空。   “玉璧呢?”   初夏一怔,忙提醒道,“就在枕边放着呢,二小姐忘了,昨天给您擦身体上药时,摘了下来。”   “哦——”若胭将玉璧在手心里紧攥,松开,紧攥,又松开,最终还是又放下,目光却恋恋不去,良久,对巧云道,“你只回去和母亲说,我现在好多了,随时都可以动身。”   巧云记下,又帮着初夏一起,为若胭擦了身体,抹上药,换了衣裳,这才离开,到东园,按照若胭的话说了随时可去庵里,略一犹豫,到底还是将若胭紧攥玉璧的事说了。杜氏听了,未置一词,只是目有忧色,挥手吩咐巧云,“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动身。”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今天周末…… ☆、癸水   梅家恩今天去衙门格外的早,袖里放着一封请表,为此,他熬了一夜,自认为字斟句酌、情真意切,只等到了衙门与同僚们一拍即合,便可前途未可限量,心里另有装着一件事,昨天杜氏将若胭带走后,老太太痛哭一番苦诉一番后,也就收了泪,先是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警告郑姨娘和映雪,若胭挨打只因收了云府之礼,恃宠而骄、不敬长辈、不睦姐妹,谁要是敢将玉璧之事泄漏半个字,严惩不怠,两人虽然不解,倒也恭敬的应了,后来,老太太又拉着他叹气,不过是反复说为了顾及梅家清誉,只好如此,反过来又担忧,“怕是下手重了些。”   梅家恩也是个极看重名声的,深以为老太太的处置顾全大局,却不以为自己打错了,哼道,“她这样不要脸,就是打死也活该,老太太心慈,总为她说情。”   张氏叹道,“那又如何,我再为她说情,也不见她念我的好,反而一心怨恨我,不但自己怨恨我,还撺掇寿儿和映霜都来怨我,你平时不在家,多少事看不见,刚才可看清楚了,我哪一点对不起她了,到最后,连寿儿和映霜都说是我打了她,求我饶了她,这样的话,多锥心。”   梅家恩义愤填膺,愤愤道,“这都是小畜生没良心,忘恩负义,才叫娘这样痛心,儿子生了个这样不孝无德的女儿,实在愧对娘,愧对祖宗。”   张氏长吁短叹,又说,“我倒是心里挂着一件事,二小姐那玉璧到底是哪个男子送来的,映雪不是说云三爷的丫头和六小姐的丫头,名字很像吗,会不会是云三爷送的?要是云三爷真的看上二小姐……”   “决不会是云三爷,”   梅家恩一摆手,“娘,您在内宅有所不知,云三爷虽然狎妓宿娼、恶名远扬,但是从不与官员女眷纠缠不清,这是京州人人皆知的,很可能是个身家名望都低下的子弟买通了六小姐的丫头,借着六小姐送礼的机会把自己的东西悄悄放进来。”   张氏点点头,送了一口气,“你说的也是,只要不是有身份有来头的就好,我担心的就是那男子听说咱们打了她,对你挟私报复。”   梅家恩冷冷一哼,“他敢!不管他是谁,既然看上我的女儿,那就得恭恭敬敬的叫我岳丈,女婿半儿,娶了我梅家的女儿,自然也要敬着我梅家的规矩。”   张氏便呵呵笑了,等他离开,又让人叫了郑姨娘过来,郑姨娘只是哭,说三小姐回去后眼都哭肿了,张氏便沉下脸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做这些把戏,我不过是懒的揭穿你,映雪到底年纪小,能有多大的主意?刚才的事,少不了你的怂恿。”   郑姨娘吓得连称不敢,张氏冷笑,“你就用不着再发毒誓了,回去也和映雪说,小姑娘家,别动不动就赌咒,事情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非的要死要活的才行?老爷自然是信她的,不用赌咒也就信了。”   “只怕不肯信,这才说的。”郑姨娘自知理亏,小声的说。   张氏斜眼瞥她,“你当让老爷真正信的,是映雪的赌咒吗?而是你的那些话,可见,映雪到底比你嫩,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叫你过来,是怕你大嘴巴胡咧咧,再给你敲一敲警钟,你记好了,二小姐的名声就是梅家的名声,这件事必须捂严实了。”   “难道这样的丑事,就这样算了?”郑姨娘到底不甘心,费了这么多功夫,最后不过让她挨顿打,丝毫未动根本。   张氏目光猛地变厉,道,“丑事?这丑事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不过,我们都信了就是,你这么急做什么?我已经和杜氏说好了,我答应你,映雪的亲事我一定挑最好的,也让你看好了满意了再定,算是封你的口。”   郑姨娘眼睛一亮,喜不自禁,随即又道,“大姑太太那边?”   张氏漫不经心的哼道,“她一向喜欢凑热闹,今天倒是缩在壳里连头也不冒一下,也是个心里有大主意的,还用的着我操心吗?”   这一天,梅府很忙,听说又来了一个媒婆,不知道是说的哪家,郑姨娘又躲在屏风后听了,回去和娘家人一商议,再去和老太太说没看上,张氏也没多说,就一句,“没看上就算了,只是别挑花了眼。”等郑姨娘离开,就让人把媒婆的话转给梅顺娘。   梅顺娘这次没去偷听,正在屋子里焦急的来回走动,打发回去接贾秀莲的人昨天就回去了,今天还不见来,真不知出了什么事,自打上次离开梅家,她就觉察出女儿有些变化,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让贾俊回家去催,贾俊这两天成天的和郑全中混在一起,两人不是在西跨院,就约了出府去了。   到金乌西斜时分,梅和娘带着沈淑云突然不请自来,这可真让梅顺娘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去找了吉祥来,道,“你现在就带着我的丫头回去,务必要把小姐请过来,你记好了,小姐要是不过来,你就永远不用过来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你在大少爷身边时间久了,难得老太太那么喜欢你,自然说明你聪明,知道怎么劝说主子,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   吉祥惨白着脸走了。   若胭半合着眼,听初夏细碎的说着府里的乱七八糟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初夏就住了口,将带去庵里的东西汇报了一下,因为天气热,换洗衣服没少带,钗环首饰本来也没多少,受了伤更没必要累赘,意外的是,杜氏让巧云特意过来叮嘱了,一定要带上那只紫玉凤钗,若胭暗自猜度杜氏的用意,大约另有用处,就吩咐初夏放进包袱,过了一会,就听着门外有动静,初夏出去一看,回身禀道,“二小姐,沈家表小姐来了。”   等进了屋,若胭笑道,“表姐过来看若胭,若胭躺在床上,确是失礼了。”   沈淑云轻蹙眉头,“二表妹这是见外了,我是才到的,听说二表妹身体不适,特意过来看看,现在可好些了?”说着,轻轻撸起若胭的衣袖。   看到那些伤痕,眉头就拧的越发紧了,轻声道,“二表妹的性情为人,我是相信的,断不会目中无人、不尊不悌的,兴许有些误会,惹了舅舅生气,等过些日子,解释清楚,也就是了,只是委屈了二表妹,受这些苦痛。”   若胭呵呵笑,“多谢表姐的信任,表姐言之有理,若胭理当听从。”   沈淑云点点头,坐在床前,专注的打量若胭,迟疑片刻,道,“我与二表妹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上次初见,就看出二表妹是爽直、明朗的性子,今天再见,二表妹似乎有心事萦结于心,与上次的心境大为不同。”   若胭垂睫微笑,自嘲道,“多谢表姐关心,这不是才惹的长辈生气,心里颇为后悔……”   沈淑云似有不信,还有什么话要说,就见梅映霜进来,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梅映霜一看到若胭就红了眼眶,倒惹的若胭好一顿哄,又见巧云过来确认次日出府之事,初夏就答是都收拾妥当。   梅映霜听说若胭要去庵里,好生羡慕,也想同往,也知道难以应许,杜氏未必强硬拒绝,张氏和郑姨娘却绝对不会允许。   若胭安慰道,“等下次四妹妹再去,我也能陪你一起走走,这回要去,却只能劳动四妹妹给初夏帮忙照顾我了,四妹妹大病初愈,我可不忍让四妹妹再受累。”   沈淑云也笑,“我才过来,你们也不陪陪我,二表妹是去养病的也就罢了,四表妹可不许不理我。”   既然这样说了,梅映霜也就笑着歇了向往出府的想法,姐妹三人说了一阵话,沈淑云便与梅映霜一同离去,到底也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刚露鱼肚白,几辆马车就悄然离开梅府,穿过静寂的街道,出了城门,迎着初生的红日,在晨曦鸟鸣中上了山,若胭躺在铺的平整的马车里,摸了摸腰间的玉璧,沉沉入睡,昨夜,她睁着眼与月光对视了一整夜,当梦幻般的光华投落在床前,她几度恍惚,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是醒是梦。   依旧是静云师太前来迎接,只是这一次若胭没有上前行礼,反而是静云师太亲自过来看她,温和的说了一句宽怀的话,“二小姐只管在此静养,佛门净地,养身,亦养心。”   若胭听着,怎么都觉得似有深意,也只是说了句“叨扰师太”,规矩的谢过。   众人住的依旧是上次的厢房,时间仿佛从来没有在这里流走,屋里的所有陈设,甚至一杯一盏,都保持着原本的位置,人世间的尘埃,也自觉污垢,不敢入门,一切都明净若虚。   初夏打了水来,服侍若胭洗了脸,又端着铜镜让她自己瞧,道,“二小姐瞧,脸上的痕迹都不见了,也可放下心来。”   若胭确实放了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己也不例外,正是花苞初绽的年纪,总是扬着一张道道青痕的包子脸,也够寒碜的。   洗了脸,初夏又给若胭抹了一回药,若胭自己看着也觉得身上的痕迹轻了许多,亦不怎么疼了,只是车马颠簸半天,腰有些酸痛,等初夏抹完药,就继续睡觉,这一次,却怎么也睡不稳,觉得腰痛越来越厉害,连小腹也牵连的疼起来,这种感觉很奇怪,既熟悉又陌生。   若胭迷迷糊糊的在床上试着伸胳膊蹬腿,猛然想起久远如隔世的一件事来,伸手往被子里一模,愣住了,发了好一阵呆,才回过神来,轻声喊初夏。   初夏从外面进来,见若胭神色怪异,紧张的问,“二小姐,您怎么了?唤奴婢何事?”   若胭有些口吃,“初夏,我……好象……来癸水了。”   初夏也愣住了,伸手往被子里一模,欢喜的笑起来,“恭喜二小姐,二小姐长大了。”   也不等若胭说话,接着又道,“二小姐躺着别动,奴婢这就去告诉太太。”说着,跑着就出去了。   若胭哭笑不得的看她这样欢天喜地的模样,这也算是什么大喜的事,恭喜我做什么?我正难受着呢,你倒是高兴的很。   正无语,就看见杜氏带着巧云、初夏都过来了,三人都是一副激动的热泪盈眶的表情,尤其是两个丫头,一脸喜色的围着若胭,像是围着一朵开的稀罕的花。   杜氏到底是过来人,镇定些,也是笑得欢,笑眯眯的盯着若胭的脸看,“二小姐如今可不再是小姑娘了。”   巧云在一旁笑着接过话,“是大姑娘了。”   初夏也掩着嘴直笑。   若胭瞪着这三人满脸的笑,被她们笑得心里直发怵。   杜氏吩咐道,“巧云,别光顾着站着笑了,快去打了热水来,初夏,你赶紧给二小姐准备换洗衣裳。”   直将两人都遣了出去,才坐到床边,含笑问若胭,“可觉得紧张?疼不疼?肚子疼,还是腰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若胭这才慢慢的从一群人紧张兮兮的反应中清醒过来,笑道,“母亲,略有些腹痛,倒不严重,劳母亲费心了。”   不就是来个月经吗?这种事,上辈子都习惯了好不。   杜氏点头道,“那就好,你放宽心,这是做女人必经的一遭,以后慢慢的也就不疼了,”   笑着将若胭左看右看,笑容很是神秘,“来的倒是时候,我也放了心,正好,正好。”   若胭被她这话说的云山雾罩,不知何意,总觉得杜氏在做着一件很大的事,只是她不说,自己也不问。   过了不多会,巧云和初夏前后回来,扶着若胭下床洗净了身体,换了衣裳,又新换了床单被褥,在床上铺了厚厚的棉褥,扶了若胭又躺上去,初夏又灌了汤婆子让若胭捂着肚子,热气传入,若胭果然觉得松快不少。   杜氏就让巧云下去收拾,却留了初夏在屋里,当着若胭的脸,细细的说了注意事项,只因初夏不比巧云,并没有这样照顾主子生理期的经验,若胭躺在床上听着作声不得,只是两颊绯红,听到后面,便只是感动了,有巧云在,杜氏身为嫡母,完全不必亲自来说这些的。   等若胭抱着汤婆子入睡,杜氏让初夏陪着,自己回到厢房。   巧云收拾利落进来,笑道,“太太这次可是真放了心了。”   杜氏也不对她隐瞒,笑道,“映雪比若胭还小两个月,却是去年就来了,若胭马上就及笄了,确实来的晚了些,我心里也多少有些不安,如今可算松口气,我张罗若胭的亲事,你也都是知道的,我心里是看重这孩子的,只是许家这一辈也就明道一根独苗了,出不得差错,这下安了心了,你明天下山去再问问,明道和明玉俩到哪里了。” ☆、听禅   “工部员外郎刘府上请了媒婆上门来提亲,指明想聘二小姐,老太太没应,江大人又来提亲了,还是说的二小姐,郑姨娘看上了,央着老太太把三小姐嫁过去,老太太应了,听说昨天老爷和江大人说了,只是不知道江大人同意没有。”   巧云刚从山下回来,禀报着打听来的消息。   杜氏皱了眉头,“上次为着若胭的这门亲,我已经说了江家公子不可托付,这次又来提亲,老太太和老爷却仍是同意,若是应许,难说映雪日后要受委屈。”   巧云道,“太太这次不在府里,还是不要再管的好,既然老爷已经和江大人说了,这门亲成与不成,只在江家了,再说,这府里上下都同意了,只太太坚持反对,又何苦呢,三小姐嫁过去过得好,自然大家要埋怨太太今日的阻挠,要是过得不好,却没人想的起来太太的远见,太太如今只一门心思办妥了二小姐的事就好了。”   杜氏默默不语,虽然映雪不如若胭知心,到底都是一样的庶女,眼见着被许了一门不妥的亲事,却只做不知,总是心中难宁。   巧云又道,“太太还不知道,府里这几天事多着呢,贾家表小姐也来了,大姑太太也看上了江家,如今谁不知道江大人得了皇上的眼,指不定以后还有更大的前程呢,大姑太太听说老太太要把三小姐许过去,去中园闹了一场,说什么言而无信,又说什么女儿不如儿子亲,老太太气得差点将大姑太太赶出去,倒是表小姐拉了大姑太太离开,说自己宁死不进江家门,大姑太太这才没闹了,只是又骂了表小姐一通才作罢,太太想想,这事乱的哟。”   “二姑太太那边呢?”杜氏问。   巧云道,“二姑太太倒是没什么动静,不挣也不抢,沈家表小姐也只是和三小姐四小姐一处玩耍,并没有什么口舌是非。”   杜氏点头,“淑云自小就是个冷静有主意的。”   巧云又道,“对了,三小姐、四小姐和两位表小姐昨天去了闵府做客,富贵跟奴婢说,是闵府的二小姐下的帖子,原是写的请二小姐过去,只是二小姐不在府上,老太太就做了主让三小姐、四小姐去,两位表小姐却是自荐同往的,因上回贾家表小姐就同去过闵府,老太太也就没再说什么,都许了。”   杜氏突然笑了起来,“这样也好,让她们都过去认识认识,若胭自然是养伤重要,等回头再去也不迟。”   心情多云转晴,指了指桌上刚看完的信,又吩咐道,“左右就这两天了,你不如就去那院子里等着,再看看还缺什么就补上,明玉是个姑娘家,初次来京难免拘谨,处处不便,你就陪着她,明道的性格估计在院子里坐不住,要出去四下走走,你只管将京州所知尽数告知。”   巧云不太情愿,“太太这样安排自然是好的,只是奴婢要是离开了,太太身边便没个服侍的了,不如从庄子里挑两个。”   杜氏略作思忖便同意了,“这样也好,那你便去一趟庄子,和杨总管说一声,索性多要几个,就留在那里照顾他们俩,你亲自带过去,要叮嘱妥当了,顺便再去找王伯抓几副开胃的药,若胭这几天总不怎么吃东西,眼见着清减了不少。”   巧云一一应下,又宽怀道,“二小姐这几天身体不适,难免胃口不佳,想来过几天也就好了,再吃几副药,不出几天,就丰润了。”   正说着话,就见静云师太到了门口,杜氏忙其身相迎,巧云行过礼,便离去了。   不知是来癸水成全了养伤,还是养伤成全了来癸水,总之,因为这两桩事撞在了一起,床前日夜不离人,若胭先前生出的趁人不在就下床玩耍的心思也就搁下了,索性就惯着自己做了一把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样足足躺了三天,身上的伤痛也好的差不多了,腰不酸了,小腹也不疼了,只是胃口总不太好,精神也厌厌的,有些恍惚,白天倦怠嗜睡,到了夜里却莫名的清醒,整夜的望着窗外出神。   初夏着急了,问,“二小姐,您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若胭摇头,笑着安慰她,“你别胡思乱想,我好得很呢,许是因为躺的久了,心里发闷,不如下来走走。”说着,慢慢坐起来,心里却也叹口气,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这些天,自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丢失了什么东西,时常心慌意乱,却是自己也说不明白,究竟为什么心乱。   “也好,奴婢瞧着小姐的伤也无大碍了,肚子也不怎么痛了,走动走动也无妨,兴许看看景色,也就开了胃口。”   初夏将枕头立起来垫在她腰后,取了梳子来为她梳头,若胭就举着铜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盛夏的午后,若胭却不觉得炎热,松柏亭亭,较之上次所见,越发的繁茂苍劲、郁郁葱葱,饶是烈日当空,却不过漏下来斑斑缕缕,随着山风吹拂,清朗依旧,踩着洁净的石径,若胭缓行漫步,不知不觉停在左厢墙角,远远的望着一株合抱粗的古松出神,足足伫立了一盏茶工夫也不见挪步。   初夏轻声问,“二小姐,您在想什么?”   若胭一怔,涩笑,“我想归雁了,上次初见归雁,她就在那棵松树下。”   初夏听罢,略一回想,却皱了皱眉,劝道,“二小姐要是想六小姐了,这也没什么,六小姐不是才送了礼过来吗,等回府后,也可下帖子请六小姐过去聚聚,也算是回礼,怎么对着一棵松树发起了呆?”   若胭没有说话,转身往回走,初夏纳闷,“二小姐这是要换个地方吗?”   “不了,回去躺着吧,你说的对,何必发什么呆呢。”   若胭朝她笑笑,分明轻松随意的一句话,却说的不太洒脱,若胭觉得自己最近有些魔怔,总也快乐不起来,即使自己很努力,仍是心有所失,落落寡欢。   “二小姐要是不困,就去太太屋里坐坐吧,太太这个时辰应该没有诵经。”   若胭想了想,点头,“也好,成天躺着,也无趣的很。”   初夏便扶了若胭前行,到杜氏门前,却听到屋里传来极轻的对话,却是静云师太的声音,“凡事都有天定,你担心也无用,我瞧着二小姐已经心动,只怕不好回头。”   杜氏叹道,“她到底小,哪里明白这些,就算情思初动,大约也是迷糊的,连她自己也未必知道,倒是应过我,一切听凭我的安排,她如今在庵里住着,与世隔绝,总能收收心思,等菩萨法日过了,我就让他们见面,左右不过几天了。”   初夏闻言,似乎想到什么,心口突的一跳,猛地回头去看若胭,却见若胭面色如常,又悄悄松口气。   “但愿如你所愿。”静云师太道,“不如这样,与其由着她整日的神思恍惚,倒不如每日随我诵经打坐,也能凝神归元。”   “如此甚好。”   若胭驻步静听,她不傻,当然也听出了话中之意,原来不但杜氏,就连静云师太都看出自己心神不宁了,终究是自己有失沉稳了,更多的是好奇两人的关系,她素知杜氏冷清寡言,怎么愿意与静云师太聊这样的话题?   到底没有进去,又转身回去了,没多久,杜氏就过来,说是想要若胭陪着一起听静云师太讲经,问若胭可愿意陪同,若胭早就听见了,本就对讲经不敢兴趣,只是无法开口拒绝,还是点头应允,杜氏很是高兴,让若胭好生休息一会,半个时辰后就随她一同去静云师太的禅房。   若胭自是依从,又躺回床上眯了一会,准时去找杜氏,杜氏见她守约,自然满意,两人同去见静云师太,静云师太含笑打量若胭,并没有多话,只请座于蒲团,便开始讲经。   若胭活了两世,却从未接触佛学,更没有慧根,也不知静云师太讲的什么,倒是迷茫中觉得心绪略有平复,便懵懵懂懂、规规矩矩的从头陪到了尾。   接下来的几天,若胭除了吃和睡,就是陪杜氏呆在静云师太的禅房里接受博大精深的佛学熏陶,并没有如两人期望的爱上禅理,倒是袅袅如缕的檀香真的缓缓平复了她的心绪,从最初一坐上蒲团就开始魂游太虚、神思恍惚,渐渐回归正常,仿佛一个梦,就算再真切的印在脑海中,也抵不过时光的蚀磨,终是淡去。   夜深,明月当空,斑驳的月色下,一条人影如幽灵般无声无息的在瑾之院前凭空消失。   房间很大,六扇楠木屏风后,宽大的床榻上,平躺着一人,睡容沉静。   一切,都在睡梦中。   倏的,一道闪电凭空惊现,划破幽暗,指在沉睡之人的颈上,而那人,沉睡依旧,似乎毫无知觉。   “云三爷,陈某听说你昏迷了,特来试试真假。”持剑之人,杀气四溢。   床上之人微微一笑,双眸启如星辰闪耀,不徐不急的道,“你来了,我便正好清醒,倒要多谢陈兄相救了。”   陈煜眼睛一眯,怒却收剑,喝问,“彩衣呢?是不是真的被你杀了?”   云懿霆并没有立即回答,起身,坐在床边,向陈煜使个眼色,示意他先坐,陈煜冷哼一声,一脸的恨意,自然不肯坐,站在他面前,剑尖点地,寒光流溢。   “是我杀的——”   云懿霆承认,不料话刚出口,就见陈煜沉痛无比,手腕一翻,寒芒就逼近胸口。   云懿霆目光一凛,却没有闪避,突然抬手轻拂,剑尖如受到巨大的冲击,不由自主的偏离方向,擦着云懿霆的衣裳,从他的肩上方堪堪而过。   一击失利,陈煜并没有继续攻击,悲痛忿怒的盯着他,“云三爷,你与陈某相交多年,理当熟知陈某最在意的是什么!”   “自然知道,陈兄慷慨侠义,江湖上无人不知,陈兄对孟彩衣情有独钟、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亦是众所周知的事,更何况云三。”   云懿霆站起来,静静的看着他,缓缓道,“陈兄大约忘了,当年云三就是为了要杀孟彩衣才结识陈兄的,也早就告诉过陈兄,孟彩衣是江湖公认的恶人,云三必杀她,除了云三,想杀她的也大有人在,不过,因为陈兄的面子,云三一直没有动手,这一次是她到瑾之来送死的,必须死,陈兄,抱歉。”   陈煜痛极而泣,男儿仰天泪流,可怜自己半生浪迹江湖,一柄剑,一条命,两肋插刀,自认英雄豪迈,却不能自己的在恶名昭著的孟彩衣裙下称臣,孟彩衣终究会被杀,他早有准备,云三早就想杀她,他也知道,只是真的这一切成了真,自己却无法面对。   云懿霆指了指墙角的长案一排酒坛,“难受的话,可以去喝醉,想为孟彩衣报仇的话,可以动手了。”   陈煜苦笑,“你知我甚深,我若杀你,对不起道义,我若不杀,对不起自己,我终究清醒的知道,可以有负自己,也不能违背道义。”说罢,大步走过去,拍开一叹,仰面一饮而尽,回头看云懿霆,“你需陪我同饮。”   云懿霆徐徐颔首,目光一黯,似有伤怀,却笑的爽快,“这是自然,许久未见陈兄,正该一醉方休。”   没有灯光,两人对坐而饮,没有语言,只有酒。   月光在远远的窗前,静悄悄的望着,像少女的心事,纯净,忧伤,不为人知。    ☆、说媒   这天早上,刚吃过斋饭,若胭拿帕子轻轻的擦了擦嘴唇,就听见门外传来笑声,正诧异声音好生耳熟,就见巧云领着一人走进来,“若胭!”   “嘉芙,你怎么来了?”若胭惊喜的起身迎上去,两人相互打量着。   闵嘉芙今天看上去很开心,眼角眉梢都掩不住喜色,称着粉霞似的圆脸,顾盼生辉,她盯着若胭看了看,却皱起眉,“若胭,你瘦了许多,我前几天给你下帖子约你玩,你家姐妹们都去了,偏你没去,映雪说你生病了,跟着梅太太上庵里静养了,我还纳闷,这天气,难道还能着凉,现在看来是真的了,好好的,你怎么病起来?”   若胭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生病,这个理由倒是最合适了,“贪凉,掀了被子,有些难受,想不到你都知道了,你怎么来庵里了?跟着闵太太来烧香拜佛的?”   再过两天就是观音菩萨得道法日,这前后几天香客都较多。   闵嘉芙掩嘴笑,“母亲说明后天肯定人多,不赶着凑这个热闹了,提前些来,也算是一片诚心了。”   若胭失笑,看来闵太太虽然信佛,却也不是个狂热的信徒。   两人拉着手又坐下来,叽叽喳喳的聊天,初夏早收拾干净了桌面,倒了清茶来,闵嘉芙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与前几次见面感觉大为不同。   若胭就凑过去轻声问,“你说实话,为什么这么高兴?我瞧你今天有些怪,有什么喜事,可不许藏着掖着。”   闵嘉芙顿时面红耳赤,却娇俏的瞪了若胭一眼,不肯实说,只道,“你只管胡乱猜测,哪有什么喜事,我不过是好不容易见到你,心里高兴罢了。”   若胭见她脸色,也猜出些缘故,只是她不肯说,也就不追着问了,又打趣几句,闵嘉芙就问若胭收到忠武侯夫人和六小姐两份大礼的事。   若胭点头承认,闵嘉芙羡慕的啧叹两下,又问收的什么东西,若胭只说是归雁送的暗香笺和自己打的一副络子,并不提起玉璧和药膏,她虽然不清楚闵嘉芙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却能肯定就算是梅映雪说的,也绝不会说出玉璧和药膏之事,张氏可是发了话,为了梅家名声,谁也不能泄露的,只是若胭小看了梅映雪。   只见闵嘉芙撇嘴,假装不悦,“你还哄着我呢,我早就知道,六小姐除了给你这些,还有好些个药膏和别的贵重的贴身的东西,你却不肯实说。”   不让说玉璧便不说玉璧二字,只说是贵重的、贴身的物件,由着别人去猜,这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连这样若隐若现的话都说了出来,若胭自然明白这是梅映雪传出去的,心里已有几分恼意,猜度着她既然也说了药膏,必定会说自己舍不得分享的话,到底是一家子姐妹,不想毁她颜面,只好陪笑的含糊过去,“是我糊涂忘了还有药膏,因不常用着,便想不起来,什么贴身的东西,正是那络子,归雁说是送我挂腰上的,只因我这些天生着病常躺着才没戴,可算不算是贴身的?”   又拉着她左边哄一句,右边扯一句,又说起上次去闵府,闵太太还送了扇坠的事,闵嘉芙被她绕的晕了,也就揭过了。   提起扇坠,闵嘉芙就说,“若胭,你还记得上次说的一起去看月季花吗?不如我们一会就去,可好?”   “一会?”若胭惊讶。   “就在半缘庵和普贤寺之间的山谷,很近。”   闵嘉芙很兴奋的解释,见若胭满脸犹疑,抓紧她的手,急道,“你可不许不去啊,你要是怕梅太太不同意,一会我去说,或者让我母亲去说,一准会同意的,我可是约了好多人今天一起去看花的,我看你病也好了,不碍事了,你必须去。”   若胭尚有些迟疑,一连数日的情绪低落引起的惯性似乎还没消失,对热闹有着微妙的排斥,然而经闵嘉芙一顿口舌轰炸和软磨硬逼,那颗无所畏惧、阳光灿烂本质的心又悄然回来了,爽快的应道,“去便去。”   两人说笑着,就见巧云在门外说是杜氏请两人过去,闵嘉芙笑道,“正好我们去说,早去早回。”拉着若胭就跑。   闵太太刚说完一句什么话,若胭没来得及听见,正见着杜氏一脸郑重,似在思索着一个很严肃重要的事情,略顿了顿,才进屋去,向两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闵太太看见若胭,眼睛一亮,笑道,“听说二小姐身体不适,嘉芙急得在家坐不住,非央着我早些过来,今日瞧着二小姐精神倒还好,只是清减了些,越发的惹人疼爱了。”   若胭连忙道谢,“若胭小恙,劳闵太太和嘉芙挂怀了。”   总觉得杜氏刚才的表情很奇怪,疑心闵太太此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拜佛,而是找杜氏有事。   闵嘉芙上前道,“母亲,我约了若胭一起去看花,要请母亲和梅太太示下,许我们前去。”   闵太太当即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坐不住的,见了若胭必是要撒欢去玩的,我是管不住你的,爱去就去吧,你只管哄着梅太太点头就是。”竟是这样爽快的答应了。   杜氏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缓缓去看若胭,见她笑容浅浅、阳光暖暖,不觉也心弦触动,笑道,“若胭也闷了好几天了,难得嘉芙过来,便去散散心也好,初夏,巧云,你们带着婆子们都跟着,好生照顾二小姐,二小姐才刚病愈,别贪玩,早些回来。”   杜氏每次来半缘庵都不过两三个婆子,各司其职并不得闲,现在却说让她们都跟了去,可见是紧张若胭。   闵嘉芙见杜氏也许了,高兴的谢了,巧云则惊异的看着杜氏,不太情愿,杜氏知她心意,不愿离开自己,安抚的笑了笑。   若胭已开口道,“多谢母亲体贴,女儿有初夏在身边就够了,巧云还是陪着母亲吧,母亲身边不能没个人,要不,女儿心里也不放心母亲。”   心里却总是想着闵太太找杜氏究竟有什么事,看闵太太的意思,是乐得我们几个都不在,她们也好说话。   闵太太笑道,“我最是喜欢二小姐的孝顺懂事,二小姐说的是,巧云是你跟前得力的,还是陪着你吧,二小姐和嘉芙在一起,你放心就是,嘉芙身边带着好几个丫头呢,还能落下二小姐?”   话已至此,杜氏犹豫了一下,也就点了头,两人喜滋滋的辞了去,又回厢房换了件衣裳,梳了头发,这才出门,也不叫婆子跟着,杜氏还在庵里不说,又多了个闵太太,只一个巧云怎么行?   闵嘉芙是有排场的,早有三四个丫头并着仆妇婆子抬着两架檐子过来,山道崎岖,马车不便同行,只能坐这种檐子让人抬着,闵嘉芙当先坐稳了,丫头给她戴上帷帽,回头看若胭,若胭有些不忍叫别人抬着,也知道该入乡随俗,只好一本正经的坐在后面,初夏扶她坐稳了,也为她戴好宽檐垂纱的帷帽,才吩咐上肩,一行人逶迤而去。   闵太太含笑目送若胭出门,这才又看着杜氏笑道,“你我相识这几年了,还信不过我吗?我自然知道你把这个庶女看得重,虽说不像我把嘉芙已经过继在膝下,喜爱之情是不差的了,本想我择日去梅府上直接说了,只是那天听府上的三小姐提及一句,说是二小姐的亲事要你亲自点头的,与别人不同,便知道你待二小姐的心意了,想着还是先来这里见你。”   杜氏微微而笑,“嘉芙这孩子能跟着你,也是她的福气,我也是极喜欢若胭的,这才想着亲自安排她的亲事,唯恐误她一生,并非不信你,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为人如何,我岂能不知。”   闵太太笑道,“那便是了,齐大人虽是比起二小姐年纪大了些,却也正值当年,算不得老夫少妻,这男子正该年龄要略大一些才好,懂得体贴,比起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还要稳妥些,你虽然不常出来走动,大约也听说过,齐大人可是朝野皆赞的年少有为,而立之年已经位居太仆寺少卿,这样的品级,多少人一辈子也没爬上去,偏他还是难得的好品行,从不酗酒贪色,立身端正,”   说着,闵太太却是叹了一口气,目中流露惋惜之情,“你大约还不知道,齐大人和他那过世的原配罗氏,还是我给做的媒,两人相敬如宾,从未红过脸,可惜天妒红颜,罗氏生下慧姐儿没多久就去了,实在可怜,难得的是齐大人真真是个重情重义的,推了多少媒人,坚持为亡妻守了两年。”   杜氏心里略动,却没接言,只是静静的听,闵太太见她没回应,只好道,“咱们这样熟了,你心里想什么也只管说出来,这门亲事,一是齐府所托,二是我自己也觉得不错,二小姐嫁过去就是做太太,齐大人又是个怜香惜玉重情义的,自然亏待不了,我们做父母的为儿女操心,无非就是这些事,怕她得不到丈夫宠爱,夫妻情薄,家世复杂,妯娌姑嫂一大堆、丫头下人心肠坏,这样的日子却不折磨了孩子?我也是真心实意的看好齐家,家世清白简单,齐大人自身不错便不再说了,家里除了一个罗氏病重时非塞给他的姨娘,并没有其他不明不白的女子,雪菊带着慧姐儿,也是安安分分的人,这样的人家,也当真少了。”   杜氏点点头,心中萌芽出一个念头,第一次主动问,“齐府这是求的梅家小姐?还是若胭?”   “明说了想求娶二小姐。”闵太太回答。   杜氏疑问,“齐大人何时见过若胭?”   闵太太就笑起来,“这就正是缘分了,齐大人并没见过二小姐,是雪菊姑娘和慧姐儿见过,雪菊姑娘说,上次去周府,慧姐儿的乳娘一眼没看住,竟看丢了慧姐儿,多亏了二小姐找着,雪菊姑娘当时便喜欢上二小姐了,向我打听二小姐是否定亲,我那时却没怎么当真,后来在云家,你自己也瞧见了,慧姐儿也很喜欢二小姐,前几天,雪菊姑娘竟是连着几次来见我,央着我来保媒。”   “原来是雪菊姑娘的意思。”   杜氏喃喃。周府之事她听若胭提起过,当时已隐隐有些预感,只是后来风平浪静,也就搁下了。   闵太太挑眉而笑,“一开始是雪菊姑娘的意思,后来便不是了,齐大人自己也很愿意,你若是应了我,过几天齐大人便亲自登门求亲了。”   杜氏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若胭的亲事,我心里已经打算好了,虽然还没有换庚帖下定,也不想再议其他人家了,倒是三……”   话未说完,已被闵太太着急的打断,“既然还没定下,你又何必急着推了这边?一家有女百家求,择高弃低,原是正理,我选在今天来找你,还有一个原因,今天是那罗氏过世两年的祭日,齐大人现在就在普贤寺亲自为罗氏超度,你不妨随我前去,亲自看看齐大人的仪表举止,雪菊姑娘和慧姐儿也在,不妨也见上一见,若你亲自见了,仍觉不妥,我亦无话可说,只叹缘分太浅。”   杜氏微微笑起来,摇头道,“看却不必了,这样相看,未免失礼,也让齐大人尴尬,我虽身居内宅,对齐大人的为官为人也略有耳闻,只是……”   闵太太又抢了话去,“你一向是个爽直的,今儿倒处处不痛快,既是为了儿女一生的安稳,正该仔细看好了,你自己看过了,好是不好,日后也不用怨我一人之言了,亲事成与不成还在你,我虽然与齐家亲近,与你情分也不差,总不会故意害了两家。”   “那便去看看吧。”杜氏心中萌芽的念头又拔高了些。    ☆、赏花   普贤寺与半缘庵各据一峰,双峰之间有一处平坦开阔之地,也不知何年何月何人于此撒下花种,年复一年,竟然成为一处世外胜景,常年游人流连,好在月季花花期长,也不必都赶在一时,不至于人潮拥挤,再过两天就是观音菩萨的法日,普贤寺虽是普贤菩萨的道场,寺内也供着观音菩萨,这几天香客较之平日多,看花之人也随之增多,只是这时辰大多正在听禅释道,要下午才有空闲,若胭下了檐子,放眼望去,林木矮丛之间,一大片五彩缤纷的月季妖娆绽放,引得蜂蝶争逐,除了月季,还有些许别的当季的鲜花夹杂其中,虽不多,俱是姿态妍丽,足有百亩以上,果然是一片绚烂花海!   这样大面积种植的花景,若胭前生并不少见,只是在这里显得稀罕,心里暗暗与周、云两府的花园比较,周府花园并不大,花也不太多,却大多是名品,经过刻意的设计,与曲廊画巷、亭台楼阁相呼应,美在富贵精致、移步换景;云府花园虽比不得这样开阔,胜在品种多,大有汇天下万花于一园之感,令若胭感慨,赏罢云府花园,便不必遍寻芬芳了;此处花景又不一样,妙在品种单一,足以让爱月季者一饱眼福,加之四周青山秀林掩映,比起前两处园景又多了天然之趣。   游人不多,有男有女,兴许来者都是心怀仁和的信徒,个个循规蹈矩,并没有招摇是非和行为不端的,更兼花海占地开阔,寥寥数人也是各有分散,互不相干。   若胭四下看了看,便轻轻撩起纱巾,早见闵嘉芙连帷帽都摘了下来,笑道,“若胭,还戴着它做什么,快摘了去,一会就该冒汗了。”   踮足张望,叹道,“我们竟是来的最早的。”   刚说完却又欢喜起来,远远的一指,笑道,“你瞧,那必是柳小姐来了。”   若胭也脱了帷帽,由着初夏为自己小心的理了理鬓发,这才顺着她所指去看,果然见一众仆人簇着一顶小轿从普贤寺方向而来,从普贤寺过来的山路要平缓许多,倒也可乘轿,很快近前来,一位女子走下轿,闵嘉芙就向她招手,若胭这才看清这女子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闵嘉芙以肘推她,笑道,“你好忘性,不记得在周府见过的吗?”   若胭恍然记起在周府看花时,有位柳小姐和张小姐一起对周府的二乔很是不以为然,闵嘉芙还和她们起了争执,没想到时过境迁,两人竟然要好起来,看来,姑娘家的心,也不是那么细如针尖的,争执拌嘴都不过一时,三人便笑着相互行礼,算是认识了。   柳小姐掩嘴朝若胭笑,“梅二小姐如今在姐妹们圈子里可成了名人,谁不知道云六小姐也就罢了,连忠武侯夫人都单独将礼物送到府上去,都在猜测莫不是有什么用意。”   若胭苦笑不语,心说,用意倒的确是有的,不过与你们猜测的正好相反罢了。   过了一会,又来了两位小姐,也都是在周、云府上有过一面之交却没记住身份的,今天再见,仍是没记住。   闵嘉芙性格开朗,与所有人都能笑谈自如,大家一边赏花一边闲聊。   初夏紧跟在身旁,时而低声提醒一句“二小姐初愈,不可太累,要不要歇息片刻?”   若胭本不是个任谁都自来熟的,并没有太大兴头,就听了初夏的话,说一阵、走一阵、歇一阵。   忽一位小姐问柳小姐,“怎么不见张小姐,你素日与她形影不离,今日你来了,却不见她?”   柳小姐闻言,似有些不屑,淡淡的说,“她么,不说也罢,我只不爱在背后说人长短,要不坏了人家名声,我岂不成了罪人。”   她不说还好,这样一句话岂不越发的引人遐想,大家面面相觑,各自心思飞转。   闵嘉芙拉着她求道,“你还是说了吧,这里也没外人,并不会传扬出去,偏你这样说一半留一半,不是勾住我们的心思,连花也赏不下去了。”   柳小姐犹豫不决,闵嘉芙只催着不放,若胭隐约猜出几分,不愿听这些,反倒退后了两步,扶着初夏慢慢走,忽见一顶软兜由远而近,被人挡着看不见轿子里的人,却觉得跟轿的几个丫头婆子很是脸熟,正思索着,就听初夏低声道,“是梅府的,瞧那个绿衫子丫头,也不就是三小姐身边的守康嘛,还有守健都来了。”   闵嘉芙也带着几人走过去,“映雪,你可来晚了。”   一位粉红裳裙的少女从软兜里出来,咯咯笑道,“可不算晚,嘉芙姐姐,映雪可想你了。”一派娇嗔可爱之态,拉着闵嘉芙既是亲热,又向其他三人熟捻的打招呼,眉目流转。   忽见不远处一人不紧不慢的朝自己走来,面带淡淡笑容,似笑而非,正是若胭,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扬声喊“二姐姐”,颇为惊喜之状,欢快的迎着若胭跑来,挽着若胭的胳膊,将脸贴在若胭肩头,无比激动的道,“二姐姐,好几天没见到你,我可想死你了,日日担心你的身体,怕庵里清苦,委屈了二姐姐,今天能见到二姐姐,才算是放下心来,只是瞧着二姐姐又瘦了许多,好生心疼。”说着竟埋头低低的抽泣起来。   众人见她如此,无不称赞,纷纷过来劝道,“三小姐真是个难得的好妹妹,这样关心姐姐,叫我们这几个没有妹妹的好不羡慕。”   这般的关心姐姐,却只词未提嫡母,此时若胭只需轻轻一句话,即可让众人都看清眼前这娇美少女的虚伪了,终究做不到这样尖厉和刻薄,只做莞尔一笑罢了。   梅映雪便嗔道,“诸位姐姐不嫌弃,映雪自然也是诸位姐姐的妹妹。”   大家一并笑起来,连声说好,闵嘉芙更是搂了她笑,“你这巧嘴,我越发喜欢了,你是若胭的妹妹,可不就是我的妹妹。”   若胭深看梅映雪,暗暗感叹,原本总以为她还是个孩子,怎比的了自己两世为人,如今却愈发的觉得,自己才是个傻孩子,和自己相比,这个十四岁的妹妹真可谓伶俐聪慧,无论是心智还是表象,都要高出自己不止一个层次,看来往后也不必总自以为多么成熟老练,至少在这个妹妹面前,自己还差的远,还是要好好学习啊,也笑道,“我这妹妹自然是好,走到哪里都是人见人爱,连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觉得骄傲,可不是要让你们羡慕了。”   大家又笑起来,梅映雪仍是不停的问若胭在庵里的情况,若胭笑容暖暖,一一回答,毫无芥蒂之感,梅映雪便说不出什么来,就听闵嘉芙又想起柳小姐来,追问张小姐的事,这才将梅映雪的兴趣引了过去。   柳小姐推辞不开,只好叹道,“你们非让我说,我也不瞒了,你们只听听罢了,可不能外传,这样的事可不是什么光彩的。”   接着压低了声音,说出一句惊人的话来,“柳小姐与周府的二爷不清不白的,被人发现了,现在被关在家里不许出门呢。”   同时还指着闵嘉芙,“周家的人你该都认识的,你姐夫是大爷,周家二爷你就是三房的那位爷,你应该也是见过的。”   大家低声惊呼,都去看闵嘉芙,却见闵嘉芙脸色惨白,神色很是恐怖。   若胭吃了一惊,忙问,“嘉芙,你怎么了?”   话刚落音,就见闵嘉芙突然哭了起来,“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叫大家都糊涂了。   若胭猛地意识到什么,赶紧帮她擦去眼泪,提醒道,“嘉芙,你操这个心做什么,闵、周虽然是亲家,他们三房的事,也牵连不上你。”   闵嘉芙听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咬着牙收了泪,仍是哽咽道,“二房三房虽是分了家,终是一家人,却叫我姐姐脸上难看。”   这样一说,大家恍然大悟,围着她开始安慰,梅映雪也抱着她的胳膊娇滴滴的说了一番,又向柳小姐道,“这消息是哪里来的?真也不真?既说她们不清不白,可有什么凭据被人抓住?”大家也都纷纷想问。   柳小姐道,“这是她自己对我说的,还能有假,她们是上元灯节认识的,上次去周府赴宴,她们就约好见面,只是最后不知为什么却没见着,许是因为齐王中毒之事,周二爷在前厅走不开也未尝可知,后来他们又偷偷见了几次,相互都交换了信物,前几天见面时被周府一个婆子看见了,报到三太太那里去了。”   若胭暗暗乍舌,想不到这柳小姐还是个大胆追求爱情的女子,突然想起那天在周府,自己和归雁从花园往戏园子走,见张小姐站在一棵树下左顾右盼,心神不定的样子,莫不是就是在等周二爷,现在想来,原来是自己意外阻止了他们的那次约会,怪不得后来在云府,自己只提了一句,她就一脸惊惶。   “这么说来,周家和张家都知道他们俩的事了,大约这门亲事也要定下来了。”   梅映雪冷冷一笑,似不经意的在若胭脸上徘徊,道,“那也不一定,周家那样的门第,只怕看不上张家,要不然两人也用不着偷偷摸摸了,只怕这是张小姐的一厢情愿罢了,到头来,不过是自己被人耻笑。”   轻声慢语,似笑非笑的盯着若胭,若胭心中忽被拧的发疼,仍是笑容轻柔,自然知道梅映雪的每一个字都在暗指自己,却无言反驳。   大家听梅映雪这样说,都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因张、柳二人是公认的关系好,她的话没人怀疑,也有人笑问梅映雪,“倒是看不出来,三小姐这样小的年纪,却说得出这样大道理的话来,什么偷偷摸摸啊,什么一厢情愿啊,怎么像是深有体会呢?”   梅映雪就含羞绕道若胭身后,道,“映雪年纪小,哪里知道这些,自然也是听说的,姐姐们倒来取笑我,二姐姐,你是我亲姐姐,可要护着我。”   若胭心中一寒,暗道梅映雪好利齿,也只好笑笑,并不想说些什么让她难看,却见闵嘉芙一脸灰败、失神寡欢的模样,与先前的欢喜劲儿判若两人,正要说些什么,就赶紧身后一空,回头看梅映雪已跑开两步,“四小姐和七小姐来了。”   大家都被她的声音带过去看,果然见花团锦簇的一群人拥簇着两顶轿子来了,闵嘉芙勉强笑了笑,也随众人过去,若胭拉住,轻声道,“嘉芙,你的心事不妨尽快告诉闵太太,闵太太极疼爱你们姐妹俩,自然是谁也不许伤心的。”闵嘉芙的心事,她不过猜测而已,在没有挑明之前,也只能委婉的劝说。   闵嘉芙闷闷的看了眼她,倒是倔强的笑了笑,反而对若胭道,“我没事,刚才不过太震惊了,你说的对,周家三房的事,与我姐姐何干?”说着,拉着若胭的手笑嘻嘻的前行。   若胭不禁迷糊,莫不是我猜错了?   轿中下来两人,竟是云归瑶和云归雪,两人都经过刻意的装扮,尤其是云归雪,一袭娇艳的粉纱衣裙,用五彩丝遍绣月季与蝴蝶,倒很是应景,两人一下来,就被群星拱月般围住赞美。   云归雪却眼尖,一眼就认出人群外围的若胭,扬声笑起来,“哟,梅家二小姐也来了?你不会是在等我六姐姐吧?六姐姐来不了,你只怕是等不着了。”    ☆、劫色   若胭没理她,心里早就知道归雁不会来,谁不知道云三爷和归雁兄妹情深,云三爷还在床上“躺着”呢,归雁怎么会自己跑出来赏花?只是这样一比较就有些可笑了,四小姐云归瑶也就罢了,她是三房的,情分难免疏远些,七小姐云归雪与云三爷虽不是一母所生,好歹都是二房的,兄长卧床不起,她倒能邀朋游玩、尽情赏乐,无疑与闭门不出的归雁形成鲜明对比了。   云归瑶倒是冲着若胭友善的笑了笑,叫了声“梅二小姐。”   若胭自然也客客气气的向她行了个礼,转身自去摘了朵开的正好的月季,凑到鼻尖嗅。   初夏笑道,“二小姐要是喜欢,不如多摘些带回庵里,用水养起来,可数日不凋。”   若胭摇摇头,“算了,菩萨面前众生平等,我要是摘了花还大模大样的摆在菩萨面前,菩萨还不被我气死。”   云归雪见若胭冷淡她,旁人也并不附和自己,有些气恼,接着又道,“你们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晚了吗,昨天夜里有刺客刺杀我三哥——”   若胭闻言心惊,手一抖,月季花脱手掉落,她怔怔的望着云归雪,心里乱成一团,却一个字也没问。   初夏飞快的将花拾起来又塞回她手里,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恰好挡在若胭和众人之间,轻声道,“二小姐,奴婢觉得旁边那朵花也挺好看,要不也摘下吧。”   若胭木然点头,脑子里乱乱的想着,他不会死了吧?转身却听身后乱糟糟的一片,大家都在催问结果如何?   慢慢的往花丛走,坚持不回头,却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只听云归雪咯咯直笑不肯说,分明故意卖关子,好在云归瑶开口了,“三哥福大命大,非但性命无忧,反而因祸得福清醒过来了。”   这个消息让一群小姑娘惊呼,纷纷问她,“怎么会这样呢?”   云归瑶道,“听说那刺客要杀我三哥,不想意外疏通我三哥后脑的淤血,三哥便清醒了。”   听到这句话,若胭突然失笑,暗骂自己就是个傻子,适才居然被云归雪的一句话给吓住了,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云三爷是假装的吗,以他的身手,又怎么可能轻易被刺杀,只怕这“因祸得福”也不过是他早就安排好的一幕戏,用以推动剧情吧,要是没有刺客这一意外,他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自然苏醒呢?   仿佛突然之间卸下千斤重担,顿感一身轻快,若胭快步到花丛,灵巧的将一只鲜红欲滴的月季摘在手中。   此时,又听云归雪傲然道,“太子得知我三哥醒来,立刻就赶过来了,还特意从太子府里挑了两个得力的侍女过来,专门服侍三哥起居,我三哥是为了救太子才昏倒的,连皇上都说,我三哥对太子有救命之恩。”   柳小姐笑道,“云三爷与太子走的近,京中是人人皆知的,听说太子可送了云三爷不少美姬侍女,云三爷都是照单全收,这两个侍女大概也是太子的美意了。”   其他人都掩嘴笑了起来,大约没有长辈在场,这些平素都一派端庄淑女模样的小姐们围绕云三爷的艳事叽叽喳喳的聊开了,一个说云三爷与太子经常互送歌姬,一个说云三爷另有别院用于金屋藏娇,也不知她们从哪里听来如此多的传闻,竟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叫人不得不信。   云归雪只嘻嘻直笑,云归瑶有些讪讪,却没有劝止。   若胭静静的听了一会,茫然无绪的捏着手里的月季把玩。   初夏默默的陪在身边,看花瓣从她指尖一片一片的飘落,忍不住提醒,“二小姐,花都秃了。”   若胭一怔,回过神来,讪讪一笑,觉得阳光实在太烈,扎的自己头晕目眩、浑身直冒汗,许是身上的伤尚未痊愈,站的久了又全身疼痛起来,索性将闵嘉芙拉倒一边,“嘉芙,我有些累,要先回去了,你是与我同归,还是再玩赏一会。”   闵嘉芙央着若胭再多玩一会,初夏赶紧解释,“二小姐身体未愈,恐怕又病起来,已经日近中午,不宜逗留了。”   闵嘉芙再看若胭,果真一脸苍白虚弱,也不再挽留,说自己还想再玩,便让她还坐着闵府的檐子返回,吩咐几个婆子随行,若胭谢过,再去向其他小姐请辞,大家也都是几句客气话罢了,连梅映雪也只说了句“那我在家等二姐姐回去再玩”,倒是云归瑶真诚的说道,“梅二小姐请多保重身体,我回去也会与六姐姐提及你。”   若胭笑道,“请四小姐只说若胭一切都好。”   云归雪却冷笑,“六姐姐忙着照顾三哥,估计也没有工夫问候梅二小姐。”   此时,只怕任谁都看出云归雪不待见若胭了,只是两人身份悬殊,谁也不便说什么,闵嘉芙皱了皱眉头,终是没有说话,若胭倦倦的笑了笑,并不理会,转身便走,一上檐子,就昏昏入睡。   不知迷糊了多久,忽闻耳畔传来一声惊呼“混帐!不许靠近!”竟是初夏的怒喝,紧接着,就感到檐子被猛地落在地上,晃得她昏头转向,揉着太阳穴睁开眼睛一看,暗呼倒霉,怎么叫自己遇上流氓劫道这种土掉渣的桥段了。   一个锦衣男子一脸龌龊的站在檐子前,身后跟着几名恶奴,初夏紧护在自己面前,几个婆子都是闵府的,看这情景都不知如何是好,紧张不安的站在一旁。   锦衣男子突然伸手搭在檐子的扶杆上,笑嘻嘻的打量若胭,赞道,“生的不错,算得上是位美娇娘,不如跟爷回府,做爷的妾如何啊?”   回头叮嘱恶奴,“你们都别动,让爷亲自动手。”   要说不怕是假的,若胭紧攥拳头,掌心顷刻汗滴成水,脑子飞快的转着,强压住内心的恐惧,故作平静的道,“不知大爷是哪个府上的啊?”   锦衣男子笑道,“你倒是个有胆识的,爷最是喜欢这样的,你跟着爷吃不了亏,爷姓江,京州可无人不知江家。”   呵!江大人之子江玮!   若胭几乎没笑出来,张氏和梅家恩还差点把自己许配给眼前这个人,这个十足的地痞流氓!   若不是杜氏相救,只怕亲事已经定下,自己就真的要跟着他回府了,如今亲眼看到这个人,若胭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直恶心,真想呕吐他一脸,暗想,我如真要嫁给他,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好。   “原来是太医院江大人的公子,真是失敬了,素闻江大人医术超群,深得皇上器重,想不到家中的公子却尽做些有辱门风之事,真不知道,如果皇上得知江大人治家不严、纵子行恶,会不会依旧器重有加呢。”若胭冷冷的道。   江玮愣了一下,随即大怒,“好个尖牙俐齿的小女子!竟敢要挟爷!爷今日要是将你们全都埋在这里,也就没人知道了。”   说着,松开扶杆就来抓若胭,若胭下意识的就往后躲,初夏使尽全力猛地撞向江玮,别瞧她人小力微,这全力之推也叫未防备的江玮连退几步,只是此举更是激怒江玮,大步上前,一把将初夏推到在地,若胭早乘机下了檐子,拉起初夏,两人拼命的往前跑,到底短腿吃亏,没跑多远就被追上,初夏推着若胭猛地往前跑几步,自己却被江玮抓住后背。   恶奴们见主子得手,只管远远的站着吆喝吹口哨。   “还敢在爷的眼皮子底下逃跑!爷先掐死你这个刁奴!”江玮显然已起杀心,一手扣住初夏的肩膀,一手扣住她颈,意欲将她勒死,若胭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悲从心来,尖叫一声“初夏”,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揪住江玮的胳膊使劲掰,江玮吃痛,却越发的狠心,坚持不松手,若胭边打边哭,悲痛、恐惧、愤怒如同三团烈火同时燃烧着自己的理智,眼见初夏挣扎不开已经翻了白眼,若胭突然看见路边有个大石块,足有合捧大小,毫不犹豫的抱起大石块,猛地朝江玮的脑袋砸过去。   恶奴们正欢呼起劲,忽见若胭举起石块,也唬了一跳,蜂拥而至,只是若胭速度极快,已经狠狠砸了下去。   江玮嚎叫一声,幸亏躲得快,没砸在头上,却结结实实的砸在肩膀上,一把将初夏推开,捂着肩膀大叫,“小贱人,敢打爷,你们都上去,把她们俩打死了丢下山!”   恶奴们得了主子的命令,摩拳擦掌的就朝两人奔来。   初夏刚出虎口,软在地上气喘吁吁,连话也说不出来。   若胭抱着她直哭,此时此刻,心里只有悲伤而不知恐惧了,自己与初夏相处半年,名为主仆,实如姐妹,初夏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处处提醒保护,这种朝夕相处、关怀备至的感情又与杜氏、章姨娘不一样,如她自己当日所言,在梅府里,初夏就是她最亲近的人,走到哪里,也不会抛下她,如今她却为就自己险些丧命,怎不心疼。   初夏说不出话,喘着气,喉咙里咳咳的,吃力的想推她快跑。   若胭只是哭着不肯走,事已至此,不如一起死吧。   一个恶奴揪起若胭,对准若胭的脸颊一拳就击过来,只这一拳,若胭必死无疑,初夏突然挣起来往若胭身上扑,早被另一人拖走,拳风近在耳边,却在危机之刹那,忽闻一声惨叫,紧接着身体一松,掉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着接连几声惨叫,有人怒骂,“谁敢打爷爷?”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冷的回答,“欺凌弱女,打你又如何。”   一位三旬左右的男子负剑而来,目光凛然,气度不凡。   若胭松口气,不消多说,行侠仗义的好人出现了,她颤抖着身体扶住初夏,两人相视一眼,紧紧抱在一起。   江玮也真够怂的,还不如恶奴敢骂一声“谁敢打爷爷”,他连问一句“你是谁”都没有,夹着尾巴就跑了,恶奴们一看主子先逃了,自然也一窝蜂跟着鼠窜,很快不见人影。   若胭这才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学着武侠小说里的对话酝酿了半天,还没开口呢,男子一挥手,“不必谢了,小姐还是赶紧走吧。”说罢,转身就走。   这时却听远远的传来呼唤“若胭!若胭!”再一看,竟是一顶檐子抬着闵嘉芙匆匆而来,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一干闵府的下人。   “若胭?”   男子闻声止步,惊异的将若胭细细打量,喃喃自语,“原来他醉后呓语的人就是你。”   随即怆然而笑,对若胭道,“希望你是个好姑娘,不要让他为难,若你立身不正,我也会杀你,也让他体会我今日之痛。”说罢,踉跄而去。   若胭听得如坠云雾,却分明见他回头的一刹那,阳光在他眼角折射出一滴泪珠,格外刺眼。   他是谁?他认得我?他话中的那个他是谁?   惊险连连、死里逃生的若胭感觉脑子完全不够用,只是抱着初夏发呆,闵嘉芙已下了轿,快步过来扶起两人,哭道,“是我没照顾好你,当时出门时,我在梅太太面前说的满满的,现在让你受这样的罪。”   回头怒视婆子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扶若胭躺好了。”   若胭苦笑,“这也怨不得你,你怎么来了?”   闵嘉芙道,“你走后我也觉得无聊,她们依旧玩赏,我只和她们说了会话就回来了,半道上听到你的声音,觉得不对就赶紧追上来,幸好你没出什么事,要不然我都没脸再活了。”   若胭笑笑,“好了,这不没事了,初夏受了伤,要赶紧回去。”扶着初夏上檐子。   闵嘉芙愣了愣,没作声,初夏坚持不肯,若胭强行将她按下。    ☆、亲人   若胭等人回到半缘庵的时候,发现杜氏与闵太太都不在,愣了一下,忙着照顾初夏,也没再多想,只当两人结伴闲步去了,初夏被江玮抓住抠住喉咙,颈两边都青了,一触即疼,后来又被恶奴拖走踢了一脚,好在没踢中要害,只在手臂上紫了一块,若胭掉着泪给她上药。   闵嘉芙将跟若胭回来的婆子都叫过来,询问了事情的经过,才知道是太医院江大人之子的恶行,气道,“如此胡作非为,我定要告诉母亲和大姐、大姐夫,想个法子治治他。”   若胭赶紧劝道,“你还是别和周大爷说,上次太子之事刚过去,周家现在都必须行事低调……”   我自己的事还是自己处理的好,事情传开了,不管自己是不是受害者,终究流言伤人,对自己没有好处。   闵嘉芙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那就听你的,再等等,时机好了再收拾他,总不能叫他逍遥法外。”   正说着,就听门外有闵府的下人回报说是杜氏和闵太太都回来了,正在过来的路上,刚说完,就见两人前后进门,杜氏脸都白了,急步到若胭面前,将她细细端详,确认无恙才松口气。   初夏要起身行礼,早被杜氏按住,道,“你不必行礼,倒是我要谢你保护了若胭周全。”   初夏道,“这本是奴婢该做的,奴婢若能舍了性命换二小姐平安,也是满足的,只是奴婢无能,连累二小姐受惊。”   闵太太也过来,连声向若胭道歉,“这都是我和嘉芙的错,是我大意,没有给你们多带些人,也是嘉芙的疏忽,不该让二小姐独自回来,两人同去,本该同归,相互照应,若是嘉芙也带着人与二小姐一起,也就不会出事了。”又让闵嘉芙过来向杜氏和若胭道歉。   若胭忙阻止,笑道,“闵太太不必自责,这原是意外,谁也料不着的,也是我自己要提前返回的,并不管嘉芙的事,闵太太可不要责备嘉芙。”   闵太太听了,连赞若胭懂事,又夸初夏忠仆,当着面又把婆子们好一顿斥,说是回府再重罚,大家围着又说了一会,闵太太就带着嘉芙告辞下山了。   杜氏送出门去,再回来,面容平静。   若胭一直挂怀嘉芙听说周二爷和张小姐之事后的失态,总觉得嘉芙隐有心事,只是赏花时人多眼杂不能明说,想问问实情,如今当着两位长辈的面更不好说了,眼睁睁的看着闵太太带着她离去,只好思索着等回府再给她写封信。   闵嘉芙气鼓鼓的央着闵太太,“不如将这个事与大姐说一声,还有母亲常来往的几家都说一声,江家实在太过分了,不惩罚一下怎么行?被人知道是闵府的人没保护好若胭,还不羞死了,”   闵太太瞪她一眼,“你还嫌不够丢人呢,出了这样的事,别人捂还来不及呢,你倒要说出去?我刚才已经求了梅太太不要往外说,她也已经应了,二小姐是个聪明人,事关她自己的清白,也必不会乱说,你可不许乱说,要是让人都知道闵府如此窝囊,固然江家父子受到惩罚,闵府的脸面也要丢尽,就是你大姐,也会受到影响,还有你自己,你是和二小姐一起出去的,二小姐出了事,你却没事?让人信还不信?”   闵嘉芙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杜氏回来后什么也没说,只让若胭和初夏好好休息,又叮嘱了巧云在屋里伺候,因为初夏护主受伤,巧云又高看她几分,倒是心甘情愿的照顾起她来,这件事到此就算过去了。   初夏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二小姐,奴婢认出那个混蛋江玮了,二小姐可记得上次来半缘庵,因姨娘受伤便傍晚赶回,途中有人拦道要求借轿同行,那厮就是江玮,因他当时满脸血污又青又肿,刚才一开始我没认出来,后来小姐用石头砸了他,他那一副狼狈模样奴婢觉得面熟,细细回想,才认出就是那天拦轿的人。”   若胭冷笑,知道上次江玮那一脸血污都是被云懿霆等人打的。   有杜氏那顶级的伤药,初夏养了两天,胳膊的紫痕也都消退,慢慢的一切又恢复正常,只是因为初夏有伤,若胭也被制住继续休养,这两天又在吃与睡之间度过,杜氏忙着听禅诵经、磕头打坐,巧云两边跑,时间过得倒也快,转眼,观音菩萨得道法日已过,杜氏早就和若胭说好,第二天下山。   挑着油灯,初夏为若胭梳妆,若胭打着哈欠道,“左右在马车上颠簸昏睡,也不必梳什么好看的发髻,随意挽一下便罢了。”   愕然见杜氏走进来,一脸的笑容,道,“初夏,为二小姐梳个倾髻,将那只紫玉凤钗为二小姐戴上。”   若胭诧异道,“母亲,这是何故?”   杜氏也不说话,只笑眯眯的看初夏一双巧手挽着青丝翻转,不多时已装扮完毕,又左看右看,很是满意的点头,这才神秘兮兮的笑道,“若胭生的好,自然要好好打扮,一会和母亲共坐一车,母亲有话与你说。”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只是,自己怎么也猜不出来会发生什么。   天色初亮,紫蓝色的天在薄雾之外、山峦之上,如梦如幻不太真切,山风轻拂,鸟鸣于涧,连空气都带着甘甜、清凉的香气。   鬓边的紫玉凤钗莹光柔润,称着一头青丝格外的柔顺发亮,若胭端端正正的坐着,身上是杜氏给挑选的一身海棠红的衣裙,上衣紧身,紧致的裹着玲珑腰身,长裙轻盈翩迁,翻飞着七色彩蝶,美到极致,她努力的猜想杜氏的用意,生怕弄脏了衣裳、歪了发髻。   “母亲说过,有话要和若胭说。”若胭倒是还是缺乏耐心,上车没多久,就主动问起。   杜氏只是百看不厌的打量她,笑道,“若胭,一会下山,我们先不回府,母亲带你去个地方,认识两个人,母亲的亲人。”   若胭瞬间意识到今天将会成为自己一生中非常重要的日子,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兴许就是那次杜氏带自己去西市提及的那个地方,那里有杜氏的秘密,自己会在那个地方看到另一个从未见过的杜氏,她的身世、她的过往,还有那两个人,杜氏说是她的亲人,若胭不敢猜想他们俩的身份,但是杜氏既然如此盛重的把自己打扮好带过去,大概会是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若胭激动的心怦怦的跳,像是要准备第二次的穿越,为接下来的神奇经历而兴奋不安。   只是,杜氏接下来的话又让若胭目瞪口呆,“母亲外祖家唯有一个舅父,舅父子媳双亡,与一双孙子孙女相守度日,长孙许明道,孙女明玉,都比你年长,你可称为表兄、表姐,明道自幼学经纶,准备今秋参加科考,前几天他们俩都来京州了,母亲将他们俩安置在一家院子里。”   怎么不是长辈么?   若胭愣了一下,随即又高兴起来,表兄表姐也不错嘛,同龄人更好相处,一时来了兴趣,眼睛亮闪闪的拉着杜氏,向她打听许家兄妹的事情,杜氏见她没有抵制,也很欢喜,细细的讲给她听。   若胭始知杜氏的舅父许惠芸,膝下独苗许问政,是蜀中有名的风流才子,娶妻谢氏,也是当地无人不知的才情双绝,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婚后三年,谢氏有孕,一胎双生,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奈何福祸相伴,谢氏生产大出血,虽然顺利产下一对龙凤胎,自己却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就血崩而死,鸳鸯不独生,谢氏死后,许问政悲伤过度,一病不起,三个月后就跟随爱妻去了,一双幼儿便托付给了老父许惠芸,许惠芸是个老儒生,经历儿媳接连过世的打击,硬生生的挺过来了,独自将两个孩子带大,好在两个孩子都很争气,许明道年纪虽轻,才名早在蜀中传开,明玉虽然身在闺中,也跟着哥哥念书,才情不输其母。   若胭唏嘘不已,想不到许家竟有这样一段感人肺腑的经历,每一个人的爱恨悲欢都足以让她感概万千,心里对这对未谋面的表兄表姐都添几分好感,竟有些急切的想赶紧见到他们。   杜氏微笑的看她,缓缓又说出一句话,“母亲将他们安置在古井胡同的一家院子里,若胭,母亲听说你在进府前,就住在古井胡同。”   前一刻还激动兴奋的心,下一刻就“砰”的被炸得成渣,若胭呆呆的看着杜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脑子飞快的转动,猜测杜氏是不是怀疑了自己什么,要故意试探?她要是再问关于古井胡同的事,自己可一无所知啊,该如何回答?   正一团慌乱,听杜氏又道,“正好你也去看看,他们住的应该就是你住的小院,听说佟大娘的侄子不久前病故了,佟大娘干脆常住侄子原来的院子,这边又空下来了。”   若胭轻轻的应了声,她完全不知道古井胡同的事,实在不敢多说一个字,不由的心慌意乱,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有一次自己偷听到章姨娘和春桃的对话“觉得对不住二小姐,也对不住佟大娘,如果不是我当初坚决不同意,兴许,那孩子能留住,昆哥儿的病也不会加重了”,隐约猜出些蛛丝马迹来,却怎么也理不清,便下决心回府后,一定要找章姨娘打听清楚。   好在杜氏并没有追问她什么,只默默的看了看她,轻轻的叹口气,怜爱的拍了拍她,吓出若胭一身冷汗,她哪里知道,杜氏不过是怜悯她流落在外的那些年月,并无疑心。   车轮碾着地面吱呀吱呀的声响,和着嘚嘚的马蹄声,在若胭心里杂乱无章的滚来滚去、踩来踩去,这一路,漫长得难以忍受,终于缓缓的停下来,没有让若胭领路,也没有指着胡同里的一家家紧闭的门询问户主是谁,径直来到小院门口。   巧云上前拍门,很快门就从里面对开,一个标志整齐的丫头恭恭敬敬的行礼,“太太,您过来了,表少爷和表小姐正在里面等着您。”   杜氏轻轻的点头,“进来吧。”拉着若胭的手进了小院。   这曾是雁儿生活十四年的地方,对若胭来说,却无比陌生,小院不大,但是干净、清静,迎面一道山水屏风,绕过去,当中三间正房,左右各有耳房,左右两厢各两间,墙根两间十分矮小的倒座,不过是放杂物而已。   若胭正忍不住悄悄四下打量,就听脚步声传来,有男子清亮的声音由远而近,“姑母,侄儿明道拜见姑母。”   声音很好听,明朗、干净,带着旭日般的温暖,这是若胭对许明道的第一印象,情不自禁的移目打量,人如声音一样,俊朗、亲和,如同巳时的阳光,生机勃勃、明媚灿烂恰到好处,笑容中有种让人安宁的神奇力量,与云懿霆完全不同,云懿霆的笑总是带着些醉人的邪气,一看就是个不正经的浪荡子。   “来,明道,这是你表妹,若胭。”杜氏拉着若胭的手,把她送到他面前。   “表哥。”若胭规规矩矩的行礼,扬起脸向他笑,她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温暖可亲的表哥。   许明道微笑的注视着她,阳光下的若胭美的不可正视,像一簇盛开的火焰从眼睛一路燃烧到心底。   他微微笑,轻轻的呼唤,“表妹——”与此同时,他突然看见若胭鬓边那只紫玉凤钗,便愣住了,下意识的去看杜氏。   杜氏含笑向他点点头,他欣喜的长揖,道,“多谢姑母!”   “姑母——”   有一声甜美柔和的声音传来,若胭闻声看去,一位女子从屋里出来,款步而至,她容颜惊艳,身量合宜,笑容优雅婉和,举止端庄大方,心中大赞,自己参加了周府和云府两次宴会,也算见识过众多千金名媛,却无一人比得上眼前这位女子,暗叹蜀中好山好水养美人。   杜氏挽起许明玉的手,将她上下打量,连声赞好,许明玉莞尔一笑,转身看若胭,笑容盈盈,“姑母,这位莫不就是您信中多次提及的若胭妹妹?果然品貌出众,难怪姑母喜欢,明玉也喜欢。”真会说话,叫人听了熨帖舒服。   若胭笑道,“若胭见过表姐,自知当不起表姐的谬赞,不过心里喜欢表姐,也喜欢表姐的称赞,索性收下这番美意。”   许明玉略怔,随即愉悦的笑起来,“妹妹这样坦诚的性子,正合我意。”许明道也含笑相看。 ☆、表哥   杜氏暗自点头,携二女进屋,入了厅,才坐下,许氏兄妹又向杜氏行过大礼,接着表兄妹三人相互行礼,三人都是极洒脱的,毫不拘束,.   行过礼后,便依次坐下说话,当着若胭的面,杜氏便问起舅父的身体状况.   许明道答道,“祖父身体还算硬朗,生活起居皆可自理,晨昏信步数百步,无需搀扶,只是多有惦记姑母,收到姑母来信,便催明道和妹妹即刻赶来。”说着,吩咐丫头取来书信。   杜氏看罢舅父亲笔,神色明显激动,指尖颤抖,徐徐平复心绪后方道,“你们俩以后只管安心住下,这小院清静,适合明道用功,等科考过后,姑母再为你们安排好的住处,”   说着,有意无意的瞟了眼若胭,又道,“就是你们俩的终身大事,舅父也托付于我,明道,你想必已经明白。”   许明道灿然而笑,答,“明道明白,一切听凭姑母安排。”   杜氏很满意的点头,“好,你明白就行,这段时间你便用心读书,考完后,姑母即为你操持。”   若胭立刻明白许惠芸信中是让杜氏帮着给许氏兄妹定亲事,忍不住心里取笑许明道,你倒是大方啊,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算是同意了,回头找个你不喜欢的,再反悔就丢人了,不过杜氏是个用心的,必定要为侄子精挑细选了,也对,这样优秀的少年,总该选个才貌双全的才配得上吧。   三人又说了一阵子许家的家事,若胭只静静的听着,也不插嘴,目光在三人脸上来回的打量,心里很是喜欢这样的氛围.   杜氏一扫在梅府时的清冷和疏离,也不似在云府做客时的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却是和煦自然的意兴盎然,许氏兄妹亦落落大方、谈笑自如,许明玉虽为女子,却是容止适宜、温婉可亲,许明道更是辞气清雅而明快,间或轻松诙谐,令若胭也不禁莞尔。   说到读书,许明玉便问若胭寻常读什么书,若胭有些为难是否该据实回答,便听杜氏笑道,“你们还是别问了,若胭看的书,恐怕你们俩都要吃惊。”   许明玉果然目光中就带着些诧异和探究,许明道则笑着道,“连姑母都这样说,明道自然吃惊,不知表妹都读的什么书,明道迂腐,为功名二字拘束,见识倒远不如表妹了。”   若胭颇有些羞赧,暗暗埋怨杜氏这样吹捧自己,自己这半葫芦墨水,也就只够在梅映雪面前晃一晃而已,哪里有胆量提到许氏兄妹面前得瑟啊,奈何杜氏话已说出口,自己要是百般推却不肯说,不仅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也落了杜氏面子,只好腆着脸,大言不惭的道,“表哥言重了,若胭如何敢与表哥比,不过是闲来无事,看了几本杂书而已,哪里称得上什么见识。”   “什么杂书?”许明道饶有兴趣的问。   若胭只好如实答道,“除了《诗经》和《论语》,《九章算术》、《真元妙道要略》、《山海经》都看过一些。”   许明道惊讶道,“表妹竟然看这样的书,委实出乎明道所料。”   若胭讪笑,两颊绯红,真不是我有心博览百科全书,实在是秦先生留下的书太多太杂了,而自己又不会绣花,大把的时间不看书还能怎么打发?   “不过泛泛翻阅,若胭资质愚钝,不甚阐释深意。”   许明道笑道,“这些书我前些年也略看过些,只是后来专治经纶,便搁置积尘了,表妹如果愿意,日后可与明道一同领会?”   “自然愿意,只要表哥不嫌弃。”若胭爽快的答应。   许明道眨了眨眼,狡诘一笑,立即应道,“荣幸之极。”   杜氏和许明玉相视会心而笑,若胭却蓦地一愣,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再一回想,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只是看到许明道调皮可爱的一面,颇觉有趣,便情不自禁的跟着笑。   正说着话,就听巧云进来道,“太太,佟大娘来了。”   四人俱起身,若胭心口一缩,紧张的往外看,就见一位头发灰白、衣饰简朴利落的老妪稳步而来,步履轻而稳、身姿摇而不晃,不禁诧异,一位普通的平民老妪居然能将人人都会的走路走的如此仪态万方、风姿绰约,实乃奇人也。   赞赏间,佟大娘已进了屋,向着杜氏端正行了一礼,笑道,“老妇得知太太来了,特来拜见,贵府的表少爷和表小姐屈居寒舍,老妇招待不周,多有得罪了。”   杜氏含笑请起,道,“大娘言重了,小侄年轻,还要劳烦大娘照拂、指点。”   许氏兄妹也双双行礼,杜氏便又请佟大娘入座,佟大娘略作推辞,便大大方方的坐下,若胭知道无法躲避,索性主动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大娘,若胭往日承蒙大娘关照,悉心教诲,后又赠若胭砚台,若胭永不忘大娘恩德。”   佟大娘伸手扶起,凝视着若胭,眼中噙泪,目光惊异的扫过她头上的紫玉凤钗,笑道,“二小姐客气了,二小姐聪慧过人,愿意屈身受教,也是老妇的荣幸,半年不见,二小姐出落的越发动人了。”   见佟大娘并没有追忆往事,若胭总算松下一口气,心叹佟大娘进退有礼、举止从容,来时路上听杜氏说佟大娘的侄子不久前过世,看她眉宇之间悲而不苦,伤而无怨,非极高的心理素质和修养不能掩饰也,怎么看都不像一位靠出租院落过活的寻常村妇,不禁暗自生疑。   狐疑间,已听佟大娘说话,“老妇唐突,敢问太太娘家何乡何府?”   关于杜氏的娘家,早于数十年前就有猜测,只是都做不得数,梅家早就放了话,是蜀中的一户寻常白衣人家,自此之后,倒没了别的猜测传闻了,佟大娘既然当着面问起,自然是坦诚相告:我是不信那些话的。   奈何杜氏不过淡淡一笑,应道,“蜀中布衣,不足为道,让大娘见笑了。”还是这副说辞。   佟大娘显出一副明显不信的表情,“太太谈吐风姿,可不像布衣平民,颇有大家风范。”   杜氏莞尔一笑,欠身致谢,“大娘气度亦不同寻常街巷。”   佟大娘沉吟片刻,坦然道,“也罢,老妇今日能有幸见到太太,不敢隐瞒,索性实言,老妇自幼入宫服侍过几位贵人,后蒙天恩放出宫,更名换姓安居于此。”   原来是宫里出来的嬷嬷,怪不得这样好气度!   若胭暗暗喝彩,就是杜氏也不免另眼相看,道,“原来是宫里的姑姑,失敬了。”笑容满面漾春风,眼底的追忆迷茫一闪而逝。   这极不容人察觉的一丝变化却被佟大娘收入眼底,却只做不知,摆手笑道,“都是陈年往事了,如今再回想,恍如隔世,是以老妇从不对外人道,老妇在这古井胡同一住就是十几年,无人知晓老妇过往,倒也并非无人好奇追问,只是老妇有心遗忘,自然另有圆满说辞,唉,只是忘与不忘,哪有说到就能做到,老妇听闻太太颇通禅理,老妇无此慧根,看不透忘即是了、了即是忘,闲来无事,难免回望。”   看似一番自嘲,若胭却听出话外之音,杜氏自然也明白她这是在试探自己,目光晦明不定,笑而不语。   佟大娘却点到为止再不多言,只闲说几句京州景致,当是为许明道做个导游了,然后便起身告辞,众人送出屋外。   佟大娘临去又回头看着若胭笑道,“二小姐是个有福气的,有太太这样的母亲,万事皆有太太操持费心,只管安享福乐便是。”   送走佟大娘,四人依旧回屋,许明玉却笑着上前挽住若胭,邀请她入内室坐坐,若胭没有不应的,愉快的跟着她进去,桌上放着一副未完成的画,用墨酣畅,疏密有致,只是着色至一半,显然是若胭未到之时她正在作画,当即赞不绝口,“表姐画的真好。”   许明玉谦逊的笑道,“不敢当,倒是表妹,姑母信中多次夸你书画精妙,改日可要请表妹不吝笔墨……”   若胭再度无语,暗怨杜氏不该这样吹捧自己,就自己那两把刷子,在“蜀中知名”的许氏兄妹面前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么,自己可还一门心思想着好好和表哥表姐相处呢,这倒好,一准要被他们取笑轻视了,不觉难过起来。   屋外的许明道目送若胭离去,便敛了笑容,沉郁道,“姑母,侄儿在上京之前,祖父数次泪倾,再三叮嘱侄儿,务必要当面讨姑母一句实话,这数十年度日如何?为什么执意不肯回蜀中,亦不肯祖父探望?”   杜氏目光飘忽苍茫,闭目一叹,淡然笑道,“累舅父挂念不安,这是我的过错,明道只管修书回禀,姑母一切安好,只因于归梅家为妇,岂可随意返家?舅父年迈,蜀中至京,千里之迢,怎经得车马劳顿之苦?”   许明道缓缓摇头,“姑母此言,只怕不实,明道既然来京,自然要亲自求证,就算姑母不说,难道表妹也不肯对我说吗?”   提到若胭,杜氏温暖一笑,却正色提醒道,“明道,姑母今天把若胭带过来就是让你明白姑母对你有所期望,姑母也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若胭,姑母自然高兴,只是科考在即,你可不许因此分心,若是提早在此事上浪费心思,误了前程,却是姑母害你了。”   许明道神色一凝,忙答道,“姑母放心,明道绝不敢轻浮放纵。”   见杜氏点头,又问起梅承礼,“素闻姑母信中提及表弟行文,璧坐玑驰,笔酣墨饱,明道急盼一见,也可叙情,也可论文。”   杜氏目光一闪,有些复杂,笑道,“承礼比不得你,姑母读你来信,便知你文章沉博绝丽,不可多得,你们兄弟同在京州,何愁没有相会之时。”   两人又说了会话,就见巧云进来说该用膳了,杜氏点头,吩咐去请了许明玉和若胭出来,四人也无男女之分,围坐着吃了一顿饭,若胭心中本就没有土著那般注重大防,心里又喜欢这对初见面的表哥表姐,虽仍是克制着自己注意饭桌礼仪,这顿饭还是吃得轻松愉快。   饭后,杜氏便只说院中闲步,也不许人跟着,只叫三人一处玩耍,这便是有心让她们培养感情了,三人倒也不负所望,一起进了内室,写几个字、评一片文章,再说一说半缘庵的趣事,聊的很是融洽。   若胭这才亲眼见识到这位表哥的博学多才绝非杜氏偏心夸大,每听他说话,都是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偏偏言语轻松明快,令人听来如浴清泉、畅快淋漓,几次听的入迷,差点失态,无比感慨,原来自己有位这样神奇的表哥,实在荣幸,到后来,许明玉说是出去找本书,半晌未回,若胭竟给忘了。   愉悦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的快,约摸未末时分,杜氏含笑进来,说是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若胭意犹未尽,也只能起身告辞,这才发现许明玉只是站在杜氏身后,分明是才进来的,不禁为自己冷落表姐而抱歉脸红。   杜氏却笑着拉过她往外走,又叮嘱了许氏兄妹几句,两人自然恭敬的答应着,送出门外,巧云依旧跟着回梅府。   上了马车,杜氏笑眯眯的道,“以后他们就住在这里,你要是愿意,母亲便常带你过来。”   若胭眼睛一亮,又有些抱歉,“只怕打扰了表哥读书。”   杜氏并不立即回答,只将若胭细细端详,越看笑意越浓,直看得若胭全身鸡皮、不知所措,才笑道,“不妨事,明道也很愿意你去看他。”   说着,伸手扶了扶她鬓边的紫玉凤钗,柔声请问,“若胭,你觉得明道可好?”   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动作,只是一句很随意的问话,若胭却在这一瞬间明白了杜氏的用意,她把她刻意的打扮得明艳动人,就是为了把她送到他面前。   心,瞬间,就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16年的第一天,妖瑜希望所有的朋友们都健康!平安!快乐! 谢谢大家的支持! 最后,妖瑜也希望自己能越写越好,不负大家的支持! 谢谢! ☆、知情   大约因为阳光太烈,若胭觉得车厢格外狭小闷热,若胭的目光、发间的凤钗,还有满脑子对这一天的回忆,都像这阳光一样炙烤着她的身体,垂首,不语,粉腮霞飞,在杜氏眼里,这已经是最直白的答案了,她没有再追问,轻松的将头靠在车厢上,安然合眼,觉得压在心底的一块巨石被悄然移开。   悄悄的撩起一角帘子,若胭一头乱绪的望着店铺林立、行人如织的街景,默默的告诉自己,自己应该感谢杜氏,这也许是自己所能想到的最完美的归宿了,再不会有比表哥更优秀的男子,再不会有人比表哥带给自己更安心的幸福,比如,云懿霆,他就永远都不可能。   指尖是何时覆在腰带上?那只玉璧,此刻硌的她生疼。   也许,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早些归还的好。   从忠武侯府雄浑威武的大门前经过,西斜的阳光射在那对昂首的石狮上又折入若胭的眼睛,刺的她险些落泪。   “母亲,我想顺路去看看归雁,上次归雁的丫头送东西来,听说,归雁这几天不太舒服。”   这样的一个小小谎言,大约不会被揭穿吧?若胭鼓起勇气说。   杜氏睁开眼睛,静静的看她,没有应许,也没有拒绝,淡淡温柔的目光却像根针一样扎进了若胭的心底,意欲察看她真正的心思。   若胭的心一点点收缩,她害怕被杜氏看穿。   片刻,杜氏温和一笑,道,“去吧,归雁是个好孩子,母亲并不阻拦你们来往,若胭也是个懂事的,不会做糊涂事。”说罢,并不等若胭再解释什么,就吩咐停车。   巧云在车外问发生了什么事,杜氏就让初夏过来,叮嘱她陪着二小姐去一趟忠武侯府,好生照看着,又将初夏刚坐的马车给她们留下。   初夏微微迟疑后,就恭敬的应了,扶着若胭下车。   若胭低声谢过,又看了眼杜氏,杜氏只是微笑,笑容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若胭从侧门而入,出乎意料的是,忠武侯的下人很好说话,得知她是梅府的小姐,过来找六小姐,满脸堆笑的请了进去,又请两人等了片刻,叫了两个仆妇来,让她们陪着去雁徊楼。   不知道是忠武侯府比周府小很多,还是仆妇带着两人抄了近道,总之很快就穿过前院进到后院,入目即是大片的林木,阳光在这里也有所收敛,不再那么火热逼人,午后的风吹过叶梢,沙沙作响,若胭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赴宴那天,自己跟着香琴往前走。   “梅小姐,您看,前面就是我们六小姐的雁徊楼了。”一名仆妇轻声提醒。   若胭这才发现果然前面就是雁徊楼,情不自禁的回头侧望,林荫深处,一带青檐掩映,默默一眼,便收回目光,随仆妇走进雁徊楼,早有另一名仆妇先进去禀报,待若胭刚上台阶,就听到一声欢呼“若胭”,紧接着,一个娇俏的人影一闪而至,不是归雁,又是何人?   “归雁!”若胭一脸喜色的迎上去,两人喜滋滋的相对而笑。   云归雁吩咐丫头带初夏到偏厅休息,好生陪着,又一叠声的道,“晓蔓,速去厨房,将所有好吃的都拿过来一份。”   向若胭道,“上次你来,我都没顾上好好招待你,还让你受了惊,今天弥补弥补,正好厨房里有好吃的,你尝尝。”   若胭失笑。   晓蔓笑道,“六小姐,这会子,晓蓉肯定也在厨房,奴婢要是打不过她,您可得去帮忙。”   若胭顿感诧异,这是什么情况,丫头之间打架了,还让主子去助拳?   只见云归雁柳眉一挑,笑道,“你只管去,管他什么东西,先送到我这里来,晓蓉那妮子要是敢说你半句,你只说若胭来了,这是给若胭吃的,她要是敢还嘴,只叫她去找三哥,一准三哥亲自送过来。”   晓蔓嘻嘻笑着,应声而去。   若胭脸色一变,轻声劝阻,“归雁,这样不好——”   早被云归雁拉着进了梢间,将她按在椅子上,等丫头们都出去了,这才一脸诡异的笑盯着若胭看,道,“若胭,你竟然瞒着我,亏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   若胭一时不解,纳闷,“我并不曾瞒你什么啊,你指的什么事?”   云归雁佯做生气,却仍是笑着,“你还嘴硬,快说说,你和我三哥……”   “啊——”   若胭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急道,“归雁,你可别乱说,这种话也能说啊。”   云归雁只做不理她,哼道,“你且脸皮薄不肯从实招供吧,我早都看出来了,还记得在周家那次,你和我三哥都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后来三哥叫我去前厅假扮你,在太子面前只说当时他与我在一起,哼,我可明白了,那天咱俩穿的衣服颜色一样,很是相似,三哥一定和你在一起做什么被太子手下的人察觉了,所有才让我去消除太子疑心。”   原来那天云三爷让丫头过来请归雁过去,是这么一回事,若胭呆呆的不知如何解释。   云归雁打量她神色,便笑道,“你也不必找理由了,三哥都和我说了,因为齐王中毒之事正好被你看见,三哥就把你带走了,却不肯说带你干嘛去了,他不肯说,我便问不出来,心里偏又好奇,只好问你了。”   说着,故作等待的看着若胭,见她脸颊赤如滴血,也不再逗她,笑道,“好吧,你害羞也不肯说,那我只当你默认了。”   若胭面若火烧,可这种事的确不知如何解释,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云归雁看得直笑,又道,“那件事也罢了,你只说前几天收到我三哥的什么东西?”   果然如心中所猜,尽管自己不断的告诉自己,不要猜、不要想、不要问,不要知道真相,可是真相还是如此简单就被摊开了,若胭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悲伤,喃喃问道,“不是你送的东西么?”   云归雁笑道,有些得意,“自然也是有我送的,那些暗香笺都是我的,还有那络子,那可是我亲手打的,如何?还不错吧?”   转又眨着眼俏皮的道,“不过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我就不知道了,三哥只让晓萱过来把我的暗香笺和络子拿走了,说是这样不显得突兀。”   “因为担心我中了孟彩衣的毒,云三爷送了几瓶药,与暗香笺和络子一起,的确不太突兀些。”若胭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的解释。   “那个我知道,除了药呢,还有什么啊?”云归雁索性用胳膊撑着下巴,坐等回答。   “还有一盒香芋饼。”若胭期期艾艾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云归雁诧异的笑道,“你喜欢吃香芋饼吗,那正好,今天厨房肯定有,晓蔓一会就会送来,原来三哥连你喜欢吃什么都知道,可比我上心多了,还有什么没有。”   若胭觉得自己实在坐不住、受不了这笑嘻嘻的逼供了,腾的站起来想走,又被按下去,只好矢口否认,“没了。”   云归雁笑道,“若胭,你说谎话一点也不像,被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你自己去问他。”若胭扭过头,拼命的平复心绪。   云归雁哼道,“三哥说了,让我来问你,我又让我去问他,你们俩可是约好了逗我玩呢。”   若胭顿时傻眼,她实在没有料到云三爷会这样回答归雁,把难题推给自己,有种被他逼到墙角无路可退、想要前进就只能投怀送抱的屈辱感,胸口的火呼啦啦的燃烧,腰间的玉璧格外的烫。   正想说话,就见晓蔓带着好几个丫头鱼贯而入,各自手里提着食盒,一层层的打开,一碟碟的端出来,摆了满满一长案,归雁甚至吩咐将案角的书墨都收了,腾出地方来放点心。   晓蔓一边摆,一边指着一碟香芋饼笑道,“奴婢去的时候,这香芋饼只这一碟了,正好晓萱也在厨房,说是三爷让上点心,见奴婢端走香芋饼,晓萱还想阻拦,奴婢便按照六小姐的话说了,晓萱果然不再阻拦,让奴婢都挑完了她再挑。”   若胭大窘,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幕,云懿霆问她“香芋饼好吃吗?”自己说,“极是好吃。”   云归雁哈哈笑道,“如何?你还想抵赖不成?就剩一碟了,三哥却让给你了,晓萱但凡能做主的,都是三哥早就叮嘱过的。”   若胭一头乱麻的看着香芋饼发呆,恍惚间,许明道的笑容慢慢浮现,越来越清晰,然后耳边响起杜氏的话,“若胭,你觉得明道可好?”是啊,很好,没有比他更好的了,好到没有一个女子会愚蠢到拒绝。   “归雁,我今天来……你帮我一个忙吧……帮我把一个东西还给云三爷。”   若胭小声的说,手指触及腰带,终于下定决心吧这句话说出口,一颗悬晃了数日的心砰的掉下来,掉进了尘埃,激起一阵烟土过后,回归宁静,宁静,宁静到虚空、到失落。   云归雁还有什么不明白,飞快的拿开她的手,怔怔的注视着她,目光很受伤,“若胭,你不喜欢我三哥吗?”   若胭不说话,因为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看着那碟香芋饼,想说,真的很好吃,吃完了都恨不得舔手指,可是,终究不能当饭吃。   云归雁问,“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帮你这个忙吗?”   若胭沉重的垂下头,算是默认,对不起,归雁,我今天真不是来找你玩的。   云归雁摇头不解,“你不是来为我三哥过生日的吗?”   什么?若胭愕然,今天是云三爷的生日吗?可是自己真的不知道啊,要是知道,打死也不能来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啊,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太子和齐王他们都在花厅,上午可热闹了,我以为你是为三哥来的呢,太子和齐王很快就该走了,他一会就能过来陪你,若胭,你可别让我三哥伤心,他今天生日呢。”云归雁求道。   青园花厅,莺歌燕舞,热闹的有些喧嚣,几位男子各坐一席,谈笑风生,云懿霆斜着身子,微微后仰,半闭着眼,一脸倦态,左右各跪着容色鲜妍的侍女,为他斟酒,云懿霆摆手,“别斟了,醉了。”   太子大笑,“云三,你今天才喝三杯就说醉,可不像个寿星。”   赵坤笑着劝止,“太子殿下且罢了,云三身上有伤,才清醒数日,还是少饮,等他痊愈,再灌他不迟。”   太子哈哈大笑,斜眼看他一眼,笑意深深,“还是老二最解人意,怪不得连父皇都夸你仁厚敦亲,云三是为本太子受伤的,本太子更当爱护,罢了,今儿便不劝了,也让你留着清醒继续享乐,”   又吩咐两位侍女,“你们俩是本太子送给云三爷的,以后就是云三爷的人,务必要替本太子好好伺候云三爷。”侍女恭顺的应了。   云懿霆微微抬眼,眸光在两名侍女脸上游离,修长的手指在案上轻轻的敲击,然后展颜一笑,媚眼如丝,伸手在其中一名侍女脸上一抚而过,笑道,“太子美意,云三谢领。”   晓萱带着丫头进来,为众人摆上点心,晓萱跪在云懿霆面前,一碟碟的摆开,轻声禀道,“主子,香芋饼送到六小姐那边了,晓蔓刚才去了厨房,说是六小姐那边来了客人,主子——”   晓萱说着就停下来,抬眼看了眼云懿霆,没有继续说下去,安静的摆好点心,退了下去。   云懿霆不动声色的闭上眼,睫毛轻轻的颤抖。   太子耳尖,叫住晓萱,“六小姐的客人是哪位千金?哪家府上的?本太子可认得?”   晓萱半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回答,“回太子殿下的话,奴婢也不知道,既然是六小姐的客人,自然是位闺阁小姐。”   太子笑道,“云三,你那妹子心高气傲,她的朋友倒是令本太子很有兴趣。”   说罢,招来身后的侍女,指着面前的一壶酒,笑道,“你把这壶酒送到六小姐那边,就说本太子得知六小姐在招待朋友,特意送来美酒。”   其余几人便笑着起哄,都说,“妙极,她既然领了太子殿下的美酒,岂能不亲自过来谢恩?”   晓萱面色一紧,回望云懿霆。   云懿霆眼皮未抬,挥手道,“晓萱,你下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这才缓缓睁眼看着太子,“太子想招惹谁,自便就是,不过,别在这里,不管来的是谁,都是归雁的客人。”   太子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笑意渐渐加深,却宽袖一挥,笑道,“罢了,云三今天是寿星,本太子也得让着,”   回头叮嘱侍女,“你去打听着,来者是谁,改天本太子再去相会不迟。”   赵坤把玩着酒杯,笑,“太子殿下好雅兴,东宫已是群芳争艳了,莫不是还想再移植一株?”   太子笑,“老二,你不是也刚从周府接进新人吗?”   居然不避周府下毒之嫌,直指齐王临幸周府丫头之事,倚仗的自然是皇上的偏爱。   赵坤脸色一变,不再说话。   云懿霆蹙眉,揉揉太阳穴,“太子任便,云三倦怠,酒醉不支,今天便散了吧,多谢诸位相陪,请。”当先站起身来,这便是送客了。 ☆、侯爷   “六小姐,侯爷听说梅小姐来了,想见见梅小姐。”珠帘外,晓菱禀道。   若胭一怔,已见云归雁欢快的站起来了,“若胭,走,我们一起去见我爹去,我总跟我爹提起你,我爹早就说了,下次你来,他要见见你。”   若胭松了口气,早就听闻忠武侯是个爽直不拘礼节的军人,要不然怎么能教出这样率性可爱的归雁,自己也想拜会这位威名震朝野的侯爷,当即表示很荣幸,与归雁相携而去,出了雁徊楼,顿感天高地阔,比起刚才被归雁憋在屋子里逼供,简直就是刑满释放的感觉啊。   不知道是不是忠武侯府从来就不用檐子或者小油车之类的代步工具,大家都是步行,诺大的园子,所有人都是自己走着。   没有了云懿霆的压力,若胭又恢复正常,和云归雁两人携手并肩,有说有笑,好在园子林深人稀,并不会引起注目。   云归雁笑道,“前几天四姐姐去普贤寺赏花,还说见到你了,只是你没呆一会就走了,你是随着梅太太去半缘庵了吗?”   若胭笑答,“是的,母亲信佛,前日是观音菩萨的法日,她是定要去的,我闲来无事,便陪同前往,正好四小姐和七小姐也去了,故而见过一面。”   归雁只字未问自己受伤的事,看来是不知道的,就是连生病这个借口,大约梅映雪也没说,如此正好,自己也不想让她知道。   云归雁皱了皱眉,“七妹妹说话有些骄,你别放在心上。”   若胭笑,“七小姐并没有对我无礼,你别多心。”   两人只管说笑着往前院去,却不见石屏之后远远的走过来几人,看到两人,就止住了步子。   有人笑道,“那不就是六小姐吗?她身边那位穿红衣的小姐就是她的客人吗?”   太子眯着眼睛看,赞道,“好个俏娘子!虽然看不真切面容,只那纤纤一握的腰身,就足以令人猜想回味了,哈哈。”   大家哄笑起来。   云懿霆微微蹙眉,静静的看着那个人影,习武之人更锐利的眼神让他清晰的看见她的眉眼,她今天格外的美,美的令他忘记呼吸,西斜的阳光下一身海棠红,热烈绚丽,金光镀起一层迷离,闪烁、撩人,像一簇火种,瞬间点燃四周的林木,在阳光下烧成一片火海,她似乎听到声音,扭头朝这边看过来,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又转开了脸庞。   赵坤收回目光,又看了眼身边的云懿霆,低下头,不知想什么。   还没进门,归雁就喊了起来,“爹!爹!若胭来了!”   若胭微窘,归雁,我只是个身份普通的小女子,你爹好歹是国之栋梁的忠武侯好嘛。   紧接着就听大厅里传来洪亮的笑声,“快来,快来,让爹好好看看!”随即一位高大矫健的老者迎了出来,浓眉大眼、长髯灰白,没有甲胄□□,依旧威风不减。   若胭大惊,慌忙拜倒,“小女梅若胭拜见侯爷。”   这面子也太大了吧,竟然让忠武侯亲自相迎,这要是被士兵们知道了,自己会不会被嫉妒扎成马蜂窝?   云熙和伸手将她托起,哈哈大笑,“若胭见外了,你是雁儿的朋友,就是我的闺女一样,难得雁儿能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朋友,雁儿自小被我惯坏,生性随意散漫,这样的性子,可没几个姑娘家愿意和她玩耍。”很亲切随和的口吻,像是对经常往来的晚辈。   若胭心道,您这话也太逗了吧,且不管归雁的性子如何,就冲她是您的女儿,想巴结着做她朋友的人,也足可以围着皇城绕三圈了,这愿与不愿,可不在别人,只在归雁,笑道,“侯爷言之差矣,愿意与归雁为友者,多,归雁认之为友者,少,若胭凑巧也是个随意散漫的性子,今日才能站在这里与侯爷说话啊。”   云熙和一怔,接着又朗声笑起来,“哎呀,果然就是归雁的朋友,也只有你们这样的性子,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来来来,进屋来坐。”毫不避讳,一手一个,拉着两人就进去了。   侯爷的手粗糙如砂、坚硬如铁,那是数十年提缰握枪磨出来的印记,是他一生辉煌的勋章,若胭愣了一下,还从没有长者这样亲热的对待过自己,章姨娘在自己面前,连说句重话都不敢,她始终谨记她的姨娘身份,关怀中带着拘谨和疏离,杜氏虽然呵护自己,却是性情淡泊清凉,从不会说一句温暖火热的话,张氏和梅家恩,不提也罢……想不到初次见面的好友的父亲、征战四方功绩赫赫的忠武侯,却给了自己缺失两辈子的父爱,是的,只这随意的一拉手,若胭就觉得满满的温暖满满的感激。   云归雁笑嘻嘻的揪着云熙和的胡子,得意的道,“爹,怎么样,我早就说过,若胭是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只差若胭不会打架了,要不然,我们俩一起跟您打仗去,那多痛快!”   云熙和宠溺的笑,“能有个人陪你玩就不错了,还想着打架,也就是你皮糙肉厚的经摔打,不记得小时候学功夫吃的苦了?若胭要学功夫,梅大人就该心疼了。”   若胭笑道,“若胭倒是很愿意学,可惜家父从文,无人指点,更兼自己愚钝,也只好抱憾了。”   云归雁眼珠一转,笑道,“爹那时候可忙了,老是带兵驻外,我的功夫基本都是三哥教的,回头我让三哥教你啊。”   若胭差点没吐血,归雁,你可千万别在侯爷面前胡说八道啊,咱俩私下里你折腾折腾我也就罢了,左右传不出去,要是让侯爷闻出什么气味来,我以后可真不敢再登门了。   不想忠武侯哈哈直笑,道,“不错,你只管找你三哥去。”   果然有其女必有其父啊,尤其是线条粗放的武将,说出来的话太震耳发聩了,这也亏得是自己,要是换个严守礼教的土著千金,估计要被视为老梁不正下梁歪,当场拂袖而去了。   谁知正气血上涌,又听到一个勾人心魂的声音,“找我干嘛?”懒洋洋的带着戏谑,仅四个字,就令若胭心惊肉跳,手足无措。   云懿霆阔步而入,第一眼就落在那一身海棠红上,她很称这样的颜色,总是能将这样明艳、张扬的颜色渲染的更加热烈,却又恰到好处的控制在端庄之内,引人情感激荡,却不会觉得妖冶,看到自己,她分明很紧张,背脊僵直,粉颈低垂,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将尖尖的下巴贴在锁骨,数日不见,她似乎瘦了很多。   “父亲!”   云懿霆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向忠武侯行过礼,便大马金刀的在对面坐下,也不说话,若胭暗自咬牙,你既然不走,我也不能失了规矩,只好走过去轻轻一礼,“云三爷。”   云懿霆静静的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紫玉凤钗上,这个凤钗他曾在和晟宝莊见她戴过一次,很是惊艳,想不到今天又看见了。   正要说话,云归雁已经叫了起来,“三哥,你好没礼貌,也不扶起若胭。”   若胭大窘,她根本就没等人扶的意思,行过礼就自己站起了,心知归雁是故意为之,当着忠武侯的面也不好说话。   就听云懿霆漫不经心的笑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不敢扶她。”   若胭听了双颊腾的烧到耳朵,暗骂云懿霆无耻,这不就是那天晚上自己说的话,他绝对是有意的!索性站直了身体,抬起一张红彤彤的脸正视他,惊觉他今天装扮有些怪异,细细打量,才恍然他已经束发加冠,想起归雁说的他今天生日来着,不由的多看他两眼,不得不说,这样衣冠楚楚的打扮倒显得他少了几分勾人的妩媚、多了几分俊朗,正看得发呆,就见他站起来拉她的手。   我已经站起来了好嘛,早就用不着你扶了!   “不敢有劳云三爷。”   若胭下意识的闪避后退,扭头就走。   忠武侯正在饶有兴趣的看着孩子们说笑,若胭蓦地转身,鬓边的紫玉凤钗光晕流转,栩栩如生,突然脸色一变,站了起来,惊异的盯着凤钗,伸手指着,声音已有些发颤,“若胭,你头上这只钗,能否让我瞧瞧?”   此言一出,莫说若胭,就是云懿霆和云归雁也都面带惊疑的看过去,若胭没有拒绝,当即摘下凤钗递过去。   忠武侯双手接过,十分郑重珍爱,碰在手心反复端详,神色越发的凝重而激动,“若胭,这只钗,是谁送给你的?”   “是母亲。”   若胭回答,脑子里飞快的将有关这只钗的所有疑问都捋了出来,从第一次见到这只钗,杜氏说要送给她,若胭就觉得诧异,直觉告诉她这只钗包含着故事,当时就直言询问是否承载着记忆,杜氏亦承认十分珍贵,因此自己也小心收藏不肯常戴,今天杜氏刻意让自己戴着去见许明道,只是因为这只钗漂亮精致,还是另有深意?只是这些都不过是杜氏的秘密,为什么忠武侯见了也会如此失常?   “梅太太?”   忠武侯呐呐自语,似在思索极为严肃的问题,道,“传言梅太太是蜀中布衣出身,今天见钗,方知传言不可信,若胭,你若信得过我云熙和,能否实言相告,梅太太究竟出身什么身份?”   若胭早被忠武侯的举动震惊住,她觉得自己被糊里糊涂的被牵入一个巨大的谜团,缓缓摇头,“侯爷,若胭信您,只是,若胭所知的,也与传言一般无二。”   云懿霆目光沉静的打量凤钗片刻,然后便转到若胭脸上,他想起若胭身上的伤药,那是军中最好的伤药,非所有人能用,亦非所有军营都有配置,也只有那样的伤药,才能令她恢复这么快,不过数日,就可站在这里。   云熙和很是激动,“梅太太现在可就在府上?我要即刻登门拜访。”说着就往外走。   若胭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疾步冲过去挡住,“侯爷,母亲刚从半缘庵回府,一路车马颠簸,加上身体一向不太好,只怕现在不能会客,侯爷有什么事,能否容母亲歇息好了再说?或者,若胭也可代为转达。”   我就这么带着忠武侯去梅家,无疑于引爆一个重磅炸弹,谁知道这只钗里隐藏着一段什么不为人知的惊人秘密,说不定还要闹出人命来,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云熙和似乎有些急不可待,又不能不考虑若胭的话,迟疑不决。   云懿霆眼睛一眯,道,“父亲,儿子也认为您还是先缓一缓再去,冒然登门,恐怕梅太太会有所抵触。”   云熙和略一思索,叹道,“也罢,你们俩说的对。”   又将凤钗看了又看,这才还给若胭,说道,“若胭,你回去后能否帮我一个忙,只需转达给你母亲一句话,说云熙和改日拜访故人,且看你母亲如何答复。”语气凝重恳切。   若胭自然恭顺的应下,心里却狗血的想,故人?忠武侯和母亲不会有一段什么情缘吧?   得到若胭应许的云熙和喜不可支,在厅内来回的走动,素来稳如泰山、被称为军中定海神针的忠武侯居然失态至此。   云归雁早已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云懿霆也是一脸深思。   若胭攥着手里的凤钗,只觉得重如千斤,提出告辞,云熙和得知若胭要走,倒没有挽留,而是又叮嘱了一遍,切记转达杜氏,这才让云归雁送出。   出了大厅,走了很远一段,云归雁才回过神来,拉着若胭问杜氏的身份。   若胭笑道,“我还能骗你么,要是知道什么,刚才也不至于被吓傻。”   归雁也嘟囔,“我也吓傻了,我还从来没见过爹这样呢。” ☆、当年   受忠武侯的情绪影响,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各自绞尽脑汁猜想缘故,夕阳如火,微风撩人,吹动若胭如云霞般的长裙,越发的显得玲珑有致。   “三哥——”   归雁突然一怔,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个人?然后迅速反应过来,“若胭,我去叫初夏过来。”一溜烟跑了。   损友!若胭暗恼,以后交朋友,还得先打听了对方有没有哥哥。   “云三爷。”   若胭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对他说声恭贺加冠之类的话,又觉得冒失,倒像是坐实了自己是为他贺寿来的,那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来的?   若胭心里猛地一惊,经过和忠武侯见面一事,自己险些忘记初衷,自己不是来归还玉璧的吗,那便归还吧,本来就不该留下的东西,也无需留恋,伸手抚上腰带,手指勾住络子。   云懿霆一语不发,静静的看着她,目光从她茫然的面容缓缓滑落到手上,那根熟悉的红络子就在她的腰上,手指轻轻的勾住,似乎有些颤抖,她在犹豫、挣扎,“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他问,一眼不错的紧盯住那只手,心也跟着缩紧,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冲动的问她这句话,让她顺势而下。   玉璧滚烫滚烫,快要嵌进身体似的,若胭心乱成一团,不停的告诉自己,还给他!还给他!从此之后再无瓜葛!可手指已经不受控制,抖动的很厉害,就像胸腔里那颗心脏,咚咚咚的快要吐出来,若胭抬起头看他,看着那张脸,久久的,然后摇摇头,“没有,没有东西。”   颓然垂下手,转身走开,眼泪落下,像在指责自己的懦弱背叛了自己的心。   摊开手掌,手心全是汗,云懿霆苦笑,自己居然在害怕,害怕她一句“还给你,从此陌路”。   回到前院,忠武侯端坐发呆。   “父亲。”云懿霆坐下来。   “若胭走了?”忠武侯的声音有些嘶哑,转而想起了什么,拍了拍额头,悔道,“哎呀,我刚才还是应该留下那只钗才好。”   云懿霆挑眉而笑,“父亲想要那只钗,只怕不容易,她曾经说过,除非拿忠武侯府正门上的匾额才能给。”   “果真?”忠武侯却突然笑了起来,“要是身份属实,别说忠武侯府的匾额,就是整个侯府都给她,我也绝不含糊。”   云懿霆蹙眉看着父亲,“父亲,那只钗究竟是什么来历?对父亲这么重要吗?”   忠武侯凝目长叹,“老三,你还记得为父常和你说起先帝时的柱国将军吗?”   “杜老将军?儿子记得。”   云懿霆迅速明白过来,“父亲曾说过,杜老将军早在先帝时就弃印归田,后因瘟疫过世,杜家无一存世,莫非?”   “不错,为父是这么说的,当年杜老将军西征,与西蛮在宣化交战三个月,将西蛮团团困住,西蛮已经献表投降,愿为属国,奈何先帝为宣导仁和,反将宣化、西凉两府送与西蛮,以换取西蛮的感激,杜老将军忿而卸甲,遁入民间,再无踪迹,为父后来派人前往杜老将军家乡寻访,得知杜老将军在一次蜀中大范围瘟疫中感染过世,其子孙也无一幸存,今上即位后也曾两次派人寻访杜老将军后人,均无结果。”   “既然如此,父亲又怎么断定梅太太是杜老将军后人?”   忠武侯道,“就是那只钗,那是太皇太后亲赐给杜老将军长孙女的,为父记得很清楚,当时太皇太后古稀寿诞,宴请群臣,杜老将军的长孙女在群臣面前毫不胆怯,即兴赋诗为太皇太后贺寿,太皇太后大喜,当即摘下头上的紫玉凤钗作为赏赐,此事亦作为一段君臣一家的佳话被盛传,因为父与杜老将军忘年之交,有幸仔细欣赏过那只紫玉凤钗,故而记忆深刻,数十年来不曾忘记,绝对不会错。”   云懿霆凝眉沉思,道,“父亲仅凭一只钗,证据稍显不足,不过梅太太娘家也是蜀中,而且京州多有盛赞梅太太才华不输须眉,这一点倒与父亲所说的即兴赋诗吻合,儿子所知,另有一事,儿子意外得知,梅太太藏有无痕。”   忠武侯大惊,“果真?无痕当年便是从杜老将军军中研制传出,只是成药很少,杜老将军弃印后,他帐中的随军大夫也一同离开,无痕几乎失传,唉,还是杜老将军临出京时让人将制药秘方给了为父,如今虽然普及各个军营,但是方子只在为父一人之手,所以很是珍贵,各军营也都妥善收藏,又怎么会到梅太太手里?梅大人是文官,与军伍从无往来,梅太太的无痕绝无可能因梅大人获得,那便只能传自杜老将军了。”   云懿霆点头,“既然如此,儿子即刻派人调查梅太太真实身份。”   忠武侯道,“为父和皇上多次查访都无结果,你也不易查出,当年杜老将军临去时曾留言,杜门此后绝无武将,绝不入朝,想来也梅太太也是因此原因才刻意隐瞒身份,若不解开梅太太的心结,只怕查出来也无用,总不能逼迫,还是等为父亲自登门求见梅太太一面再说,老三,杜老将军对为父有知遇之恩,若非杜老将军当年指点迷津、亲自教导,带同上阵,为父至此一生也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游侠,所以说,整个忠武侯府都是杜老将军所赐,只要梅太太一句话,为父愿意全部奉上。”   云懿霆微眯着眼若有所思,继而笑起来,起身整了整衣裳,往外走。   忠武侯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道,“老三,你是不是喜欢若胭?”   云懿霆一怔,顿住脚步,却没回头,垂眸含笑。   忠武侯呵呵笑,“臭小子,别以为你老子老了,看不出来,你是我儿子,你那点小心思能逃得掉你老子的眼?就刚才,你进门第一眼,老子就看出问题来了,你已及冠,也该安分收心了,为父从来不管你和太子、齐王之间的事,我知道,你虽然混帐,但是你是我儿子,错不了。”   上了车,若胭才发现车里堆放着大盒小盒,而且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侯府的下人。   初夏解释道,“云六小姐说,这些都是二小姐爱吃的点心,刚才在雁徊楼没怎么吃,就都打包带回去,六小姐还派了几个人送二小姐回府,说是天色晚了,怕路上不安全。”   若胭窘然,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吃不了兜着走”啊。   回到梅府,带着所有吃的,径直去了东园。   巧云见她和初夏差点没全身挂满食盒,行动吃力的走进来,好生唬了一挑,叫来巧菱,一起过来分担,嗔道,“二小姐这是做什么,何苦自己这样受累,但凡有什么,只管使唤奴婢们去拿一趟就行了。”   又责备初夏,“你也是的,自己伤还没好利索且不说,二小姐那一身的伤痛也都不管不顾了?要是落下什么毛病,你担待得起?”   若胭忙袒护,“你可别怨她,这是我自己的主意,统共没几步,蹭蹭就过来了,母亲怎么样?今天的药可喝过了?”   巧云领着往里走,“已经喝过了,正在书房看书呢。”   说罢,神色转黯,低声提醒一句,“二小姐进去,别提大少爷。”   “怎么啦?”若胭愕然止步,“大少爷又发浑了?上次不还好好的吗?这又搭错哪根筋了?”   巧云愁眉不展,道,“太太进府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大少爷一阵风似的从中园出来回南园去,高兴在后面一路追,大少爷就回身喝骂高兴,说她只管回老太太身边去,省得来回跑的累,又说什么大家都是假惺惺的对他好,真有什么事,才看出谁轻谁重。”   若胭也听的云里雾里,纳闷,“这叫什么话,难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巧云摇摇头,望了望走远几步的巧菱的背影,叹道,“我问了巧菱,说是并没发生什么事,这几天府里都安安稳稳的。”   若胭知道巧菱素来老实,从不多话,凡事都求稳妥,想了想,“罢了,你也别忧心了,我找个机会去见见大哥哥,问问原因,先哄着母亲高兴再说,这些日子住在庵里,我瞧着母亲气色好了许多,要是回来还是抑郁,便再去,寻个由头,多住些日子,天上的菩萨多着呢,也不拘哪个菩萨,算下来也总是三天两头的有生日有道场,还有各种大小节日,这一年到头也拜不完的。”   巧云就扑哧笑起来,“二小姐好主意!”   两人说着话进了厅,杜氏听到声音早放下书走出书房来看。   若胭就笑着上前行礼,“母亲,女儿馋嘴了,跑到归雁那讨零嘴去了,这不,还带了好些回来。”   杜氏微笑如故,“小姑娘家,是爱吃这些的,你既然喜欢,都拿回去自己吃。”   说着,细细的打量若胭,敏锐的发觉她的紫玉凤钗挪动了位置,脸色蓦地一变,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临分别前,忘了摘下她的钗,怎么让她这样惹眼的去了忠武侯府,招手道,“若胭,你随母亲进来。”   若胭自打杜氏出来就细心留意她的神色变化,因为心里装着忠武侯的疑惑,杜氏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被她捕捉下来揣测,见杜氏变了脸色叫她进去,心里已经略有些底,既紧张又激动,毫不迟疑的跟着杜氏来到书房。   “若胭,今天去侯府,都见到谁了?”   杜氏开门见山的问,杜氏说话一向没有太多的掩饰和虚假成分,不过,也大多比较婉转温和,像此刻这样直白,还是少见。   若胭坦诚的道,“见到了归雁,还有云三爷……”   话未说完,杜氏脸色已经大变,目光再度在凤钗上打转,声音有些颤,“若胭,云三爷对你失礼了?”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凭心而论,云三爷今天还算规矩,以他一贯的行事荒唐来讲,今天的表现已经非常正经了,她紧张的是杜氏的态度,以杜氏的敏锐,她应该早就觉察出自己与忠武侯府的微妙,包括自己挨打的原因,别人兴许会轻信张氏的话,她不一定会信,要不然也不会在自己提出要去见归雁时,说出那句警醒自己的话,不过,就算早就看出端倪,也从没有说破,大约也是相信自己能够把持住,绝不会越雷池一步,现在却突然如临大敌是何缘故?   “没有,母亲多虑了,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云三爷很客气。”   若胭回答,注意到她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头发,瞬间明白过来,索性将紫玉凤钗拔下来,捧在手里,笑道,“母亲,若胭今天还见到侯爷了,侯爷夸赞了若胭,说都是母亲您教导有方,对了,侯爷好像对这只钗很好奇,让若胭摘下来仔细的看了又看。”   一边故意放慢语速,一边紧张的注视着杜氏的变化,果然见她脸色急剧转变,目光茫然漂浮。   片刻,杜氏轻声问,“侯爷说什么了?”   若胭压住狂跳的心,一字一字的说,“侯爷说,他不日将登门拜访故人。”   杜氏身体一僵,半晌没说话。   若胭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也不催问。   良久,才见杜氏缓过神来,目光中凝含悲伤和愧疚,缓缓摇头,“这里没有他的故人,侯爷必是认错人了。”   若胭不说话,只探究的看着她,杜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调整过来,摆手道,“你先回去吧,你姨娘多日不见你,也在想你。”这是要撵走若胭,独自平复心绪了。   若胭乖巧的应个声,退下,心里激动的想要尖叫,她猜不出杜氏和忠武侯究竟什么关系,却可以肯定,杜氏隐藏多年的秘密已经被忠武侯发现了,秘密是什么?究竟会给杜氏、给梅家带来福,还是祸?若胭为即将揭开的真相而兴奋。    ☆、分送   在若胭的瞪眼加威胁下,巧云自作主张违背杜氏的命令留下了一盒点心,其余的她带着巧菱陪着若胭又扛去了小院。   章姨娘从得知杜氏进府的消息,就一直在翘首等待若胭的人影,直到暮色笼罩,才见几个人进了院子,数日不见,少不了左看右看,百看不厌,分明看出若胭瘦了,当着巧云和巧菱的面也不敢问,只等两人离开,才哭着问原因。   若胭只管使出浑身解数哄劝,说是想姨娘想的食不知味,章姨娘自然不信。   初夏便伏在她耳边嘀咕了两句,章姨娘立即破涕而笑,一脸喜气洋洋的围着若胭转圈,若胭猜出初夏必是告诉她来癸水的事,也嘻嘻笑。   谁知章姨娘转着转着,又哭了起来,“二小姐如今大了,该嫁人了,陪不了姨娘几天了。”   若胭顿觉天雷滚滚。   好不容易章姨娘收了泪,若胭将点心都摆出来让章姨娘尝。   得知这些都是云府的六小姐送的,章姨娘既是高兴又害怕,上次若胭挨打,张氏公示的理由是若胭“攀附高枝、不尊不睦”,谁不知道若胭攀的这高枝就是云六小姐啊,送两个盒子来就让若胭挨顿打,这回又送了七八盒,那还了得!   “这……二小姐……若是让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   若胭笑,“我们几个浩浩荡荡的进府,又从西走到东,老太太只怕早就知道了。”   “那怎么办?”章姨娘紧张的脸都白了,“姨娘劝二小姐一句,不如立即把这些都给老太太送过去,说些恭顺的话,免得老太太和老爷再生气。”   若胭冷笑,慢慢的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不给!我挨了打还要再送礼吗?天下没这样的道理!”   不但不给,刚才回来还没去请安呢,先回来休息休息再说,已经撕破脸了,也别指望我轻易忘记那满身的伤痕、满脸的血!   “哦,不,给大哥哥、四妹妹各送一份过去,初夏,你去送,尤其是送到四妹妹那边,三妹妹不在呢还好,三妹妹要是在,务必要说的明明白白的,这些都是给四妹妹一个人的。”   初夏应个声,利落的收拾出两份来。   章姨娘急得直搓手,也不敢阻止,若胭又问春桃,“沈家表小姐还在?”   春桃道,“还在呢,贾家表小姐也来了。”   “那边再加两份分别送过去,初夏送过去,都要说是我的意思,我偏要让大家都知道,我心里记着谁!”   章姨娘劝不住,只好陪坐在旁边流泪,若胭默默的看着,心疼,却不劝,只让春桃和秋分扶着回房歇息,自己却坐在空荡荡的厅里发呆。   一阵风吹进来,桌上的油灯熄灭,秋分赶紧过来点灯,若胭摆手,“不用点了,我清静会儿。”秋分怯怯的走开。   若胭依旧独坐在黑暗中,明明有很多事情需要思索、回忆,偏偏大脑一片空白,如同这黑暗,一点点加深,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初夏回来,见到幽暗中纤瘦的影子,唬了一跳,轻手轻脚的走过去,轻声问,“二小姐,您怎么了?”   若胭摇头,问,“都送完了?怎么样?”   初夏略有迟疑,到底坦白,“大少爷今天好像的确不太对劲,往日再怎么发脾气,对二小姐还是客气的,刚才奴婢送点心去,大少爷竟然说了些难听话,连点心也不要,让奴婢再拿回来,还是如意悄悄收下了。”   “说什么了?”若胭疑惑的问。   杜氏刚回来时就在闹脾气,这都半天了,怎么还没消气啊。   初夏道,“说二小姐不必可怜他、施舍他。”   若胭大惊,这话从何而来?自己去半缘庵的时候,他还好端端的,怎么一回来就变成这样了?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必定出了事,想不出来就先搁下,又问其他人。   初夏道,“四小姐和两位表小姐自然都是客客气气的谢过二小姐,只是很不巧,奴婢去的时候,她们旁边都有人,少不得说些不满的话。”   若胭笑,“不是不巧,是巧得很!我倒正是需要她们都在呢。”这些人的话却是不必说了,猜也猜的出来。   呵呵一笑,让初夏去□□桃过来,很快春桃过来,若胭招她近前,低低的吩咐她,“你把剩下的点心再分成几分,给老太太、老爷、三小姐、郑姨娘,还有两位姑太太都送过去,只说是姨娘的心意,再附加一句,我太困了,早已经睡下了。”   春桃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激动的谢过若胭。   洗过澡,换过衣裳,若胭伏在桌上,由着初夏轻轻的为她擦试湿发,只管一动不动的想着心事,将这一天的所见所闻慢慢的回味一遍,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涩、一阵阵的酸、一阵阵的甜,甜?若胭愣住,为何会有这种感觉?自己真是有些不可理喻了,莫不是累糊涂了。   “初夏,别擦了,我许是困的厉害,脑子都乱了。”   初夏并不停手,一边擦头发一边轻声道,“二小姐哪里是脑子乱,分明是心乱。”   “你又胡说了,初夏,你如今越发的话多了,变得跟姨娘一样了。”   若胭嘀咕,站起身,摇摇晃晃的上床,俯身在床边。   初夏也不管她,凑过去接着擦,接着说,“二小姐,您不能再糊涂了,你细细想想您这几天,整个人都变了,失魂落魄的,有些话,奴婢不好说,但是二小姐心里也明白奴婢指的是什么,那些不该理会的人就不必放在心上,就好象有的路不是通往死胡同,就是通往沼泽陷阱,二小姐永远不必去走这样的路,又何必惦记着?”   若胭心中一颤,忽然觉得莫名的悲伤,笑道,“你这妮子,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还做了个比喻,听着怪有趣的,你不是总跟着我吗,我能往哪走呢?统共不过巴掌大的院子,抬头不过巴掌大的天,我能走到哪去?行了,别擦了,我本来就困,被你搓来揉去,头就更晕了,容我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再比喻吧。”   说着,很自然的摸一摸腰间的玉璧,顿时惊出一声冷汗,“初夏,我的玉璧呢?”腾的坐了起来。   初夏无奈的看着她,提醒道,“二小姐,您刚洗澡,玉璧解下来了啊。”   若胭飞快的往枕头下一摸,果然摸着熟悉的感觉,轻吁一口气,又将它系在腰上,这才安心的躺回去,闭上眼睛。   初夏终于忍不住,道,“二小姐,恕奴婢直言,这玉璧,是不是云三爷送的?”   若胭眼皮一动,沉默片刻,道,“是归雁送的。”   “二小姐——”初夏紧皱眉头,明显不信。   “别问了,就是归雁送的!就是归雁送的!就是归雁送的!”   若胭坚持,连说几遍,咬紧了牙,必须让初夏相信,也必须让自己相信,就是归雁送的。   第二天去中园请安,若胭故意去的晚些,到那时,已经坐了一屋子的人。   众人看若胭的目光皆是既恨又妒,再看旁边的章姨娘,却是包容许多。   若胭微笑,这便够了,目的达到了,一脸泰然的打量众人,旁人倒还好,只是梅承礼一脸木讷,呆坐不动,贾秀莲瘦了些,眼圈也有些红,不知是否刚被梅顺娘责备过,方妈妈站在张氏身后,数日不见,似乎苍老了许多,往日不过半数白发,现在竟然全白,人也颓废了很多,没了往常的傲气。   梅家恩正准备辞行去衙门,见若胭来,先是明显一沉脸,转瞬之后又和蔼的笑道,“来了就好,昨天累了吧。”   若胭规矩的行过礼,答道,“多谢老爷关怀,确实有些累。”   梅家恩点点头,“一会让佟妈妈多送几样早点给你送过去,你也回去,再休息休息。”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之类的话,这才出去。   若胭不禁感慨,自己还是头一遭感受到梅家恩这样的宠爱呢,只是自己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因为自己昨天被忠武侯府的下人护送回来,并且还拿回来一堆吃的,再看众人,妒恨之色越发重了。   郑姨娘笑道,“二小姐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就连我们也跟着沾光,吃了些好吃的,那些都是庆和斋最时新的点心,妾可要谢谢二小姐了。”   若胭笑而不语,心说我可是明说了只给映霜的,你和映雪的都是以姨娘的名义送的,你偏偏来谢我,不是故意挑起忌恨吗?   果然就听梅顺娘冷哼一声道,“你可谢错了人,那是章姨娘给你的吧?再说了,你还怕吃不上庆和斋的点心吗?映雪的亲事定下来,想吃什么,只管叫姑爷送过来就是。”   郑姨娘就掩嘴而笑,一脸的得意,梅映雪也羞红了脸垂下头,眉眼之间似乎也很满意,若胭就纳闷,不知道梅映雪定的什么好亲事,让郑姨娘得意成这样,起码,是个富贵人家,要不然,庆和斋的点心,除了章姨娘刚进府让春桃顺道买了一次,梅家是从来没买过,倒不是天价,只是张氏不喜大家花钱。   梅和娘笑道,“大姐要是想吃,也找个姑爷买去,以秀莲的长相,三品四品是不成问题的。”   贾秀莲的脸腾的雪白,梅顺娘却明显有怒意,先是狠狠的瞪了眼梅和娘,转又瞪了眼女儿,这才斜眼哼了声,反唇相讥,“我贾家想吃点心,还用的着靠姑爷吗?也只有那些穷的吃不起的人家,才指望卖女儿换点心吃呢。”   这话很是尖刻了,任谁都知道沈家单薄,虽说不是贫寒如洗,却也绝对没钱浪费在庆和斋上,梅顺娘这话,不但说她家贫,更暗指她有意靠女儿吊个金龟婿。   梅和娘顿时就红了脸,想要争执,就听张氏道,“你们俩从小吵到大,如今都是做长辈的,当着孩子们的面,都少说两句吧,二小姐有本事,那是她自己的,个人有个人的福分,映雪也有这个福分,就是淑云和秀莲,也会有的,现在有的,也不必高兴的太早,现在没有的,又有什么可心急的。” ☆、私定   回到小院,若胭就准备给闵嘉芙写信,想着那天赏花时她有些不太对劲,总不放心,还是写信问问,才吩咐研墨,就见贾秀莲进来了。   若胭很是吃惊,她本是想着过一会让初夏去请,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自己来了,忙迎进屋,初夏上了茶就悄悄的掩门出去了。   贾秀莲一见没了外人,还没说话就先哭起来。   若胭被她这举动吓一大跳,也不劝她,只等她哭了一阵子,渐渐收了泪,这才端过茶去,看她喝了一口又放下,才问道,“表姐有什么心事这般无计可施,才哭得伤心?”   贾秀莲垂下头,却不肯说,若胭飞快的猜测,自己早就从春桃嘴里打听到梅家这几天尽忙着接待媒婆了,老太太、郑姨娘和两位姑太太成天的聚在一起商讨,时而欢笑,时而吵闹,贾秀莲这次来梅家只怕与亲事也脱不了关系,只是春桃一向是个老实的,心思只在照看章姨娘上,只要章姨娘稳妥平安,她也顾不上打听第一手讯息,因此若胭也不知道目前的局势。   “多谢二表妹送的点心,很是好吃。”   贾秀莲终于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若胭微微笑,“表姐喜欢就好。”   仍是不问,只是算准了贾秀莲必定会自己主动说出来,她既然这么迅速的找自己,绝不会只为了哭一通再为点心道声谢。   果然过了一会,贾秀莲想开了,便鼓起勇气说出来了,“我知道二表妹不是个看笑话的,这才厚着脸皮来找二表妹说说话,听说二表妹前阵子身体不适,陪舅母去了庵里,今天看见,确实消瘦了些,只是精神不错,身体养养也就好了。”   “若胭略感风寒,倒是劳表姐惦记了,表姐过来数日,若胭都没有相陪,也觉得过意不去,想来府里这几天也有不少事,表姐要是愿意,不妨与我说一说,我瞧表姐较之上次见面,也瘦了。”   贾秀莲低着头,咬了咬唇,道,“这几天府里来了好几拨客人,老太太她们都忙着招待。”   客人?贾秀莲说话还真是含蓄,若胭笑了笑,“听说映雪的亲事快定下来了?”   我先瞎蒙一句,意在投石问路。   不料贾秀莲点了点头,“是的,我听我娘的意思,是快定下来了,是太医院江大人的长子,梅家和江家都同意了,昨天江大人也托媒人送来了庚帖,说是请换映雪的庚帖,要合一下八字。”   “江玮?”   若胭惊得说不出话来,想起那天半道上被劫之事,只觉得气血上涌,脸色极其难看,映雪要嫁给这样的人么?即使自己不喜欢她,总是姐妹一场,也不愿意她以后过得痛苦不堪。   “听说此人人品堪忧,映雪嫁过去,怕要委屈。”   贾秀莲好奇的看着她,“这个我却不知道,只是听娘说,江大人很有前程。”   若胭忍不住哀叹,江大人再有前程,也架不住儿子是个混蛋啊,江大人的确才升了品级,又得了御赐,江玮却无功名在身,不过是吃他老子的白食罢了,总不能靠着公公过一辈子吧,嫁的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只是这样的话却不好对贾秀莲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知道什么,自己要不是凑巧两次被他劫道,又从哪里知道真相?可见女子的一生幸福,根本不在自己手上,可怜梅映雪处处打压自己、争风出头,和郑姨娘百般谋划,最后仍不过糊里糊涂的跳进火坑。   究竟谁知道这是个火坑?   张氏知道吗?约摸不知道,她毕竟端坐中园不出府半步,能得些什么消息?   郑姨娘知道吗,大约也不知道。   梅家恩知道吗,他兴许知道,毕竟他与江大人多年交情,毕竟江玮的臭名也是顶风熏十里的,就算没有云懿霆的名头响亮,也不至于没听说过,只是不相信吧——因为江大人的关系,或许内心不愿意相信——还是因为江大人的关系。   “淑云表姐呢?”若胭问。   贾秀莲摇头,“表姐是有主意的,要不然也不会拖到至今。”   “那你呢,秀莲表姐?”   若胭问,别人都说玩了,现在该说你了吧。   水到渠成,贾秀莲只是又垂了头,却没过多的伤心,道,“娘觉得中散大夫家不错,想让舅舅帮着议亲,我不愿意,娘这几天很是恼我。”   若胭试探着问,“表姐为什么不愿意啊,表姐是见过那位李大人家的公子吗?觉得他不好?”   贾秀莲摇头,“并未见过,也未听说过。”   若胭想了想,公平的道,“既然这样,何不让大姑妈好好打听一下,要是相貌、人品都不错,倒也可以啊。”   毕竟也是个官家子,要是没有明显缺点,也算门不错的亲事了。   “不行,我不同意。”   贾秀莲突然急了,脱口而出,猛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合适,又羞的满脸通红,小声道,“不管他长得如何,人品如何,我都不同意。”   若胭大为奇怪,眨着眼睛看她,突然开了窍,凑过去笑眯眯的问,“表姐,你是不是心里装着谁啊?”   贾秀莲羞的脸都快趴到桌子上了,双手绞着帕子,过了一会,轻轻的点点头,声音细若蚊音,“二表妹别笑我。”   若胭一咧嘴,她其实很想笑来着,觉得女子在承认自己爱恋时的表情实在很可爱,可是听她这么一说,赶紧抿紧了嘴不许自己笑,佯做正经道,“表姐放心,我绝不笑话你,表姐,你心里装着谁啊?”   贾秀莲更加害羞了,干脆伏在桌子上,只露出两只红通通的耳朵,闷声闷气的说出一个名字,“是闵家的公子,闵嘉华。”   若胭目瞪口呆,“表姐怎么与他相识了?听说前几天表姐和三妹妹一起去了闵府,可是就这一次认识的?还是在别的地方认识的?”   “并不是这一次,是上一次,二表妹也在的那次,那次我去更衣,闵小姐并没有跟着过去,而是在附近等着,更衣室后面是道墙,有一扇门恰好敞着,墙那边是个花园,当时闵家的公子正在花园中读书……”贾秀莲羞涩的回忆,大约爱情真的让人大胆,贾秀莲竟抬起头来,慢慢的变得自然,“他也看见我了,走过来问我是谁,我们说了几句话,并没别的,就走开了。前几天我又去了,谁知道又见到他,他问我是否定亲,我……我们说好,要在一起。”   匆匆两次面,就私定终身了?   若胭觉得贾秀过于单纯,说不定被人骗了还蒙在鼓里,劝她应该多接触几次才能定论。   贾秀莲却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口咬定闵嘉华对她是真心的,两人必定不负盟约、不惧千难万阻,若胭只好无奈叹气。   贾秀莲却求道,“二表妹与闵小姐要好,能否帮我探听消息?”   若胭迟疑片刻,终是点头,正说着,就见初夏在门口禀道,“二小姐,闵太太过来了,刚去见了老太太,现在在太太那边,说想请你过去一趟。”   贾秀莲突然抓住若胭的手,紧张的张了张嘴,若胭也疑惑,难道不是因为被劫道之事来探望我的吗,而是因为贾秀莲和闵嘉华的事?   “若是闵太太问起你,我该如何回答?”   贾秀莲紧张的要哭,却坚定的道,“我的心意决不改,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若胭叹口气,“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休息,若是与你有关,我会立刻告诉你。”   贾秀莲怀着满腹的担忧离去,若胭这才整理衣裳去东园。   果然见闵太太和杜氏正在说话,闵嘉芙没有跟着,若胭上前行礼。   闵太太就拉她坐在身边,笑眯眯的盯着她看,先是问了她身体可好,有再三致歉,说是闵府下人不力,才让若胭收了惊吓,又指着桌上好几大礼盒,说是一点心意。   若胭移目看杜氏,见她只是温和而笑,想来没有拒收的意思,也就恭敬的谢过,算是收下了,又笑问怎么不让嘉芙过来。   闵太太叹道,“我倒是说让她过来,谁知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精神有些不大好,就不来了,改天二小姐得了空,我再让嘉芙给二小姐下帖子,你们俩好好玩耍。”   若胭忧心闵嘉芙是因为周二爷才精神不好,只是不能和闵太太说,便笑着应了。   闵太太就拉着她说了些话,便掏出一封帖子来,笑道,“这是太仆寺少卿齐府托我送来的帖子,慧姐儿明天三周岁做寿,想邀请二小姐过去热闹热闹,雪菊姑娘和慧姐儿都是再三说了,齐大人也开口邀请了。”   若胭错愕,这个事我不是早就拒绝了吗?怎么又提起来了,连齐大人也开口了,这可怎么拒绝?为难的看着那张帖子,征询杜氏的意见,却见杜氏脸色不太好,似有一丝隐隐怒意一闪而过,不免吓一跳,虽不明白究竟为何,也知道这帖子自己不能接,笑道,“多谢齐大人、雪菊姑娘和慧姐儿的心意,若胭在此遥祝慧姐儿健康成长、福寿绵长,也请闵太太代为转达。”   闵太太一怔,似有些遗憾。   杜氏面色转霁,笑道,“原来齐大人家的千金生日,正好我这里刚做了件孩子的衣裳,不如就劳烦闵太太转交,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说着让巧云去取衣裳,很快巧云捧出一套粉绸小衣裳,看大小,差不多正是三四岁的孩子穿的。   若胭很是诧异,怎么杜氏闲着没事做孩子衣裳玩吗?   闵太太见如此情景,也只好收了帖子,接过衣裳,又别扭的代为致谢,又转头还想和若胭说什么,杜氏已经开口,“若胭,你先回去吧,我和闵太太还有话说。”   若胭虽然猜不出来她们要说什么,也知道不适合自己听,有心打听两句闵嘉华的事,也只得作罢,起身告辞。   回到小院没多久,贾秀莲又来了,可见是如何的心急如焚,若胭心叹,可怜这痴情女子,但愿闵嘉华不是个坏的,要不然贾秀莲也要毁在他身上。   得知若胭和闵太太只说了几句话,并没有提及闵嘉华和自己,贾秀莲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软软的坐了下去。    ☆、登门   “那天在庵里,我已经说过,若胭这孩子的亲事,我已经定下来了,你何必又拿出什么帖子来?这不是叫我为难吗?”杜氏淡淡的说,语气中有些不悦。   闵太太叹道,“你的意思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你看好的亲事到底没有定下来,我只问问若胭自己的意思,她要是去见了齐大人,她自己乐意了,你大概也不会勉强她,那天,你在菩萨像后也看到了齐大人,也是称赞的,既然如此,何不给大家一次机会呢。”   杜氏也长叹一声,“齐大人确实不错,凭心而论,真要把若胭许配过去,我也满意,只是,你我这些年交情,我也不瞒你了,这事儿迟早要公开的,我娘家有个侄子,正值十八,我欲结下这门亲事,两个孩子也见了面,相处也很好,你说,这样的亲事我怎会再想别的,一边是女儿,一边是侄子,最好不过了。”   “原来如此,罢了,罢了,你既然这样说,我也明白了,要没有你那侄子,你也是中意齐大人的,只是,唉,总是姻缘天定。”   闵太太叹口气,满脸遗憾,又道,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今天来,原本还打着一个主意,要是你果真只是怕委屈了若胭嫁给齐大人是个继室,我倒是想腆着脸为嘉华求个亲,嘉华那孩子你也是知道的,是个好的,读书也用功,只是到底年轻,没个功名在身,怕你看不上,这些年也没好意思开口,现在也都死了心了,既然你已经定下来把若胭许给你自己家的侄子,这却是无话可说了。”   杜氏笑道,“嘉华这孩子将来是必有前程的,你且不必着急,以后自有你挑花眼的时候。”   闵太太叹气的摆手,“你哪里知道,这孩子以前还是个懂事的,最近却……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我还是想着给他赶紧定门亲事才好,以后有什么前程,那也是他自己的造化。”   杜氏就拍拍她的手,“你也真是为这一双儿女操尽了心,我瞧嘉芙的性子极好,活泼率真,很是讨人喜欢,可订了人家?”   “嘉芙是个懂事的,这些年在我身边,很是贴心,只是心气高些,总要自己乐意,我也随着她,只要她自己喜欢就好,这两年也相过几户人家,高不成低不就的,总不太合适,前些日子,嘉容回来,提及他们家二爷,你也知道,三太太眼光高,若不是皇室没有适龄的公主,估计她都想着尚公主,这回却托嘉容回来说,想问我给不给嘉芙,我本不太乐意,怕三太太给嘉芙立规矩,又想着嘉容也在周家,姐妹两个在一起,以后也是个扶持,也就没拒绝,差不多这事就算定下来了吧。”   杜氏点点头,“三太太不过是有些忌惮大房二房,若是嘉芙嫁过去三房,嘉容还能不处处顾着他们?三房是只有好处的,有这样旺家的儿媳妇,三太太高兴还来不及,要不然怎么会请嘉容来问,周二爷也是个务实、勤勉的,正好过日子,这门亲事确实不错。”   闵太太就笑道,“连你也说好,自然是好的,总算嘉芙这事定下来了,也松了一口气,罢了,我也该走了,我这媒人终是没有牵成这桩姻缘,心里有些愧疚,齐大人……”   杜氏拉住她的手,沉吟道,“你也不必急着走,我还有话说,我这边的情况你也清楚,若胭是个好孩子,只是已经定下,也不必多说,映雪你也是见过的,和若胭一般年纪,若论起相貌,映雪还要在若胭之上,心思灵巧,聪慧乖巧,很是讨人欢喜,她的亲事并没有定下。”   闵太太一怔,“你这是想让三小姐代替二小姐?”   “并不是代替,你也说过,各人有各人的缘分,若胭自有她的缘分,映雪尚待字闺中,未必不是齐大人的良配。”   杜氏道,“都是庶女,虽不是亲生的,也是亲眼看着这孩子一天天长大的,听她一声声唤母亲,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不承这份情,不操心这个事?若胭为长,事情已经妥善,理当也为映雪找个好人家,我与你说实话,那天与你去普贤寺相看齐大人,心里就是为映雪想着的。”   “你这……”   闵太太有些迟疑,“这却不好说了,若胭是雪菊和慧姐儿都看上的,映雪却不是,成与不成,我可说不准,只是你既然说了,我便也去齐家说一说。”   杜氏点头,“这是自然,我家有女,齐家有郎,成与不成在双方,上次在云府,雪菊姑娘和慧姐儿也是见过映雪的,瞧着相处也愉快,你只管说去。”   送走闵太太,杜氏疲倦的揉揉太阳穴,突然看到桌上的礼物,就唤了巧云进来,“看看是什么。”   巧云一一打开看了,不过是些药材和点心。   杜氏放下心,这才吩咐道,“这是闵太太送给若胭压惊的,若胭没拿走,你给送过去吧。”   巧云应下,提了往外走,杜氏又叫住,“你还有事,让巧菱走一趟吧。”   巧云便交代了巧菱前去,自己折回屋里。   杜氏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来,一边翻一边道,“西山的那片地,手续还没有完结,你要催着杨总管,尽快落实,黄花梨的大料已经送到庄子上了,还有酸枝的木料也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楠木还没送过来,让杨总管派人去问问。”又指着册子说,“这上面列的珠宝饰品和摆设,一律从和晟宝莊出,单子也已经给了陈掌柜,你去问问准备的怎么样了。”   巧云应道,“太太,东西太多了,三小姐的事还没定下来,四小姐终究还要过几年,您该少费些心,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杜氏淡淡一笑,“我也不偏心,她们几个的东西大致都差不多,只是若胭嫁的是明道,少不得男方的聘礼也是我一并置办,这关系又不一样些,自然要丰厚些,首饰倒也罢了,有银子总买的着的,家具大件还是要早些备着,映雪和映霜的床、榻、箱、柜之类的也用不着我操心,郑姨娘自然会张罗,郑家如今也都住在这里,必定准备齐全的,我也不过是添几个箱子以表心意,只是想着京州哪来的好木料,但凡上好的木料还是得从蜀中运过来,既然如此,趁着若胭和明道一起,也做几件好的,这种事,准备一次也是准备,准备三次也是准备,不如一起都准备好,以后我也省心。”   “太太别忘了五彩观音净瓶之事,一对瓶子都能让老太太和老爷生疑,惹出一堆事来,要不是府里的事一桩连着一桩没消停,老太太那边未必肯罢休,非要追究到底不可,太太要是再拿出这么多值钱物件来,这府里,还不翻了天。”巧云提醒。   杜氏失神的呆了呆,叹道,“以前总是藏着掖着,如今也没什么可怕了,巧云,你心里也是明白的,我如今还计较什么呢,趁着这口气在,索性都安排妥了。等那时候,还管别人说什么是非,我也不过是求个心安。”   巧云便不再说劝说,只道,“新买的两处庄子,还没指派下人过去打理,奴婢的意思,不如都交给杨总管,他管人是一把好手,也省得太太又操心。”   杜氏点头,“正是,你只管和杨总管说去,若胭不是个有手段御下的,让杨总管只挑些老实憨厚的去,免得若胭以后头疼。”   巧云便忍俊不禁,轻轻笑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太太,从敏过来了,许是老爷有什么事。”   说着话就见从敏进来,禀道,“太太,老爷请您过去正厅一趟。”   杜氏一怔,怎么今天这么早就下了衙,还要去正厅,发生了什么事?   正疑虑,就见从敏上前一步,低声道,“太太,忠武侯过来了,说是想拜见太太。”   杜氏猛地站起来,脸色倏地变得苍白,问,“你在旁边听着,忠武侯可说了什么?”   “并未说什么,忠武侯是与老爷一同回府的,只是说了些寻常话,奴才听着,像是老爷意外得知忠武侯在来府上的路上,就匆匆赶回来,恰好追上,一同回府。”从敏道。   杜氏迅速的思考对策,道,“从敏,你只去回禀老爷,说我身体不适,刚已睡下。”   从敏恭敬的应下,转身便去了。   杜氏也不犹豫,收拾了册子,便回卧房躺着去了,心里想着忠武侯之事,怎能安睡,不过是闭目佯睡。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就听门外传来急促粗重的脚步声,就知道是梅家恩来了,索性翻过身面朝里,梅家恩一脸的复杂,见她果然酣睡,倒有些进退两难,恰好巧菱端了药进来,不明就里,轻声呼唤杜氏喝药,杜氏无奈,只好睁眼,见梅家恩脸色极是怪异的坐在床边,既怒又笑的表情,便故意问,“老爷何故过来?”   巧菱递过药来,杜氏一饮而尽,又漱了口,故作平静的看他。   梅家恩便笑道,“你倒是好睡,再猜不出刚才谁来过。”   “谁?”杜氏淡淡的问,看着他一脸的喜色,放下心来。   “是忠武侯!我也是做梦都没想到,忠武侯会突然登门,要不是朱大人偶遇下朝的侯爷,听侯爷随口说了句要过来,赶紧通知我回府接待,我恐怕要错失良机。”   梅家恩一脸的得意,道,“上次去为大夫人贺寿,也见过侯爷一次,只是离得远,并未说上话,想不到侯爷竟知道我,小玉,我听侯爷的意思,想见见你,许是因为大夫人赞你诗词好,你却偏偏睡了,侯爷很是遗憾,好在大度,并没有责怪。”说着,自己已是埋怨。   小玉?他多久没有这样称呼自己了?今天叫的这样亲热,却是因为忠武侯想见自己,他若知道真相,又会如何?杜氏不语,只是心里冷笑,淡漠看他。   梅家恩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便皱了眉头,“我是知道,你素来自恃有些文才,从不将他人看在眼里,那也该知些轻重,侯爷这样的身份,我们平时就是登门也未必能见着,今天却屈尊过来,自然该好生应承,罢了,如今再说什么也晚了,不如你明天去一趟侯府求见侯爷,只说为今日怠慢,上门致歉……”   杜氏突然平静的说道,“老爷,我听说你准备把映雪许配给江大人之子?”   如此突然转变的话题,让梅家恩狠狠的愣住了,盯着杜氏发呆,片刻反应过来,有些不耐烦,“是,江大人已经将生辰八字送了过来,我这两天着人合一下,再把映雪的送过去,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老爷,上次因为若胭的亲事,我就说过,江大人之子品性不正,不是良配,映雪嫁过去,必定受苦。”   杜氏劝道,“映雪年不足十五,定亲不急在一时,务必要挑一户好人家。”   梅家恩脸一沉,道,“你当时开了口要自己相看若胭的亲事,这也由着你,怎么现在连映雪的事也管起来,你是嫡母,愿意操心也是应该,江大人如今炙手可热,他家嫡子还愁娶不到好姑娘吗,不过也是冲着与我多年的交情,你总说他品性不正,我见过那孩子两次,倒是可以,坊间虽有些传闻,也做不得真,总比云三爷名声好吧,云三爷若是娶亲,就肯定看不上梅家,再说,映雪终究庶出,能嫁给江家嫡长子,已经是高嫁了,这样的亲事,我们还能说什么?”   杜氏摇头,“以云三爷的所为,就是想娶梅家的女儿,也不能嫁,江家也是如此,那名声比云三爷也强不到哪里去,你若信得过我,且先搁下这亲事,我自然给映雪寻门好的。”   梅家恩很是不悦,“你还是抓紧时间想想若胭的亲事吧,江大人的意思是婚事尽快办了,等映雪及笄就年底了,明年开春就能过门,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准备嫁妆倒是来得及,只是若胭齿序在前,总有个先后顺序才是。”   杜氏道,“若胭的婚事我自有安排,你只管放心,总不会误了映雪,只是映雪这亲事,很是不妥,老爷……”   杜氏目光一凝,注目看他,“老爷,你若肯听我这一回,明日我便往侯府去一趟。”   “你——”梅家恩怒目相向,瞪了一会眼,软了下来,“罢,依你便是,我一会就将江家的庚帖拿给你,你自己处置吧。明天你过去,好生准备准备。” ☆、撒泼   梅家恩既憋屈又兴奋的将江家的庚帖让从敏送去,早见富贵等在书房门口,说是老太太在中园等他半天了,半刻也不敢耽误,一路快步来见张氏。   张氏正坐在屋里自己乐呵,急不可待的招手道,“听说忠武侯来了,你怎么这么久不来和我说,只叫我等着心焦。”   梅家恩就陪着笑坐在旁边,“刚去了东园一趟,叫娘久等了。”   张氏心中一紧,目光犀利的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脸上倒仍是挂着笑,只是有些僵硬,“什么事这么急,让你去一趟。”   梅家恩从床上拿过美人拳在张氏腿上轻柔的捶着,将忠武侯来访与自己见杜氏之事一并细说了。   张氏听罢,脸色已然发青,沉着脸一语不发。   梅家恩慌忙请罪,丢开美人拳,扶着张氏大腿道,“娘这是生儿子的气了,这样的大事儿子没有请示娘就私自做主,是儿子不孝,娘只管责备儿子,切莫憋在心里。”   张氏便叹口气,缓和了面色,道,“你是个孝顺的,我是知道的,怎么会生你的气,就是心里堵得慌,她是梅家的太太,是梅家的一份子,怎么就见不得梅家好?映雪虽然不是她亲生的,那也是你的女儿,她做着嫡母,就不该这样心胸狭窄、容不得庶女,映雪能嫁到江家,这也是映雪的造化,江大人只有一个嫡子,映雪嫁过去,以后整个江家还不都是映雪的,这个道理她能不明白?她不是一向自以为自己是个读书识字的,这个道理能不明白?她怎么就处处使坏呢,上次给二小姐说亲,她也不愿意,这回说给映雪,她又毁亲,还拿忠武侯来威胁你,侯爷不过是提了提她的名字,不见得就是看重她,说到底还是借着你的面子,要不是你的面子,侯爷能认识她?她倒是蹬鼻子上脸,拿这个事毁了映雪一门亲。”说着,就抹起泪来。   梅家恩赶紧劝道,“娘,您别哭,是儿子的错,您打儿子就是,是儿子糊涂,只想着她能为梅家挣个光彩,以后儿子在侯爷面前也能说得上话,别的就先容着她了。”   张氏一边掉眼泪一边气道,“你就是个糊涂的,你不是前几天还和同僚联名上书了吗?侯爷当然记得你的好,还用得着靠她什么,她一个妇道人家,就算念了几本书,会写几个字,也比不得你是朝廷大官,她明天就是去侯府,也不一定就得了什么光彩回来,你倒先得罪了江大人,这笔帐也算不清楚了?”   经张氏这样一提醒,梅家恩便明白过来自己是因小失大了,暗暗懊悔,即便也有一丝认同杜氏对江玮的评价,担心映雪嫁过去受委屈,只是耳边传来张氏的哭声,这一丝半缕的认同也立时消散,只剩下对杜氏狂傲自恃、要挟自己的厌恶和愤怒了,可是又拉不下脸去找杜氏再要回庚帖,只好小声的开解张氏。   正说着话,就见方妈妈在外面求见,进来后就道,“老太太,老奴这几天心里实在惦记着雪妞,这孩子回去好些日子了,一个口信也没捎来,老奴想求老太太一个恩典,去她家里看看。”   梅家恩不知就里,诧道,“雪妞好好的,发生了什么事吗?”   方妈妈红着老脸低下头,不敢说实话,犹豫半晌,只好道,“也没什么大事,上次来,说是和家里男人吵了架,也不知道现在和好了没,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稳,老爷……”   梅家恩点头道,“方妈妈去便是,得了实情也安心。”说着就去看张氏,询问她的意见。   梅家恩已经开了口,张氏自然不会再阻止,堆着笑道,“那便去吧,当娘的总是这样,孩子多大了,也放不下心。”方妈妈得了话,连声谢恩,抹着泪走了。   目送方妈妈离去,梅家恩纳闷的问张氏,“我这几日忙着,倒没注意,刚才瞧着,怎么突然觉得方妈妈苍老了许多,精神也不济了,雪妞出了什么事吗?”   张氏摇头,“我也不知道,前几天雪妞来过一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哭哭啼啼的就跑了,连我问话都不理我,唉,大概是两口子吵架了吧,雪妞也不懂事,三十多岁了,还是安不下心来,成日里说来就来,就走就走,当这梅府是她家的了,一点规矩也没有,我也是看在方妈妈跟着我这些年的份上,不跟她计较。”说着就有些不悦之色了,关于雪妞的事,她的确不知情,不但没兴趣管,也没闲心管,这一大家子就够她盘算了。   梅家恩就赶紧哄着她高兴,趁着张氏还没有回过神来重提亲事,只说是今天回来早,还有些公务要在家里处理,就匆匆离开了,坐在书房里,到底意难平。   张氏见他逃离,并没有挽留,只恨恨的长叹一声,后悔不该把庚帖交给梅家恩,早知道杜氏会插手,自己就该紧紧攥在手里,早早的请人合了八字送过去,何至于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后悔着,就见郑姨娘浑身上下都透着激动的进来,讨好的笑道,“老太太,妾想着三小姐的亲事定下来了,要不要早早的给准备嫁妆了,妾也知道自己是多嘴了,这样的大喜事,自然有老太太和老爷操心,轮不着妾来多事,只是三小姐到底是妾身上掉下来的,眼见三小姐的大喜,妾这做姨娘的,也想多多少少为三小姐做些什么,表表心意,也多少给老太太搭把手。”凑过来,也不用美人拳,挨着张氏轻轻的捏着肩。   张氏眼睛一眯,摆摆手,拖着声音,慢悠悠的道,“你还是别再这么高兴了,映雪的嫁妆嘛,也用不着准备了。”   “老太太……”郑姨娘脸色一变。   张氏冷冷的看她一眼,“映雪的亲事没了,不作数了。”   “什么!”郑姨娘一听就急了,“老太太,好端端的怎么就不作数了?江家的庚帖不是都送来了吗?”   张氏一脸的悲伤哀痛与无能为力,悲愤激动的道,“我老了,不中用了,我说的话不作数,你们太太的话才作数呢!太太一句话就毁了亲了,庚帖也要走了,我有什么办法!现在这府里都是太太说了算了,她才是正经主子呢,映雪的亲事都捏在她的手里,你只管求她去。”   “太太!这是要妾的命啊!”   郑姨娘吓得呜呜哭起来,也顾不得张氏,扭头就跑出去了,一路到中园,半路撞着个人,也没注意是谁,蹬蹬蹬的冲进屋里,见巧菱正扶着杜氏往床上躺,冲过去,一把推开巧菱,指着杜氏就骂,“太太,你好狠的心,这样往死里逼妾和三小姐呢,三小姐哪里得罪了你,你这样害她,好好的一门亲事碍着你什么事,你非要拆了,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太太、心肠歹毒的嫡母,你要害三小姐,妾跟你同归于尽算了。”说着,嚎啕大哭着扑了上去。   杜氏没防备,正因巧菱的突然松手往下倒,又被郑姨娘这一顿暴风骤雨的恶骂,刚反应过来,就被她双手揪住衣领使劲的推搡,晕晕乎乎的无还手之力。   巧菱吓得忙过来拉扯,“郑姨娘,你这是做什么,太太身体不好,你别伤着太太。”   郑姨娘哭闹的疯,力气大的惊人,巧菱根本拉不开,只管揪住杜氏的衣裳往床下拖。   杜氏慢慢清醒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喝道,“郑姨娘,松开你的手,有话坐下说,这样疯癫成何体统。”   郑姨娘哭道,“你生不出女儿,没有女儿出嫁,才说这风凉话,我女儿的亲事都被你毁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还要什么体统?我只要和你拼命。”   正在这时,门外又一阵风似的进来一人,看着两人冷冷直笑,“好大的场面,一个妻一个妾打闹成这样,真是把梅家的脸都丢尽了,太太没个太太的样子,尽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妾也没个妾的规矩,得了亲事趾高气昂,没了亲事就撒泼打架,我倒看场现成的热闹。”梅顺娘一脸的幸灾乐祸站在门口。   却说富贵眼见郑姨娘往东园去,心知不妙,往屋里望一眼,趁张氏不注意,拔腿就往小院跑,也不走小径,穿过一片无花果数,一路到抄手游廊。   旁边斜出来一个人,惊异的喊,“富贵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跑这么急?”   富贵也不停步,只斜眼瞟了下,囫囵应道,“太太出事了。”   接着一路进了小院,一头就冲进若胭的屋里,气喘吁吁,“二小姐,太太出事了,郑姨娘要和太太拼命。”   若胭正在看书,吓得啪的书掉到地上,也顾不得管,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初夏紧随在后。   还没进门,就听到郑姨娘的哭骂,“杜小玉,你这样一个废物,也坐着太太的位置几十年,老爷不待见你,老太太也不待见你,你就嫉妒我,我也豁出去了,今天要你知道我是三小姐的姨娘!我比你更像太太!”紧接着又传来梅顺娘的呵呵笑声。   若胭一步就窜了进去,正见着郑姨娘双手掐住杜氏的脖子,杜氏一点声音也没有,吓得心都漏了拍,从后面一把就拽住郑姨娘的头发使劲往后拖。   郑姨娘冷不防受这么一拽,痛得嗷嗷只叫,立时就松了手,用手紧护着发髻,饶是如此,仍散了下来,见是若胭,越发生了怒,扑过来就要抓,若胭可没兴趣跟她打架,闪身躲开,探身去看杜氏,杜氏喘着气,一语不发,目光悲凉。   “母亲——”若胭心痛的掉泪,为杜氏抚摸胸口,她是真心敬爱、疼惜杜氏,亦因为杜氏处处疼爱自己。   “二小姐好厉害,我早就听说二小姐泼辣,今天可是长见识了,揪头发揪的一点不含糊,这是章姨娘教你的吗?哎呀,章姨娘教出来的小姐真是好手段啊,怪不得连三小姐都订了亲,二小姐还没着落呢,难道是嫉妒妹妹得了好人家?哼哼,你也不用嫉妒,那亲事啊,没了。”   梅顺娘依然靠在门口冷嘲热讽、煽风点火。   若胭猛一回头,手指着她骂道,“你给我闭嘴,你别忘了,这是梅家,你已经嫁出去了,没资格在这里胡说八道!”   梅顺娘自小被张氏冲着,嫁到贾家又压制着贾人林、一手遮天,哪里听过这样的话,脸顿时就青了,飞奔过来就要打若胭。   “你说什么!我是你大姑妈,你这个没大没小没教养的,敢跟我这样说话!”   郑姨娘也顺势又扑上来,大喊,“不得了了,二小姐要杀人了,二小姐这是要杀我啊。”两人一左一右揪住若胭就打。   杜氏正喘着气,见若胭受欺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坐起来,猛然扒开梅顺娘的手,将她推开,郑姨娘仍是揪住不撒,梅顺娘见杜氏敢推自己,也疯了一样又冲过来,初夏从后面进来,使劲抱住梅顺娘往后拖。   却在这时,门外又冲进来一人,一把就把郑姨娘掀翻,又把梅顺娘推开,郑姨娘还没反应过来,披头散发的哭着又拽住若胭的胳膊,若胭可算腾出另一只手,使了全身的劲狠狠的甩了郑姨娘一耳光,郑姨娘吃痛松手,若胭紧接着又是一耳光,啪啪两声重响,直打得郑姨娘眼冒金星,两边脸颊上赫然各显五根指印。   若胭一步上前,张开打得发麻的五指抠住她领口,指着她鼻尖怒道,“郑淑芬,你敢打太太!你敢打我母亲!我告诉你,我今天把你打死在这里,又怎么样!”两眼喷火,骂的咬牙切齿,饶是郑姨娘是打定主意今天要搅的天翻地覆,也被这气势震慑住,一时呆坐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哭了。   若胭恨恨的瞪她一眼,回过头来再看梅顺娘,亦指着她骂,“大姑妈!好一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大姑妈!亏你也流着梅家的血!你这样挑弄是非、让梅家家宅不宁,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嫁到贾家去了,回到娘家就是客人,就该本本分分的做你的客人!你有什么资格在娘家指手画脚!我今天还叫你一句大姑妈,也是看在秀莲表姐的份上,你别说话做事太刻薄,把你女儿的脸都丢尽了!”   这样的话无疑是一个字一个耳光,虽脸上不痛,却是扎在心里的,直骂的她心惊肉跳,想回嘴又说不话来,只张着嘴干瞪眼,猛地被人身后一拉,拖了出去,却是女儿贾秀莲。   “娘,您这是做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啊。”贾秀莲只跺脚。   若胭这才注意到刚才帮自己的居然是梅承礼,他也是一脸的狰狞,胸口起伏,显然被刚才的情形气坏了。   “大哥哥!”见他过来,若胭欣喜万分,将他推去床边,总算你还是有良心的,知道过来维护母亲。   “母亲——”梅承礼低下头,跪在床边,只小声的喊了一句,再没有其他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各位,我以为今天是周末来着,中午忘了更新。 ☆、要挟   “承礼,起来吧。”   杜氏轻轻的说,开始低低的、压抑的咳嗽,目光却是久久停留在儿子身上,温柔,悲伤。   梅承礼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   若胭见他如此迟钝,就上前推了推他,然后坐在床边,为杜氏轻轻的捶背。   杜氏就握住若胭的手,轻轻的拍着。   梅承礼抬起眼皮,极快的看了两人一眼,眼神极为复杂,又低下头去。   一阵粗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梅家恩大步进来,一脸怒气的扫视屋内。   郑姨娘还在地上坐着,一见梅家恩进来,瞬间哭天抢地扑在他脚边,“老爷,老爷,您救救妾身啊,太太和二小姐要打死妾身啊,妾身伺候老爷这么多年,今天要被打死了啊,老爷,您要是再晚来些,妾身就要被活活打死在这里。”哭得梨花带雨、惊惶悲痛。   “怎么回事!闹成这样,太不象话了!”   梅家恩第一眼就看到郑姨娘衣裳不整、发环散乱,脸上的巴掌印赫赫在目,顿时就心疼愤怒了,将郑姨娘扶起来,走向床边,皱着眉头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连个称呼都没有,这却是跟谁说话呢。   杜氏没理他,淡淡的垂下眸子,若胭也不说话,她此刻心里只有杜氏,对这个一进来就顾着心疼妾、视正室、子女不存在的父亲,真是一个字也不想和他说,梅承礼反应更大,突然跳起来,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站住!我允许你走了吗?你这是往哪里去!”梅家恩喝道。   梅承礼不说话,亦不回头,只略顿了顿步子,到底还是冲了出去。   “逆子!混帐!”   梅家恩指着早已消失的背影喝斥,然后回头不悦的瞪着若胭,沉声喝道,“若胭,我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若胭并不立即回答,而是扶着杜氏躺下,帮她盖好被子,在床边稳稳的坐定了,这才回身,毫不畏惧的正视他,道,“老爷,若胭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郑姨娘正在掐母亲,险些掐死母亲,老爷何不先问问郑姨娘。”   梅家恩很不喜欢若胭的态度,觉得她不畏缩的目光、她直白的语言,甚至她挺直的背脊都是对自己权威的挑衅,刚一皱眉,还没说话,郑姨娘就哭了起来,“老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啊,太太把三小姐的亲事毁了,妾身只是来问问原因,太太就对妾身百般羞辱。”   “这是真的?”梅家恩紧皱眉头,盯着杜氏问,庚帖的事是他自己一口应下并交给杜氏的,因为张氏的提醒,心里也怨恨杜氏,见杜氏看也不看他,竟闭上了眼,越发的恼恨,冲门外喊,“巧云!巧菱!”巧菱心惊胆颤的进来,跪在一旁。   “说,怎么回事。”   巧菱轻声道,“郑姨娘为三小姐的亲事来找太太哭闹……”   还没说完,梅家恩就追问,“谁说话难听,谁先动手打人的?”   巧菱据实道,“是郑姨娘先说的话,太太没说话……”   又被郑姨娘打断,“你说谎!老爷,巧菱是太太身边的,自然是护着太太的,太太就算打死妾身,她也不会说的,还有二小姐,老爷您看妾身脸上,这可不是下了死手打得,老爷,妾这伤,您都是看在眼里的,妾身伺候老爷,老爷从来都是呵护有加的,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打过。”   “若胭!你动手打人?”梅家恩喝斥。   若胭昂然答道,“郑姨娘掐住母亲脖子,我要是不打她,难道任由母亲被掐死吗?”   郑姨娘狠狠的盯着若胭,哭道,“二小姐这是污蔑妾身,妾身也是被太太逼得没法子了,要不然太太要打死妾身,可怜这里都是太太的人,妾身连个作证的都没有,就是死了,也是冤死啊。”   “巧云呢?”梅家恩突然想起少了个丫头,“巧云跑哪里去了?她是怎么当丫头的,成天乱跑吗?”   杜氏眉尖一颤,启目道,“巧云有事出府……”   梅家恩大怒,“她一个丫头,有什么事总出府去?越来越没规矩了,回来自己去领板子关柴房。”   “老爷!“若胭立即道,“是我让巧云出去的,我让巧云去忠武侯府,送封信给云六小姐,因为初夏刚才有事走不开,春桃和秋分都不认得路,只好让巧云跑一趟,老爷要是因为这个事惩罚巧云,便直接惩罚若胭吧,若胭不过是写封信给云六小姐,感谢她送我那么多点心,老爷觉得不应该说句感谢话吗,老爷若是仍然坚持处罚巧云,若胭只好去求云六小姐过来为巧云求个情。”   杜氏抬眼看了看若胭,默默无语。   梅家恩一时哑然,片刻,摆手道,“算了,既然你为她说情,这事就算了,只是今天这是闹得太不象话,一个巴掌拍不响,总不会是哪一个人的错,你们三个都在自己园子里好好反思吧,若胭是晚辈,却动手打人,影响恶劣,回去将《女诫》抄五十遍,抄不完,不许出来!”说罢,转身大步走了。   郑姨娘狠狠的扫了两人一眼,哭啼啼的跟在后面。   若胭冷冷的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事情经历多了,也并不觉得有多么愤怒和悲伤,心早已经寒透,哪里还有什么感情?   却听床上杜氏一动,回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只见杜氏正奋力用胳膊撑起上半身,刚往外侧身,就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顷刻,地上、床沿、被子上绽开一朵朵刺眼的血花。   “母亲!”若胭大惊失色,一把抱住她,巧菱也匆匆取了帕子过来,初夏飞快的打了水来,三人手忙脚乱的为她擦去嘴边血渍,杜氏紧接着却又吐出一口血来,若胭这是第一次亲眼见杜氏吐血,吓得魂飞魄散,纵然前世见多了死亡,纵使不久前香琴就死在自己面前,也不如此刻的震动,只因杜氏在心里与其他人皆不一样,早就听王大夫说过杜氏的身体无力回天,也不及当下感受真切,一时手足无措,抱着杜氏就哭,喊巧菱,“没有药吗?还不快去熬药。”   巧菱也不敢多话,手忙脚乱的抱着几块沾满鲜血的帕子跑出去了。   “母亲,您不要吓我啊。”   若胭哭着喊,如今屋子里只有她和杜氏,还有初夏,巧云去了哪里,自己也不知道。   杜氏缓过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软软的歪在床边,轻声道,“若胭别怕,母亲不会死,去拿些水来。”   若胭不敢松手,又不敢不听她的话,迟疑着将枕头塞在她腰下,初夏早已端了水和痰盂来,服侍杜氏漱口,若胭又拿了干净帕子继续擦拭血迹,眼泪只扑扑的往下掉,哭得稀里哗啦的。   她实在不敢想象杜氏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歉疚、无助、恐惧充斥着她的整个大脑,也许,有个人在身边,自己会觉得安心些,脑海中突然跳出来云懿霆的脸庞,如果有他在,自己就不会这么惶恐如世界末日,就像在周府那天,他可以很从容的把自己护在身后,带离死亡的边缘,也可以像在面对孟彩衣的匕首时,他会紧紧的把自己保护在怀里,自己也可以在他面前放肆的哭,弄脏他的衣裳……   下一瞬间,若胭突然惊醒,为什么会想到他?不,自己根本不该想他,他像一个恶魔,只会把自己带向痛苦的深渊,也许,表哥在,自己也会一样安心。   “初夏,你快去请大夫来。”   杜氏阻止,“不必了,初夏不知道王伯在哪,别的大夫只怕也不敢开方,巧菱去配药了,一会就好,你去壁橱里拿床干净被子出来。”   若胭只好依她,为杜氏换了被子,又喂了些水,这才又扶着躺下,主仆两人陪在床边,时间漫长得令人心慌,不知多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巧菱才端了汤药进来,小声的解释,“太太的药需要熬的时间长些,都是奴婢守着熬的。”   若胭也知道她的辛苦,想起自己情急之下还吼了她,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讪讪的道歉,巧菱忙摆手,不敢接受,还是杜氏笑着岔开话题才罢。   却说梅家恩带着郑姨娘离开中园,刚上游廊,就见赵氏和郑全中风风火火的迎面而来,老远就听郑全中喊,“姐夫,我姐怎么了?”   郑全中的质问令梅家恩锁眉不快,哼了一声没理他,赵氏走近了见女儿脸上的手指印,也沉下脸,“姑爷,淑芬跟您半辈子了,为您生儿育女,就被人打成这样?我要找老太太说说理!”说完,也不等梅家恩回话,转身就去了中园。   郑全中却指着郑姨娘,恨铁不成钢的说了句“大妹也忒没用了。”匆匆追上赵氏。   郑姨娘挪了挪腿,却没跟上去,抱着梅家恩委屈的直哭,梅家恩拧了拧眉,也拖着她去了中园。   到那时,赵氏已经嚷开了,“老太太,咱俩一辈子的亲家了,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个交代,我家淑芬是堂堂新乡七品知县的千金,给姑爷做妾,已经是天大的委屈了,还要被人打骂,你们梅家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女儿?老太太,你忘了当年你是怎么承诺我的?”   张氏坐在桌边一声不吭,只是沉着脸,见梅家恩进来,立刻就哭了起来,“我有什么好交代的,淑芬嫁过来这些年,我都是好吃好喝的当她是自己亲女儿一样,什么时候动过她一根指头,今天也不是我打得她,我只在这屋里坐着,什么事都不知道,你这么一冲进来就找我算账,我不如死在你面前也算给你个交代。”说着就要站起来。   梅家恩赶紧过来按住,急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有儿子在呢。”   张氏拍着桌子哭,“你岳母非要我交代,我只好死了算了,我这是天降横祸啊,好好的在这里坐着就被人逼死逼活的,这家里闹成这样,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啊,死了倒也清静,”   又指着他的额头骂,“你这个没用的,叫亲家都逼到当娘的头上了,你做什么去了?自己枕边人被人打,也管不住吗?谁打的人,只管找谁去,可别冤枉我虐待了淑芬,老天在看着呢。”   张氏说赵氏是梅家恩的岳母,也无人察觉不妥。   满屋子的哭闹争执,喧嚣、混乱,梅家恩只觉得焦头烂额,脑子都要爆炸了,偏偏赵氏不长眼,又紧接了一句“以前我们没看见,你们虐待没虐待我只是不知道,现如今我们郑家人都住在这里,眼睁睁的瞧着呢,你们可不能赖了去。”   这话却是引爆了梅家恩,他实在觉得难以忍受,重重的一拍桌子,震得一只茶杯跳了一跳,轱辘辘滚到地上,摔碎了,咆哮道,“你也知道你们姓郑不姓梅!你们现在就给我滚出梅家!这是我梅家的家事!用不着跟你交代!”   郑全中瞪着眼道,“我大妹嫁到梅家,我们就是梅家的亲戚,凭什么不能住在这里?姐夫,你就是这样对待岳家人吗?”   赵氏也气得跳起来,却不找梅家恩,只对张氏道,“好啊,好啊,老太太,你养的好儿子啊,这是准备翻脸不认人了,要赶我们走啊?好,我们要是走了,老太太你可别后悔,淑芬这辈子受苦受难我也认了,谁让我当年瞎了眼,不过,你也别想过得舒心,你当年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我全给抖出来,我让全京州的人都知道你是怎么给儿子娶得这房太太和姨娘的!”说完,扭头就走。 ☆、逃责   “站住。”   张氏脸色顿白,颤声喊道,“你这是不想活了还要拖着我?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郑家现在没人了没前程了,就要毁掉我梅家的大好前程?你不过是气不过淑芬挨了打,我们给你个交代就是,做什么要闹得人人皆知?家恩要是被人耻笑家丑,我第一个休了淑芬!”   “娘——”梅家恩惊诧的看着张氏。   “老太太——”郑姨娘也哭着扑过去,“妾一心都在梅家,从来没有做过不守妇道、不顺长辈的事,今天挨了打,老太太反而要赶我走?”转身又抱住梅家恩,蹭在他怀里撒着娇哭。   门口一个小女孩怯生生的往里看了看,没敢进去,咬着唇退到门后,是郑全中的女儿郑金安。   赵氏犟着头不说话。   到底张氏心虚,放软了声音,“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淑芬这孩子懂事,我一直都很喜欢,哪里舍得她,看她挨了打,我也心疼,只是我根本不知情,也不是我打得,你这样冲我嚷嚷,好没道理,我今天给你个说法就是了,说到底,今天这事为的是三小姐的亲事,淑芬是三小姐的亲娘,自然为三小姐好,”转头对梅家恩说,“你去找杜氏,把庚帖要回来,再让大舅爷拿上映雪的八字,亲自一并送去江家,也别合了,让江家合去吧,这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梅家恩觉得拉不下脸,犹豫着不肯动,张氏就大喊富贵,富贵从外面跑进来,问什么吩咐,张氏就道,“你快去找太太,把江家的庚帖再拿来。”富贵愣了一下,转身就去了。   到东园一说,杜氏就沉默不语,若胭顿时明白刚才一场惊天动地的闹剧是因何而起了,忿忿不平,真想劝杜氏把庚帖还回去,何苦这样费心保护人家,却得了这样下场?终究说不出这话,只要庚帖一交出去,就意味着把梅映雪和江玮的一生绑在了一起。   杜氏沉默片刻,道,“富贵,庚帖我已经退回江家了,你去回吧。”   “太太,这样只怕……”富贵担忧的看着她,又转看若胭,迟疑不去。   杜氏摆手,“去吧,只说我说的。”   富贵只好折回。   杜氏却吩咐若胭,“去五斗柜第三个抽屉里将庚帖拿出来,点蜡,烧了。”   “母亲,你何必……”若胭也惊住了,原来还没退回,现在却急着烧毁。   杜氏叹道,“我也是才拿到,哪里有功夫就退回去,只是现在却必须烧了,要是郑大爷这样急匆匆的亲自送去映雪的庚帖,江家必定认为梅家急于嫁女,以后映雪的日子会更艰难,这门亲事,绝对不行。”   若胭默默不语,心里为杜氏如此费心不值,自认为自己绝无杜氏的心胸,若是被人如此践踏尊严,绝无可能依旧仁慈,就算不以牙还牙,也必不肯再管这闲事,只怕今天杜氏如此苦心拦下这门亲事,也永无指望有人会念及她的好处,就是梅映雪自己,也未必感念杜氏将她拉出火坑的恩情。   至少梅映雪此刻是恨杜氏的,她这一天都在气指颐使的发号施令,让丫头们为她清点首饰和衣裳,满心都是得意,为自己将要嫁去豪门做当家太太而骄傲,却在这心花怒放之时得知庚帖被杜氏要走,顿时花容尽失,软倒在地,她当时就哭着要去找张氏,被郑淑芳和梅映霜拉住。   梅映霜说,“这样的事自然有长辈操心,事情真相还不知道呢,三姐姐自己跑去哭算怎么回事?”   郑淑芳却道,“你姨娘已经过去了,你外祖母和大舅爷也过去了,有他们在,你还怕什么,只管安心等消息就是了,你马上就要出嫁了,要沉得住气才是。”   梅映雪听话,咬着牙沉住了气,只是富贵两手空空的回到中园,将杜氏的话一说,屋里又炸开了,闹成一团,终究庚帖已经退回,通常意义上已经算是女方拒绝了亲事,要重新再找江家要,就不再是男方求娶,而是女方求嫁了,这高下之分任谁也明白,因此,纵使人人不甘心,绝无人肯开口重提亲事,只恨不得立刻将杜氏噬骨饮血尤不解恨,纷纷骂一通杜氏,赵氏又提及郑姨娘被打之事,张氏无奈,让梅家恩处理平息,梅家恩心烦意乱,大手一挥,“把她关起来,先饿三天,以示惩戒。”   消息还是富贵传过来的,若胭听了冷笑不语,初夏哭了,“二小姐哪里经得起饿三天,上次挨的打,身上还没好利索呢,奴婢大胆,从未听说过一个姨娘这样嚣张,自己以下犯上没规矩,倒让小姐受罚。”   杜氏拍拍她的手,轻声道,“无妨,我自有主意。”   说着话,就见章姨娘惶惶恐恐的进来,一进屋就跪倒了,“太太,二小姐年纪小不懂事,您千万护着些,刚才老爷说要关了二小姐饿三天,二小姐怎么受得了,二小姐并不是存心要打郑姨娘的,求太太为二小姐求个情吧。”   自然大家都知道若胭是因为杜氏才打的郑姨娘,章姨娘却把话说了出来,让杜氏念着若胭的恩情去求情,这让若胭很尴尬,忙扶章姨娘起来。   章姨娘只是不肯起,跪在地上哭的悲戚,“妾知道自己忘恩负义,得了太太多少好处,却懦弱无能,不敢为太太说句话,妾无地自容,本没脸来求太太,只是心疼二小姐,求太太看在二小姐一向在太太跟前亲近的份上,去求求老爷、老太太吧。”   若胭涨红了脸,心里堵了一口气,叫上初夏使了劲将章姨娘拉起来,低声责道,“姨娘这是做什么,太太一向都是护着我的,如今太太病成这样,您就别再说了,太太必定有主意,我也不惧饿上几天,不过当消消食罢了,也没什么大事。”又让初夏送她回去,章姨娘不肯走,只是眼巴巴的瞧着杜氏。   杜氏便叹道,“你回去吧,我自然护着若胭,叫她受不了苦。”章姨娘这才忐忑不安的离去。   若胭不放心章姨娘,让初夏回去看看,章姨娘自从上次被方妈妈下药腹泻后,便一直没恢复元气,总觉得疲倦无力,若胭怕她忧心过度再生场病,便是雪上加霜了。   巧菱点了灯来,大家都沉默着,谁也不说话,伤感凝固,空气稀薄。   却在这时,梅映霜带着来喜过来,一脸愧疚的跪在杜氏面前,“母亲,女儿没脸来见您,女儿年纪小,也知道是姨娘的不对,只是女儿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在这里给母亲磕头,求母亲保重身体。”嘤嘤的哭泣起来。   杜氏怜爱的把她拉起来,笑道,“傻孩子,这是大人的事,与你没有关系,你没有任何错,不需要为任何人下跪,记住母亲的话。”   梅映霜点头,又垂下头,手足无措。   杜氏看着她,叹口气。   若胭也深觉这位四妹妹恰似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品行高洁,可惜有郑姨娘那样的生母,倒是玷污了她,她若是杜氏所生,该多好啊,知她此刻因姨娘而羞愧不语,也不便多说,只轻言劝了两句宽心的话,告诉她母亲并无大碍,有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在,不用担心。   梅映霜就眼泪汪汪的看了若胭一眼,恭敬的行了个礼,叫了声“二姐姐”。   这时又见沈淑云来探望,言语之中提起贾秀莲,说是自己来之前也受了贾秀莲之托,“秀莲妹妹心里难安,又自感无颜,想求舅母宽恕。”   杜氏温和而笑,“你们俩是舅母看着长大的,性情淳朴敦厚,舅母从不曾有任何牵附埋怨,又何来宽恕一说。”   沈淑云替贾秀莲谢过,又说了一会话才走,梅映霜也起身告辞,与沈淑云同去。   过了好一会儿,初夏才回来,说是章姨娘先是哭哭啼啼,仍放心不下,终是耐不住几个丫头的劝说,这会子已经平静下来,由春桃和秋分扶着上床了,若胭也便松了口气。   巧云匆匆赶回,趴在床边直哭,杜氏摸着她一路奔波而微乱的头发,吩咐巧菱,“你去准备一下马车,再去告诉老爷,我刚收到云大夫人的书信,让我明天一早过府一叙,顺便就去趟侯府,要带上若胭一起去。”   大家皆疑惑,很快,便明白过来,这是要借机带若胭离开梅家,躲过禁闭。   若胭惊异杜氏的决定,云大夫人的来信自然是子虚乌有的,不过是为了能出门再加一份筹码,那么去侯府呢,她真的已经想好了向忠武侯说明自己的身份吗?还是仅仅为了让自己不受禁闭挨饿才打着去云家的旗号另有安排?   “母亲,您的身体不宜劳累。”   杜氏淡淡一笑,“并没什么劳累的,来回都有马车,到了侯府,侯爷也不至于不让我坐下吧。”   若胭默默无语,只茫然想着明天杜氏与忠武侯见面会说出什么惊天的秘密来,杜氏却让初夏回小院去取几件若胭的常备衣裳来。   若胭愕然,这是要让自己在外面住几天吗?不会让我住在侯府吧?即便自己也愿意和归雁在一起尽情玩耍,可是,住在那里,终究不妥,眼前同时闪过云懿霆和和祥郡主的面孔,心里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母亲,您让若胭去哪里?”   杜氏看她担忧,温和的笑道,“我送你去和明道明玉一起住几天,只说云六小姐把你留下了,过几天府里清静了我再把你接回来。”   若胭一下子就懵了,若是自己不明白杜氏的心意也就罢了,自己自然是欢欢喜喜的去找表哥表姐,那般优秀亲和的表哥表姐,任谁都不会故意疏远吧,可是已然明白杜氏有意撮合,心里就莫名的慌乱,感觉自己被敌人包围,无力守城,迟早会被攻克,可是,自己为什么要防守呢,为什么不能献城投降呢,为什么偏偏要死守孤城、不甘就范?自己在等什么?   这一夜,若胭陪在杜氏身边,服侍她喝药、入睡,巧云在次间收拾了长榻,让若胭过去休息,若胭坚持不愿,坐在床边,盯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出神了一整夜,似乎想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总之,当第一道曙光从窗口经过时,若胭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一团迷雾,自己孤独的走在雾中,看不清方向,踟蹰彷徨,来来回回、跌跌撞撞,却是倔强的不肯呼救。   巧云在门口打了个铺,陪着杜氏,也陪着若胭,初夏和她挤在一起,都安安静静的,谁也没说一句话,巧云离开梅府大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她甚至没有向杜氏汇报,杜氏也没有问,若胭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是杜氏安排好的,无需汇报,她们主仆之间的默契与信任,比自己和初夏,还要更多,那是时间、经历的沉积。   若胭其实很想知道她的去向,因为她肯定,巧云的一切动向都牵涉到杜氏的秘密,这些秘密,在以前,若胭不过是略有些好奇,自从亲眼见到忠武侯的失态,曾经的一点点好奇之心就被鼓动的膨胀起来,抑制不住想探知真相的欲望。   太子府邸。   太子赵乾在入主东宫之前,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很多不方便在东宫说的话、做的事,都在宫外这座不大的太子府里处理。   太子此刻颇有些怪异的笑意,歪在富贵锦绣的长榻上,听地上跪着的侍女禀报完毕,哼道,“这么说,云三这几天根本没动你们俩?”   侍女越发垂下头,“是的,云三爷说,说他重伤初愈,不宜纵欲。”   “噗——”太子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重伤初愈?有意思,他不是伤的后脑勺吗?这个理由在本太子面前实在可笑。”   说着,渐渐收了些笑,“上次和晟宝莊之事,本太子就有些疑心了,只是朝中事多,懒的费心,想不到惯享声色犬马的云三竟然真的看上了六品小官家的黄毛丫头,还想为她守身如玉?呵呵,有趣!有趣!”   “殿下——那奴婢?”侍女小心的问。   太子冷笑,“继续,使出你们浑身解数,好好伺候着,本太子就想看看,云三在胭脂堆里游戏这么多年,阅尽美色,到底还能剩下多少真情送给那位幸运的梅小姐。”   冷眼看侍女退出,太子又笑了起来,自言自语,“不过嘛,云三,真的要感谢那位梅小姐的出现,让本太子又找到一个试探你忠心的好法子。” ☆、骑马   车轮转动的声音和马蹄声都是如此的熟悉,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若胭的心。   炎夏的阳光,就算是清晨,也足以让人觉得难受,若胭很难受,心怦怦的跳,凭着粗浅的记忆,感觉古井胡同越来越近了,杜氏说过,她会先把自己放在这里,然后自己去见忠武侯。   若胭央了好久,说要陪着一起去,杜氏都没有答应,若胭不知道她是不愿意自己知道她身份的秘密,还是介意自己与云家有什么交集,怕她生疑,只好依她,心里自然是失望透顶,自己终究是没有机会亲眼看到杜氏与侯爷的见面情景。   另有两辆马车飞快的从后面追上来,超过若胭的马车,又往前去了,却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有人灵巧的跳下前车,跑过来。   “请问车里是梅太太吗?”熟悉的声音。   若胭激动的掀起车帘。   “归雁!”若胭伸出手喊。   云归雁大喜,“若胭,我就看出这是梅府上的马车,才过来问的,没想你竟在车上。”   既是云家的小姐,杜氏也撩起帘子,笑道,“想不到在这里见到六小姐。”   云归雁见杜氏也在,就恭敬的行了礼,这才道,“无事闲逛,正愁无伴,归雁想邀若胭一道,不知梅太太能否成全?”   既是无伴,便无他人,杜氏犹豫片刻,便笑道,“素知你们俩相处甚好,我自然也乐意。”   转向若胭道,“既然六小姐相邀,你便玩去吧。”想了想,又补了句,“我会在和晟宝莊等你,你只管去那里找我。”   若胭得知杜氏允许,不必去见表哥,心里便雀跃起来,且不管后来如何,至少现在是不急于相处了,情知自己纵使不与归雁离开,也不可能跟随杜氏去见忠武侯,便高高兴兴的点了头,下了车又叮嘱巧云好生照顾杜氏,这才带着初夏离去。   归雁欢天喜地的谢过杜氏,拉了若胭的手就上了侯府马车,晓芙也招呼初夏上了后面的马车。   殊不知,不远处的墙角,有人呆呆的看着两人相携上车,目光茫然。   “大清早的铺子都没开门,你这是准备去哪里逛街?”若胭无不纳闷的问。   云归雁笑嘻嘻的问,“若胭,我是准备去西郊马场骑马,你和我一起去吧。”   骑马?   若胭的心都飞起来了,兴奋瞬间胀满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扬眉喜道,“太好了,我也想骑马。”   岂料云归雁比她更兴奋,一把抓住她胳膊,喜道,“我就知道你会愿意的,你就是与众不同,别的小姐们一听骑马都吓得直哆嗦,真是无趣。”   又问,“若胭,你会骑马吗?”   若胭却愣住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是骑过马的,不过只是慢悠悠的骑着被驯服的马,由养马的牧民牵着缰绳溜达,这,算是会骑马吗?大约不算吧,至少在归雁面前算不得会骑,只好坦诚的摇头,“不会,不过我可以学啊。”   云归雁也怔了怔,随即笑起来,“无妨,有我教你,你很快就会学会的。”   两人便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团,若胭就诧异的问,“你既是去骑马,却怎么坐着马车去,直接骑马去,岂不是更好?”   提起这事,云归雁就有些怏怏,叹道,“我以前都是骑马去的,现在不行了,有一次我骑马上街惊了人,对了,就是周府为明妃设宴那天,我从周府骑马回来,不小心撞了一位公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幸好没有大碍,只是把人家吓的厉害,我爹知道后,就不许我再在大街上骑马了。”   周府设宴那天?骑马撞了一位公子?电光火石间,若胭猛然想起梅承礼,那天傍晚,梅承礼一身狼狈、深情恍惚的回府,看他衣裳皱乱脏污,自己当时还疑心他摔了跤,难道竟是被归雁撞了吗?梅承礼虽说年过十六,但是张氏总说年纪太小,怕被其他贵族纨绔子弟带坏、或被坏人骗走,不肯让他出门,就是梅家恩出去赴宴,张氏也担心他喝酒,不肯让他同去,又说,功名胜于一切,结交访友,不如埋首于书,故而,旁人大多只知梅家有位大少爷,却少有认识的。   怕归雁尴尬,也不说那位公子兴许就是自己的兄长,只当不知,倒取笑她两句不善御马,两人又嬉闹起来,这样的时间过得也快。   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晓芙当先跳下车来告知,云归雁就拉着若胭下来,初见马场,若胭环视一周,此地极是开阔,蓝天白云、清风鸟啾自不必说,青草延绵如海面,层层起伏摇曳,远远的可见林木葱郁,远山如黛,顿感心旷神怡,郁积一夜的烦乱都在这片大自然的美景中淡化、消弭。   晓芙抱了个大包袱来请两人去更衣,云归雁道,“若胭,我们俩身量相似,你便穿我的骑装吧,晓芙,你陪着初夏在马车上等我们。”   若胭也不推却,大方的接过,两人便到不远处的一排房舍更衣,即便是郊外,因马场多是贵族子弟所用,布置很是富贵豪华。   云归雁先穿好,见若胭换上骑装,赞道,“若胭,你正适合穿骑装,英姿飒爽,却比那些拖拖拉拉的长裙,看起来舒服多了。”   若胭也笑,“我也这样觉得,不过,这样的观点,大约也只有你我两人认同了。”   两人便相视而笑,同去马厩挑马,马厩离更衣室更远,若胭身着骑装,轻便简洁,更觉身体轻柔如羽,翩翩欲飞,更兼期待,多远也不觉累,两人一路欢笑同行。   忠武侯府在这里是有自己单独的马厩,也自有侯府派人在此饲养,马不多,不过五六匹,若胭不识马,只看高大健硕、精神抖擞的外表,也知道必是宝驹。   其中一匹通体雪白的母马,一见归雁就欢腾起来,不断的昂首嘶鸣、踏蹄甩尾,归雁就笑眯眯的跑过去,亲亲热热的搂住马颈,温柔的拍拍马头,又摸摸它的鬃毛,笑道,“好些日子没来看你了,可是想我了?”   白马在归雁身上亲昵的蹭了蹭,轻轻的哼了哼,算是回答,归雁就笑道,“我也想你了,踏雪。”   若胭突然有些羡慕这一人一马的感情,即使踏雪只是匹马,若胭也觉得这样的亲近不是人人都可以有的,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学会骑马,可以随心所欲的策马奔驰,该多好啊。   等归雁和踏雪互诉相思完毕,就问若胭可挑中哪匹马,若胭有些犯难,别说挑了,无论哪一匹,只怕自己都没有本事驾驭,自己虽不识马,却知良驹识人的道理,骑士若不强大,良驹亦不肯服从认主,思忖至此,不免心生慌乱,又不肯承认,心一横,只想,既来之则安之,身在马场,尚未尝试,心先怯惧,莫说归雁,就是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的,索性一匹匹的打量起来,觉得每一匹都神骏非凡,便指着其中一匹枣红马道,“这匹如何?”   云归雁一看,扑哧便笑出声来,“若胭,你这是眼光独特呢,还是心有灵犀?我是我三哥惯骑的赫翼。”   若胭的脸腾的火辣辣的烧起来,忙道,“那便换一匹,就旁边的黑马吧。”   云归雁点头而笑,“这黑马名唤玄羽,性情倒是比较温顺些,你是初学,正适合此马,三哥的赫翼极是桀骜,恐你难以制服。”   若胭心道,别怪我灭自己的威风,就是这玄羽,我也未必能制服,何况赫翼,再说了,就是能制服赫翼,我也绝不动它。   说着话,早有伶俐的仆人收拾妥鞍具,归雁当先牵了踏雪出来。   若胭去牵玄羽,玄羽却仰着头哼了哼,肯本不动,这么快就给自己下马威了?   若胭有些尴尬,云归雁却不惊奇,只道,“这也正常,马亦如人,是有脾气的,他见你面生,难免抵触,不过玄羽懂事,最体人心。”   若胭便看着玄羽笑了笑,松了缰走过去,学着云归雁的样子轻柔的抱着它,在它耳边轻轻的说,“我想和你做朋友,就像三爷和赫翼那样,归雁和踏雪那样,我和你,也成为那样的朋友,好吗?”   令人惊奇的是,玄羽先是一动不动,过了一会,便挨着若胭蹭起来,若胭欣喜万分,抱着它的头喜道,“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和我一样,需要对方。”说罢,玄羽越发的高兴了,将嘴在若胭手边拱来拱去,甚至会吐出舌头来舔若胭的手心。   若胭激动的哈哈大笑,连云归雁也惊讶的道,“若胭,玄羽与你很是有缘,玄羽虽然温顺,但是比较冷漠,从未见过它对谁如此亲热,就是在三哥面前,也是淡淡的。”   听云归雁这样一说,若胭越发的喜爱玄羽了,轻柔的为它梳理鬃毛,然后告诉它,“我今天是第一次学骑马,可能会很笨,希望你能有点耐心,陪着我,鼓励我。”   玄羽乖觉的舔了舔她的手心。   云归雁笑道,“先前我还多少有些担心,擅自把你带过来骑马,万一被马伤着,该如何向梅太太交代,如今可是放了心,玄羽待你如此,绝不会伤你半分,你只管上去,它会保护你的。”   若胭此刻是极为激动的,就如同当日在半缘庵邂逅归雁一样,得到玄羽的认可,也如同得到一位专情忠诚的朋友,可惜玄羽是忠武侯家的,若胭即便可以通过归雁偶然来看它,终究不是名正言顺的拥有,这大概会是永远的遗憾了。   踩着柔软的草地,牵着玄羽,若胭的心鼓鼓的如同启航的船帆,云归雁先示范一边上马姿势,她自然是身轻如燕,若胭虽不会策马如飞,上马还是会的,学着她的样子,左手握缰,踩蹬,右手扶鞍,跃起,落座,虽然慢,倒也顺利流畅,玄羽稳稳的站着,一动不动。   云归雁大喊,“若胭,你比我想的要好多了,现在慢慢松缰,不可太紧,缓慢前行。”   若胭更是兴奋,她为自己的第一次成功而骄傲,摸着玄羽的鬃毛赞道,“玄羽,你表现非常好,谢谢你这么配合我。”   云归雁骑着踏雪围着若胭转圈,告诉她何时勒缰松缰、保持身体平衡之类,又陪着若胭慢慢的走上一段。   若胭初时心跳如鼓,战战兢兢,虽然玄羽通人性,自己到底不敢大意,就算不遭玄羽踩踏,从马背上摔下来,也不是好玩的啊,平平稳稳的走了一程之后,心慢慢的放松下来,尝到了骑马的乐趣,便不再满足慢行了,开始渴望和归雁一样奔跑,便小心的加紧马腹,拍马催行,并不敢太快,只是小跑起来,归雁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若胭偶尔回头看一眼归雁,见她跟上,就说笑两句。   归雁也惊喜的称赞,“若胭,你竟有骑马的天赋,第一次骑就能这样顺利。”   若胭便笑,“是玄羽乖巧配合的好,换了别的马,我未必这么好运,只怕连马背也上不去,只好灰头土脸的牵着马走了。”   两人便一起笑起来,速度一点点加快,两人一前一后,迎风奔驰,若胭的心随着玄羽的跳跃一次次的腾空、再落下、再腾空、再落下,惊险刺激,激荡畅快,每次玄羽的落地,若胭就觉得自己的心猛地被撞击,当玄羽再次跃起,若胭便感觉整个人都飞上了天空,与蓝天白云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   “归雁,我们可以一起闯荡江湖啦!”   迎着风,若胭笑着大喊,回头去看,顿时吓得手忙脚乱。   什么时候云懿霆跟在身后?    ☆、承诺   “云三爷——”   心猛地撞击胸腔,慌乱无主,缰绳一松,整个人失去平衡感,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吓得尖叫,云懿霆倏的侧身而过,长臂一捞,将她在半空中捞起,却没有别的动作,勒缰减速,又稳稳的将她放在地上,自己则策马而去,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远。   惊魂未定的若胭呆呆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一人一骑越来越小,刚才腰间的一紧、一松,似乎都只是自己刹那的幻觉,那熟悉的温度瞬间而来,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冲击着自己的意识,却又瞬间而去,如秋风过境,荒芜一片。   玄羽在身边不安的守着她。   远处的人再度挟风而来,转瞬停在眼前,她仰头看他,马上的人,亦静静的注视着她,火红色紧致贴身的骑装,发髻微散,垂在肩头,恍若随时凌空待飞,最是刚才那回眸一笑,灿烂无媲。   跃下马,站在她面前。   云懿霆突然有些拘束,若胭却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回头寻找云归雁,隐约可见一团雪影正风驰电掣的纵横草原,却绝对不是迎着自己而来,心知自己又一次被闺蜜出卖了。   云懿霆笑颜如花,很是诱人,眸子闪亮着戏谑,“想和我闯荡江湖?”   若胭粉腮通红,轻声分辩,“我是和归雁说的。”   “可你分明就是在对我说啊,这里只有我和你。”云懿霆眉毛一挑,笑得欢,走近两步,深深的看她,若胭的心跳漏掉一拍,惴惴的后退一步。   云懿霆微微蹙眉,“你怕我?”   若胭垂下头,不知如何作答,心说,你是归雁的哥哥,我不怕你真有多么混帐敢对我如何,只是抑制不住会紧张,只好低声道,“多谢云三爷刚才救我。”   云懿霆愣了一下,脸上恢复惯有的轻浮与魅惑,笑道,“你若谢我,不如以身相许。”   若胭吓得连连后退,直至撞到玄羽,再不敢说话,手忙脚乱的要上马逃跑,早被云懿霆伸手拉住缰绳,轻声道,“别怕,我说着玩的。”   若胭低着头,背对他不作声,心里却难过的不能承受,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就是被张氏污蔑、被梅家恩棒责,都不如此刻的难受,心,变成一块棉布,被人捏在手心任意搓拧,偏偏自己无力强硬。   “云三爷是习惯开这样的玩笑,我却从未被人这样玩笑,请云三爷换个人去说吧。”   明明是鼓足了力量、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声音却是颤抖哭泣的,梅若胭,你竟如此懦弱,被人羞辱,为什么不指着他的鼻子骂回去,为什么不扬起马鞭挥过去?   “若胭。”   云懿霆有些懊恼,顿了顿,却又道,“好吧,我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若胭蓦地怒起,回身冷冷的盯着他,一脸的寒霜逼人,心却绞着似的疼痛、憋闷,“云懿霆,你是把我当成你素日里寻欢作乐的乐坊女子了吗?你想要倚红偎翠,身边有的是女人,别当我和她们一样!”   云懿霆失神的看她如此大怒,莫名的心慌,解释道,“若胭,我没有轻贱你的意思,我若提亲……”   若胭冷笑,“提亲?云三爷不记得在周府救我之事了吗?我想要的生活,你一样给不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我就给你,没有什么给不了。”   云懿霆注视着她,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这么轻易就承诺了么?若胭愣住,目光漂浮茫然,唯独不敢看他,许久,仰头望天,天边一朵白云,飘逸、洒脱,变换着不同的形态,不时的与四周的云朵接触、分离,尽其魅力,这样的云彩,自然赏心悦目,可是那又如何,它远在天上,它缠绵于众多云彩之中,它永远也不可能离开它现在的天空,而自己,只是个凡人,再喜欢它,不愿赔上自己的所有也变成他周围的一朵云,只为等待它于无尽的周旋之中接近自己一次,只会看它一眼,然后转身,如此而已。   “云三爷,你的承诺太轻率了,我不敢相信,也不敢赌上自己一辈子,我自私、善妒,我的爱人不容任何人分享,而你的生活中,有很多女人,我守不住你,我只能守住自己的心。”   “给我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我不用你守,我守住你。”   回城的路上,若胭深觉疲惫,靠着云归雁昏昏欲睡,迷迷糊糊的却有泪水打湿归雁的衣裳。   “若胭,你怎么了?三哥欺负你了?”云归雁大惊失色。   若胭慢拭去泪痕,苦笑道,“冲着你的面子,云三爷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啊。”   他的确没有把自己怎么样,还仗义的救了自己一次,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在伤害自己,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自己都会觉得委屈,委屈得想痛哭一场,就算是表白和承诺,也只能让自己更觉得痛苦不堪。   云归雁拉住她,想了想,认真的道,“若胭,你是不是怪我一声不响的跑开了,让三哥陪着你?若胭,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成为我三嫂,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能永远在一起了,你看,我们这么要好,我爹也很喜欢你,三哥也喜欢你,只要你一句话,哪怕轻轻笑一下,三哥马上就去你家提亲,对,让我爹去,显得盛重一些。”   若胭这下彻底无语了,傻妞,咱们要好又如何,你是迟早要嫁出去的啊,小姑子还能一辈子陪着嫂子不成?你爹喜欢我有什么用,你母亲不喜欢我啊,不受婆婆待见的儿媳妇,结局会有多惨,杜氏就是个现成的例子,连目不识丁的张氏都能把满腹才华的杜氏逼到吐血,以和祥郡主的身份和手段,自己这条蝼蚁小命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捏死,结局比杜氏还要惨烈百倍,梅家恩虽然薄情,却不是好色之徒,家里只有一妻两妾,云三爷风流成性、艳传不断,我就是不被和祥郡主弄死,也不过是活守寡。   赶到和晟宝莊的时候,杜氏已经等在那里,容色温和自然,不动声色的将若胭打量一遍,心中虽有惊疑不安,却没当着云归雁说出来。   而若胭也在观察杜氏,暗暗猜想她和忠武侯都说了什么,双方各自翻腾心思,却都故作自然,等云归雁离开,两人也等车回府,陈掌柜亲自送上车。   果然,上了车,杜氏就问若胭去了哪里玩,都见了什么人,若胭略作迟疑,便笑道,“母亲再想不到的,我和归雁去了西郊马场骑马了,归雁教我骑马,很是好玩,母亲,西郊马场极大,今天却没旁人,我和归雁玩的很是尽兴。”若胭撒谎了。   若胭撒谎了。   杜氏一眼便看出来了,她不是个擅长说谎的,说着言不由衷的话,眼神会闪烁回避,杜氏没有点破,心里却很难过很害怕,她抓住若胭的手,道,“若胭要是喜欢骑马,回头可以让明道陪你去,明道也会骑马,他会教你的。”   噢,表哥!若胭惊悟,自己怎么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他明明那么优秀、那么耀眼,绝不应该被人忘记才是。   “表哥不是攻读经纶吗?也会骑马?”若胭讪讪的问。   杜氏微笑,“明道会的东西多着呢,你在他身边,慢慢的就会发现,他会给你很多惊喜。”   在他身边慢慢发现?多么直白的告知啊。   若胭尴尬的笑了笑,是啊,才见一次面,他已经让自己觉得光芒万丈了,把这样完美的一个人送到自己面前,是苍天对自己最大的眷顾,而自己,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打开城门迎接他,这有什么可犹豫的?这将是自己一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杜氏猜度着她的心思,进一步道,“若胭,你相信母亲,母亲能给你的,都是最好的、最适合你的,你也终会明白,是你最需要的。”   靠着杜氏的肩膀,若胭慢慢的闭上眼睛。   “若胭一直都是相信母亲的。”   耳畔却反反复复的回响着一句话“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我就给你,没有什么给不了。”   你给不了,我也等不了,我们从来不是同一类人。   “走吧,我送你去明道那边。”杜氏轻轻的说。   若胭静默片刻,喃喃的应道,“好,若胭听母亲的安排。”   杜氏含笑的拍拍她的头,若胭也笑,问,“母亲,你今天去见侯爷了吗?”   杜氏一怔,摇头,“没有,没什么好见的,母亲只是去明道那边呆了会,就来和晟宝莊等你了。”语气淡淡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沉重的提不起来。   “那,母亲回去后怎么说?”   若胭不禁担忧,梅家恩必定会询问,连面也没见,要如何编造?   杜氏淡然道,“自然是说去的路上见到熟人,耽误了,见时辰不早,就先回府,回头再去侯府便是。”   若胭不安,她并不知道昨天忠武侯去梅府的事,也不知道梅家恩去找杜氏的事,只当是杜氏因为自己转达的一句话才决意主动去见侯爷说清楚,而梅家恩自然是乐得杜氏为他结交豪门的,说去却没去,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是杜氏今天是为带离自己免受惩罚才出来的,梅家恩岂能不知她有意庇护自己的意图,若是无功而返,必然生怒。   “母亲,若胭不想去表哥表姐那边了,若胭随您回去。”   杜氏笑,“你不必操心……”话没说完,忽觉马车停了下来。   马仆在外面禀道,“太太,遇上老爷的车了。”   这么早就下衙了?两人都疑惑的皱了下眉头,既然碰上梅家恩,便不能再去古井胡同了,只好一同回府。 ☆、太子   “来来来,正好,你们俩都来书房,我有事要说。”   梅家恩笑容满面,全身上下都透着激动,连走路都像是要跳起来,一下车就笑呵呵的向杜氏和若胭招手,然后负手向前,大步而去了。   杜氏目中惊异一闪而过,她与梅家恩数十年夫妻,对方的举动通常都暗示什么心理,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拉住若胭,轻声道,“若胭,你先回去,老爷有什么事估计也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去看看就行了。”   若胭正举步往前,她自然也是诧异梅家恩这一副稀有的志得意满的模样,却不认为会有什么大喜之事降到自己头上,她一向是不惧面对任何事的,既然让她去,去就是了,杜氏的阻拦反而让她生了疑,却是疑心梅家恩要为难杜氏,如此自己更不能离开,必须守在杜氏身边,遂笑道,“若胭左右无事,便与母亲同去吧,兴许老爷高兴了,还能夸若胭两句。”   杜氏忧心的拧紧了眉头,却不便强硬赶走,只好依她。   到书房时,梅家恩已经坐定,喜气洋洋的示意两人坐下,便笑眯眯的打量若胭。   杜氏心口一跳,暗呼不妙,果然被自己猜中,忙开口拉回对方目光,“我本来是要去云府的,只是路遇闵太太,坐了半晌,见天色不早,便先回来了。”   若胭立刻紧张起来,杜氏说的这么主动、直白,会不会激怒梅家恩?   不料梅家恩大手一摆,不甚在意的笑道,“无妨,你改日再去便是。”   如此轻松回应,若胭半信半疑的稳了稳心神。   岂料,紧接着梅家恩就说出一句话,“现下倒是有桩大好的事,要想法子赶紧落实了才好,小玉,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也帮着想个主意。”   说着又盯着若胭笑看一眼,才道,“小玉,今天太子去了国子监,专程找到我,你猜何事?”   若胭不傻,敏锐的意识到此事与自己有关,不然衙门的事务何必让自己旁听?可是再也猜不透具体内容,杜氏却比她犀利多了,脸色一变,早猜出了原委,只冷冷的盯着梅家恩,一语不发。   梅家恩显然是过于兴奋,根本不需要她真的猜,上一句话刚说完,下一句就自己急切的说出了答案,他哈哈大笑的指着若胭,“太子听闻若胭明慧,想纳若胭为良媛,小玉,这不是一桩大好的事?”   如若被人当头一棒,若胭腾的站起来,凌厉的盯着梅家恩,牙齿咬的咯咯响,却说不出一个字。   杜氏也灰白了脸,拉住若胭的手,将她按下。   虽抑不住颤栗,若胭却缓缓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若胭自知粗鄙,入不了太子的眼,不知太子从哪里听说了若胭,也不过一句玩笑,老爷别当真了。”   梅家恩本来极为不喜她一怒而起,又见她服了软,倒底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宽宥了她的不恭,笑道,“为父看太子当时的态度,并非玩笑,若胭素来招人喜爱,被太子相中也不意外,再说,太子是储君,也是一言九鼎的,为父虽然只是六品,也是朝廷命官,太子岂能拿这种事戏弄大臣?若胭自管安心,太子既然有这个心,为父自然乐为成全,再说,还有你母亲为你出谋划策。”   杜氏提醒他,“老爷,若胭的亲事,当初说好了由我亲自做主的。”   梅家恩斜看杜氏一眼,便有些不耐烦,“当时情急,确是说过这么一句,可是这么久,亲事不也没定下来嘛?要不是太子看上她,我也不管这事,由着你去找就是了,如今既然有太子,你还能找到比太子更富贵的人选?难不成你还想着把若胭送进宫去?”   杜氏颤声道,“我自然不会让若胭进宫,若胭的亲事我自有安排,太子虽然富贵,绝非良配,太子是储君,将来要登大宝临天下,若胭也要面临勾心斗角,从来宫闱残酷,何苦将若胭葬送?”   梅家恩摆手,“若胭是我的女儿,我自然舍不得让她受苦,只是不管嫁入哪门哪府,又避得了是非?若胭聪慧,自能保全,你一向是个有见识的,既知太子终将君临天下,若胭今日虽不过屈为良媛,他日太子登基,自然贵为皇妃,岂不是天大的荣耀和富贵?就是梅家,今日肯扶持太子,必然节节攀升,日后都成太子臂膀……”   若胭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老爷好大的宏愿,只是未免想的太长远了,若胭可没有答应。”   梅家恩沉下脸,劝道,“能嫁入皇室,乃是天下女子的奢望,何况太子主动求娶,必然对你宠爱有加,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也该知道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荣耀,更是梅家列祖列宗的荣耀。”   若胭字字如针,“我的荣耀我自己挣,梅家的荣耀要靠你为朝廷鞠躬尽瘁,而不是把我送进太子府。”   “混帐!你简直不可理喻!”梅家恩一听,勃然而怒,“你的亲事一拖再拖,老太太和为父为你选了多少门第,你只是不从,不过是嫌弃他们富贵不足,现在太子有意,这已经是天下最大的富贵了,太子是储君,继承大统是必然之事,又年华正当,再找不到比太子更好的人选了,以你的身世、品貌,能有今天,已经是无上的恩宠,难道你还不满足?你须记得,你的亲事,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梅家的荣辱兴衰,你只需依从,博取太子欢心,日后富贵齐天。”   若胭再顾不得什么恭顺,猛地将椅子推倒,就要怒斥,杜氏一把将她拉回,自己也站了起来,坚决的道,“老爷,这件事,我坚决不同意!”   “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只要太子再开口,这门亲事我就做主订下,一应仪程自有太子去奏请礼部操办!我原本还指望你能为此事出谋划策,能想个主意催促太子速成良缘,没想到你竟然这样不明是非!看来,我竟是不该告诉你此事,以后若胭的亲事你也不必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梅家恩觉得这对母女简直不可理喻,平日里处处与自己作对闹得满府不宁也就罢了,如今放着现成的锦绣前程却是执迷不悟,在此撒泼阻挠,刚才美好的心情被折腾干净,也完全失去耐心。   杜氏不肯让步,“若胭的亲事我管定了!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随便将她许人!”   梅家恩他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杜氏践踏,当着女儿的面,自己已经颜面尽失,好好的一桩亲事,也被闹得难以收场,怒不可遏的指着杜氏,“我才是一家之主!这家里还轮不到你来做主!换更纳吉,送人过府,何须你的允许?”   若胭怒道,“我若不从,你奈我何!”   “愚蠢之极!你若执拗不悟,难道还要整个梅家为你陪葬?”   若胭已然失去理智,将手一指,骂道,“谁要是敢逼我,为我陪葬又如何?我从不在乎多几个陪葬的!你若坚持趋炎附势、卖女求荣,我亦不惧你们全部陪葬!”   “你!”   梅家恩大吼一声,几步冲上来,对准若胭,扬手就是一耳光,这一次,若胭可不甘心任由他打,扭脸躲过。   杜氏怔怔的瞪着他,浑身颤栗不止,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仰头就倒了下去。   “母亲!”   若胭尖叫着抱住,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慌忙再看杜氏,已是一脸惨白无血色,晕了过去,急得赶紧掐人中,却是怎么也掐不醒,大叫,“巧云!巧云!初夏!初夏!”   两人早在门外侯着,不等若胭喊完,就双双冲了进来,“先回东园再说。”三人连搀带背的架起杜氏。   梅家恩乍一眼看到杜氏晕倒,也有些惊慌无措,呆站在屋中间,却见若胭根本无视他的存在,宁愿喊门外的丫头帮忙也不求他,又来了怒气,既愧又恨的旁观,只是三个小姑娘好生倔强,自始至终都不肯向他低头,只咬牙费力的往外走,有心帮扶又拉不下脸,直等几人已经出了门,这才憋着气喊了个婆子进来,“去叫从敏,告诉他太太病了,去请大夫来。”   婆子去后,自己便烦躁不安的在书房来回踱步,好好的一件事,如今变成这样,不敢去见张氏,也不甘去见杜氏,只好拿着桌上的东西发脾气,扫了一地。   从敏请来的大夫不是若胭认识的王大夫,看着倒也是个医术高超、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他为杜氏把过脉,又翻看了眼瞳,思虑片刻,才道,“太太这是突然受了刺激,气血逆乱而昏厥,倒无大碍,很快就会醒来。”   众人刚缓一口气,就听大夫又补了一句,“只是,从脉象看,太太似有沉疴,五脏衰竭,这才使得气血两亏,阴阳不续,这才是症结所在,若不好生医治,恐怕扁鹊再生亦无回天之力。”   这样的话,和王大夫当时所说大致相同,再一次验证杜氏的病情之重,巧云垂泪不语,她是信得过王大夫的,若胭却不甘,问可有挽救之法,大夫沉吟半晌,道,“很难,五脏受损已久,药石也非仙丹,枯木再春,终究大不如前,这样,老朽先拟一方,小姐不妨试试效果,只是需要耐心,病积于体非一时,想要回转,亦非短期,更要保持心情愉悦、不忧、不怒、不悲、不念,或可重生。”说罢,留下一方,便告辞而去。   从敏依旧送出,临出门时,从敏回身请示若胭,“大夫将去,多是要向老爷辞行,老爷若问起太太病情……”   若胭愣住,她多少知道些,杜氏是瞒着梅家恩的,也大约能理解她隐瞒的动机,夫妻情分已绝,以杜氏的骄傲,不肯用病痛来换取薄情人的怜悯和回顾,也在情理之中,换作自己,兴许也是如此,只是眼见杜氏已如风中之之烛,若胭着实不忍隐瞒。   “若是老爷问起,就让大夫据实回答,若是不问,便罢了。”   如果梅家恩还能忆起两人当年的美好时光,还能心存半分情义,就算是怜悯也好,愧疚也罢,能多来东园几次陪伴她,能少说些伤人心肠的话,也许,杜氏真的能如大夫所说枯木逢春,也未可知。   只是,她却不知,世事每每弄人,梅家恩茫然无绪的在书房发泄一通,心情略有平复,也担心杜氏的身体,奈何不肯屈颜探望,枯坐半晌,就有丫头说是老太太请他过去,才进了中园,从敏就领着大夫来辞行,扑了个空,从敏愣了愣,长叹一声,径自将大夫送出府去。 ☆、诬陷   “说吧,怎么回事?一早上都出门,你走,她也走,刚回来就吵吵闹闹的,听说还晕过去了?”张氏沉着脸。   梅家恩怏怏的坐在对面,将事情说了一遍。   张氏一听就变了脸,“太子看上了二小姐?”   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一圈,缓缓道,“要我说,这个事也不妥,二小姐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过于毒辣轻狂,让她去太子府,她若得宠,也记不住梅家对她的恩德,反要在娘家作威作福,这倒也算了,我也不指望她能给梅家带来多大的富贵,只怕她惹怒了太子,自身不保不说,还要连累这一大家子吃罪,那又是何苦?”   梅家恩垂首不语,良久叹道,“娘说的是,还是娘想的长远、通透,儿子远不如娘,儿子只是觉得可惜,这么多年来在国子监不上不下,实在窝心,前几天儿子与同僚联名上书,太子必是感谢儿子的,故而才愿意给若胭良媛的名分,想必这也是太子有意推举儿子的第一步,总不想轻易错过。”   张氏眼睛一转,试探的问道,“映雪的亲事已经推掉了,不如……”   “这恐怕不行。”梅家恩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连连摆手,“太子不是旁人,可以随意糊弄,太子既然指明说的是若胭,要是换人,怕要惹怒太子。”   张氏眼睛眯起,想了想,很是遗憾的叹道,“那就只能二小姐了,只是杜氏不同意也没办法,还是算了吧,也别想什么前程不前程了,终归是夫妻情分重要,只要杜氏高高兴兴的,一家子和和气气的,你就在国子监呆着吧。”   梅家恩一听这话就皱紧了眉头,恼道“娘,您总是这样纵着她,她却不识大体,越发的叫我烦躁,我只是念着夫妻情分,日复一日的由着她去,她却越来越不知进退了。”   矛盾已然转移,他相信所有的问题都出在杜氏身上。   张氏却是宠溺的呵呵笑,忽又问起,“算了,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能让着便让着吧,她现在晕过去了,你也别再提了,对了,你怎么还在书房?那是谁把她扶去东园的?”   “若胭,还有巧云和初夏。”   张氏目光一闪,“巧云?这丫头昨天一天都去哪里了?中园那边出那样大的事也不见她露个面,大晚上了才回来,这会子又跟着杜氏了,一个丫头动不动就出去,可别出事,府上的规矩也都不放在眼里了。”   梅家恩此刻并没有心情管巧云如何,一心都在太子和若胭的婚事上,摆手道,“若胭说让她去云府送信了。”   张氏冷冷一笑,“送信?上次云府六小姐送来的那些东西,你已经忘了吗?我虽然封了口,对外只说是二小姐不敬不和,但是,你可别忘了映雪发的誓,我看这事,十之八九是真,只怕巧云送的这信,不是给六小姐的。”   “娘——”   经张氏这一提醒,梅家恩又想起前几天棒打若胭之事,心里也认定梅映雪所言都是真的,气急败坏,“若胭……实在恬不知耻!”   张氏痛心的摇头叹气,又道,“单是二小姐有什么糊涂心思也不够,只怕巧云和初夏这两个丫头也脱不了干系,二小姐每次出门,初夏都跟在身边,有什么事她能不知道?巧云又帮她送信,只怕也都是心知肚明,这也难说是不是丫头们的可恶,把二小姐给带坏了。”   迟疑片刻,接着说,“我倒想起一桩事来,你等着,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起身打开衣柜,翻出一只荷包来,递过去,“你看看这个,这是有一次从巧云身上掉下来的,因为她是杜氏的人,我也不想让你们夫妻生了嫌隙,瞒了下来。”   梅家恩纳闷的接过荷包,只一眼,就暴怒而起,将荷包狠狠的摔在地上,怒吼道,“不知廉耻的东西!居然绣这种□□图案!快把她叫来问实了!”   张氏赶紧阻止,“不行,这是丑事,万不能张扬。二小姐的绣工十分生疏,这府里都知道,杜氏的绣工倒是好,看着荷包上的针法平平,想来都不是她们俩的,东西是从巧云身上掉下来的,很可能就是她的,这丫头最近三天两头的往外跑,也难说倒底是为二小姐传信呢,还是自己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跟着杜氏这么多年,杜氏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宠着,哪还有个丫头的样子,现在杜氏病着,没有她伺候也不行,还是先忍着吧。”   张氏让他忍着,梅家恩可忍不住,怒道,“听娘这么说,铁定就是她自己的,那还忍什么?没有她这个丫头,太太就活不下去了?快把这贱人打死了丢出去,别丢了梅家的脸!”   张氏还在犹豫,似有不忍。   梅家恩已经喊了起来,“富贵,去叫几个婆子,把巧云绑了。”   富贵在门外听的魂飞魄散,撒腿就往东园跑,好在杜氏未醒,富贵一进门就哭了起来,“巧云,巧云,出了大事,老爷要绑了你打死。”   屋里人猛然听到这一句,无不吓得面无神色,若胭一把拉了富贵就往外走,其他人一并跟上,“究竟怎么回事?”   富贵便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急道,“巧云,你我相识多年,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只是现在情况紧急,也无人为你佐证,老爷也不会听你解释。”饶是她一向稳妥冷静,此刻也乱了心神。   巧云则是个爽直、泼辣的,一听这话就竖起了柳眉,切齿道,“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我不担!我何曾有过什么荷包掉落,也不知老太太从哪里捡来的恶心东西非要栽在我的头上,我就是死也要求个清白。”说着甩开众人要去中园说理。   若胭忙拉回来,道,“你要是有个意外,母亲也不安心,富贵说的对,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我有个主意,你先出去躲着,过几天再回来,我们自然为你讨个说法。”   富贵也说这样好,正劝着,就听屋里传来杜氏急切的声音,“快进来说。”   众人只好进去,却看见杜氏满脸是泪的坐了起来,巧云便跪在床边直哭。   杜氏也抱住她的头流泪不止,十六年前杜氏从半缘庵回府的路上,拾回被丢弃在山道旁的襁褓中的她,那时的杜氏正好失去对梅承礼的抚养权,心里孤苦悲痛,便将巧云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在身边,并多次提出要认巧云为女,都被张氏否决,说是梅家血统高贵,决不能莫名其妙让一个野孩子成为梅家的小姐,有辱祖宗,认女无望,只能做丫头,虽说名为丫头,杜氏却是真心疼爱,就是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私,也从不避她,这对主仆在这大院里,看似吃穿不愁,实则相依为命,半刻也不曾分开过。   杜氏哽咽道,“富贵,你先去,且慢点带人过来,拖延些时间,我来安排。”   富贵含泪应下,转身而去。   杜氏这才道,“巧云,若胭说的对,你先离开,你去庄子上,或者去古井胡同住几天,等我为你讨回公道,再接你回来。”   巧云只是不肯,痛哭道,“太太,巧云这辈子也不会离开太太半步,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是死,也死在太太面前,巧云要是为了自己离开太太,说的好听是过几天就回来,可是一旦出了这个门,老太太是绝对不会让回来的,太太如今身体不好,也不能再为巧云忧心,太太要是再去找老爷、老太太求情,只会被他们气着,也不会有什么用处。”   不管大家怎么劝说,巧云只是不走,跪在地上不起来,杜氏急得话的都说不出来,只眼泪在一串串掉,若胭一边劝说巧云,还要忙着安慰杜氏,手忙脚乱,初夏则抿着唇若有所思,直到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几个粗使婆子冲进来,不由分说的架住巧云,其中赫然就有不久前从厨房管事降下去的姜婆子。   “不用你们绑,我自己走。”   巧云大喝一声,回头向杜氏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哭道,“太太,巧云这一去只怕再也难回来了,太太放心,巧云就是变成鬼,也会守着太太保护太太。”   又转向若胭道,“二小姐,奴婢求您,好好照顾太太。”说罢,也磕了三个头,转身就走了。   几个婆子一窝蜂跟上,尤其姜婆子兴高采烈。   若胭目光冷厉,吩咐初夏,“好好看着太太,我去陪着巧云,看谁敢打她。”拔腿就追上去,刚出门,就听初夏大声呼叫,心口一紧,又匆匆跑回来,只见初夏和巧菱分左右扶着杜氏,杜氏一身一嘴的鲜血,双目紧闭,已是又昏了过去。   “母亲——”若胭大哭,扑上去抱住。   初夏却突然退开一步,看着若胭眼泪扑扑,哭道,“二小姐,您在这里陪着太太,奴婢代您去看看巧云。”说罢,扭头就不见了人影。   若胭此时心乱成一团,脑子里浆糊一样,太阳穴突突直跳,隐约觉得初夏此去也无济于事,可又不能再离开,只好喊了两句不见回音,就作罢了,忙着和巧菱为杜氏擦拭,“巧菱,你先去熬药,顺便打听一下从敏怎么还没抓药回来。”   巧菱匆匆将帕子搁下便离去。   若胭心惊胆颤,使劲掐杜氏人中,她只会这一种方法,也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见杜氏手指轻轻的抖了抖,然后眼皮、嘴唇都开始动,这才松口气。   杜氏迷糊醒来,却是极度虚弱,只微微睁眼看了看若胭,低低的叫了声“若胭”,又闭上眼睡了,呼吸虽弱,却平稳有规律了。   若胭稍稍稳下心,独自为杜氏擦拭血渍,扶她躺好,又收拾完屋子,还不见巧菱回来,心里又惦记着巧云和初夏,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正急得跳脚,却见梅承礼冲了进来。、   “大哥哥!”若胭欣喜若狂。   “母亲!”   梅承礼几步就冲到床边,伏在床边压抑的痛哭。   若胭一时无措,僵硬的站着原地,这是自己第一次见梅承礼在杜氏面前表露孺子真情,这才是真实的梅承礼吧,一颗被压抑被扭曲了十几年的心,第一次敞开来面对亲娘,正该是这般的激动、不可抑制,若胭脑海中突然想起梅承礼曾在自己面前狂躁的说过一句话“我想爱她,可是我该怎么去爱她?”是啊,其实,他是一直爱着母亲也渴望母爱的,可是成长路上的陌生和刻意的引导让他失去爱与表达的能力,他是痛苦的,更是可怜的,他活得从来不是自己需要的,却在长期的思想灌输中一点点的失去自我、忘记自己的本能了。   脸上凉凉的,若胭摸一把,全是泪,她悄悄的退出去,退到门外。   天,暗了下来,屋子里朦朦胧胧,只能看见床边那个匍匐颤抖的身影,他还在哭,若胭点了灯,没有送进去打扰,只是放在门口,微弱的照着那个背影。   “二小姐——”   是巧云的声音!若胭惊喜的回头,果然是巧云,她正飞也似的跑进园子,一路飞奔一路哭。   若胭激动的迎上去,“巧云,你没事吧?有没有挨打?”   巧云摇头,“没有,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是要打奴婢的,都绑了起来,姜婆子说了,必要打死,但是后来又有婆子传来老太太的口信,说是先不打了,放我回去,奴婢心里糊涂,想去找老太太问个明白,又惦记太太,还是先回来再说,太太呢,可怎么样了?”   若胭听了也一头雾水,道,“不管怎样,你能回来就好,其他的先不管,母亲刚又吐了血,现在睡着,大哥哥在里面,让他陪会吧。”   “大少爷?”   巧云有些惊讶,随即舒心的笑起来,“阿弥陀佛,大少爷能来,太太这病就算好了一半。”   接着又轻叹一声,轻声道,“二小姐不知道,太太这些年心里想大少爷想的苦,都在一个府里住着,却见不上几次面,就是见了面,大少爷也从不与太太亲近的,尤其是大少爷回了一趟延津之后,对太太就更加冷漠了。”   “回延津?”若胭好奇的问。   巧云回忆,“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少爷不过四五岁,回延津前的一段时间,大少爷对太太虽不亲近,却也不至于冷漠,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突然坚持要回延津,还要带上大少爷一起走,太太不愿意,争执起来,最后老爷发了脾气,还是让老太太带着走了,大少爷走后,太太天天以泪洗面,想大少爷想的发疯,几乎每个夜里都会叫着大少爷的名字哭醒,大约过了一年老太太才又带着大少爷回京州,回来后,大少爷就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老太太,谁都不认,太太有时想抱抱大少爷,大少爷不但不愿意,甚至说话很是伤人,句句扎在太太心里,再后来,这种漠然和敌对就越来越严重了,太太吓得也不敢再靠近大少爷,只远远的看着,自己再回来哭,直到现在。”   若胭默默无语,心中又酸又痛,自己还没有做母亲,并不能完全理解母亲对孩子的那份感情,但是自己是孩子,完全能理解孩子对母亲的感情,这种被刻意引导和隔离的母子感情实在是天下最大的悲哀。   叹口气,若胭收回心思,就想起巧菱,“时间不短了,巧菱去熬药,该回来了。”   说着话,就见巧菱提着药罐子进来,看见两人站在院子里,惊喜道,“巧云回来了,你没事就好。”又向若胭解释,“厨房里除了佟妈妈一个人在忙,其他人都跑了,奴婢单生了炉子熬的药,时间就耽误了些。”   想起上次自己因为熬药委屈了她,这次若胭温和的笑笑,“我知道你是尽心的,并没有猜疑你怪罪你,你熬药也辛苦了,去把药倒上,悄悄的去门口看一眼,要是太太醒了,便端进去,让大少爷喂太太喝。”巧菱一愣,也不知明不明白意思,顺从的去了。   巧云则锁眉冷笑,“厨房里的人都去哪里了?无非是去看我挨打了吧?”   若胭闻言,心猛地跳了起来,巧云早已经回来,为什么那些婆子还没有回去?脸色一变,脱口问道,“初夏呢?巧云,你见到初夏了吗?”   “初夏?没有见过啊。”巧云怔住。   若胭心口一紧,撒腿就跑。 ☆、赶走   中园的门掩着,并没有上拴,“哐当”一声,若胭推门而入,屋里亮着灯,张氏和梅家恩并坐着,地上跪着富贵。   梅家恩正满脸怒容,“这些丫头越来越不象话了,连我和老太太的话都阳奉阴违,那还了得,先关起来,回头再处罚。”   “老太太,老爷。”   若胭一阵风的冲到两人面前,吃惊的看清富贵,惊道,“富贵犯了什么事,要关起来?”   张氏不语,梅家恩哼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立刻回自己的小院去,一步也不许出来,你的事还没了结,你给我好好反省,最好想清楚了,安安分分的应下这亲事。”说着话的工夫,就有两个婆子架住富贵往后走。   若胭拦住,“富贵一向稳妥,有什么错,不能轻恕,非要关起来?老太太,富贵服侍您多年,您便饶了她这一次吧。”   张氏便犹豫的去看梅家恩,梅家恩越发起了怒,“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再多管闲事,连你一起关了。”   若胭还要坚持,富贵忙道,“二小姐别说了,富贵自愿关起来,老爷,您别责罚二小姐。”说罢,竟不要婆子捆绑,自己先走了,两个婆子紧跟去。   若胭眼睁睁的看着富贵离去,心里钝钝的难受,隐约猜出来富贵是因为先向东园报信然后再去叫婆子绑巧云的事泄漏了,这才惹祸上身,还想为富贵求个情,就听张氏问道,“二小姐来做什么?”   若胭一怔,猛然想起初夏,忙问,“老太太,不知初夏可来过?”   张氏与梅家恩对视一眼,叹口气,不说话,梅家恩冷冷的道,“初夏是你的丫头,你既然问起,这个事也该让你知道,初夏行为不端、已经被赶出去了。”   “什么!”   若胭如受重创,不可置信的瞪着梅家恩,“不可能!初夏怎么行为不端了?她一向老实,举止得体,绝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为什么要赶她出去?她是我的丫头,就算哪里做的不对,也该告诉我,让我来处罚,老爷竟不知会我一声,悄无声息的将我的丫头赶走,这是什么道理?”   “混帐!你就是这样和父亲说话的吗?”   梅家恩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什么你的丫头!你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给你的,不过一个丫头,她犯了错,我还没有权力处置吗?何必要你允许?你自己还带着罪,不思反悔,倒为一个丫头来质问为父吗?初夏这丫头品性污秽,有损梅府声誉,断不能留下,我已经处置了,没有你说话的权力!”   “污秽?”若胭愣住,“这样大的罪名,老爷可有证据?”   张氏慢悠悠的出声道,“二小姐还是别问了,这是初夏自己亲口承认的,这样的话二小姐不适合听,你还是听老爷的话,老爷总是为你好,回头再给你买个好的就是了。”   若胭摇头,“初夏不是个物件,不是再买一个就能代替,老太太只管告诉我,初夏到底承认了什么?证据在哪里?”   梅家恩见她不依不挠,喝道,“一个大姑娘家,一点廉耻之心都没有,问来问去的做什么?再问,把你也关起来,正好想想自己的大事,倒有闲心关心丫头!”   张氏却不动声色的从袖里摸出个荷包递过去,道,“算了,二小姐一向与别的千金小姐不一样,这样的丑事,别人躲还躲不及呢,二小姐却非要亲眼看了才好,那你便看看吧,既然二小姐这样重情,生怕我们冤枉了你的丫头,那就索性都跟你说了,当着老爷的面,也别疑心我隐瞒什么,这荷包是我看见从巧云身上掉下来的,所以才绑了巧云来,但是初夏跑过来说,这荷包是她的,是她在外面找了个人,自己出府不方便,就央着巧云给送出去,巧云不肯,她给塞在巧云身上,巧云没收稳这才掉出来,二小姐,你听听这事,羞耻不羞耻?她既然承认了,也没什么可说的,这府里是留不得了。”   若胭呆呆的听完,始知初夏为了救巧云,把脏水都罩在自己头上了,知道她也是为了自己,保住巧云,就稳住杜氏的病情,有杜氏在一日,自己就有个靠山,不禁又心疼又感激,暗骂她这个傻瓜,杜氏舍不得巧云,难道自己便舍得她吗?冷笑,“初夏跟在我身边这么久,她的品行我很清楚,她每天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绝对没有这些恶心事,老太太何不严查下去,查个水落石出,也免得冤枉了初夏。”   梅家恩喝道,“胡说,这样的丑事,难道还要闹得满府皆知吗?初夏亲口承认,还有什么可查的?”说罢,厉声唤人进来,“把二小姐带回去。”   门外进来三四个婆子一窝蜂围住若胭,若胭冷冰冰的盯着梅家恩,转身就走了。   出了门,才让眼泪流出来,不知道初夏被赶到哪里去了,这么晚了,她一个小姑娘流落街头,会遇到什么意外?恶人?恶狗?脑海中闪过平安的影子,想起平安曾经来府门外求见添禄,被张氏知道后,通知人伢子来抓,后来再没有消息,不知道是逃走了,还是又被抓了,莫不是初夏要和平安一样的下场?   有个婆子匆匆进去中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听砰的一声响,紧接着传来张氏的怒声,“去把高兴和如意都绑了。”   那婆子得了令又飞快的跑出门去,张氏怒气未消,指着梅家恩问,“你说,你是不是都知道?只瞒着我呢?”   梅家恩慌忙请罪,“儿子有罪,昨儿寿儿从中园跑出去,儿子是知道的,只因事多心烦,没顾上管他,也忘了禀报娘,娘,这是儿子的错,娘只管打骂儿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张氏只气得直抖,哭道,“好啊,好啊,你如今事事都能做主了,也不需要我这个娘了,这样的大事也要瞒着我,寿儿离家一夜一天,我竟然不知道,要是出个什么差池,你担待得起吗?寿儿是我梅家的命根子,可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你这样任由他跑出去不管不问?也不知道这一天一夜寿儿在哪里过的?有没有磕着碰着、饿着冻着?你全不管?你是他亲爹,他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就是不想想你自己,也想想梅家的祖先!寿儿要是出了事,你……你……”边哭边骂,气得直翻白眼,吓得梅家恩扑通跪倒就一顿磕头。   张氏便抹着泪道,“还不快去把寿儿带来让我瞧瞧!”   梅家恩不敢不去,就不愿亲自去,觉得太失面子,哪有老子亲自去叫儿子的?只道,“娘身体不适,离不开儿子。”高声喊方妈妈,不见回应,想起方妈妈去雪妞家了,又喊富贵,也不见回应,又想起富贵才被绑了去,只好唤了后面一个杂院婆子来,让她去把大少爷叫来,张氏见他不肯亲自去,脸色变了又变,到底没说什么,心里终是不舒坦,刚才那婆子说是见到大少爷一路飞奔往东园去了,必是得知了杜氏生病的消息过去陪了,便觉得心里酸酸的,硬生生怄出来一腔的火气,何时寿儿会这般关心杜氏了?   窗户下,两条人影相视一眼,蹑步走开,其中一人以肘推旁边那人,低声道,“这件事,我只等你拿主意。”   旁边那人低头不语,这人就委屈道,“罢了,我何苦毁了自己一辈子来帮你,你也听了清楚了,说到底就是差个儿子,你且自己生个儿子出来。”说着就要走。   旁边那人忙拉住,轻轻点了点头,“咱们还分什么彼此。”   两人便低声又说了些什么,悄无声息的远去了。   婆子去了半天没回,张氏每一刻都感到妒火攻心、无可忍受,正好门外汇报说是把高兴和如意押了过来,怒火就有了发泄对象,切齿骂道,“这两个丫头是怎么伺候大少爷的?大少爷都跑出去这样的大事胆敢隐瞒,这是死罪!立即叫了马婆子来领走,也给不论几个钱,先领走去,一刻也不许在府里了,万幸这次寿儿回来了,要是有个什么事,你们俩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大喊“李家的,还不快去叫马婆子来!”   门外有人应个声就跑远了,外面高兴和如意听得清楚,吓得大哭,不住的求饶,张氏却狠了心,着人将两人先关去杂院柴房,等马婆子来了,径直领走就是,仍是气道,是“这府里的丫头竟没一个是安生的,索性全不要了,都发卖了干净,再换新的来。”   张氏这样的大怒,梅家恩只能跪着磕头,劝着息怒,心里也觉得府里事务乱的一团糟,万事不顺,怨不得张氏生气,思来想去,便觉得都是若胭和杜氏太不识大体,身边的丫头也不安分,这才惹出一连串的晦气事来,尤其是若胭,张氏已经明言暗示和自己说了很多次,说她不但品性恶劣、心思狡诘,而且专好挑唆梅承礼离间祖孙情分,此刻一想,正是如此,寿儿这段时间乖张不驯,总让张氏烦恼,想必与她脱不了关系。   正想着就见梅承礼进来,神色冷漠颓废,梅家恩一看就沉了脸,觉得这种表情是对自己和张氏莫大的不尊重,当即喝道,“这一天一夜都跑哪里去了,还不快过来跟老太太请罪?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知不知道老太太多担心你?不孝子孙!”   梅承礼就垂眸走近,却似一个失了魂破的躯壳,呆呆的道,“老太太,孙儿鲁莽,连累老太太担心了,孙儿知错。”   张氏恨意难消的看着他,还没说话,就见梅家恩厉声叱道,“跪下!给老太太认错也能站着吗?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梅承礼呆站了一会,这才僵硬的跪下,垂首不语。   梅家恩越看越来气,恨不得将自己一肚子的烦躁都撒在他身上。   张氏却撵他先走,梅家恩无奈,喘着粗气,气哼哼的离去。   梅家恩既去,张氏这才转了目光落在梅承礼身上,怨恨的瞪了片刻,才算平复了心绪,表情变得异常温和,轻轻的将他拉起来,挨着自己坐下,拍着他的手,慈和的道,“奶奶知道,寿儿肯定是心里不舒服,想出去散散心,寿儿想做什么,奶奶从没有不许的,一向都是由着你高兴的,只是一定要先告诉奶奶,”   注意到梅承礼眼睫轻颤,心弦放松,又问,“寿儿昨天为什么跑出去啊?”   梅承礼低着头,迟疑片刻,轻声坦言,“眼见母亲难受,自己却不知道做什么,心里憋闷。”   张氏身体一僵,目光中寒光闪过,转瞬升温,笑道,“寿儿是个孝顺的,怎么只知道孝顺母亲,不知道孝顺奶奶?寿儿是奶奶养大的,情分自然更亲,要是奶奶难受,寿儿会不会更加难过啊。”   梅承礼低声道,“自然也难过。”   张氏呵呵直笑,追问,“奶奶问你,寿儿心里,是奶奶重要,还是母亲重要?”   梅承礼猛地抬起头,极复杂的看了张氏一眼,又茫然垂下头,不语,张氏眼睫眯起,使劲的盯着他,恨不得撬开他的嘴,逼他说一句“当然是奶奶最重要”,可惜对方一字不吐,是比较不出高下,还是难以启齿?不管是哪种原因,总之,都让张氏妒忌、失望,等了一会,突然痛哭起来,“寿儿如今长大了,完全不记得奶奶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长大的了,你可是奶奶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要不是奶奶,哪有你现在啊,奶奶只不过问你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你都不肯回答,你这心里哪还有奶奶啊?”手指戳着梅承礼的心口,厉声质问。   梅承礼垂首,闭眼,内心剧烈的挣扎、彷徨,终是受不了张氏的哭诉,吐出一句话,“母亲生下我……”可惜,话没说完,就被张氏一声大哭打断了。   再说梅家恩出了中园,满腹的烦闷,东望望,西望望,叹口气,转身往北去,一路长吁短叹到北园,却见北园一片黑暗,人生全无,显然是郑姨娘已经歇下,也觉得无趣,在门口站了站,竟觉得无处可去,到底还是进了屋,沉着脸脱了衣服上床,黑暗中,郑姨娘从被窝里钻出来,爬到他身上,芳香满怀,梅家恩顿觉心气顺了大半,顺手捞住,就着月光一看,愣住了。    ☆、夜会   “云三,她已经成为你的大忌!你别为她误了大事。”赵坤提醒他,语气严肃。   “你想说什么。”云懿霆依旧笑无正形,长眉斜飞。   赵坤沉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云三,你一向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一次,也不该失去理智,我可以做到,你也可以!”   云懿霆笑意顿敛,冷冷的盯着他,“你是你,我是我。”   赵坤皱了皱眉,一脸肃容,“我不妨告诉你,太子今天去了国子监,你该能猜出去见谁,你要是再不收心,必然受制于太子,到时候,你和我,包括云家,都将被牵制。”   “谁也不许动她!”云懿霆眸中寒光闪过。   赵坤有些着急了,“云三!别让太子生疑,你要是有任何举动,都将被太子抓住把柄,我敢肯定,这是太子故意布下的局,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你最好冷静下来,助太子达成心愿,也可尽释太子对你的疑心,你不过是舍下一个女子,梅小姐并未国色天香,比她美貌者不计其数,他日,我许你天下女人任你挑选。”   云懿霆毫不客气的回绝了,“我不需要!赵二,你记好了,当年我给你的承诺,绝对不会背弃,这些年来,我所做的一切,你都是知道的,现在,只有这一件事我放不下,我自然知道这是太子的局,然我甘愿自投罗网,太子多疑,本性使然,绝非这一次就可以让他从此不疑我。”   “既然放不下,为什么早不去提亲?以忠武侯府的家世地位,梅大人绝不会拒绝。”赵坤一愣,很是困惑。   “她拒绝了。”云懿霆拧紧眉尖,颓然后仰,从没如此挫败过。   赵坤惊讶的看着他,随即明白过来,歉疚道,“对不起,云三,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哼?委屈?”云懿霆自嘲,“眠花宿柳,笙歌醉梦,享尽奢华温柔,我有什么委屈?“   “若非你将太子牵制在温柔乡,将他束于声色犬马之中,潜在他身边谋划,赵坤又岂能从一个废妃所生的皇子一步步得到父皇关注,几近与太子抗衡,赵坤也承诺过你,他日,江山有你一半。“   云懿霆慢慢的揉太阳穴,蹙眉摇头,“我从不需要你的江山,我也从不在意天下人的目光,这些年就算被所有人鄙弃,视为混帐,哪有如何?可是现在,我后悔了,赵二,我后悔自己一身的污浊,让她害怕。”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她的哭声“云三爷身份高贵,阅尽万花,环肥燕瘦,姹紫嫣红,什么样的没见过,若胭伺候不起你,也不愿自贱,我求求你了,云三爷,你身边有无数女人,不差一个我这样的,你放过我吧。”   “云三——”赵坤震惊的瞪着他。   云懿霆痛苦的摆摆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只管安心。”站起来要走。   “你去哪里?”   去哪里?去看看她,看她好不好。   若胭很不好,行尸走肉般被几个婆子跟着回到小院,早见章姨娘战战兢兢的迎上来,却一句话也没说,双手绞着帕子,紧张、担忧,还有些愧疚,若胭也不想说话,这两天发生太多事,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没有想过要责怪章姨娘的明哲保身与自私胆小,毕竟,以她的柔弱和能力,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反而给她自己带来危险,何况,自己又能做什么?一样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姨娘,我困了,我先睡会。”若胭轻轻的说。   章姨娘咬咬下唇,小声的道,“那好,二小姐早点休息。”明明初夏没有跟着回来,却连问也没有问一句,是已经得知消息,还是不敢多问?若胭也不愿深究,深究又有什么意义,人已经走了。   “天也不早了,姨娘身体一向不好,也早点睡吧。”   若胭茫然进屋,连步子都是虚浮如踩云絮,章姨娘远远的看着,不敢跟过去,春桃陪在旁边,内疚的低下头,秋分左看看右看看,抿了抿嘴,追进来,见若胭坐在桌边发呆,怯生生的道,“二小姐要休息,奴婢给您解了发髻。”   若胭看看她,挤出一个笑容,“好”,秋分就上前,利索的将若胭的头发散开,轻轻的梳理顺了,然后站在一边不动。   “你有话要说?”若胭问。   秋分点点头,就忍不住抽泣,“奴婢听说初夏姐姐被赶出去了,奴婢和初夏姐姐是一起进府的,奴婢心里难过,奴婢也害怕。”   真是个诚实的孩子!   若胭心口软软的、酸酸的,深感自己无能,没有保护好两个丫头,一个被赶走了,一个被吓成这样,拉住她的手道,“别怕,你这么乖巧,不会有事的,记得,以后都听姨娘的话,姨娘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姨娘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姨娘不许的,你就不做不说,听姨娘的话,比听我的话安全,记住了吗?”   秋分惊诧的瞪着眼泪汪汪的眼睛看她,然后,犹豫着点头,若胭心里叹口气,大约,我也只能这样保护你了,“去吧,好好陪着姨娘就是,我想安安静静的休息。”说着,起身上床。   秋分就低低的应了个声,怯怯的离去。   盛夏之夜,月色极好,皎洁的光华映得窗纸通透,一格一格的窗棱清晰的将影子投在桌子上、地上,还有床沿上,恍若生霜,淡淡的笼着银色的光晕,只是照不到若胭,她坐在床角,坐在黑暗中,仿佛快要与黑暗融入一体。   一道身影无声而入,挺拔的伫立在月光中,缓步向她走来。   “你来做什么。”   若胭安静的看着他由远而近,直到五官清晰的在眼前放大。   “来看看你。”   云懿霆轻轻的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白天才见过她,才几个时辰再见面,她如同变了一个人,从骨子里透出来一种茫然无助、无助到麻木。   若胭淡漠一笑,“看我?那就再看一眼吧,今天太子说要纳我做良媛,要是太子真的再提起,我就送他一具尸体,以后可就看不见了。”   自己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次又何妨,想开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杜氏有巧云,章姨娘有春桃,她们都不过一如既往的生活,好与不好,大致不改从前,初夏已经走了,自己也没什么可牵挂的。   云懿霆明显身体一僵,震惊的看着她,尸体?她怎么可以如此轻率的决定,是否问过我愿不愿意?伸手来拉她,“我明天就来提亲,若胭,嫁给我。”   若胭缩回手,冷笑起来,眼神很是讽刺,“呵?嫁给你?嫁给你和嫁给太子有什么区别?都是成为一群女人中间的一个,可怜兮兮的仰望你的垂怜,费尽心机只为迎合你、取悦你,乞求你多看我一眼比别的女人多一眼,自然,这样的女人很多,可惜,我做不到,云三爷,你这么健忘,我再提醒你一句,你的生活,我不喜欢,我要的生活,你给不了,不要强求,放过彼此吧。”   手指触空,云懿霆眉尖一颤,眉宇之间显有薄怒,出手如电,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卷入怀中,口气有些硬,“我也以为我可以放手,可是我做不到!你能做到吗?你也做不到!你忘了你在梦里都叫着我的名字,你忘了你腰上系着我的信物,我必须娶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先娶了再说,只要你活着,只要你在我身边,终有一天,你会看见我承诺你的都能做到!”   熟悉而霸道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卷席了她的全部思维,每一个细胞每一丝意识都被占领,这种不可控的败局令若胭感到恐慌,还有羞辱,她开始挣扎,“云懿霆,你放开我!”可惜双方力量悬殊,任她如何使尽全力,也无法挣开分毫。   “你答应我,不许死!不许拒亲!”云懿霆语气坚决,面容冷峻,丝毫不见素日的玩世不恭。   若胭怒起,“我不答应!”我梅若胭什么时候受人要挟过!奇耻大辱!   云懿霆不再说话,手掌一翻,衣裳从肩头滑下,月光下,乌发、雪肌,勾人心魂。   若胭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心跳在嗓子眼,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感到胸口一紧,云懿霆压了上来,两人一起倒下,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一只手环在腰间,重量、气息、温度、力量令她窒息,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哀求道,“云三爷,我求你了,求你了。”   云懿霆没有动,紧紧的搂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闭着眼睛,压抑的喘息,听她低低的哭泣的哀求,终是又坐直了身体,把她拉起来,帮她裹好衣裳,静静的看她,沉声道,“最后问你一句,是否我的任何承诺都无用?”   若胭不语,迎着月光注视他,刹那间记忆回放,半缘庵与他初识,她说,“我不怕你”;和晟宝莊第二次见面,她说,“用你忠武侯府正门上的匾额来换”;周府,他从齐王手中救走她;瑾之,他救她于生死之间;他一次次的戏谑、一次次的承诺……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与他系上这解不开的结?不是早就对自己说过,不允许再动心吗,为什么还是一步步迷失自我?   往前一步,自己就会成为第二个杜氏,终将葬身于侯府争斗、心死于情殇凉薄,后退一步,就是等着杜氏和梅家恩的决战胜负,梅家恩胜,自己绝不屈从,杜氏胜,安心从表哥。   何去何从?若胭怆然一笑。   因为等待,时间被拉得格外的漫长,云懿霆紧盯着她,心一点点沉落、一点点抽空,空到失去整个世界。   “二小姐,二小姐。”门外突然传来极轻的呼唤声。   陌生的声音,是谁?   若胭心惊,脱口而问,“谁?”   门外的声音似乎吓了一跳,顿了一顿,才道,“我是金哥,郑金安,二小姐,我看到初夏姐姐了。”   “什么!”   若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匆匆就要下床,被云懿霆扣住胳膊,“金哥,快说,初夏在哪里?你怎么看到的?”   郑金安的声音,“傍晚的时候我去园子北角玩,看见几个人抬着初夏姐姐出了小门,初夏姐姐浑身是血,不知道还活着没,我不敢说,我等我爹睡着了才敢来找你。”   不是被赶出去了吗?为什么会被打的那样惨?   若胭哇的哭出声来,不顾一切就往床下跑,她已经忘记屋里还有一个大男人,满心里都是初夏,若她只是被赶走,只要她平安,不过是两人永无再见之期罢了,若是被残忍打死,却让她永不安宁。   而此刻,对门的章姨娘听到动静,也匆匆带着春桃和秋分赶过来,愕然看到门口的郑金安,“这……郑家小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又听到屋里传来若胭的哭声,不等郑金安说话,就唤道,“二小姐,你怎么了?”走过去开门。   若胭哭着就下地,云懿霆拉住不放,低声道,“别急,我去看看。”迅速起身,迈开一步。   若胭突然觉得心慌,怕他就此离去,光脚就追上去,张开胳膊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像是抱住最后一颗救命的稻草不敢松手,靠在他背上哭道,“云三爷,我求你,你帮我找找初夏,不管是死是活,你找到她。”   在这一瞬间,门推开了,众目睽睽之下,若胭衣裳不整、赤着双足抱着一个男人在哭,空气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凝固,有一瞬间的无声,仿佛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然后,下一瞬间,梦都被惊醒了,云懿霆转过身,旁若无人的搂住若胭,然后将她抱起放在床上,轻声道,“相信我,我会找到她,你先睡会。”   然后在她头上轻轻一拍,若胭就昏然入睡,脸庞泪痕未干。   章姨娘最先回过神来,“你别碰我女儿!”疯了一样扑上去,试图揪住云懿霆,对方却只是随意的抬手一挡,生生将她逼在一尺之外不能靠近,眼睁睁的看着他很是自然的为若胭盖上被子,起身走近,那堵无形之墙才消失,却全身颤抖的挪不开步子,直直的软在地上痛哭。   春桃和秋分心惊肉跳的跟进来扶起章姨娘到床边。   郑金安还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因为自己送来的消息,居然揭开了这样不堪入目的真相,她已经完全懵了。   云懿霆一脸平静的道,“我叫云懿霆,排行三。”说完,大步而去,如出入无人之境。   衣襟未动,月色依旧。   “云三爷——”章姨娘突然反应过来此人的身份,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骗走   一觉好睡,醒时阳光满室。   若胭睁眼就看到章姨娘顶着两只通红的大眼眶坐在床前,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迷糊中问,“姨娘,您怎么了?”   话刚出口,脑海中蓦地闪过云懿霆的身影,惊得一跃而起,“云三爷呢?”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又悄悄缩回被子里,蒙住头。   章姨娘见她这般,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又哭起来,拍着被子哭道,“二小姐,你好糊涂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这要是传出去,你还怎么见人啊!”   章姨娘的哭泣和责备让若胭清醒过来,那些昨天晚上挤占思维的各种情绪被牵出来,再度控制大脑,杜氏、太子、梅家恩、张氏、初夏,还有云三爷,迅速搅成一团浆糊,耳边哭声不止,章姨娘眼泪扑簌,让若胭心慌意乱,飞快的将睡前发生的事情回忆了一片,那些话、那些举动便扑面而来,最后,画面定格在他轻轻的抱住自己,在那一刻,自己已经眩迷、失去了意识。   “姨娘,我……”   若胭心乱如麻,吐字艰难,她该说些什么,或者解释些什么,还用的着解释吗?多少双眼睛都看的分明,任何解释都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罢了。   章姨娘哭了好一气,又怨言了一箩筐,见她神色痴呆,又生失望,知道事已至此再说无益,就强行收了泪,哽咽道,“二小姐一向懂事,怎么会……云三爷那样名声的浪荡公子,怎么配得上二小姐,老太太、老爷和太太自然会为二小姐挑选一个如意郎君,二小姐怎么偏偏就被云三爷那样的给骗了……”   若胭喃喃道,“他没有骗我。”   他是个怎样的人,他从没有欺骗,也没有强迫,相反,他不断的承诺,不断的退让,不愿勉强自己,当时,是自己主动抱住他的,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冲动、不顾廉耻?   似乎,是为了救初夏,对!就是为了救初夏!除了他,还有谁可以帮自己去找到浑身是血被悄悄丢出去的初夏。   若胭肯定的告诉自己,为了救初夏,自己才一时失控的,就是如此!   “金哥呢?”想到初夏,若胭猛然想到金哥,昨天夜里就是她突然跑来告知的这一消息,当时拥抱的那一幕,她也看见了,她人呢?   章姨娘叹道,“悄悄的又回去了,姨娘叮嘱了她,千万不能说出去。”神色担忧,“她是郑家的孩子,姨娘实在不放心,她要是说出去一个字,二小姐可就毁了,可是姨娘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她走。”说着又哭起来。   若胭愣住了,对于郑金安这个小女孩,若胭只在给张氏请安时见过几次,却是一句话也没说过,连面容都没有仔细看过,更谈不上有多了解其性情品格了,她半夜只身跑来报信,究竟是好心,还是受人指使?她目睹自己与男子深夜幽会,又会有什么反应?越想越觉得不安,看来自己真的要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了,不知道为了梅家的名声,张氏和梅家恩会如何处置自己。   默然良久,若胭掀被下床,春桃和秋分进来伺候洗漱、穿衣,这些事以前都是初夏做的,两人垂着头,一个字也不敢说,不知是怕若胭提起初夏伤心,还是为自己亲眼见到二小姐不堪的场面而尴尬,若胭也不说话,由着她们捯饬,等收拾完就往外走,章姨娘道,“二小姐去哪里?佟妈妈送了好些早点过来,好歹吃些。”   若胭摇头,一点胃口也没有,“我去看看母亲。”   昨天子走的时候,巧云已经安然回来,梅承礼破天荒的守在床边,一夜过后,不知情况如何。   一路上冷冷清清的见不到半个人影,与火热的阳光和蝉鸣声形成强烈对比,若胭飘忽前行,恍若隔世。   巧云迎住她,道,“巧菱刚端了药进去,太太这会子正喝药。”   若胭点点头,收回心神,问,“母亲这一夜可好些?大哥哥还在吗?”   巧云答道,“大少爷昨晚上就走了,老太太叫人来找去了,太太还好,许是因为大少爷来了,精神好了不少,对了,四小姐和两位表小姐也都来过,昨天晚上过来的,陪了太太好一阵子才走。”   若胭先是因为张氏支走梅承礼而遗憾,好不容易梅承礼开了窍,又被弄走,幸好梅映霜来了,对这个四妹妹,若胭是打心底喜欢、敬重的,她虽然不如自己和杜氏随意、亲近,该有的礼数并不缺,不过是因为郑姨娘的原因,平时走动的少,心里却是明白是非的,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能有自己端正的是非观,极是难得可贵。   巧云又问,“初夏可好?昨儿去了哪里,叫二小姐担心。”   她竟不知道么?也是,这一夜她只忙着伺候杜氏,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就是章姨娘得知的“被赶出去”的消息,也是佟妈妈从厨房婆子们那里得知,送饭时顺道带过去的。   若胭一怔,被她提起,心就伤悲,潸然道,“初夏被赶出去了,生死未卜。”   不知道云三爷会不会帮自己去寻找,能否寻到?即便找到,是生是死?   闻言,巧云僵直不语,突然痛哭起来,扑通跪在若胭面前,“二小姐,奴婢明白了,初夏这是代奴婢受罚的,奴婢原本就奇怪,为什么说要打死了丢出去,突然就改了主意,必是初夏把那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了,二小姐,奴婢根本没有什么荷包,那罪名本来就是诬陷,初夏更是替奴婢受罪,二小姐,奴婢对不起初夏,对不起二小姐。”说罢,爬起来就哭着往外跑,“奴婢去找老太太。”   “巧云!快回来!”   若胭自然也猜出初夏的用心,如今巧云再去揽罪,不过是再打杀了丢出去罢了,初夏也回不来了。   巧云满心悲痛,哪里肯听,只管往外冲,不巧正撞上迎面进来的一人,“哎哟——”却是来喜。   来喜全无防备被巧云这么一撞,当时就坐在地上,巧云也同时跌倒,后面的梅映霜惊道,“这是怎么了?”伸手扶两人。   巧云却只是哽咽的唤了句“四小姐”,起身又跑,早被若胭赶到,死死拉住。   巧云哭着挣扎,若胭低声喝道,“巧云,你让初夏走的不安!”巧云顿住,不再跑,却掩面痛哭不止。   梅映霜怔怔的看着两人,咬着牙不作声,也是眼圈通红、一脸悲伤,若胭安抚住巧云,这才想起她,一眼看过,就觉得这四妹妹今天神色有异,似乎哭过,问,“四妹妹,你怎么了?”   梅映霜垂首不语,泪珠颗颗滴落,若胭大吃一惊,拉住她的手道,“四妹妹,有什么委屈,我们进屋再说,能否说出来,我们一起帮你想想办法。”   梅映霜摇头,低声哭道,“二姐姐,我不想让母亲知道,我没脸跟母亲说。”   若胭听的云山雾罩,猜不出原委,只好道,“也好,母亲身体不好,不听也罢,我陪你在院子里坐坐。”便让来喜和巧云先进屋陪杜氏,“巧云,别和母亲提起初夏,免叫母亲忧心。”   巧云犹自悲哭自责,却不能不听若胭的话,两人依言去了。   若胭这才挽着梅映霜的胳膊,在两张石墩子上坐下,这才劝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四妹妹这样难过。”   梅映霜垂首抹泪,却只是说不出来。   若胭便越发的疑惑,这府里还不够乱吗,据自己所知,这污七八糟的事就够乱人心了,四妹妹这边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耐着性子等她说话。   梅映霜收了泪,又再三犹豫,终是满脸的尴尬,说出一件令若胭目瞪口呆的事来,“我刚去给奶奶请安,老爷也在,我听老爷说,要收小姨做妾,说已经……已经……”后面的话,小姑娘着实难以启齿了。   若胭愣愣的听着,然后冷笑出声,杜氏刚吐了血,一家子乱哄哄的,这位大老爷竟然还有心思与小姨子风花雪月、欢娱床第,可笑!可悲!回望屋里,杜氏若知这个事,想必又是一次沉重打击,她连番吐血,身体虚弱之极,万不可再受刺激。   “不要让母亲知道。”   梅映霜点头,可是这种事如何瞒得住?梅家恩都已经向张氏提出来了,既然已有夫妻之实,又有郑家人住在府里,张氏还能不同意吗?纳妾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敲锣打鼓、设宴会客,但是关起门还是要吃个饭敬个茶的,尤其杜氏是正室,这个过场省不了,只要张氏一声吩咐,郑淑芳就要过来给正室磕头,那时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有什么办法能将两人隔开,至少隔开一段时间,让杜氏安心休养?   若胭心急如焚,慌乱无绪,却见来喜走来,说是杜氏已经喝了药,让两人进去说话,梅映霜就眼巴巴的看着若胭,若胭暗恨自己愚笨,想不出好主意,只好磨磨唧唧的起身,一步三徘徊的往里走,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她一把拉住梅映霜,低声道,“我有个主意,只是要四妹妹帮忙,四妹妹年纪小,又一向诚实,说出什么话来,母亲也是肯信的,不知四妹妹肯不肯配合?”   梅映霜略一怔,便应下了,道,“自然肯,二小姐说便是。”   若胭便道,“母亲信佛,你便如此如此……”凑到她耳边嘀咕了一阵。   就见梅映霜点头道,“我自然听二姐姐的,一会照二姐姐的话说就是。”说着,当先就往屋里去。   见到杜氏,匆匆见了礼,梅映霜就吧嗒叭嗒的掉眼泪,抱着杜氏的手哭起来。   杜氏惊问,“映霜,你这是怎么了?哭得这样伤心?”   梅映霜就一脸的惊慌,哭道,“女儿不敢说,母亲身体不好,听了要生气。”   杜氏便让她直说,若胭也在旁边劝说,梅映霜就道,“女儿昨夜做了个梦,梦中一位白衣菩萨斥责女儿不礼佛法,说是要降灾于女儿,又说若要化解,让女儿即刻便去菩萨面前磕头谢罪不得延迟,女儿心里害怕,想去寺庙,又怕大家取笑我,不敢开口,母亲,您一向敬佛礼佛,您帮帮女儿吧。”   杜氏愣住,出神的注视着梅映霜,梅映霜到底没说过谎,被她一看就有些心慌。   若胭暗叫不妙,生怕杜氏看穿,忙道,“母亲,这可怎么是好?四妹妹这么小,哪里懂什么,要不若胭陪着去一趟半缘庵,好好的上柱香、磕个头,也可请静云师太诵遍经,母亲以为如何?”   杜氏只静静的看着她们俩,缓缓道,“白衣菩萨,想来是观世音菩萨了,观世音菩萨慈悲为怀,怎么会……”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不好,这是怀疑了,赶紧道,“菩萨也有喜怒哀乐的,菩萨普渡众生,自然也希望世上人人礼佛,这也不足为奇,四妹妹要是因此往后虔诚向佛,倒也是桩好事,母亲,就让女儿陪着四妹妹一起去吧,只是女儿惶恐,怕有所错失,反叫菩萨怪罪,母亲不如细细教教我们。”   杜氏淡淡一笑,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向巧云道,“你去厨房看看,问问佟妈妈今天中午做的什么吃食。”   若胭愕然,这是什么情况,莫名其妙的突然问佟妈妈要东西吃,杜氏是一向不问这些的,给什么吃什么,今天倒是奇怪,下意识的觉得蹊跷,突然明白过来,这必是对若胭和梅映霜的话起了疑,让巧云出去打听消息,遂含笑向巧云道,“难得母亲有胃口想吃些东西,巧云快去看看,今天早餐就很是丰盛,想来府里安稳些了,佟妈妈也能做些好吃的。”   巧云,你可听明白了?府里安稳些了!   巧云看了眼杜氏,又看了眼若胭,应个声,匆匆而去,杜氏便笑了笑,只说了些宽慰梅映霜的话,又简单讲了些拜佛的礼数,就见巧云返回,笑道,“奴婢去厨房看了看,今天的菜倒是不错,荤素合理,奴婢去的时候,佟妈妈正在擀面皮,说是要做碗抄手给太太呢。”说完,似笑非笑的瞟了眼若胭,若胭会意,就暗暗吁口气。   果然杜氏就点点头,笑道,“佟妈妈有心了。”   若胭也很高兴,心想自己没白费心,佟妈妈果真对东园上心,这便放心了。   接着就听杜氏道,“你们扶我起来吧,我去见老爷,交代些事,一会我去一趟半缘庵,为映霜诵个经,菩萨不会怪罪你的。”说着,又有些担忧的看向若胭。   若胭心中一暖,知道她这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她要是离开,梅家恩趁机订下亲事,又该如何?转又苦笑,如今的自己,还真能阻止什么吗?   若胭宽怀道,“老爷这会好像去衙门了,母亲只管上山就是,若胭正巧也觉得有些不适,估计下午就要生起病来,母亲不在,若胭正好偷个懒赖床。”   杜氏听罢一怔,便会意的笑了起来,明白若胭这是做好了准备要装病,迟疑一会,就点头了,“也罢,你虽病着,也不可委屈了自己。”   两人便打哑谜似的相互交待事宜,巧云懂,梅映霜却听不懂,若胭向她使个眼色,梅映霜便道,“女儿要和母亲同往,一则亲自请罪显示诚意,二则也可陪伴母亲。”   若胭忙说“正是如此,又四妹妹同行,更好。”   巧云也笑着说好,杜氏便不好再说什么,虽疑虑未尽消,却也看不出太大的问题,便让梅映霜回去收拾收拾,又让巧菱去准备马车。   等她们都离开,杜氏就当着若胭的面吩咐巧云,“你不必跟我上山,先去一趟古井胡同找明道,让他准备好庚帖,等我下山就去见他。”   若胭的心猛地一紧,这样的话如今都不避着自己了,可见是在杜氏心中,两人已成定局,无避讳的必要了,准备好庚帖,下山就去见他?这是要让表哥来提亲吗?提亲?不久前也有人说过这话,可是自己拒绝了,想到这里,心里便翻江倒海的搅动起来,良缘将成,自己不该欣喜万分吗?有杜氏的撮合,自己有幸嫁得表哥那样堪称完美的男子,实乃人生大幸也,可是为什么自己此刻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十分苦涩,满脑子都是云懿霆那张脸,耳边嗡嗡作响的都是他的话。   梅若胭,你这个蠢货!这样一道显而易见的选择题,还不赶紧落实答案,你在犹豫什么?    ☆、纳妾   这边杜氏带着梅映霜刚走,那边张氏就派人来传话,说是有事要商议,来的是个面生的婆子,到东园就四下张望,眼睛滴溜溜的转。   若胭正帮着巧菱一起整理东西,见着婆子的眼神就很是不悦,还没出声,巧菱却是愣了一下,喊道,“周妈妈。”   那婆子听了就嘿嘿一笑走过来,眼睛在若胭身上睃了一圈,也猜出她身份来,陪笑道,“这是二小姐嘛,老婆子是三小姐的乳娘周氏。”   若胭一愣,隐约记得章姨娘是曾提及这么个人,只是从没见过,不是说她赖在梅府不走,张氏很是不喜,就把她赶到后杂院做些洒扫的粗活吗,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毕竟是奶过三小姐的,若胭点点头,出于礼貌,笑道,“周妈妈好,周妈妈过来有什么事情?”   周妈妈就笑,“是老太太让婆子来请太太过去的,老太太和老爷、还有几个姨娘都在中园等着太太呢。”   若胭诧异,张氏怎么突然想起让周妈妈来跑腿,方妈妈不在府上?富贵哪里去了?她是不知道方妈妈去雪妞家的事,只奇怪中园没有别的人了吗,何必又使唤个杂院的粗使婆子?至于那么多人都聚在中园等着杜氏,若胭是知道原因的,心里多少有些紧张,杜氏临走前,自己是撒了一个谎的,杜氏临去前要去和梅家恩和张氏说一声,若去见了两人,也就没有避开的必要了,若胭以她身体虚弱为由制止了,建议自己代为去说,出去转一圈回来谎言说是已经都征得同意,这才哄得杜氏起身,如今杜氏前脚刚走,张氏后脚就来请人,这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   “太太现在不在,我随你同去。”若胭道,说罢交代巧菱自个看好东园,便带着周妈妈来到东园。   果然满屋子的人,不惟张氏、梅家恩、章姨娘、赵氏、郑姨娘姐妹和梅映雪,还有梅顺娘和梅和娘,就连郑全中带着女儿郑金安也赫然在座,除了刚离开的杜氏和梅映霜,贾秀莲和沈淑云没来,毕竟外甥女,这样的事不相干了,除此之外,这满府的人差不多就算到齐了。   这样大的场面还有什么好疑惑的,除了正式宣布郑淑芳的身份,再无别的。   若胭着意看了眼郑淑芳,已是换了妇人发髻,羞涩中掩饰不住得意,就不禁觉得悲哀,给梅家恩做妾,是一件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吗?   再移目郑金安,对方恰好正在打量自己,这让若胭瞬间提起了心,甚至有些心虚,悄悄垂下眼不敢看她,紧张的猜想她会不会将自己和云懿霆的事说出来?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大约是还没有说,但是接下来、或者以后会不会说,就不敢多想了。   梅承礼呢?对了,梅承礼不在,若胭有些纳闷,怎么这样的场合,不需要他参加吗?或许真的不需要他在场,毕竟他是个男子,这只是内宅的事,这个规矩自己还真是不懂,只是,既然如此,郑全中又怎么端坐堂上?他才是正经的外男,虽是郑淑芳的哥哥,到底这么多梅家女眷在场,梅家却容得他露面,这也是咄咄怪事。   “太太呢?怎么没过来,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好些了没?”没等若胭行完礼,张氏就笑着问,温和慈祥,她从不会错过在这种公众场合的自我形象表现。   这两天杜氏连着吐血昏迷,不见你送去半句关怀,反而要伺机打杀巧云,要不是初夏主动顶罪,怕是巧云此时已经没命,杜氏失了巧云,岂不又去半条命?好在巧云无恙,初夏却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如今当着大家的面,又做出这关心备至的模样来,也不知多少人会相信,自己总是不信,不过,梅家恩肯定信。   若胭淡淡一笑,道,“劳老太太挂牵了,太太这段时间身体很是不好,汤药不离,只是太太吉人天相,又心怀慈悲,自有菩萨保佑,自然不妨事的……”   “那怎么不过来?”梅家恩很不悦,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杜氏却姗姗来迟,这让他颜面尽失。   “四妹妹呢?四妹妹早先说是去母亲那边,到现在也没露过面。”梅映雪插言,她的亲事被杜氏毁了,正恨杜氏入骨,将“母亲”二字咬的格外重。   若胭也不隐瞒,据实道,“因早上四妹妹哭哭啼啼的来找母亲,说是夜里得了个梦,有菩萨托话,今天务必去寺庙诵经磕头,否则便要灾难缠身,四妹妹求母亲帮忙化解,母亲便带病去了半缘庵,为四妹妹化解厄运,四妹妹自然也是跟着去的,本来是要先来和老太太说一声,奈何四妹妹说的严重,一刻也耽误不得,若胭便自请前来禀报。”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好端端的梅映霜还做了噩梦须得求到杜氏那边去?张氏有心不信,只是梅映霜是郑姨娘所生,郑家人都坐在堂上,只为郑淑芳为妾之事,也不便再追究梅映霜什么,只好摆手道,“既然这样,那就去吧,化解了好,大家都安心。”杜氏不在亦有不在的好处,免得生出什么是非来。   众人各怀心思,却都是打着杜氏不在更好的主意,是以张氏的话一出口,便再没人说什么,这事竟意外的轻巧过去。   张氏便说了从即日起,郑淑芳也是梅家恩的房里人,身份与郑姨娘相同,如此姐妹俩同侍一夫,便称大郑姨娘和小郑姨娘,又说杜氏既然不在,便回头再补她的敬茶吧。   小郑姨娘自然羞答答的应了,先给张氏和梅家恩敬了茶,张氏笑呵呵的说了些“好生服侍老爷、为梅家开枝散叶”的话,梅家恩端着一张正人君子、不苟言笑的脸。   接着,小郑姨娘又给赵氏也敬茶,赵氏昂起头喝了,说的却是“如后你们姐妹俩在一起,相互照应”,若胭却是不知道这个规矩合不合理,只当是她孝顺娘家,也无可厚非。   然后又给梅顺娘和梅和娘行了礼,梅顺娘冷冷的哼了哼,梅和娘笑而不语。   接下来,小郑姨娘又向若胭和梅映雪行礼,客客气气的唤了“二小姐”和“三小姐”,梅映雪喜滋滋的答应,若胭也礼貌的笑了笑,自己与小郑姨娘打照面并不多,隐约觉得她是个知书达理的,虽然很意外突然成了梅家恩的妾,心里却没有太多的轻视。   最后,小郑姨娘又和大郑姨娘、章姨娘相互见礼,章姨娘是一贯的谨慎怯懦,大郑姨娘拉着自己亲妹妹的手笑道,“好妹妹,姐姐这肚子不争气,伺候老爷这么多年,也没能给老爷生个少爷,只得了两位小姐,老爷子嗣单薄,妹妹年轻,望妹妹能为老爷多生几个小少爷,也叫老太太高兴高兴。”张氏也连声称是,小郑姨娘红着脸应了。   毕竟郑全中在场,若胭心里念着一堆事一堆人,哪有心思在这里为梅家恩庆祝纳妾之事,便提出告辞,只说是偶感风寒,略觉身体不适,张氏正好不喜她在,怕她破坏气氛,当即许了,郑金安却有些探究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若胭一刻也不愿多呆,飞快的冲了出来。   杜氏和梅映霜路上可顺利否?   太子会不会再次提起自己?   初夏现在怎么样了?   还有,巧云是否已经到了古井胡同?   若胭靠着游廊的檐柱坐着发呆,连当头的阳光也不觉得多热,却见远处有几人说着话走过,当先两人,一个是外院李家的媳妇,另一个一个妇人很是面生,看衣着不像是府里的,后面跟着好几个举止拘束的小姑娘,都是陌生面孔,不觉好奇,盯着那妇人看,隐约觉得那妇人在哪里见过一眼,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再看那些小姑娘,直到一行人转过小门进去后杂院,若胭才猛然反应过来,这妇人似乎是个人伢子,曾经来过府里一次,看这情形,府里是要再买丫头吗?随即心口一酸,是啊,初夏已经赶走了,怎么着,也该给自己再买一个吧,连个贴身丫头都没有,送去太子府多没面子。   茫然站起来,踟蹰而行,到分岔路口,一边是回小院,一边同往南园,若胭想了想,便去了南园,趁着张氏他们热闹,自己去找梅承礼说说话,鼓励鼓励他继续努力和杜氏靠近。   进了南园,意外的是一个丫头也没见着,吉祥已经跟着贾俊回贾家去了,高兴和如意却去了哪里?纳闷的一路进了屋,“大哥哥!大哥哥!”没有回声。   若胭困惑,这人都去了哪里?正思索着,就听次间传来梅承礼的声音,“二妹妹——”声音与往日有些不同。   若胭没多想,便推门走进去,愕然见梅承礼仰面躺在榻上,直愣愣的盯着屋顶,一脸的苦痛悲哀之色,惊诧问,“大哥哥,你怎么啦?”   梅承礼转过脸看她,神色极是复杂多变,若胭也猜不透究竟都包含了什么,自己拉过凳子坐下。   梅承礼沉默半晌,似乎内心在激烈的挣扎,终是嘶哑着声音,问,“二妹妹,你昨天和母亲出门,见到谁了?”   若胭吓了一跳,心想,难道自己和云懿霆在马场见面的事竟被梅承礼知道了?太不可能了吧?稳下心神,笑道,“半路遇上忠武侯府的六小姐,便别过母亲,与六小姐到处闲逛。”   “忠武侯府的六小姐……”   意外的是梅承礼并没有再追究别的,而是喃喃的念着,“忠武侯府的六小姐……”目光迷茫悲伤。   若胭紧盯着他,暗自猜度着他话中之意,莫不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又赶紧补上一句,“母亲也知道的。”   谁知梅承礼毫不在意,自顾自也加一句,“我也看见了。”   若胭一怔,她虽是亲眼看见梅承礼当着梅家恩的面冲出去,却不知道他一夜未归,自己烦事缠身,哪里还顾得上管他?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就起了疑惑,当时清晨,梅承礼怎么会那么早就跑出去,难道根本没回去?脱口想问为什么,见他颓废模样,又觉得可怜,毕竟他也不小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总是过问,并不太好,便忍了下来,只是笑笑,梅承礼见她不说话,也不理她。   这样的梅承礼的确奇怪,从半缘庵回来就听巧云说大少爷变了,现在一看,的确变了,与前期的狂暴又有不同,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同,似乎,有心事了,应该说心事有了变化。   若胭猜不明白,便转过话题,说起他去看杜氏的事,笑道,“母亲今天身体大有起色,多次提起你,很是欢喜。”   意外的是,梅承礼更加苦痛了,甚至脸上隐现狰狞燥乱之色,漠然道,“母亲提起你时,更欢喜。”   若胭愣住,这是什么意思?“大哥哥——”   “二妹妹,我困了,二妹妹请回吧。”梅承礼冷冷的送客。   若胭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闷闷的起身,“那好,你睡会吧,让如意进来给你盖个被子,天气虽热,多少盖着点,别着了凉。”   梅承礼却冷冷的笑得刺耳,“如意?原来二妹妹还不知道呢,如意已经被卖了,高兴也被卖了,这园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若胭大惊,继而大悟,张氏这是清洗所有碍眼的丫头啊,还好春桃和秋分没有波及,可怜如意和高兴,就这样成了张氏控制梅承礼的牺牲品,想起如意那张单纯的面孔,心里钝钝的难受,看来刚才见到的那几个小姑娘,不一定是给自己补得,更有可能是给梅承礼补得,毕竟,大少爷身边哪能一个人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生活中出了点事,很不好,很不好,现在整天都处于激动、愤怒、心疼的状态。 希望看书的朋友们,能够每天都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梦情   满心酸涩的往回走,刚出南园门,就见外院一个婆子领着一人走进来,远远的看到若胭,就快步上前行礼,“二小姐,正好在这见到二小姐,忠武侯府来人,说要见二小姐。”   若胭一怔,抬头一看,那人轻快走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赫然就是晓萱。   “晓萱。”   若胭很惊讶,挥退婆子,领着晓萱往里走,“来,晓萱,这边说话。”   她已然知道晓萱是云三爷身边的丫头,见她过来,自然是云三爷的吩咐,心里就怦怦的跳起来,紧张、害怕,是不是初夏没找到?是不是初夏已经死了?   晓萱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一番,随她走出一段路,四下静寂,这才低声道,“主子有话让奴婢转告二小姐,初夏姑娘已经找到,性命无碍,只是伤势太重,一时难以恢复,主子给她安排了一个稳妥的地方治病养伤,请二小姐安心。”   得此喜讯,若胭激动的泪盈于睫,连声道谢,“有劳晓萱告知,也请晓萱代我谢谢云三爷,让他费心了。”   谢天谢地,只要性命还在就好,也不知道伤势究竟怎样,只恨张氏太过毒辣。   晓萱莞尔一笑,只看她不语,若胭不知何意,便有些心虚,尴尬起来。   晓萱却又说道,“主子还有一件事要告知二小姐,主子说,太子今日在朝堂上被数位大臣参奏,言其奢靡穷极、沉溺声色,更有勾结大臣贪污受贿之嫌,恐怕近期无暇扩充宫闱了。”   像是有什么温温柔柔的东西轻轻的捧起自己的心脏,踏实、温暖、感激之情难以言表,无需追问原因,她想她都明白这是谁费的心思,他再一次救了她,为了她与太子为敌,她该怎么感谢?动了动唇,竟发现自己说不出这两个字,如此简单的词语,当是见人讨喜的口头禅才是,偏偏此刻说不出来,眼泪却很不争气的流下来。   “云三爷还有什么话吗?”   若胭轻声试探的问,自己想听什么话呢,还有什么期待呢?   晓萱摇头,“没有别的了,主子只交代这两件事。”   没有了么?他说过的话呢?都忘了吗?还是根本就是一句戏言?   若胭失望的黯然垂睫,仿佛亲眼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撕裂、粉碎,包括血液、心脏,都化成了灰。   送走晓萱,再往回走,若胭就觉得自己像被掏空了内脏,昏昏沉沉的不知归途,在游廊上转来转去,最后坐在廊柱旁边发呆,恍惚间看见从敏匆匆往中园去,没多会就见梅家恩火烧火燎的跑了出来,又不知过了多久,梅家恩再次返回中园,脸色已经很难看,只是若胭眼冒金星,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再后来,若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小院的,总之迷迷糊糊的只听到章姨娘压抑的哭泣,还有两个丫头在身边忙碌,有人用帕子在敷自己的额头,有人用凉水在擦自己的胳膊,可是自己一点也不觉得热啊,反而很冷,恍惚衣裳单薄的走在深秋,寒风肆虐卷席,四下寂凉荒漠,自己就漫无目的的走着,越走越觉得阴冷可怕,举目张望,了无生机,没有了章姨娘的哭声,更没有人为自己敷额头擦胳膊,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着,被恐惧包裹着。   恍惚间,前面似乎有个人影,熟悉的人影,走近些就看清楚了,是云懿霆,他背对着自己,背脊挺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云三爷!”若胭既激动又胆怯。   云懿霆恍若未闻,非但没有回头,反而迈步要走。   “云三爷!”若胭紧张极了,追上去接着喊。   这一次,云懿霆回过头看她,目光漠然无情,甚至还有些讥诮,仿佛根本不认得她,只一眼,掉头又走了。   若胭心慌意乱,拼命的追赶,一边跑一边喊,“云三爷,你别走。”   可是云懿霆头也不回,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了,天地间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绝望之感涌袭,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却在这时,赫然见云懿霆又回来了,就站在面前,温柔的看着她,若胭欣喜若狂,扑进他怀里哭得直喘,云懿霆就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别哭,别哭,我不会走。”   若胭使劲抱紧他,生怕一撒手他又冷漠的转身,留下自己一个人,这种温暖踏实的感觉真好。   有他在,真好。   云懿霆凝视她睡梦中尤惊惧的面容,俯下身,轻轻的将她拥在怀里,怀里的人没有反抗,反而张开双臂环住他,很用力,几乎将她自己揉进他的胸膛,他敏感的僵住身体,可是怀里柔软的触觉如暴风雨一样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克制住自己,屏住气息,静静的看她,朦胧夜色中,她的确算不上倾国倾城,可是偏偏让他着迷,终是情不自禁,在她额前,小心的一吻,极轻、极柔,怕惊醒了她,她没有醒,他却迷上了这种感觉不可自拔,再一次吻在她的脸颊、她的唇角,柔软细腻的触觉令他沉醉不愿醒,终于放任自己深深吻上。   若胭如梦如幻,恍惚自己重新回到春天,阳光明媚、花香草绿,一切都那么美好,她眷恋其中,眷恋这个温暖的怀抱,告诉自己只是一场梦而已,那就让我痛痛快快做一场梦吧,梦境无罪!抱住他,回应他,享受他给予的感觉,她扬起头,笨拙却勇敢的吻他,然后被他更霸道的侵占,紧接着,若胭觉得身体被束缚的快要窒息,渐渐清醒过来,可是醒过来依然是梦境,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就在唇齿之间忘情缠绵。   若胭睁开眼睛看他,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如此之近,他的滋味在舌尖辗转纠缠,令她晕眩,不知所措,没有反抗,也不再主动,任由他恣意索取,她恨自己,因为自己真的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被他包裹被他侵略的感觉,她为这种感觉而羞耻,同时,她也很清楚,不应该这样,再放任下去,自己将无颜面世,慌乱为难的落下泪。   云懿霆抱住她,冲动的解开了她的腰带,却发现她睁着眼睛流泪,手指僵住,没有再动,只紧紧的将她压在胸口,努力平息自己体内的□□,轻声哄,“不哭,不哭。”   “你来做什么。”   若胭闭上眼,任由他紧拥在怀里,她不想欺骗自己,她很享受他的拥抱,却不敢迷恋。   云懿霆蹭了蹭她的长发,轻声道,“想你了,来看看你。”   若胭蓦地觉得委屈,既然让晓萱过来传话,除了告知两个消息,并无别的半句,可见缘分已尽,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想我的?想来也不过是浪子性情罢了,心里便酸酸涩涩的难受,轻轻的推开他,“云三爷经常这样大半夜的跑到姑娘家的闺房里说这种话吗?”   云懿霆一怔,眉尖一蹙、一舒,笑了起来,“这话真酸!你这是吃醋了?除了你,我可没兴趣做这种事。”   若胭粉面通红,撇撇嘴,不说话,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转又心叹,信不信又如何,他恶名在外自己早就知道,还有什么可追究真假的?他惯戏风月,这样的甜言蜜语自然是随手拈来,难道自己还要当真?再说了,真真假假对自己而言,又有什么意义?等杜氏回来,自己的亲事就该定下来了,再旖旎迷幻的梦,也该醒了。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发起热来?”云懿霆以额抵额,半责半疼。   若胭扭过头,“云三爷,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难洗清白。”   云懿霆愣住,受伤的盯着她,然后不由分说再度俯下身轻轻的咬住她的唇,接着重重一吻,笑道,“你莫不是忘了,昨天已经叫人看见你主动抱住我了?你还准备如何挽回清白?”   “我会马上提亲。”   天亮的时候,若胭才迷糊入睡,抱着“提亲”两个字睡的格外的安稳,醒来已近午时,见章姨娘坐在身边,一惊而起,抿紧了嘴生怕自己再冲动叫出什么名字来,左右看看,又打量章姨娘神色,不见异样,这才安下心,章姨娘很是欢喜的道,“二小姐醒了,二小姐睡了一觉,也退了热,太好了。”   若胭便失神的傻笑。   章姨娘就唤了春桃和秋分进来服侍,梳洗完毕又端来菜饭。   若胭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章姨娘陪在一旁小心的劝说。   若胭想起梅家恩昨天新纳了姨娘,章姨娘一向不得梅家恩欢心,进府半年了也没见梅家恩来过几次,但心依然挂在梅家恩身上,女人总是这样痴情又可悲,明知对方凉薄,仍是甘愿守候,眼见他另有新欢,还得做出贤惠大度的样子来相互称姐道妹秀亲热,心里的苦只能无人的时候才能倒的出来。   莫说章姨娘,就是大郑姨娘,此刻的心里也不好过吧,亲妹妹又如何?   “姨娘,老爷新纳了小郑姨娘,您心里……”   若胭努力组织语言想安慰她,却发现根本就是无可安慰,早在郑姨娘选择梅家恩那天开始,就该想到这一天,本身即是妾,更有何言?杜氏身为正室,最先进门,却眼睁睁的看着丈夫一个又一个的往屋里带新人,那种痛苦旁人也不可想象吧,大约这世上的女子都会面临这样的痛苦,又甘愿承受这痛苦,才使得男子自认为喜新厌旧、妻妾满堂是件极寻常不过的事。   章姨娘笑了笑,尽力掩饰悲伤,“只要小郑姨娘好好照顾老爷,姨娘没什么,姨娘笨,不会讨老爷欢心,不如小郑姨娘。”   若胭暗暗责怪自己勾起姨娘的伤心事,便哄道,“姨娘只管照顾好自己便是,与其费心讨人欢心,还不如与春桃、秋分做个衣裳绣个花讨自己欢心。”   章姨娘应和着笑笑,忽然想起个事,张口欲雨,犹豫好一阵,才道,“初夏走了,二小姐身边也没个人,姨娘今天早上去给老太太请安,听老太太的意思,府里这两天就会再买几个新的丫头来,只是才刚进府,规矩还没教会,也做不得什么事,不如这两天先让春桃先跟着二小姐,回头等新买的丫头□□好了,二小姐觉得满意了再使唤不迟。”   若胭猛然想起昨天去的南园,听梅承礼说,南园的高兴和如意都被张氏卖掉了,又难过起来,好在章姨娘老实,春桃和秋分跟着她也算保全了,不像初夏,被自己的不顺从连累,打得重伤丢出去,要不是云三爷帮忙,怕是连命也没了,哎,对了,自己忘了当面向云三爷道谢了。   “不用了,春桃还是跟着姨娘吧,我也没什么事,用不着谁跟着。”   若胭拒绝了,一则是习惯了初夏,总觉得换了谁都不能代替初夏,二是保全春桃,已经害了一个初夏,何必再伤害春桃,虽说春桃憨实,谁知道张氏会不会猜疑?她若猜疑,春桃也难逃厄运,若胭心叹,又将府里认识的几个丫头都想了一遍,巧云有惊无险的刚逃过一劫,如今又不在府里,张氏总不会再急着下手,东园如今只有一个巧菱,若是现在就发卖,岂不是连个看门的都没了,想来也无事,梅映霜的丫头,她只认得来喜,这次也跟着上山了,算是幸运,其他的便不好说了,大郑姨娘和梅映雪身边的人都不熟悉,也懒的操心,剩下的,便只有张氏自己跟前的富贵了。   想到富贵,若胭暗叫不好,昨天就不见富贵露面了,连去东园传杜氏的都是杂院的周妈妈,那富贵哪里去了?莫不是也和如意她们一起卖了?富贵对自己多次相助,难说张氏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什么才迁怒于她?惊问,“姨娘今天去请安,可见着富贵了?”   章姨娘摇头,若胭便心慌了,匆匆往外走。   章姨娘急道,“二小姐别去找老太太,老爷昨天得了个消息,一直在老太太那边呆着,闷闷不乐,二小姐要是再惹老太太不高兴,可怎么办?”   若胭诧异的问,“老爷得了什么消息?”   新纳了美娇娘,不是正该亢奋如打了鸡血嘛?   章姨娘道,“听说是国子监的一个同僚来府上送信,像是说的太子的什么事,老爷回来就很不高兴,老太太见老爷有事就遣散了大家,姨娘走在最后,听到老爷说了一句,太子被揭发出什么事情,惹的皇上大怒,老爷前几天刚劝说几位同僚联名上书为太子唱赞歌,现在太子出了事,怕要被连累。”   若胭怔住,她昨天已经知道这事,也知道与云三爷有关,却想不到惊住了梅家恩,猛然想起不久前的一天,在书房外意外偷听到梅家恩与刘大人的一番对话,原来他真的那样做了。 ☆、说媒   若胭没有直接去找张氏,而是去了厨房找佟妈妈,向她打听富贵的下落,梅府下人极少,平日里几个主子几个丫头各司其职,一旦有什么事就只能东拼西凑,比如那天为了绑巧云,还是从后杂院调来的洗衣裳洒扫的婆子,后来连厨房的几个人也去了,只剩的佟妈妈一个人在,这些婆子们大多嘴碎,知道的事儿也不少,佟妈妈管着厨房,耳朵里少不得也塞满了消息。   果然,若胭一提起富贵,佟妈妈就悄悄的说了,“被老太太关起来了,像是还没有卖,不知道是忘了,还是老太太没打算卖,前天晚上马婆子只带了南园的高兴和如意走了,昨天又送进来七个,老太太都留下了,却没说分到哪个园子,如今都在后面安置了做粗使用。”   若胭放了放心,只要还在府里就好,只是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丫头,张氏这可是大手笔啊,除了南园补上原来的三个,还剩下四个呢,想必会给自己一个,剩下的三个呢?若胭算了算,就有些惊慌,莫不是要把富贵、巧云、来喜换了?人数恰好对上。   若胭想了想,到底还是直奔中园而去。   中园,张氏和梅家恩正愁眉苦脸的对坐着,张氏道,“阿弥陀佛,幸好二小姐这亲事还没定下来,要不然这牵连可就大了,半点富贵都没捞着,反而吃了官司,可不冤枉?”   梅家恩也紧锁眉头,无不郁闷的道,“可不是嘛,好好的一桩美事就这么没了,也好,富贵是没了,这祸啊也躲开了,估计太子最近没空再提这事了,不了了之也好,省了闲话,我这两天正好称病告假,也不去衙门了,省得听那些人埋怨,当初还不都是想着巴结上太子求个前程,如今太子出了事却要怨起我来,我也管不得他们。”   张氏便附和道,“正是这个理,你理他们做什么,等过一阵子,事情过去,太子还是太子,他们又该巴结上了。”   若胭进去时,两人正气呼呼的说着话,见若胭进来,张氏一怔,梅家恩当即便皱了眉,冷冷的道,“你来的正好,你既然要死要活的不肯进太子府,太子也不勉强你了,这亲事便作罢了。”   若胭几乎失笑,这是当我是傻子呢,还是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只怕全京州都知道太子被参奏了吧,偏你还装模作样的跟我说“太子不勉强了”,不过是你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押注失败吧,在自己家人面前,有必要如此虚伪做派吗?想让我感谢你为我推掉这亲事,还是想显示你为了尊重我的意愿忍痛放弃到手的富贵?我若不知真情,还真是会激动的向你鞠躬,可惜,我比你知道真相更早,梅大人。   冷冷的笑了笑,斟酌着想要说句什么,还没张嘴,就听外面有婆子禀报,说是闵太太带着闵府二小姐来了,若胭一愣之后就欢喜起来,嘉芙来了!   张氏和梅家恩相视一眼,并无太大惊奇,前几天闵太太就来过,不过是在张氏这边略坐了坐就去了杜氏那,今天过来大约仍是找杜氏串门来的,不过现在杜氏不在家,少不得张氏要接待,既然女眷来访,梅家恩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张氏如今也听说了闵大人虽然早年致仕并且身故,但是闵府大小姐嫁入周府成为太子妃的继母,地位也非一般人可比,不敢轻慢,只是太子刚刚被参,也不知会不会牵连闵家,张氏飞快的转着脑子,就没有起身,只是笑了笑,吩咐婆子请进来。   若胭跟在梅家恩后面迎了出去,刚出门就见两人对面而来,忙上前行礼。   闵太太就拉过她左看右看,既喜欢又遗憾,闵嘉芙则一脸怪笑的打量她,若胭就纳闷道,“嘉芙,几天不见,你这笑得我好不诧异。”   闵嘉芙就道,“你且诧异着,一会我少不得审问你。”   这话说的,若胭越发不解了,说着话,若胭就陪着两人进了中园,闵太太客客气气的向张氏行礼,闵嘉芙也依样礼罢,张氏笑呵呵的请两人入座,若胭虽然好奇闵太太此行的目的,却不想在此呆下去,向两人打过招呼,就拉了闵嘉芙往小院去。   数日不见闵嘉芙,似乎脸色不如往日红润,精神倒是依旧,闵嘉芙却说若胭,“怎的又瘦了许多?你这是多少天未曾进食了?”   若胭苦笑,烦心事一件连着一件,我倒是想吃也吃不下去,怪不得后宅里的小姐太太们一个个都是体态纤细,这种勾心斗角、步步陷阱的生活,再怎样的美食,也难养肉吧,像闵嘉芙这样略显丰腴的也不多,可见她活得还算自在,笑道,“梅家没米下锅了,正想着去你家蹭几天饱饭,你是接待还是不接待?”   闵嘉芙就被逗笑起来,连说,“自然接待,我不管梅家有米没米,你只管过来,我管饭管到你出嫁。”   若胭也忍不住噗哧笑了,从秋分手里接过茶递过去,示意秋分退下即可,“那敢情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搬了铺盖过去,索性不必嫁了,也有白食吃。”   闵嘉芙就冷哼一声,沉下脸,故作正经,道,“你还要在我面前装糊涂吧,我已经知道你的事了,你的亲事都定下来了,你怎么都不和我说说。”   若胭顿时心慌,拿不住她说的是谁,最担心的是,她不会听到关于自己和云懿霆的什么绯闻流言了吧?   如果都传到闵府去了,那估计全世界都知道了,张氏和梅家恩也很快就会得知,自己也就没几天活头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闵嘉芙却没等她答复,自己就说了出来,“我母亲都告诉我了,梅太太给你定下她的侄儿了,还说你们表兄妹已经见了面,双方都很是乐意,快说给我听听,你那中意的表哥长得如何?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若胭顿觉黑线如雨,也不知道杜氏和闵太太说了什么、闵太太又是怎么和闵嘉芙说的,怎么就连“双方都很乐意”的话都出来了呢,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又听闵嘉芙催道,“你可不许瞒我,梅太太那么有学问,又那么疼你,她给你定的一准错不了,让我猜一猜,是不是貌若潘安、才比子建、温情脉脉……”   若胭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随即心头涩涩,潘安、子建都是一抔黄土,不过,真心觉得许明道的确当得起这三个形容词,甚至还可以有更多美好的词来形容他,比如,气宇轩昂、挥斥方遒,再比如……   闵嘉芙笑得越发欢乐,道,“看你的模样就知道你是很乐意的,那便好,我先说定了,等你们婚期定了,我去给你铺房。”   若胭瞠目结舌,这个话题太远了吧,自己似乎从没有想过这些,倒是总会糊里糊涂的想云懿霆,可是每次想起他,想到以后,心里就会害怕,觉得凶险如刀山火海,吓得自己不敢前进,勉强笑了笑,便赶紧岔开话题问闵嘉芙,“前天闵太太过来,说你在家不舒服,我今天瞧你气色便不太好,却是怎么回事?”   闵嘉芙眼底的悲伤一闪而过,嬉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只是身子不太爽利而已,这不,今天稍好些了,就赶紧过来看你了。”   若胭摇头,“上次在半缘庵,我就觉得你脸色不好,不像是身体原因,你与我说实话,是否有心事,周……”   “我还能骗你么?”   若胭话未说完,已被闵嘉芙打断,笑道,“你瞧我现在有说有笑的,哪有什么事,不过今天倒真有些担心,也不知道你听说了没,好些大臣在朝堂上参了太子,皇上气得把奏折都摔了,罚太子在朝堂上跪了两个时辰,又着人细查所奏事项,太子妃回周家哭哭啼啼,我母亲也是为了我大姐忧心忡忡。”   莫非真的只为了大姐的事?大概真的只是自己多疑了。   若胭只好婉言劝解,也不便多说,心里却为云懿霆担心起来,他要是把太子得罪彻底,以后怎么办?   又说了阵子话,秋分就在门口说老太太让人来说,闵太太要走了,闵嘉芙便站了起来。   若胭依依不舍的相送,叹道,“既然来了,怎么不多坐一会,这样快就走,咱们都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心里却觉得是因为杜氏不在家的缘故。   闵嘉芙却笑道,“自然是事情说完了便走了,”想若胭眨眼而笑,“若胭,你且猜猜我母亲因何而来?”   “不是来找我母亲说话的吗?”若胭困惑。   闵嘉芙呵呵直笑,“梅太太若在府上自然更好,就是不在,找你家老太太也一样,你回头自然知道,我不妨先告诉你,我母亲是为映雪说媒来的,你还记得太仆寺少卿齐大人吗?慧姐儿的父亲,就是他,还不知道亲事成不成,你先别跟映雪说,我这次也不见她了,省得被她追问。”   若胭一时有些糊涂,除了知道他是慧姐儿的父亲,她对这位齐大人一无所知,印象中只听闵太太提起过一次,说是齐大人和原配罗氏就是她保的媒,夫妻俩很是恩爱,想不到她再次为齐大人保媒的对象竟是梅映雪,猛然想起上次从闵家回来,郑姨娘还和梅家恩说闵太太有意撮合齐大人和梅映雪,自己当时还义正言辞的劝她不要胡思乱想、省得丢人,现在看来,真是自己打自己耳光了,很可能闵太太的确当时就是有这想法的,只是自己愚钝无知。   送走闵太太和闵嘉芙,若胭想着梅映雪的婚事,自己也觉得惭愧,若不是自己那样讽刺郑姨娘,兴许梅映雪和齐大人的亲事早就定下,也就没有江玮这混帐什么事了,自然也不会让杜氏受屈吐血,看来自己到底是个愚昧迟钝的。   正垂首走着,就见梅家恩从中园出来,掩不住的一脸喜色,见到若胭也有了好脸色,笑道,“也叫你知道,刚才闵太太来说亲,把你三妹妹许给太仆寺少卿齐大人,这是极好的亲事,我和老太太都已经应下了。”   相对而言,若胭宁愿相信闵太太更多些,闵太太两次为齐大人牵线,可说是闵太太十分看好齐大人的条件,也可说是齐大人十分信任闵太太的眼光,自己虽然不了解齐大人,也希望梅映雪能过得好。   “老太太和老爷都认为好,自然是好的,若胭便先恭喜三妹妹了。”   到底自己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若胭不便多打听齐大人的情况,辞了走开,走出两步,又折回来追上梅家恩,笑道,“这样的喜事,府上该早些准备着才好,别的事若胭不懂,只知道该给三妹妹多几个陪嫁丫头,以后身边使唤起来也顺手些,府里跑腿的事也多,用人也多,怎么这两天倒不见方妈妈和富贵,也叫她们多帮着老太太些。”将方妈妈和富贵一起提起,也免叫人猜疑。   果然梅家恩点点头,“难为你为映雪想到这些,老太太昨天正好买了几个丫头,少不得先紧着映雪,方妈妈这两天去女儿家了,富贵嘛……忙着,一会自然安排她活做,她在老太太身边多年,还算老成。”   若胭松口气,听这意思,富贵应该不会被卖了,来喜她们是否也能暂时无恙。 ☆、准备   辞过梅家恩,若胭也不想回小院,索性去东园看书,刚走到中园门口,就听背后有人喊自己,回头一看,巧云匆匆而来,大惊,只怕杜氏出了什么事,迎上去问,“你怎么回来了?母亲怎么样?”   巧云笑道,“太太很好,四小姐陪着,处处细心,很是难得。”   若胭松口气,两人并肩往里走,巧云看若胭一眼,笑,“二小姐果真是好计,竟和四小姐联手来,太太去了半缘庵,便觉得身体轻快许多,到底是比府里清净,只是太太终是放心不下二小姐,让奴婢回来问问,太太心敏,也察觉出二小姐的心意,只是驳斥不得,便依了二小姐。”   若胭也笑,“这也有巧云你的功劳,我不过一句暗示一个眼色,你便猜出我的用意,连你也处处帮我,太太纵然有所疑心,还能说什么,只好先去了再说。”   巧云笑道,“奴婢不过是顺水推舟。”   若胭便将梅家恩纳了小郑姨娘的事说了,巧云轻蔑的一笑,然后郁郁的道,“若是太太身体尚好,这事且罢,老爷伤太太至深,这夫妻情分早也寡淡若无,有这一事让太太死了心也未必不好,只是太太现在受不得刺激,还是避一避好,二小姐想的周到,等太太身体大好再回来,你我再劝说开解,总要好些。”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若胭又说了闵太太为梅映雪提亲之事,巧云竟是一点也不惊奇,点头道,“齐大人竟然应了这事,这也是三小姐的造化了,太太也放下一桩心事了。”   也不瞒若胭,将闵太太去半缘庵提亲和自己陪着杜氏去普贤寺看齐大人的事说了,又说了前天闵太太来找杜氏的原因,若胭目瞪口呆,始知闵太太最初是想凑合自己和齐大人的,结果被杜氏推了,又提出梅映雪去,既然杜氏已经亲自见过齐大人并推荐梅映雪,看来这位齐大人还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巧云见若胭发呆,就笑着打趣,“二小姐可莫要羡慕三小姐,太太自然把最好的留给二小姐,奴婢这次下山,除了回府来问问情况,再取些衣物,还有顶重要的一桩事,只是不巧回来的晚了些,若是再早些,遇上闵太太,也就省得再跑一趟闵府了。”   若胭纳闷,“你去闵府做什么?”   巧云笑道,“自然是为二小姐去的,太太有吩咐,更写了亲笔信给闵太太,让奴婢去一趟,请闵太太为二小姐和表少爷保媒啊。”   若胭的心猛地一沉,看来,这一切,很快就要到来了,命运的岔道口就在眼前,而自己,没有选择,也没有必要选择,连巧云都说了,杜氏为自己选的,一定是最好的,是啊,平心而论,表哥的确是最好的,比起云懿霆不知好多少倍。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若胭心里揪扯着难受,也没心思再多问别的,想起太子之事便和巧云说了,让她转告杜氏安心,巧云便念了句“阿弥陀佛,如此太太便安心在庵里休养了”,因要赶时间去闵府,还要在天黑前上山,便都是长话短说。   临走时,巧云又提起初夏,忍不住哽咽,若胭赶紧告诉她,“你放心便是,初夏托了人来报信,说是自己被好心人收容,现在衣食无忧,倒是不错。”   巧云听了便欢喜起来,总算将愧疚收了收,又打听下落,说去看探望,若胭一直瞒着她初夏被打之事,如今在哪里自己也不知道,只好道,“人家没说,回头我再问问。”巧云只好作罢。   巧云走后,若胭留在东园看书,却是盯着书发呆,满脑子都是巧云说的要去请闵太太保媒的话,心里乱成一团,索性放下书往回走,巧菱过来相送,若胭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叮嘱她这几天谨慎行事,没事别处东园,省得被张氏抓住把柄给卖了。   因心里装着事,没注意看路,懵懵懂懂的沿着游廊走,一抬头竟快走到北园了,暗叹自己糊涂,又转身往回,却隐约听到北园传来哭声和骂声。   “当年你是怎样许诺我的?你说过要抬举我把我给老爷的,我跟着你这么多年,青春都熬没了,你只管一拖再拖,现在一扭脸多出个小郑姨娘来,我要怎么才好?”又哭又闹,仿佛是小蝶的声音。   接着就传来大郑姨娘冷冷的喝斥,“你自己没本事怨我做什么?老爷天天过来,看过你一眼没?亏你整天打扮的狐媚子一样,还记得自己是我的丫头?”   若胭皱皱眉头,快步走远。   回到小院,章姨娘就过来问梅映雪的亲事是否当真,看来也听到消息了,若胭点头承认。   章姨娘便有些黯然,默默不语,半晌,叹道,“三小姐比二小姐还小两个月,这亲事都已经定下来,二小姐的却还没着落,章姨娘也不知道这齐大人怎么样,却知道太仆寺少卿是个大官,三小姐得了这样好的夫婿,这辈子也就享福了,姨娘听说太太早发了话,要亲自给二小姐选人家的,也不知道能选个什么样的,姨娘不敢过问,心里总是担着心。”   太子之事只有梅家恩、张氏、杜氏和自己几人知道,余者全不知情,到底太子还没有正式提亲,梅家恩也不敢宣扬,太子良媛虽然是个妾,但是太子的妾与普通人家的妾又不一样,良媛也有一定品级,与歌姬侍婢不同,太子要纳良媛,也需要相应的程序,并非一顶轿子往府里一送就行。   若胭心情沉闷,也只得挤出个笑容来说笑,“姨娘这可是腻烦女儿了,巴不得女儿早点嫁出去好自己图个清静?”   话是打趣的话,心情却不是打趣的心情,蓦然回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向姨娘撒娇了,似乎心里装满了酸酸、涩涩的东西,便腾不出太多的空地来盛放那些没心没肺的撒娇卖萌了。   章姨娘似乎也没有说笑的心情,不但没有被逗乐,反而更加忧郁,“二小姐这样聪慧,怎会不知道姨娘心里担心的是什么,二小姐,你与云三爷……”   “姨娘别说了!”   若胭迅速打断她的话,提亲?自己怎么会当真相信他的话?这样哄人的话,他不知对多少女子说过,可做的数?本就是一场荒谬可笑的梦,自己太傻,明明天已大亮却假装沉睡,谁在欺骗谁?   “不过因为路太窄,两人错身而过罢了,现在各走各的路,我都不记得了……”   真的不记得了吗?是谁夜夜梦中见到他,是谁日夜不离玉璧,是谁盯着那只装着金鸡的盒子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哭一阵、痛一阵,放弃、坚持、坚持、放弃……反反复复。   章姨娘狐疑的打量她,似乎不太理解这话,细细琢磨一番,算是明白若胭不再惦记云三爷的意思了,略略放下心,仍是担心着,“郑家小小姐那边可如何是好?姨娘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放心,她要是说出去,二小姐……”   若胭苦涩一笑,“应当不会,她要是想说,今天已经人尽皆知了,哪里还能这样安稳?如今又有三妹妹的亲事,郑家都喜不自禁,哪里还有兴趣盯着我怎样,倒是自在。”   章姨娘想想有理,虽然仍是不安,到底减少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天,如若胭所料,合府都在准备梅映雪的亲事,从上到下喜气洋洋,将前段时间的阴霾之气一扫而尽,齐府那边已经送了一双大雁来,双方也合了八字,这亲事就算正式订了下来,如今六礼早被简化,媒人先登门征得女方家长认可后,接下来纳采、问名与纳吉便合成一处了,是以上次杜氏得知梅家收了江家的庚帖便深为紧张,因为只要互换庚帖,亲事基本不能再变了。   张氏将新买的七个丫头,分了三个到南园,一个给若胭,其余的三个给了梅映雪,加上梅映雪原本就有三个,凑成六个都陪嫁,分给若胭的那个丫头,若胭至今没见着人。   张氏只说是如今都要先紧着梅映雪的亲事,这丫头便留在西园帮忙,等事情忙完后再过去,顺便把规矩也学了,省得毛手毛脚的让若胭心烦。   若胭笑笑,毫不在意,心里知道初夏已经离开,是不可能再回来,自己身边总会有新的丫头过来,这些都不可避免,只是一想到初夏的凄凉下场,总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下意识的拒绝丫头。   得益于这门亲事,富贵也免遭被卖,到底是在府里服侍多年的,总比满院子的新人要稳妥些,方妈妈至今未归,张氏已经生了大气,总算因为喜事临门而没有追究,也没工夫追究,多少也是方妈妈不在的原因,富贵就更卖不得了,不但要近身伺候张氏,顶替方妈妈的大部分工作,还要带着新买的丫头张罗嫁妆。   梅顺娘与梅和娘早在受了小郑姨娘的礼就各自带着女儿回家去了,不知道是看着人家嫁女儿、想起自己女儿没着落而堵得慌,还是府里乱糟糟的顾不上她们,若胭去送了送,心里并不觉得难过,这几天自己也没心思陪着她们说笑玩耍,要是冷落了也不合适,走了倒也轻松。   梅家恩在家歇了两天,每天和张氏、郑家人一起,兴致勃勃的商讨婚礼筹备事宜。   女子出嫁对整个家庭都是件大事,人力、心力、财力都将面临考验,若胭才进府半年姑且不论,梅映雪已经年过十四,梅家却从未考虑过为她置办嫁妆,一切都是临时准备。   张氏先列了一张嫁妆清单,梅家恩看了都觉得太过寒酸,又加了一些,张氏虽然肉疼,算计着齐府门槛高,梅映雪嫁过去不能太扫梅府的颜面,也就没作声,郑家却对这嫁妆仍不满意,几人埋头一合计,自己另拟了一张单子出来,张氏一看,差点没跳脚骂起来,竟足有自己那单子的三倍之多,气呼呼的摔在地上,梅家恩捡起来细细看过,也拧紧了眉,梅、郑双方开始拉锯。   张氏表示太多,不能接受,郑家却是咬死了不能减少,说嫁妆是女子这辈子的依靠,决不能单薄,要不然会让齐府轻视,张氏也咬死了说梅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赵氏就冷笑,“看来老太太都忘了,当年淑芬进梅家的门,就算是个妾,那嫁妆可没少给,这些年,淑芬可是一个铜子也没摸着,老太太就是将那些郑家过来的嫁妆拿出来给三小姐,其他的也差不太多了。”   提起往事,张氏的脸就变得难看,奈何自己的把柄被郑家死死抓住,每每拿那些事要挟,自己也无可奈何,当年那些嫁妆,是自己设计哄了赵氏刮净了郑家得来的,等大郑姨娘一进门就被自己收走了,除了归还大房那部分,其他的都在自己兜里,现在让她吐出来,怎么舍得?只恨郑家借梅映雪嫁妆之由,要逼自己归还,这可不是割她的肉?哼道,“这话说的轻巧,敢情淑芬嫁过来这么多年都不吃不喝的吗?只那么些东西,早都没了,亏你现在还记着!”   赵氏也不相让,“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难道不该梅家养着她,还要用自己的嫁妆养自己不成?”   张氏硬着脖子说的理直气壮,“既然是嫁过来,就是梅家的人,自然嫁妆也是梅家的,不管怎么养的,都是梅家养的,有什么不能拿出来的,还要自己藏私吗?”   赵氏冷笑,反唇相讥,“好一个都是梅家的,也不知你当年嫁到梅家,带了多少嫁妆来?梅家又是怎么养你的?”   张氏娘家家贫,连方妈妈这么一个陪嫁丫头还是临出嫁前买了装面子的,哪有什么嫁妆,被赵氏这么讽刺,脸都黑了,牙齿咬的咯咯响,恨不得扑上去撕碎了她,又怕吵起来被人听了去笑话,只好自己喘了半天气,道,“一家子花销大,的确没什么剩头,我去库里收拾收拾,再加几样贵重的就是。”   梅家恩假期已过,又去衙门了,嫁妆的事都是张氏在办,如此,张氏和郑家你来我往的交涉了好几天也没个结果,直到齐府那边送了聘礼过来,张氏看了两眼发光,赵氏也越发的逼得紧了,言道“齐府聘礼丰厚,要是嫁妆简薄,映雪嫁过去要被耻笑,就是老爷也要在同僚中抬不起头。”   张氏无奈,松了口,双方反复协商,最后将郑家的单子剪去三成,算是达成了一致。   接下来就是根据嫁妆单子采购物品了。 ☆、求亲   就在张氏每天端坐中园指派各路人马忙前忙后、仰着头用鼻孔看人的时候,方妈妈突然回来了。   不过数日不见,方妈妈完全变了一个人,连张氏猛地看一眼也唬一大跳,头发全白,面如死灰,憔悴不堪,甚至衣裳又脏又皱。   张氏觉得这副落魄模样与满府的喜色很不相配,不悦道,“回来就好,怎么一去这么多天,这府里有了喜事,事情正多,从早到晚的忙不过来。”   她不识字,却拿着个单子横看竖看,不知从哪里还找了副老花镜带上,依旧将单子拿倒了。   方妈妈神色痴呆,软软的跪在张氏面前,扁了扁嘴,突然放声大哭,“老太太,雪妞没了,雪妞死了。”   张氏吓得倏的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上次见着不还好好的嘛?”   方妈妈只是痛哭不止,上次见着又何曾好好的了?不也是哭哭啼啼的跑了吗?就是那次跑出去,就再没来过了,只是任张氏疑问,方妈妈也不能说出理由,却叫她怎么说的出口,难道要告诉别人,雪妞因为偷汉子被家里男人察觉出,两人吵吵闹闹的不得安宁,惹来村民围观,雪妞赌气去找情郎却被拒之门外连面也不见,只好回到家中,又被众人指点唾骂,一气之下喝了药?这样的丑事她没脸往外说,就是恨极那王郎耍尽手段哄骗雪妞又弃之不管,也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张氏问了几句是突发急病还是意外伤亡,都没有得到回答,也就不再问了,虽然也觉得雪妞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有些可惜,到底自家得了大喜,正满心欢喜着,受不了方妈妈这样哀痛悲嚎的扫兴,就道,“你年纪也大了,哭多了也伤身体,雪妞虽然没了,梅家总会养着你终老,你跟着我一辈子,我也不能不管你,你别担心这个,先去后面休息休息,我还等着你能给我搭把手,你还不知道呢吧,映雪许了人了,是个四品的太仆寺少卿,可了不得了。”   方妈妈怔了怔,便慢慢的收了眼泪,哀伤的爬起来,扭曲着脸哽咽道喜,“三小姐好福分,得了贵婿,老奴贺喜了。”想到雪妞惨死,越发的不平,也不能显现出来,知道张氏现在忙着得意,咬碎了牙根,捂着脸避走了。   金乌复转,明月往返,转眼半月时光过去,除了梅映雪的婚事,一切都平静的如同秋日的湖面。   梅家恩每天早出晚归、然后聚集郑家人去中园商议备嫁事宜,夜里便宿在北园,至于是大郑姨娘还是小郑姨娘相陪,便不得而知了。   梅承礼也沉默得像是透明人,就算无端被塞进三个新丫头也未置一词,甚至连面也不露脸,除了去姜先生那上课,就在南园呆着。   若胭也蜷缩在小院里,连东园也不去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窝在床上,从早到晚的捧着书,也不让春桃和秋分过来服侍,一个人静静的发呆,说是看书,却没看进去多少,多是出神,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夜混乱,寝食消减。   章姨娘偶然会进来和她说说话,聊一些梅映雪亲事的进度,若胭便安安静静的听着,一句话也不说,眼神却越来越黯淡下去,章姨娘怕她因嫉妒梅映雪而伤了自身,也不敢再多说,除了担心亦无他法,连去告诉梅家恩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心惊胆战的自己悄悄的回去做几件衣裳给梅映雪添箱。   把书盖在脸上,慢慢闭上眼睛,心里挣扎着、挣扎着,最后筋疲力尽,彻底沉了下去。   “该死心了。”   若胭轻轻的对自己说,你这个蠢货!你在等什么?等着一个浪子兑现他一句无心的戏语?这样的话,他不知对多少人说过,只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也只有自己这样的傻子才会当真,以为他真的可以因为自己改变,可笑,如今梦醒,便该知道自己多么愚蠢,终究落花对流水,一厢情愿惹人笑,从此相逢不相识,心死即是关山杳。   “二姐姐可好啊?”   梅映雪一摇三摆,一脸傲然的走进来,径直坐了下来,看着若胭咯咯直笑。   若胭慢慢将书挪开,下床,在她对面坐下,淡漠的道,“三妹妹今儿登门,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梅映雪盯着若胭左看右看,十分吃惊,随即笑得越发得意,“啧啧,妹妹这几天忙,没顾上问候二姐姐,怎么二姐姐瘦成这样?莫不是有什么心事?还是见妹妹我订了门好亲事,心里妒忌?”   若胭目无表情的看着她,良久,平静的道,“三妹妹得了佳婿,姐姐也为你高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没什么可妒忌的,三妹妹这是已经绣好了嫁衣,闲着无聊,来找我说话的?”   梅映雪冷冷的哼了一声,“二姐姐说的话真是好听,不过呢,这妒忌不妒忌呢,可不是嘴上说说,心里想什么可瞒不了别人,更瞒不了自己,这府里都在为妹妹高兴,偏二姐姐一人难受,难道还不是妒忌所致?任谁也看得出来,你就是否认也无用。”   若胭站起来,“三妹妹要是来说这些话的,那就请回吧,嘴在你身上,任你说去,心也在你身上,任你想去,我困了,不奉陪。”说罢,又躺回床上去。   梅映雪气得腾的起身,恨恨的道,“怎么,不敢和我说话了?我偏要说,我今天来就是要和你好好说说,你难道忘了我这亲事是怎么来之不易了?要不是你出言相讥,我只怕现在已经过门成了齐太太了,你只当你能破坏我的姻缘,却不知道这是上天指定给我的,就算你破坏一次,还有第二次,是我的就是我的,你再费尽心机也枉然!”   转又冷笑起来,阴阳怪气的道,“当然了,这也得感谢母亲,要不是母亲把江家的庚帖退回去,我就只能做个江大奶奶,又怎么比得上齐太太风光富贵?哎呀,等母亲回来,我可要好好谢谢她。”   若胭突然想起半年前进府第一次和她见面,觉得这个妹妹天生丽质、灵巧善语,“我现在也成了妹妹,日后就是淘气些,也情有可原了。”说的极是娇憨可爱,即便后来越发言辞锋利,也不过是孩子模样,再看此时的梅映雪俨然一副诰命夫人的傲慢神态,哪有还有半点小姑娘的纯真,就忍不住轻轻的叹口气,究竟是成长必然的改变,还是富贵扭曲了人的本性?   “三妹妹,你的确应该好好谢谢母亲,不仅仅是因为母亲为你推掉了江家的亲事,更是因为你现在的这门亲事,也是母亲为你相中的,你只想一想闵太太和母亲的关系,就该知道为什么是闵太太来说媒。”   梅映雪脸色一变,完全不信,怒道,“你胡说!母亲根本不在家,如何为我相亲?闵太太与母亲关系好不假,可是与齐府也关系好,闵太太自己也说过,齐大人与原配就是她说媒的,必定是上次去云府赴宴,雪菊姑娘和慧姐儿喜欢我,这才让闵太太来说媒,与母亲何干?”   若胭本来还想告诉她闵太太曾去半缘庵找杜氏一起去普贤寺相看齐大人,略一思虑,又咽了回去,她不肯信便不信吧,即便知道是杜氏牵线,也未必能让她真心感谢,再者杜氏在半缘庵的事情,也不必要叫人知道太多。   “信不信随你,总之这亲事,你中意便好,母亲原本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好,既然如此,便够了,但愿你能好好珍惜,嫁过去真的过得幸福。”   梅映雪死死的瞪着她,然后扭头就走了。   若胭再度躺回去,将被子蒙在头上,低低的哭出来,心里空空的被掏的干净,只剩下躯壳,冷飕飕的、空荡荡的快让人发疯,使劲将被子抱紧,想把它塞进心口里填满,也许,自己真的需要一个人来聊以安慰,需要一个借口来填满这心。   母亲,回来吧,赶紧给我把亲事定下来,我需要一门亲事来温暖自己。   不过半年的时间,从坚定的绝不嫁人,到情丝蔓蔓,再到渴望婚事来麻痹自己,蓦然回首,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过一段漫长的心路。   要是可以不用嫁人,该多好!可是杜氏说,如果不出嫁,女子就只能在娘家终老,当初杜氏问若胭是否愿意由她安排亲事时,就是因为这句话,若胭才意识到自己如果不想一生住在梅府,不嫁人就无路可走。   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又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睁开眼却看见似哭似笑、一脸怪异的章姨娘,再细看一眼,还是哭的,而且哭得很伤心,一时怔住,这又怎么了?   “姨娘……”   章姨娘正揩着帕子,见若胭醒来,就慌忙擦去眼泪,拉住若胭的手,似乎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憋了一会,又呜呜哭起来。   若胭越发的惊疑了,坐起来,问,“姨娘,出了什么事这样难过?可是老爷来过,说了什么?”   章姨娘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到底哭着道,“二小姐,老爷把你许配给云三爷了。”   什么?若胭脑子一晕,呆呆的看着章姨娘,半晌,艰难的道,“姨娘,您说什么?”   我这是在做梦吗?肯定是做梦,我再睡一会吧,闭上眼睛又躺了下去,云三爷?这个名字以后还是不要再听到了,永远都不要再听见了。   章姨娘却拉着她的手不放,哭得直抖,“刚才忠武侯亲自登门来提亲了,说是想求你聘给云三爷,老爷当即就许了。”   她紧张的盯着若胭,不敢说梅家恩怕她冲出去撒野,令好几个粗壮婆子守在院子小门外。   “哦。”若胭觉得脑子里全是浆糊,黏糊成一团,耳朵里灌了胶,整个人都懵懵懂懂的如坠云雾,“姨娘,我再睡会。”   睡吧,睡吧,再睡一觉醒来,梦就会消失了。   睡了醒,醒了睡,辗转数次,若胭渐渐意识到,这不是梦,却比梦更可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这心里被清除的干干净净,掩了帐幔关了窗,何苦又来敲门?   忠武侯府倒是速度很快,自当日忠武侯亲自登门征得梅家恩同意后,第二天请了证人纳采送雁,请的证人赫然是位满头银丝、老态龙钟的老妪,忠武侯自己也跟了过来,与其说跟了过来,倒不如说是护送老妪前来。   梅家恩起初并不识得老妪身份,等听了忠武侯介绍说是安国公遗孀、一品诰命夫人何氏,惊喜交加,差点没当场趴地上。何氏已然念过七旬,早不问世事,她自己出身高贵不说,嫁到罗家,一进门就持掌大局,襄助夫君封侯拜相,成为当朝最为尊贵的安国公,自己也荣为一品诰命夫人,一生荣耀,心性骄傲,多年来闭门不出,大约也是看在罗、云两家姻亲交好的份上,才肯走这一趟。   第三天,侯府就送来了云懿霆的庚帖,梅家恩则一脸感激的将早已备好的若胭的庚帖奉上,侯爷转身就送去了司天监。   第四天纳吉。   第五天,忠武侯亲自带人送了聘礼过来,大箱小箱的摆满了大厅,侯府动作之快令梅家乍舌,而一连数日,忠武侯一步不落都亲自上门,为儿子求亲娶媳,这也实属罕见的。   梅家恩这几天也不去衙门了,告了假,整天咧着嘴摸着须坐在客厅接待侯府来客。   齐府前几天已经送过聘礼,接着该是请期,得知侯府与若胭的亲事也在进行,便将请期缓了下来,到底长幼有序,若胭齿序在梅映雪之前,当初若胭亲事未定,齐府无需顾及,现在既然两位小姐的亲事赶到了一起,齐大人很是谦虚知礼,主动将请期按下,只等侯府先行。 ☆、拒亲   侯府如此隆重操持婚礼,别说梅府受宠若惊,就是整个京州也议论纷纷。   云、梅两府因大夫人和梅太太之名早年就被人津津乐道,如今数十年后,两家联姻,再度传为佳话,只是嫉妒、羡慕之外,更多的是好奇和看热闹,京州美女如云、名媛济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六品官员家的庶女却能让侯爷放下身段一趟趟的亲历亲为,这便是稀奇之处,而最为人猜疑的就是一个小小庶女能否降伏得住云懿霆这个家喻户晓的风云浪子。   相对于外界的众说纷纭,梅府所有人按心情分大抵可分成两种,骄傲和忌恨。   骄傲者以梅家恩为代表,下面是无数丫头仆妇,忌恨者太多,除骄傲者、章姨娘和若胭本人外,基本都属于这一类,其中又以张氏和梅映雪为典型。   张氏对若胭高嫁侯府很是忌惮,在纳吉之前犹数次在梅家恩面前暗示,这门亲事弊大于利,若胭越是得侯爷看重,往后对娘家威胁越大,还不如许个有钱又听话的紧紧依附梅家,只是这一次梅家恩的确激动的昏了头脑,太子之事自己刚经历了大起大落,恐惧之心还未平复,太子仍在接受审查,皇子再一次被气得旧疾复发,难道还要等太子再想起来亲事重提?自然是赶紧把若胭嫁出去才好,侯爷的提亲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样的高门早先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突如其来的荣耀给他戴上傲视同僚的光环,怎么可能放手?   面对张氏的劝阻,梅家恩少有的没有依从,却是苦口婆心的解释成为侯爷亲家后的诸多好处,张氏一边同样得意梅家也可以与侯府平起平坐了,一边担忧若胭得势。   梅映雪可没有张氏那样隐忍的耐心,前几天“即将成为齐太太”的光晕眼见被若胭这“侯府三奶奶”盖住,妒忌的在北园大哭大闹,又跑到小院去找若胭撒气,若胭这次连话都没跟她说,只熟视无睹的看着她撒了一阵泼然后哭哭啼啼的走了,章姨娘这才心惊肉跳的进来。   章姨娘这几天坐立不安,甚至疑心是因为自己说了“三小姐都订亲了,二小姐还没着落”的话,才惹得鬼神怨怒,把若胭许给了臭名昭著的云三爷,早在纳采那天,她就鼓足了胆子悄悄溜去前院,想求梅家恩拒绝这门亲事,谁知正赶上忠武侯和何氏在,隔着门就吓得一身冷汗,再不敢跨出小院一步。   纳征这天,忠武侯早早的就来了,梅家恩更早,大开正门,亲自在十余丈外相迎,看着一口口大红的箱子抬进来,激动的语无伦次,恭恭敬敬的请了忠武侯进去,奉为上座,忠武侯很是爽朗,哈哈笑几声,就称梅家恩为亲家,说道,“蒙亲家不弃,将二小姐下嫁犬子,如今两家结秦晋之好,便无需见外,可肯请亲家太太一见,共商事宜?”   梅家恩连连称是,却有些为难,“侯爷之请,原不敢不依,怎奈拙荆慈悲向佛,这几天一直寄居庵内,并不在家,既然侯爷有请,小弟便即刻遣人上山接拙荆归家即是。”   忠武侯很是遗憾,多日来亲自登门,皆为见杜氏一面,一则亲见其面出言试探,二则也是为了向她显示侯府将善待若胭的诚意,按说纳采之日,何氏到来,身为当家太太的杜氏理当出面招待,却不见人影,其后几天也不见出来,心里就很是不安,这是不满亲事,还是不愿见我?一直到下聘,忍不住亲言相请,才知道根本不在府上,那么说,这门亲事,杜氏迄今为止仍不知情?   忠武侯暗暗皱眉,亦喜亦忧,忧则杜氏事后得知,会不会疑心自己用若胭的亲事来逼她现身,喜则明知她很可能拒绝这门亲事,趁她不在之际速速订下,日后她也反悔不得。   “也好,既然亲家太太不在,那便改日再议,为兄已经请人选了吉日,明日再来商议共定。”忠武侯笑道。   这样急切,连梅家恩也有些惴惴不安了,到底是云三爷那边出了什么事,还是若胭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为侯府急需?到底陪笑道,“一切都以侯爷为定,只是若胭尚未及笄,吉日之选可参考一二。”   忠武侯连笑,“这是自然,已然挑了几个好日子备选,到时再定。”   正说着话,就见门外匆匆进来一名仆从,禀报道,“太太回府了,正往这边来。”   两人同时愣住,忠武侯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翘首往门外看,就见杜氏扶着巧云急匆匆进门,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失神。   杜氏快速调转目光、平复情绪,不亢不卑的冲他行了个礼,道,“不知侯爷光临寒舍,妾身失礼了。”   忠武侯为见杜氏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准备,虽然不如对方表现震惊,也明显吃了一惊,眼前的梅太太不惑之年已是头发半白,浑身素简,容颜清淡无生机,这就是正六品朝臣的正室太太?会是当年金殿吟诗的那个小女孩?忠武侯有些恍惚疑虑,却在电光火石间瞥见杜氏转头之时露出左耳垂下一颗绿豆大小胭脂痣,顿时惊住,失声喊道,“杜……”   “侯爷!”杜氏目光一凛,敛容问道,“侯爷今天驾临,可是为了若胭的亲事?”   忠武侯此时看到那颗熟悉的胭脂痣,还有什么怀疑的,欣喜若狂,却按捺住激动,连声道,“正是,正是,我……我今日送聘礼而来,为家中老三订下府上的二小姐。”连“我”这样的自称都出来了。   杜氏心中一沉,连聘礼都送过来了?果然好快的速度!要不是侯府提亲动静实在太大连素来清净的佛门之地都能听到香客的谈笑,等到自己回府是不是都已经过门了?   “有愧侯爷厚意了,小女若胭姿容平庸,礼仪荒疏,恐怕难登侯府大堂,素闻三爷少年才俊,声名远闻,自可另配名媛淑女,这亲事,还是罢了吧。”   拍怕巧云的手,轻声吩咐,“你先下去。“巧云会意,行过礼退下,直奔若胭的小院。   “亲家太太……”   即便早就料到杜氏会不乐意,被她当面这么说,忠武侯还是尴尬万分,心知她的拒绝不但是为隐瞒身份,也是暗指老三顽劣,不愿将女儿嫁给一个恶少。   梅家恩也急了,她一进门就要退亲,这叫怎么回事?富贵没了不说,自己也成了全京州的笑柄了。   “你这是为何,好好的说出这样的话?侯爷和三爷不嫌弃若胭,这……”   杜氏冷声道,“老爷,当初说好的,若胭的亲事由我来定,我离府不过半月,怎么这亲事已经订下,我却全不知晓?”   见杜氏毫不客气的当着侯爷的面说出这话,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梅家恩就来了怒,只是在侯爷面前不好发作,沉声道,“我是一家之主,是若胭的父亲,她的亲事我便做不得主吗,何必非要等你回来?侯爷如此高看若胭,礼敬梅家,是我等荣耀,难道还要侯爷也等着你?身为当家太太,言辞却不深思,我看你是一路劳累,神智不清了,还是先去休息,免叫侯爷笑话。”   忠武侯皱紧了眉头,却是因梅家恩这话的语气,当年自己是见过杜将军是如何宠爱其孙女的,当初连杜将军都捧在掌心的小明珠却由着他大呼小叫?   杜氏不肯相让,坚持道,“若胭既是父母俱在,也自然要父母共商才行,侯爷高看梅家,梅家却承受不起,侯府门第,我们高攀不起。”   忠武侯很有些挂不住面子,自己一把年纪了哪见过这场面受过这侮辱,要是在战场上,早一枪把她挑飞了,偏偏在杜氏面前一点脾气也不敢有,心忖,自己不顾侯爷和未来公公的身份,为儿子求这门亲,除了的确喜欢若胭这孩子,愿意她成为自家人,更重要的就是因为杜氏,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当年的杜老将军。   “忠武侯三个字乃是先帝所赐,云某一介武夫,受之有愧,谈何高攀?亲家太太这是不放心云家,怕云家会亏待二小姐?亲家太太放心,云某今日有诺,必定视二小姐为亲生女儿。”   忠武侯斟酌着道,“两位为人父母,皆是一番苦心,不过都是为二小姐着想,云某倒有一个主意,不如请二小姐出来,问问二小姐自己的意思。”   雁儿,你别坑你爹啊,你不是说自己火眼金睛绝对不会猜错,若胭对老三也有意吗。   梅家恩当即咯噔一下,让若胭出来,那事情就更没法收拾了,那死妮子连太子都看不上,还能看上云三爷,没准当着侯爷的面就要一死以示贞烈了,当即摆手,“这个,侯爷,自古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哪能让女儿家亲自出面,若胭面薄,恐怕不妥,不行不行。”   杜氏也道,“若胭深居闺中,这样的事不便出来。”   她却是担心若胭真的对云三爷动情,亲自点了头,就再无回旋余地了,说完就转念琢磨梅家恩的话,猜疑他难得这样的坚决,莫不是若胭早已经表示过不满这门亲事?若果真如此,让若胭亲自退了这亲事,谁也无话可说,话锋一转,沉吟道,“不过,这样也好,终究是她自己一生的大事,不妨让她过来说句话,权当拜见侯爷之意,去请二小姐过来,就说侯爷在此,六小姐有话转托。”   这样说就圆满了,不过是贵客临门,让孩子们出来行个礼,凭若胭和云归雁的交情,这也不算什么失礼。   话已经传下去,梅家恩恼恨不已,生生忍住没对杜氏爆发出来。   不多时,若胭进来,垂首行礼,杜氏只看一眼便惊了一跳,半个月不见,若胭竟然瘦得整个人都飘忽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荡开,等她一一行过礼,就忙拉住,目光探究,若胭却冲她安抚的笑了笑,目光清净如许。   梅家恩迫不及待的道,“若胭,你既然来了,这事也就叫你知晓,你即将及笄,年纪不小了,难得侯爷赞你懂事,屈尊为三爷求亲,可谓给了你天大的面子,想必也对侯府略有所闻,三爷风流倜傥,人中龙凤,又与你年纪相当,你在深闺不知,为父却有耳闻,如今聘礼就在堂下,纳采纳吉俱已妥当,如今,你且当着侯爷的面,说自己可愿意这门亲事,女儿家害羞,你也不必说话,只点头便是。”   呵呵,云三爷么?倜傥么,过于美化他了,风流却是名副其实。   纳采纳吉都已完成,你未曾知会我一声,自然也是怕我闹将起来,都已经下聘,偏将我叫到侯爷面前让我当面点头,也不过是迫于杜氏的强硬,也赌我不敢不给侯爷面子,殊不知我如今已经没有心思顾及谁的面子,只想找个安宁、温暖的地方好好睡觉。   杜氏紧张的盯着她,却只是轻轻的说了句,“若胭,你曾答应过母亲……”   话未说完,就见若胭抬起头,又向忠武侯微微一礼,不惊不羞的说道,“多谢侯爷抬爱,若胭自知无福,请侯爷为三爷另聘佳人。”   云三爷,你的提亲来的太晚了,当我整日整夜揣着期待、矛盾的心情等你,等到现在,我已经不想要了。   杜氏长长的松了口气,梅家恩早有料想,忠武侯却难言震惊,瞪着她半晌,道,“若胭,你莫不是也是嫌弃老三以前……”   若胭淡淡的截住,“侯爷,若胭与三爷从不相识。”   杜氏赶紧接过话,道,“侯爷,您可是亲耳听见若胭的话了,你我都是做父母的,纵然是一片好意,也该尊重孩子自己的意见,毕竟,以后过日子是他们自己的。”   忠武侯看了看杜氏,又看了看若胭,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心里凉凉的说不上话来。 ☆、倒戈   若胭坐在东园,安静的喝茶,大口大口的吞咽,用很不文雅的姿势,压制住自己往外涌的眼泪。   巧云默默的看她如此牛饮,把茶壶拿走了。   “二小姐今儿一天都不曾喝水吗?怎么这样口渴。”   外面响起脚步声和巧菱低声说话的声音,巧云就知道是杜氏回来了,起身迎上去。   果然杜氏进门来,却没有落座,远远的看着正迎头喝茶的若胭,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头,道,“若胭,母亲前几天订了个簪子,说好今天去取,因回来匆忙,路上便没有下车了,你可愿意陪母亲再走一趟?”赶紧出府,省得梅家恩一会送走忠武侯就过来吵闹。   若胭笑道,“若胭自然愿意,多日不出门,正觉得闷得慌。”   一路上,杜氏什么也没问,只是温和的拉着若胭的手,若胭也不说话,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恍惚中听到有马啼声从车旁疾驰而去。   陈掌柜迎出门来,带着三人径直上到最上层,请进了一间屋子,又亲自端了茶来,这才又折出去取了一本装订不厚的单子来,对杜氏道,“太太,您要的东西,和铺子里现在有的东西都在上面,太太一看便知。”   杜氏笑着接过,很认真的看,若胭坐在旁边,垂眸沉默,连瞟的没瞟一眼,直到听杜氏说道,“有劳陈掌柜了,短短时日就备了这么多,看这单子,十之七八都到了现货,余下的,不知何时到货?”   陈掌柜拿过单子,一条条的指着解释,“这几副头面已经在路上了,左右不过五六天即可;双碟恋花的歩摇太太一共要了四只,作坊里已经做了三只,还差一只,别的材料倒有,只差着些上等的翠,太太不急,也就不必要将就,再过些时候到了好翠再打制也不迟,这副红珊瑚手串,今年的红珊瑚出产很低,极品更是稀有,现有的珠子只够做一串项链,要做手串,便只能绕三圈,太太写着要绕四圈,恐怕要再等等新货……”听陈掌柜这样细致的说,若胭也有些好奇的抬了抬眼皮,却见那单子上一行行的写满了首饰名称和数量,暗暗惊异,杜氏要这么多首饰做什么,转念就恍然大悟,莫不是给我和映雪做嫁妆?   察觉到若胭投来的目光,杜氏回头向她微微一笑,将单子推到她面前,笑道,“来,若胭,你看看,有哪些喜欢的,哪些不喜欢的,喜欢的就再加,不喜欢的就不要了。”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胭勉强笑了笑,又把单子推回去,轻声道,“全听母亲安排就是,若胭哪懂这些。”   杜氏也就不再多问,让陈掌柜抓紧时间催货,又打量了一番若胭,“不如就将那红珊瑚手串改成项链吧,戴着也挺不错。”陈掌柜应了。   两人又核对了其他一些东西,陈掌柜又道,“杨总管后天过来取货,柜子妆台上需要装饰的我都准备好了,屏风镶嵌还要再核实一下尺寸,杨总管后天过来会带来精细的尺寸,太太要不要也来看看?”   杜氏就笑,“你们俩定就行了,木材大件,杨总管是行家,珠宝装饰,谁也懂不过你去,有你们俩操着心,我也不必看。”   陈掌柜就笑,“太太这是信得过我们。”   正说着话,就见一个小伙计急匆匆的进来,对陈掌柜禀道,“云三爷在楼下,要求见梅太太和梅小姐。”   若胭的心猛地一跳,又缓缓落入深谷,云遮雾掩,杳无声息。   杜氏敏锐的看了若胭一眼,见她垂首不语、神色淡漠,就有了计较,道,“我们与云三爷素不相识,帮我们推了吧。”   小伙计应了,转身下楼,紧接着就听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楼下传上来,很快就到了门口,光线一暗,有道人影堵在了门口。   若胭仍是低着头,眼皮跳了跳,却没抬,目光落在地上,落在突然闯进来的深灰色的影子上,他来做什么,亲事已经推了,再来还有什么意义,走吧,不要再出现我面前,但愿今生永不相见。   “云三爷!”   陈掌柜连忙打招呼,开门做生意,这位财神爷他可不能得罪,当先往外走,做了个手势,示意云懿霆去隔壁,“云三爷,您请这边坐。”   云懿霆一眼不错的盯着不远处的那个小小的人,纤纤细细的坐在那里,好像随时都可能摇摇晃晃的倒下,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消瘦至此?为什么连头不肯抬起来,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平静的道,“不必了,陈掌柜请自便,云三正是得知梅太太和二小姐在此,特来拜见,有话要说。”   说罢,规矩的向杜氏行过礼,问道,“梅太太,晚辈是否可以进来说句话?”   杜氏静静的打量他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扫了眼若胭,吩咐巧云,“陪二小姐先下去,我和云三爷说句话。”   云懿霆伸臂拦住,沉声道,“梅太太,晚辈的话是和梅太太说,也是和若胭说,她不能走。”   杜氏目光一紧,“若胭尚未出阁,不宜在此,巧云,陪二小姐下去。”   云懿霆毫不相让,“梅太太此言差矣,若胭虽未出阁,却已有主,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俱全,六礼已成其四,若胭已经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无需与我避嫌。”   妻子?   若胭的心怦怦的跳,觉得这个称呼不但刺耳,而且刺心。   杜氏眉峰跳动,声音已显不悦,“云三爷出身名门,受教大方,理当知礼知仪,却不知道何为“未过门”吗?既然未过门,那就不是你的妻子,再者,不久前,我已经与侯爷说的明白,这门亲事不作数,若胭也当着侯爷的面拒绝了,云三爷一表人才,家世显赫,请另选才貌兼备的女子吧。”   云懿霆眼睛微微眯起,道,“我过来就是想听若胭亲自对我说,愿与不愿,我要她亲自对我说。若胭,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若胭死死的咬住嘴唇,将头垂在胸口,她没有勇气看他,也不想看到他,她必须努力积攒力量来对抗他的强大,她怕自己防御不够,看到他就会城楼倒塌、兵戈转向。   云懿霆紧紧的盯她片刻,缓步走近,轻轻蹲下来,蹲在她面前,扬起脸逼近她,缓缓道,“若胭,你在怨我,怨我来的太迟?还是害怕,害怕我给你的承诺会失信?”   原来你都知道啊,原来你连我心里在乎什么都知道啊,明知我在等你,你为何来迟?明知我惶恐不安,你又做了什么?花言巧语与你而言不过是种熟练的技巧,我却不必为此葬送一生,闭上眼睛,轻轻的、狠狠的说道,“从无怨,从不害怕,从来无心,云三爷请回。”   云懿霆紧攥拳头,胸口起伏,目光犀利似乎要将她的心取出来看一看,片刻,冷冷而笑,“你总这般自欺欺人,果真无心,玉璧为何一直随身?你知道是我的,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连头都不敢抬,你甚至不敢看我!你是不敢看我,还是不敢看你自己!”   杜氏愣了一下,脸色极是难看,果然自己没有疑心错,玉璧有问题,原来是云三爷的。   若胭的身体微微晃了晃,手指慌乱的按在腰间,有一瞬间,她想即刻解下来丢给他,偏偏手指不听使唤,她舍不得,也许是戴的时间长了习惯了,也许是玉质太好让自己贪心了,若胭一头乱绪给自己找着理由。   “若胭,玉璧既然不是六小姐送的,就摘下来吧。”杜氏提醒她。   若胭心里狠狠的揪了一下,手指不情不愿的拉住络子。   云懿霆心口一阵惊慌,迅速按住她的手。   杜氏脸色大变,“松手!”突然出手切向云懿霆手腕,速度极快,与平时的温和、沉稳判若两人。   云懿霆手腕一翻,闪电般避开,侧过脸向杜氏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道,“此一招名曰疾风,晚辈刚好熟知,据家父回忆,数十年前,他常与杜老将军切磋武艺,杜老将军的疾风,天下少有人能全身而退,梅太太手法过于生疏了。”   杜老将军?这是谁?   若胭迟钝的思索这此人与杜氏有什么关系,更多的也在惊讶杜氏刚才动作之快。   杜氏瞬间面色苍白,怔了怔,很快恢复,淡然道,“都说云三爷自幼习武,难道习武之人都有个习惯,视他人随手之举都是招式?”   不等对方说话,又厉声道,“云三爷过于轻浮了,须知男女授受不亲,请管好自己的手,离若胭远点!若胭刚才已经亲口对你说过,她对你无怨、无惧、无心,你可以走了!”   云懿霆反而冷静下来,整容而起,道,“梅太太,晚辈想和若胭单独说句话,请梅太太移步。”   杜氏眉尖怒火骤生,呵斥,“云三爷太过无礼!我能容你在此暂留,已是看在云府尊长的面子上,再不离去,莫怪我登门向忠武侯问一个教子无方之罪!”   云懿霆挑眉而笑,“梅太太请!家父早已恭候梅太太多时!”   “你——”   杜氏顿时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无赖之言也只有声名狼藉的云三爷说的出口。   云懿霆却又敛了笑,正色补了一句,“梅太太,家父多年来一直缅怀杜老将军,常与晚辈说起当年之事,感念自己深受杜老将军提携教导之恩,得知梅太太与杜老将军皆是杜姓,又都是蜀中人氏,也很想与梅太太谈论些杜老将军之往事。”   杜氏眼神蓦地一黯,冷声道,“不必了,素不相识,无甚可说。”   不愿云懿霆再说什么,索性拉起若胭,两人一起起身,“云三爷不走,我们走。”径往外走。   云懿霆眸光一冷,伸臂拦住,语气却是诚恳,“梅太太,晚辈恳求梅太太,容我们说两句话,晚辈保证,绝不敢冒犯若胭,只说几句话,成与不成,也让我此生无悔。”说罢,长揖至地,极是恭敬严肃。   杜氏亦吃惊的看他行这样大礼,不由自主的又去看若胭,她表现的太过沉默,自始至终都是垂首敛目,紧攥手指,似乎在刻意的压制自己,如同筑坝防洪,愚蠢至极,殊不知洪汛汹涌,一旦冲破,必将一泻千里,可是,这样的态度,自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胭从来就不是个肯忍辱屈从的,当日梅家恩刚提了句太子有意,她就当场暴怒,扬言宁死不从,不惧梅家陪葬,面对云三爷却连头不抬,她若无意于他,也该拍案而起,她若恼怒他失礼,必定厉言相斥,偏偏她什么也没有。   失望,彻骨之寒。   杜氏松手,蹒跚而去,自己苦心为她安排一生幸福,只换取她心有所属。   手指尖远去的温柔和清凉让若胭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自己的沉默伤了杜氏的心,敏锐如她,怎么还会不懂?在她松手的一刹那,她为自己做的一切都付之东流,可是,自己实在无能为力,已然快要控制不住心潮激荡,快要缺堤成灾,快要失去自我,哪里还有理智可以计划将来?   “母亲……”   若胭蓦然抬头,目送杜氏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泪水夺眶而出,也许总有一天,我会后悔,后悔自己此刻没有跟在您的身后,后悔自己放弃您费尽心思为我打造的完美人生,也许我会为自己今天的犹豫不决而痛不欲生,然而,即便往后一片混沌,我还是挪不动腿,我真的想听他说些什么,哪怕是谎言,哪怕是诀离。   而他,就站在面前,一身短装,一身风霜,还带着未消尽的戾气。   云懿霆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猝不及防的被挟制,热量与力量扑面而来,若胭一瞬间的僵硬而后,身体率先背叛了自己的心,倒戈投降,顷刻间,城池被占据,自己成了傀儡,无路可退,只好接纳新主,抱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口,无声的落泪,我已倾尽所有力量,依然不是你的对手,不管是攻是守,总被你轻易击败,你一个动作 、一句话,就能让我溃不成军,若果真天命如此,我死而复生,就是注定要遇见你、爱上你、我只好认命。   但是,云懿霆,你不要忘记你的承诺,永远不要忘记。 ☆、受教   接下来的两天,云、梅两家迅速定下吉期,还是忠武侯亲自来的,梅家恩喜出望外的接待,最后定在次年二月十二日,杜氏亦无异议,自此,婚事算是定了下来。   数日之后,齐府请期,将齐大人与梅映雪的吉日定在三月初八。   两位小姐的亲事皆落定,整个梅府都沸腾了,整天的人影窜来窜去,为嫁妆忙得脚不沾地。   梅家恩每天上衙门处理公务,嫁妆事宜都是张氏一手打理,她曾张罗过两个女儿的婚事,不过都是在延津操持,因贾家经商,张氏并没有置办多少值钱的,说是“过去自己掌了家,贾家那么多钱还不都是你的,要什么嫁妆?”   如张氏所料,梅顺娘一过门就拿住了贾人林,一辈子过的风光得意。   梅和娘嫁到沈家,却是个穷书生,张氏又怕沈家贪财,吞没梅家嫁妆,说是“你要用钱,只管来娘家取,却不必将东西带过去,免得填了沈家的无底洞”,到底也没给什么。   如今正儿八经的嫁孙女,更是嫁入豪门,得意之余,话不离嘴就是“我嫁过两个女儿,还不知道如何嫁孙女么?”   杜氏越发的沉默,终日礼佛诵经、服药休息,那天从和晟宝莊回来,梅家恩果然来东园吵闹,指责杜氏非但不能扶持丈夫飞黄腾达,反而尽做些连累家庭的事,将一桌子的杯子摔的粉碎。   杜氏冷眼旁观,等他吼了一通停下,淡淡的说道,“若胭和云三爷的亲事我同意了,若胭也同意了,你放心,侯爷会立即请期。”   梅家恩犹不敢相信,发了好一阵呆,反应过来,喜笑颜开的赞道,“小玉到底是识大体的,还劝说了若胭,这便好!这便好!你身体不好,只管歇着,嫁妆的事我和老太太来办。”   杜氏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微微一叹,道,“侯府非比寻常人家,嫁妆需丰厚,新妇才有颜面,老太太……”   梅家恩不悦的挥了挥手,“顺娘和和娘的婚事都是娘一手操办的,轻车熟路,还能不比你强?你还没操办过婚事呢,你就别管了。”   不久就命人换了套新的茶杯送来。   很快,小郑姨娘就过来了,是梅家恩陪着来的,若胭还没来得及和杜氏说起这事,不过,很显然巧云已经婉转的暗示过了。   杜氏容色平静,毫无震惊之态,一动不动的端坐着,在喝了小郑姨娘的茶后,甚至淡淡的笑了一声,却没有任何教训和体现大度的亲近表示,只吩咐巧云端过去一只小巧精致的首饰盒,打开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摆着一只金光闪闪的镯子,不便宜却也不雅致的一件东西,恰到好处。   小郑姨娘目光一闪,坦然接受。   梅家恩从旁看着,对杜氏的平静很不满,他虽然也希望杜氏能够温顺大度的接受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纳妾,可是真的看到对方一次比一次漠然,又觉得杜氏对自己很不尊重,缺少妻子对丈夫应有的崇拜和女子本能的嫉妒。   只是,在杜氏看来,不过就是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第二天,杜氏又出门了,却没有带若胭,若胭去东园请安的时候,巧菱说她已经走了。   若胭怔怔的站了会才走,她知道,杜氏是去古井胡同见许明道了。   半个月前,她就让他准备好庚帖,又修书闵太太做媒,结果亲事有变,她总要去亲自解释,可是,她能怎么解释呢,说若胭心里已经有别人了,还是说自己的丈夫根本就无视自己的存在,趁自己出门的功夫就把聘礼收了?她都无法说出口。   去了古井胡同,又去了闵府,连番折腾下来,杜氏心力憔悴。   若胭惴惴不安的跪着,“母亲,女儿不孝。”   似乎除了这句话,若胭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对杜氏本人,她是尊敬的、依恋的,对杜氏为她所做的一切,她都是感激的、认同的,奈何心不由己,难以回头,她曾无数次在恐惧嫁给与云懿霆时,都会用杜氏的安排来劝说自己转身,只是现在,她陷入太深,不愿转身了。   “起来吧。”   杜氏看着她瘦得巴掌大的小脸,叹口气,“你不必自责,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谁,你只需记住,既然选择了,就要接受,没有后悔,没有逃避,不管遇到任何事,痛苦也好、幸福也好、平凡也好、富贵也好,你都只能往前走,你可以改变自己迎合生活,你也可以坚持自己改变生活,但是不管如何,都没有回头路了。”   是啊,自己何尝不知道会是这样,可是陷入爱情中的女子都是傻子,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只要他站在那里,自己就会傻乎乎的冲过去。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杜氏只是哀伤的看着她,她后悔自己大意,要是在明道一到京州,就立即提亲,向大家公布消息就好了,而不是顾及明道即将到来的科考等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包括心,只是悔之已晚。   但求明道金榜题名、再遇良缘,但求若胭一生安顺、无怨无悔。   从东园往回走,一路上遇到好几个丫头婆子,无一不是笑脸相迎、奉承之极,若胭也不奇怪,自己马上要嫁入侯府了,身份较之以前,已是天壤之别,自然要好好巴结才是,当然,自己也不排斥这种巴结,因为杜氏和章姨娘她们需要,自己纵然是离开了梅家,她们俩还在,而且一辈子都在这里,若是因为自己的高嫁,能让她们生活的好一些,这也是极好的附属得益,自己也欣然受之,并且有意识的用行动和语言提醒她们,自己最是看重杜氏和章姨娘,果然,大宅门里的人,谁都不笨,一时间,往东园和小院来送吃送喝、主动问候和服侍的下人们一拨又一拨的络绎不绝。   这让梅映雪和郑家都很不满,说起来齐府也很是了得,齐大人又是交口称赞的谦谦君子、年轻才俊、痴情相公,这样的美名和云懿霆一对照,简直就是上天故意设计出来的对比,梅映雪能嫁得如此佳婿,理当谢天谢地,自然,梅映雪也高兴,时不时的当面、背后就直言“听说云三爷身边美姬成群,二姐姐以后可要在她们好好摆一摆正室的威风,不过呢,也要多吃点饭,把自己养胖点,要不然可抢不过那么多莺莺燕燕的女人。”   高兴归高兴,更多的时候还是嫉妒,毕竟,她是继室,若胭是原配;毕竟齐大人年已三旬,云懿霆刚刚束冠;毕竟齐大人才四品之臣,忠武侯有爵位,可是,她似乎忘了,爵位不是云懿霆的,云懿霆只是个无官无职的闲人,甚至,不是嫡长子。   为此事,杜氏曾特意把若胭叫到书房,关上门严肃的提起,“云三爷在云家排行第三,这是三房人一起排的,就是在忠武侯府,也是排在第二,在他前面,还有嫡长子云懿钧,其后有四爷云懿诺,尤其四爷是和祥郡主所出,身份又不一样,忠武侯的爵位并不是世袭罔替的,三子之间倒无争爵必要,只是侯府家产非小数,加上云家另有丰厚祖产,这些也足以让人眼红。”   若胭不以为然,“我不在意这些,三爷也不会在意。”   我猜,他不会在意。   杜氏抬眼打量她片刻,直看得她脸红耳赤,慢慢收回目光,接着道,“大爷和三爷是一母同胞,都是原配周氏所生,现任都察院都事一职,编制在正六品,但是品级待遇都是从五品,已是不简单,四爷尚年幼,才十二岁,因昭仪娘娘举荐,常去宫中与皇子们伴读,想必日后也是从文,有云大老爷和大爷在,还有昭仪娘娘的庇护,日后不愁富贵,唯独三爷,”   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实在忍不住皱起眉头,“业已及冠,却一事无成,以前没成亲,任其闲散,只是你嫁过去,总不能夫妻俩一辈子靠侯爷养着,将来生育儿女,开销巨大,难道全无进账?”   若胭窘然,知道杜氏这是要提点自己过日子了,以前只一门心思在两个人身上,只要云懿霆谨记承诺,别弄得家里彩旗飘飘就行,最多不过担心和祥郡主会为难自己,还从未想过这些,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杜氏自然也知道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知道这些,就道,“罢了,你哪里明白男人的这些事,少不得回头我亲自去问云三爷,他既然强行娶了你,就必须负起责任,总要给你个安定的生活,不管他如何谋生,都该有个周全的打算。”   末了又盯着若胭补上一句,“总不该指望祖产过日子吧,若是如此,你也该瞧不起他。”   轻轻的一句话,却让若胭莫名的心惊肉跳,让云懿霆去做官?以大房、二房的权势和关系,给他谋个职不难,只怕他受不了拘束,要不然,也不至于浪荡至今。   若胭默默无语,是以每逢梅映雪嘲讽和嫉妒,就会失笑,在这一点上,梅映雪应该知足,至少齐大人是有自己的事业前程的,云懿霆没有。   自然,自己不在乎,但是,很多人在乎。   除了梅映雪不满,张氏也很不满,这几天,下人们明显不如以前唯她是从了,除了围着她转,也会分心思去讨好杜氏和章姨娘,这让她妒火中烧,动不动就大发脾气,在为若胭准备嫁妆时,也会恨得牙痒痒,只是不敢和从前一样放肆的打压了,毕竟,对方马上就是侯府的三奶奶了,一想到侯爷亲自为子求亲,就仿佛看到不久以后,若胭趾高气昂回娘家炫耀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偏偏还得忍着气为她张罗嫁妆,只是,嫁妆准备的如何,又是另一说法了。   梅家恩曾特意说过,“若胭和映雪年纪相仿,又是差不多同时出嫁,两人嫁妆便都一样吧,也免得分出个厚此薄彼。”   张氏目光一闪,犹豫道,“郑家如今住在这里,映雪的嫁妆单子也是他们开的,自然要高一些,二小姐这边,章氏可比不得。”   梅家恩就有些为难,“侯府富贵,若胭也不指望嫁妆撑腰,侯爷又那么看重她,嫁过去也亏待不了,只是,侯府门槛比齐府高,聘礼也比齐府来的多些,就是嫁妆多出些,也是可以的,儿子不过也是怕郑家闹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一碗水端平了,也叫人说不出什么,但也不好比映雪还少吧。”   张氏道,“一碗水端平当然好,二小姐和映雪都是我孙女,我心里都一样看待,又都是梅家的庶女,身份高低也一样,自然办的嫁妆都一样,只是映雪的嫁妆,不但单子是郑家开的,很多东西也是郑家给添的,这个,我却没有办法,既不能要求章氏也添出一样多来,更不能强求郑家也帮着二小姐添箱吧。”   梅家恩顿时语塞,张氏的话挑不出半点问题,但是两个女儿前后脚出嫁,抬出去的嫁妆明显不一样,那让全京州的人如何看待自己,更让侯府怎么看?   嫁妆的事传出去,章姨娘哭了个昏天暗地,本来若胭嫁给云三爷,她就很不乐意,似乎已经看到若胭将来被云三爷抛弃冷落的悲惨下场,手里要是再没几个嫁妆,在人多是非多的侯府里还怎么活下去?硬着头皮去求梅家恩,正遇上梅家恩也没好气,“映雪的嫁妆都是她姨娘的娘家给的,你有多少也给若胭便是”,一顿训斥将她喝了出来,自知无娘家相扶,手头也没几个值钱的,越发的没了主意。   若胭倒是看得开,其实不是看得开,是顺其自然,总不能自己去找张氏索要乞求嫁妆吧?只宽慰道,“日子都是好好过出来的,嫁妆少也未必就过不好,多多少少不也有点吗,姨娘要是难受,若胭倒有个事要求姨娘帮忙。”   章姨娘愣道,“二小姐有事,吩咐就是,何必说求,姨娘还能不愿意的?”   若胭赶紧道,“姨娘也是知道的,若胭自幼淘气贪玩,耐不住性子学针线,这些个东西,还要姨娘□□才好。”若胭很庆幸,通过多方试探,终于确认原来的雁儿小姐也是个捉不住针的,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这才卸下。   章姨娘叹道,“这事姨娘知道,说来也是姨娘太娇惯你,一直也没好好教你,别的东西都好说,姨娘和春桃都可帮着做,只是嫁衣,这是需要你自己做的,姨娘也不能帮你,二小姐虽然针法不够纯熟,只要专心,也能绣的出来,时间也足够,并不着急的。”   若胭再度纠结,就算只有一件嫁衣,我也不会做啊,这可怎么办?软磨硬泡的央了半天,章姨娘也不肯松口,若胭只好罢休,打开衣柜时,突然看到初夏曾做好的一叠枕巾和荷包,当时她就打趣,说是章姨娘说要提前为二小姐准备嫁妆,就想起重伤在外的初夏,眼眶湿润。 ☆、少年   若胭捏着针,满脸的苦大仇深,眼见章姨娘走进来,又赶紧放松些表情,可是哭笑不得的模样更滑稽了。   章姨娘无奈,从篮子里挑了块两尺见方的缃色绸子,道,“二小姐且先拿这个练练手,熟悉一下针法。”   若胭只好应了,仍是捧着绸子发愁。   却见梅映霜含笑进来,“二姐姐,你在做什么?”   自从上次两人一合计,由梅映霜陪着杜氏去了趟半缘庵之后,梅映霜与杜氏亲近多了,也更喜欢若胭了,只是若胭因为亲事,很长一段时间都神情恍惚,她也不敢过来打扰,亦惴惴不安,若非自己把杜氏骗离府中,若胭未必就会被逼许配给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直到最近两天若胭重展笑颜,才走的勤些。   “四小姐来了。”   章姨娘起身行礼,退出去,让她们俩说话。   若胭笑道,“四妹妹你来的正好,我正不愿绣这东西,眼都花了,也没扎进去几针。”   梅映霜就捂着嘴笑,“二姐姐,这个事你就只能自己努力了,别人可帮不了,不过,我倒是想绣一副帐幔送给二姐姐,权作添箱,不知道二姐姐嫌弃不嫌弃。”   若胭大喜,丢开绸子就拉住梅映霜的手,笑道,“不嫌弃,不嫌弃!四妹妹肯费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也知道姐姐笨,要不是你们帮我,估计我就只能将整匹的缎子挂着用了。”   梅映霜就笑起来,两人又说了阵子话,梅映霜才走。   若胭长吁一口气歪在床上,暗自高兴又多一床帐幔,还得从哪里再拐点来才好,最好把几十年需要的都在娘家准备妥了,嫁过去就不必再拿针了,别的姑娘出嫁,箱子里都放着做好的床上用品,我总不能把没裁开的布料填进去吧?回头被云家的人看见,这辈子都是个笑柄,想了想,到底厚着脸皮去了东园。   倒是巧得很,若胭到的时候,杜氏带着两个丫头都在做针线,若胭进去后就腆着脸明知故问,“母亲这是在做什么呢。”   杜氏看她一眼,笑而不语。   巧云嘴快,哈哈笑起来,“二小姐来的是时候,快看看这些可喜欢不?这是太太给你准备的。”说着将她按在椅子上,又指了指旁边高高的一摞。   若胭不敢置信的看了眼,又在杜氏和巧云脸上扫来扫去,随即心头狂喜,原来都是给我的啊,如此我便不用发愁了,恨不得仰天大笑,又不好意思显出来,只能压住兴奋,做出羞涩的表情,扭捏着不说话。   杜氏瞥她一脸的扭曲,笑道,“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可害羞的,看看吧,有不喜欢的就挑出来。”   若胭忙道,“母亲的心意,若胭都喜欢。”   自己不会做,还好意思挑三拣四啊,有现成的便宜捡就该谢天谢地了,再说杜氏的针线活可是出了名的好,她做出来的差不了。   因着杜氏正在给自己做嫁妆,若胭也不便久留,问候了几句杜氏的身体,就离开了,才上游廊,就见李家的领着马婆子和几个面生的小姑娘往后面走,心知府里又买了新丫头,这一拨大约就是给自己陪嫁的了,这回带来的足有七八个,只不知张氏计划留下几个,心里是不在意这个的,这些日子自己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春桃和秋分时不时的过来问一句需要什么,再早晚来收拾一下,也过得自在,又何必需要那么多丫头成天的围着自己转,她们不眼晕,自己还眼晕呢。   丢开丫头的事不管,再往前走,却见着梅承礼迎面而来,看方向应该是从姜先生那回来,后面紧跟着三个丫头,一个捧着书本,一个捧着衣裳,一个捧着茶具,都是新买的,若胭全不认得,远远的看了看,觉得这场面很有趣,丫头跟成一串,寸步不离的伺候,大约这才是大少爷该有的做派。   梅承礼却一副不领情的模样,沉着脸,烦躁隐隐,见若胭在前,愣了愣,稍稍缓和了些怒容,又多了几分别扭,“二妹妹。”   若胭微笑,“大哥哥这是下学了?”   梅承礼闷闷的应了个“嗯”,回头道,“你们先回去。”   三个丫头一动不动,对梅承礼的话置若罔闻。   梅承礼怒道,“我让你们回去,你们没听见吗?”   走在最前面的丫头看上去略大些,捧着一叠书,恭声道,“大少爷,老太太吩咐过,奴婢三个必须时刻守在大少爷身边,一步也不能走开。”   若胭不由的愕然,张氏这是下了决心要把梅承礼控制住,一口气把南园的丫头全卖掉,再换成新的,并且要求如影相随的跟着,对他实施全程监控啊,也不知梅承礼是妥协还是更叛逆,正想着,就见梅承礼大怒,“你们只听老太太的话就去老太太身边去,老太太能买得你们,我就卖不得你们吗?再不走,立刻把你们都卖了!”   三个丫头惊慌对视,犹犹豫豫的后退,退开几丈外,避在万年青旁边,仍是不肯走。   若胭叹口气,猜想张氏必定是对她们说了更恐怖的威胁,才使得她们几个连卖都不惧,怜惜她们受人制约也不容易,劝道,“大哥哥别生气了,她们也是为了照顾你,毕竟你是主子,她们是下人,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她们也担不起责任,大哥哥听了一上午的课也累了,不妨放松放松心情,别为这样的小事发大脾气。”   梅承礼冷冷的哼了声,闷声道,“我倒是羡慕二妹妹现在,身边没个人,也清静些,我如今这样算是什么?别人只说是众星拱月多威风,我却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被勒住脖子的傀儡,时时刻刻被人盯着,这滋味,二妹妹未必能理解。”   若胭一怔,随即笑了,这样的梅承礼虽然暴躁欠冷静,但是愿意表达自己的心情了,比起以前什么都闷在心里偶然疯狂的出口伤人要好得多,看来已经成长了许多,建议道,“我劝大哥哥看开些,因为这种事不是你能左右得了,你只好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权当她们不存在,你该去哪里便去哪里,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时间长了,你习惯了,她们也习惯了就好了。”   梅承礼低头沉默,喃喃道,“我想出门,这是不能够的,自从上次出去被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就对门房发了话,谁也不能放我出去,谁要是敢违逆,直接打死。”   这么严重?若胭唬了一跳,看着梅承礼一脸的倦怠哀伤,也忍不住暗暗叹气,好歹已经年过十六,却和闺阁小姐一样被锁在这巴掌大的小院里,这是养少爷呢,还是养宠物?忽又想起云懿霆,他正好和梅承礼相反,大约归家的时间还不如梅承礼外出的时间多呢,那他成天的在外厮混,都是打架斗殴吗,只怕更多的是香艳满怀、醉生梦死吧?想到这里,心里就酸酸的,被拧得难受。   梅承礼看她面色有些转阴,迟疑片刻,试探着问,“二妹妹,听说你的亲事……”   若胭心里正郁闷呢,瞟他一眼,没作声,梅承礼接着说下去,“云三爷就是上次和你一起玩耍的六小姐的兄长?”   “嗯,是的。”   若胭心不在焉的回答,满脑子都是云懿霆左拥右抱的镜头,心里就不自觉的迷茫起来,像自己这样的醋罐子真的能做到对他的过去毫不在意吗?像他这样已经习惯靡靡生活的浪子真的能为我回头吗?   “我看六小姐和二妹妹年纪相仿,是否也订了亲?”梅承礼小心的问。   若胭摇头,“好像没有,并未听归雁提及。”   “归雁?云归雁?”   梅承礼轻轻的念着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线喜色,转又变成胆怯不安,结结巴巴的问,“是不是侯爷要求特别高,不给六小姐随意许人家啊?”   若胭脱口答道,“那是自然,归雁是侯爷的掌上明珠,归雁又那样出众,自然要找个万里挑一的男子……”   说到此处,猛地意识到什么,闭住了嘴,惊讶的打量梅承礼,“大哥哥……”   梅承礼被若胭这么猛然抬头一看,吓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二妹妹……二妹妹别看我,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随便问问。”拘束不安,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   若胭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她惊异不解,梅承礼是怎么看上归雁的,仅仅是因为那天早上看见自己和归雁同上马车吗,区区一眼就动了心?忽又想起归雁曾说她骑马撞到一人,那是自己就想,很可能就是梅承礼,只是没有确认,如今看他这神态也不必确认了,铁定就是他了,极有可能梅承礼就是那天被归雁意外一撞,把心给撞开了,少年春心动,并不是件坏事,毕竟他已十六岁,可是,心动的对象是归雁,这可不太妙,不是若胭打击自家兄长,两人差距实在太大,自古嫁高娶低,归雁将来的夫家必定不会太差,起码不是梅家能高攀得上的,且不论侯爷舍不舍得,就是归雁,她那样洒脱的心性,也不太可能看得上梅承礼,同时,梅承礼也绝对收服不了归雁的心。   “大哥哥,妹妹劝你……”若胭斟酌着用词,谁知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梅承礼自卑的垂下头,轻声道,“二妹妹不用说了,我……我有自知之明,我不过就是问问……不会想……,二妹妹嫁给云三爷了,我就更不可能……”   若胭愣了一下,转而恍然,自己还忘了一点,极少有两户人家会这样兄妹、姐弟互婚联姻的,如云家与梅家,若胭嫁与云三爷,归雁便不可能嫁到梅家,这样情况会被人耻笑,若胭不太理解这种观念,倒觉得这样作亲更加亲近,大家却认为这种方式不但轻贱,而且极易破坏两桩婚姻。   如此,连若胭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了,想了半天,道,“大□□后自然还会遇上更好的女子,现在不如安下心来念书,下个月就要科考了。”   梅承礼没有说话,转身就走了。   若胭忐忑的看他远去,两个丫头追上去,就紧紧的跟在身后,两个?若胭一愣,刚才不是三个吗?还有一个去了哪里?略一思索,就明白了,自然是去中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看数据,真心觉得仅剩的几位坚持看到这一章节的朋友,实在不容易! 鞠躬谢谢你们! ☆、建议   消失的那个丫头的确就在中园,不过张氏此刻顾不上细问追究,就把她打发走了,她正在听总管来福的汇报,来福数月前代梅家恩回延津清明节扫墓,临走时又求了个恩典,顺道回一趟自己的老家运城寻亲祭祖,来福离开老家多年,早与家里断了音讯,这次也想回去看看,谁知寻遍了运城,也找不到家人了,免不了一番悲伤感慨,郁郁返回,半途中生了场病,又耽搁了些时日,一路颠簸到京州,已耗时数月,张氏很是不满,毫不留情的斥责他“为自己的私事迟迟不归,还记得主子家有事吗?”   来福惶恐不安,连连磕头谢罪。   张氏又念叨了半天才罢休,说道,“算了,回来了就算了,二小姐和三小姐都订了亲事,府里头正忙的鸡飞狗跳,嫁妆的事都顾不过来了,这是单子,你快去盯着。”这是连半刻的休息也不给了。   来福不敢不从,连声应了,匆匆离去。   张氏才松口气,赵氏又来了,说道是,“老太太可别拿映雪的嫁妆去填二小姐的,映雪外祖家可就在这里看着,哪一样也不能少,二小姐要想显摆,也只管找她外祖家要去,这样我是不管的。”   张氏沉着脸不说话,她本来就没打算抬举若胭,自然没想过要用梅映雪的嫁妆里匀一部分过去,不过些箱子柜子,都是现做的,一并做些就是了,无非是用料上的差别,至于箱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抬出去也没人看得见,那时再分个高低又有何难,只是不喜欢被赵氏紧逼,她一向只有紧逼别人的,哪有受制于人的时候?   一旁的方妈妈却突然说话了,“老太太向来是公平的,心里又偏爱三小姐,怎么会拿三小姐的嫁妆去填二小姐的,亲家老太太要是不放心,这也不难,只将三小姐的嫁妆分开成两份,哪些是老太太给的,哪些是亲家太太置办的,到送嫁妆那天,也分开来,叫旁人知道,三小姐不但有老太太心疼,还有亲家太太心疼,不是更荣光,到了齐府,也无人难为难三小姐了。”   方妈妈自打回来后,就变得沉默多了,要不是张氏问话,她就很少主动闲聊。   张氏略一回味,就觉得不对,皱眉道,“这叫什么话,谁家送嫁妆还能分开送的?叫人看见笑话。”   一起送去,外人只当都是梅家的风光,要是分开了,不但显得寒酸,也让郑家抢了自己的脸面,真不知道方妈妈怎么出这样的馊主意,莫不是因为雪妞的死伤心傻了?   赵氏却很高兴,赞道,“这个主意不错,还从没有外祖家送嫁妆能这样堂堂正正的。”   张氏极力反对,赵氏咬死坚持,两人各不相让,争得不可开交。   方妈妈冷冷一笑,悄悄退了出去,伸手招来一个新买的小丫头,小声吩咐道,“你去东园,跟太太说,老太太给二小姐准备的嫁妆,还不如三小姐的一半,这可怎么是好。”   小丫头知道方妈妈是老太太跟前得力的,忙乖巧的应下,飞也似的奔东园去了。   杜氏听罢默默不语,挥退小丫头,一脸深思继续绣活。   巧云迟疑一会,到底鼓起勇气道,“太太,陈掌柜那边递了信来,说是除了双蝶恋花的歩摇,其他的都做好了,杨总管也说,前儿买了十二个丫头,如今已经送到庄子里,只是还没有签契,问太太还要不要。”   杜氏目光幽暗哀伤,沉默半晌,反问,“巧云,你说,还要不要?”   巧云想了想,道,“太太让奴婢说,奴婢就得说真话,太太可别生气。”   “说吧,不生气。”杜氏温言道。   巧云便认真的道,“奴婢觉得不但要,还应该准备更多,太太只想,原本的计划是,二小姐嫁给了表少爷,本来就是一家人,只需嫁妆丰厚些送过去,或是嫁妆减免些,为表少爷那边多准备些就是了,到底计算的是一份多些、两份不足,如今,二小姐嫁去侯府,表少爷将来自然要另娶,这却是两份单子了,表少爷在京州只有太太做主,太太总要置办周全才好,心里犹豫的不过是二小姐这一份,奴婢也知道太太心里是怨着二小姐的,毕竟二小姐辜负了太太一番苦心,不过,奴婢也看得出来,太太还是疼二小姐的,二小姐虽不是太太亲生,相处时间也不长,却是难得的亲近太太、维护太太,这样的女儿,虽是庶女,也比得过太太亲生的嫡女了,太太何不权当亲生的嫡女出嫁,二小姐是个感恩懂事的,这件事她心里也自知有愧太太,若是再得太太厚待,日后能不更加孝顺太太?”   杜氏听罢,良久不语,然后长长一叹,“难为你想的这样周到,真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对若胭的确是又疼又怨的,我原本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把若胭许配给明道,可惜若胭终究是违背了我的心意,选择了云三爷,不仅是我,明道也很难过,他见过若胭,也知道我的用意,自然也是上了心的,谁知突然就变了,对他也是个打击,但愿明道能放开心肠专心考试,若是因此失利,我的罪过就更大了,我自然对明道心怀亏欠,又不能勉强若胭,女儿家的心已经跟人家走了,强留又有何用,这孩子,瞧她这段时间瘦得,真是招人心疼,可就是你也看得出来,她是为云三爷才这样的,这更叫我又爱又恨。”   巧云递过一杯茶,静听不语。   杜氏轻抿一口,放下杯子,又叹,“我是赌气不想管的,叫她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个错误,我早便提醒过她,云三爷心计深沉,又流连烟花,最是会哄人,现在花言巧语说的好听,等嫁过去过日子,才体会到又是另一番光景,那时才知道明道的好,只是我这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她连女红也不精巧,我要不帮着做些,她连填箱的细软都成问题。”   巧云就笑道,“这就是太太的为母之心了,咱们做了这许多,章姨娘总也少不了做,也够二小姐用些年份了,这也不打紧,实在不够,去绣坊买现成的也就是了,大户人家懒的做活买现成的也多了,只是别空着嫁妆箱子就好。”   杜氏也道,“正是这样,往后怎么样由着她自己去,我们也不过是帮她把箱子填满了,莫空着抬去侯府叫人笑话她。”   顿了顿,总算提起重头,“只是那些床箱桌柜之类的大件,我本是不愿再做了,只叫老太太一手操办去吧,老太太说的也有道理,都是一样的庶出,没有了明道这一层关系,我也不能偏袒的太打眼,只想着老太太能不偏不倚也就罢了,只怕,老太太做不到呢,我又于心不忍。”   “太太便是这样,心里喜欢二小姐,还得顾及三小姐,奴婢是个直性子,只知道谁亲近谁疏远,可顾不了这么多,太太正是这样思来想去,才耗尽心力,依奴婢说,太太只管为二小姐准备就是,老太太不是说,三小姐的嫁妆有很多都是郑家给的吗,欺的就是章姨娘没娘家给不了嫁妆,太太便这个为由,替二小姐出一分子也无可厚非。”巧云直言。   杜氏淡淡一笑,摇头,“这样不妥,我终究是她们俩共有的嫡母,并无区别,若是嫡母为庶女办嫁妆,无论如何,都应该一视同仁,否则,必为世人诟病。”   巧云垂首不语,看着手里的绣花绷子发呆,突然一个念头挑了出来,抬头道,“太太,何不直接将二小姐过继在自己名下,给二小姐一个嫡女的名分,这样办嫁妆,便是名副其实了。”   杜氏目光一闪,久久沉默。   到日薄西山时分,梅家恩从衙门回来,就直奔中园。   这段时间他是身心劳累、喜忧参半,喜的是两个女儿都许配高门,每天都有人揖手道贺,更有伶俐的送礼请宴,这种被人仰视羡慕的感觉实在是好,每次当此刻就有种飘飘然做了宰相的错觉。   与喜对应的还有件烦心事,不知为何,太子近来得罪不少大臣,一封又一封的奏折递到皇上案前,惹的龙颜大怒,勒令御史一件件严查,自己虽然与太子从无往来,御史也并未查到自己身上,怎奈不久前自己鼓动同僚联名上书大赞太子,据说皇上当时很是认同,转眼却斥责赞同太子者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天子口中一句话,便引来群臣附和声一片,自己因此被人非议指点,每日上衙如坐针毡,后悔当初未听刘大人劝告。   如今江大人因退亲之事也明显疏离,久不露面了,倒是意外得知江大人并没有收到杜氏退回的庚帖,收到的是杜氏退亲致歉的书信,且不管庚帖下落,这亲事退了也不坏,齐大人比江家长子岂不是强了数倍,若非杜氏退亲,自己也不能有齐大人前程似锦的女婿。   到中园,张氏就说了赵氏要将梅映雪的嫁妆分成两份送去,梅家恩当即就沉了脸,“荒唐!嫁妆都是我梅家办的,那有她郑家什么事!我从未听说过外祖家要单独送嫁妆的,况且,映雪是庶出,郑氏是妾室,郑家也算不得正经外祖家,有何资格送嫁妆!”   张氏忿忿,却不敢说梅映雪嫁妆的实情,早几天前,赵氏就要挟她拿出当年郑家给梅家的嫁妆转给映雪,更要求这些嫁妆都要算在郑家头上,张氏无奈,从库房里七七八八的寻摸出些东西来,不过几百两银子价值,赵氏自然不罢休,又追了几遍,折腾了几次,统共凑了一千多两银子出来,赵氏看着差不多才作罢。   张氏本不在乎算在谁头上,因为嫁妆从梅家大门出去,任谁都知道是梅家置办的,风光脸面都是梅家的,关起门来,赵氏爱说什么是什么,今天偏又整出新花样,要把这一千多两银子的嫁妆分出去打着郑家的旗号,这不是割张氏的肉吗?   只是这些缘故不能让梅家恩知道,因为当年张氏与郑家的交涉,他一无所知。   张氏叹道,“亲家太太无非是怕我们看薄了映雪,她是做外祖母的,心疼外孙女也是理当,现如今她们都在这里住着,自然想着自己的外孙女嫁的更风光些,不如咱们就让一步,让映雪的嫁妆多些,总归郑家在这里,二小姐没有外祖家,原本就不能与映雪比,想必二小姐懂事,也不会计较这些,她嫁到侯府,往后的日子比映雪更富贵些,还会在乎这几个嫁妆?总别因为这个事闹得满府不安宁,本来好好的喜事成了笑话,还是按郑家的意思,家和万事兴。”   梅家恩有些迟疑,总不甘心受郑家指手画脚,但是张氏说的话,他总是觉得都合理的,也不好说什么,摆手道,“这些事都随娘的意就行了,娘是过来人,看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张氏就松了口气,刚露出舒心的笑来,就听门外富贵禀道,“老太太,老爷,太太过来了。”不由的愣住,她来做什么? ☆、嫡女   “老太太和老爷都在,媳妇正有个想法要和老太太、老爷商议,媳妇无女,甚是喜爱若胭,想将若胭养在膝下。”   杜氏扶风而知,神色疏淡,语气沉静明确。   张氏和梅家恩相视一眼,都很震惊,张氏虽然还没完全理解杜氏的意思,却敏感的感觉到这件事对自己很不妙,抢着道,“你虽然没有亲生女儿,这府上的三个小姐,哪个不喊你母亲?都在一起住着,不就是养在膝下吗?”   杜氏道,“却不一样,媳妇有意将若胭过继到自己名下。”   这样说就很明白了,张氏心口一跳,脱口而出,“你这是要抬举二小姐做嫡女?”   梅家恩也皱了皱眉头,“这是为何?”   杜氏答道,“媳妇与若胭一见如故,相处和谐,亲如生身母女,若胭孝顺,奉媳妇如生母,就是嫡女也不过如此。”   梅家恩皱眉不语,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嫡女,时常引以为憾。   张氏却立即反驳,“你这么说,就是埋怨映雪、映霜不孝顺你了?”   “映雪和映霜到底年幼些,态度出于自然,媳妇并无埋怨。”   杜氏不徐不急,道,“只是若胭的孝顺,众人有目共睹,媳妇数次卧病,都是若胭伺候在旁;媳妇但觉抑郁,都是若胭巧言乞欢;媳妇每每冷清,都是若胭相陪左右,如此情分,岂不胜于亲生?媳妇过继在跟前,既全母女之情,又便于教导,也是理当。”   梅家恩沉默不语,对这件事,他并无特别的排斥之意,庶女抬举为嫡女,既体面又彰显宽厚,这样的举措,很多大户人家都有,不足为奇,为难的大多是选谁。   梅家共有三个庶女,说起来,若胭是他最不喜欢的一个,棱角锋利、主见太强,映雪则是最讨人欢心的,既是自己喜欢的郑姨娘所生,又长得漂亮,举止活泼不失端庄、说话讨喜又显娇痴,映霜虽也是天真可爱,却远不如映雪能说会道,尤其近来行事,很有被若胭带坏的苗头,若要选嫡,最佳人选自然是映雪,不过,若胭即将加入侯府,身份非同一般,嫁妆本就单薄,他心里也有些不安,怕忠武侯生怒,不若就给她个虚名也好,既给了侯府颜面,也堵了若胭的怨气。   张氏却道,“二小姐会讨人欢喜,这也是她的本事,孝顺不孝顺,不能全看这些,映雪不如二小姐走动的勤,也不能说她不如二小姐孝顺,我倒觉得映雪来我这来的勤,对我很是孝顺。”   她一个外室生养的野孩子,能让她进府认祖归宗,赏她个庶出小姐的身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她已经因此得意忘形,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再让她做嫡女,还不骑到我头上去?   张氏这话说的直白,你觉得若胭孝顺你,我还觉得映雪孝顺我呢,你一个儿媳妇,难道比我这婆婆还要尊贵?自然要以孝顺我为重。   杜氏却微微一笑,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如此,老太太也大可把映雪养在自己跟前。”   你不满意?那你就自己抬举一个嫡孙女喽?   这叫什么话!从来都是嫡母收嫡女,从未听说过老太太收嫡孙女的?   自然也有人家府上的老太太因为某些原因而偏爱某个孙辈,将其养在跟前,却不过是个人的偏爱,最多外人得知了,会高看着孙辈一些,觉得她得宠些,身份却是改不了的。   张氏像是猛然被人打了一耳光,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再强势再踩着杜氏,也没有改变她正室与嫡母的身份,有些事情,杜氏做,名正言顺,自己做,就喧宾夺主、鸠占鹊巢了,这令她觉得窝囊、憋屈,难道自己压制她几十年,到最后,仍是落得个名不正言不顺吗?   “我不同意!我梅家做人做事,一向都是一碗水端平的,你要抬嫡女,我也不拦着,三个女儿,你不能偏心哪一个,要么,你都抬了,要么,一个也别抬。”   张氏压不住心头怒火,硬邦邦的放了话。   把三个庶女一口气全抬做嫡女?这未免施恩太过了。   梅家恩当即就劝住,“都变成嫡女,恐怕不行,儿子从来也没听说过这样抬举的,外人知道了,非但不会觉得府里宽仁,反而视为轻率。”   杜氏也不着急,心平气和的道,“既然老太太不同意便罢了,老太太也说了,做人做事都要一碗水端平,那便端平了吧,烦请老太太为两位小姐置办的嫁妆也一模一样。”   张氏一怔,知道杜氏已经得知自己打压若胭、有意削减嫁妆的事,脸色很是难看,沉声道,“你这叫什么话,难道是疑心我要虐待二小姐,什么也不给她,就把她打发出去吗?我自然是不会偏心的,映雪多少抬,二小姐就有多少抬,其他的,郑家那边的事,我就管不了。”   杜氏冷笑,“媳妇不敢疑心老太太,不过是在与老太太商量,不管多少抬,两人一样的便罢,郑家作为郑姨娘的娘家,为三小姐添箱,按礼制也是有规定的,再说,不管添多少,抬出去的时候,老太太会在上面写着郑家的名号吗?”   张氏哑口无言,在杜氏到来之前,自己正在和梅家恩商议这事,梅家恩虽然后来摆了手说随自己的意,但看得出来心里是不愿意的,杜氏现在又提起,自己就不好咬定究竟是给郑家个名号呢,还是悄悄给映雪多些嫁妆,无论哪一个,都是她心里的小盘算,绝对不能让杜氏知道。   梅家恩却另有心思,杜氏刚才一句话提醒了他,郑家为映雪添箱也是需要符合礼制的,映雪虽是庶出小姐,嫁妆多少抬并不十分紧要,只要不是奢靡太过、高于皇家婚嫁即可(这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但郑姨娘是妾,妾的娘家不算正经亲家,从礼制上讲,郑家根本不是映雪台面上的外祖,所以郑氏要添箱,也不能大张旗鼓,否则,自己怕要被御史参奏一个“持家不正、宠妾乱纲”的罪名,忙陪笑的劝和,“娘,不如就一样吧……”   张氏心里憋不下这口气,不肯被杜氏压倒,更怕郑家纠缠,本来心里就恼怒烦躁没了主意,她是不懂什么礼制法度的,一听梅家恩这话,又气他帮着杜氏说话,挥手道,“亲家心意,难道要我推了?人家自己的银两,我管不了这事,太太要是觉得二小姐没了外祖添箱,受了委屈,就自己补上吧,我也不管。”   这下子倒是承认银子是郑家的了,只是当时杜氏的面称呼赵氏为“亲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杜氏微微一笑,“老太太不是说她们俩都是庶女吗,媳妇是嫡母,要补什么也是都补,又有什么用?也只能抬为嫡女,才能稍加些箱笼,略作平衡。”   张氏猛地站起身来,冷笑,“太太这是铁了心要抬举二小姐做嫡女,一门心思想给二小姐多点嫁妆,那我就不拦路了,也免得二小姐以后怨我,说我故意刁难她,坏她的好前途,只有一样,太太既然这样对二小姐上心,干脆二小姐的嫁妆就全操办了吧,省得以后又怀疑我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梅家恩见张氏发怒,就吓得赶紧起身扶住,瞪了杜氏一眼,喝道,“你是怎么说话的,把娘气成这样?难不成只你一人心疼若胭,娘就不疼了?”   杜氏却对他的斥责视而不见,只笑着对张氏道,“也好,老太太年纪大了也不宜过度操劳,映雪的嫁妆就够让老太太费心了,若胭的事就让媳妇来做吧。”   略顿了顿,趁热打铁,“还是先让若胭过来,一起去拜祭祖宗牌位,磕头谢恩,定了名分吧,这样媳妇操持起来也名正言顺些。”   大凡这样的身份大动,都是要先选定吉日吉辰去家庙祭祖、修改家谱的,梅家在京州只此一脉只此一辈,并没有建家庙,且张氏素来看不上梅家先祖,自从迁居京州,几乎不再回延津祭祖,就是清明,也不过是隔上几年让来福跑一趟,仅此而已,因此府里只将张氏中园的后堂腾了出来,供着几个先祖的牌位,逢年过节或是有大事时就过来上柱香、磕个头以表心意,倒是简单得很。   张氏也知自己话已出口,不能当场矢口,又不甘心轻易让若胭抬高身份,故闭嘴不语。   梅家恩却心生烦躁,不愿再为此事拉锯不休,道,“你看着办吧,不过是个仪式,速速了事也就是了。”   得了这话,杜氏立即吩咐巧云去请二小姐,又让富贵去请大少爷、三小姐、四小姐和几位姨娘,却暗示说缓着些,不必急着来,等若胭祭祖完毕才来。   富贵哪有不明白的,这是怕她们过来闹场子,便慢悠悠的去了,磨蹭蹭的先去通知梅承礼,又跑了趟小院告知章姨娘,然后去西园,听动静猜出梅映雪与梅映霜不在一起才进去,先找的梅映霜,不紧不慢的说明了来意。   梅映霜只是惊讶的怔了怔,倒没有什么不悦,反而说了句“恭喜二姐姐”,再与梅映雪说起。   梅映雪当场就哭闹起来,摔杯子砸碟子,大喊“母亲偏心”,又说“我不去,我不去见她,她如今身份高我一等,我不愿低头”,坐在椅子上不肯起来,少不得梅映霜和富贵劝解这才咬牙切齿的起身,倒是正好耽误了时间,再等大郑姨娘和小郑姨娘从北园过来,若胭已然磕头完毕,梅家恩在家谱上“某年某月某日,承继杜氏”,自此,仪式完毕,身份坐定。   对突如其来的身份变动,若胭仍有些恍惚,莫名其妙的被巧云拉来,听了梅家恩寥寥数言,就被杜氏推到案前磕头谢恩,虽然不解这名分得来的过程,也明白杜氏必定为庇护自己又与张氏、梅家恩发生了冲突才好不容易争取来,给自己披了一件金光闪闪的外衣,不但自己比梅映雪高出一头,不久的将来,以嫡女的身份出嫁,也使侯府不敢过于轻视,杜氏的这份恩情,实在深厚,若胭心中感激不尽,忍不住就热泪盈眶,激动的唤了声“母亲”。   杜氏含笑看她,尚未说话,外面已匆匆进来数人,神色各异,大郑姨娘掩面冲进来就哭,“映雪这是怎么得罪了太太,她也是太太的女儿,太太却心里只有二小姐,没有她?”指着杜氏又哭又闹。   梅映雪跟在后面,怨毒的盯着杜氏,牙齿咬的咯咯响。   杜氏默默不语,心里叹息,总以为自己是个公平的,原来到底还是偏心的,只是,各人的心性、各人的缘分,改不了,也强求不了。   张氏的不悦已经让梅家恩失去拖延的耐心,只想着赶紧完结,然后好好陪陪张氏哄她高兴,被郑姨娘这样撒泼哭闹,沉脸喝道,“还不闭嘴,这样没规矩,闹什么?”   随即一个绝妙的理由跳了出来,“若胭为长,长幼有序,这是天经地义的。”   妙啊,长幼有序,多完美的说辞!   众人俱愣住,竟是这样的原因吗?   梅映雪虽然仍不解恨,到底松快了些,不过是因为她年长而已,大小郑姨娘虽然疑心,一时又找不到漏洞,便都安静了下来,唯有章姨娘感激流涕,激动的捂着脸低声哭起来。   因为身份改动,大家需要重新拜见行礼,先是若胭向张氏、梅家恩和杜氏磕了头,同辈兄妹之间又行过礼,梅承礼的神色始终古怪,却没有特别的举动,梅映霜的高兴是明显而单纯的,梅映雪却是目光如倒勾一样恨不得剜若胭的肉吃,最后几位姨娘都要向若胭行礼,如此一番周折,若胭的身份就算是在满府通过了。 ☆、来客   从中园出来,大小郑姨娘就带着梅映雪、梅映霜两人去了西跨院找赵氏她们。   赵氏还没转过弯来,郑全中已经拍了桌子,骂道,“梅家这不是明摆着欺负郑家吗?什么长幼有序,映雪能小几天?再说了,大妹进门还比那章氏早呢,怎么不按这样排呢?”   赵氏一听,深觉有理,一拍大腿,道,“说的对啊,还是你脑子好使!本来好好的,她们几个都是庶女也就算了,现在弄得映雪和映霜低人一头,就是那章氏也要跟着女儿鸡犬升天了,回头还不得踩着淑芬和淑芳啊。”   “她敢!有我在这,谁敢动我妹子,再说了,就她那胆子,连话都不敢说的,就算女儿变成嫡出又怎么样,马上就嫁出去了,还能回来帮她打架?”   赵氏一听嫁出去,就坐不住了,“不行,我得找老太太去,二小姐是嫡女出嫁,我们映雪就是庶女出嫁,传出去多不好听。”起身就往外走。   小郑姨娘拉住,“娘,你急什么,我倒觉得没什么打紧的,就算是嫡庶有别又怎么样,只看嫁妆就知道嫡出也比不过庶出,老太太说二小姐的嫁妆由太太操办,这可有意思了,这府里哪一个铜板不是抓在老太太手上,太太就算攒了几个私房钱,又能有多少?她只想着名分上去了,却不知道名分最不值钱,真金白银才是钱,看她拿什么办嫁妆,到时候,可别抬出几个空箱子,丢人现眼。”   众人就哄笑起来,梅映霜低着头没作声,郑金安在门边怯生生的看着,不进也不退,郑全中看见了,就挥手让她走开,“小孩子家,别听这些,院子里玩去。”   梅映霜就忙道,“我陪金哥玩去。”跑出来拉着郑金安就走了。   大郑姨娘就指着梅映霜的背影低骂,“这妮子近来都不跟我亲了,也不知道太太和二小姐给她吃了什么迷魂汤,白叫我怀胎十月,倒把女儿送给别人。”   赵氏哼道,“亲不亲都是你肚子里出来的,怕什么,映霜现在还小,将来就知道了,她以为杜氏对她好,结果呢,还不是让二小姐做了嫡小姐,什么时候轮到她了?”   小郑姨娘点头道,“娘这话说的很是,等过两年映霜议亲,她就知道这些了,谁亲谁疏心里都有数,娘,您现在赶紧去找老太太,老太太不是不管二小姐的嫁妆了吗?那敢情好,前段时间给二小姐多少准备了些,买都买了,就都给映雪吧,咱们映雪可不嫌多,四十抬、六十抬、八十抬,多多益善,到时候,送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往齐家去,多威风,映雪嫁过去,谁还敢小看她是个庶女,就算是庶女,也比嫡女风光。”   “对对对,还是淑芳有主意,映雪,你可知道你这小姨为你这亲事可没少出好主意,要不是你小姨的妙计,老太太也不能咬碎了牙拿出那么多银子出来。”赵氏笑得得意。   梅映雪满心欢喜,一脸娇羞。   几人又埋头商议片刻,定了方案,赵氏就趾高气昂的找张氏去了。   若胭却跟着杜氏去了东园,少不得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说了一番感谢的话。   杜氏拉起她,含笑道,“母亲能为你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嫁过去之后,日子就得靠你自己过了,母亲也无能为力了。”   若胭小声的应了,又说了些话,就见巧菱进来道,“太太,二小姐,忠武侯府的六小姐来了,说是来找二小姐。”   两人面面相觑,云归雁怎么连帖子也没递,一声不吭就跑过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杜氏便吩咐请进,不多时就见云归雁灵动的跑了进来,先是向若胭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就直奔杜氏,落落大方的行了个礼,“梅太太,归雁冒昧而来,梅太太可别生气。”   杜氏就请她坐下,笑道,“六小姐肯上门,我很高兴,怎么会生气,不知六小姐此来,所为何事啊?”她很喜欢云归雁的性子,爽朗大方。   巧云送上茶,云归雁接过,道了声谢,就扭头看了看若胭,坦诚的笑道,“我是来找若胭的,好些日子没见若胭了,心里想得很,梅太太也知道我和若胭要好,只喜欢和她玩。”   若胭就抿嘴笑起来,心说,你这家伙现在说话越来越不靠谱了,虽然这话很好听,我也得掂量掂量水分的含量。   杜氏笑起来,“你们俩年纪相近、性情倒也相似,这很难得,既然是来找若胭的,你们便玩去吧,也不必拘束。”   心里却是百般滋味,自己早该看出这位六小姐从中牵线了,偏偏不忍心剪断若胭为数不多的友情,如今大局已定,她们算是姑嫂了,也没有必要再拦着了,多相处些感情对若胭嫁过去笼络人心更有益处。   两人就辞过杜氏往外走,云归雁只管向若胭挤眉弄眼,小声的打趣,“三嫂,你不还是成了我三嫂嘛。”   若胭满脸通红,急道,“归雁,你又口没遮拦,还没成亲就这样叫。”   云归雁嘻嘻笑,“没几个月了,我提前熟悉熟悉这称呼。”   若胭就拉着她求饶,“你还是叫我名字吧,听着顺耳。”   云归雁就呵呵笑着挽着她胳膊,道,“也好,我也觉得叫名字更亲近些,若胭,你怎么瘦得这样厉害,是不是在家没日没夜的忙着绣嫁衣啊?”又蹙着眉头打量她。   一提及嫁衣,若胭就头大,苦笑一声,硬着头皮道,“归雁,我跟你说实话,你可别笑话,我针线可不好,正为嫁衣发愁呢,说不准直接披块红缎子就出嫁了。”   云归雁就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柳眉一扬,“这有什么要紧的,我也不会绣啊,我自幼习武,哪会这个?不过我没定亲不着急,你就不一样了,还有几个月呢,要不我跟三哥说,他喜欢你穿什么样的,就自己想办法去。”   若胭吓得赶紧拉住她,“我的好归雁,我求你了,你可千万别跟他说,还嫌我不够丢人啊?”   “他?”云归雁揶揄的冲她笑,然后一本正经的道,“你放心,三哥才不会嫌你呢,嫁衣是穿给他看的,当然得他想办法。”   若胭就取笑她,“那以后谁要是娶你,是不是也得为你做好嫁衣啊?”   “那是自然!要不然我就提着剑入洞房!”   云归雁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毫不知羞,若胭忍俊不禁笑起来。   两人小声的打打闹闹往小院走,才上游廊,就见方妈妈迎面而来,笑道,“这位可是忠武侯府的六小姐,老太太听说六小姐来了,想见见六小姐。”   云归雁爽快的道,“晚辈自然理该拜见老太太,又怕打扰,既然老太太召见,归雁这便去。”   两人便跟着方妈妈来到中园,若胭惊异的发现中园变了模样,不但干净整齐了些,而且桌子上还放着几色点心,这可是罕见啊.   张氏坐在桌旁,见两人进来,满脸慈祥的笑起来,招手道,“哎呀,这就是六小姐啊,长得真是标致,跟那画里的仙女一样,和我们若胭站在一起,可比我们若胭好看多了。”   若胭不禁冷笑,我们若胭?这是张氏唯一一次这样亲近的称呼自己。   云归雁客客气气的行了礼,笑道,“老太太这是客气话,我们家人可都说若胭长得比我好看。”   若胭差点笑出声,不带你这么捧我的吧,也向张氏行礼。   张氏却面色一僵,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拉她坐在身边。   云归雁客气的笑了笑,拉着若胭一起坐下,问候了几句张氏的身体,很是规矩大方的礼节性问候。   张氏就喜笑颜开的赞道,“不愧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嫡出小姐,这规矩就是好,叫人看了就喜欢。”又问她闺名。   云归雁答道,“归雁,爹娘都叫我雁儿。”   张氏连声赞好,“雁儿这名字好啊,好听又好记,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名字,比那些个花红草绿的好听多了,侯爷和侯爷夫人就是有学问,瞧这名字取得多好!”   若胭一怔,蓦地想起自己原来也叫雁儿的,只是刚进府,张氏就说“雁儿这名字,不好听,也不像个大家闺秀的名字”,不过半年时间,还是这两个字,已经变得这样好了。   云归雁笑道,“这名字不是我爹和母亲取得,我家所有姐妹们的名字都是大伯母取得,大伯母和梅太太很是要好,我总听大伯母提起梅太太,说她们很久之前就认识了,还说梅太太的才学更高,若胭这名字就是梅太太取得吧,很好听。”   张氏再度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拉得,怎么挤也挤不出自然的笑容来了,忍着满腹的憋屈又说了几句话,就彻底将哄六小姐欢心的心思歇了。   若胭见状,赶紧请辞,说要邀请云归雁去自己屋里坐坐。   张氏倦倦的摆手,笑道,“去吧去吧,你们小姑娘家玩去。”转念又补了句,“也叫上映雪和映霜,你们年纪差不多,能玩到一起,六小姐还记得映雪不,上次大夫人做寿,她也去了,你们该见过面的。”   云归雁笑答,“是见过的,三小姐很讨人喜欢,归雁下次一定过来找三小姐,这一次专程来找若胭,是有要紧事的,老太太,归雁向您求个方便,我有事要去趟东市,想让若胭陪我同往,不知老太太肯不肯呢。”   张氏就疑惑的看了若胭一眼,笑道,“若胭能陪六小姐去,也是她的荣幸,若胭想去哪里,我都从不阻拦的,你们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就是。”   云归雁欢喜的谢过,拉着若胭就往外跑,若胭也不知她的用意,笑道,“你且等一会,容我换身衣裳。”   云归雁道,“你穿这身很是好看,还换什么?”   若胭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因为祭祖,恰好身上穿的还算正式,就不再坚持,与她出了门,登上侯府的马车,晓菱在车外笑眯眯的行了礼,马车就飞快的转起来。   谁也没注意到门后一个呆呆的人影,梅承礼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望着那个灵动娇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仍是久久不动。   “归雁,我们去哪里?”若胭忍不住问。   云归雁却一把抓住若胭的胳膊,一脸的焦急,“若胭,你不知道,我三哥出大事了!我三哥疯了!”   “啊?”   若胭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直愣愣的瞪着她,“什么叫疯了?”   云归雁急道,“我也不知道啊,从没见他这样奇怪,自从跟你订了亲,这都好几天了,没日没夜的练剑、骑马,听晓萱说,连吃饭睡觉都找不着人,若胭,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见若胭傻愣愣的没反应,气道,“你怎么也不着急,三嫂,你还没过门呢,别回头就守寡了。”   若胭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来,归雁!闺蜜!小姑子!不带你这样诅咒我的吧!只是自己也很纳闷云懿霆这是怎么了,意外得了本武功秘籍?还是和齐王之间有什么不能示人的秘密任务?迟疑道,“那就去看大夫,或者问问侯爷和郡主。”   云归雁瞪眼道,“他们俩哪有时间,还不都是在准备你们俩的事。”   若胭蓦地闭嘴,这种老往自己身上引的话题还是赶紧打住吧,虽然已经订了亲,但是每次想起归雁这家伙从中使坏,就会忍不住想,要是没有她时不时的创造见面机会,自己和云懿霆也就不可能在一起,再面对归雁,总觉得有些别扭,像是恨得牙痒痒,又像是感谢她的存在,“那我们去哪里?”   “骑马去,玄羽想你了,这几天老叫唤。”   想到玄羽,若胭就兴奋起来,“我也想它了。”心里鼓鼓的就装着了玄羽。 ☆、论嫁   很快来到马场,若胭立即奔向玄羽。   玄羽早就看到她,远远的就嘶鸣起来,刨蹄子甩尾巴,很是激动的样子,。   若胭抱住它青昵的抚摸,“我想你了,玄羽,你肯定也想我,今天,还陪我跑起来好嘛。”   玄羽就扬起头鸣叫一声,表示愿意,若胭就笑嘻嘻的去解缰绳,忽闻马蹄声惊尘而来,由远而近,瞬间就冲到眼前,眼睛一花,就觉腰间一紧,被人凌空带起,卷入一个胸膛,紧接着就听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体随着马跃起、落下而起伏的感觉熟悉又陌生,心口涨得满满的兴奋。   还没好好享受这种飞腾的感觉,又突然被带离了马背,凌空翻转,接着滚落草地,不由吓得惊叫,张开双臂抱紧他,两人紧紧相拥在草地上翻滚,刚停下来,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被强行吻住,随即一阵暴风疾雨般的吻炙热的落在额前、脸颊、嘴唇,霸道的撬开城门,闯了进去,狂躁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而来,占据了她的全部意识,此刻,除了断定对方是云懿霆,其他所有思维都消失了,像一个梦游中的人被他牵引住心智,除了顺从和迎合,再不会别的。   心脏在冲击着胸腔,隔着薄薄的衣裳,也被另一颗心撞击,形成共鸣,紧箍在身体上的手带着囚禁的力道,唇齿间湿热的触觉、狂暴的索取,这些奇异的感觉惊险刺激,若胭紧张的想要拒绝,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沉醉这感觉,抱紧他,享受这一切。   云懿霆突然撤离,撑起身子盯住她,眼睛通红,像一只饥饿的狼,喘着气问,“你怕吗?”   若胭有些困惑的看着他,猛地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吓得不敢说话,下一瞬间,云懿霆就把手抽出来抚上她的腰带。   若胭惊慌失措的抓住他,“我怕!三爷,我怕!”   云懿霆没有松手的意思,也没有再动,然后缓缓闭上眼睛,躺在她身边,手指游弋在她腰间,触及那枚玉璧,安心的弯了弯唇角,又将她搂紧,埋首在她颈边,压抑着声音道,“若胭,你不知道我多高兴,我高兴的快疯了,甚至不敢再去见你,怕自己会失控,你怎么会送上门来,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若胭觉得脸颊滚烫滚烫,心却飞了起来,像一朵白云飘悠悠的随风摇曳,摇啊摇啊,摇得酸涩起来,“云三爷以前从来不需要控制自己的吧?”   云懿霆身体一僵,头又凑紧了蹭一蹭,低声道,“若胭,别提以前,以前没有你。”   若胭咬了咬唇,轻飘飘的白云变成了厚重的积雨云压低下来,她也知道不该说这种话,可是她忍不住,忍不住想,忍不住说,忍不住难受,难受的发狂。   云懿霆感觉到她的身体变化,撑起上身,扳过她的脸使两人正面相对,认真的解释道,“若胭,就算是我以前年少荒唐,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承认,有放纵,也有逢场作戏,那都过去了。”   若胭像被人揪住心肝当帕子拧一样难受,你轻轻的一句“过去了”就可以换取我一生的痴心吗?我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心胸狭窄、善妒记恨的人,也早就告诉过你,我也试着努力学会忘记,可是,至今没有做到,她突然伸出双手,攀住他的脖子,抬起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再落下来就伴随着难以抑制的哭泣。   “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极了!”   我害怕你兑现不了你的承诺斩不断你的曾经,害怕你慢慢的把我变成你过去的一颗尘埃;我害怕自己会被自己的嫉妒烧死,害怕终有一天精疲力尽的放手……   云懿霆一怔,坐起身,将她拉入怀中。   回到梅府,若胭就蒙着被子睡下了,梦里都是自己恐惧的哭声,醒来就觉得头晕脑胀。   章姨娘过来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若胭难受的摇头,正好佟妈妈送来一碗抄手,说道,“太太爱吃这个,老奴就时常做些,太太赞好吃,老奴想着二小姐近日饮食不好,或许吃些清淡的会喜欢,就多做了些,刚给太太送过去一碗,这一碗送来给二小姐尝尝。”   这就不好拒绝了,若胭只好谢过,懵懵懂懂的下床来吃了几个,确实清淡,味道还不错,又顺手拔了头上盘发的簪子赏她,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对佟妈妈而言就是大财了,喜出望外的谢了,乐呵呵的捧着走了。   章姨娘觉得她出手太过大方,又不好说什么,以前还是个庶出小姐时就不敢指责,现在过继到杜氏名下,身份又高出一层,虽然还住在这小院里,也不过是怜惜她孤苦无依,更不敢有半点不恭了。   若胭见她小心谨慎的模样,也觉得心酸,拉她坐在对面,心里酝酿了半天,才道,“姨娘,不管您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都是您的女儿,您十月怀胎生下我,又亲手将我养大,您是我的亲娘,对我有养育之恩,您在我面前不必要这样小心,就和天下所有母女一样,该说笑便说笑,该责备就责备,好吗?”   章姨娘拘束不安,坐在凳子上慢慢的后移,讪讪道,“二小姐的孝顺,姨娘心里都知道,姨娘感激二小姐,姨娘身份卑微,这辈子也没能力给二小姐什么,总是连累二小姐,二小姐不埋怨姨娘,姨娘已经很满足了,二小姐往后是太太的女儿,是府上的嫡小姐,就要有嫡小姐的气派,就算有什么失误的地方,也自有太太教导,哪里轮到姨娘来责备的?”   若胭心里苦涩难当,看看章姨娘一脸的惶恐,又看看面前的抄手,不但原本就不怎么样的胃口全没了,就连咽下去的那些也开始翻腾,这样的母女关系,让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正好巧云进来,说是太太来问问二小姐回府了没有,若胭原本是有意躲着杜氏,这才没有过去请安,如今巧云过来问,只好重新梳妆,和巧云一同去了东园。   杜氏见她安然过来,点点头,仔细的将她打量一番,若胭正是怕她目光太过犀利看出什么才不敢过来,又刻意的装扮过,仍是被杜氏看出异样,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她微微红肿的双唇上,一语不发,屋子里静得可怕。   若胭垂着头,忐忑不安的等着杜氏质问,杜氏却只是淡淡的说了句,“离大婚还有半年。”   若胭顿觉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钻到桌子底下去,打死不见人了。   杜氏瞥她一眼便收回目光,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推到若胭面前,道,“你的妆奁都由我来准备,我大致列了一个清单,你自己看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增减的,就跟我直说。”   若胭尴尬的道,“母亲,这事您定就行了,若胭不懂,也看不明白。”   杜氏想了想,道,“也罢,那我先给你讲讲,然后你再看,嫁妆是出嫁女子的私物,你寻常有什么打赏、零花,便是从嫁妆里支出,”略一顿,又道,“侯府应该与梅家不一样,梅家的主子们没有月银收入,侯府会有,不计多少,都是你的收入,若够你花销,便不要动用嫁妆,不够再另说,因此,若无大事,嫁妆会存一辈子的,甚至移交儿女。”   这些事若胭听章姨娘说起过,章姨娘时常以自己没有嫁妆为憾,梅家恩这些年虽然也时不时送些银钱,但是要交房租,要日常开支,并没多余的,还是她自己闲来做些绣活卖了才攒了几个钱,因此这段时间才因为若胭的嫁妆愧疚不已,若胭听的多了,也知道嫁妆的重要性。   杜氏见她专心听,就翻开册子边看边说,“你且记好了,嫁妆中一些大件就是床、箱、柜、架之类,用料、工序必须考究,这是顶面子的,也是以后你需常用的物件;金银首饰花样繁多,只需挑几样自己喜欢的就好,其他的多半是压箱或者赏赐了;摆设也是如此,有喜欢的就摆上,不喜欢就收库里,侯府那边自然也不缺这些,屋内陈设亦并非一成不变,只要你与云三爷都看着顺眼就行;至于一些梳妆日用之物和衣物帐幔,除了别人送的添箱,还是自己好好准备些,尤其是衣服,总不能刚过门就指望侯府给你量身裁衣,自然都是嫁妆里带过去的;其他的药材香料等都不必过于讲究,你也不用多看,我给你收集些就是了,另有两样重要的,一是产业,二是陪嫁,产业自然是固定的,更是你嫁妆中一笔稳定的大额收入,陪嫁有两个去处,或是随身服侍你的丫头,或是帮你打理产业的仆役,这些你更不懂,母亲帮你置办就是,等妥当了再把契约交给你,陪你去认认人……”   杜氏七七八八说了一箩筐,若胭听得晕头转向,初时还能竖着耳朵听,到后来说的实在太多,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此时才知道嫁妆原来有这么多繁琐的门道,深叹,若不是有杜氏,真不敢想象到时候自己会怎么出嫁。   杜氏也看出她两眼变成圈圈,叹道,“这便理不清头绪了?若让你管家,又该如何?你在娘家没管过家,想来也是不通关窍的,好在嫁过去,大约也用不着你管,据我所知,侯府现在是和祥郡主亲管着大账,大奶奶从旁协助,你排在后面,只要大奶奶稳妥,不出意外,就没你的事,因此这事倒也不急着学,我改天慢慢教你先看账本,你嫁过去也可以自己用心,只一点,你切记!”   说着,陡然敛容严肃,道,“切不可表现出你有学习管家的心思和意向,明白吗?”   若胭点头,这些小算计自己是多少知道些,就连梅家这样的小门户里还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呢,更何况富的流油的侯府,谁不想把管家大权揽在手中,自己可没兴趣去插一脚,更不会不自量力的自寻死路,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先保住小命要紧。   杜氏也知道若胭不是个贪钱图利的,只是怕她过于坦诚、误入漩涡,又叮嘱了几句,见她一脸认真,也就稍放了心,这才又把册子递过去,“第一次看,也不必细看,浏览一遍,大致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心里也有个数,回去再慢慢想,多看几遍就能看得明白了,那时候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只是床、柜之类的大件成品需要时间多,材料也难找,就不太好改动了,其他的都无妨。”   若胭原就不在乎这些,便一口应了,胡乱翻了一遍,这么大一本册子,每一页都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还没看明白已经觉得头皮发麻,便合上册子,讪讪的推回去,笑道,“多谢母亲这样费心,若胭必定好好听从母亲教诲,认真学习。”说着,悄悄打量杜氏有无生气或失望的神色,确认没有,又飞快的吐了吐舌头。   不料这个一瞬即逝的小动作却被杜氏逮住,也不说她什么,只略蹙眉尖沉思片刻,道,“侯府人多规矩多,与梅家不可同日而语,忠武侯行伍出身,性格直爽,大约没有什么讲究,不过你作为内眷,受教的是侯爷夫人——你的婆母和祥郡主,郡主出身高贵,自幼学习礼仪,难免对晚辈们要求高些,你需恭敬侍奉、不可怠慢,言行举止也要妥当,不能失仪,我倒是有个想法,想给你请个教养嬷嬷回来,教你一些侯门贵族的日常礼节,你嫁过去也不至于惹出笑话。”   若胭虽然不喜欢学规矩,又想到既然决心了要和他在一起,要应该面对现实,总是行为出错、言语失宜也不太好吧,便应道,“这样也好,若胭也知道自己不懂礼仪,恐将来被人耻笑。”   杜氏却没料到她会这样大方的承认自身不足并接受教导,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笑道,“这也是你天性纯良率真使然,你本守着一块宝玉,只是没有好好利用,荒废了时光,母亲想请佟大娘来教你,你原来就是住在佟大娘家,相互熟悉,佟大娘又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规矩都是熟透的,请她来教你,最合适不过了。”   若胭一时怔住,以佟大娘那双从宫里摸爬滚打练出来的火眼金睛,自己这借尸还魂的赝品,不用几天就会被看破,那时候只怕有麻烦,可是杜氏的建议句句在理,自己根本无从反驳,就急得心慌意乱,却说不出话,面色又不敢表现出来。   恰好巧云进来,说,“刚才奴婢听富贵说,老家大老爷遣了人来,现在老太太那边说着事。”   若胭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杜氏微显沉思,对若胭说道,“你先回去,我改天去请佟妈妈,你与我同去,也显得恭敬。”这便是定下来了?   若胭欲哭无泪,只是见此时杜氏又锁了眉头,显然是思索上了张氏那边的事,也不便再说,只好应下,告辞离去。 ☆、病重   张氏沉着脸将信放在桌子上,无视对方急切等待回复的神色,吩咐方妈妈,“你带着去给安置个屋子休息休息,这一路过来也累了,先喝口水。”   堂下的汉子焦急的望着张氏,抖抖嘴唇不愿走。   方妈妈笑呵呵的劝道,“老太太的一番好意,知道你劳累,请你歇会,这样大的事,自然要让老太太好好考虑考虑才是,怎么能说答复你就答复你呢,你也别杵在这里等了。”   汉子无奈,只好跟着方妈妈退下。   等来人走后,张氏就狠狠的捶打桌子,咬牙切齿的骂道,“当初是怎么羞辱我的?还指望我们回去看他们,呸,我巴不得他们早些死,还没这闲工夫去热闹,就在这里送一场了。”   骂一阵,缓了口气,又气哼哼的道,“不是自以为清高,不肯要大房给的钱吗,自己又挣得了几个钱,还不是病死在延津,要有能耐只管花大把的钱来京州请太医,说不定还能救回一条命!”兀自骂了一通,渐渐平复下来。   方妈妈又折了回来,见她那青一块白一块的脸色,早猜透了她的心思,上前倒了杯茶,笑道,“老太太这是气得什么?依老奴说,不但不该生气,反要高兴才是。”   张氏就抬眼瞥她,轻轻的哼了一声,脸色就恢复如常了,声音平静的道,“我有什么生气的,也没什么高兴的,这么多年没来往,感情也淡了,不过呢,终归是一家人,再怎样,我心里了还是念着他们跟老太爷是一家子,听说病重,我心里也难受。”说着话,脸上流露出伤心的表情。   方妈妈明显反应迟钝,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却差点笑起来,若不是自己在张氏身边一辈子了,还不会怀疑她这话是多么违心,这几十年来,张氏可是时常提及当年,痛恨、鄙夷之情毫无掩饰,突然之间倒感怀怜悯起来,真是可笑了。   张氏也看出方妈妈的不信任,就皱了眉头道,“你去外面看着些,家恩一回来就让他过来。”   梅家恩这几天连来这中园的时间都短了,嫁妆也不管,大多时间都是在北园,猜也猜得出来做什么,心里对新纳的小郑姨娘就有些不喜,联想到近来郑家的嚣张,越发的堵气。   “对了,你再去跟马婆子说一声,上次送来的几个丫头都不要了,都退回去,就说看着都不好,没一个合心意的。”   张氏又叫住她,“你也知道,原本是想着给二小姐做陪嫁的,既然杜氏要自己张罗,那敢情好,我又省了钱,让她自己买丫头去,我倒是正想看看,她这些年究竟背着我和家恩藏了多少私钱,趁着这一次,都叫她吐干净了。”   方妈妈笑而不语,并未应和。   看着方妈妈远去,张氏冷哼,一脸烦躁,方妈妈跟着自己太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少有不知,若是能死心踏地的拥护自己也就罢了,只怕心已经变了。   不多时,梅家恩就进来,见张氏独坐堂上,神色悲伤,就匆忙过去问缘故。   张氏指了指桌上的信,梅家恩诧异的取出来看过,惊道,“这是大伯的来信,说三叔病重垂危,希望我们能回去见上最后一眼、安排后事。”   他对三叔一家没有太多印象,自小张氏就立了规矩,不许去三叔家串门,后来定居京州,就更没有往来了。   张氏道,“是,是你大伯派人来送信的,你怎么看。”   梅家恩想了想,正色道,“理当回去,如今若胭和映雪的亲事都定下,衙门里近来没什么要事,我若告些假倒也不难。”   张氏听他的意思是愿意回去,当即脸色一变,“你是朝廷臣子,哪能说走就走,再说,寿儿马上就要临考,你怎能因这点小事走开?”   梅家恩笑道,“就以为三叔奔丧料理后事为由,原是朝廷规定许可的假期,不碍事的,寿儿的事我已经打点好,名牌也早已递交,寿儿只需准时去考场就行,并没有别的问题了。”   其实,他还有一件事没说,当初自己联名上书赞的是太子的恭孝,不想太子被参,太子也卷入是非边缘,不如借机休假,一则淡化自己在同僚中的印象,二则为长辈奔丧尽孝,也正好显出自己的孝德,弥补太子之事带来的负面影响。   见儿子已经将事务安排妥当,张氏更是来气,“那也不行!接下来这几天你要好好陪着寿儿,指点他的功课,你要是走了,寿儿肯定要分心,再说朝廷许假是朝廷仁义,你是臣子,怎么能动不动就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公事呢,要是皇上知道了,必然要降罪。”   梅家恩就不敢再争辩,迟疑片刻道,“那就让杜氏陪着娘回去一趟,带着映霜,左右映霜在家也没什么事,她长这么大还没回过延津老家,趁着这次就带她去看看。”   “尽是胡闹,越说越不着边际了,我和杜氏各自操办着嫁妆,谁能走得开?难道让映霜一个小姑娘家自己去?”张氏隐约显出怒意。   梅家恩赶紧解释,“娘别生气,儿子是想着,现在离成亲时间还长着呢,若胭还有半年,映雪还有近八个月,回去一趟也用不了多久,并不耽误的,再说,来福不是回来了吗,先让来福盯着嫁妆的事,映雪那边还有郑家,更不打紧了。”一边轻轻捶着腿一边陪笑。   张氏双眉竖起,气儿子不理解自己的心思,拔了拔音量,“这样的大事光来福怎么能行?出半点差错就是打梅家的脸,郑家就更不放心了!”   “那就让来福回去一趟算了。”梅家恩见张氏动怒,慌忙退步。   张氏仍是不许,“来福刚回来,还没好好歇会,怎么能又让他劳累?再说了,嫁妆的事也离不开他,我不过是在这屋里坐着指派,外出的事可都离不了来福。”   “从敏可以……”   梅家恩刚说出口,就见张氏勃然大怒的喝住,“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家里只这么几个人,现在又是一堆事,哪个又能走得开?但凡少了哪一个,这府里都要乱了套。”   说了这段,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于尖利,怒火骤然熄灭,悲伤之情涌上,叹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仁义的,不但孝顺娘,也孝顺老家的叔伯,毕竟都流着梅家的血,都是一家人,你三叔要走了,你想去送一送,这是人之常情,别说你了,就是娘这心里,也很伤心。”说着竟哽咽起来,抬起衣袖抹了抹泪。   见梅家恩垂首不语,张氏大声哭起来,“就是你三叔当年那样羞辱娘,娘也从没有记恨过,总想着能忍则忍、一家子人要和睦相处,你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你三叔是怎么狠毒,见了咱们家日子过得稍微好些,就说尽量难听话,他心里是全没有你爹这个哥哥,后来这些年,也没再往来,娘受了委屈,也不怪他们,总惦记着他们一家子,希望他们也能过得好好的,现在你三叔病重要走了,我这心里怎么不难过啊?但是难过归难过,这么远的路程,家里又忙不过来,就不必回去了,让人带个信回去,尽一尽孝就行了,只要你以后步步高升,给梅家挣足了颜面,不就是尽了孝吗?”   张氏一哭,梅家恩立即投降,手忙脚乱的为她擦眼泪,连声道,“儿子都听娘的,儿子什么都听娘的,只要娘高兴就好,娘别哭了,娘这样伤心,就是儿子天大的不孝。”   张氏见他顺从,也就止了哭,道,“你可别以为娘狠心,娘恨不得立刻就回延津去好好给你三叔操办后事,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只是走不开,也没有办法,娘这才是迫不得已,娘这心里痛啊——”说着,咚咚的擂胸,只吓得梅家恩抓紧她的手,磕头不止。   折腾好一阵,张氏这才挥手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备些礼叫你大伯派来的人再带回去,多多少少也算是我们二房的一片心意,你只管放心,我备份厚礼,京州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好的,他们在延津连见也见不着,带回去,自然都会当宝贝一样……”   梅家恩自然是附和不迭,又哄着张氏说了会话,终于见张氏又呵呵直笑,这才心事重重的出来,也不去书房,信步而行,不知不觉一抬头,竟来到东园,叹口气准备折回,又觉得不妥,来都来了,不如问问若胭的嫁妆也好,便迈步而进。   园子里静悄悄的,唯西次间的窗户透出灯光,进去一看,杜氏带着两个丫头正埋首绣活,昏黄的油灯下,杜氏面容沉静清瘦,白发刺眼,正专注的捧着绷子,桌上放着大堆小堆的绸布,突然觉得心有不安,曾几何时,那个明媚如三月春光的女子韶华不再,明明天炎,油灯下的情景,却显得清凉凄寒。   巧菱最先发现梅家恩的到来,忙道“老爷来了”,起身行礼,巧云紧随而起。   杜氏淡漠的看他一眼,缓缓站起,“老爷有何吩咐?”   梅家恩一怔,恍然夫妻俩已经陌生至此,却责备杜氏太过薄情,才使得两人疏离,忍了忍不悦,走近了,问道,“这是在给孩子们做活?”   “是的。”杜氏语气清淡。   梅家恩提醒道,“你平时就偏爱若胭,这会又千方百计不惜和娘争执也坚持把她抬做嫡女,这也随你,反正梅家也没个嫡女,多个嫡女不是坏事,只是你做的这些,可不要再偏心,也要分些给映雪,映雪的乖巧懂事不在若胭之下,我和老太太看着更喜欢些,偏偏你不喜欢,也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好歹映雪也叫你母亲,你就算不管她的嫁妆,也该酌情添箱才是,免得被人看的笑话。”   杜氏静等他说完,这才冷冷的道,“映雪乖巧,我也从未薄待过她,我偏爱若胭,更是因为若胭孝顺明理,若胭待我更是有目共睹,若胭的嫁妆是老太太交给我的,我自然要细心办好,映雪那边,也自有添箱的准备,倒是难得老爷想的这样周全,却不必提醒我什么。”   梅家恩被毫不留情的呛了回去,早生了怒,重重的一哼,拂袖就往外走,道门口,终究停下来,道,“刚才老家的大伯来信,说是三叔病危将去,我原本是打算让你回去一趟代我尽孝,是娘怜惜你身体不好不能长途奔波,又操办着若胭的嫁妆走不开,怕你两头为难,累坏了身体,这才让你别去了。”   杜氏默默的盯着他片刻,然后微微一笑,“多谢老太太这样费心为我着想了,我身体虽然弱些,也不是连车也坐不得,若胭的嫁妆我自可安排好,左右还有半年时间,不急在一时,回去一趟也不用太久,又是为老爷尽孝,这样的大事怎么能推?我便自请回去,索性带上孩子们都去,备上厚礼,也让大家看知道老爷和老太太对三叔是何等重视,老爷以为如何?”   梅家恩哑口无言,他多少也看出些张氏的心思是不肯给三房面子的,杜氏又特意说要让大家都看到老太太对三叔的重视,估计不太可行,心里越发的烦躁,一语不发就走了。   到晚饭时再去中园,张氏早知道了他去过东园,就故意问他杜氏说了什么,梅家恩在张氏向来是从无隐瞒的,便将杜氏原话说了。   张氏大吃一惊,又赶紧哭了一通说了些为难的话和心疼杜氏的话,又说自己已经将人打发走了,才将事情过去,心里自然将杜氏恨得牙痒。   夜里回到北园,大郑姨娘不在,小郑姨娘迎上来腻言求欢,梅家恩因为三叔病危之事郁郁不快,哪有心思欢爱,小郑姨娘就含羞带臊的道,“下个月大少爷就要考试了,妾看的好生羡慕,妾想为老爷生个二少爷。”    ☆、打探   这天,若胭身上倦倦的,正歪在床上看书,就见春桃进来禀道,“二小姐,闵府的二小姐来了。”   若胭一怔,才撂下书,就见闵嘉芙笑吟吟的走进来,笑骂,“你这可是摆上嫡小姐的架子了?大白天的还在床上窝着,等着丫头们伺候喂饭不成?”   若胭就下床,笑道,“你这消息够灵通啊,这点子小事被什么风给刮到闵府去了?看你这架势,是来讨赏的不?”   两人就都笑,闵嘉芙的身份和若胭差不多,都是过继成为嫡小姐,不过,若胭原是庶出,闵嘉芙原是宗族侄女,说起来也不比若胭高贵,两人心知肚明,更无拘束些,若胭看闵嘉芙的神色比上次过来好了不少,又恢复到嬉笑随和,问,“可是闵太太也来了?”   闵嘉芙点头,“可不是嘛,来找梅太太说说话,唉,母亲这些日子心烦着,在家里也闷,我就怂恿着过来你这,我也好顺便跟着来找你啊。”   若胭失笑,转又纳闷,“闵太太怎么了,你家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闵嘉芙叹了口气,撇撇嘴唇,道,“其实这事还和你梅家有关呢,告诉你也无妨,就是你大姑妈的女儿,你那次去我家不是还叫上她一起的吗,后来又和映雪也去过一次,叫贾秀莲来着,也不知我大哥在哪里见过她,就有些意思,跟母亲说要娶回来,母亲不同意呢。”   竟是这事!   若胭心口一跳,这事她是听贾秀莲亲口说的,知道的内情比闵嘉芙还多些,上次闵太太过来,贾秀莲就托自己探闵太太的口气,结果没说上几句话就走了,并不知道闵太太的意思,现在听闵嘉芙这话,就知道闵太太是不许的了,试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你大哥主动开口求闵太太向贾家求亲,闵太太坚决不许吗?”   闵嘉芙道,“并不是大哥主动,母亲这大半年来一直在给大哥张罗亲事,倒是相中好几家小姐,一开始大哥说是等科考完再议,最近母亲又看好一家,再问大哥,大哥便说,不如求娶贾家小姐,母亲问明之后就明言不行,闵府自来就没有迎娶商贾之女为正室的,说是大哥要是喜欢,不妨等成亲后再求为妾,大哥又不愿意,母亲因此烦闷。”   若胭听了就为贾秀莲担忧起来,闵太太坚持不同意,这门亲事便成不了,闵嘉华原本也是过继来的,并不是闵太太亲生,这些年得亏闵太太才能锦衣玉食、专心攻读,怎么会因为贾秀莲与闵太太闹僵,且不说两人情分如何,冲着闵太太养在膝下、视如己出的恩情,闵嘉华也不可能辜负,他若不负养育之恩,就只能负贾秀莲之情义了,那贾秀莲怎么办?闷闷的问闵嘉芙,“你如何看待?”   闵嘉芙笑道,“我自己还没出阁呢,是不管这事的,不过我说几句,你可别不高兴,我也觉得那贾家的小姐不太合适,先不说闵家为官、贾家经商,就是大姐那边脸上也不好看,大姐贵为太子妃嫡母,娘家弟媳却是个低贱的商贾之女,传出去多难听,一家子兄弟姐妹的嫁娶,虽不说完全相当,也不能高低差别太多。”   若胭心里就有些凉了,再想想闵嘉芙这话,也能理解她的想法,只怕除了闵嘉容脸上不好看,对闵嘉芙也有拖累,闵嘉芙尚未许配人家,若是家里兄长订下商贾人家,闵嘉芙的亲事也难高攀太多,只好茫然点点头,算是认同她的话,再回味一遍这话,猛然想起太子,就打听道,“我听说太子殿下近来又惹来龙颜大怒,不知道你大姐可受了牵连?”   闵嘉芙摇头,叹道,“也不知道怎么了,太子殿下今年很不顺,听我娘说,这一次皇上动了大怒,必要严查,好在明妃娘娘求了恩典,周家未受牵累,只是奏折里牵涉到好几桩事,一时半会还没个结果。”说着,突然“啊”了一声,朝若胭挤眉弄眼的道,“倒是有一桩事了结了,听说还是云三爷出京一趟找了证据回来证明了太子殿下的清白,总算为太子减轻了罪,皇上这才略有转霁,怪不得外面都说太子殿下和云三爷近,云三爷为太子之事这样费心,可见关系不同一般。”   若胭顿时恍惚,不是云懿霆和齐王联手找人参奏的太子吗?怎么真出了事,他又不辞辛劳的寻找证据维护太子?那天他一身风尘的赶到和晟宝莊,告诉自己说,他因要事离京数日才刚赶回,原来是去帮太子了吗?先伤后救,他究竟有何用意?   正百思不得其解,就见闵嘉芙盯着她笑了一会,又板下脸,很是难过的道,“若胭,你别伤心了,云三爷以前确实混帐,不过说不定你嫁过去以后,他会改好呢。”   若胭一怔,随即明白她这是误会自己为嫁给云懿霆而痛苦不堪,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闵嘉芙见她发呆,就叹起气来,“我真是为你可惜,真不知道侯爷和侯爷夫人怎么相中你了,还那么大排场的来提亲,弄得京州人人皆知,你和你表哥本有情义,如今也被活活拆散,真是可惜了。”   若胭大为吃惊,忙道,“嘉芙,这话可不能说,并不是侯爷拆散……我和表哥本来就……”   话未说完,又被闵嘉芙抢去,“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要是嫁给了你表哥,那是皆大欢喜,既然事情已经无能为力,也只能忍痛放手了,你只将他放在心里罢,谁让命运如此,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自己做主的,再不甘心也得认命。”   若胭哭笑不得,解释道,“嘉芙,你误会了,我与表哥不过是才见一面,只是兄妹之间的礼节,并没有什么情义可言,更说不上忍痛放手、甘愿认命了。”   闵嘉芙愕然,瞪了她半晌,怪异的道,“上次听你的口气,你那表哥很是不错,怎么竟然没有情义吗?”转而笑道,“罢了,再好也没用了,没有情义更好,只是,云三爷……我都为你抱屈,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要不我经常过去给你撑腰,云三爷要是带了女人回来,我帮你恶心死那贱人,我是客人,云三爷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吧。”   “嘉芙……”   若胭总不能直接说是自己喜欢上云懿霆而心甘情愿的吧,可是他要是真把什么人都往家里带,自己该怎么办?脑子乱成一团,赶紧转了话题问她,“你别光说我,也说说你自己,闵太太既然都为你大哥考虑了,自然也不会不管你,难道还没有合适的吗?”   闵嘉芙嘿嘿一笑,突然眼睛一亮,笑道,“对了,我跟你说个事,你还记得上次赏花时听柳小姐提及的张小姐吗?听说前几天暴病死了。”   “啊?”若胭惊骇,记得柳小姐当时说张小姐和周二爷关系不清不楚的,后来被周府下人看见,张小姐就被禁足在家了,“怎么好端端的得了什么病?”   闵嘉芙冷笑,“那便不得而知了,谁知道是什么病,说不准是心病,也说不准根本不是病,是没了脸面吧。”   若胭黯然无语,闵嘉芙说的很有可能,这样丢人的事被传出去,整个张家都要蒙羞,张小姐只怕真的如嘉芙所说无颜面世了吧,猛又想起自己和云懿霆数次会面,尤其那天夜里,数双眼睛都盯着自己主动抱住他,这件事万一被泄露出去,自己是不是也要和张小姐一样去死啊?有心想找郑金安探探口气,又觉得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正惊慌的想着,就听院子里传来一声脆生生的“二姐姐,嘉芙姐姐”,接着就见梅映雪娇俏可爱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梅映雪惊喜的拉住闵嘉芙的手,撒着娇笑道,“嘉芙姐姐,我听说你过来了,就赶紧过来找你玩,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心里可想你了,听说你前些日子也来过,却不告诉我,我后来才知道,很是伤心,怕你把我忘了。”   闵嘉芙也拉着她笑,“映雪可别生气,上次可不是我把你忘了,我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你难不成忘了我母亲这个大媒人了?上次我是随母亲来代齐府提亲的,当时还没定下来自然不能让你知道,我又怕自己一见到你就忍不住说出来,只好先不见你了,映雪,你是不是要好好感谢我母亲啊?”   梅映雪满脸通红,拉着闵嘉芙扭来扭去,低声道,“等成了亲我再亲自谢。”   闵嘉芙就捂着嘴笑,三人说了几句话,梅映雪就瞟了若胭,对闵嘉芙道,“二姐姐的大喜,嘉芙姐姐自然也是知道了吧,二姐姐得了侯爷的青眼,亲自登门为云三爷求亲,这事可都传遍京州了,都说我二姐姐好福气,嫁了个好人家,将来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又要成为京州美谈了。”   京州无人不知云三爷是匹笼不住的野马、混迹烟花的浪荡子,不知多少人等着看若胭的笑话呢,她却偏偏说什么“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讽刺意味实在浓烈。   若胭淡淡一笑,“三妹妹果真是已经许了人家,和以前深锁闺阁不太一样了,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这样的话也说的顺口。”   梅映雪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脸就腾的绯红,低下头,悄悄抬眼,恨恨的盯了若胭一眼。   闵嘉芙也觉得若胭的这门亲事实在当不起这样的好词,就赶紧岔开话题,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些话,就有丫头过来说闵太太要走了,闵嘉芙就起身要走,若胭和梅映雪一起送出。   到小院门口,梅映雪说,“二姐姐请回吧,我送送嘉芙姐姐就是了,顺路回去也方便。”   闵嘉芙也说合适,若胭就不再坚持,与闵嘉芙道别,自己往回走,在院子里站了会,觉得无聊,转身又去东园。   杜氏招手道,“你来的正好,我们这就去拜见佟大娘吧。”   若胭立刻心慌,急问,“母亲已经决定好了,要请佟大娘吗?”   杜氏笑道,“是的,我这两天想了想,佟大娘是个极好的人选,虽然只见了几次面,但已确信佟大娘立身端正,又精通规矩,加之无家室之累,这样的人选难找第二个,怎么,若胭有什么看法?”   若胭一怔,怕杜氏生疑,忙陪笑道,“没有,母亲说的极是,若胭也觉得佟大娘极好,只是以前不懂事,如母亲所说,守着宝贝却不自知,浪费光阴。”   见杜氏欣慰的点点头,就起身要走,又急了,道,“母亲,若胭过去,合适吗?”   去见佟大娘,是否就要去古井胡同,是否就要去见表哥?即使自己无意于他,然而两人终究由杜氏牵线过,并且彼此也是心知肚明的,如今自己另许人家,再见面,多有尴尬。   杜氏愣了一下,也恍然明白她的意思,看着她沉思片刻,拍拍她的手,道,“佟大娘另有院子居住,我们既然相请,自然要去她住的地方才算恭敬,要是你想念明玉,也不妨过去那边坐会,离得也不远,你们原是亲戚,走动也是正当。”   她只说明玉不提明道,也算是巧妙化解若胭的尴尬。   原来不必去见表哥,若胭松下一口气,讪讪笑道,“还是请佟大娘要紧,改日再去找表姐玩吧。”   杜氏便笑了笑,让巧云和巧菱去准备一下,两人接着便出门了。   因为杜氏负责若胭的嫁妆,里里外外的事都要她亲历亲为,张氏也不管她去哪里了,杜氏出入更加自由,这几天时常出门,若胭知道她是去采购嫁妆,也不便打听,反而装不知情。   果然,马车停下的地方并不是许家兄妹住的院子,若胭总算是把这桩心事放下,仍是担心佟大娘察觉出自己这个假冒货,战战兢兢,好在自从得知杜氏有请佟大娘的意思,这两天自己就有意的拉着章姨娘问关于佟大娘的事,章姨娘似乎有意隐瞒些什么,不过若胭想起有一次意外听到章姨娘和春桃的对话,猜想章姨娘是因为对佟大娘心怀愧疚才不肯多说,索性说自己自从进府病了一场,好多以前的事都模糊了,章姨娘惊疑过后,反而放心不少,多说了些事,若胭因此也多多少少知道些当年的往事。   章姨娘跟着梅家恩之后,梅家恩就为章姨娘找住所,偶然的机会得知古井胡同有小院外租,就租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十几年,据章姨娘所说,佟大娘是早年丧夫,膝下无子女,便养了族内的侄子在跟前,独自将侄子带大,又为他娶妻,只是不幸,那侄子自幼体弱,常年不离汤药,妻子意外小产后夫妻双双受不了打击,先后离世,佟大娘又成了孤独一人。   若胭不免感慨佟大娘苦命,一次次遭受亲人离去,这样的打击换作旁人怕要受不了崩溃,可是自己上次见到她,虽是眉宇之间难掩沉痛,气度姿态却依旧挺拔坚强,也难怪她是宫中放出来的,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活下来,岂止是一个意志顽强能说得尽的?   只是,若胭也因此知道,章姨娘也不知道佟大娘的真实身份,转又叹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与认可真是奇妙,佟大娘与章姨娘相处十几年仍不愿告知自己的来历,却对初次见面的杜氏坦诚相告。 ☆、陪嫁   佟大娘见两人到来,并无太多惊奇,不知是杜氏已经打过招呼,还是佟大娘本身就修炼出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能波澜不惊的绝世神功,看上去比杜氏的修为还要高出一截来。   双方行过礼,就分主宾落座。   佟大娘并没有丫头服侍,亲自为杜氏和若胭斟了茶。   若胭端端正正的坐着,却忍不住悄悄的打量四周,普通的院子,普通的屋子,格局和许家兄妹住的那边一样,窗明几净、一桌、一椅、一盏、一几,都摆放的恰到好处,再挪动一分一寸都会失去和谐,令人一眼看去,赏心悦目、无可挑剔,暗暗叹想,这已不是凡人的境界了。   双方寒暄一阵,无非是问候身体状况、饮食起居之类,佟大娘就微笑着看若胭,“老妇听闻二小姐已经订下亲事。”至此一句,没有贺词,这倒是稀罕了。   若胭双颊微红,这话虽是对自己问的,那也不好亲自回答,还是等杜氏代为回答吧。   杜氏眉尖微显忧色,倒是含着笑道,“确是不久前订下,是忠武侯府的三公子,想必大娘也有所耳闻。”   佟大娘轻轻点点头,“确有听闻,却未见过,不过侯爷的威名举国皆知,老妇早年在宫中服侍贵人时就已知一二,是位难得的良臣国柱,常年驻兵在外,近年来国事太平,侯爷才得以归府颐养,侯府虽然富贵中天,行事倒还算是稳妥,关于云三爷其人,坊间传闻甚多,毁誉皆有,老妇以为,传闻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听着话中之意,对侯府本身还是赞赏有加的,至于对云懿霆的评价,不过是安抚人心罢了,亲事已经定了,总不能再当着女方的面说男方的坏话——像闵嘉芙那样直言不讳的人也不多吧。   杜氏颔首而笑,便顺着话题说,“大娘言之有理,亲事已然订下,想来虎父无犬子,但愿有侯爷教导,云三爷立身自有方圆,妾身此来,正是因若胭之事有求于大娘,若胭生性率直、举止天然,奈何侯府自有约束,故而,妾身恳请大娘能移驾寒舍,屈身相授,教导若胭。”   佟大娘微微一笑,答道,“太太盛情,老妇敢不相从,容老妇数日,打点好茅舍事务便登门,如何?”   如此轻松一句话就同意了?若胭愕然,自己还想着要是佟大娘不同意就好了,自己也不用再面对她就紧张了,看来希望破灭,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杜氏已欣喜而起身道谢,“得大娘一诺,妾身荣幸。”说罢就回头看若胭。   若胭只好也恭敬的行了个礼,道,“能再次得大娘教导,乃是若胭之幸,若胭必定用心学习,不负大娘教授。”   佟大娘笑道,“二小姐客气了,这也是老妇与二小姐的缘分。”   又说了些话,佟大娘与杜氏约好三日后登门,两人就告辞返程。   此时天色尚早,杜氏想去古井胡同那边坐坐,再叮嘱几句明道的功课,回头看若胭全身高度紧张,分明就是害怕过去,就歇了这心思,直接回府了,让若胭自回小院去,自己则又叮嘱了巧云了几句,让她坐车又出去了。   若胭与杜氏分别后往回走,正看到梅承礼在前面走着,后面仍是紧跟着三个丫头,本不想打扰,忽又想起秋闱,也不知他准备的怎么样了,就扬声喊了一声,快步追上去,待到跟前,看清梅承礼的脸色才愣住,“大哥哥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莫非被先生责罚了?”   梅承礼垂下头,轻声道,“没有,先生没有责罚。”   “那是被老爷责罚了?”若胭诧异。   梅承礼摇摇头,“老爷还没回来,二妹妹别问了,快回去吧。”一脸的颓废,继续往前走。   若胭百思不得其解,这位大少爷又中什么邪了?心里好奇却不再追问,一个大小伙子有心事了,他不肯说,又何必问来问去,轻叹口气,梅承礼却又停住脚步,然后警告似的扫了三个丫头一眼,又走回来,犹豫良久,终是极小声的问,“我前两天看到六小姐了。”   “哦?哪个六小姐?”   若胭一时没反应过来,略一思索,才明白他说的是云归雁,原来他也知道云归雁来找自己的事了,也是,侯府小姐亲临这样的大事能不引起轰动吗,梅承礼听说了也没什么奇怪的,“你是说归雁吧,是的,她来找我有点事。”   瞬间想起上次梅承礼跟自己提起归雁时的别扭神态,暗暗责备自己粗心,竟然把他这点敏感细腻的小心思给忘了,只是,自己真心觉得梅承礼只能是一厢情愿了,再看他那脸色,只怕也是自我折磨不得解脱吧。   也许,自己应该再做一回恶人——就像上次拆散梅承礼和两位表姐的姻缘一样,再给他狠狠敲一敲警钟。   为什么自己总干这种恶事呢?若胭无不郁闷的想。   “大哥哥,你既然见过归雁,想来也看得出归雁的性情,知道只有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倾心。”   若胭看了看不远处的丫头们,把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很重,话也很尖锐,梅承礼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该听的明白,也会反省自己,以自己的家庭背景、才学、性格、见识,无一条件能打动对方,又何必再痴心妄想。   果然,梅承礼脸色惨白,抖动着嘴唇转身就走,若胭不忍,在他身后又补了句,“大哥哥,秋闱在即,需知学业为重,若是他日功名有成,未尝不是一条通路。”   梅承礼顿了顿步子,匆匆离去。   若胭见他步伐匆忙而踉跄,心里也沉沉的难受,梅承礼长得不错,遗传了杜氏的美貌,眉清目秀,很是个俊俏小生,可是一个男子,光长得好有什么用啊,云懿霆也长得好看,就讨人喜欢吗?若胭一怔,自己怎么拿他做比较了?可是,自己是否也被他外表吸引呢?那么自己爱上的仅仅只是他的外表吗?   次日,若胭去东园请安,惊奇的发现杜氏身边除了巧云和巧菱,还多了四个陌生的丫头。   “母亲,她们是?”   杜氏笑道,“她们都是母亲为你挑选的陪嫁,提前送过来先服侍你,也熟悉一下,”说着让她们上前认主。   四个丫头就排成一行,规规矩矩的向若胭行了礼,又做了自我介绍,杜氏笑道,“初夏和秋分的名字就是你取的,这几个也是跟着你的,你是主子,还是你自己给她们取名字吧。”   若胭看她们很有规矩,不像是刚买进来的,就很好奇,杜氏笑道,“怕新买的不懂事,你还要另费功夫教导,这几个已经观察一段时间,还算稳妥,你先带在身边看看,若不满意再换就是。”   已经观察一段时间?杜氏说的含糊,若胭却立即联想到杜氏曾说带自己去一个神秘的地方,也许杜氏早就买了放在那里教导了,既然早买了,也该已经给了名字,就问她们原来叫什么,其中一个稍大些的就站出来恭敬的回答,“回二小姐的话,奴婢几个原来叫丁香、迎春、连翘、麦冬,太太说了,这些名字只是暂定,以后奴婢跟着二小姐,再让二小姐取名,”   若胭就看着杜氏笑,“这几个名字极好,何须再换,还这样叫吧。”   四人就道了谢,巧云带着退下。   杜氏笑着道,“她们四个各有特长,你做主子的也知道知道,丁香的绣工极好,据说她娘生前是当地有名的绣娘,丁香打小就跟着学,我曾见过丁香绣的一只喜鹊,栩栩如生,恍如活物;迎春会看帐目,家里曾是做小买卖的,字认的不多,算账却是一把好手;连翘心思灵巧,人缘极好,买来不多久,就与大家熟络了;麦冬却与连翘相反,沉默寡言,不过处事谨慎,细致周全,你嫁过去,人生地不熟,自然需要有自己的贴心人,原来的初夏很是不错,可惜已经不在了,还是要抓紧时间再找几个代替初夏的才好,这四人初看还算不错,母亲也是相中她们各有用处,才选了给你,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将来如何,你需继续观察,也需知人善用,才能人尽其能,更好的辅助你。”   若胭谢过,又和杜氏说了些话,问杜氏近来身体可觉得好些,杜氏笑着说感觉大好了,若胭自然不信,上次从敏请了个大夫回来,抓了几副药,吃完后杜氏便仍是继续吃王大夫的药,若胭不通药理,也知道不能乱换大夫,只劝了几句就随着她了,不过这段时间杜氏没有再吐血,精神也还不错,多少放下些心,就见巧云进来,禀道,“太太,咱们该出门了。”   若胭就顺口问去哪里,杜氏笑道,“木器做的差不多了,我去看一眼,若胭要不一起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也好说出来,看能不能再改动?”   若胭有些羞赧,忙道,“不必了,母亲看了就好,我就不看了。”   杜氏知她含羞,也不再勉强,若胭自领了四个丫头回小院。   章姨娘猛地见若胭带着这么多丫头回来,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若胭就解释这是杜氏为自己准备的陪嫁,又惊又喜,若胭将四人叫到屋里随和的问了几句话,果然与杜氏所说相似,只是丁香略有些紧张,迎春则大方多了,许是自小跟着家人做买卖,见的人多,也就不怕了。   若胭笑道,“想必太太已经都告诉你们了,今后你们就跟着我,我出嫁前就在这院子里,以后你们也随我一起去侯府,你们是我带过去的,情分自然不一样,只是也更该懂事才好。”   四人都老老实实的应了,随后若胭便道,“你们也不必围着我转,我也不需要鞍前马后的伺候,丁香针线好,就帮着做些活计吧,该做什么,都听姨娘的。”又问其他人是否也会针线,迎春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不会。   若胭心知她家是做买卖的,不会针线也正常。   麦冬倒是小心的说,“奴婢会,只是做的不好,怕弄坏二小姐的布料。”   若胭笑道,“无妨,做的再不好,也比我强些,自管做着玩就是。”   麦冬就满脸通红的应了,低下头抿着嘴。   连翘看看麦冬,也道,“奴婢也做不好,只要二小姐不嫌弃,也能尽力一试。”若胭笑看她一眼,点头同意了,“那好,你们三个这些日子都跟着姨娘做活,迎春不会,就不必去了。”   迎春紧张的问,“二小姐,那奴婢做什么?”   若胭想了想,道,“你就随便做些什么,我若写字,你帮着研墨就是,顺便自己也识些字,对你算账大有好处。”   迎春喜不自禁,忙跪倒磕头谢恩,若胭被她这大动静唬了一跳,拉起来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你只要愿意学,只管好好学就是,以后能帮我算账,我还省心了。”   抬头见其他三人都是一脸羡慕的表情,笑道,“你们几个也用不着羡慕,谁想学都可以,只要安分守己的跟着我,咱们几个是一辈子的情分,我都会安排时间让你们多学些东西。”这样一说,大家都欢喜不迭,连声谢过。   第二天去中园请安,若胭将四个丫头都带上,也让她们见见府里人。   梅映雪曾多次笑她身边连个丫头也没有,都订了亲了,还不知陪嫁丫头在何方,冷不防就见到四个,一个个端正整齐,规矩有礼,就嫉妒的直咬牙。   张氏知道这是杜氏给买的,阴阳怪气的道,“这下可好了,我总算安下心了,要不然二小姐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也这么好,原本我还总惦记着,想要把借给映雪的那个丫头还给你呢,现在你都有这么多了,想必也够使唤了,不稀罕映雪那个小丫头了吧。”   若胭笑道,“正是,多谢老太太惦记,若胭也觉得有她们几个足够了。”   张氏点头,“那好,映雪啊,上次给你的四个丫头就都归你了,加上原来的两个,你也差不多了。”   梅映雪喜滋滋的应了,她总觉得丫头越多越好,不但能更好的伺候自己,也显得排场大。   若胭却略一思索,笑道,“老太太,四妹妹身边只有来喜,似乎少了些,何不从三妹妹那匀一个两个的给四妹妹?”   众人皆是诧异的看着若胭这样明目张胆的抱打不平,张氏环视一周大家的脸色,笑道,“都说二小姐跟四小姐要好,果然不假,有什么都不忘给四小姐,也好,四小姐身边一个丫头也的确有些少,就再加一个。”   梅映霜谢了张氏,又谢了若胭,梅映雪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若胭则心凉的注意到张氏刚才称呼梅映霜叫“四小姐”,而不是以前的“映霜”,不禁担忧,是否张氏已经因为梅映霜和自己走的近而不喜她了,若是如此,只怕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转念又想,大小郑姨娘得宠,郑家人又都在这里,总能照拂,张氏也不敢对她如何吧。 ☆、嬷嬷   这两天,梅家恩很高兴,据可靠消息,除了云三爷为太子找到证据驳回一封弹劾奏章,齐王赵坤更是长跪朝堂不起,为太子求情宽恕,□□见状,纷纷跪倒求情,皇上到底还是护犊,盛情难驳,虽然未明言不再追查,却也没有再提及了,太子之事大概算是不了了之,自己也可以彻底放心了。   三天后,佟大娘果然如约而来,杜氏打发巧云请若胭过来,若胭愣了好一会儿才安抚好紧张的心情过来。   佟大娘正在和杜氏说话,两人交谈闲适而愉悦,若胭行过礼就侍立一旁。   杜氏笑道,“若胭,此后大娘就是你的教养嬷嬷,你该行弟子之礼。”   若胭傻眼了,自己哪里知道什么弟子之礼啊,一时杵立着不知如何是好,心慌意乱的想着怎么办才好,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姜先生刚来时,梅承礼初次拜见姜先生,自己就在旁边看着,多少还记得一些,就硬着头皮学了一番,然后忐忑不安的等着受训,却听佟大娘温言笑道,“动作生疏不流畅,倒还算标准,弟子礼多是对男子的要求,女子少有用场,二小姐能做成这样,已属不错,二小姐请坐。”   若胭吓出一身汗,暗暗侥幸自己通过第一关,轻轻的应了个“是”,老老实实的坐下,将双手叠在膝上,眼观鼻鼻关心,做出一派娴淑的姿态,不想佟大娘又说道,“二小姐坐姿欠妥,这是幼时的坐姿,如今大了,不该再如此正坐,需略侧腰身……”   若胭好不郁闷,自己已然觉得十分标准了,还能被挑出毛病了,可想而知接下来的训练将会如何难熬,自然也会更容易被认出自己是个冒牌货。   好在经过一番纠正,佟大娘就不再挑剔了,继续和杜氏说话,若胭就僵直背脊坐的一动不动,佟大娘看了眼她,却没有说话,一直和杜氏闲谈,杜氏似乎也将她忘记,只顾说话,两人竟然颇有共同语言,海阔天空的聊的甚欢,可怜若胭刚开始还能坚持,很快就觉得腰酸背疼,恨不得立刻躺下,又不敢失礼,只好咬牙忍着,天气炎热兼紧张,不多时鬓边就渗出细密的汗水。   佟妈妈就笑道,“初学难免紧张,二小姐累了,起来走动走动吧。”   若胭大喜过望,得此一言不啻于赦令,几乎要一跃而起,到底谨慎,恭敬的谢过,这才慢慢的转过僵硬的身体,一点点站起来,佟大娘与杜氏相视一眼,各自含笑。   佟大娘又道,“二小姐请回吧,好好休息休息,老妇以后就常住在此,二小姐得了闲便过来学一会就行了。”   杜氏将佟大娘安置在东园,特意将西梢间腾了重新布置作为佟大娘的卧室,又将西次间收拾开用作教授场地,   若胭愕然,怎么就这样把自己打发走了,连个课程安排也没有,是否意味着自己不必战战兢兢的应付军事化训练了?这倒是不错,只是幸福来的太突然,一时不敢置信,就移目询问杜氏。   杜氏则点头道,“大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听大娘的就是。”   若胭只好一头雾水的告辞,回到小院和章姨娘一说,章姨娘得知杜氏还特意请了教养嬷嬷来教导,惊喜交加,待知道嬷嬷就是佟大娘,便惊得说不出话来,到底疑惑道,“太太是怎么认识佟大娘的?太太去查访了古井胡同?”这是疑心杜氏在暗查她们的底细。   若胭忙笑道,“姨娘多心了,是若胭向母亲提及佟大娘,说大娘曾教若胭好些见识,太太这才去请了过来。”   章姨娘狐疑的打量若胭,又说不出什么不妥,只好茫然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这佟大娘不过是个市井妇人,虽然也有些见识,又怎么能做二小姐的教养嬷嬷,二小姐是要嫁去侯府的,要是被教导有误,反而失了礼节,那可怎么好?”   若胭也不好解释佟大娘的阅历,只好安慰道,“姨娘放心,有母亲在旁边看着呢,母亲的规矩礼仪就是最好的,佟大娘要是教的不对,母亲自然指出来。”   章姨娘就不敢再质疑杜氏了,不安的点点头,自己回屋去找春桃,犹豫不决的道,“佟大娘来了府里,我是否要过去拜见一下,毕竟这么多年,我们没少受她恩惠。”   春桃也没个主意,“要是还住外面,想去就去了,可是现在佟大娘住在太太那边,咱们这是去见佟大娘,太太在旁边坐着,却怎么说话?就是在府里撞上了,又能说什么,万一佟大娘说几句姨娘以前的事,叫人传到老太太那边,反要引起怀疑。”   章姨娘想想也有道理,越发的坐立不安,正为难,就听院子里有人说话,紧接着巧云领了佟大娘进来。   若胭听到动静,赶紧出来迎接,章姨娘在屋里转来转去,连门也不敢出,直到几人进了堂屋,没法再躲,这才迫不得已,将心一横走出来,“大娘来了?许久不见,大娘一向可好?”   佟大娘微笑着打量她,道,“多谢姨娘挂念,老妇一切都好,一别数月,不知姨娘别来无恙。”   章姨娘拘束的笑了笑,“都好,都好。”   若胭请佟大娘入座,连翘机灵的端上茶来。   佟大娘点头接过,又向章姨娘道,“老妇受府上太太之托,忝当大任,为二小姐举止略作修雅,知道姨娘在此,特来拜访,以慰旧日之情,当初姨娘屈居民舍,老妇招待不周,还请姨娘宽宥、忘怀。”   章姨娘见她提起往事,生怕她当着丫头们的面再说出什么来,忙讪讪道,“大娘客气了,客气了。”   佟大娘也就笑笑,从巧云手里接过一盒糕点放在桌上,“老妇素知姨娘爱吃庆和斋的红豆酥,来的路上就顺路带来一盒,姨娘尝尝可还是那个味?”   章姨娘慌忙道谢,却不打开,佟大娘也不再说什么,又和若胭随意说了几句,就起身告辞,章姨娘如释重负,诚惶诚恐的送到院子中间,连院门也不敢出,只怕被人瞧着自己和原来的东家有什么往来,还是若胭一路送到游廊才折回。   接下来的日子,若胭就跟着佟大娘学规矩,因佟大娘并没有立任何规矩,一切都由着若胭高兴,若胭本就怕见她,也就乐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佟大娘看在眼里也不说她,教的时候也十分宽松,再也没有进府第一天那么苛刻过,并且,最让若胭松口气的是,佟大娘对古井胡同的事从不提及,一个字也没提过,仿佛她们俩是初识,以前从未见过。   自打亲事定下,晓萱隔三差五的就会送些东西来,都是些若胭爱吃的点心、稀罕的水果,更多的是滋补的药材,都是亲自送到若胭手里,晓萱究竟是谁的丫头,除了若胭,大家都以为是云归雁的。   张氏得知后恨得牙痒痒,若胭却很别扭,云懿霆,你这是嫌我太瘦了不够漂亮,还是怕我身体不好不能长寿?腹诽归腹诽,吃起来一点不含糊,倒真是又补回些肉来。   这样的日子过得倒是舒服,这天若胭照旧是睡了个饱觉,吃了早点,才带着麦冬慢悠悠的去东园,佟大娘照旧坐在次间的窗前等着,若胭近前行礼,佟大娘招呼若胭坐在旁边,也不提练习之事,亲自为她斟了杯茶,又端起自己那杯,慢慢的喝着,若胭这些日子差不多对她放下了戒心,觉得佟大娘是个从容不惊、和煦和春的妇人,与她说起话来也不像初见面时惊慌不安,佟大娘邀她喝茶,她就坦然陪坐喝茶。   佟大娘静静的端详她,笑容微敛,道,“二小姐待嫁在即,将来的路,可有好好想过?”   蓦的被这样问起,若胭晃了晃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太开放,若胭拿不准她问的是侯府的日常生活和感情归宿,其实,不管哪个方面,若胭都想过,毕竟这是自己这辈子都要面对的,不能不想,只是想来想去,也没有结果,茫然一笑,“尽人事,听天命吧。”   大约,也只有这六个字了。   意外的是,佟大娘没有任何的惊奇和生气,反而含笑赞道,“好,二小姐这话正是豁达!老妇进府为教二小姐的,正是尽人事之能,不过,老妇进府已经数日,二小姐请回顾一下,自己是否真的为以后的路尽了人事?”   若胭目瞪口呆的看着佟大娘,无言以对,佟大娘又道,“缘分天定,这才有二小姐与云三爷的亲事,福分却需要自修,老妇虽不知云三爷为这份姻缘做了什么,至少听说侯爷六礼中的前五礼都是侯爷亲自登门,足可见侯爷为你们俩的姻缘费了心力,太太更是为了二小姐的嫁妆不辞日夜的操劳,那么,不知二小姐自己又做了什么?”   若胭如被人当头一棒警醒,是啊,自己除了胡思乱想又做了什么?这门亲事说到底是自己应下的,在和晟宝莊那天,如果自己坚持断了这份感情,宁死不从,大约云懿霆也不会勉强,终究还是自己不舍得放弃他,明知将来路不平坦也愿意一试,那自己为什么还不好好打算,为自己、为他、为两人的将来努力?   “请大娘教导。”   若胭静下心来,诚恳的求教。   佟大娘颔首笑道,“侯府规矩繁多,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自有规范,和祥郡主虽为皇上远支,也自小接受严格的礼仪训练,郡主既为当家主母,二小姐嫁去为媳,更要慎言慎行,以免惹来非议,侯爷固然看重二小姐,终究不管内宅之事,云三爷将来如何,老妇亦不敢妄言,只是他也是男子,就算对二小姐有维护之意,也不可能干涉过多内务,是以二小姐最需谨慎对待的就是居宅之术,而老妇所教的妇容正是最基本的自我保护。”   若胭默默无言,心里却排山倒海的翻腾起来,原来自己终究还是逃不开这一切,要从此走上如履薄冰的侯门宅斗之路。   起身,行礼,若胭端端正正的道,“请大娘尽心教导。”   既然路已经选择,不能回头,就只能自己为自己做一双结实点的鞋子,尽可能走的远一些、再远一些……   佟大娘欣慰而笑,“二小姐有此决心,老妇自当尽心尽力。”   此后,佟大娘就定下了极为苛刻的作息时间表,自卯时正就必须过来,站姿、坐姿、步姿、跪拜等各种行礼,甚至说话的语速、声量,包括五官表情、肢体的细微动作都以精确论,还有服饰、妆容的搭配、各种场合的礼节……知识量巨大,铺天盖地的挤满了脑子,若胭每天除了不知疲倦的反复练习和记忆,几乎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更不知今夕何夕。   杜氏每天都很忙,出出进进的大都是为若胭的嫁妆,有一次还带了两个绣娘来,为若胭量了身量尺寸,第二天又送了好些布头和花样,各种花色各种材料的,让若胭挑选,若胭挑了几样喜欢的,杜氏给挑了几样,佟大娘在旁边看着,也帮了挑了几样,并且毫不客气的指出若胭挑选的几个花样子不适合,并建议更换,若胭信服的依从。   除了请绣坊做衣裳,杜氏每天依旧带着巧云和巧菱做活,丁香、迎春和连翘原是若胭让她们跟着章姨娘一起做活,只是章姨娘得知她们是杜氏精心挑选的,别说让她们指派绣活了,就是平时连杯茶也不敢劳动她们,若胭无奈,索性把她们叫到东园,让杜氏带着一起做,杜氏但有不在,就让巧菱把活分配下去,三人只管在这做就是了。 ☆、秋闱   忙着若胭嫁妆的同时,杜氏两次让巧云去南园探望梅承礼的学业,可惜都没有得到消息。   第一次直接被三个丫头拦在门外,说是“老太太吩咐了,大少爷考试在即,要抓紧时间看书,任谁也不能打扰。”   第二次巧云就在南园门口等梅承礼下学回来,谁知巧云尚未说话,就被他冷冷的说了句“我的事不用她管,她只管二妹妹就行了”拂袖就进去了,巧云气得差点骂起来,忿忿的回去,怕杜氏难受,并不敢说实话,只说大少爷被先生留住了,还没下学,杜氏默默不语。   又过两日,杜氏终是放不下,亲自去了南园,三个丫头照旧拦在门口,还是老太太的那番说辞。   巧云当即就骂,“不长眼的东西,什么人不许进,连太太也不能进吗?再说一句,打烂你嘴巴!”   三个丫头你看我我看你,虽然害怕,仍是不敢放行。   巧云就看准领头的一个打了一巴掌,三人这才知道来人是敢动真格的,惊惶的闪避,杜氏静默旁观,等三人走开,才迈步进门。   梅承礼赫然蒙头大睡,巧云上前轻唤,“大少爷,太太来了,大少爷醒醒。”   梅承礼睡的很沉,任巧云如何喊就是一动不动,杜氏也不说话,静静的注视着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呢,谁人可以任人耳边呼唤却这样沉睡呢,不过是不愿见自己而已,静默良久,轻轻一叹,道,“承礼,母亲来看看你准备的如何了?你若困倦,便睡吧。”缓缓转身。   梅承礼却陡然睁眼,满目怨恨的望着杜氏,无限讽刺的道,“是吗?你这是在关心我吗?不劳关心,你只管好好操心二妹妹的嫁妆去,那才是你应该管的事!儿子从来都没有女儿孝顺,儿子十六年也不如女儿六个月,何必你还记得我?”   杜氏浑身一震,颤抖回身,惊骇而悲伤的打量他,“承礼,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梅承礼从床上一跃而起,也不穿鞋就站在地上,冷笑,“我说的不对吗?你扪心自问,在你心里,儿子占了多少位置?二妹妹又占了多少位置?你当初把我生下来不管我也就罢了,这十几年里你可想过我、念过我?可为我做了什么?你又为二妹妹做了什么?你为她不惜多次与老太太斗争、与老爷争执,你为她不顾身份骂人、打人,破门而入,连杀人的话都能说出口,你把她抬成嫡女,胜过亲生,你为她置办嫁妆日夜不休!是啊,二妹妹孝顺,二妹妹对母亲的孝顺无人不知!二妹妹什么都好,除了对你好,对我也好,从她进府,就不停的告诉我你是我最亲的人,我一开始不相信,她就打我!那么狠的耳光,打得我信了!我越来越相信,你真的是我最亲的人!可是,我是你最亲的人吗?是吗?”   梅承礼似乎已经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咆哮起来。   杜氏失神的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已沉痛的无法呼吸。   梅承礼怆然一笑,“二妹妹真好!可惜好人没好报,许给了云三爷!母亲,你那么心疼你的女儿,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跳进火坑?她是跳进去了,却让我连跳的资格也没有了,侯爷门第那么高,她可以高嫁,我却不能高娶!我什么都没有!”   杜氏已经被他一通暴吼震得五脏碎裂、头晕目眩,巧云慌忙扶住,喝道,“大少爷,你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太太为你做了多少你可知道?要不是想你、念你,要不是为了亲自抚养你而斗争,何来这一身的病痛?又怎么会连番吐血?大少爷身为男子,却这样心胸狭窄,就因为太太对二小姐好些就嫉恨至此,就凭这一点,大少爷就是比不上二小姐!”   梅承礼被巧云骂的一点点平静下来,呆呆的道,“连你也这样说,连你也这样说……”   我何曾嫉妒二妹妹?我并不是嫉妒她,我只是伤心。   巧云冷哼一声,就扶着杜氏走了,到东园就赶紧服药安神,好在杜氏没有吐血,痴痴呆呆了半天就迷糊睡着了,这一睡就睡了一天一夜。   若胭见杜氏嗜睡,敏锐的觉得不对劲,拉了巧云到一边问,巧云想着若胭忙着学礼仪、梅承礼到底也要考试了,犹豫再三,到底是瞒了下来,只说是怕太太这些日子操劳过度,就在药里加重了安眠的分量,若胭立刻责备自己忽视了关心母亲,连着两天也不回小院,每次训练完毕就在床头陪着杜氏,想到杜氏为自己操劳,越发的感激和愧疚。   过了最初的腰酸背痛期,若胭慢慢进入状态,杜氏旁观一阵,含笑走开,等佟大娘歇息时,又提了个请求,“府里还有两位小姐,三小姐也订了亲事,四小姐稍小些,却极懂事,想劳累大娘一并教导着,不拘学会多少,对她们总有好处。”   佟大娘略一迟疑,便同意了。   杜氏欣喜的道过谢,就让巧云去请三小姐和四小姐过来。   梅映霜很快到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又问候了杜氏安康,见屋里还有个陌生的老妪,猜出是新来的嬷嬷,也行了个礼。   梅映雪却是姗姗来迟,虽也行礼,口气明显敷衍不逊,又瞥了佟大娘一眼,散漫笑道,“这位想来就是母亲特意为二姐姐请的教养嬷嬷了?”   杜氏将二女的态度收于眼底,淡淡的道,“正是,正是这位佟大娘,母亲请你们过来,是想问问你们俩自己的意思,是否愿意和若胭一起,跟随大娘学习。”   梅映霜睁着大眼亮晶晶的看着杜氏,然后起身道,“母亲,女儿愿意,女儿很高兴能有所长进,只是怕分了大娘的心,打扰了二姐姐。”   杜氏宽怀而笑,“无妨,只要你肯学就好。”   梅映霜就欢喜的点头,又转头去看佟大娘,见佟大娘笑意温和,没有嫌弃的意思,就上前行礼,“大娘,映霜愚笨,请大娘教导。”佟大娘便笑呵呵的扶起来。   梅映雪犹自不做决定,咬着嘴唇闷闷的想着什么,杜氏就道,“你若不能立即决定,不妨回去想想再说,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梅映雪起身要走,却又停下来,说道,“既然母亲一片好意,那女儿也学吧,对女儿将来也总有用处。”   此后,三人便同时学习,佟大娘一如既往的严厉,对若胭制定的那些课程安排,也要求梅映雪和梅映霜一起执行。   梅映霜尚能准时赶到,梅映雪却天天迟到,直到巳时正才来,刚走几步路就喊累,佟大娘一训斥就哭,最终没坚持几天就跑回去不肯再来,也不知和大郑姨娘说了,大郑姨娘又和梅家恩说了什么,梅家恩就找到杜氏,很是不悦的道,“你为孩子们请教养嬷嬷本是好事,我也不阻拦,却也不能由着嬷嬷为难孩子们,咱们这样的人家,规矩已经很是不错了,你难道要按宫里娘娘的标准来要求她们,又有什么必要?罢了,你原是为若胭请的嬷嬷,若胭愿学,我也不管,映雪和映霜就不必学了。”   “映霜也自愿……”   “映霜那么小,议亲还早着,学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回去把针线练练也就是了。”   于是,梅映雪和梅映霜的训练计划划上句号,梅映雪自前两天就不再出现了,也没再过来拜别佟大娘,梅映霜很是委屈的眼泪汪汪,跪着磕了头,佟大娘笑道,“四小姐有此心便好,但愿缘分未尽,将来老妇还有机会为四小姐略尽绵力。”   倒是梅家恩的一番话提醒了杜氏,催问若胭的嫁衣做的如何,一说到嫁衣,若胭就恨不得一头撞死,白天学礼仪尚能咬紧牙关坚持,晚上一拿针线就头痛,章姨娘隔三差五的催问,若胭只说正在缝着,一连数日,连只袖子都没缝好,后来丁香来了,得知丁香针线好,若胭就悄悄的求丁香,让她代做嫁衣。   谁知丁香一听就摆手,嗫喏道,“奴婢小时候听娘说过,嫁衣必需要亲自绣的,身边的人都不能帮忙,要不然福分就会被帮忙的人分走。”   若胭知道丁香的娘是有名的绣娘,她说的话必是代表世人的认知。   “总不能所有女子都会自己绣嫁衣吧,那该如何?”   丁香道,“实在不会做也可以找绣坊做,我娘就是绣坊的绣娘,为不少人做过嫁衣,她们是专门做活挣钱的,只会吸引工钱,抢不了别人的福分了,身边人却不能做,离得近,妨主。”   若胭目瞪口呆,转念又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自己也知道了一条退路不是,先瞒着吧,等时间差不多了,我就摊牌:实在做不好了,请绣娘吧。这样一想,索性就将嫁衣的事撂在脑后了,等杜氏和章姨娘再问,就只敷衍道正在做,因生疏,进度稍慢些,却不妨事的。   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过,若胭忙起来倒觉得充实,偶然听说北园的大郑姨娘和陪嫁丫头小蝶争执起来,不知小蝶做了什么错事,大郑姨娘扬言要把她卖了,小蝶就哭哭啼啼的闹到赵氏那里,赵氏哪里为她做主,倒把她骂了一通轰了出去,还是小郑姨娘温言细语的劝住,又回去北园了。   梅家恩近日每从衙门回来,去中园请个安,就去南园指点梅承礼功课,有时父子俩一起去西跨院找姜先生,倒是没传出有关梅承礼的什么是非来,似乎相当的平静。   转眼秋闱在即。   听佟大娘说,秋闱的考生在入考前还有不少的准备,比如必须提前将考生的个人信息送去贡院负责档案的管理人员,这些事若胭原是不好意思问杜氏的,只因许明道也参加考试,以许明道的才华来考秋闱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听说秋闱都是考生在户籍所在地参考,许明道户籍应该在蜀中,然他现在人在京州,该怎么考试?   终究忍不住问杜氏,“表哥是必须回蜀中考试吗?”   杜氏淡淡的瞥她一眼,笑道,“通常,秋闱之考是该在原籍,不过也并非无例外,外地考生可通过到自荐门生的方式得到入考资格,我问过明道,他已经获得在京州参考的资格。”   若胭点点头,心想这位表哥好能耐,看杜氏的意思,全是他自己搞定的,杜氏并未相助,至于梅承礼,有梅家恩任职国子监,还用得着担心这个资格吗?   秋闱前一天,杜氏去了趟古井胡同,足足呆了一整天才回,若胭知道她是去见许明道,有心关怀一下,又不好开口,杜氏倒是一脸的笑容,看来许明道对这次考试胸有成竹,也不知道梅承礼准备的怎么样,傍晚时辞别杜氏和佟大娘回小院时,就拐了个弯去南园,却被三个丫头拦住,说考试在即,任何人不能打扰大少爷,又说老爷正在辅导大少爷功课。既然梅家恩在,若胭就打消了见梅承礼一面的主意。   秋闱当天,寅时刚到,月正中天,梅府就稀有的点亮了满府的灯笼。   厨房里首先忙起来,佟妈妈带着一众婆子热火朝天的为大少爷准备精致可口的早点,不但要色香味俱全,更要寓意祥瑞。   满府主仆都要侯在中园,等梅承礼梳洗穿戴整齐,就先去中园,先去了后堂向祖宗牌位磕头求庇护,再出来行礼,自然还是先向张氏磕头,再向梅家恩,轮到杜氏时,梅承礼略有迟疑,张氏从旁观察,目光一闪,刚要发笑,就见梅承礼跪了下去,五体投地,行稽首大礼,杜氏怔住,随即泪盈于眶,饶是张氏不懂拜礼,也看出来梅承礼拜杜氏的时候停留的时间比自己长,当即就沉了脸,碍于今天是入考场的吉日,生生忍住。   早点后,梅家恩去衙门,顺路送梅家恩去贡院,众人送至中门即返回,这一天都在人心惶惶的等待中度过,杜氏也没有同往常一样绣活,而是让巧云带着几个丫头接着绣,自己在佛前跪了一整天。   秋闱分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这是连续考试的,并不容许中途返家,到傍晚时,梅家恩回来,安抚了大家几句,各自散去。   次日,杜氏去了古井胡同,许明道自然不在,杜氏就陪着许明玉说了会话才回。   到九日之后,梅家恩带着一脸憔悴恍惚的梅承礼回来,径直将他带去中园拜见张氏,梅承礼就表情木然的去了,张氏拉着他不停的问,梅承礼显然困倦之极,只是轻声的哼哼哈哈的应答,张氏不悦,还想说什么,就见若胭陪着杜氏进来,就眨眨眼流下泪来,“可怜我的寿儿累成这样,可心疼死奶奶了,还不快回去好好休息。”   连声呼唤三个丫头,“还不赶紧扶大少爷回去!愣着做什么!”丫头们就慌忙扶起。   若胭一拧眉头,正要说话,杜氏就握了握她的手,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让开路让梅承礼出去,梅承礼仍是一脸痴呆,却在路过杜氏身边时停了停脚步,嘶声说了句,“多谢母亲挂念,儿子很好。”抬步又走了。   屋子里,张氏射过来的目光像毒箭一样。 ☆、及笄   考试既已结束,接下来就是等待放榜,梅承礼自考完,每天昏睡。   张氏则天天缠着不放,不是让丫头们连番叫他去中园,就是亲自到南园,总拉着他追问考得什么内容、是否有把握能中举,梅承礼一概问答“忘了,不知道。”   终是被问得烦躁,吼了一通“中不了,铁定名落孙山,可满意了?不再问了?”   张氏足足愣了一刻钟,然后嚎啕大哭,指着梅承礼的鼻子骂他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等梅家恩回来,少不得又将梅承礼一顿臭骂,把他押到张氏面前认罪,自己再好言安慰。   梅家恩这几天也烦,除了担心梅承礼真的名落孙山让自己跟着丢人,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还得到另一桩消息,据祭酒朱大人说,北线送来紧急军报,北蛮近来尤其猖獗,数次大举进犯边境,烧杀抢虐,无恶不作,北防驻军与其交手多次,胜少败多,因北防士兵人少年老,难以对抗,请求朝廷遣大军援助,一举消灭北蛮。   多年来边境相对和平,乍闻军报一到,朝堂就炸开了锅,皇上龙颜大怒,意欲拨大军前往,以示天威,不少大臣赞成,又有大臣认为小题大做,动辄大军压境,不利于长远的平和,建议议和,主战派和主和派争吵不休,皇上的心情烦闷,直接影响到整个京州臣民,大家都惶恐不安,等着皇上做最后决定。   梅家恩的烦躁加上梅承礼的烦躁,梅府上下都变得小心翼翼,各自垂首做事,大家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若胭的及笄之礼,章姨娘是记得的,只是老太太和老爷不开口,又成天沉着脸,她哪里敢提,只好自己惊惊惶惶、愧疚不安。   若胭倒是听章姨娘曾经说起,又觉得众人都已忘记,自己便没有必要主动提出来。   唯有杜氏记得,数日前,她就去中园找张氏和梅家恩商议及笄之礼,张氏皱着眉头道,“不过就是个生日,让佟妈妈多做几个菜也就是了,还要摆酒席不成?”   杜氏道,“自然是个生日,只是这个生日与别的不同,及笄是女子一生的大事,还需盛重操办才好,请几位太太小姐来观礼……”   语未落音已被张氏打断,“怎么这样费事?我活了一辈子也没听说一个小姑娘家过生日还要讲究排场,我的顺娘和和娘谁没过十五岁生日不成?又不是公主郡主,摆那么大架子做什么?”   张氏出身农家,本不懂礼仪,又性吝啬,自然不愿为若胭长脸。   杜氏坚持,“京州原是更讲究这些的,若胭又订了亲事,更不能从简,按礼还需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担任正宾为若胭加笄……”   这次,连梅家恩都皱起眉头,“偏你讲究这些虚礼,这段时间,国事家事样样不宁,还操办什么笄礼?咱们本就不是什么皇亲国戚,穷讲究什么?依我说,娘的主意就很好,关起门来给她做一桌子饭菜,也就罢了。”   他心里介意的却是说不出口的一桩事,秋闱尚未放榜,梅承礼那副欲死不休的颓废模样也着实让他心里没底,若要大张旗鼓的为女儿办笄礼,几日后放榜却见儿子落榜,这差距岂不叫人耻笑?为安全起见,若胭的笄礼决不可大办。   张氏眼珠一转就笑道,“说的是,等寿儿做生日,再好好操办吧,二小姐就算了吧,反正明年就嫁出去了。”   杜氏叹道,“老爷,《仪礼》有云,女子许嫁,笄而礼之,称字。当如何?”   按礼,已经许人的女子还需要在笄礼上取字,若无笄礼,字从何来?   梅家恩一怔,他几乎忘记这个,他是从来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除了官场上需要的礼节,别的都是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略一迟疑后,挥袖道,“这也不是了不得的事,等过些日子,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意思是,你可以自己取一个,也可以找人取一个,都随意,只是,还得再等几天,等放了榜看梅承礼中与不中再议。   这事终究是不许了。   杜氏便默默无语的退下,到了生辰那天,若胭一早起床,照例去东园学习,现在除了各种姿态的训练,佟大娘还增加了更多的知识和礼仪,如吉礼、嘉礼、丧礼等其他特殊场合的礼节,甚至要求她熟背《仪礼》。   一如既往,若胭给杜氏和佟大娘请过安就进了西次间,杜氏却和佟大娘低声说了些什么,便走了出去,佟大娘依旧如昨进来教导。   不知过了多久,就见杜氏进来,拉过若胭笑道,“今儿是你十五的寿辰,你自己也忘了吗?”   若胭就笑道,“也不是什么大日子,记着做什么。”心里却很高兴,原来杜氏还记得。   杜氏就笑嗔道,“瞧这傻孩子,这可是女子一生为数不多的几个大日子之一,母亲为你主持笄礼,可好?”   若胭很高兴,“自然好,多谢母亲。”   佟大娘也笑,“老妇为二小姐盘发。”   若胭欢喜的行礼,“多谢大娘,大娘肯为正宾,是若胭之荣幸。”杜氏也颔首而笑。   “太太和二小姐如不弃,奴婢斗胆抬举自己,忝为赞者。”巧云迟疑片刻,大胆说道。   赞者乃协助主宾行礼、为若胭扶簪更衣之职,按说是有一位同辈好友担当,此刻并无旁人,巧云这样自荐,在若胭看来,不是在抬举巧云自己,实是抬举若胭自己了,拉了她的手谢道,“你肯帮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杜氏也点头,她是从不将巧云当丫头低看,若胭也能这样坦然接受巧云的身份,虽早在意料之中,仍感欣慰。   巧云笑着捧上厚厚的一大叠礼服,服侍若胭更衣,若胭激动的配合,心里却有些酸涩,早在刚得到秦先生的书时,她就看过《仪礼》,知道女子十五笄礼是件盛大隆重的事情,总以为梅家恩再不喜欢自己,也不会不给自己办笄礼吧,私心里还是很幻想那种庄重神圣的典礼的,没想到最后唯有杜氏还记得,在这件小小的次间里算是为自己办一场简单的笄礼,失落是在所难免的,来到梅家大半年,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等任何节日一律略过,如今,自己的笄礼也被略过了,失落之后却是满满的感动,感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杜氏,不是生母,却胜过生母,始终用她柔弱多病的身躯、自身难保的家庭地位来呵护自己,有杜氏,何须他人?这样的笄礼,也许正是最完美的笄礼。   一场只有杜氏、佟大娘、巧云和若胭本人的笄礼正在安静从容的进行,没有礼乐,没有女宾,没有任何排场,却是温馨满满。   ……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佟大娘含笑念道,巧云为若胭摘下一加之发笄,将托着发簪的盘子送到佟大娘面前,佟大娘满面含笑的将发簪别在若胭发髻间,巧云小心的扶了扶发簪,便扶起若胭,又为她更换深衣。   若胭跪倒,二拜。   一次次的更衣,一次次的加笄,繁琐而庄重。   却在这时,忽闻门外传来巧菱的声音,“太太,云府的三位夫人、太太来了。”   全场俱愕然,梅、云两家已为亲家,拜访原属正常,只是三房人三位当家主母并肩而来,这就是怪事了。   杜氏和佟大娘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了然,若胭的笄礼并没有向任何人下帖,因此除了梅家的几个主子,外人是不会知道她的生辰的,云家是例外,双方既已交换庚帖,云家主母自然知道这个日子,只是,送份贺礼过来也就罢了,何至于这样声势浩大,也未免太给未过门的儿媳妇面子了吧?   客已进门,不容细想,先迎进来再说。   杜氏起身往外走,佟大娘跟着出去。   若胭很紧张,心怦怦的跳,还没进门呢,这就要见婆婆了?   骤然想起那只金鸡,心就陡然沉到谷底,这位婆婆是早就警告过自己不要痴心妄想,结果自己还是做了她儿媳妇,想来她心里是讨厌自己的,在自己加笄之时,这样张扬的过来,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她要果真如此,自己该怎么办?这亲事,大约也难以继续了,越想越心慌,握在宽大衣袖下的拳头已经使不出力气无奈的松开,指尖微微颤抖。   狠狠咬了咬嘴唇,若胭竭力让自己平静,跟在佟大娘身后走出去,对面,三位妇人含笑步入,“亲家太太,我们冒昧来访,甚是唐突了。”   杜氏迎上,“客气了,三位同时临驾,梅家荣幸之极。”   大夫人笑道,“我们是为二小姐的笄礼而来,可是来晚了?”说着就打量若胭。   若胭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好在这段时间没白受累,从佟大娘身后到三人面前,区区丈余距离,若胭款款而行,举手投足之间雍容端庄、尺度精确,启唇吐语,声韵柔和平缓、字字如珠,众人皆暗自点头称赞。   “若胭拜见大夫人、二夫人、三太太。”   说着,便与杜氏、佟大娘等人一起跪倒,大夫人和二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寻常布衣与内眷见了都要参拜。   大夫人和二夫人忙扶住,笑道,“又不是外人,如今都是一家人了,这些俗礼就都免了吧。”大家就都顺势而起。   二夫人看着若胭身上的衣裳发簪,笑道,“看来我们来的还不算太迟,正好赶上三加,亲家太太,请继续吧。”   杜氏也就不再拖延,当即请了三人重返西次间,三人一眼扫过屋子陈设和笄礼布置,皆有惊奇之色,自进梅府大门,三人就惊异不断,想不到梅家满院子都是任意疯长无修饰的万年青和果树,一路进来见不到丫头,冷清之极;想不到正室太太住的园子这样寒碜,室内装饰简朴陈旧,却端肃大方、宁静致远;更加想不到新抬举的嫡小姐的笄礼如此简陋,不在庙堂、没有宾客,连父亲都不在场……   三太太嘴角飞快的一扯,二夫人似有困惑,瞬间又恢复正常,只大夫人忧郁之色退的缓些,还微不可闻的低叹了一声。   杜氏神色不变,仿佛来的不过就是府里人,并非尊客,巧云早伶俐的搬了椅子过来,等三人坐定,笄礼继续。   若胭二拜过后,即是三加。   佟大娘唱罢祝辞,巧云照旧摘下若胭头上发簪,佟大娘为她插上钗冠,巧云扶起来更换大袖长裙礼服,若胭再次跪倒,三拜。   三人却复又站起,大夫人取出一只玉簪轻轻别在若胭头上,“添簪一只,蕙质兰心。”若胭行礼谢过。   二夫人也为她插上一只金簪,“添簪一只,淑慎有仪。”若胭行礼答谢。   三太太也笑呵呵的将一只珠钗插上,笑道,“宜家宜室。”   若胭微微一愣,这叫什么祝语,又不是成亲,怎么当着未来婆婆的面就说出这四个字,多有尴尬,到底还是红着脸道了谢。   佟大娘也添了一只玉簪,却没有插在她头上,这也是为尊重三位、尤其是两位命妇,自谦不敢与之并论,只是放在托盘上,祝道,“添簪一只,事事顺心。”若胭高高兴兴的道谢。   添簪即罢,便该取字,按礼,女子的字都是父母长辈或者丈夫给取,可是此刻梅家恩都不在场,自然该杜氏给取,杜氏便注视着若胭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二夫人笑道,“亲家太太,我这次来之前,却是受了我家老三所托。”   若胭心一挑,云懿霆,他要做什么?”就他那言行举止毫无约束的性子,可别托付什么叫人笑话的话来才好。   “敢问云三爷所托何事?”杜氏微微一怔。   二夫人就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好的红纸来,巧云就接过递给杜氏。   杜氏目光一闪,接过来,不动声色的打开,纸上赫然写有一字,脸色微变,随即转为疑惑,却没说话,只盯着那字思索,想了想似乎没想明白,倒是又点了点头,抬眼向二夫人笑了笑,然后就将纸翻转过来以示众人,若胭紧张而好奇的看过去,只见纸上用秦隶写着“瑾”字,笔力深厚,酣畅淋漓,不禁愕然。   “就此字吧。”杜氏微笑。   若胭困惑,从二夫人的话中,她大致也猜出这个字是云懿霆给取的,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字,有什么深意吗?   突然想起云懿霆的院子名叫瑾之,更加迷惑了,拿你住的院子名字给我当字?这叫什么话!你也太欺负我了吧?心里有些恼然,但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仍是恭恭敬敬的行礼接受。   不唯若胭一人困惑,就是三人见到此字也都露出吃惊的神色来,随即先后笑了起来,这让若胭越发的尴尬,看吧,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字是你的住院了,把我娶回去看院子用?你就是这样奚落我的,还是娶我的真正用意?   杜氏淡淡的问,“三位因何发笑?”她是不知道云懿霆的园子叫什么。   三太太刚要说话,大夫人却摆手笑道,“这事可不能咱们说,老三这心思,等他们大婚后,让老三亲自说吧。”二夫人也点头含笑。   杜氏思虑着三人的表情虽然怪异却没有轻视的意思,也就不再追问。   只是若胭一味死心眼的猜来想去,心里把云懿霆骂了一遍又一遍,就连这些日子恋爱的甜蜜和待嫁的期待也淡了些。   二夫人又让随行的三个丫头捧上贺礼,俱是一只只精致的木盒装着,看不见装的什么,杜氏客气了两句就收下了,若胭却蓦地紧张起来,又想起那只金鸡,思忖,这次当着杜氏的面,郡主不会又送些讽刺自己的东西吧,以杜氏的心性,要是看出郡主有轻待自己的意思,估计必退亲无疑,这样想着,脸色就有些白,二夫人却有意无意的瞟了她一眼,笑容温和,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喜欢的意思,就像第一次在大夫人的寿宴上一样,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兴许,杜氏也这样以为,这才肯最后退步,成全若胭的女儿心思。   今天,二夫人再一次用行动向世人表现出她作为婆婆对这个儿媳妇的接纳和喜爱——婆婆亲自登门为儿媳妇笄礼添簪,这样的殊荣,不但京州独一无二,就是普天之下,也难找出几个吧。   至此,笄礼完成。 ☆、碑拓   杜氏请三人外厅用茶,若胭规矩的陪侍一侧,安静的听四人闲话,倒也没说什么,三太太无非就是夸几句若胭“生的好,规矩也好”,二夫人就和煦的表示很荣幸与杜氏成为亲家,杜氏都是谦和的谢过,大夫人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两句话过后,就转到文艺上。   却在这时,就见方妈妈一路小跑着进来,先恭敬的想三人磕了头,这才对杜氏道,“太太,老太太听说三位亲家太太来了,请三位过去坐坐。”   三位亲家太太?   这样的说法倒也没有大错,毕竟三人都是云家的主母,分别是若胭以后的伯母、婆母、婶母,只是,只传唤让人家过去?竟不知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有诰命在身,按礼制就是老太太也应该闻讯赶来参拜才是,姑且不论这命妇身份,就是亲家上门,也没有这样托大的。   一时大家都愣住了,杜氏和若胭脸上极是难看。   意外的是,还没等大家说话,方妈妈又匆忙道,“老奴先告退了。”退了出去。   大夫人困惑的看着杜氏,二夫人微微挑挑眉毛,漫不经心的喝着茶,就算上面两条都作罢,她还是个郡主呢!谁敢在郡主面前这样狂妄?三太太就远没有两位嫂子的忍耐力,当时就笑了起来,眼睛在大夫人和二夫人脸上扫了扫,缓缓起身,笑道,“既然老太太遣了人过来,那我就过去拜见老太太去。”   这倒也是个台阶,三人之中唯她没有诰命,丈夫又不是官身,仅按亲家关系论,辈份的确在张氏之下,去一趟也是理当,偏她说话时眼睛只来回在两人身上睃,语气又散漫调笑,怎么也不像是为大家解围,更像是为激怒两人。   果然两人就变了脸色。   若胭紧张的心口咚咚的直跳,真怕闹僵起来不好收场,却见杜氏已经镇定下来,微微一笑,就要开口说话,却又听外面一阵杂乱急躁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侧目一看,竟是张氏带着十余丫头并着好些个婆子浩浩荡荡而来,那些丫头并不是中园的,都是从北园和西园借来的,婆子则是后院打杂的,穿戴犹显污渍,杜氏和若胭看着借来的排场,顿觉无语。   张氏当先进门,向着三人就爽快的大笑,“哎呀,三位亲家太太过来了,这太难得了,你们这次过来,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三位面面相觑,再一想刚才的笄礼场面,也猜出了大概,却不知该怎么说。   张氏却没等她们说话,又转向杜氏,慈爱而宠溺的责备道,“你这孩子也是,亲家太太来了,怎么也不派人去告诉我一声,还好外院李家的看见了去跟我说了,要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多不好意思啊,你有没有好好招待亲家太太啊?哟,光喝茶可不行,赶紧让佟妈妈准备点心。”   回头又对三人道,“我那边有些现成的点心,三位亲家太太去我那边坐坐吧,难得过来一次,坐着多说会话,亲近亲近。”   张氏自进门,就噼里啪啦的说过没完,虽有问话,却没有容人回答的时间,甚至,没有相互称呼和行礼的意思,大家就这么站着,听她说了一通。   等她说完,无人接言,屋子里气氛诡异、尴尬。   三太太就再也忍不住呵呵的笑起来。   到底还是杜氏稳住阵脚,委婉的提醒道,“老太太,您既然过来了,就在媳妇这里坐坐吧,不劳动三位亲家移步了,老太太,这位是大夫人,这位是二夫人,这位是三太太……”   奈何张氏根本没听懂,却瞪了杜氏一眼,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还在继续责怪杜氏。   若胭就上前行礼,笑道,“老太太,您一路过来也累了,坐下歇会吧,在母亲这里说会话,也是一样的。”说着,不等张氏回话,就扶了她坐下。   巧云伶俐的端了她送到她面前,张氏心里极是不满,认为她这是软禁自己,故意不让自己和三人说话套近乎,瞪了若胭一眼,下意识的觉得若胭这身打扮有些与平日不同,却不知道什么意思,更没兴趣过问。   无论如何,终是把张氏安顿下来了——到底没有行礼,场面已是如此,杜氏只好再度请三位入座。   三太太独自撇嘴笑,二夫人带着深沉端正的笑容,大夫人极快的蹙了蹙眉,也没说什么。   张氏坐下后却又笑呵呵的说过不停,问长问短,像是村里老人问自家孩子吃了饭没做新衣裳没,说了几句见回应淡淡,也就不乐意了,自认为这屋里数自己年龄大辈份高,理当被大家高高供起才是,如今自己可是屈尊降贵来接见她们,又表现的这样和蔼可亲,怎么她们还是不是抬举!心里哼了哼,便不再说话了。   她不说话倒好了,杜氏和大夫人又聊了起来,大夫人的话题仍旧是琴棋书画,大夫人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上次我让人送来的张伯英先生的一张碑拓,你看了可觉得如何?”   “张伯英先生的碑拓?”   杜氏大吃一惊,险些腾身而起,张伯英即张芝,东汉草书大师,时称书圣,为后世历代书法名家推崇仰慕,奈何作品传世极少,可谓字字价值连城,可是,大夫人何时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给自己?   大夫人也愣住了,“就是上次我们分别后,次日我便遣下人送了来,并且再三叮嘱,碑拓是给你的,下人回去也说已经交妥,怎么,你竟没收到吗?”说着,也有些着急了。   这可是宝贝,要不是冲着自己和杜氏这些年的情义,又知道她当年最爱的就是临摹张芝草书,自己又怎么会舍得忍痛割爱?就是送出后,自己还心疼了好久,却一直不见杜氏的回信,心里也有些埋怨杜氏怠慢,原来并没有收到,那东西去哪里了?   若胭这半年来时常跟着杜氏读书写字,虽然没有见她写过草书,却听她无数次说起张伯英这个名字,自然也知道这张碑拓价值不凡,心里就惊疑事情的蹊跷,看两人的神色都不像作假,再捋一捋过程就猜出了些,听大夫人的话,东西是寿宴次日送来的,那么很可能就是和回礼一起送的,梅府的回礼一向都是张氏接收,这张碑拓也极有可能在张氏手里。   她这么想着,杜氏也已经猜到这里,就纳闷的去看张氏。   张氏自然也想起当时那个木盒那张旧纸,依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只微微变了下脸色却不说话。   杜氏看在眼里心下了然,很是气愤,终究顾全她的面子不愿当着众人的面问她。   若胭却看不过去,她站在杜氏和张氏中间,就笑吟吟的道,“母亲勿急,若胭想那碑拓大约是被方妈妈一时没注意,收下入库了也有可能,一会请老太太问问方妈妈就好了。”   这话实际上是给张氏的台阶下了,要不然,大夫人再追问下去,杜氏也只好现场问张氏了,若胭既然说了一会查问,大夫人就算担心,也不能再催,杜氏也忧心的点头,向张氏道,“那一会就麻烦老太太了。”   张氏却很不高兴,觉得若胭这是在当众威胁自己交出礼物,越发的生气,当着客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忍着气做出慈和的样子,笑着应下。   恰在这时,院子里又进来好几人,赫然是赵氏带着大郑姨娘和小郑姨娘,若胭一时怔住,这叫怎么回事?这样的场合,她们几人的身份怎么能露面?   杜氏也忍不住皱起眉头去看张氏,却见张氏一脸的不以为然,就低声提醒她,“老太太,她们……”   张氏也有些奇怪她们怎么回来,但更多的只是不喜欢她们这样攀附贵人,却丝毫不认为有什么规矩上的不妥,反而大声笑道,“三位亲家太太,她们是我家的两个姨娘,还有亲家……”   亲家太太?话刚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合适,就生生的咽了回去。   不把杜氏放在眼里也就罢了,还敢当着云家三位主母的面,称呼一个妾的娘家母叫“亲家”,全场脸色大变,三人当即沉脸就站了起来,连听也不听她说下去,就向杜氏告辞,要不是估计杜氏的颜面,估计当场就要呵斥无礼了,就是把他们几个拖下去打一顿也该当。   杜氏也知道无法收场,便不再挽留,歉意的相送,张氏犹自腹诽对方好大的架子,连自己这样长辈都不放在眼里。   也不等院子里的来人进门,几人就径直出门去,错身而过,大夫人和二夫人连看都不看一眼,三太太则冷冷的哼了一声,把一脸亢奋而来的赵氏气得够呛。   杜氏带着若胭等人一直送出大门外,张氏则在游廊上分路回中园了,带着一肚子的气,她是不稀罕那张旧纸的,只是自己收下的东西又要被杜氏拿走,更让人知道了这件事情是自己这边瞒下来,心里就憋屈不安,却不知屋后隐藏的方妈妈冷冷而笑,虽然云家三位主母并没有因为自己假传张氏之言而真的动身去中园,但是云家对梅家的印象绝对因此抹黑。   老太太,若非你当年为哄我忠心,故意暗示可让雪妞为老爷妾室,雪妞又怎么会一陷再陷?   若非你眼睁睁看着雪妞被老爷和杜氏羞辱却不肯做主,我就怎么会忍痛将雪妞匆匆嫁人?   若非你明知雪妞已经嫁人,还一直欲擒故纵,时不时接雪妞过来,撩拨雪妞不死心,仍是和杜氏、郑姨娘等人争斗,最后内战纷起,你自己也控制不住又狠心掐断雪妞的欲望,雪妞又怎么会绝望之下被恶棍骗住?   现在死的悲惨,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成的?你为了你自己在梅家至高无上的威风,想方设法的挑唆所有人厮杀,不过是想将大家都控制在你手里,看起来,你的确做到了,满府的人,除了杜氏和二小姐,其他人都是你的傀儡,二小姐要嫁人了,杜氏快被你折磨死了,雪妞,已经死了。   可是,连雪妞都死了,我还有什么顾虑,我也该让你难受难受了。   杜氏送走云家三人,就带着若胭径直去了中园,别的东西也罢了,这件宝贝决不能弃之不顾。   到中园时,老太太正一脸阴沉的坐着,见她们进来,只抬了抬眼皮,没搭理。   杜氏上前,行了礼,就直接提起碑拓,让老太太下令方妈妈去库里查找,张氏沉着脸,充耳不闻。   方妈妈就走进来,做出刚好听到的样子,笑道,“老奴就知道太太会问起的,当时老奴就说了要不要给太太送过去,老太太还说不用送了,直接扔了得了,瞧,这不,太太又要了吧,幸好老奴没给扔掉,在库里收着呢,老奴这就去拿。”说着飞快的走了,留下来不及发飙的张氏在身后干瞪眼。   杜氏和若胭闻言都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向张氏的目光就更冷了两分,却不知道方妈妈虽然没有说谎贬低张氏,却是把富贵的建议算在自己头上为自己讨赏了。   张氏到底忍不过,牙齿咬的咯咯响,心里也知道自己当时的确就是这么说的,却不容许方妈妈这样当着杜氏的面揭发,任何人都必须顾全她的颜面,奴才更应该如此!   方妈妈自从死了女儿,就变得越来越嚣张,冷不丁的说出一两句什么话来,就够自己喝一壶的,这样不护主的狗奴才恨不得立刻一顿板子打了出去,只是自己和梅家恩两人早就当面保证过要养她终老,谁人都知道她是自己的陪嫁,跟了自己一辈子,要是赶走,自己这张脸就没地放了,这么一想,更郁闷了。   很快方妈妈就抱着一个长盒子进来,杜氏当面就打开验看,开卷就眼睛一亮,喜气盈面,也顾不得再追究什么,就辞了出去,若胭自然也行礼辞行,跟随在后。   两人一走,张氏就变了脸色,冲方妈妈大吼道,“你现在怎么回事,整天胡说八道的,刚才那样的话,也能当着杜氏的面说吗?上次你挑起赵氏要把映雪的嫁妆分开送,我就说了你,怎么又胡言乱语起来?你这是老糊涂了吗?”   方妈妈却不急不恼,笑呵呵的道,“老太太别生气,老奴这段时间因为雪妞的事,脑子是有些糊涂,不过,老奴并没有说谎话,老奴记得,老太太当时就是那么说的来着。”眼见张氏怒火窜上,又赶紧补了一句,“老奴看太太并没有生气,老太太多心了,老太太当时让老奴把东西扔了,老奴也没扔,这不,派上用场了,这是好事啊,老奴要是真听了老太太的话扔了,还不知道太太要怎么样呢。”   张氏气得直喘气,却说不出话来。   方妈妈却又说道,“老太太年纪大了,莫不是忘了,今天是二小姐的生辰,老奴猜想,云家的三位亲家太太是不是特意来给二小姐贺寿的啊?哎呀,二小姐这面子可大了。”   张氏这才恍然想起杜氏几天前提起的什么及笄之礼,也不知道这三人是自己主动来的呢,还是杜氏派人请来的,不管怎么样,人家可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偏偏自己过了说了一大通好听话,却一句也没提起二小姐的生日,越想越遗憾后悔,最后又将责任归于杜氏,这样大的事、来这样大的人物为什么不通知自己,这是存心都让我丢脸、让梅家丢脸吗?   若胭随杜氏回到东园,打开看了三人送来的贺礼,都是些价值不菲的首饰,看样式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杜氏也道,“像是宫中之物,十分难得”,若胭这才松口气。    ☆、改期   公公亲自提亲下聘,婆婆登门加笄道贺,消息传出,若胭成了京州的第一热门人物,人人为之津津乐道,甚至将这段时间因边境不宁带来的战事阴霾也拂去不少。   梅家恩沾沾自喜的同时,也毫不客气的训斥了杜氏一顿,怪她私自做主为若胭办笄礼办的太过寒碜,简直丢尽了梅家的脸面,又说见到亲家过来没有及时的带去中园请张氏招待,分明是不把婆婆放在眼里想要越过婆婆自己招待客人,更说她当着客人的面向婆婆讨要东西,存心让长辈无地自容……   杜氏一概冷眼静听,视他为无物。   若胭过来恰好听到尾声,毫不犹豫的帮杜氏顶了回去。   梅家恩气得扬手就要打她,佟大娘突然出来说了句话,“老爷莫打,若是叫人知道,和祥郡主因为二小姐及笄而登门,老爷却因为和祥郡主登门而打了二小姐,也不知道郡主和云家诸位知道了,会怎么看待老爷?”   梅家恩吓出一身汗,恨恨的收回手,到底气不过,勒令将若胭锁在屋里。   佟大娘又道,“二小姐如今正在为出嫁做准备,这样禁闭处罚要是出了意外,亲事也就作罢了,就算嫁过去,规矩没学好以后出了差池被侯府遣回来说是老爷教导无方,该如何是好?”   梅家恩哑口无言,干瞪了干天眼,只得拂袖而去。   可是第二天,梅家恩又火烧火燎的跑了过来,一见到杜氏就拧着眉头道,“太子殿下提议,由忠武侯领兵北上,援助北线驻军,抵挡北蛮,皇上已经下了旨,即刻征粮,各营集结,汇军十万,十月初二由侯爷率军开拔北上,太子自请监军。”   杜氏愣住,放下手中绣活,沉思不语,朝中不乏年轻将领,勇谋兼备者亦不在少数,太子为何要提议让忠武侯去?忠武侯已年近六旬,一生征战,好不容易卸甲,也该清闲余年,让年轻人去历练历练了。   “太子怎么说的?”   梅家恩道,“听祭酒朱大人得来的消息,太子说,当年西蛮侵犯,就是侯爷西征降伏的,并且收回宣化、西凉二府,据北驻军的军报,北蛮一向还算老实,近几年却多有是非,暗探得知,是西蛮残部汇入北蛮,才挑动烽烟,侯爷威名,西蛮闻之丧胆,如果这次还由侯爷前往,必定大捷而归。”   “西蛮……宣化、西凉……”   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啊,杜氏一时恍惚,怆然一笑,凝神静气,道,“太子此言亦有道理,以侯爷威名震慑敌人,虽不是一劳永逸之策,也的确有先声夺人之效。”   梅家恩就不悦的驳道,“侯爷已经制服西蛮近二十年,相安无事,怎么就不是一劳永逸了?”   杜氏淡然道,“侯爷已然六旬,莫非朝廷还想靠侯爷一人之威安定边境千秋万代吗?此时不借机让后生接掌军符,还真要等到侯爷拿不动枪、拉不开箭,才知道青黄不接?江山万代,除了国富民强之外,将才更该人才辈出,才能威势不断。”   梅家恩有些哑言,他必须承认杜氏的话是无可驳斥的,又不甘被一个妇人说服,哼道,“你懂什么,侯爷要是不出征,侯府哪来的荣华威望,如今梅、云两家已经是亲家,侯爷要是能旗开得胜,咱们脸上也添光彩。”   杜氏冷冷的看他一眼,“侯爷一生荣耀已经足够,不需要再暮年嗜血了,你只想着靠侯爷血战给自己添彩,却不想想侯爷自己,且不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要是这次大胜,皇上又该怎么赏赐?忠武侯已经是一等功爵位了,这些姑且不论,就是侯爷这个年纪,也不必再受远征之苦了。”   梅家恩被说的脸上火辣辣的,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杜氏看穿,有些讪讪,又有些恼怒,终究又忍下来,闷声哼道,“依你说,侯爷不去,让毛头小子去?这事儿皇上已经定下来了。”   杜氏默默不语,她不愿再与梅家恩解释什么,事实上,以两人的身份,不管说什么,也撼不动皇上的决策……别说撼不动了,就是够也够不着啊,她只是为“太子监军”而隐忧不安,太子不久前被参,龙颜大怒,风波尚未完全平息,就自请随军出征,怎么看都像是虚心认错、力求将功补过,她却总觉得太子是有意针对忠武侯而为,此去,恐不稳妥。   梅家恩走后,杜氏独坐静思,久久不动,似是陷于遥远的回忆,又似在做很久以后的安排,终是在暮□□临之时,轻声吩咐巧云,“你去一趟侯府拜见侯爷,一定要亲自见到侯爷,就说我有要事要对他说,请侯爷拨冗会见。”   巧云应下而去,却很快又折了回来,“太太,侯爷来了,刚进前厅,老爷正在接待。”   杜氏惊异片刻,“走,陪我过去看看。”   起身整理衣裳,刚到门口,就见从敏匆匆而来,“太太,侯爷来了,老爷请您过去。”   杜氏点点头,微蹙眉尖,加快了步子,入厅,果然侯爷在座,自从请期过后,侯爷再未登门,杜氏原本还担心若胭带回来的“故人拜访”,慢慢的也就放下了,不管对方是否猜出、看出自己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心照不宣的沉默就好了。   “侯爷光临,有何要事?”杜氏含笑而入,微微欠身。   忠武侯深看她一眼,起身还礼,等两人落座后,这才又道,“亲家太太,云某这次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们商议,想必老弟也已经和亲家太太说起,近来北蛮扰境,多次伤我百姓,皇上震怒,下旨讨伐,蒙皇上……十月二日即拔营北去,向来沙场无岁月,此去不知归期,不知能否将老三和二小姐的婚事提前,云某若能亲眼见到他们成了亲,此去也无牵挂了。”   杜氏闻言,惊讶之余,就有些迟疑,暗暗算了算日子,如今已是八月下旬,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匆匆成亲,未免仓促,又深感侯爷为父之心不易,想在自己远征前将儿子的婚事办妥,受新人一拜再走,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侯爷的话也不无道理,战争何日结束,任谁也不能定论,若是到了既定日期,侯爷未归,那时候是如期举行,还是再延后?   忠武侯见杜氏凝眉不语,就紧张的盯着她,他自然是下聘当日一眼就认出了她,却迟迟没有再上门相认,除了国事家事忙碌不休,更多的还是不敢惊动,左右孩子们的亲事已经成了,自己也认出来了,不妨慢慢再看。   “老爷的意思呢?”杜氏突然转过头看梅家恩。   梅家恩忙笑道,“我听从侯爷的安排,侯爷如此安排甚好,因此请你过来,也和你说一声。”   杜氏顿时无语,沉吟片刻,点头道,“好,若是孩子们的喜事能为侯爷带去吉祥,此去一路顺风、早日凯旋,自然是好事。”这是应许了。   忠武侯大喜,起身谢过,“多谢亲家通融,云某定另选吉日送来。”   杜氏笑着应了,双方就此达成一致,又说了几句,杜氏就主动问起讨伐之事,“不知这次北上,除了侯爷和太子殿下,其他各路前锋将领是否都已经定下人选?结兵十万,有多少粮草辎重是从京州直发?”   忠武侯略略一怔,便开怀而笑,除了出身于行伍之家的杜小姐自幼受教于杜老将军,还有谁会一上来就问这种问题,也不点破,只道,“副将参军等尚未全定下,正在选拔之中,粮草辎重京州只备十之其二,其他都在沿途集结,圣旨已下,八百里快信传送沿途各州府,通知各边郡长吏收粮收械,包括十万之众亦有不少要从各路府兵、团练兵挑拨,各位使者俱已赶赴,先行接手钱粮军械。”   杜氏想了想,点点头,又问“素闻安国公长孙、大夫人之婿罗将军有勇有谋,不知是否随侯爷一起?”   忠武侯目光一闪,笑了笑,又摇头,“如松前几天刚擢升指挥使,此时走不开。”   前几天?杜氏敏感的意识到这事被人预谋,“太子提议?”   忠武侯也苦笑一声,原来亲家太太也看的出来。   杜氏冷笑一声,道,“太子是为储君,理当随君熟悉政务……”   旁边的梅家恩却没等她说完,就皱了眉头打断,“你一个妇道人家与侯爷说这些做什么?太子也是你能轻言是非的?此事皇上自有决断,你若胡言,叫人传开,就是罪名。”   忠武侯摆手道,“无妨,亲家太太自有丘壑,再说,咱们也是自家人说些闲话,何来罪名?”   深深一笑,向凝眉的杜氏道,“亲家太太的心意,云某领了,此去自会谨慎。”   杜氏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终是看他一眼,轻轻一叹,没有再说了。   三人又聊了几句婚事准备的事,忠武侯道,“自从当日得两位一诺,云家上下无不用心,如今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吉日到。”接着又说了些让杜氏放心、云家必定不敢薄待若胭的话,杜氏也就笑着点点头,表示感谢。   回到东园,若胭仍在跟着佟大娘学习,近日佟大娘要求愈发的严厉了,《女诫》、《仪礼》都背过之后,又拿出《女儿经》、《烈女传》、《孟子》等,要她务必熟记于心,杜氏就进来示意两人暂停,坐下说话,待坐定后,杜氏也不赘言,直接就说了忠武侯刚才的来意。   若胭一时有些无措,第一个念头是这么快就要嫁人了吗?第二个年头就是:我的嫁衣还没开始绣呢,原本总想着还有好几个月可以先混着,现在完了,结结巴巴的道,“母亲,我的嫁衣……嫁衣……”   杜氏看她一眼,然后笑问,“绣了多少了?尚不知侯爷选定的吉日,差不多还有一个月,若是抓紧些,能否完成?”   一听杜氏的话有回旋余地,若胭迅速的把头摇的波浪鼓似的,“不行,肯定完成不了。”   杜氏还没说话,佟大娘在旁边瞥她一眼,淡淡的提醒,“二小姐刚才摇头的样子很是不雅。”   若胭当即僵住面容,歉意的低下头,淑女真不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以自己这样的刻苦训练,这都养了多少朝夕了,还是一不留神就露出马脚了,可见本性难移啊。   杜氏也抿嘴而笑,等她略有缓和,才道,“罢了,你这些日子接着学规矩吧,晚上好好休息,养好身体,也别为嫁衣熬夜了,索性也交给绣坊做了吧,时间不多,就是交给绣坊,也得抓紧些,万一有不合适的地方,也要留出时间来做改动。”说完,立即吩咐巧云,“你现在就去,把上次来给若胭量身的绣娘叫来,然后直接去找杨总管,让他将进度整理成册,明天送来。”   巧云应声而去。   得知不用绣嫁衣了,若胭如释重负,兴奋的想要欢呼,一想到刚才的失礼,只好强压住冲动,标标准准的向杜氏道了谢。   杜氏笑着点头,深看若胭,温和欢喜的笑容里隐约有些悲伤一闪而过,强行被打磨成圆润的若胭,终有一天被忘记自己原本的棱角,这样是否真的对她好?   接着,杜氏又告诉若胭,从现在开始,她必须自己整理将要带去侯府的东西,等箱笼送来,就可以早些装入,若胭一一记下,脑海中立即闪过秦先生留下的书,这些自己是一定要带走的,要是留在梅家,不用多久,估计就会被付之一炬。   说完待嫁准备,杜氏就让若胭下去休息,却拉着佟大娘接着说话,若胭心知她们是要说有关忠武侯出征之事,杜氏不愿自己过过涉及政谋才支开自己,就有些不情不愿,极想坐在一旁听听,到底想着要时刻谨记礼数,只好闷闷的离开。   次日一早,忠武侯再度登门,两家一合计,就将吉日改在九月二十七日。 ☆、中举   这一天对梅府来说,十足是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一是若胭的吉日确定了,二是秋闱放榜,梅承礼中了举,名次靠后,但好歹榜上有名啊。   相对于若胭吉日的确定只有区区几人高兴,毕竟还有更多的人在嫉妒和等着看热闹:嫁的这么急,嫁妆从哪里来?   梅承礼这件大喜事可是让整个梅家沸腾了,从张氏等主子,到后院收拾垃圾的下人,无人不喜气洋洋,大少爷有出息,大家脸上都有光彩不是。   张氏提出要大摆宴席,梅家恩激动之下也同意了,杜氏却当场阻止,“老爷,战事在即,大军整装待发,朝堂上下无不为之紧张,这个时候,老爷不宜过分张扬。”   一句话浇灭了梅家恩满脑子的熊熊大火,让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忘乎所以了,也就讪讪的点头,“也好,那就关起门来热闹热闹。”   张氏很不乐意,但是梅家恩说了话,她就不会当众驳回,忙笑着顺应道,“那就听家恩的,就算不宴请外人,自家人总要好好热闹一番,把顺娘、和娘她们都叫过来,再买些灯笼挂起来,叫佟妈妈做些好吃的,总不能委屈了寿儿……我是想着要大办的,也叫大家都知道我的孙儿有多了不起,比起外面那些整日里打架斗殴、寻花问柳的混帐东西强多了,不过,杜氏不让,那就算了。”   杜氏目光一闪,没作声,梅家恩更是一脸的笑,若胭觉得别扭,什么叫整日里打架斗殴、寻花问柳的混帐东西啊?怎么听怎么都像是说云懿霆嘛!转又心中一叹,在众人的眼里,他的确就是这副德行,想必这样评价他的也不止张氏一人,记得杜氏就不止一次警戒自己离他远点,还说他“亦正亦邪,放荡不羁”一个大大的差评,就是现在,亲事都定下来了,杜氏对他还是不满,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   大郑姨娘瞟了若胭一眼,咯咯笑道,“瞧老太太说的,大少爷自然是京州少有的青年才俊,不过,那些打架斗殴、寻花问柳的混帐东西再不济,也能娶得上妻呢,好在我们三姑爷是个有名的谦谦君子,阿弥陀佛,这是三小姐的福气。”   要说张氏那句话还有人没听懂,大郑姨娘这一番诠释就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若胭身上了。   若胭冷冷一笑,“大郑姨娘说的正是,希望三妹妹能惜福才是,不过呢,姑爷再好,不是儿子,大郑姨娘是不是也很遗憾,自己没有一个像大哥哥和三妹夫那样的儿子呢?对了,大郑姨娘这样一说,正是一番好意提醒大家,别忘了母亲的功劳。”   一番话出,全场怔住,大郑姨娘更是脸色惨白,就是张氏,也心恨不已,偏又挑不出错来。   若胭冷笑,我就踩住你没有儿子怎么样,你把你妹妹推到老爷怀里不也是想着姐妹俩能一起把老爷抓在手里吗,有本事你们再生一个!至少现在这个大喜事,是杜氏的。   离开中园后,佟大娘再次修正,“二小姐刚才的话,锋芒太露了,往后去了侯爷,切忌,说话留三分。”   若胭认真的谢过,心里却叹,平时好好的也就罢了,真有人故意找茬,自己这性子真说不好能不能做到容忍,这样看来,这些日子的苦,倒有大半是白吃了,自己也不过学到些举止上的皮毛,内在修为毫无提升啊,想了想,到底当着杜氏的面求道,“若胭恳请大娘随若胭一同去侯府,若胭必定侍奉大娘如尊长,万事不逆,恭敬顺从,也请大娘教导若胭,修正心性。”   杜氏似有些意外若胭居然会主动提出来,又惊又喜,泪盈于睫。   佟大娘亦含笑以对,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应许,“也好,你这样嫁去,太太放心不下,我也放心不下。”   若胭大喜,恭恭敬敬的磕了头。   随后,杜氏就急匆匆出府去了古井胡同,较之亲生儿子中举的激动,侄子许明道的成绩更让她差点落泪,刚从梅家恩嘴里打探得知,许明道因文采斐然拔得头筹,被评了第一名解元,只是梅家恩却不识得许明道是何方人士,杜氏听了则欣喜如狂,喜得不仅是明道有此文采,更因他没有受挫颓废,反而更加凝神用功,这样坚韧的意志令她动容感怀。   “阿弥陀佛,太好了。”若胭也很高兴,更有种悄悄放下愧疚的小心思。   杜氏看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心酸。   当天就有相熟的人家送了贺礼来,云家三房的贺礼是分开的,却是一起送来的,闵太太、刘大人也派人送了大礼,就连久不联系的江大人也送了份不大不小的礼品来。   张氏又说要立即派人回延津报喜,梅家恩自然高兴,当即就修书,遣人送去大房。   次日,梅顺娘全家与梅和娘、沈淑云先后到来,府里少有的一团喜气和谐,姜先生尤其骄傲,也不拘于那间教舍,开始在院子里昂首挺胸的负手阔步,唯有当事人梅承礼,一脸冷淡的把自己关在南园,与其他人的喜悦格格不入。   梅若胭去了南园一次,想当面说几句贺喜,却被丫头堵在门外,说是“大少爷累了,正在休息”,怏怏而归,终究自己的事也忙,转身就忘了,又有沈淑云和贾秀莲结伴来小院找她,上个月刚订下亲事时,沈、贾两家都没人过来,只派人送了份礼来,因此今日相见,分外高兴。   沈淑云一如既往的沉稳大方,贾秀莲瘦了好些,精神也明显不济,若胭猜测她是否因自己和闵嘉华的亲事而忧心,当着沈淑云的面也不便问起,倒是贾秀莲当先开口,“二表妹下个月就大喜了,我这段时间做了床袷帐,权当给二表妹添箱,手艺不好,二表妹可别嫌弃。”   沈淑云也笑,“这倒也巧,我做的是件袷帘,二表妹便一并不嫌弃了吧。”   若胭一点也不客气,笑眯眯的接受了,凡是自己不擅长的,能有人代做,何乐而不为?   三人又聊了会子,就有丫头过来说是梅和娘在找沈淑云,沈淑云就起身告辞,贾秀莲犹豫着走还是不走,若胭就笑着将她拉住,“二姑妈也不找秀莲表姐,淑云表姐去了也就罢了,你就留下陪我再说会吧。”   等沈淑云走后,若胭支开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就低声问,“表姐怎么这样憔悴?莫不是有什么事?”   贾秀莲咬了咬唇,红着脸轻声道,“我的事,二表妹是知道的,现在也没有可以可瞒的,前几天闵府派人去了我家,也不知道和娘说了什么,娘当场就把那人赶了出去,还气的骂了很久,我猜是关于我和闵家公子的事,也不敢过去听,后来,娘进来只跟我说,绝对不许进闵家的门,我知道,必是闵太太不愿意。”说着,泪水已经滑下,低低的抽泣起来。   若胭心里颇不是滋味,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闵太太不仅不愿意闵嘉华娶贾秀莲,还派人去贾家奚落了一番,梅顺娘虽然贪图富贵,总想把女儿嫁个高门,当初看中梅承礼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不管梅承礼本身能力如何,至少是官家子弟啊,甚至后来又半求半逼让张氏在登门求情的门户中挑一个,也是为了攀附权贵,如果闵嘉华能明媒正娶贾秀莲,梅顺娘肯定恨不得立即把女儿送过去,然而,她又是个骄傲的,自小被张氏惯坏,嫁到贾家又说一不二,回娘家还摆谱呢,何时受得了别人的嘲讽,自然要发飙,不过,这样一来,亲事只怕没有希望了。   “闵家公子,你后来还见过吗?”若胭问,不知道又多少男子真的可以顶住双方家长的反对,坚持初心不改。   可惜贾秀莲悲伤的摇头,“再没有见过,他这次也参加科考,想来要专心读书。”   若胭好奇,“那他中举了吗?”   贾秀莲摇头,“不知道,我娘现在把我关在家里,不许我出门,我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若胭有些泄气,想过让她去问梅家恩,可是无论怎么开口都不合适,一时也发愁,找不到更好的法子帮忙,巧的是正好连翘在门外禀报,“二小姐,外院送来一封信。”   若胭有些诧异,让她进来,取来一看,竟是闵嘉芙的信,一说是贺喜,二为致歉,兄长中举,家里忙不开,所以没亲自过来,见谅云云。”   若胭看了便忍不住笑起来,把信递给贾秀莲,“闵家公子中了举,这时候再一求,闵太太一高兴,兴许就答应了。”   不料贾秀莲想的却完全不同,神色更加悲苦了,“公子有了功名,身份又高些,自然能找到更好的女子,闵太太更不会答应了。”   若胭哑口无言,心知贾秀莲这样的猜想也不无道理,哪个当娘的不希望儿子能娶个身份更好的呢,就像闵嘉芙说的,商贾之女,社会地位摆在这里,闵家不可能接受,这样想着,也彻底不知道如何安慰了,值得陪着她一起难过,其实,若胭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心希望贾秀莲继续坚持自己的感情,毕竟,在明知婆婆如此不喜欢自己的情况下,将来的幸福还会有几成,她很务实,从来不相信两个人可以永不放弃的朝对方奔跑,更不相信,在没有婆婆祝福的前提下依然在两人世界里活得有滋有味,至少自己做不到,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无数次午夜被和祥郡主吓醒,至今,在盼嫁的同时,恐惧依旧,不过自己没有退路了,也不想退,我想和他在一起,就算怕,也要面对,只要他陪在身边。   也许,贾秀莲也愿意和自己一样,她需要的,是闵嘉华的决心。   各自搅动着一腔女儿心思,沉默不语,却又见梅和娘派人来叫贾秀莲,贾秀莲只好小心的拭了拭泪痕,离去。   送走贾秀莲,章姨娘就走进来了,自打若胭定亲,接着又抬举为嫡小姐,紧接着又没日没夜的学仪礼,章姨娘主动的退避三尺,别说无事不过来,就是有事也只让丫头相传了,若胭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几次主动找上门去想说说闲话、拉拉感情,章姨娘一副受宠若惊、惊惶不安的模样,让若胭只好又走开,她并没见过类似母女的例子,只好混或的猜想,是否所有生女变成嫡出的姨娘都是这样必须自觉远离呢?   “二小姐……”章姨娘怯怯的站在门口,后面跟着春桃和秋分。   “姨娘?”若胭不敢置信的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飞快的迎上去,拉住她的手,“姨娘快进来坐。”   章姨娘明显的缩了缩手,没挣脱,不安的看着若胭,随她进去坐下,再将她细细打量一番,眼泪就扑簌落下,一转眼,十五年了,自己怀里的那个小婴儿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马上就要嫁入侯门,以后的路是否真的会如意,她一分把握都没有,在她印象中,那位二姑爷简直就是恶魔的化身,正张着血盆大嘴准备将她的女儿一口吞下。   还是在古井胡同住着好!这是章姨娘这半年来最多最深的感慨,那时候的生活起码是安宁自在的,雁儿淘气、任性,却不失娇憨、天真,虽然她不顾自己和佟大娘的劝阻,一度误入歧途。   “二小姐,姨娘对不起你。”   章姨娘哭,世事弄人,兜兜转转之后,佟大娘最终还是失去所有亲人,又成了若胭的教养嬷嬷,她自觉愧对若胭、愧对佟大娘。   若胭笑着帮她擦去泪水,“姨娘又胡说了,您把我养这么大,恩重如山,说什么对不起。”   章姨娘哭得伤心,道,“姨娘没本事,让二小姐小小年纪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受尽委屈,将来更是要一个人去那……那……”   她很说“那虎狼之地”,可是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口,再不愿意也已经要嫁了,再说又有什么用。   若胭也猜出她想说什么,有些说不出的难受,斟酌着解释道,“姨娘,其实云三爷并没有外人传的那么坏吧,也许我会过得挺好的。”   章姨娘一听,哭得更悲伤了,若胭只好不住的拍着她,为她擦眼泪,过了好一阵子,章姨娘才缓缓收了泪,哽咽道,“二小姐,姨娘没用,也没什么积蓄,只有一点心意,二小姐别见怪。”说着让春桃和秋分把东西拿进来,两人得了话,合力推进来一只大箱子,正在若胭惊异这么大一只箱子里面装的什么东西那么沉,就见章姨娘将盖打开,里面赫然是满满一箱布帛衣物,压得紧紧的。   章姨娘道,“陆陆续续做的,是些四季衣裳、衾褥幔帐之类,还有些窗帘、门帘、椅披、走水,侯府不一定能看得上这些,二小姐看着处置就好。”   若胭早已感动的两眼模糊,忙道,“姨娘这该花费多少心思才能做出这么多东西来,女儿感激不尽,侯府的东西好与不好,女儿都是珍惜姨娘这番心意的。”   章姨娘就欢喜的直抹眼泪,又伸手入箱,一层层的摸索什么,摸到箱底,然后费劲的往外掏拽,终于拽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来,放在桌子上,打开,一堆散碎银子和一些不太值钱的首饰,大小不一,“二小姐,这里大约有两三百两,姨娘没有更多了,二小姐别……别……”说着尴尬、紧张的盯着若胭。   若胭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把包裹又包起来,“姨娘,我不要,您都留着,您在这里,身边不能没有钱。”   章姨娘心慌的把包裹往若胭面前推了推,急道,“二小姐别嫌少,拿着去侯府打赏下人也好,二小姐过去那边没亲没靠的,至少把身边的下人们哄高兴了,她们也不会为难你。”   可怜天下慈母心!   若胭哭得哽不成声,记得自己刚来到这里,身边也没几个铜子,诚然也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但也从没想到会有很多钱的时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着杜氏一趟趟的出门,在和晟宝莊见到那数不清的珠宝,虽然都不是自己的,却慢慢的安下心来,觉得有钱没钱不过如此,在见惯了杜氏的大手笔之后,突然回来再看到这么满满一包裹的银子,还不抵和晟宝莊的一颗小小珠子,心就又酸又痛,杜氏为自己殚精竭虑,花钱无数,章姨娘何尝不是倾其所有?   “姨娘,您放心,侯府没人会欺负我,您忘了,我可是侯爷亲自来提亲的,全京州都知道,哪个下人敢怠慢我,我就找侯爷去,这些银子您收着,平时想吃什么,让春桃出去买,佟妈妈那边,也时常打点些,厨房里有个人,也放心些。”   章姨娘就抖了抖嘴唇,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除夕啊! 一晃眼,都过年了,真快! 正好赶上本文的第一卷也要结束了,还有两章,就结束。 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关注! 祝愿各位朋友在新的一年里,健康,平安,快乐,如意! 妖瑜在此,给大家拜年了! ☆、嫁妆   自从若胭请求随嫁之后,佟大娘更没把自己当外人,帮着杜氏和若胭整理嫁妆,若胭也凡事不避她,都与她商量着。   昨天绣坊的绣娘就已经来过,重新为若胭量了具体尺寸,又敲定了礼服的各处细节,却说,“若要做的精细些,总需要时日,嫁衣不比别的,每一寸布的裁剪、每一针一线、一丝一缕都力求精致合度,就算绣娘昼夜赶工,也需要二十日左右,可来得及?”   杜氏算了算时间,距吉日正好还有一个月整,就点头道,“正好,那你们就尽心做吧,但求一次满意,无需改动。”双方又商议了几句,绣娘这才走了。   这天,杨总管又亲自来见杜氏,奉上一本厚厚的册子,待杜氏翻看之时,从旁解说,“拔步床一张、六扇屏风一座、罗汉床和美人榻个一张、另有金钱柜两对,这些都是黄花梨;立柜、箱柜、书柜和多宝格都是红酸枝,琴桌、书桌、炕桌各一张和各种几案都是紫檀,都已完工上漆,正在风干;梳妆台、首饰匣、对箱等都是楠木,这几样还差些,估计要再过三五日才能完工,加上上漆风干,怎么也需要十余日功夫才能挪动……对了,另有一座插屏、一座炕屏,正等着夹缬铺子送夹缬过来,已是约定了明日交货交金。”   杜氏很欢喜的点头,连声称赞,“实在难为杨总管了,短短时日就能办的这般利落。”   杨总管谦虚的笑道,“不敢当太太称赞,只是太太有托,在下必定全力以赴。”说完就将一只精巧的小盒子送到杜氏面前,打开了,道,“地契、房契、卖身契都在这里。”   杜氏一张张看过,笑着道好,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杨总管才走,杜氏就让巧云送出去,然后请若胭过来。   若胭此时和佟大娘正在小院收拾自己的小物件,若胭的东西并不多,除了那些书,就更少了。   佟大娘看了看那些首饰,点点头,“这些东西都带着吧,也不定自己戴,打赏什么的也好。”又将目光落在那只紫玉凤钗上久久打量,分明有疑惑,却什么也没问,只道,“这一件单独收好了,贵重非凡。”   若胭就不自觉的心跳了一下,连佟大娘都看出不一样来了?莫非她也知道什么关窍不成,就探问,“大娘,您识得这钗?”   佟大娘笑道,“并不识得,只确认是宫中之物,而且来历不简单,非品级在妃以下不能佩戴,可见贵重。”   若胭想起佟大娘在宫中多年,自然是熟悉宫中娘娘们的品级和规制的,凡服饰穿戴也不能混乱,当下又对这钗多了几分好奇,却纳闷怎么忠武侯没了动静。   这时,丁香几个把她的两箱子衣裳都堆到床上,佟大娘就过去翻了翻,然后只挑出了几件,说,“将这几件带走吧,其他的就不必带来。”   若胭有些不舍,好些衣裳都不算陈旧,有几件甚至是杜氏才给做的,并没穿几次,如此舍了,多可惜,佟大娘却道,“二小姐须知,女子在闺阁时和出嫁后不一样,在家为囡,出嫁为妇,身份不同,不仅言行举止需要改变,发髻和服饰也要改变,若是去了侯府再穿小女孩的装束,就会被人笑话。”   若胭只得依从,将她挑的那几件拿过来一看,却又红了脸,原来佟大娘挑的都是些质地极为轻薄剔透、颜色艳丽、款式随意的睡衣之类的,这几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连自己平时都没注意,尴尬的道,“这几件更不合适了吧?我要在侯府穿成这样吗?”   佟大娘有意无意的瞟他一眼,道,“这几件不是让你穿给郡主看,你要穿给云三爷看,不仅这几件,我和太太还为你定制了好些类似的。”   若胭大窘,脸红的快要滴血,佟大娘却很不以为然的道,“二小姐也不必害羞,马上要嫁人了,这些事该知道的,除了这样的衣裳,还有很多夫妻之事,这几天我会慢慢教你。”   若胭把头使劲低垂到胸口,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算了,原来自己会这样害羞?可是每次和他在一起时,却只会觉得兴奋、忘情?   几天后,杜氏又去了一趟古井胡同,回来时还带回来两只大盒子,送到若胭面前,“这是明玉和明道送你的贺礼。”   若胭捏着手指不知所措,接还是不接?   杜氏默默看她一眼,道,“这是表哥表姐的一点心意,你做妹妹的,收下就是。”   若胭这才安下心来,道了谢,当着杜氏的面打开,一个盒子里整齐的摆着一叠锦,纳闷的展开,赫然是一副床帷,绣着五彩的鸳鸯,精致逼真,看来出自明玉之手;另一只盒子并放着一对景泰蓝曲颈花瓶,做工考究,上色细腻,形状大方高贵,用色端庄温婉,大概是明道挑的。   接下来的日子,东园成了梅府最引人瞩目的地方,源源不断送进来的嫁妆红了所有人的眼,一抬、两抬……似乎没有尽头,更让人心痒痒的是,每一件都盖着大红绸,根本看不见里面是什么,大约是因为看不见,更引人猜想,几天后,整个东园都摆满了高低错落的嫁妆,就等着吉日前一天一起送去侯府。   梅映雪跑去北园大吵大闹,“她怎么会有那么多嫁妆,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么会凑出来那么多的嫁妆?”   所有郑家人都一脸阴沉的坐着不作声,任梅映雪哭了一阵,大郑姨娘愤愤道,“谁知道太太怎么弄来的?我也奇怪,她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赵氏提醒她,“你忘了,上次去周府做客,她不是还自己偷偷的买了个什么瓶子吗?听说可贵了,看来,她这些年可没少藏私!”   这样一说,大郑姨娘越发的不平衡了,“我这些年费尽心思攒钱,又百般节省,又有多少钱?她到底是正室太太,出手就是不一样,连个娘家都没有,也能攒出这么多来。”   小郑姨娘却摇头,“我瞧未必是她攒出来的,老太太那么抠门,又那样不待见她,她再省就能省下几个?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娘,咱们别不是被老太太骗了?也许她的钱是老太太给的呢?或许老太太把当年大姐的嫁妆给了太太?”   大郑姨娘立即打断,“不可能,我过来这么多年,看的真切着呢,老太太恨她恨得想咬死她,怎么会给她钱?”   赵氏却哼道,“我不管她这钱是怎么来的,我现在就去找老太太,三小姐的嫁妆这么多,映雪也不能太轻,必须比着一样的才行。”说着,气呼呼的就奔中园去。   张氏此刻更是心口烧着一把火,恨不得拿着斧头把东园那些东西都砸个稀巴烂,她正竭力平静的对梅家恩道,“我倒是没瞧出来,杜氏这些年竟有这么多积蓄,我这一辈子省吃俭用的也没这么多,就是把梅家搬空了也不够啊,家恩,你娶得这个媳妇真是好本事啊,怪不得你辛辛苦苦半辈子,我在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见不到余钱,原来都装进了她的口袋啊,要不是这回给二小姐办嫁妆,我们大概永远都不知道家里藏着一只这样大的老鼠啊,家恩啊,她难道不是梅家的人吗?为什么还要偷偷藏私,把梅家的东西都偷走?她这是不想跟你过日子了吗?上次那个瓶子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要不是当时你说别查了,说不定还能翻出什么来。”   梅家恩低头坐着,心里也刀割似的难受,张氏的话一句句扎在他心口,媳妇是自己看上的,是自己不顾娘的反对坚持娶回来的,自从娶回来,家里就烽烟不断,家庭关系日渐僵化,这也就罢了,如今,冷不防默默无闻的下堂妻突然变身富主,没有伸手向张氏要一个铜板却置办了一副堪比公主出嫁的妆奁,这样的妆奁抬出去自然是梅府脸上的光彩,可是关上门,却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方妈妈,去叫太太过来。”良久过后,梅家恩低沉的说。   方妈妈转身就去了,她如今最喜闻乐见的就是冲突,越激烈越好,最好是剑拔弩张,不死不休。   方妈妈到的时候,杜氏正在清点刚送进府的药材香料,拿着册子和巧云一一对照,听说张氏和梅家恩让她过去,微一垂眸就应下了,叮嘱巧云继续清点,自己却随方妈妈去了,一脸的泰然,准备早已做好,就等着你们来问呢。   果然一进门,梅家恩就急不可待的问,“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张氏不说话,但是眼睛盯的死死的,想看杜氏是怎么回答的,她自认为,凭自己的经验,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一眼就能识破。   杜氏却只是淡淡一笑,说出一句惊人的话来,“侯府给的。”   “什么?”张氏和梅家恩同时惊问,“侯府?”   杜氏道,“侯府是要面子的,当初大奶奶进门那也是风风光光的,三爷是侯爷与发妻周氏的长子,素来为侯爷所喜,总不能太寒碜,侯爷知道老爷为官清廉,也不喜排场,但是侯府颜面,世人关注,所以侯爷得知若胭的嫁妆是我在操持,就特意送了银两过来,叮嘱我不必节省,这既是给梅家长脸,也是为侯府自己长脸。”   两人目瞪口呆,半信半疑,“这样的大事,怎么从未听侯爷说起?”   “这是侯爷顾全你的颜面,毕竟同朝为官,你若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嫁妆还需要花别人的钱,岂不是要自低一等?这是侯爷的苦心,你若不信,尽管亲自去问侯爷,不过我劝你一句,这件事最好不要声张,老爷也只当从不知道,否则,将来难堪的,只会是老爷和整个梅家,这也是我一直隐瞒的原因。”说着,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落在张氏身上,你不会说出去吧?你也应该知道说出去丢人的是谁。   果然张氏脸色连变,却终没出声,说起来,这却是难得的一次,把杜氏叫过来却没有揪住使劲刁难和挑拨。   梅家恩呆呆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只是他原本皮肤偏黑,倒也看不出有太大变化,只觉得扭曲的厉害。   倒是张氏眼珠一转,讪笑道,“我看这是好事,至少说明侯爷看重我们梅家,也愿意提携梅家,侯爷的这份心意咱们收下就是。”又道,“也好,有侯爷也操着心,我也就彻底放心了,你看着办就是,二小姐的事我就不管了。”   杜氏微笑不语,轻轻的点点头,也不看梅家恩怪异的脸色就辞了出来,她从不担心梅家恩真的会去问侯爷,相处几十年,梅家恩的秉性她很清楚,他是个极要面子的,同时又极狂妄自大的,这样丢脸的事他必定咬死了装不知道,日后就算杜氏再提起,他只怕还要反过来,认定嫁妆都是梅家办的,与侯府无半点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第一天,想必大家都是新衣新帽,串门放炮,吃喝玩乐,不亦快哉! ☆、嫁衣   杜氏是走了,中园又迎来了另一位叫嚣人物,赵氏一脸怒容的冲进去,也不顾梅家恩在场,就指责张氏,“老太太,二小姐的嫁妆太多了,映雪的可不能比她少。”   此时的张氏和梅家恩都有同一种冲动,想指着她骂:“这是二姑爷家给的钱,有本事让三姑爷掏钱来!”又不想承认银钱出处,要自己担了这“风光嫁女”的好名声,只得忍住气,张氏就给儿子一个眼色让他先出去,她与赵氏之间有些往事的纠葛并不想让他人知晓。   等梅家恩走后,这才瞪她一眼道,“当着老爷的面,瞎嚷嚷什么!你别光看东西摆出来的多,是什么材料做的还不知道呢,箱子里填的什么也不知道呢,尽小心眼儿。”   赵氏一屁股坐在梅家恩刚坐的椅子上,哼道,“我只问你,你有没有给太太钱?”   “没有。”   “我是说这么些年!并不只这个月。”赵氏着重强调。   张氏脸一垮,“我说了没有!你还不知道吗?我怎么会给她钱?不过是她平时省着些,可能把头上的钗都变卖了才买的几样东西,你眼红什么?当时映雪的嫁妆单子是你自己开出来的,我都是按照你的要求置办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张氏发了脾气,赵氏也就有些蔫,仍不甘心,“二小姐的箱子里填的什么我也看不见,只知道木器大件摆了不少,太太的钱是哪里来的,我也不管,总之是你们梅家的,映雪和二小姐都是梅家的女儿,你不能太偏心。”   张氏这是突然想起一桩事来,呵呵笑了起来,“我自然不偏心,当初二小姐和映雪的嫁妆都归我办时,你就知道我偏着谁,只是后来,二小姐成了嫡小姐,这嫡庶有别,略有几件差别,也很正常,这有什么可挑理的呢?”   一提起嫡庶之别,赵氏既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再不甘愿也必须承认若胭现在身份不同以前了,就是嫁妆多几件还真没法可比的,只是拉不下脸,觉得自己这么冲进来问理,要是不讨个好处走,就亏得慌,只管胡搅蛮缠,“那本是太太的不对,偏要一样的女儿分出两样来,我也不计较了,映雪受了身份上的委屈也就是了,难不成嫁妆再受委屈?我不管你们家这个乱局,只知道一点,你再给映雪加十抬。”   “十抬?”张氏尖叫。   赵氏马上道,“那就五抬,再不能少了!”   张氏沉了脸,“不行,梅家没钱了,最多两抬!”   赵氏猛地站起来,“必须五抬!要不然,到时候映雪不许出阁,我看你让谁上花轿?”   “你——”张氏气得仰倒,牙齿磨得咯咯响,喘了好一会粗气,终是软了下来,“好,五抬就五抬!”   东园,若胭和杜氏、佟大娘坐在桌前,看着桌上大盒小盒的首饰,眼都直了,佟大娘轻轻的提醒她,“二小姐,不管注视什么,都不可时间太长。”   “噢,明白了。”若胭赶紧收回目光,心忖,我倒不是见财眼开,实在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饰品堆在眼前的,一时有些反应迟钝罢了。   巧云笑道,“二小姐,这些不过是嫁妆罢了,侯府那边必然还准备了很多呢。”   若胭突然想起杜氏曾说的“金银首饰花样繁多,只需挑几样自己喜欢的就好,其他的多半是压箱或者赏赐了”,是啊,这么多,自己也的确不可能天天打扮的像只开屏的孔雀一样全身挂满装饰品,少不得很多都压箱或打赏,正说着话,就听巧菱在门口说,“太太,侯府的六小姐来了。”   归雁?若胭眼睛一亮,起身相迎,就见云归雁笑嘻嘻的走进来,拉住若胭的手笑得眼都眯了,然后进来向杜氏行了礼,见杜氏旁边还坐着一位面生的老妇,虽然装扮素简,含笑不语,却自有一种令人肃然起敬而又心生亲近之感,也恭敬的行了个礼,叫她一声嬷嬷,佟大娘笑如春风,微微颔首。   归雁笑道,“梅太太,我是特意来给若胭送一件东西的。”说完,扭头看一眼,就见晓菱端着个偌大的红漆木盒走进,向在座个人曲了曲膝,这才将木盒放在桌上,桌上原本摆满首饰盒,所剩空地不多,巧云利落的搬走一个首饰盒,腾出些空地来。   大家都困惑的打量这个大木盒,若胭心里更是不住的打鼓,生怕里面装的是云懿霆送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因此,虽然好奇,也决不主动打开。   好在云归雁的好奇心被桌上的首饰吸引过去,探首笑道,“这些都是若胭的嫁妆吗?真不少,我三哥也挑了好多,若胭,你慢慢戴吧。”   若胭大窘,悄悄的扯了扯她的衣袖,云归雁就朝她眨眨眼,大大方方的毫不知羞的样子。   杜氏和佟大娘对视一眼,微微一笑,道,“若胭,你陪六小姐四处走走。”若胭巴不得这话,赶紧应了,拉了归雁出门,才出门,云归雁就笑,“若胭,你刚才害羞的样子可好看了,要是我三哥看到,要被你迷住,不对,他早被你迷住了。”   若胭含羞瞪她,“你如今是越发的胡说了,也不知道将来哪家少年要受你折磨。”猛然想起梅承礼的心意,又补了一句,“你不如悄悄我,我帮你打听打听着?”   云归雁嘻嘻一笑,一边看着满院子盖着红绸的嫁妆,一边伏在若胭耳边故作正经的道,“那好啊,你这是要报答我这个媒人呢?要不要贴个告示,帮我寻访一位文武双全的大才子?”   若胭瞠目结舌,文武双全?得,大哥哥,你彻底没戏了,笑着白了她一眼,“好个不知羞的丫头!回头我和侯爷说说去,对了,你带来的那个盒子里装的什么?”   “不告诉你,你一会自己看了就知道。”云归雁故作神秘。   若胭哼了一声,“那我便不猜了,反正你送过来就是我的了。”   云归雁就笑,“自然是你的,只是不用几天,又随你去我家了。”说着笑出声来,低声问,“三嫂,吉日提前了,我可高兴了,马上就能天天和你在一起了,也省得这么远跑过来见你一面,哎呀,我三哥不会把你藏起来吧,你是不知道,三哥这几天,乐得嘴巴都咧到耳朵后面了,都被我取笑好几次了,都快美成傻子了,哈哈。”   小姑子,不带这么动不动就损你亲哥的吧——当着你嫂子的面!   若胭瞪她一眼,然后自己也忍不住“扑哧”笑起来,笑得面红耳赤,心里却悄悄的美开了花,终是又想起一桩事,问,“归雁,侯爷非得去领兵吗?莫非朝中无其他良将?”   杜氏不肯和自己说,自己便从归雁这里打听打听。   云归雁道,“这种事我并不懂,朝中自然有其他将军的,只是太子提的建议,说爹当年平定了西部,这次北伐,更合适些,太子也自请监军,一同前往边关。”   “太子监军?”若胭惊讶的差点喊出来。   云归雁点头,“太子因前些日子惹怒龙颜,这才自请参战,以求戴罪立功。”   若胭默然片刻,她对太子的印象仅限于云懿霆的几次寥寥数语,以及偷听到的梅家恩和刘大人的简短对话,却凭直觉太子不善,问,“侯爷此去,身边可有亲信副将?比如说,云家子弟、亲戚,侯爷至交?”   云归雁摇头,“并未听爹说起,也可能朝廷还没定下来,不过,我爹虽然是武将,我家除了我和三哥,其他人都是从文,亲戚嘛,哦,大姐夫也是武将,不过前些日子,大姐夫刚升的指挥使,必须留京接任,必定是走不开的,三哥虽然习武,却不是朝廷将士,若胭,你不会是想让三哥跟着去吧?你倒是舍得新婚燕尔就分开啊?”   若胭无语,心说,我才不傻呢,我不但舍不得分开,更舍不得他去冒险啊,刀枪无眼,万一送了命,我就真成寡妇了,白了她一眼,也没心情跟她玩笑,沉吟片刻,拉住她的手,沉声道,“归雁,你回去帮我带句话给三爷,太子是储君,按常理来说,储君关心政务比军务更重要些,更不能轻易离京涉险,太子随军,一般不过两种情况,要么其势力比其他皇子薄弱,为了尽快建立军功笼络人心,要么为了显示仁孝,代皇上御驾亲征,如今这两种情况都不符合,太子果真是为了那几道差不多已经被皇上忽视的弹劾奏折?难道不怕齐王趁自己不在,出其不意的做出什么来?不管这是一出空城计,还是意在以军夺政,总之,铤而走险,必有重谋,侯爷跟在太子身边,务必小心,要是侯爷没有自己的人在身边,至少,有一名齐王的人,制衡也好,自保也好,不过,最好别让侯爷出面保举。”   说完,若胭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连自己都看得明白的事,忠武侯不明白?云懿霆不明白?还用的着自己在这里瞎操心叫人笑话,又闷闷的补了一句,“算了,别说了,别叫他笑话我幼稚。”   云归雁则惊讶的道,“怎么会,你说的这些我从未想过,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若胭苦笑,你用的着知道吗?而我,不过是从电视里看来的而已。   送走云归雁,又回到东园,杜氏和佟大娘依旧在清点首饰,那只偌大的盒子原封不动的仍放在那里。   若胭看一眼移开一下,又看一眼,又移开一下,迫切的想打开看又不好意思当着她们的面,想拿走躲起来看又怕她们不高兴,是以心头纠结的难受。   杜氏抬头瞟她一眼,将她那些左右为难的小心思尽收眼底,也猜想是云三爷让妹妹送来的,虽然觉得两人在成亲前就送来送往的不太合适,到底吉日将近,也不必再避讳太多,由着小夫妻俩甜蜜去吧,又想起云归雁刚才说的话“我三哥也挑了好多”,也算是对若胭上心,就道,“让丫头们抱去,自己看去吧。”   若胭听她这么说,反倒更不好意思了,期期艾艾的挣扎了半天,心想,算了,在哪看不一样,迟早都得让她们俩知道啊,还不如就在这里看了,省得她们猜想多心,就红着脸笑,“看着这么大的盒子,也别搬来搬去了,就放母亲这里吧,我看看就行了。”说着,自己上前,小心的打开,入眼一片大红之中,金光闪闪,差点没晃花了眼,定睛一看,就愣住了。   杜氏和佟大娘见她发怔,也凑过来看,一看之下,也变了脸色,杜氏小心的将东西取出来,展开,赫然是一件华贵精美的吉服,从布料,到做工,一针一线,尽其工整,上面的刺绣花样巧夺天工,佟大娘也惊骇的站起来,捧起衣袖细细端详,凑近了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然后和杜氏对视一眼,沉声道,“这是内务府的活。”   杜氏点点头,抬头狐疑的盯着若胭,问,“这是怎么回事?”   若胭痴痴的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火红华服,只觉得眼前整个一片金色与红色交汇的花海,美的令人窒息,心里却甜得如化不开的蜜,将整个人都胶在其中,美妙无比,没想到归雁真的和他说了,没想到他真的送了嫁衣过来,一想到自己会穿着他送来的嫁衣嫁给他,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妙不可言,连空气都是甜的,甜的醉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第一卷结束了,在初二这个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美好日子,我把若胭的婚前生活划伤了一个句号。 第二卷开篇就是婚后了。 不虐了,再也不虐了。 有男主在前面遮风挡雨,女主的幸福生活开始了。 本文先虐后甜,虐到这里,后面的甜就多了起来。 不过,妖瑜想给自己放几天假,春节期间也有一堆一堆的事要做,且容我几天撒欢,再上传第二卷第一章“洞房花烛的缱绻缠绵”。 ☆、洞房   坐在陌生的床沿,心怦怦直跳,大红的盖头垂在眼前,映得整个世界都是红艳艳的,热烈、甜蜜到令人热血激荡,若胭紧攥着双手放在腿上,手指紧张得有些颤抖,耳边是喧杂热闹的笑声,从盖头下方还可以看到女眷们的各色华贵裙裾。   “三哥,赶紧掀盖头!”叫的最欢的声音非云归雁莫属,她一直陪在若胭身边,兴奋的大喊。   “云三爷,快点!快点!”   “老三,你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了,快掀起来让我瞧瞧。”这是云归宇的声音,爽快泼辣,若胭记得很清楚。   耳边传来极熟悉的轻轻一笑,旁边那人稍一逼近,若胭立即感到重力倾压,不由自主的僵直了身体,嘴角却是情不自禁的弯了起来。   眼前的红绸缓缓挑起,灯光柔柔的弥漫过来,不明不暗,恰到好处的照在红绸下那张明艳的脸庞上,染晕出两颊的霞色,还有一弯粉嫩的唇弧,若胭鼓起勇气,飞快的看他一眼,到底害羞,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眉眼,就赶紧低下头,然后懊恼不已,觉得自己被他久久的盯着、自己却不敢看他而亏得慌。   “若胭今天真漂亮!三哥?三哥?你又犯傻了,傻站着笑什么?”云归雁大声起哄。   其他人都笑起来,“新娘子生得这样美,怪不得新郎官都看得移不开眼。”   若胭越发的脸红了,心想,什么时候归雁嫁人,看我怎么捉弄她!云懿霆又痴看了又看,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只唇角那翘起的弧线怎么也收不回来。   女宾们嘻嘻哈哈的夸赞着新娘子美貌,又打趣新郎一番,围上来,托着金盏将数不清的金钱果子撒了一床,同时说尽了吉祥祝福话,撒便撒吧,更有甚者掀起被子褥子将那些个花生红枣塞了进去,云懿霆只看着笑,若胭却暗暗叫苦,莫不是今天晚上我必须和这满床的果子一起入睡?虽这样想着,也不能说话,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只低眉顺眼的端坐着,任那两道目光火辣辣的落在身上,烧得浑身滚烫。   一番折腾后,又有人端了合欢酒来,这回云懿霆没有反应迟钝,利索的端过来,将其中一杯小心的送到若胭手边,然后绕过她的手臂,若胭紧张的接过来,手指微微颤动,不知如何是好,女宾们早已经哄闹起来,云懿霆就抿唇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将酒稳稳的送到她唇边,掌心的热度刹那间从手背、手指抵达全身各路筋脉血管,在大家的哄笑声中,脸红似滴血,在外人眼里,这是两人第一次的身体接触,却不知若胭每一次接触他,都会心乱,蓦地,她想起第一次感受他手的温度,就是周府那次,他动作极快、甚至强硬的将她从齐王身边拉过来,护在自己身后,那一瞬间,她只感觉被他从地狱带回人间,那是颠覆生死的力量。   合欢酒甜甜的,象征着婚姻的甜蜜与美满,丝丝入喉,流经肺腑,反馈回大脑的却是晕眩,耳边听到有声音在笑,“瞧,新娘子喝醉了。”   “哪是喝醉的?分明是害羞。”   若胭又羞又恼,这个时候自己必须得矜持着,由着这些人闹腾也不能开口说一个字,回头再向云懿霆讨回来,索性厚了脸皮,只管低头含笑,任由她们摆布,也不知过了多久,又过了多少道程序,才听到有人道,“新郎官该去陪客人了,别舍不得了,快去快回,别醉倒误了良辰。”   云懿霆没有起身的意思,大家就七嘴八舌的催促,云归雁也道,“三哥你只管去,别喝醉了就是,我在这里帮你陪着新娘子。”   大家一听又笑,云懿霆便缓缓站起来,仍不立即出去,却俯身在若胭轻轻的说了句“我很快回来”,这才意气风发的快步离去。   孰不知这个动作这句话被众人都看在眼里听在耳边,笑得炸开了锅,紧围过来取笑若胭,没有云懿霆在场,满屋子都是女子,大家越发没了顾及,尤其好些人都是成了亲的,什么放肆的话都说的出口,若胭满头黑线,平时里听惯了道德贞洁之言,才知道这些人原来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真是羞到发呆啊,倒是云归雁将她们全赶了出去,“都出去,你们这些大嘴巴姑婆,仔细羞得我三嫂一会不敢见我三哥,还怎么洞房花烛啊。”人是都出去了,屋外的笑声似乎更响亮了。   若胭憋着一口气,只等传来关门的声音,才试探着抬起压得发酸的脖子冲她瞪眼,却见云归雁笑嘻嘻的走过来,挨在她身边,一连串的叫着“三嫂”,然后长舒一口气笑道,“哎呀,可算把你娶回来了,要不然三哥不疯,我也要疯了。”   见没了外人,若胭也大了胆子,朝她切齿道,“你可只顾着戏弄我吧,回头自有你求我的时候,到你大婚,那时候可别怨我不放过你。”   云归雁却笑的满不在乎,“我可不像你这样害羞,平时的爽快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若胭瞪她,“等你自己的时候,便知道跑哪里去了,也叫我瞧瞧你又是怎么个爽快的。”这才想起四下打量,清一色的红木家具,到处都贴着“囍”的大红斗方,满屋子喜气,看得若胭直想笑,心里甜蜜蜜的。   云归雁见她打量摆设,就指着笑,“这些都是三哥自己收拾的,你要是不喜欢,只管再使唤他改动,他敢不依从?”   若胭失笑,“归雁,你这是得意多了个人帮你对付三爷了?我可没把握谁被谁制住。”   云归雁就假装急了,拉住她胳膊嗔道,“若胭,你不会这么没用吧?我都能看出来我三哥多宠你,你必须得迅速把他拿住了,然后,把他支使的团团转,这样他就没工夫再管我练字和练剑了……你说你当我三嫂,我连这点好处都没有啊?”   若胭没忍住就扑哧笑出声来,“别,我可没这本事,我还指望你给我撑腰呢,要不,你也赶紧嫁出去,找个人支使支使?三爷总不能跑到妹夫家里去管你了。”   云归雁就哼哼的笑,“哪有嫂子刚进门就谋算着把小姑子嫁出去的?好歹我也算是你们俩的红娘吧?瞧我这红娘做的多不划算,还没喝上这谢媒酒呢,就被往外扫了。”说着,又径自倒了杯水递过来。   若胭也不客气,接过就喝了,顿时觉得嗓子里舒服多了,然而,一舒畅就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苦着脸道,“好了小姑子,只要你不恨嫁,我倒是巴不得你多陪陪我,不过,我现在饿了,一早上起来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可有什么填肚子的没?”   云归雁顿时傻了,“啊?这个我却不知道,原来成亲还要饿肚子的吗?”一扭脸看见满床的果子,又笑起来,“你这满床上都是吃的……”   “这些……能随便吃吗?”若胭迟疑,有些郁闷竟然没有人提前告诉自己这个细节,据说是讨吉祥用的,要是吃掉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预示啊?再说,要是被人看见,多不雅观,“不过,这里只有我们俩,我吃点东西,归雁,你不许说出去啊。”   云归雁笑道,“你只管吃就是,要是饿坏了,三哥还要心疼。”说着,竟双臂一拢,便拢了一堆,捧了一大捧不由分说就放在若胭的膝上。   若胭看着面前的一捧干果,就轻轻的笑起来,向她眨眨眼,毫不客气的拿起一只红枣就咬,却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云懿霆大步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她正将一只红枣往嘴里送,愣了一下,转身向后,又转回来,手里赫然多了一盘饺子。   若胭早在看到他的那一眼,就吓得满脸通红,赶紧将红枣放下,低下头去。   云归雁显然也愣了愣,“三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早?这么快就散席了吗?”   “出去。”云懿霆斜了她一眼,大步走过来,将饺子放在桌子上,云归雁立即反应过来,嘿嘿一笑,拔腿就跑了,还将门关上了,若胭听到关门声,心突的跳了一下,就害怕起来,此刻屋子里只有他们俩了,气氛瞬间变得微妙,她悄悄的打量他,从鞋子往上看,却在他腰间停住了,那个腰扣,有些眼熟。   正准备细细回忆,就见他一步贴近,一语不发,突然伸手将她拉起来搂在怀里,若胭没防备,有些吓住,“云……云……”裙子上的果子哗的撒了一地,兴许是这声音提醒了云懿霆,他又将她松开,轻声道,“饿了吧,来,吃几个饺子,刚做好的,还热着呢。”说着话,就拉她一起坐在桌旁,自己拿起筷子夹起一只送到她嘴边。   若胭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饺子,尴尬的抬手想去拿他手中的筷子,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云懿霆只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眸光温柔的快要滴出水来,哄道,“乖,快吃吧,一会该凉了。”又往前伸了伸,已经触及嘴唇。   若胭颇感别扭,只好张嘴咬一口,突然“哇”的就往外吐,云懿霆一怔,伸手就接住,脸色就有些变,“怎么了?不好吃吗?”   “生……生的……没煮熟。”若胭赶紧喝水,心下无比郁闷,忍不住委屈的瞥他一眼,你逗我玩呢,没煮熟就端上来。   “不会吧?我尝尝。”云懿霆也很诧异,收回筷子,自己也咬了一口,紧接着也皱起眉头,“的确没熟,这谁煮的,这么粗心,连饺子都煮不熟?”说着,突然就止住了话,抿嘴看向若胭,然后愉悦的笑起来,搁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手,凑近来,尽其暧昧的说道,“嗯,就是生的。”   若胭陡然就明白了,顿时面红耳赤。   云懿霆静静的注视着她,看她乌发凤冠下媚如桃花的眉眼、看她穿着那件自己比她还要早一眼看见的嫁衣,就觉得心花怒放,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再度将她拥住,将下巴抵在她额前,贪婪闻着她的气息,喃喃道,“终于把你娶回来,从此以后,你是我的。”   淡淡的酒气在鼻尖萦绕,温柔的情话在耳边回旋,若胭的心涨得满满的,她迟疑着张开双臂,小心的环住他,心里在小声的对自己说,若胭,你也是盼着这一天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盼着这一天呢,从他许诺马上提亲,还是马场的第一次承诺,或者更早一些……   吻,温柔的落下,落在丰盈的唇边,撷取那一抹柔软的芳香,却将醉人的酒香留下,若胭就有些迷醉,她暗恼自己从来不是他的对手,总是轻易被他一个动作就俘虏了去,毫无反抗之力,正想着,就被横身抱起,顿时觉得一颗心紧随着身体腾空而起,飘忽忽的飞上了半空,接着缓缓落下,落在床上。   “哼……”若胭忍不住蹙眉,满床的果子硌的她痛。   云懿霆的动作略略一滞,迅速将若胭托起,坐在膝上,紧接着飞快的捞起被子往床边一扫、一抖,就听着稀里哗啦的一通乱响,果子金钱乱七八糟的撒了一地,接着扭身将膝上的人放在床上,深情款款的凝视,直看得若胭心跳如鼓,将下巴垂到胸口,这才伸手一件件的摘下她满头的钗环,将那一头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若胭见他动手做这些事,很有些不适应,想推开他自己弄,又不好意思去拨他的手,只好悄悄的在心里念叨,也好,得让你干点活伺候伺候我,女人这辈子就这一天最骄傲了,我可不能纵容你,等首饰尽去,顿时觉得轻快许多,舒服的扬起头向他笑,正对上那双火一样炙热的眸子,心跳就蓦地停了下来。   “云……云……云三爷……”若胭讷讷的有些结巴,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对方封住了唇,温柔之极的吻,辗转缠绵,久久不肯罢休,若胭晕眩的任其侵略,唇齿间熟悉的气味夹着淡淡的酒香令她沉醉,很快力气不支,背脊一软就往后仰倒,面前的人则顺势压上,险些叫她喘不上气,“云……云……”刚挣扎出两个字,又被堵住。   有一只手从后背游弋到腰间,几乎一瞬间,若胭就觉得腰上一松,还没反应过来,大红锦绣的嫁衣就摊开来,紧接着,胸口一凉,中衣敞开,慌张的别过脸,哆嗦着,“别……别……”   “嗯?别怕,我们是夫妻。”云懿霆在她耳边低低的蛊惑。   ……   褪尽累赘,当他轻轻的贴过来,陌生的肌肤触觉,让若胭整个人都敏感的颤栗起来,眼前一片迷雾,心陡然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蜷曲着身子,在他怀里紧张无措的颤抖,可是这种柔软的颤抖对云懿霆来说,更像是一只强大的兴奋剂,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开始探索她的整个身体,动作不再温柔如初,变得急切而狂躁,而他的激情让若胭在压迫中越发紧张的同时,也一点点分裂出兴奋和渴望,鼓起勇气,探出洁白如藕的双臂攀住他的脖子,竭力忍住狂乱的心跳,笨拙生涩的回应他,云懿霆愣了一下,转瞬眼波横过,妖邪如魔。   “嗯!疼!”若胭忍不住叫,下一瞬间,声音就被吻压住,呜呜的发不出来了,只感觉身体胀得满满的快要撕裂,正要抽口气,就被一层层扑过来的惊涛骇浪冲击得晕头转向。   ……   “三爷,我疼……”若胭挣扎。   云懿霆温柔的放慢速度,轻轻的咬着她的脸颊和耳垂,“乖,放松些,一会就不疼了,抱着我,别紧张。”用极其诱惑的声音引导她,修长的手指在她润滑如玉的身体上游走摩挲,异样的触觉使若胭整个身体都处于饱满而扩张的状态,她拘谨而羞涩的感受这种奇异的身体反应,使劲抱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肩颈,晕乎乎的感受他有节奏的把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推到山峰云巅,疼痛的同时幻生出一种奇异的愉悦,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两人渐生的契合,这种新生的愉悦越发强烈的撩拨动全身的神经和思维,从而急速的变成了亢奋和需求,她喜欢这种感觉,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情急之下,她咬他的肩,在他胸前抑制不住□□,云懿霆低低的笑,冲击不停,捧起她的脸,深吻。   ……   “三爷,我累……”若胭喃喃,终究体力不如对方啊,这时隐约想起来,饺子没吃成,自己还是饿的呢。   云懿霆不依,轻轻的哄,“乖,再坚持一会。”又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冲袭进攻,若胭拼命忍住没尖叫出来,却着实被他折腾的全身骨头都散了架,脑子更是早已被刺激的不受控制了,不知过了多久,才感受到他强硬一冲,然后温柔的停止下来,却在颈边发出低低的一声笑,极是餍足。   若胭抱住他不松,身体依然在轻轻的颤抖,却提不起半分力气挪动了,大脑仍然处于超高速运转,一时半刻停不下来,晕晕乎乎的很是迟钝。   ……   “三爷,我困……”若胭嘟囔。   “若胭……”云懿霆一路绵绵密密的吻上柔软的双唇,低头一看,粉嫩嫩的人儿竟然已经睡着了,又长又密的睫毛整齐的覆着,嘴唇红艳艳的肿起,面容疲倦中隐隐娇羞,青丝散开在大红的床褥上,环绕着细腻如瓷的肌肤,红烛光影下,风光无限,不由看得痴了,再度俯下身。 作者有话要说:  正月初五好日子,第二卷的幸福生活由此开始,洞房花烛有肉吃。 ☆、舅姑   “三奶奶,寅时了。”门外传来丫头轻轻的呼声。   云懿霆低头看着怀里沉睡的若胭,嘴唇弯起,向外回道,“不急。”目光再度黏过来,在她青丝掩映间白红相间的肌肤上流连不去,忍不住伸手为她梳理长发,睡梦中的若胭却不太领情,轻轻的嘟囔了一句什么,不满的拨开他的手,将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踏实了。   云懿霆几乎失笑,宠溺而满足的搂住她,也轻轻闭上眼,空气中尽是一夜未散的旖旎气息,甜蜜诱人。   “三奶奶,快卯时了。”丫头又催起来,似乎有些着急。   云懿霆看看窗外,又看看依旧睡梦正酣的若胭,在她耳边低低的唤了声“若胭……”却听她梦中娇腻的哼了声,心口顿觉柔软似水,向门外吩咐,“去前面说一声,我们晚点去,不用等。”门外的丫头似乎略有迟疑,却很快应了个“是,主子”,立即离去。   小心的在她额前一吻,却听那人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三爷,我腰疼……”梦呓之声娇滴滴、软糯糯的,直接穿透胸膛融化了他的心,他温柔的抚摸她的身体,紧致柔软、细腻温润的触觉让他疯狂,他开始吻,轻轻的咬,咬她的唇、她的下巴,她的锁骨……当他再次冲入城池,身体本能的反应让若胭呜咽一声清醒过来,还没睁开眼睛,第一意识就是,自己被车裂了。   “三爷……”若胭软软的搂着他,看他像一只饥饿的老虎把自己啃的干干净净,除了哼哼,再无反抗之力。   终于等到战役结束,云懿霆心满意足的躺下来,若胭却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瘫软在他臂弯里哼哼,晕晕乎乎的看到满屋子的阳光,失神的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今天是自己新婚第二天,必须早起去拜见长辈亲人,顿时就吓出一声汗来,手忙脚乱的要爬起来,郁闷的都快要哭了,“糟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奈何从骨头到肉都是酥软的,又是顺着云懿霆的胸口爬,尴尬的越发没了力气。   云懿霆就哧哧的笑,伸臂又将她拉回被窝,柔声道,“没事,我已经让人过去打了招呼,你只管睡够了再说。”   若胭面如火烧,软软的趴在他身上,又羞又恼,明明生气的话,说出来就变成了撒娇和诱惑,“都怪你,我要被大家笑话了。”   云懿霆愈发的心摇意驰,胳膊上的力道就不由的加了几分,若胭敏锐的意识到危险,忙弓起身子逃离,急急的道,“三爷,我要起床。”   云懿霆就停下动作,弯起唇角静静的注视她,然后略扬了杨声音向门外问,“准备热水。”   若胭一怔,敢情门外一直有人啊,更丢人了,就听有人在外面应道,“是,主子。”轻轻的脚步声离去,不多时隔壁传来哗哗的水声,又过了一会,那个声音又响起,“主子,热水准备好了。”   若胭愣了愣,裹了裹身上的被子要下床,就见云懿霆突然坐起来,伸手就将她身上的被子扯掉,一把将她抱起,就往外走,只吓得若胭连叫唤也不敢了,使劲的往他怀里钻,云懿霆只是笑,绕过屏风,几步就进了另一间屋子。   “进来伺候。”当丫头们鱼贯进入的时候,云懿霆不但自己已经穿戴整齐,甚至已经帮一脸痴呆的若胭擦得干干净净并裹好了。   “给三爷、三奶奶请安。”丫头们恭谨的排成一排,屈膝行礼。   三奶奶?若胭有些愣怔,这个新身份新名字就是指的我吗?她红着脸,极不自然的去偷瞧云懿霆,云懿霆微微一笑,用毯子将她裹紧紧的,又顺手轻轻搓了搓她的长发,随意、自然,若胭只好自己硬着头皮道,“你们都起来吧。”   “谢三爷、三奶奶。”   丫头们这才站起,晓萱带着晓蓉和晓莲径直去收拾床褥,若胭的几个陪嫁丫头则过来装扮捯饬她,丁香、迎春、连翘和麦冬都是杜氏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四个陪嫁丫头,这会子一个个喜气洋洋的都围在她身边帮她穿衣、梳妆,若胭害羞的低着头缩着脖子,差点没钻到梳妆桌下面去,时不时的用手拉衣领。   云懿霆就认真的坐在不远处看着她一脸的娇羞模样、软绵绵的趴在桌上任丫头们摆布,忍不住眉角眼梢都是笑意,等她收拾差不多,晓萱三人也过来,晓萱手托金盘,盘上盖着红布,走到云懿霆面前时,轻轻掀起红布的一边,露出其中折放着的一块白绫,皱巴巴的,血迹斑斑,高举金盘,跪了下去,云懿霆只顾欣赏若胭梳妆的样子,只随意瞟了一眼,待注意到那殷红的血迹,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笑容深深,深入心底,笑着点了点头,很自然的说了句,“我知道,你送过去就行了。”晓萱应声退下。   若胭听到声音,下意识的侧脸来看,也猜出晓萱端的是什么,更加羞的无处躲藏。   出了瑾之往外走,云懿霆很自然的搂住她的腰,若胭飞快的回头扫了眼身后跟着的一群丫头,满脸通红,尴尬的挣扎,低声求道,“大家都看着呢,多羞。”   云懿霆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笑道,“看就看吧,我要是不扶着你,你连路都走不稳,那样羞不羞?”   若胭羞得脸要滴出血来,连回头看的勇气也没有,只垂着头,猛然想到耳后、后颈的红印,又怯怯的缩了缩脖子,将衣领往上拉扯,云懿霆就欢快的笑出声来,想到身边的女子已经从少女成为自己的女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充盈胸膛,殊不知若胭此刻,已顾不得想这些,满脑子就是紧张和害怕,想象着因为一会见了众长辈和兄嫂弟妹,大家都会鄙夷甚至训斥她作为新妇是如何的失礼。   离大厅还有数丈之远,就见两个打扮富贵不俗的丫头快步迎上来,行礼道,“奴婢给三爷、三奶奶请安,三爷、三奶奶请进。”   云懿霆轻轻“嗯”了一声,依旧搂着若胭往前走,若胭再次挣扎,依然挣不开,忙低声道,“这里人多,快松开。”   云懿霆不以为然,“云家没有祖训,夫妻不许当众有身体接触。”   若胭窘然,这话也太不正经了吧?任谁家也不会明着写这样的祖训,可是这也用不着明写,大家都该有自知之明才对吧,怎么自己身边的这位爷,看上去一点自觉性也没有,不愧是素有不羁之名的浪荡公子,只是,他不在意,我在意啊,这可是我第一次在婆家公众面前露脸,迟到已经很不应该了,再这样举止轻浮,就说不过去了,当下做了生气的模样,轻声央求,“三爷,你就松开吧,要不,我可不好意思进去。”   云懿霆好笑的低头看她,轻轻吃笑,果真依了她,缓缓松开,却又拉住了她的手,拉得极紧,若胭欲哭无泪,心道,这有什么区别?你耍我玩呢!   小两口这一路走一路亲昵的小动作,也不知道厅里的人都看见了没有,台阶上的一位身着深蓝色绸缎褙子的嬷嬷满面堆笑的迎上来,“三爷,三奶奶来了,快请进。”伸手往里一请,自己紧随在后。   “祝嬷嬷。”云懿霆含笑相唤,若胭也赶紧跟着他叫了一声,祝嬷嬷呵呵笑着侍在身后。   进到厅内,若胭紧张的根本不敢抬头,一脸火烧的由云懿霆拉着往前走,不用看,就知道无数道目光刷刷的落在身上,尤其是落在两只紧握住的手上,这下丢人丢到家了,嗯,丢到婆家了!想也不必多想,一准要被人扎刺,正想着呢,就听一个声音笑着道,“瞧三弟和三弟妹好生亲热呢。”   听声音有些熟,若胭此刻过于紧张,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正准备回忆,就听侯爷爽快的笑声响起。   接着,却又有一个娇痴脆生的声音道,“三嫂可来的晚了,大家都等一早上了,大嫂和二嫂那会,可是寅时就来了,这会子,卯时都过完了。”很有几分不悦,这次若胭却听的真切,这是云归雪,也不能回嘴,只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却突然听云懿霆淡淡的开了口,“那就是大哥、二哥的问题了。”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除了几个年纪尚幼、不解男女之意的孩子,任谁也听出来话外之音: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多睡会,起那么早干什么,大哥二哥你们俩干嘛呢?   几个待嫁的小姐都扭过头去装不懂,其他人则面面相觑,一脸复杂的扭曲之态,尤其是大奶奶和二奶奶,飞快的低下头不叫人看不清表情,大爷和二爷则绿了脸,要不是这种场合,估计得出言相斥,若胭一张脸都涨成了紫色,早在心里将他骂了千百遍,爷,你能不能正经说句话!却听侯爷突然笑起来,“哈哈,不错,不错,老三,你以后可要好好疼你媳妇。”   若胭哭笑不得,果然是亲生父子啊,儿子说话够离谱了,当老子的不训斥也就是了,还这样当众捧场,难说云懿霆那些年飞鹰走狗的放荡生活不是他爹给纵容出来的,正想着,又听云懿霆一本正经的回答,“父亲,这是自然!”   话音甫落,就听好些人忍俊不禁轻笑了起来,尤其侯爷和云归雁的笑声响亮,若胭恨不得掩面就拔腿跑,再想不出谁家新媳妇比自己更丢人的,自己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呢,就被众人取笑个遍了,偏生手还被握得紧紧的,至今未松开。   好在接下来的磕头敬茶比较顺利,若胭一直最为担心的就是和祥郡主对自己的排斥,所以在给她敬茶的时候表现的尤其乖巧顺从,郡主倒是一直乐呵呵的,和言细语,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喜,比起上次自己的笄礼,还要更温和亲切两分,若胭虽然仍不敢大意的就此认为郡主对自己真的完全接纳了,也多少放了放心。   接下来给侯爷敬茶,规规矩矩的改了口叫“父亲”,侯爷笑得很是开怀,弯腰接过茶喝了,伸手掏出一件物什来放在托盘里,指着笑道,“若胭,我把这个交给你。”   若胭不知是何物,却敏锐的觉察出全场的气氛骤然巨变,也猜出此物非同小可,小心的抬起头往托盘里看,赫然发现里面除了和祥郡主赏赐的金凤歩摇,还多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玉牌,隐约可见玉牌上浮雕着祥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再飞快的扫了一圈众人,只见大家都一脸肃容与妒忌,最后目光疑惑的落在身边的云懿霆身上,云懿霆依旧笑得淡然自若,并没有其他人的严肃凛然,“这是侯府的掌印,持此印者,可决断府内大小事务。”   若胭差点吓出一身汗,疑惑之色瞬间僵在脸上,接着就转向侯爷,恭谨的道,“多谢父亲厚爱,只是儿媳年轻不知事,当不起这等大任,父亲心意,儿媳心领,此印,万不敢收。”   侯爷皱了皱眉,还要劝说什么,和祥郡主就笑着圆场,“侯爷原是一番喜爱晚辈的好意,却是吓着孩子了,老三媳妇刚进门,连家里人还没认全、府里的路还没记住呢,这副担子当真是有些重了,不妨再过些日子,等熟悉了,再收这心意就好了。”   若胭赶紧致谢,“多谢母亲体谅。”   侯爷想了想,看看若胭,又看看旁边的云懿霆,咧嘴大笑,将玉牌又收回去,却又想不到身边还有什么可给的,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吧?略一迟疑,就想起一物来,抬手将扳指摘了下来,“也罢,掌印回头再给你,只是身边只有这个了,你拿着玩吧。”   若胭一愣,还没说话,郡主就颇为惊诧的阻道,“侯爷,这个扳指跟随您多年,侯爷征战沙场,拉弓搭箭,都戴着它,怎能摘下?侯爷要是身边确无他物,不妨一会再找个合适的送去瑾之……”   原来这样重要,虽然不如印章的权力大,可这是侯爷的贴身之物,又为征伐克敌助力,意义可见非凡,我同样不能要啊,若胭心里无比郁闷,你们爷俩真是绝配啊,都捡着这么一天来逗弄我呢,难不成侯府还有戏耍新妇这一说?“父亲,这扳指对您极为重要,儿媳也不能要。”   侯爷皱紧眉头,故作生气的道,“不过一个扳指,又不是调兵遣将的虎符,哪有那么重要?若胭今儿都叫父亲了,我这做父亲的哪能没有表示呢。哈哈,收下就是,回头有好东西,父亲再给你。”   若胭愣怔,迟疑不决,就去看云懿霆,云懿霆挑了挑眉,笑道,“父亲给你的,你就收下。”   若胭只好谢过接受。 ☆、侍女   有了侯爷这么两件宝贝摆出来,其他人不管心里转着多少个弯弯绕绕,面上都对若胭越发的客气了,接下来的程序平稳顺利极了,大老爷和大夫人、三老爷和三太太出手都极是大方,都是罕见的珍宝首饰,就是大奶奶和二奶奶的东西也价值不凡。   若胭是见过大夫人、三太太、大奶奶和二奶奶的,却是第一次见大老爷、三老爷、大爷和二爷,因此就大着胆子各看了一眼,大老爷是标准的白面儒生模样,虽然年近花甲,但是神采奕奕,猜想年轻时也是个翩翩公子,要不然以大夫人的才貌,也不能被他打动;三老爷相貌与大老爷相似,只有些体型略臃而已;大爷云懿钧和二爷云懿华生得都像大老爷多些,尤其是大爷,连神韵态度也颇为肖似,沉稳、儒雅,想必都是做着朝中文官的缘故,二爷比三爷大不了多少,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二奶奶王氏只是含笑不语,大奶奶何氏目光在若胭脸上扫来扫去,笑道,“这下母亲可放心了,原本还总担心三弟是长了翅膀的,怕三弟妹拴不住,如今可看得清楚,三弟这翅膀啊是结结实实的被三弟妹拴住了。”   若胭红着脸、低头不语,这才回忆起刚才进门听到第一个打趣的声音就是何氏,眼前却突然闪过香琴的模样,很不舒服。   和祥郡主含笑看她,目光在她后颈上隐约露出的点点红印上平静的扫过,笑道,“正是如此。”   不防云懿霆本人也接着补了一句,“正是如此!”   笑声又起,若胭面红耳赤,已然对云懿霆的语出惊人感到无语,只想着赶紧离开便罢了,好在后面与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和少爷们见过礼后,整个拜见认亲之礼就算完成了,云家的小姐们若胭原来基本都是见过的,大小姐云归宇、三小姐云归暮都出嫁了,二小姐入宫伴驾,这会子都不在,只有四小姐云归雪、六小姐云归雁和七小姐云归雪,另外就是三位年幼的少爷,都是从未见过,四爷云懿诺乃和祥郡主亲生,与云归雪是龙凤双生,已年过一十有二,年纪虽小,已显仪容清雅,态度从容,不愧是经常入宫陪读见过世面的,五爷云懿思不足十岁,生得倒是俊俏,眉眼精致颇似大夫人,只是神色间憨倦回避,六爷云懿弘又小一岁,乃是三老爷的一名侍妾赵氏所生,一脸的稚气,却目光清亮生辉,年纪最小,面色端正,看着倒比四爷、五爷还要懂事。   若胭与这几人也没什么多话,不过是个礼节,就连一向不喜欢自己的云归雪也并没有特别刁难。   这时就见祝嬷嬷进来,笑眯眯的请示侯爷和和祥郡主,“早膳已经备好,请侯爷和二夫人示下。”   若胭细心的听出来祝嬷嬷称呼的是“二夫人”,而不是“郡主”,便有些纳闷,原本自己一直误以为和祥郡主有着这样的皇室身份,一般人都应该是称她为“郡主”才是,毕竟,“郡主”比“二夫人”的身份更高贵些。   和祥郡主并不说话,而是温柔的转头去看侯爷,侯爷就笑,“走吧,吃饭去。”说着站起来,率先往外走,和祥郡主就笑着跟上去。   不知道是侯府的排场本来就大,还是因为今天日子特殊,不过早膳而已,就满满的摆了一桌子,对于吃惯了梅府稀粥和咸菜的若胭,突然看到连吃个早点也这么铺张就有些感概,怪不得和祥郡主会讽刺自己不过是只山鸡,现在看来,的确如此,不过,山鸡也好,凤凰也罢,既然飞上了这棵树,还是规规矩矩的尽好本分吧,主动站到和祥郡主身后为她布菜,云懿霆看了就有些诧异,伸手把她拉过来,若胭则更为诧异,正要低声解释,就听和祥郡主笑道,“老三媳妇,你坐着就是,咱们家不需要媳妇立这个规矩。”   若胭就有些傻眼,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啊,我这一早上可被你们戏弄的晕头转向,很有些反应迟钝了,你们可别哄我!云懿霆早将她按住坐下,低声笑道,“坐着,多吃点就行。”   大家又笑,侯爷也笑,“若胭,咱们云家没那些个讲究,你喜欢吃什么,够不着就让老三帮你。”   于是乎,大家笑得越发止不住了,连一向端容矜持的大夫人也直笑,要不是云懿霆挡着,若胭只差没直接钻到桌子底下去,心里却好不纳闷,京州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家,咄咄怪事。   平生第一顿在夫家吃的早餐,就这么平平顺顺、偶尔冒出些忍俊不禁的轻笑声中结束,三房人聚在一起,安静、温和,唯有若胭满怀忐忑。   直到回到瑾之,才敢长长的松口气,一进大门就准备直奔卧房,扑到床上好好补上一觉放松一下身心,突然想起身边的云懿霆,就猛地僵住了身体,是啊,自己已经出嫁为妇了,一举一动都不能和往常一样随性了,讪讪的道,“三爷,我想……你去……哪里……”终究是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我想睡觉”。   云懿霆却依旧笑容浓烈,挂着“我已明了”的表情歪着头看她,“嗯,我也想休息会。”   窘!若胭脸颊霞□□人,低头就往前冲,云懿霆却搂紧了不松手,早见佟大娘迎上来,目光温和而犀利的扫过两人,笑道,“三爷和三奶奶回来了。”   若胭既羞又喜的叫了声“大娘”,佟大娘便含笑颔首,引着两人入厅,后面又跟着一众丫头,等两人坐定了,这些人便都上前来请安,若胭请起了,一一认人,说是认人,其实不认识的也没几个,自己带过来的且不必说了,瑾之原本有三个丫头,晓萱、晓蓉和晓莲,晓萱是早就见过两次的,晓蓉和晓莲却是第一次见,晓蓉眉目带笑,一看就是个活泼大方的,晓莲却始终有些冷冷的,虽然态度恭敬规矩,却有一种从心底发出的抵触,让若胭直觉,她不服自己这个三奶奶。   若胭笑笑,扭头看云懿霆,询问他的意思,云懿霆散漫的坐在一旁,只向她抬了抬眉,并无出声的意思,若胭就说,“各自还做着原来的差事吧,三爷习惯了,我也没有什么讲究。”   云懿霆就歪着头打量她,似笑非笑。   这时却见厅外又进来两位女子,打扮的很是妖艳,丫头不像丫头,主子不像主子,行动之时如弱柳扶风,一摇三摆,若胭就有些狐疑,也不说话,冷眼看着,只等两人进了厅,娇滴滴的拜了拜,也不下跪,“奴婢灵儿、巧儿拜见三爷、三奶奶。”声音娇滴滴的极为勾人,说着话时,媚眼儿乱飞.   若胭瞬间就心里不爽快了,怎么云懿霆身边还有这两号角色呢?暗自咬了咬牙,强行压住不悦,淡淡的问,“你们俩是什么身份?”   两人相视一眼,又朝云懿霆抛过媚眼去,那个自称灵儿的娇笑道,“三奶奶,奴婢两个是太子殿下赏给三爷,专门服侍三爷饮食起居的。”   好啊,竟然敢当着我的面这么明目张胆的勾引云懿霆,太嚣张了!   若胭压住心中嗖嗖窜起的烈火,淡漠的道,“哦,这么说,就是丫头了。”   两人一愣,“是太子殿下赏的……”   “那也是丫头!”若胭毫不迟疑的喝止,冷冷的道,“既然是丫头,就得有丫头的规矩,就得听主子的安排,以后别的丫头怎么个穿着打扮,你们俩和她们都穿戴一样,你们俩穿戴成这样,是来服侍人的,还是让别人服侍你们的?”   两人结舌,“三奶奶,奴婢是太子……”   “闭嘴!”若胭俏脸一沉,喝道,“这里不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太子殿下既然把你们赏了人,就自然要听新主子的命令,要是不从,大可以回太子身边去!要不然,瑾之自有瑾之的规矩,难不成太子殿下在忙于学习政务的同时,还要管着臣子家中是如何使唤丫头的吗?”   两人见若胭如此尖利,也吓得不敢说话,却是一脸柔弱可人的向云懿霆看去,云懿霆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斜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趣的看若胭的每一个表情,心里却想着,她在生气,她在吃醋,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无比愉悦,越发的享受起来,眯着眼睛只盯着她瞧。   若胭却是一肚子的气,要不是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非当场扑过去揪住他劈头盖脸的臭骂一通不可,为了不让自己气急爆发,才生生忍住不去看他,更没有耐心和这两人纠缠,蹙眉道,“以后你们俩只在后院呆着,屋里的事用不着你们俩。”这是禁止她们俩进门了。   两人就急了,“太子殿下吩咐过,要服侍三爷……”   “没看见这满屋子都是人吗?何须你们服侍?”若胭提了提声音,一脸的戾气。   两人当即噤了声。   至此,若胭也彻底没了再继续下去的意志,挥手示意大家都退下,自己也腾的站起身,却又对两人补了一句,“要是不服,只管去找太子殿下做主,如果太子殿下问起,就说云三爷很不幸娶了个爱吃醋的河东狮!”说罢,拂袖就进了屋,不防身后传来云懿霆极为爽快愉悦的大笑,当即石化。   云懿霆旁观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大笑,理也不理满屋子的人,长身而起,追随若胭进了屋去,紧走几步,一把从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肩头,欢快的笑,“嗯,河东狮,爱吃醋,我喜欢。”   若胭又气又羞,扭过身用力推他,脸涨得通红,却是怒气冲冲,“三爷是最喜欢看女人为你争风吃醋的戏了吧?我却很不喜欢!大婚第二天,你就开始这样对我?”越说越来委屈,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下来,使劲的推他,却被禁的极紧,只气得哭。   云懿霆原是见她吃醋的模样很是娇嗔动人,没想到竟这样伤心起来,也有些慌乱,越发的抱得紧,干脆抱起来往里走,坐在床边,将她禁在腿上,哄道,“若胭,我承认我刚才是故意的,我喜欢看你为我吃醋的样子,可并不想让你哭,她们俩是太子送来的,我不能拒绝……”   若胭越发的委屈难受,眼泪扑扑的往下落,“任谁送美女来,三爷都是不拒绝的吧?这样的好事谁能拒绝,以前三爷收了多少美女我也不知道,往后还要这样没完没了的收下吗?那我又算什么?占着三奶奶的名分,看着越来越多的莺莺燕燕送进来围着你?”   云懿霆小心的为她擦去眼泪,柔声解释,脸色却是又像哭又像笑,“她们俩是娶你之前进来的,虽然在这里,却一直有晓莲看着,我没有碰过她们,以后这种事也不会再有了,没有什么莺莺燕燕,只有你一个,我曾向你承诺过,我会记住自己的承诺。”   若胭就将信将疑的止住泪去看他,眼神中仍是不安,云懿霆就在她唇上轻轻一啄,笑道,“再说了,以后全京州的人都知道我娶了个河东狮,谁还敢给我送美女啊?”   若胭被他一提醒,又想起自己刚才的“壮举”,忍不住讪讪的又红了脸,泪痕未干,长睫挂珠,再映衬着粉若桃花的双颊,分外娇艳,云懿霆不禁失神,轻轻吻上,若胭犹自心乱,哪肯被他占便宜,轻哼一声扭过脸去,扶着腰就要走开,云懿霆岂能容她逃走,手臂一紧就将她放倒,就势欺上,若胭吓得就呜呜的求饶,“三爷,我全身都疼……”   云懿霆闻言就有些迟疑,终是没有再进一步,只绵绵长长的吻了她,又松开了。   若胭红着脸慌张的爬起来,恨恨的瞪他,云懿霆却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笑容,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佟大娘的声音,若胭赶紧将他推走,手忙脚乱的整理头发,云懿霆就含笑帮她轻轻的抚了下鬓边略有些松动的钗,走了出去。 ☆、教导   佟大娘走进来,若胭掩饰住尴尬和羞涩,忙上前迎住,“大娘。”   佟大娘端然坐下,凝眉打量她,神色喜忧参半,“当初的二小姐出嫁了,成了三奶奶,老妇听说三奶奶早上去前厅拜见长辈时颇为端庄大方、柔顺温婉,回到瑾之,却又轻易失了冷静,因为两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当众发脾气,说出的那些话也不甚合身份,三奶奶可是忘了老妇一直提醒的,勿喜怒于形,气不定勿言,心不宁勿决,三奶奶适才过于意气了。”   若胭羞愧的垂下头,此时也深感自己刚才太冲动了,心里却无比闷闷,自古都是说话容易做来难,当初学礼仪时,也是不断的提醒自我该如何、不该如何,然而真的面对事情,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哪里还能如学习时那样有条不紊的分析?自己早就知道云懿霆不是个一直守身如玉的人,身边难免会有各种色相跳蚤,却怎么连下人的醋都横吃起来,到底失了自己做主子的身份,叫人看了笑话,可是,自己确实难以忍受,若这次强忍,日后更要烦心,岂不日日噬心?因此面带愁容,默默不语,   佟大娘却又道,“好在三爷今天的态度表现很不错,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是在意三奶奶的,这样自然是好,有三爷支持,莫说下人们不敢在三奶奶面前放肆,就是府里其他的主子,也不敢公然对三奶奶怎样,只是,三爷终究是男子,总不能从早到晚陪着三奶奶,这后宅里的是是非非还是需要三奶奶自己来料理,再说,三爷其心能维持多久,目前尚不可定论,不管薄情还是长情,新婚燕尔,都会甜甜腻腻,重要的还是细水长流才好。”   若胭低头受教,“依大娘之见,若胭该如何?”   佟大娘道,“恩威并施,此乃不变之真理,三奶奶要想在府里站稳脚,亦该如此,切记,恩也罢,威也罢,不分贵贱,妯娌姑叔之间,需要施恩和善,万事以和为贵,不过,也不能过于委曲求全;对下人,更是如此,赏罚分明是关键,话又说回来,刚才三奶奶怒斥两名下人,虽然暴露了心气,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大家都被震慑住,知道三奶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面团儿,以后再说话做事,也总要想想今天这事,心里有些顾虑才是。”   若胭点头不语,佟大娘看她一眼,又道,“刚才三奶奶让三爷身边的丫头们依旧各司原职,这样甚好,三奶奶毕竟初到,即便成了名义上的主子,她们心里也未必服三奶奶管教,若是立即撤下她们的差事,确是不妥,老妇看得出来,这三名丫头跟随三爷年久,对三爷颇为信服,与一般的主仆关系似有不同,三奶奶以后不但不能怠慢她们,更要高看一等,不过,三奶奶总该要有自己的人才好,还是要适时的让丁香她们几个跟着晓萱学习如何打理事务,慢慢的接手过来。”   若胭点点头,“大娘说的是。”   “老妇刚过来时,晓莲已经带着灵儿和巧儿去后院了,灵儿和巧儿虽是太子殿下赏的,却失之轻浮、愚钝,不足为患,晓莲此人,言寡心重、行事利落,晓蓉细心周到、心敏淳厚,晓萱该是三爷的大丫头,沉稳妥帖之极,三奶奶莫怪老妇言辞尖刻,老妇倒是真心认为三爷的这三个丫头,比起三奶奶带来的四个陪嫁,更得力些,三奶奶要好生收服,若能收为己用,皆大欢喜。”   若胭暗暗叹服,没想到才一天的工夫,佟大娘就将瑾之的各种人事关系摸了个透,从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嬷嬷就是不一样,全身都是眼睛,自己也真是得了个宝,若没有佟大娘,凭自己的傻不拉几,还不知道要碰多少次墙还得不出这样的结论和综合评价呢,自然点头称是。   佟大娘很满意若胭虚心受教,又细细的说了好些,见她倦态渐浓,也知道她必然困极,便收了口,看她耳后颈间斑斑点点的红印,却又提醒道,“三奶奶才刚及笄,身体到底娇嫩未长成,还需好好养着才是,即便是新婚,也多少注意些,夫妻俩要过一辈子,什么事都该从容着才好。”   这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一句话说的若胭的脸腾的通红,红到耳朵根都火辣辣的透亮,脑袋都快垂到膝盖上了。   佟大娘见她羞涩模样,轻叹一声,到底不忍多说,就辞了出去,。   若胭大气也不敢出,直到突然被人抱起,云懿霆的戏谑的笑声在耳边轻响,“大娘这是教了你什么,怎么脸红成这样?”   若胭刹那回过神来,挣扎着推开他,羞恼道,“你少招惹我就是。”也不理她,噘嘴道,“我困倦的很,小睡一会,三爷自去玩耍去。”说着,蹬蹬蹬扑上床就睡。   云懿霆笑意深深,追上去将她往床里面推,自己也挤了进去,“我也困了,正好一起睡会。”   若胭见他也躺进来,就羞道,“你哪里就困,分明作弄我玩,你快出去,要不然我紧张的睡不着。”   云懿霆无奈的气道,“我叫我往哪里去玩?新婚未过三日,总不该逼我去书房苦读吧?”说着忽又脸色一变,极是暧昧的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倒说困倦了,须知都是我的力气活,又是一夜难眠,你竟不心疼心疼?”   “哎呀——”若胭倏的扯了被子将整个脑袋都蒙住,只羞得全身滚烫,心怦怦的跳得厉害,捂紧了不叫他看见,就隐约听到头顶上传来他欢快的笑声,越发的无地自容,正不知所措,就闻笑声渐远,感觉他出了门去,这才小心的松口气,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无耻”,悄悄的拉下被子,探出脑袋往外看,却见云懿霆依旧好端端的在身边看着她挤眉弄眼的笑,就像个偷果子的孩子被人当场逮住,又要捂被子,早被他拦住,笑道,“你这是害羞不敢见我了吗?”索性躺好了,将她揽在自己胸前,“不是困了吗,还不快睡。”   若胭挣扎着往床角爬,一本正经的道,“三爷若困,也睡便是,各自躺好。”   云懿霆斜着眼笑,“你得躺我胳膊上才行。”   “我不习惯,我睡不着。”若胭抗议。   “昨天晚上不是睡的很好吗?”云懿霆调笑,反问。   若胭脸红,鼓起勇气犟嘴,“昨天……太累了……所以……”   云懿霆长眉一挑,似有所悟,突然欺身靠近,笑道,“若胭,你是在暗示我,你现在不累,嗯?”   “累,累,累,我累了。”若胭结结巴巴的连声应答,像只被猎人困在陷阱里的小兔子,可怜兮兮的望着云懿霆求饶,对方显然不肯松口,只是挑着眉看她,分明在等着她送上门来,若胭无奈,磨磨蹭蹭的挪过去,移到他小臂上,离他远远的躺着。   云懿霆也不勉强,只是蛊惑的悄声道,“这就对了,以后就这样慢慢习惯。”   若胭小声嘟囔着骂他无耻小人,骂着骂着,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睡着了的若胭可比她醒着时知情知趣多了,自己蹭啊蹭啊就一路蹭到了云懿霆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口,似乎不够,又勾住他的脖子,过了一会,又搭上来一条腿,生怕他跑了似的将他缠的紧紧的,云懿霆却是笑着笑着就随她贴近的动作,身体变得僵硬,不敢挪动,只轻轻搂住她,满足的用下巴在她头上摩挲一阵,闭上眼睛。   也不知睡了多久,若胭才懒洋洋的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云懿霆笑眯眯的脸在眼瞳里放大,突的一惊,再一凝神,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姿态极为暧昧不雅,羞的差点尖叫,连滚带爬的裹着被子缩到床角落去了,同时冥思苦想,不会是自己主动凑过去的吧?这也太丢人了,我坚决不能提这个事,也坚决不能承认!   云懿霆只是揶揄的瞧着她笑,然后翻身下床,也不走开,站在床前继续盯着她看,若胭突的坐起来,顶着一张大红脸,警觉的道,“你做什么?”   云懿霆就掀了她的被子,笑道,“再不起来,午膳与晚膳一并吃罢了。”   若胭眨了眨眼,似在思索什么问题,然后突然就慌手忙脚的下床,“糟糕,莫不是又让父亲、母亲等着咱们?”   云懿霆拉住,笑道,“没那些规矩,各园子都是各吃个的,这样也自在,本想问你要吃什么,奈何你睡的沉,我就让厨娘随意做了些,你去尝尝是否合口味。”   若胭松口气,笑起来,心忖这倒的确好,要是一天三顿饭都要坐在和祥郡主面前吃,那可真是活受罪了,便欢欢喜喜的拉了他往外走,快走到门口,蓦地想起什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正主动拉着他的手呢,再抬头看他一脸狭促的笑容,当即受烫似的甩开她,低着头就一路冲出去了,身后传来云懿霆肆意的欢笑。   瑾之自有饭厅,几道精致的菜、汤、点心,若胭很是喜欢,却还惦记着牵手一事,吃着饭就有些难为情,偏云懿霆时不时打趣的瞟她一眼,越发叫她心虚,这顿饭吃得,虽然没有长辈在场的规矩,也光顾着脸红心跳了,到底也没吃进去多少。   饭后,漱了口,擦了手,云懿霆就拉着若胭往外走,若胭仍因自己的主动牵手有些尴尬,讪讪的问,“到哪里去。”   “三奶奶不该饭后散散步吗?正好看看园子,也好知道自己现做着多大的官、管着多大的地才好。”云懿霆戏言。   若胭慌张的瞪他一眼,又迅速的环视一周,见附近没有丫头跟着,就不那么害羞了,轻声恼道,“三爷说话总这样吓人,我都要成为丫头们的笑柄了。”抢在他面前出去了。   “我倒不知道丫头们怎么看主子的笑话。”云懿霆扬着眉追上来,拉住她笑道,“我不过说句话而已,要是被人看见你主动拉我的手,可怨不得我的。”眼见若胭要睁开,又赶紧转回来话哄,“你放心,若是真被谁看见了,我便抢着解释,只说是我逼你做的,如何?”   这话却比此地无银更可笑了,若胭这一天早被他三番五次作弄的没了脾气,脸已然红得麻木,倒气急反笑了,“哪敢叫三爷担着冤枉,都是我自愿的,如何?”心里却甜蜜蜜的,哪个女子不爱听这样的话呢,即便是羞涩和尴尬,私心里也是高兴的。 ☆、归宁   两人一路轻声说笑嬉闹,甚是亲昵甜蜜,丫头们很是知趣,也不凑近,各自做着各自的活,云懿霆陪着若胭在瑾之里四下走走看看,若胭婚前曾在瑾之门口走过一次,只知道从外面看,一带青檐而已,围墙内究竟多大,全不知情,这回才惊讶原来瑾之比自己想象的大很多,住房布局是一个标准的三进四合院,西耳房旁边有个小门,穿过小门,还有个单独的园子,都包在瑾之的大门之内,园子里其实和府里其他地方并没有两样,没种什么花,多的是树和草,倒是南墙下整齐的摆着一排开的正妍的菊花,五彩缤纷,灿如云锦,若胭有些诧异,想不到云懿霆这样的人还会在自己园子里侍养花草,真是怪哉,惊讶之余却发现这园子的围墙似乎与瑾之其他的围墙不太一样,便好奇的走近了细看,便有些愣怔,这围墙似是新砌的,看来这园子原来并非独属瑾之,是不久前才圈进来的,就疑惑的去看云懿霆。   云懿霆笑,“你倒是细心,一眼就看出来了,瑾之原来是没有这园子的,因你的缘故才扩充的,总不能让你想休闲片刻还须得出门一趟吧,也不知你爱看什么花,这个时节正值菊花盛开,就挪了几盆过来,你姑且凑合着,等开了春,想种什么花,再种上就是。”   若胭初时愣了愣,随即心里暖暖的,便笑弯了眉眼,扭身抱住他的腰,“不拘什么,只要是三爷为我做的,我都喜欢。”   云懿霆挑着眉笑,“这可是你主动投怀送抱的,算是答谢我的付出吗?”说罢便俯身吻上。   若胭却又匆匆推开,“要被人瞧见……”   云懿霆不依,“没有我的话,不会有人来。”复又吻上,一番缠绵。   若胭红霞满面,意乱情迷,扑在他怀里不说话。   云懿霆就低声说了句什么,若胭吓得忙推开他,“我现在不困了。”拔腿就跑,云懿霆笑着跟上,两人就在园子里打闹笑逐。   忽闻小门外传来晓萱的声音,“主子,六小姐来了。”   若胭听了就要迎出去,却被阻住去路,云懿霆扬声道,“跟她说,若胭现在有事,不见。”   若胭一听就急了,轻声责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早听晓萱应了个声就走了。   云懿霆将她圈在胸前,不以为然,“那丫头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我才把你娶回来,你就急着去找她玩了,丢下我做什么?你哪里也不许去,只能陪着我。”   若胭哭笑不得,捏着他的脸戏笑,“三爷,你这是讨糖吃呢。”   “正是。”云懿霆却无赖的很,说罢就咬住她的唇,好一阵磨蹭才松开,再看若胭原本粉嫩的唇,此刻红艳艳的娇艳欲滴,煞是诱人,又想覆上,若胭吓得转身就跑了。   秋风吹拂,衣裙翩翩若飞,若胭今儿穿的虽不如昨天的嫁衣华丽富贵,但也是一身娇艳的石榴红,领口、袖口、衣襟和裙裾都用五彩丝线绣着百花、祥云,窄腰修身,裹住腰肢款款,只鬓旁钗环与裙裾一起随风摇曳,整个人如同一朵轻盈如火的云霞,翩翩然飘落到远处的菊花丛中,娇媚如斯,丝毫不逊灿烂的菊花,云懿霆一时看痴,想起数月前也曾见她穿的一身海棠红的衣裳,阳光下,惊艳了他整颗心,转又想起昨天她穿一身嫁衣,几欲令他窒息,快步走近,脉脉道,“若胭,你以后便都穿这样的红色罢。”   若胭愣住,一时没明白他这突兀的一句话是什么来由,想了又想,也想起那件嫁衣来,就有些羞赧,期期艾艾的问,“你怎么给做了嫁衣?”   云懿霆也笑,“归雁那丫头成天不知事,倒是说对了一句话,你穿嫁衣是给我看的,理当我为你准备。”   若胭便有些失神,难为他一个浪荡不羁的纨绔子弟能有这样的想法,这世上又有几个男子会认为自己应该为未婚妻准备嫁衣的?似乎女子自己做嫁衣待嫁才是天经地义的,就连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即使自己不会针线,也从未想过需要他代劳,归雁的那句话,自己不过当一句玩笑看待而已,没想到他却认真了,而且是从心底里接受这么一个理论,并不是因为自己不会做,他才不得已为之,这样想着,心里就格外的柔软、甜蜜,扬起脸,眸子亮晶晶的注视着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只看着他笑。   婚后三日回门,一切都有佟大娘指点、指挥着前一天就安排妥当了,和祥郡主更是打发一个名叫碧珊的丫头送来好几盒礼物,叮嘱明白说是她与侯爷的一点心意,让若胭一起带回娘家,可算是给足了颜面,若胭自然客客气气的道了谢收下了。   到这一天,佟大娘早早的就将大包小包的礼品搬上车去了,若胭和云懿霆照例去请了早安、吃了早膳,一切都打点妥帖了才出门,这回只带了佟大娘和连翘,加上云懿霆身边的晓萱,一行车马依次出了侯府,直奔梅家。   云懿霆揽着她低笑,“小娘子,第一次回娘家,可有紧张?”   若胭就含羞瞪他一眼,嗔道,“你不怕我回娘家告状,说你欺负我吗?”   云懿霆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随即俯身在她唇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然后得意的看着若胭粉唇上那个淡淡的牙印笑道,“你既然要告状,我便主动送上罪状,你只管说去,看谁来与你做主。”   此言此举实在无赖之极,若胭涨红了脸说不出话,云懿霆看着却很高兴,又凑过去低声道,“要不然你也咬我一口?”   若胭就恨恨的哼一声,扭过腰去不理他,心知他说话做事总无正形,自己还是不要与他争输赢为好,想来是争不过的,云懿霆见她羞臊,便笑眯眯的搂的紧了,靠在车里,惬意的闭上眼,若胭既羞又甜的依着他,尤觉得这两天过得晕晕乎乎,又甜甜腻腻。   到了梅府,云懿霆依旧坚持拉着若胭的手进入,若胭羞涩的挣扎了两下,没抽出来,只好罢手,左右这两天也练出些厚脸皮来,在婆家都牵了手搂了腰,公公婆婆、妯娌小叔都看了仔细,回到娘家就更少惧怕了。   进了门去,早有富贵迎在门口,笑道,“二姑奶奶、二姑爷回来了,老太太、老爷和太太都在中园呢。”虽是笑言,似乎神色间有些忧色。   才堪堪适应“三奶奶”这个称谓,猛地又冒出个“二姑奶奶”,若胭忍不住就抽了抽嘴角,连笑容都不太自然,红着脸应了往里走,竟没注意到富贵的古怪,只想着杜氏竟然也去了中园,心知她这是怕自己为难,杜氏要是坐定东园,以自己的脾气,总要先去过去见她才是,如此就落了张氏和梅家恩的面子,说不准还要闹出风波来,杜氏因此让步,一并见个面,免了这先后顺序,若胭想着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一路往里走,景色如旧,丝毫未变,还是这大半年来自己来来往往的模样,而自己,已经变了,从那个装睡不肯面对的小女孩变成了有夫之妇,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进到内院,若胭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息,明明出嫁时的大红对联和灯笼仍在,大红的颜色却压不住那股子压抑的凉意,这是怎么回事?若胭环视四周,瞧不出有哪里不妥,只心里越发的不安。   到中园时,果然屋子里坐着好些人,不但张氏、梅家恩和杜氏,就是梅映雪和梅映雪也在,各人脸色端凝、沉重,似压着重重心事,尤其杜氏,三日不见,仿佛苍老了许多,而张氏一双浑浊的眼睛自从若胭进门就直勾勾的盯着她,像刀一样冷厉,更像蝎子一样狠毒。   唯独不见梅承礼。   若胭就有些困惑,云懿霆因是新姑爷登门头一遭,也有些新婚次日若胭拜舅姑的意思,除了行礼,还要认亲,因此就直接进了内院,小姐们也没有回避,这也罢了,只是,梅承礼怎么不在?这个大少爷又在闹得哪一出,妹夫第一次登门,你这大舅子竟好意思躲起来?   梅家人口单薄,礼数也轻,夫妻俩行个礼也就罢了,并没有人多话,只是一屋子人的眼睛都盯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上,很有些惊骇。   张氏面色不好看,大婚那天,云懿霆亲迎新妇,按规矩新郎是不进内堂的,由兄弟直接引着新妇出府相见,因此今儿一看就忍不住吃惊,她是想不到自己一向视为败类的云懿霆竟不但容貌出众,而且对若胭很是亲昵,若胭果然得宠了!这个念头让她如鲠在喉。   梅家恩则含笑点头,女儿女婿感情好,对他益处多多,暗喜自己攀了们好亲家,杜氏却是目光深沉,看不出悲喜。   若胭身后的佟大娘见机上前,领着两个丫头敬上礼品,和祥郡主送来的那些更是明说了,另外有哪些是指定给谁的,连张氏、梅映雪和梅映霜都有份,一一说明。   张氏一看丰厚就笑开了眼,连带着看云懿霆也顺眼多了,笑道,“三姑爷原来长得一表人才,比起二姑奶奶还要好看……”   当着男女老少一家子的面,夸一个男子长得比女子还好看,也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赞美,云懿霆明显抖了抖面皮,抿紧了嘴唇,眉尖蹙起,若胭心里就有些紧张,心知这位爷得罪不起,以他的性格可不是个能忍受的,好在梅家恩也觉得这话听了不舒服,忙岔开话题,对云懿霆道,“云三爷,若胭这孩子一向被惯坏了,礼仪荒疏,任性骄纵,委屈三爷了。”   若胭继续闷闷不悦,暗忖这两人说的话都很不好听,老太太不懂夸人也就罢了,梅家恩向来自诩八面玲珑、人缘深厚,又何必这样贬低我,好好的跳出一句委屈人家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怎样的不堪呢,谁知云懿霆又淡淡的说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来,“我喜欢若胭,不委屈。”   全场惊呆,至此,梅家人才惊悟,云三爷说话实在太震耳发聩了,他们大概一辈子也没见到有人大胆如斯,敢当众表白的,杜氏眉心一跳,敏锐的打量若胭,见她早已红透了耳根,垂首不语,又转眼去看佟大娘,后者不动声色的向她点点头,杜氏就默默垂睫。   饶是若胭敢自认为敢爱敢恨,这两天又被他时不时的冒出惊人之语增强了抵抗力,也绝想不到他会如此直白,险些羞得背过气去,梅映霜年幼,尚不解男女之情,梅映雪却是待嫁之女,早在两人定亲之时就不时的论比,本来还有些幸灾乐祸的猜想云三爷会是怎么个不堪入目的性情、若胭这两天又是如何的伤心欲绝,急等着这一天要看她笑话的,却没料到两人极是恩爱,云三爷不但俊俏,而且深情,这让她很是妒忌,暗暗将云三爷与尚未谋面的未婚夫齐大人对比。   杜氏打量着若胭,突然开口道,“姑爷能疼爱若胭,夫妻和顺,我们也放心,只是,若胭到底年轻,身心稚嫩,姑爷年长几岁,沉稳有节制,还望三爷在喜爱之余,多怜惜些。”   若胭的脸倏的透红,杜氏这话与佟大娘昨天说的如出一辙,只是佟大娘私下对自己提醒,杜氏却是当众“敲打”云懿霆了,别人是否听懂这话她不知道,云懿霆应该能听得出什么意思吧,果然云懿霆的脸就有些变色,侧脸看着若胭,眼神却春江暖流般荡漾开来,片刻,收回目光,抿唇道,“是,岳母放心。”   这,算是明白了?答应了?   杜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云懿霆不是个舌灿莲花讨长辈欢心的,张氏倒是动了心思想和他热络,奈何没有共同语言,看着他不动声色却又隐约拒人千里的气势,更说不出什么话来,好在梅家恩老练些,打着哈哈道,“云三爷,咱们翁婿去前厅慢叙,让若胭在这里陪着老太太和太太说会话罢。”   云懿霆就看看若胭,柔声道,“有事情让丫头去找我。”然后点点头,随他出去了,竟是从头到尾无人提及梅承礼。   若胭虽然疑心,也不当众问起,只等两人出了门,这才抬起头去细看杜氏,不过三天不见,杜氏却似乎苍老许多,即使经过刻意的修饰,若胭还是敏锐的看出她眉尖的绝望。   对,就是绝望!   若胭心头一惊,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出了什么事,和梅承礼有关吗?她迫切询问的目光盯着杜氏,对方却隐忍的只当不知,甚至沉默的不问她婚后生活如何,分明是在控制情绪,若胭只好移目打量张氏,果然张氏也憔悴了不少,看似悲伤,更多的却是恨意。 ☆、出走   没有了云懿霆在场,梅映雪再也克制不住嫉妒,酸酸凉凉的道,“本来妹妹我还为二姐姐担心,怕二姐夫不懂得怜香惜玉,会让二姐姐伤心,真没想到,二姐夫对二姐姐竟这样体贴备至,看来二姐姐对这亲事很是满意。”就凭云懿霆的恶名,他对你再好,你嫁给这样的人也总不是件光彩的事,再者说,云懿霆是否真的对你好、能新鲜几天,尚未可知。   除了张氏,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皱了眉头,梅映雪即使许了人家,到底还未出阁,大姑娘家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失身份了。   若胭便垂眸一笑,并不作答,一时屋里就冷了下来。   杜氏缓缓起身,“若胭,我那有些书,你若喜欢,就带走。”   若胭愣住,她自然知道这是杜氏要引她离开单独说话的由头,却觉得这个理由有些伤感,但凡说送自己些别的都好,何必非要说书呢,东园的那些书,是杜氏数十年收藏所得,何曾有过送人的念头,只略一迟疑,便笑道,“多谢母亲,若胭这就去看看书。”先离开这里再说,当下笑着向张氏告辞。   张氏本就因她得意而归心里烦躁,与她无话可说,巴不得她早走,甚至看她的目光像刀一样锋利狠毒,与云懿霆在时完全不同,若胭素知她厌恶自己,也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仍是礼数周到,客客气气的说了好几句话,又和梅映雪、梅映霜告辞,特意说了句“很是想念四妹妹,回头再去和四妹妹说说话儿”。   梅映霜显然还不太适应若胭身份的转变,很有些寡言,梅映雪只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个声。   巧云迎上来,目光急惶切切,欲语又止,若胭越发的心觉不安。   几人一路沉默的进了东园,巧菱领着晓萱和连翘去招待,巧云端了茶来,便站住不走。   杜氏道,“大娘请坐,若胭坐吧。”又吩咐巧云,“你也去,帮着巧菱些。”   巧云目光一闪,应声去了,。   三人各自沉重落座,若胭沉不住气,急问,“母亲,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大哥哥在哪里?”   杜氏眉尖一颤,却没立刻回答,反问起若胭的情况来,“在侯府可有哪里不习惯的?”   若胭见她避开话题,更加心焦,又不能不答,将这两天的事悉数说了一遍,只隐去那些夫妻间的亲昵和嬉闹.   杜氏轻轻的点头,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当初云懿霆追到和晟宝莊来情真意切的表白,她即便至今不看好这门亲事,也相信短期内不会出现情感纠纷,再瞧此刻的若胭,俨然褪去小女儿家的青涩,眉宇之间尽显娇羞妩媚,也猜得出两人相处甚好,至于婆媳、妯娌、姑嫂之间,更不是朝夕之间就能断定的,有侯爷在,大致不会风雨满楼,唯担忧的是若胭尚不圆润的性格,是否习惯规矩繁杂的侯门生活。   佟大娘适时插言,“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大凡大户人家存在的好与不好,侯府也差不多少,不过侯爷是行伍出身,家风略感端正粗旷些,比起旁的人家少些琐碎规矩,郡主身份尊贵,不过据老妇看,颇似顺从侯爷,大奶奶和二奶奶初看都不是刚强刻薄的,究竟如何还需时日,三爷三奶奶的院子自成一国,饮食、观赏都在院中,倒是省去不少心思,只要侯府没有大的变局,大致算是安稳。”   佟大娘不过今儿早上随若胭去请安一次,便瞧出这么多门道来,若胭不禁乍舌。   侯爷出征在即,是否有变局,不敢断言。   杜氏含笑点头,欠身致谢,“多亏了大娘在身边。”   佟大娘笑笑,两人又说了几句,若胭性急,又追问起来,“母亲,您怎的憔悴这么多?大哥哥今儿不在家吗?”   杜氏顿时身型一晃,支撑不住有些萎软,惨淡一笑,轻飘飘说出一句话,“他走了——”   饶是佟大娘素来冷静沉稳,也唬了一跳,若胭则相对反应迟钝,呆了一呆,才意识到话中之意,也变了脸,惊问,“母亲说的什么,大哥哥走哪里去了?”   杜氏绝望的闭上眼,滑下两行清凉的泪水,怆然道,“不知道,只说是天涯海角,再也不愿回来了。”   此言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开,若胭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走了么?再不回来了?是再也不想面对这个家庭、这些亲人,还是自己挣扎至今仍然无法解脱的心?恍惚中想起自己出嫁那天,是梅承礼挽着自己的手,把自己送出大门交到云懿霆手中的,当时,他曾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话“希望二妹妹能常回来看看母亲,代我尽孝”,可惜自己当时完全沉浸于自己出嫁的心境中,只是含糊的应了下他,并未多想别的,现在细想,他那时便是在做临走的嘱托了,也就是说,他早就准备要离开了。   怪不得刚才张氏那眼神,恨不得要将自己生吞活剥,想必是恨极自己,认为梅承礼的出走都是自己挑唆所致。   “母亲……”若胭深感自己词穷嘴笨,眼见杜氏痛苦落泪却不知做何安慰,自己心里也是惶惶乱乱,一抹脸颊,竟然也是一脸泪水。   到底有佟大娘在,缓言宽慰,“太太还请宽怀,大少爷年纪不小,行事自有担当,若是心中有结,闷在府中不能开解,走出去亲历一番民生人情,自然也就豁然开朗了,再说,大少爷这次秋闱榜上有名,名单已经报上去了,明年开春要参加春闱,大少爷应当不愿放弃,最迟那时也就回来了。”   杜氏缓缓收了泪,怆然一笑,“但愿如大娘所言。”   若胭见这番开解有效,也忙补上,“大娘所言极是,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是这番出门能让大哥哥阅尽山河、体验生活,亦是难得的收获,来年春闱,下笔更得神采。”   杜氏就朝她微微苦笑,她是习惯将情绪深埋的,刚才当众落泪已经是罕见的失控,此刻又冷静了下来,渐渐恢复以往的清倦空明,反而说起若胭来,“承礼是男儿,随他去吧,你初嫁为妇,不再是闺中女儿,凡事三思而后行,多与大娘商议,保重自身为要,我这里无需操心。”又说,“你去看看你姨娘吧,她必是在等着见你一面。”   若胭恭敬的应下,心里也想念章姨娘,又放心不下杜氏,不愿轻易离去,心知杜氏定然有话要细问佟大娘,自己不便在场,只好先辞了出来,带着两个丫头径直去了小院。   果然章姨娘正倚门翘首,见她远远过来,便惊惊惶惶的迎上,刚到眼前,还没等若胭开口,就行了个大礼,“二姑奶奶安好。”抬起头来看时,泪流满面。   若胭心里颇不是滋味,酸涩沉闷,慌忙扶起,也落泪道,“这里也没有外人,我总是姨娘亲生的,姨娘何必行这样大礼,可不是折杀我来?”说着,拉住她的手往里走。   章姨娘怯怯的道,“二姑奶奶三朝回门,妾理当行礼贺喜的,二姑奶奶以后不要再说姨娘亲生的话了,只需记得自己是太太膝下的嫡小姐。”   若胭又怜又气,“姨娘总是这样把女儿往外推,母亲尚未介意,让女儿过来看看姨娘,姨娘倒自己轻贱起来。”说着话进到厅里,双双坐下。   章姨娘就上上下下的将若胭反复端详,不过两天而已,瞧她比起在家时放佛丰润了些,眉眼也柔和细腻许多,她是过来人,一看这模样哪有不知道的,就放下心,却又欢喜的哭起来。春桃和秋分都过来拜见,晓萱和连翘也上前行礼,一通下来才算止住了哭声。   若胭问章姨娘这两天可好,章姨娘连声说好,若胭却向来是不信她的话,只问春桃如何,春桃便憨实的答道,“一如往常,并没有太多区别,”瞟了若胭一眼,迟疑道,“因为大少爷的事,谁也顾不上姨娘这边,倒是清闲,只是……”   若胭安下心,不是她低估自己姨娘的魅力,她还真没想过要为章姨娘争取梅家恩的感情,原来一个大郑姨娘就牢牢的缠住梅家恩,如今又多了个小郑姨娘,就更没章姨娘什么事了,能安安稳稳的度日,就是最大的福分了,也就不再多问,只吩咐晓萱奉上礼物。   章姨娘惶恐不敢接受,经若胭好说歹说才战战兢兢的收了。   若胭略作沉吟,又吩咐秋分带着晓萱去找郑金安,将一份礼物送给她。   晓萱不知郑金安是谁,其他人都是知道的,尤其章姨娘和两个丫头,立刻惊讶的盯着若胭,已然猜出她的心思,秋分更是怪异的看着若胭,却恭敬怯生的应下,领着晓萱出去了。   因为连翘还在,章姨娘也不敢说什么,只忧心忡忡的道,“郑小小姐那边倒是什么事也没有,姨娘这两天也没见着过、没听说什么消息,二姑奶奶送些礼物去,也好,略表心意。”一番话说的很是隐晦,除了连翘,若胭和春桃都听懂了。   “正是这意思,不过是希望她能明白,我心里承着她这份情呢。”   若胭微笑,章姨娘却是又勾起心中不安,想起云懿霆的恶名,终究惴惴,说着话时,却见院子里走进一人,垂头丧气,步履匆匆,若胭凝眸望去,却是佟妈妈。   正疑惑着,就见佟妈妈已经进来,跪在若胭面前,哽咽道,“二姑奶奶安好,老奴给二姑奶奶请安。”说着咚咚咚的就结实磕了三个响头,也不抬头,伏地就哭起来。   若胭惊骇,起身相扶,道,“佟妈妈打理厨房,一向辛苦了,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哭起来?”   佟妈妈不肯起身,只是哭求,“二姑奶奶大慈大悲,要不是二姑奶奶的恩德,老奴哪里管得了厨房,老奴对二姑奶奶忠心不二,只想着好好服侍二姑奶奶,二姑奶奶出嫁了,老奴也不敢怠慢,只听二姑奶奶的嘱托,老老实实的做着厨房的事,这辈子也不敢有别的想法,可是老奴今天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厚着脸皮求二姑奶奶一个恩典,把老奴带去侯府,老奴接着服侍二姑奶奶,一生一世服侍二姑奶奶。”   若胭惊诧的问道,“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出这话来?”说着,不由自主的扫了眼章姨娘和春桃,两人皆是脸色一黯。   佟妈妈抹着泪道,“二姑奶奶还不知道,就是二姑奶奶大喜那天,小郑姨娘身体不适,被诊出来有了身孕,口味就格外的古怪,一天要折腾老奴做十七八次汤菜点心,就是大半夜的还得吃上两三次,老太太和老爷都宠着她,尽是刁难老奴,老奴实在是伺候不起了,求二姑奶奶怜惜怜惜吧。”   小郑姨娘有了身孕?若胭乍舌,这也太快了,刚抬进门就怀上了,可不被宠上天么?又赶巧的很,梅承礼离家出走,张氏和梅家恩正悲痛愤怒,她这就有了孕,不早不晚的给了两人新的希望,多少填补了梅承礼的空缺,要是能一举得男,说不准就能顶替梅承礼了,怪不得张氏和梅家恩看上去远没有杜氏那么伤痛,梅承礼毕竟是杜氏亲生,而对张氏和梅家恩而言,不管是梅承礼还是小郑姨娘肚子里的,都是一样的,甚至,梅承礼对张氏的“变节”早就在一定程度上伤了两人的心,对他不那么耿耿于怀了。   “二姑奶奶……”佟妈妈求,“老奴知道二姑奶奶身边有位佟大娘,很是得二姑奶奶看重,求二姑奶奶看在老奴有幸和佟大娘同一姓氏,说不准多少年前还带些亲戚,老奴不敢跟佟大娘比,只想着能跟着二姑奶奶就好。”   这那跟那啊。 ☆、拒绝   若胭回过神来,有些为难的看着佟妈妈,第一次回娘家就带了个厨娘去夫家,就算云懿霆不多心,难保其他人不疑心她这是信不过侯府的厨娘,要安排自己的亲信,最重要的是,佟妈妈要是走了,杜氏和章姨娘的饮食就再次得不到保证了,自己可是吃了半年的冷硬锅巴、剩菜剩饭,自从佟妈妈管着厨房,吃食上才好起来,如今自己嫁出去了,更不希望两位最亲的人又回到从前的清苦,只怕还要更不堪。   这样一想,再度坚持把佟妈妈扶起来,让她坐下,也不隐瞒想法,如实相劝,“若胭要是能天天吃佟妈妈做的饭菜,也是若胭的口福,只是若胭凭心而言,放不下母亲与姨娘,母亲体弱多病,饮食不能大意,姨娘又是个委曲求全的性子,要是换了别人,谁能照顾得周全,唯有佟妈妈最是贴心周到,因此,若胭只好私心恳求佟妈妈为了母亲和姨娘,仍担着这副担子,至于小郑姨娘那边,有些事不妨让他人代劳,厨房里还有好几个人呢,佟妈妈掌管着厨房,本也不必事事亲为。”   说着一顿,招手唤来连翘,让她取银钱来,连翘便出了门去,若胭才又道,“佟妈妈只管放开了手脚,有需要她们代劳干活的,不妨使些好处。”   不多时,连翘抱了个盒子进来,若胭就让佟妈妈接下,说道,“这里面的银钱,你看着支配就行,有不够的,下次我再送来。”   佟妈妈抱着盒子沉甸甸的,眼睛放了放光,打开一看,就吓了一跳。   章姨娘和春桃凑过来看了眼,也惊住了,再看若胭时,眼色就有些复杂,当着佟妈妈的面,到底没有说什么。   佟妈妈得了银钱,想了想,也就不再哭求,呜咽几句“一切但凭二姑奶奶安排就是。”便出去了。   章姨娘这才犹豫半晌,小心翼翼的道,“二姑奶奶为了太太和姨娘费心费钱,姨娘心里过意不去,二姑奶奶也该省着些,自己在侯府生活也不容易,多些体己,做起事来也方便,何必给这么多,太浪费了。”   若胭就笑着安慰她,“这些许人情的银钱最是省不得的,使得少了,才叫白给,我现下过得很好,般般件件都是现成的,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再说还有那么多嫁妆,一时半会缺不着。”   章姨娘忙道,“二姑奶奶可万万别惦记着嫁妆,嫁妆虽然是二姑奶奶的,还是尽量留着不动才好,这一辈子长着呢,要多为以后想,再说,二姑奶奶将来生儿育女,儿女大了要成家立业,也要大把的花钱,何必在娘家浪费?”   “为母亲和姨娘花这些钱,怎么算是浪费?您们俩为我花费的又何止这些?”若胭笑。   章姨娘愧疚不安的道,“太太自然是对二姑奶奶好,二姑奶奶那么多嫁妆,叫这整个京州都红了眼,都是太太一手操办起来,很是难得,二姑奶奶要孝顺太太,却是应该,姨娘没用,并没有帮衬什么,心里歉疚。”   张氏和梅家恩曾逼问杜氏置办嫁妆的钱从哪里来,杜氏只说是侯爷给的,张氏为了顾全面子,自然不会将这话宣扬出去,反而对外说都是梅家掏尽家当办的,章姨娘将信将疑,心里还是念着杜氏的好。   这个隐情,连若胭也不知。   若胭少不得又好好哄劝,这时就见晓萱和秋分回来,便问情况如何,晓萱答道,“奴婢只按三奶奶的吩咐送去,郑小小姐初时推却,只是还有位郑老太太在场,劝说郑小小姐收下了。”   若胭点点头,不再多问,又拉着章姨娘细细叮嘱她保重身体之类,尤其说了别与郑家发生冲突,小郑姨娘的肚子如今成了张氏的金疙瘩,可千万碰不得。   章姨娘诺诺应了。   若胭也知道自己姨娘的性子,绝不会行差踏错,只格外交代了春桃和秋分好好服侍姨娘,又单给了两人各一件首饰,见天色不早,这才离去,章姨娘自然是眼泪汪汪的送到小门口。   从小院出来,上了抄手游廊,若胭顿住脚步,想起曾对梅映霜说的话,迟疑着要不要去一趟西园找她说说话,虽然梅映雪同在一处,见之添闷,也不能因此疏离了梅映霜,略一犹豫就奔西园而去。   意外的是来喜迎出来,说是三小姐拉着四小姐一道去了北园,这会子并不在里面,请若胭进去先坐会,她立刻去叫,若胭就阻住,“并没有别的事,只是回来了就想着和四妹妹说几句闲话,既然不在就算了,回头总还有在一处闲话的机会。”   别过来喜,回到东园,杜氏和佟大娘也不知说了什么,这会子也差不多了,见若胭进来,就让她去书房自己挑书,若胭就怔了一下,原以为那不过是杜氏要带自己离开中园的一个借口,怎么竟是认真的吗,笑道,“若胭每次回来便来母亲这里看看书就好,何必带走。”   杜氏却缓缓摇头,“这些书,以后都是你的,你看着拿吧,你若不要,留在这里,终究是弃如尘土了。”   语气淡然无波,若胭却心惊的听出了生命湮灭的气息,吓得当时就白了脸,“母亲!”   杜氏摆摆手,“不过是几本书,当初秦先生那么多书,你不是都当成嫁妆带走了吗?”   若胭哑口无言,心里仍是隐隐不安,却不知说什么好,被杜氏连番催促,“天色不早,你们也该回去了,你这次要是不拿也罢,回头再来整理。”   若胭举棋不定,终究一咬牙,拒绝了,“秦先生的书,若胭还没看完呢,等回头看完了再来拿,书在母亲这里,母亲也好打发时间。”不管真相是什么,杜氏在,书就在,自己决不能动。   杜氏见她坚持,也不再劝了,突然让巧云去厨房看看吃食,说是自己饿了,巧云一向顺从,此刻却有些迟疑,飞快的看了若胭一眼,似乎不太想去,但杜氏发了话,只好黯了黯眼神,飞跑出去了。   见巧云离去,杜氏就起身来,说,“若胭,你走吧,路上也需要时间,这个时节,天也黑的早了,你回去后还得去郡主那请个安,可别失了规矩。”这是要赶她走了。   若胭不愿离去,很想安慰她关于一句小郑姨娘怀孕的事,终是说不出口,心忖,事实已然如此,母亲又能如何,大哥哥这事就够揪心了,再提小郑姨娘,除了再刺激一次,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只央着说要再陪母亲坐会,杜氏却笑,“你要陪我,我却有些困了,陪不得你了。”又正色提醒道,“我瞧姑爷不是个肯陪坐闲聊的,这会子估计也腻了,你快去。”   若胭觉得有些别扭,却说不上为什么,只好告辞,先遣了晓萱去告知云懿霆,自己带着佟大娘和连翘随后出门,到底吞吞吐吐的安慰了两句,希望杜氏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倒好,杜氏淡淡一笑,拍拍她的肩,不置一词。   若胭离了东园又去中园辞别张氏,却是方妈妈一脸古怪的站在门口,只说是张氏刚刚睡下了,若胭心知张氏这是不愿见自己,也不勉强,总是自己的礼数尽到就行,让方妈妈转达一声,就一路往外,径直出了垂花门,早见梅家恩和云懿霆等在门口,便笑着迎上去,云懿霆原是脸带不耐,见她笑颜而来,又面色柔和起来,两人向梅家恩辞行,梅家恩只是捋须而笑,并无贴心之语。   上了车,夫妻俩各自松了口气,也不知为何,竟相视笑了起来。   云懿霆迫不及待的搂住她,问她回娘家感觉如何,若胭原想打趣两句他这新姑爷,猛又想起梅承礼来,就有些低落,将事情跟他实说了,央道,“三爷可肯帮我找找大哥哥的下落。”   云懿霆微微皱眉,梅家恩拉着他喝茶闲聊半天,却一个字也没提起梅承礼,却原来这位大舅子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他身为男子并不以为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也自小在外疯玩,时常数日不归,到慢慢长大,因为某些原因,时有月余不在京州也不足为奇,不过大舅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这么突然失踪算怎么回事?天生的敏锐和经历让他立即猜到与梅家的内部纠纷有关,不过,他并没有兴趣插手这些,只是不愿拂了若胭的请求,点头应诺,“好,我来查。”   若胭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本事,不过初夏是被他找到并救起的,想来他找人是有些法子的,感激的抱住他道谢,云懿霆便挑了挑眉,愈发的心软起来。   回到侯府,两人也不先回瑾之,先去了和祥郡主的存善堂,两人在前面走,佟大娘带着两个丫头提着大盒小盒在后面跟着,若胭愕然打量她们手里的东西,即使当着云懿霆的面,也忍不住惊问,“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佟大娘笑道,“是太□□排的回礼。”   “我竟不知道。”若胭不禁惊呼。   佟大娘道,“三奶奶去姨娘那边的时候,太太便让人安排妥了。”   若胭默默不语,她是知道出嫁女回门,娘家也需要回礼,以示娘家对婆家的谢意,可是自己临走去向张氏告辞,张氏连见也不见,只推入睡了,哪里还会准备什么回礼,若胭心里便想,大约自己是要空手走了,却没料到杜氏悄悄的准备了,这是个惊喜,更是难言的感动,回礼一般并不需要多么贵重,却是不可或缺的礼节,如果没有,婆家会认为新媳妇娘家不重视这个女儿,真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之意,侯府难说会不会轻看她,张氏这次举动,可说是明显刻薄了,好在有杜氏救场,只是若胭不知道,其实张氏就是咬定了这个回礼的钱要杜氏出,不管是杜氏的私房钱也好,侯爷悄悄给的也好,总之,梅家不给,侯爷既然连嫁妆都肯帮她置办,云三爷又毫不避讳喜欢若胭,那就用不着梅家再掏出一个铜子,自己挣尊贵去吧。   进了大堂,郡主端坐,侯爷不在,两人规规矩矩的行过礼,佟大娘就奉上回礼,郡主笑着收下,只问若胭娘家众人安康,若胭自然说道都好,谢过郡主关怀,又转达了杜氏对郡主的致意,两人一问一答,彬彬有礼,郡主也不絮叨,只闲问了几句,就笑道,“你们俩这一天来回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去。”   两人也不虚留,便辞了出来,出了存善堂往瑾之走,若胭便忍不住细细回想这一天,越想越觉得杜氏有些蹊跷,似乎故意隐瞒了自己什么,真该问问巧云!想到巧云,若胭猛地心口一跳,再一思索,才惊觉这一天自己都没和巧云说上话,杜氏总是支使巧云忙这忙那,就连临走,都打发她去厨房了,可见杜氏是有意把巧云隔开了,杜氏这是怎么了?   云懿霆见她一脸不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若胭不想瞒他,就将自己的疑问说了,云懿霆道,“大娘今天与你同去,兴许知道。”   若胭摇头,“从大娘嘴里套话,太难了,母亲要么也瞒着她,要么笃定大娘是个可信的,我能问出什么来,总不如巧云说话爽快。”   云懿霆笑,“这有何难,让晓萱再去一趟,说是侯府这边有事,把巧云带过来问一问就是。”   若胭暗囧,这位爷还真是说话行事随心所欲,杜氏既然存了心不让自己知道,又怎么可能让晓萱把巧云带走,这又不是戏文里的江湖,可以强行带人,苦笑摇头,“罢了,再等两天吧。”   侯爷出征前,梅家总要来人饯行吧。   “也好,你也不过是猜测,别总疑神疑鬼,自乱心神,等两天再看动静,只不许再胡思乱想,我的新娘子须得展颜欢笑才好。”云懿霆低低的笑。 ☆、女户   进了瑾之,若胭突然倍觉亲切,从此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年年月月都要在这里度过,梅家已经成了娘家,要不是杜氏和章姨娘在,过去的次数大约也是屈指可数。   丫头们都迎出来,佟大娘带着晓萱和连翘另去收拾,其他人服侍两人更衣净手,经过两天的熟悉,若胭堪堪不觉得别扭,能沉住气由着一大群人摆布,云懿霆却是习惯已久,眼也不眨的被人伺候。   若胭在旁边看着晓蓉和晓莲一本正经的为他更换外裳,突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不舒服,只是努力告诉自己,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灵儿和巧儿的事,他已经很纵容自己的失态了,自己不能再无理取闹,跟丫头吃这种无聊的醋,就赶紧扭过脸去干脆不看他,轻轻的咬着嘴唇,云懿霆却不知怎的看过来,若有所思的凝她片刻,出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挥手让丫头们出去。   晓莲似有话说,刚要张嘴,就被止住,“先出去,一会再说”,然后自己系上腰带,绕到若胭面前,低下头凑到她脸前,低低而笑。   若胭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看穿了自己的小心眼呢,当即便红了脸,只是他不说话,自己也绝不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当不知,又怕自己表情露馅,转过身不理他。   云懿霆看她这模样,越发的笑得大声,索性从后面揽住她的腰,顺手一拨,就将她带倒床上,覆唇吻上,手也开始不老实,若胭手忙脚乱的将他推开,羞红着脸瞪他,“三爷累了一天,且休息休息吧。”   云懿霆就有些怏怏,用下巴蹭着她的脸,轻声道,“该不是岳母后来又交代你什么了吧?”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若胭就无地自容,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今天羞也羞死了,三爷说话也不知隐晦些,母亲的话也是谁都听的明白的,我如今是婆家娘家都丢尽了脸。”   云懿霆一愣,却忽地笑得欢,“我说的实话,有什么可隐晦的,莫不是你因为害羞,心里倒不高兴?岳母的话也不过是寻常的托付之语,我自然要怜惜你,却也不愿压抑自己,自会小心些。”说着便满意的看着若胭的脸上的红晕从双颊一路蔓延至耳后,直到两只粉白的耳朵变得晶莹透红,这才轻轻咬住,再顺着耳垂至颈,一路挑逗的她轻声哀求□□,也不肯放过,手指隔着衣裳游走,也不知从哪里得了个缝隙,竟灵巧的探了进去,肌肤的触觉吓得若胭一声惊呼,声音却在刚冒出来时,就被堵上,随即整个人都被控制住。   一番激情过后,云懿霆这才心满意足的翻下身,若胭则疲倦的缩在他怀里,又想着丫头们兴许就在门外听着动静,就觉得羞耻,一边打定主意以后不能太纵着他为所欲为,一边不情不愿的承认,其实自己很喜欢他的缠绵,只是这个念头决不能让他知道。   “三爷……”若胭羞愧难当。   云懿霆媚眼斜飞,得了便宜自然浑身舒畅,笑看她一眼,下床自己穿戴整齐,又回身拉起她,要帮她穿衣。   若胭就羞得抱紧被子不撒手,求道,“三爷,你先出去吧。”   云懿霆便揶揄的笑,终是应了她,先出去了,若胭这才低声哀嚎一声,自己爬出来穿衣梳妆,也不敢喊丫头帮忙,怕被笑话——才刚梳好的头发又乱成鸡窝,怎么解释?用得着解释吗?   拉开抽屉就惊讶的挪不开眼,平时丫头给梳妆时也没仔细瞧,如今一看,才发现满满的全是各种首饰,金、银、玉、珊瑚等各种材质花样,华光流潋、炫彩夺目,发了好一阵呆,突然想起云归雁去梅家送嫁衣的时候说的一句话“我三哥也挑了好多,若胭,你慢慢戴吧”,原来真的好多啊,忍不住拿出几样来欣赏,镂雕白玉蝶翼歩摇,流金点翠花钿,金凤衔玉双钗……嘴唇翘起,笑意满满,自己虽然不愿意整天的珠钗满头,但是他的这份心意还是很喜欢的,没有女人不喜欢首饰,就算不戴,看着也高兴。   好不容易收拾完毕出门去,却见云懿霆大马金刀的坐着,正听晓莲轻声说着什么,眉尖似有轻蹙,见若胭出来,就打住晓莲的话,吩咐道,“去吧,把我说的话告诉她们,也不必过来见了。”   晓莲应声退下,回头见若胭过来,沉着脸行个礼,依旧出门去,晓莲似乎从来不会笑,就算在云懿霆面前也是一脸的沉静严肃,对自己就更冷了,若胭也不介意,连云懿霆都不计较,自己也没这个资格,脾气性格,人人不同,只要心正就好。   若胭纳闷的问云懿霆,“三爷在安排什么?”   云懿霆眨了下眼睛,戏笑道,“怕你吃醋,不想告诉你。”   若胭心口一窒,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连步子也停了,呆呆的站在屋子中间。   云懿霆就起身将她拉过来,捏了捏她鼻子,打趣道,“我就知道你这性子,才故意不说的,不过看你这痴模样,我不招可不行了,太子今天送来了一份厚礼,说是庆贺你我大婚,你说,我是收还是不收?”   若胭敏锐的嗅出了异样的气息,再看他那神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闷声道,“太子殿下对三爷还真是好,一拨又一拨的送过来,看来太子是不管什么河东狮的……”   云懿霆笑道,“嗯,的确是好,不过,太子不怕母狮,云三怕啊,宁肯拂了太子美意,也不敢招惹这河东狮,已经打发了出去。”   若胭惊愕不解,“怎么打发?”   云懿霆挑眉而笑,“自然是直说了,云三已经娶妻,如今不缺女人了,倒是女人难养,因此缺银子,请太子将送过来的人收回去,折成现银给我。”   若胭目瞪口呆,脸色一连串的变化,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又怕笑声太响被丫头们听见,就埋在他胸口笑得直喘,想不到云懿霆会说这样的话,想象太子听到这话,脸会变成什么颜色,估计比染坊的大缸还要多彩几分,接着又不安起来,拉住他手指,忧虑的道,“三爷说话这样不知迂回,太子要是动了怒如何是好?”   “那我便悉数收下,叩谢太子美意,如何?”云懿霆故意逗她。   若胭果然就噘起了嘴,神色黯淡下去,却不说话,云懿霆就捧起她的脸笑的阳光灿烂,“小女人!”   若胭才知他是有意戏弄自己,便羞恼的拍开的他的手,扭身就走了。   云懿霆在她身后大笑,问,“往哪里去?”   若胭头也不回的回他一句“看书去。”   径直进了书房,房间很大,原本就有不少书,若胭又将秦先生的书全书带过来,要不是嫁妆中就有书柜,原来的书柜可放不下,这是若胭第一次进书房,此时秦先生的书已经整齐的摆上,嫁妆都是婚前就择日先送过来,大婚前一日又请了人来铺房,书便是那时候摆上的,若胭走过去一行行看,重新分类排列,秦先生的书也有百家学说,只是不多,多的是历史考据、民情地理、杂谈异志之类,若胭根据自己的喜好调整位置,见到心动的也会翻开来看上几页,刚随手翻开一本有关户籍简述的书,忽然目光一顿,落在“女户”两个字上,不由的愣住,再往下细看,心情就如涨潮的海面,一层层的往上涌,思绪被冲开大门,往事就如同巨浪当头砸了下来。   原来历史上早就存在“女户”一说,本朝也是可行的,只要有固定的财产和收入,缴纳一定的税款,并且找个担保人,就可以成为独立的女户,然而,当自己在询问杜氏是否可以不嫁人时,杜氏很坚定的回答“要是不嫁人就只能在娘家终老,没有别的出路”。   怎么会没有别的出路呢?女户不就是最好的出路吗?   以杜氏的见识,她不可能不知道女户的存在,可是她选择了隐瞒和欺骗,其实,现在想想,自己也知道了,她是为了撮合自己和许明道,自然要切断自己心里的退路,然而自己呢,如果早点看到这本书,早知道还有这条路可走,是否还会愿意听从她的安排,是否还会放任自己爱上云懿霆?   若胭心头乱乱的,现在的自己已经没法再去埋怨杜氏,毕竟,嫁给云懿霆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只是,如果当初……   “三奶奶,六小姐过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连翘的声音,同时,云懿霆走了进来,“别看书了,归雁那妮子再见不到你就要拆房子了。”   若胭一见云懿霆就莫名的有些慌乱,忙将书页折了一下,顺手横在书架上,就含糊应个声,匆匆出去。   云懿霆敏锐的察觉出她的异样,微微眯了眯眼,依旧笑着看她出门,这才走去书架,拿出若胭刚看的那本书,很快就摊开折着的那一页,疑惑的浏览了一遍内容,缓缓锁眉。   云懿霆说的没错,云归雁的确有动手拆房的意思,在大厅里上窜下跳,追着云懿霆的方向嚷,“赶紧把若胭交出来!小心眼的三哥!”   若胭一听这声音就瞬间扫尽心头纠结,欢天喜地的跑过去,“归雁,你这架势简直像是来劫大狱救我。”   云归雁见到若胭,也欢喜的跑出来,扬眉嬉笑道,“何止劫大狱,我就是劫法场好嘛!哼哼,我早就料到三哥会把你藏的严实,没想到真够严实啊,我都来好几次了,愣是堵门外了,若胭,你是不是有了三哥也不理我了?”   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啊!若胭大窘,环视四下,好几个丫头都在掩嘴低笑,忙拉了她回屋,“哎呀我的好归雁,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回头连丫头们都笑话我了,我哪有不理你,我……”本来想说“我根本不知道”,突然想起昨天和云懿霆在小园子里逛的事,至少那一次自己还是知道的,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云归雁嬉笑,拉着若胭左看右看,怨道,“本来以为你做了我三嫂,我就可以天天跟你一起玩了,这都三天了,我也就只在每天早上去母亲那请安见你一面,连话还没说上呢,三哥就把你拉走了,“说着,突然凑过来,悄悄笑道,”若胭,你成亲后,比以前更漂亮了,红润明媚了很多,嗯,像什么呢……像一朵花,从原来的花苞绽开了……”   若胭差点失笑,再一琢磨就红了脸,心中惊想,连归雁这个素日里大大咧咧只知舞枪弄棒的傻妞儿都能看出自己的变化、做出这样精致细腻的比喻,莫非自己真的就变化这样大吗?不过才三天,怎么会这么明显?   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却听身后冷不防传来云懿霆的声音,“那是自然,若胭现在是你三嫂了!”   若胭扭身一看,云懿霆正大步走近,刚才的疑惑瞬间就明朗了,是啊,自己已经出嫁为妇了,不再是青涩的小姑娘了,蓦地想起云懿霆对自己的贪婪与索取,飞快的垂下头。   “闲着没事就回去好好练字,你看你写的字,弯弯扭扭,哪有半点正楷的端庄。”云懿霆毫不客气的对云归雁皱眉。   云归雁就忿忿的道,“你都娶了媳妇了,还这样管着我,我已经写的很好了,我又不准备靠书法流芳千古,费那个劲干嘛。”   若胭很不仗义的抿嘴忍着笑,云归雁看见,就瞪她一眼,“若胭你也督促三哥做点什么。”   “等你嫁出去,我就不管了。”云懿霆淡淡的瞥她一眼,拉着若胭往里走,坐下,却又朝若胭挤眉弄眼的笑一声,“我最近很忙,没闲心做别的。”   云归雁迷糊的“啊”了一声,显然没明白,若胭却红透了脸,好在天色已晚,烛光摇曳,也不显眼,云懿霆挨着她坐,看得心摇意荡。 ☆、分工   晚饭过后,两人照例去西园子转了一圈才回。   若胭就把云懿霆一个人晾在屋里,自己去东厢找佟大娘,想了一下午,即使明知她的为人性情,最终还是忍不住要问问她可看出杜氏的异常,或者说在自己离开东园的那段时间里,杜氏私下和她说了什么,结果正如自己所料,佟大娘只是温和的看着她,平静的道,“因为大少爷离家的事,太太颇为忧虑,不过,知道三奶奶过得好,亦觉宽怀。”   说了和没说一样!   若胭暗暗腹诽,不甘心得到这样一句简单的回答,追着问,“母亲可与大娘说起她有什么安排?”   佟大娘微微一笑,打了个太极,“太太当着老妇的面为三奶奶安排了回礼,并告诉老妇,侯府出征前,会亲自过来饯行,侯府也是下了帖子的。”   若胭很郁闷,觉得自己在棉絮里瞎蹦跳,一点受力点都没触到,倒是佟大娘话锋一转,却问起若胭的安排来,“三奶奶昨天的意思是,三爷身边的三个丫头还做着原来的差事,老妇倒是问了问情况,三爷在成亲前,三日中总有两日不在家,诺大的瑾之都是空着,她们名义说是三爷身边的大丫头,实际上也就是看着院子罢了,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活计,如今三奶奶嫁过来,这院子有了女主人,里里外外的事就多起来,总不能还随着以前没个章法,三奶奶该规整规整这些个丫头了,要不然,一盘散沙,就算不出乱子,也不成体统。”   若胭虚心受教,点头道,“大娘说的极是,我原来是不知道三爷从前的情况,也不好一进门就指派他身边的人,既然大娘了解清楚,自然还是分配一下各人的活计,定些规矩才好,我虽不太讲究,三爷应该也不会计较内宅的这些事,不过家有家规,各园子也有各园子的规章,总别闹出笑话来,也丢脸三爷的脸。”   “正是如此。”佟大娘颇为欣慰的看着若胭含笑点头,“那么,三奶奶心里可有了计较?”   若胭就沉思了片刻,坦言道,“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暂且还由晓萱总领着吧,大娘也夸她是个沉稳周到的,比别人都强些,她跟着三爷这些年,三爷也是满意的,晓蓉负责膳食和衣饰,晓莲呢,”说着皱了皱眉,“她的性格有些冷,我也不知该给她安排什么,先搁着吧,想到什么再补上。”记得有一次自己来找云归雁玩,归雁让晓蔓去厨房取点心,晓蔓曾笑言“晓蓉肯定也在厨房”,更兼这两天的饭菜都是晓蓉张罗的,想必以往这些事也是她管着。   佟大娘点头,不做评价,又问,“那三奶奶带来的四个丫头呢?”   若胭一边思索一边回答,“她们刚过来,人生地不熟的,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母亲当初为我挑选的她们四个,为的是各有长处在身,只是这些长处一时半会也没有用武之地,丁香好针线,我却不知侯府里的四季衣裳都是怎么个配置要求,迎春会算账,可我也不管家,瑾之又有几个银钱的出入?自然有晓萱顺手处理就行了,连翘和麦冬一动一静,差遣倒是可以,重任尚不敢当,这倒有些为难了,若不给她们些具体的事做,必定心浮气躁,不如,让丁香跟着晓蓉学习管着衣服首饰,迎春就帮衬晓萱看顾着院子里的日常家用,连翘开朗,可派遣些走动的差事,麦冬沉静,就将西园子交给她,平时就跟着我吧。”   佟大娘笑道,“三奶奶安排的也算各尽其用,府里衣裳的事,老妇问过晓蓉,侯府是有自己的绣坊,专门负责府里所有人的衣裳服饰,就是夫人、奶奶们也不曾自己动过针线,丫头们也不管做,只按主子们的意思去绣坊说一声就是,因此丁香的手艺倒真是浪费了,只需她收拾整理浆洗好的衣裳就行;迎春么,”   佟大娘说着,突然停下来,有些严肃的盯了若胭一眼,“让她跟在晓萱身边是可以,却千万别张扬自己会算账,须知大户人家都是忌讳这些的,她是三奶奶带过来的,要是被人看出什么心思,自然都引到三奶□□上。”想了想,到底吐了些话,“今天老妇与太太也说了会闲话,担忧的都是侯爷出征后的事,三奶奶切记,不可管家,尤其侯爷不在府中,凡事能躲则躲,必要出头时,也有三爷在。”   想来侯爷有意把侯府的掌印给自己的事,佟大娘已经告知了杜氏,若胭恭谨的应下,心说,这正是自己所想的,管家这样吃力不讨好、一不小心就死无葬身之地的事,自己才不会做呢,要真有贪权贪财的心思,当时侯爷那块掌家印,早就顺水推舟的收下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就将丫头们都唤了进来,说了说自己的安排,晓萱和晓蓉都是笑着应了,晓莲没听到自己的差事,也只是淡淡的抬了抬眼皮,一语不发,若胭这边四个却都多多少少有些诧异,尤其连翘,愣了好一阵子,自己似乎又想明白了,嘻嘻笑起来。   等她们都退下,若胭自己也苦笑,她们的心思自己何尝不知道,不怪她们心眼小,作为陪嫁丫头,谁都想借着她的身份在这侯府里更体面些,等了三天,若胭却把实质性的有权力的差事都留给了三爷的原班人马,她们几个不过是些闲散打杂的,这未免太憋屈寒碜了。   “大娘……”   佟大娘淡定一笑,“三奶奶心重了,各人有什么担当,并不在于是跟谁来的,她们几个,不管以前如何,现在,都是重新考察的好时机。”   佟大娘的话总是有道理的,若胭很是认同,还想请教些别的,就见连翘笑眯眯的进来,禀道,“三奶奶,四小姐、六小姐、七小姐过来了,三爷出去了,让奴婢知会三奶奶一声。”   除了六小姐云归雁和云懿霆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两人感情非他人可比,归雁在时,云懿霆一般不回避,其他人过来,他都会走开。   若胭点点头,便吩咐她先去大厅接待,自己随后就到,连翘脆生生的应了,欢快的离去,若胭就有些笑,心知连翘这丫头是因为跟着自己回门,又安排了外联交际的差事,故而觉得自己格外被看重而沾沾自喜。   辞别佟大娘,若胭就快步回正房,果然云归瑶、云归雁和云归雪分齿序坐下,晓萱带着几个丫头井然有序的招待着,端茶的端茶,捧点心的捧点心,般般件件,一样不乱,心里就为晓萱赞了声好,一边进门一边笑道,“三位妹妹过来,若胭有失远迎,可不要见怪才好。”   三人都起身来,大家相互见礼,云归瑶很有礼貌的笑道,“三嫂见外了,是我们冒昧,打扰三嫂了。”云归瑶是三房的,又是庶出,因为身份的原因,言谈举止总有些拘谨。   云归雪却冷冷一笑,娇声道,“可不是冒昧嘛,这合府里谁不知道三哥把三嫂宠的宝贝似的,谁敢来打扰。”   若胭微微一怔,云归雪对自己颇有成见,从两人成亲前就每每出语尖刻,以前自己与云懿霆谈不上婚嫁,最多看的是归雁的面子,要么不予理会,要么诤言相劝,如今已然成为一家人,做嫂嫂的总要让着些小姑子才是,便温言笑道,“七妹妹说笑了,妹妹们愿意过来坐坐,我欢迎的很。”   云归雪撇撇嘴,很不高兴的重新坐下,却道,“我与三嫂是早就见过面的,只是没想到你会成为我三嫂,也不知道三哥是怎么想的。”   “七妹妹!”若胭眉尖轻轻一颤,就听云归雁仗义相斥,“你小姑娘家胡说些什么?”   意外的是云归雪有些怕这个一身武艺的六姐姐,背着她时放肆相讥,当着面却硬不起来,忿忿的哼了一声,到底没有再出声。   若胭笑看云归雁一眼,这妮子一直就使劲撮合自己和云懿霆,果然两人在一起了,自然更要维护了,有她在,倒是少些麻烦,只是自己也不愿她为此和姐妹们产生矛盾,早在大夫人寿宴上,若胭就看出云归雪有针对云归雁的意思,如果再加上自己的事,她们俩就越发不和了,回头还是要和她说说,别因为自己得罪人。   许是因为云归雪这宗事,四人的闲聊就有些冷清,云归瑶中规中矩的有问有答,大多是若胭和云归雁在说笑,两人私下相处时总没个正形,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这回当着姐妹们,就收敛了些,却也欢乐,说了一阵子,云归雪觉得受了冷落,就腾的起身,道,“我想去大嫂那边坐会,大嫂为长,三嫂你去是不去?”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若胭心里有些不舒服,只是,撇开这话的态度,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去的,也就笑着道,“七妹妹说的对,大嫂为长,我自然是和妹妹们一起去,这两天都没过去,也是我礼数不周。”说着就吩咐连翘准备礼物。   正说着话,就见麦冬领了两个人进来,禀道,“三奶奶,二夫人身边的胭荷姐姐来了。”胭荷是和祥郡主跟前的大丫头,不但做事周全,而且识字有些文墨,麦冬跟着自己去请安,是见过的。   胭荷带着个小丫头笑盈盈的走进来,见三位小姐都在座,微有些惊讶,随即释然,大方的行过礼,笑道,“奴婢给三奶奶和三位小姐请安,奴婢如今不叫胭荷了,二夫人新赐了名,叫做彤荷。”   若胭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云归雪冷笑道,“这是因为冲了三嫂的名讳呢,母亲特意改的。”   若胭虽不在意这些,也听过这些讲究,下人们的名字是必要回避主子的名讳的,以前府里没有若胭,胭荷就是胭荷,如今若胭嫁过来成了三奶奶,这个“胭”字就不能再用了,这也是和祥郡主的好意,若胭也就自动忽略了云归雪的不满,笑着谢过和祥郡主的心意,问她所来何事。   彤荷笑答,“昭仪娘娘赐了新进贡的骊珠,二夫人送些来让三奶奶尝尝。”说罢转身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一只带盖的婴戏图白瓷圆盘。   云归瑶眼睛闪了闪亮光,又悄然黯下。   若胭一边飞快的思索骊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一边笑着吩咐晓萱接过,笑道,“多谢昭仪娘娘,多谢母亲……”   还没说完,却见云归雪诧异的问,“彤荷,我二姐姐刚差人送来的吗?我还不知道呢,母亲就送到这边来了。”语气很是嫉妒,说罢,竟不等彤荷回话,起身就往外走,“我不去大嫂那边了,我去母亲那吃骊珠去。”竟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径自扬长而去。 ☆、登门   饶是若胭早看出她是个骄纵性子,也不禁有些乍舌,意外的是其他人并不觉得奇怪,只是都纷纷歉意的看向若胭,她瞬间便明白了,许是大家都习惯了,也便释然而笑。   云归雁道,“若胭,七妹妹年纪小不懂事……”   若胭摇头,“无妨,倒是率真。”   云归瑶却小声的纳闷,“六妹妹,你怎么直呼三嫂的名讳?”   云归雁灿烂的扬了杨眉,笑道,“哈哈,习惯了,我习惯这么叫,若胭也习惯这么听。”   若胭也笑着应是,云归瑶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眼睫轻轻的颤了颤,有些羡慕。   晓萱接过白瓷圆盘奉上,提起盖儿,若胭往里一瞧,嗨,就是桂圆好嘛,原来另外还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乍一听,还以为是珠宝呢,就让两人都尝尝,云归瑶先是不敢伸手,还是云归雁拿了塞到她手里,这才很高兴的接下了。   若胭虽然也觉得骊珠好吃,却不以为稀奇,这东西在上辈子也就是种普通水果,超市、市场到处都有卖的,更别说以此为原料做出的各种特色点心了。   云归瑶看上去很少吃,虽然三房也是富贵人家,想吃贡品却也不容易,就算昭仪娘娘体恤娘家,赏下一筐两筐的,三房人这么大一家子分下来,每人能吃上几颗?况且她是庶出,地位本就比不得其他姐妹;云归雁似乎也不甚激动,甚至远不如云归雪反应大,若胭略感诧异后就恍然,云归雁的外祖家是周家,大约除了在云家能吃上不少贡品,周家也能吃上一份。   若胭又让彤荷也吃,彤荷笑着后退一步,“多谢三奶奶的美意了,奴婢哪能这般不懂规矩,奴婢这就告辞了。”说着就行了礼,又带着小丫头退出去,若胭也不挽留,让麦冬再送出去。   不知道是吃零嘴能迅速拉近女人之间的距离,还是云归雪离开了的原因,云归瑶比起刚进门时放开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虽然远不如云归雁的随性,瞧着也自然了许多,时不时的夸赞几句屋里的陈设,若胭就笑,这些可完全没有自己的功劳,也不知道是云懿霆的安排,还是铺房的娘家人做的主张,总之自己这几天都还没有好好打量过呢,听她这么一说,也就顺着她的话环视,当真不错,浑厚大气,又喜庆端凝。   圆盘虽不大,却深,装的倒是不少,三人说着话就下去一小半,云归瑶很自觉的收了手,端起茶开始喝,若胭又劝了两句也不勉强,见两人都不再吃,就吩咐晓萱,留出一半来等三爷回来吃,其余的送去佟大娘那边,你们大家都过去一起吃,晓萱笑着应下,不置可否。   云归雁却挤眉弄眼的笑起来,“若胭,你连这点子东西都记挂着三哥呢?你且都吃了吧,三哥还能跟你抢不成?”   云归瑶也呵呵掩嘴笑,“三哥和三嫂伉俪情深,这两天府里都在说呢。”   若胭就腾的红了脸,讪讪道,“四妹妹可别跟着归雁这丫头学坏,这丫头一向爱作弄我玩,你正该帮我劝着才是。”   云归瑶就摆手,“这个我可不管。”   三人又说了会话,就见连翘过来回禀,轻声说是备了一盒脂粉和一盒黄芪,若胭恍然想起因云归雪曾提议要去大嫂那边,自己就吩咐连翘去准备礼物了,不禁诧异,当时自己什么也没说,只想着连翘不过也就是找只漂亮点的首饰罢了,想不到她竟给想到这两样,无疑比自己打算的更妥当,当下就赞赏的点点头,只是礼物准备好了,云归雪却自己跑了,剩下这两人看上去并没有主动要去的意思,本来也想借坡下驴作罢。   转念一想,在两个妹妹面前,自己是嫂嫂,理当还该自己做主才是,若是今天不去,本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难保云归雪回头又拿住说事,说要不是她强烈要求,自己根本不肯去大嫂那边,她一走,果然就不去了。于是开口提议,“两位妹妹,不如一起去大嫂那边坐坐?”   云归雁依旧随意,云归瑶却明显惊异若胭主动提出,自然同意,当下三人便出了瑾之去大爷、大奶奶的霁景轩,连翘捧着盒子跟在后面,一脸的趾高气昂,自从若胭当众定了她外联的差事,这丫头的小腰板就听的直直的,格外神气.   霁景轩的格局和瑾之差不多,只是和瑾之的古朴雅致比起来,多了几分亮丽,不像瑾之,除了屋子就是树,霁景轩几乎没有树,都是花草成簇,家具摆设的颜色也明快鲜亮。   几人到时,大奶奶何氏正在和一个丫头说着什么,笑呵呵的,另一个叫香茗的丫头领着大家过去。   因见她们在说着事,若胭没等走近就喊了声“大嫂”。   何氏抬头,眼中异样一闪而过,笑道,“原来是三弟妹和两位妹妹来了,快进来坐。”说着迎出来,很是热情的拉住若胭的手往大厅走。   若胭得体的笑着,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每次想到何氏,就会情不自禁的想到那次大夫人的寿宴,香琴之死究竟为何,自己至今一无所知,云懿霆只给了一句话的回答,“大嫂领走了,风平浪静,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是啊,那时候自己还没嫁过来呢,更兼和祥郡主的警告和讽刺,自己何曾愿意涉及其中,奈何她终究是死在陪同自己的路上、死在自己面前,如今又成了一家人,再想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若胭心里做不到,总是忍不住想香琴是何氏的丫头,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受何氏指使……可是眼前的何氏,完全一副才刚相识的模样,不,昨天、前天,自己婚后第一天早上认亲时,她就早忘了以前的事了。   各自坐下,何氏就指着桌上放着的一只圆盘笑,“母亲刚送了骊珠来,正好一起尝尝。”吩咐大丫头香棋上茶,就是刚才和她说话的丫头,香棋垂目应答。   云归瑶笑道,“多谢大嫂,刚才在三嫂那边已经吃过了。”   何氏就飞快的看了若胭一眼,眼中有些什么一晃而过,仍是笑道,“倒是我糊涂了,母亲自然也给三弟妹送了去。”   连翘上前奉上礼物,何氏看了一眼,微有些惊讶,客气了两句,就让香棋收下了,又说,“三弟妹这样客气,过来坐坐也就罢了,偏还带了东西来,一看就是好东西,只是我这边也没什么值钱的,倒是才配了几样香料,原料都是不错的,香棋,你拿过来,让三奶奶瞧瞧,有看得上眼的只管拿去,两位妹妹也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若胭笑着推却,“先谢过大嫂了,这本是大嫂的一番好意,只是我素来对香料过敏,从不用的。”   婚前去东园,正见着杜氏在整理自己的嫁妆香料,也不知是什么,若胭闻着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拿起看了看,不过多久胳膊上就起了红疙瘩,杜氏那时还很是惊异,“你竟这样过敏,那这些东西往后也用不上了。”若胭就笑,“不如就不要了,省得浪费。”杜氏沉吟片刻,道,“过敏也好,兴许以后还能帮上你的忙,你以后索性什么香料也不用就是了,拿着送礼或是其他用途也好。”   何氏目光一闪,似有思索。   云归雁也笑,“谢谢大嫂了,我也不用这个。”   一看两人都不要,云归瑶也忙拒绝,这时已见香棋端了个雕百花争艳的大盒子来,打开盖,里面是一个个的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个纸包。   何氏就往若胭面前一推,若胭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   何氏一愣,歉意的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三弟妹才说过的过敏。”又将盒子往回拉了拉,对云归瑶道,“四妹妹,大嫂知道你是喜欢这个的,可不许拘着,过来看看。”   云归瑶红着脸不肯过去,何氏又故意沉脸,云归瑶这才道了谢,也不细挑,只指了其中一格,“这个气味倒是不错。”   何氏便笑着吩咐香棋去包了,又自作主张的包了另外一种,“这个也不错,睡觉时点在卧房里,很是安神,四妹妹不妨试试。”云归瑶就谢着收下。   几人又坐了说了会话,云归雁看了若胭一眼,就先起身告辞,若胭也笑着同行。   云归瑶也站起身,何氏就拉住,意味深长的笑道,“本该留三弟妹多坐会,又怕三弟一时见不得三弟妹该着急了,只好放行,六妹妹一向是个坐不住的,我也知道,四妹妹并没什么要紧事,平时也难得过来,可不许走,务必要多陪陪我。”   若胭见她打趣,也只是淡淡一笑,避开了话题,“瑾之与大嫂这边也不远,以后自然常来,大嫂不嫌我腻烦才好。”   何氏笑道,“怎会嫌弃?只怕三弟恼我不知趣,如今这府里,莫说主子跟前的下人,就是浆洗房、大厨房等处的下人们也都在议论三弟和三弟妹呢。”   若胭囧住,不仅是因为大家的议论,也因为何氏誓不罢休的反复提醒,只好低头讪笑,只说了句告辞的话就领着连翘往外走,云归雁紧随在后,云归瑶到底没有跟上来。   出了霁景轩,云归雁这才嬉笑道,“若胭,你可是不高兴大嫂这样说来?我也觉得大嫂今儿过于打趣了,她平时并没有这么爱说笑的,不过,大嫂说的不假,不过你不知情罢了。”   若胭就瞪她,“我哪有不高兴大嫂,不过是觉得尴尬,等你以后嫁了人,便知道羞赧了。”   连翘却突然笑着接了句,“奴婢倒觉得高兴,大家这样议论,正说明三爷疼三奶奶的啊,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云归雁扑哧就笑,“这丫头说话倒爽快,可不是嘛,有三哥护着你,你只管昂着头走路就是,管别人说什么。”   两人说笑着就到了瑾之与雁徊楼的分道口,云归雁就别过,自己回去雁徊楼。   若胭却站在路口发了一阵呆,那一次,就在这个路口,要不是香琴使计骗自己绕道瑾之,也许她不会死,也许自己和云懿霆也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那么,何氏为什么要让香琴这么做,她也是为了促成自己和云懿霆吗?素不相识,怎么可能?   也许,自己应该好好向云懿霆问清楚才是。   深吸一口气,提步回瑾之,回头低声称赞连翘,“难为你有见识,给大奶奶挑了两件很是不错的礼物,脂粉自然是女子都喜爱的,黄芪更是女子极好的滋补养颜的药材。”   连翘一愣,扭捏了片刻,到底红着脸答道,“并不是奴婢的主意,是奴婢去库房的路上正遇上佟大娘,佟大娘得知三奶奶要准备给大奶奶的礼物,就让奴婢这样拿的。”   原来是佟大娘建议的,怪不得这样妥帖,佟大娘在宫中服侍后宫嫔妃,这种礼尚往来的事经手多了,自然打点的又适宜又有面子。   后面岔路口拐过来两个丫头,手里捧着盘子,正低头说着话,其中一个穿黄衫子的丫头笑道,“庆春,我瞧你是个笨的,白长得这副好颜色,二奶奶又是个面团儿,你还不上点心,再磨蹭下去,青春都没了,那时候,再想也没用,要一辈子做丫头了。”   另一个着绿衫的丫头摇头道,“静香,你也进府这么些年了,还不知道府里的规矩?我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再说,就算我有胆又如何,二爷不是个长情的,你只瞧朱姨娘和陈姨娘就知道了。”   听庆春这样说,静香就叹口气,“我自然是知道她们俩没地位,可是,再差也比丫头强啊,要是能生个一男半女,就不一样了,你还说什么长情不长情,就凭着咱们这样的身份,爷能看上一眼就不错了,还要指望爷留情?也不过是各取其需罢了。”   若胭听着心里吃惊,暗叫这两个丫头好生大胆,在园子里就敢说起这样的事,这要是传出去,就算不打死也要被卖掉,我也不必叫她们看见,免得尴尬,忙拉着连翘闪身蹲在树丛后面,此时更觉得侯府多树实在是好,最是方便隐身藏匿。   两丫头光顾着说话,亦没注意树丛中藏着人,一路便过去了,庆春低声说道,“在这种高门大户里生育,哪有那么容易?大奶奶进门多少年来,可生出个什么来了?二爷身边一妻二妾,统共也就一个大少爷,我也不指望这个了,且这么过着吧,对了,我与你说,前天三老爷不是骂了二爷嘛,说是二爷喝酒喝多了,其实并不是喝酒的事,是去销金窟了,说了点了个什么头牌,出了两千两,三老爷能不生气嘛。”   “竟是这样?你怎么知道?”静香吃惊。   “我去送茶,偷听到二爷自己说的。”   若胭皱眉,等她们远去,这才对连翘道,“权当不知道,别乱说,烂肚子里。” ☆、美人   若胭进屋就看见云懿霆独自坐在椅上,把玩着茶杯,百无聊赖的样子,就有些失笑,忍不住猜想以前他都是怎么打发时间的,不像大爷那样每天去衙门办公,也不像梅承礼埋首苦读,他每天的时间都用来做什么,果真如外间传闻,日夜与太子、其他富家子弟一起飞鹰走狗、狎妓宿娼?   这样一想,若胭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即使无数次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想他的过去,但是,一旦想到,就不可能不在意。   云懿霆远远的见她进来,立即展颜而笑,放下杯子站起来迎上,却见她又黯下神色,就很纳闷,不知她为何神色多变,挑眉问道,“怎么了?”   若胭不是个善于撒谎的,绝大多数时候,宁愿得罪人也要直抒胸臆,这时却忍住了,道,“见三爷闲坐,觉得有趣。”   有趣?云懿霆也很诧异,却无比敏锐的猜到了几分,径直将她拉进内室,低声道,“果真有趣,还是另有疑心?我是个闲人,闲坐的时候多了。”   若胭也不知道这话真假几分,心里却想,大约时间太多,总有自己独处的时候,只是除此之外的生活呢,更多的是糜乱不堪吧?这话到底不敢说出来,笑了笑,“有什么可疑的,怎么个不是打发时间。”说完就走出去了。   麦冬端了水来,若胭净了手,慢慢的擦干。   却见晓蓉领了一个眼生的丫头过来,手里还端着个盘子,笑道,“三奶奶,这是六小姐身边的晓蔓。”   若胭恍然想起曾见过一面的,晓蔓笑着见礼,“奴婢给三奶奶请安,六小姐让奴婢给三奶奶送些骊珠来。”说着,晓蓉就把手里的盘子伸过去。   若胭就笑,“归雁这是觉得在我这里吃了几颗,便要如数还给我不成?”看这盘子,就知道云归雁把和祥郡主送去雁徊楼的那一份连盘子给自己端来了。   晓蔓咯咯笑起来,“奴婢倒是没听六小姐说起她在三奶奶这里一共吃了几颗,三奶奶暂且收下这些,若是不够,奴婢回去报个数,六小姐自然还叫奴婢送来补上。”   这话说的有些大胆了,只是丫头们也知道两人关系好,又都是不拘小节,因此说起话来就不甚呆板了,若胭抿嘴就笑,“那好,我就收下了,你只管回去告诉归雁,我已忘了她吃了几颗,什么时候想起来再做计较吧。”   两个丫头都笑了,晓蓉又和晓蔓说了些话,就送她出去,她们俩性格很是相似,虽然伺候不同的主子,因为云懿霆和云归雁的关系近,两边的丫头也是往来频繁,十分亲近。   若胭回身看着骊珠直笑,忽觉有异,猛一回头,险些撞上云懿霆的下巴,就有些羞恼,嗔道,“你走路都是没声音的吗?吓我一跳。”说着还对他做了个呲牙的鬼脸。   云懿霆也愣了,刚才还见她一脸黯淡、情绪低落,转瞬就笑面如花、眸光流转,就很是转不过弯来,饶是他惯于游戏花丛,自认为对女人的心思十分了解,也觉得自己此刻有些反应迟钝了,愣怔的看着她露出两排细细的白齿,称着两颊嫣红,分外妖娆,就有些口干舌燥,眨了眨眼,也笑,“你自己只顾着痴笑,倒埋怨我走路没声音。”   若胭也不理他,自顾自剥了一颗骊珠,然后扭身放在他唇边,笑眯眯的看他,“尝尝。”   云懿霆再度愣住,低头看了看唇边鲜嫩的果肉,再看看她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庞,张嘴咬住,突然觉得这吃了二十年不觉得怎么样的骊珠原来挺好吃的。   “怎么样,好吃吗?”若胭笑问他,转身又剥。   云懿霆吐了核,抓住她的手,眼波流转,跳跃着火光,扳过她的身子,低声笑,“好吃,不过,这个更好吃。”说罢,突然俯身吻住她的唇,若胭吓得连连挣扎,这可是大厅好嘛。   云懿霆松开她,轻轻的笑,看着她一脸娇羞的气恼,心情美好的快要飞起来。   若胭却很郁闷,他说话做事总是这样不分场合、不懂约束可怎么好?知道内情的说是他本性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品行不端引诱他呢,须知这样的时代,男女之情虽不认为是羞耻,但也绝不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就算是夫妻,也不能表现出亲热,尤其在人前,总要规矩、端庄,像云懿霆这样的胡闹,也怨不得让人吓傻眼。   “三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不久前母亲也让彤荷送了好些过来,我让晓萱给你留了些,你吃了吗?”若胭换个话题化解尴尬。   云懿霆点头,“晓萱说了,我没吃,你喜欢就好,想吃多少都行,以后不用给我留,不过骊珠性热,一次不能多吃。”   若胭就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给你留了,留了你也不吃,还连累我被归雁笑话。”   云懿霆一怔,随即猜出来云归雁说的什么,笑道,“我这不是吃了嘛,你让我吃,我便吃,你若愿意剥给我吃,更好。”   若胭一瞪眼,“你这是得寸进尺,你要想吃,就让自己剥。”扭身跑了。   云懿霆用胳膊支着下巴,笑容如妖的看着她如蜻蜓般飞走,直到看不见了,仍不肯移目。   晓莲进来,躬身禀道,“主子,太子殿下遣人送来帖子,说是晚上设宴,请您过去。”说着将鎏金请帖奉上。   云懿霆散漫的接过来,随意的看了一眼,又还给她,“去回了,就说我身体不适,等他回来,我为他接风。”   晓莲应声而去。   十月初一,侯府开宴,请的并无别人,只有梅家恩和杜氏两人,为的是侯爷次日出征。   因为心里记挂杜氏,若胭一早就紧张的等待,天色未明就睡不着觉,被云懿霆圈在怀里又不敢乱动,怕吵醒他,只好忍耐着睁着眼等天亮,实在无聊,就透过淡淡的曙光,悄悄端详云懿霆的睡容,因为闭上了那双勾人的桃花眼,看上去少了些妖魅,沉静中又多了几分安详和温润。   美人如玉。若胭心口一跳,诧异自己竟然想起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一个男子实在可笑,可是,偏又觉得恰如其分,又想,这也就是睡着了才适合这个词,要是醒来,就该换成“美人如妖”了,想来想去,不自觉的就喃喃的念了出来,“美人如玉,美人如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触摸他的嘴唇,然后闪着大眼偷笑。   笑容刚绽放,就僵住了,云懿霆正睁着眼静静的注视着她呢,那双带着蛊惑的眸子流动着奇异的光彩快要看穿她的整个心思,若胭嗖的收回手指,尴尬的道,“三爷……你……你醒了……”然后慢慢的往被窝里缩。   云懿霆长眉一挑,翻身将她压住,低声道,“你说谁是妖?嗯?你竟然趁我睡觉时勾引我?”   “没……没……”若胭慌张的推他,结结巴巴,“就是夸你。”   云懿霆哪里肯听她解释,早被她撩拨的不可忍耐,疯狂的吻上,手指一路摸索,几下就褪尽她的衣裳。   若胭挣扎不开,蓦地想起杜氏的话,急道,“你可别忘了答应母亲的话。”   云懿霆则一副无赖的口吻,“我答应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了?”说着就挺了进去。   若胭身子一僵,心知城门攻破,也就放弃了抵抗,低声骂一句“无赖之徒”,换来对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轻笑,终是抵挡不住他的诱惑,情不自禁的抱住他的腰。   缠绵过后,天色已是大亮,若胭哼哼唧唧的趴在他身上,挠他胸口玩,“你怎么不怕痒?咦?怎么不笑呢?”很是郁闷,突然自己腰上传来一阵酥麻,就忍不住咯咯笑出来,也就收回了逗弄云懿霆的手。   穿戴、梳洗过后,两人照例去存善堂给侯爷和和祥郡主请安,并谢过郡主送来的骊珠,和祥郡主温和而笑,“难得你喜欢,我这里还有些,一会你都带回去。”   若胭忙笑着拒绝了好意,和祥郡主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话,又说道,“一会,你娘家父亲、母亲过来,你也来陪着,不必拘束。”   若胭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云懿霆则和侯爷说了几句关于出征的事。   之后,两人又回瑾之吃过早膳,去西园子转了一圈,看着那排菊花,若胭突然想起菊花如云的霁景轩,很自然就想到何氏和香琴,到底忍不住问云懿霆,“你还记得香琴吗?”   “嗯。”云懿霆淡淡的回答,“不是告诉你,不必再想这事。”   “怎么能不想,一个大活人因为我死了,要不是我胆大,换个人估计要夜夜惊梦了。”若胭皱眉,“三爷,你跟我说实话,香琴当时明知另有小径可以直通雁徊楼,却故意带着我绕道瑾之,是何意思?我和大嫂那时不过是初次见面,无怨无仇,何必要我死?”   云懿霆见她固执的追问,目光微闪,笑道,“许是大嫂看出你的心思,故意让丫头把你带过来,也好成全你的相思。”   “不许胡说!”   若胭大窘,狠狠的瞪他,“我在和你正经事,你别东拉西扯的哄我,我不是怕那会子就有什么闲言碎语,左右嫁都嫁了还说什么,就是想着孟彩衣,心里就害怕,怎么会那么巧,香琴带我到瑾之门口就扭了脚,然后孟彩衣就出来了,三爷,我对权谋胆颤,尤其涉及到朝廷,孟彩衣是太子的人,三爷,你和太子、齐王之间的关系我已经很担忧,如果内宅再牵连上什么瓜葛,岂不是无一片净土。”   云懿霆见她越说越蹙紧眉头,也收敛了戏谑,安慰道,“放心,大嫂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谋略,香琴之死,确是意外,我很庆幸没有吓倒你,你很聪明,岂不知一山不容二虎,太子和齐王之间终有成败输赢之分,我和他们之间的事,也终会了结,你只需记住,在瑾之,你是安全的,瑾之的每一个人,如晓萱她们,都是忠心可靠……”   若胭一听就有些急了,“我不是说我的安全,是你的安全!三爷,我不过一个小妇人,一不谋权,二不贪财,三不惹是生非,谁又与我过不去,就算有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总也大不到哪里去,可是你不一样,皇储之争,何其凶险?成则王,败则寇,太子和齐王他们俩自然不顾一切代价全力而博,因为他们的身份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没有退路,可是你呢,你处在他们俩的漩涡里,左右不可脱身,我总觉得心惊肉跳。”越想越害怕,紧紧的抱住他,生怕他突然就消失,或者就变成一具尸体。   云懿霆有些失神,痴看她片刻,那字字句句担心的话将他的心融的如同一汪春水,温温柔柔的、细细绵绵的在胸口荡漾,也将她搂在怀里,轻柔的抚摸,却笑道,“你竟对我这样没信心,以前没有你,尚能周旋自如,如今有了你,自然更加小心,我若是不幸丧命,你是否改嫁?”   “别胡说!”若胭忙喝住,却突然难受的哭起来,攀着他的脖子,踮起脚,主动去亲他。   云懿霆拧紧眉尖,难得的没有冲动,反而避开了,一改平素的轻薄,很严肃的注视着她,道,“若胭,我把你娶回来不是让你为我担惊受怕到哭的,我喜欢你,不顾一切要得到你,是想要你在我身边笑给我看,外面的事我都会处理好,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饯行   梅家恩和杜氏守时而至,侯爷和和祥郡主带着若胭、云三爷一起在大门口相迎,这可是难得的礼遇了。   梅家恩诚惶诚恐,待过一阵适应后,又傲然挺胸,觉得自己作为侯爷的亲家,亲自登门,理当由他们相迎相送,并无什么恩遇,杜氏则始终笑容温和,客气有礼,见若胭和云懿霆并肩而立,亲热不减归宁之日,侯爷和和祥郡主就在眼前站着却视若无睹,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愣了一下,也就微笑起来。   四位长辈分主宾落座,自有丫头们进来伺候,若胭却格外紧张,比起应对大婚之时的繁文缛节不输分毫,只因这是第一次双方家长齐聚,自己若有半点差错,不但丢了娘家的脸,也在婆家面前抬不起头,故而战战兢兢,垂首立在和祥郡主身后,想了想,还是以讨好婆婆为要吧,就算有什么不妥的,杜氏大约不会见怪,和祥郡主就难说了。   和祥郡主却拍怕她的手,笑道,“这孩子,见了自己母亲到拘谨起来了,快去老三那坐着。”   梅家恩却摆手道,“郡主别惯着她,她是晚辈,理当有些规矩,这里哪有她坐的地方,就该她站着。”说完,又沉下脸训诫若胭,“你可不要因为郡主疼爱你,你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以前在娘家时,怎么胡闹都罢了,总当你孩子看待,如今出嫁了为人妻、为人媳,便该谨慎有礼,切莫有辱门楣。”   这话实在是说的重了,也不合适,父亲警醒女儿本是应该,亲家初次会面就当众敲打,反而显得失礼了,须知此时的若胭最主要的身份已经不再是梅家的女儿,而是云家的媳妇了,公婆这边说着关爱的话,娘家那边却提了棒子,说好听些是家教严厉,说难听了则是轻视婆家,若胭很有些难为情,轻声应是,杜氏微微皱眉,想要出言解围,已见云懿霆跨步走近就将若胭拉了过去,淡淡的说道,“若胭很懂事,何谈辱我云家门楣。”   听好了,若胭现在是我云家的人,就算论门楣,也是我云家的门楣!   简单十余字,云淡风轻的说出来,却惊呆了四位长辈,杜氏和和祥郡主各自心里转圈,侯爷已哈哈大笑起来,“正是如此,老三说话向来一语中的,亲家老弟就不必操心了。”   唯独梅家恩抖了抖面皮,尴尬的讪笑,被一个晚辈这样落脸,他觉得大为羞耻,若是寻常女婿,少不得要摆一摆老丈人的谱,但是这位女婿的家世权威,自己就只能干瞪眼了,不,连瞪眼都不敢。   若胭红着脸坐下,心里却甜蜜蜜的如搅动着蜜罐,缠缠绵绵的浓的化不开的都是幸福,就连接下来他们说的什么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云懿霆对自己的柔情蜜意和□□裸的维护,不自觉的翘起了唇角,也不知自己胡思乱想了多久,突然听侯爷唤自己的名字,忙抬头应声,就见侯爷招手,“若胭,过来。”   若胭一时纳闷,就扭头去看云懿霆,云懿霆冲她扬了杨眉,示意她过去,若胭便规矩的走了过去,却见侯爷呵呵笑着朝她一伸手,摊开掌心,“来,这个给你,上次给你你不要,如今当着你母亲的面我再给你,可不许再推却。”   若胭一看就傻眼了,又是那块掌印玉牌,当即就退了一步,躬身行礼,“父亲,您的心意儿媳都领了,这个担子实在太重,儿媳自知愚笨,实在担当不起。”   这一回也不必用眼色打量别人了,自己就可以做决定,心知侯爷此举是为了安杜氏的心,自己却不愿接这个烫手的山芋,猜想杜氏也是个明智的,她早就告诫自己不可过早接触侯爷的权力,自然也不会赞成自己刚进门就管家。   果然,杜氏开口了,“侯爷,恕我逾越,若胭这孩子能得到侯爷的看重已是她的福分,侯爷的一番好意,若胭是知道的,只是到底年轻,处事不甚稳重周到,哪里有能力托的起侯府这块天?何况,上有夫人,前有大奶奶,若胭资质平庸,正要仰仗侯爷和夫人庇护、包容才好。”   和祥郡主面色转霁,朝杜氏微微而笑,侯爷却不以为然,“亲家太太都是谦逊的话,我瞧着若胭就很是聪慧沉稳,就算一时半会有什么不懂的,慢慢学着就会了,来,若胭,你先拿着,我明天离京,归期不定,母亲在家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你帮着就是了,并不需要你专权做什么,别怕。”   若胭依旧拒绝,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论自己管不管事,只要这个印在自己手里,就是个祸端,我躲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接,却听梅家恩咳了一声,似乎有话要说,心陡然提起来,以自己对梅家恩的认定,他要是这个时候说话,十之八九是劝自己收下,不要辜负侯爷的心意,让侯爷出征应战也不安心云云。   正紧张无措,忽闻门外传来彤荷的声音,“老爷,夫人,大老爷和大夫人来了。”接着就听到脚步声拾阶而上,转眼就迈槛而入。   这却如何是好?   侯爷哈哈一笑,起身相迎,顺手往前一递,就把玉牌放在若胭手里,“不消多说了,快拿着吧。”接着往外迎。   其他人自然也跟了上去,倒留若胭一人在后了,只好颇为无奈的捏着玉牌转身,一抬头恰好看见和祥郡主的目光在印上一扫而过,快到看不清眼底深意,却足以让若胭打个寒颤,心里叫苦,这下可十足得罪了郡主,她本来就不喜欢我,不过是冲着侯爷的面子才接纳我,我这几天小心翼翼的陪着,倒没见她使什么脸色,如今这块小小的玉牌就是将我彻底推到她的对立面了吧。   事已至此,大老爷和大夫人已经进了门,大家都迎过去了,若胭只好收了玉牌也跟过去行礼,一番客套过后,又一一落座。   若胭坐在最下首,趁机去看旁边的云懿霆,他只是很随意的笑了笑,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只好无比郁闷的揣着心事,再听他们说话,就觉得耳边嗡嗡的乱响。   过了一会,三老爷和三太太也来了,大家又起身迎接一次,三太太却只和杜氏笑语了几句,又离开了。   又片刻功夫,大爷也下衙回来了,匆匆赶来。   人一拨一拨的来,大家一次一次的站起又坐下,一遍又一遍的寒暄语客套之后再说正题,正题就是侯爷明天要领大军开拔之事,这样的场合,这样的话题,若胭自然是插不上嘴,云懿霆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听着,时不时与若胭对视一眼,给她些安抚,若胭本来忐忑不安的心就渐渐的平和下来,开始注意他们谈话的内容,杜氏所问都是行军的准备以及作战安排,大老爷和大爷说的则是朝中的动向,一直说到晌午时分才罢,又开了席,分里外两桌,男人们在外,妇人在里,若胭一人陪着三位长辈,心里直打鼓,好在杜氏一直含笑鼓励她,和祥郡主也是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席间极是安静,无人说话,除了轻柔的衣裳摩擦声,就只有偶尔零碎的调羹筷子声。   若胭轻吁一口气,不说话也好,省得说些什么我接不上话更难堪。   席散,自有下人们收拾,众人又去了客厅说了些话,梅家恩和杜氏这才起身告辞。   若胭上前相送,云懿霆一直站在身边,侯爷与和祥郡主一起送到府门,几人又殷殷话别。   待杜氏先前一步登车,若胭便跟过去执手相扶,梅家恩正在与侯爷、和祥郡主聊个不休,杜氏就突然拉住若胭,低声道,“两天后你还回梅家找我一趟,我有事要和你说。”   若胭一怔之后便迅速点头,杜氏却又极快的补了一句,“你一人回,不要带姑爷。”说罢就顺着若胭手的力气上了车。   若胭犹自怔怔的,不知杜氏这是何意,不知有什么事情这样神秘,要避开云懿霆,已见梅家恩走过来,只好压下疑问。   眼见着马车远去,四人这才回转,若胭紧跟着侯爷身后,只等入厅就将玉牌交还,侯爷却笑道,“你们俩回吧,我和再往你大伯那边去一趟,还有些话说。”   既然如此,若胭只好又按下心事,辞过侯爷与郡主,与云懿霆往瑾之走,一路上却是皱眉不语。   云懿霆拉住她,轻声道,“给你了你就拿着,愿意管些事就管些,不愿意管就不管,总有我在呢。”   若胭就扭身靠着他,望着天上云丝如絮,漫天飞扬,轻轻的叹口气,“要是父亲不去北伐就好了。”   云懿霆神色一动,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归雁给你送嫁衣的时候,曾带回你的一些话,我倒是有些吃惊,想不到你还会知道这些。”   若胭也回忆起自己当时那番傻傻的叮嘱,便有些难为情,没想到归雁最终还是跟他说了,只好讪讪的道,“三爷别笑话我,我不过胡说而已。”   云懿霆却很认真的道,“不,你说的很对,而且很周到。”说罢,在她额前轻轻一吻,语气一转,又变成了揶揄,“想不到我的小女人还有这见识。”   饶是身边没有丫头跟着,若胭也羞红了脸,不过能得到他的夸奖,心里美美的,脸上也就情不自禁的露出明朗笑容。   两人说笑着回到瑾之,已见云归雁等着,若胭歉意的跑过去,竟将云懿霆丢下,自顾着和归雁挽手入内,笑着说起骊珠,谢过归雁送来那么大一盘。   云归雁笑道,“我原来也是爱吃的,后来吃多了,不爱吃了。”   若胭就笑,她已猜到是吃了云家和周家的双份,没什么可问的,云归雁却又笑看了眼正走进来的云懿霆,道,“东宫但有好吃的,都送来瑾之,三哥不吃,就都给我吃了。”   若胭愣怔,怎么竟是这样的原因吗?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云懿霆有没有陪着太子做正事无人知晓,反正两人在一起花天酒地却无人不知,冲着这份世人皆知的情分,太子还会对“死党”吝啬这些小玩意?自然要拍着胸脯说“只要我东宫有的,你瑾之就有”,只是东西送过来,云懿霆未必就有兴趣,也不能像昭仪娘娘赏赐的那样名正言顺的再分下去,自然就悄无声息又转到雁徊楼去了。   面对若胭投过来的先迷茫后明了的眼神,云懿霆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若胭便不再理他,和云归雁玩笑打闹,直到云懿霆使眼色将云归雁赶走,这才又瞪眼睛报复回来。   云懿霆则只管笑着将她拉进内室,问,“岳母今天过来,你可问了心中的疑虑?”   若胭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和杜氏单独说话,倒是送行时说了那么两句话,因为杜氏明说了不能带云懿霆,这会子也不好跟他直说,便据实摇头,到底心头黯然。   云懿霆了然点头,“大家都在,你也确实没有机会问什么,不过,若胭……”略略一顿,眉头皱起,“岳母有重疾缠身。”   若胭猛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你能看出多少?”   “这么说,确实如此?”云懿霆越发的皱了眉头,“以前见过两次,并未注意,因你说起归宁时的不安,今日特的细看,从面色看,病情不轻,只怕已经缠身已久,不过,我终究不是大夫,只能判断出这些,究竟如何,还要切脉问诊才行。”   若胭一听就扑扑的落泪,“母亲的病我是知道的,乃是多年沉疴,大夫早有诊断,说是内脏尽衰,无力回天。”   云懿霆也吃了一惊,轻轻拥她入怀,“想不到竟这样严重,却能行动谈吐亦如常人,实在是……    ☆、送行   次日,辰时初刻,侯府里已经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却都是安安静静的,少有人言语,若胭和其他女眷们一起,激动而谨慎的等在大堂,明烛晃眼,大家各自正襟危坐、不相私语,却无不是对着大门翘首以望,主子们犹是如此,下人们更加屏声敛气、规规矩矩的一动不敢动的守在门外,连大堂也未进。   不知过了多久,就见黑暗中远远的有灯光游移,脚步声随之越来越近,人影轮廓越来越清晰,在两排路灯和相随挑着的气死风灯的照映下,几人大步而来。   若胭长长的吁一口气,目光就黏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这是侯府的男丁们去家庙祭拜回来,这是历朝的礼制,类似于出征这样的大事,是必须特祭祷告的,若胭知道自己新婚三月后也需要祭祖,这时候却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程序,只觉得格外神圣,心里尤其的紧张和好奇,自目送他们离去,一直等到归来,才觉得安心。   特祭之后,家里倒没有其他的送别仪式了,因为侯爷必须进宫面圣,与皇上再做临行前最后的会谈,然后还要出城阅兵,时间就所剩不多,大家都没有罗嗦,肃容以对,侯爷又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家事,无非是让子女们恪守家规、勤学上进、侍奉尊长之类,大家也都恭谨的应下,无有不尊,又单看了看若胭,再看着云懿霆笑,“老三,照顾好若胭。”   云懿霆一脸的正经,点头应答,“自然,这是我的责任。”   很是温情绻绻的话,若胭此刻却没有往常的羞涩和甜蜜,四周全是嫉妒的目光,她也没有心思去尴尬和化解,心里想的都是侯爷,从跟着云归雁第一次见到侯爷,她就觉得温暖,侯爷,不仅是个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英雄,更是位舔犊情深、慈祥宽厚的父亲,即使自己才刚称呼他为父亲不过数日,然,在她心里,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成为她心里最高大亦最亲近的父亲,成亲前,她不敢想有一天自己可以真的和归雁一样在她身边,成亲后,天天的见面,和新婚的甜蜜也一时淡化这种拥有父亲的快乐,直到此刻,分离就在眼前,若胭才真切的意识到不舍,从亲事定下来,杜氏就总说“有侯爷在……”,佟大娘也说“有侯爷在……”,侯爷说“老三,你以后可要好好疼你媳妇”,侯爷说“若胭,我把这个交给你”……都是侯爷,侯爷原来不仅是侯府的定海神针,也是所有人包括自己的一座坚实可靠的大山,而现在,侯爷要走了,守卫疆土、驱逐外敌是他毕生的使命,他愿意为此抛家舍业,若胭却想哭,他已经老了。   若胭紧紧的咬住嘴唇,阻止自己流出眼泪,征战,虽然意味着危险,却是无上的荣耀,出征在即,不可动哀,对军人来说,他们需要的是鼓舞,而不是伤悲,伤悲会牵动思乡离情,会打击士气,是不祥之兆。   腰间一紧,即被有力的搂住,温暖与力量从腰上迅速弥漫全身,若胭蓦地觉得自己安全着陆,一颗因送别摇晃的心稳稳的落下,扬脸看云懿霆,他并没有眸光妖娆的与自己对视,除了搂住自己,他依然在和侯爷自然的说着话,这样的云懿霆少见的沉静内敛,却更让她觉得踏实。   “父亲。”若胭突然上前,捧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盒子,举在侯爷面前,“愿父亲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大家都诧异,侯爷也诧异的盯着盒子,微笑问,“若胭,这是什么?”   若胭笑答,“这是若胭送给父亲的一点心意,愿它能陪伴父亲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好!”侯爷哈哈大笑,接过盒子就要打开,若胭却阻道,“请父亲离京后再看。”   大家越发的好奇,和祥郡主似有些担心,紧盯着侯爷手中那只小巧精致的盒子,因看侯爷很是坦然信任的神色,也就没有作声,云懿霆眼睛微眯,唇角翘起,侯爷却略一迟疑就欣然点头,“就依若胭。”   最后,侯爷入室,片刻之后出来,已经身披铠甲,全副武装,穿上战甲的侯爷威风凛凛、气势逼人,似乎只一个转身,那个平素亲切爱哈哈大笑的老人,就变身成了杀伐决断、踏血而进的军人。   正门大开,众人送出,一路无语,唯有侯爷身上的甲胄霍霍作响、步步如雷,若胭和云懿霆执手随行,走在人群之中,突然注意到和祥郡主,她是侯爷最亲近的人,应该比任何一人都更紧张,却是始终温婉平和的站在侯爷身边,目光中有牵挂和不舍,更多却是崇拜和守候,若胭突然想起佟大娘在杜氏面前这样形容“郡主身份尊贵,不过据老妇看,颇似顺从侯爷”,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不称呼“郡主”而是“二夫人”,这或是她自己的意思吧,比起做郡主,她更愿意做侯爷夫人。   那么,已经过世的周氏呢?云懿霆和云归雁的生母呢?   在若胭杂乱无绪的茫想中,侯爷已经辞过众人,飞身上马,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哒哒的马蹄声却响透整个京州,久久不绝。   大家都已转身,和祥郡主仍不肯回头,若胭一怔,抽出手走过去,“母亲,秋去冬来,晨露透骨,还是回去吧。”   大约是若胭的话触动了她,和祥郡主眉尖微微一蹙,微不可闻的叹口气,低喃道,“秋去冬来,晨露透骨,是啊,这样的季节,侯爷却北上了。”说罢,突然回身看若胭,眼中情绪复杂,似乎在做激烈的斗争,静默片刻,恢复宁静,闻言道,“走吧,回吧。”   “母亲,我陪您走。”若胭上前挽扶。   和祥郡主微微一笑,朝云懿霆扬了杨眉,“不用,我自己走走,老三在等你。”顿了一顿,到底将心头的担心问了出来,“你给了侯爷什么东西?”   若胭莞尔一笑,“是侯爷曾送给若胭的扳指。”   和祥郡主一震,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直直的盯着她,片刻,点点头,“好孩子。”   刚送走侯爷,大家心头都带着离愁和牵挂,若胭歪在云懿霆怀里,闭着眼睛昏昏然,云懿霆也没有和平时一样逗笑嬉闹,只温柔的用手指梳理她的头发,一下,一下,仿佛梳理自己的心情,若胭就忍不住说,“三爷,我总担心……太子同行……”   云懿霆轻轻的“唔”了一声,“太子忌惮父亲,又不得不借助父亲,如此而已。”   若胭翻身坐起来,蹙着眉头道,“莫说太子了,就是其他任何皇子同行,对统帅都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剑,考验的不仅是大军的战斗力、更是政治……”   “你说。”云懿霆含笑。   “胜,对父亲来说锦上添花,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功劳一定是太子的;败,又算谁的?我自然是深信父亲此去必胜,只是总觉得不安,太子要的,真的只是这场胜仗吗?敢把齐王留在京州,自己却远走边塞,仅仅为了一个‘监军得力,大胜归来’的美誉?三爷,这不合常理!”若胭无不担忧。   云懿霆眸子闪动着异彩,道,“你竟然能想到这些,狡兔三窟,太子怎么会大意至此,将京师拱手让与赵二?天下人自然是都知道太子去为国征战了,除了目前为止太子手上掌握的暗中权势比赵二大,另外也留有一手扼住了赵二的咽喉,令他不敢妄动,朝中堪堪能处于一种平衡的边缘,父亲不在,赵二也不敢肆意。”   “这是何意,世人皆知,父亲中立……”若胭糊涂。   云懿霆点头,“不错,就是中立,正是因为中立,所以才制衡他们双方,也应此被双方尽力拉拢。”   “那你呢,”若胭越来越沉重,“在他们俩的眼中,你是否就代表了父亲秘而不宣的意思?”她突然很久以前意外偷听到刘大人和梅家恩的对话,兴许,是有些道理的。   “是,也不全是。”云懿霆笑,“父亲的中立是天下皆知的,他们俩谁也不会傻到逼父亲表态立场,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我,父亲对我的纵容也是无人不知的,因此,我可以很自由的用行动来透露父亲的信息,不过,对处于权谋中心的两人来说,谁也不会单纯的把我当成父亲的传话筒。”   是啊,谁都不傻,怎会轻信?若胭喃喃,“所以太子跟在父亲身边,是为制约,或是拉拢,而把你留在齐王身边,作为要挟,齐王如趁机起事,父亲就必定要控制,大军也都在太子手中了,齐王不敢动,因为他也要考虑父亲是否真的会有所动摇,是被太子所制,还是投向太子,对他而言,都不妙。”   “所以,这段时间,朝廷反而会很平静,赵坤不但会蛰伏隐忍,而且会很自觉的保护你我和侯府,因为,只要我们有任何不妥,都会影响到父亲的取向。”云懿霆笑起来。   “恐怕还不止这些吧,双方必定还有更多的较量,”若胭问,“听说大姐夫擢升了禁卫军指挥使,这是太子的进言?大姐夫是安国公长孙,又是齐王妃的大舅子,太子怎么敢!”   云懿霆挑着眉解释,“不错,身份确实如此,不过,你还有不知道的,大姐夫之父乃是安国公的庶长子,一生被压制,郁郁而终,其母亦含恨追随,大姐夫虽出生罗家,却素与罗家不亲厚,自安国公过世,多年来,少有回去,太子不必顾虑。”   “原来如此。”若胭猜想着那个尚未谋面的大姐夫,虽未见面,却数次耳闻,无不是听人戏说他与云归宇的恩爱,唯独这一次,从云懿霆口中得知他的身世,那么,他是帮着太子的?若胭疑惑的看云懿霆,却见他笑得狭促,一愣之后,豁然开朗。   “那么,父亲,安全吗?”若胭仍是不踏实,就算齐王沉得住气,太子要是沉不住气,趁势控制侯爷掌控兵权,再率大军围京,如何?   云懿霆安慰她,“放心,父亲一生征战,入军营则如鱼入水,再者,我们都已安排妥当。”   “你……”若胭再度如坠云雾。   云懿霆拉起她,为她整理衣裳,“好了,我告诉你这些事,只是希望你清楚内情后能安心,却不是让你胡思乱想的,你不是喜欢吃骊珠吗?”   若胭一怔,立即道,“我先梳头,你出去。”将他撵出去,又唤了连翘来帮自己随意挽个髻,连翘却找出好几只发钗,笑道,“三奶奶正该好好打扮打扮才是。”若胭就失笑,她本不喜欢满头钗环,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洞房夜云懿霆小心温柔的为她摘下满头钗簪的情景,心就柔柔漾开,女为悦己者容,不是吗?便挑了两只别致的钗,“那就带着吧。”连翘这两天特别的殷勤,要不是云懿霆不喜欢有丫头打扰两人的相处,她总在若胭身边转来转去,若胭虽然觉得眼晕,也知道她是想好好表现,并不拒绝。   收拾妥当出来,见云懿霆坐着等她,面前放着一盘骊珠,“来。”看着她头上摇曳生辉的流朱歩摇,嘴角上扬,说着就伸手剥骊珠。   若胭笑眯眯的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云懿霆就剥好一颗放在她嘴里,“好吃吗?”   “好吃。”若胭笑。   云懿霆歪着头等她接着说,却不见下文,故意不悦,“怎么不学我后面的话了?”   若胭愣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希望自己主动去亲他呢,哼了一声,“我不记得了。”眼见他拉下了脸,又嘻嘻一笑,补了一句,“你剥给我吃,更好。”   云懿霆便看着她温柔一笑,“我自然剥给你吃,可不像你那么小气,不肯剥给我吃。”说着,又喂了一颗。   若胭有些讪讪,也为他剥一颗,“好吧,礼尚往来,我也不能刻薄了你。”轻轻的放他嘴边。   两人嘻嘻轻闹的吃着骊珠,丫头们自然都躲得远远的,刚开始若胭还防他如防洪,生怕被人看见,慢慢的被他带的,眼见着这两天脸皮也厚起来,就忍不住感慨,果然近墨者黑吗? ☆、客至   正吃着骊珠,忽见晓莲绕过石屏走来,禀道,“主子,三奶奶,闵家二小姐来了,说是想见见三奶奶。”   嘉芙?若胭高兴的站起来,“晓莲,快请她进来。”眉开眼笑的擦了擦手,就要迎出去,云懿霆却一把将她拉回椅子上,“先吃完这一颗再走。”说着将手里的骊珠剥开,笑着放进若胭嘴里,然后拿起桌上的手帕小心的擦了擦她的唇角,然后又歪着头打量她,伸手扶了扶她髻边的玉簪,表情甚是欣赏。   若胭面色微红,冲他眨着眼睛笑,一回头,却见闵嘉芙远远走来。   “嘉芙。”若胭起身迎上。   闵嘉芙则在转过石屏的第一眼就看见大堂上,云懿霆正极为温柔体贴的喂若胭吃东西,帮她擦嘴、扶簪,几乎不敢置信,恶名远扬的云三爷竟然对若胭这般好?是传言有误,还是浪子回头?再看若胭翩然而来,笑容灿烂明朗,两颊飞霞,眸生异彩,分明一副幸福小女人的娇俏模样,比起以前,更是光彩照人,突然就觉得心里闷闷的、酸酸的,挤出个笑脸。   “若胭,可是婚后甜蜜,忘了我来?”   若胭笑道,“你为打趣我而来?多时不见,我也想你呢,快进屋坐。”说罢,亲热的挽着她进屋。   云懿霆却早已站起身来,一便吩咐晓蓉收拾骊珠的皮核,一边擦了手,淡淡的向闵嘉芙点头,然后转看向若胭,笑道,“我出去了,有事就让晓萱去找我,刚才骊珠吃多了,多喝点水,别燥着。”说罢,便大步出去了。   闵嘉芙愕然瞪着他的背影,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对方已经走远,只是越发的失了神,云三爷原来长得这样出众,比女子还要妖娆些,却对若胭好生温柔,字字句句都是柔情蜜意。   两人坐下,连翘捧了茶来,然后安静的站在一边,闵嘉芙则四下打量,赞道,“果然侯府富贵,比我家不知强了多少。”   若胭把骊珠端过去,笑着岔开话题,“尝尝。”   “这是……骊珠?”闵嘉芙惊道,“这时节,贡品刚进京,你就吃上了。”也不客气,自己吃起来,想起进门之事,就埋怨道,“我刚进来,到门口就被堵住了,非要先通报才行,若胭,咱俩这么要好,我来找你玩还要这么多规矩?”   若胭有些尴尬,这是瑾之的规矩,并不是自己的规矩,自己大概是有权力给闵嘉芙特例的,因为云懿霆从未对自己提过任何制约,但是自己理当维护这个规矩,她刹那间想起被孟彩衣行刺的场面,又想起云懿霆说过的“瑾之是安全的”,不知道这些事和话是否有关联,起码自己不愿意破坏原来的状态,只好歉意的笑笑,问她最近可好。   闵嘉芙便笑道,“天天都是这样,无聊的很,以前还能找你说会话,如今你也嫁了人,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又抬眼戏语,“我若时常来找你玩耍,你会不会嫌我呱噪?”   “怎么会?你肯来,我自然高兴。”若胭笑。   闵嘉芙就盯着她笑看,“就算你乐意,云三爷也要不乐意,我一来他就要走开,心里自然不喜欢我。”   若胭怕她误会云懿霆,忙解释道,“你别取笑我,你来只是找我玩,与他何干?他自然是避开的,有什么不喜欢。”   闵嘉芙却是讪讪一笑,打趣道,“我刚进来时可见着云三爷对你百般疼爱,啧啧,我可真没看出来他竟是个会哄女子欢心的,以前只听说云三爷留恋烟花,没想到被你收服,”忽见若胭脸色有些难看,忙笑着掩饰,“我原本还担心你受委屈,怕云三爷冷落你,现在才知道是我多虑了,这样也好,你也和安心和他过日子,没什么好纠结了。”   若胭觉得心里怪怪的不舒服,看似闵嘉芙的话不太好听,可是又挑不出毛病,她说的不过是寻常不过的家常话,甚至颇为关切,说到底还是自己过于小心眼,早就知道他的过往,却总是耿耿于怀,这又何必?他从无隐瞒和欺骗,路是自己选的,说好不后悔,却时不时的徘徊不前,难道他对自己的好处就能视若无睹吗?淡然一笑,并不作答,只问起闵太太可好。   闵嘉芙打量她没有生气,也不再多说,笑道,“母亲身体很好,我今天来的时候,母亲还念叨着要改天约梅太太一起坐坐。”忽又想起一事,皱了眉头,“倒是我大哥,惹了母亲烦忧。”   若胭心一动,问,“大公子怎么了?上次你来信说大公子秋闱高中,不正是件好事吗?怎么又让闵太太烦忧起来?”   闵嘉芙就没好气的道,“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就是你娘家的那个表姐,也不知施了什么妖法,我大哥非要娶她,因为大哥中举,这段时间媒人来的频繁,母亲就想着为大哥定下亲事,只等明年春闱过后就大婚,可是大哥左右不愿,母亲好不生气。”   听闵嘉芙这口气,闵太太仍然是坚持不同意的,就连闵嘉芙也越来越反对了,若胭就有些沉闷,凭心而论,若胭现在也不看好这门亲事了,闵家如此轻视贾秀莲,就算闵嘉华最终磨蹭到闵太太松手,贾秀莲嫁过去又怎么相处?可是转念一想,这和自己的情况有什么区别?和祥郡主也是不喜欢自己的,可是现在,不也相安无事吗?闵家人口简单,闵嘉芙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她一个小姑子还能左右兄长的亲事吗,只要闵嘉华再坚持下去,攻破闵太太那一关,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贾秀莲温柔贤良,闵太太终究会接受她的。   “嘉芙,秀莲表姐人很好,时间长了,闵太太也会喜欢她的。”若胭试着劝说。   闵嘉芙摇头,“你这是在帮你亲戚说话,并不是我对她有什么成见,我见她两次,也知道她温和得体,不过,谁让她是商贾之女,门第太低了,母亲绝不会同意,母亲总得考虑我和大姐,另外,也指望大哥光复门第。”   这话说的很直白了,若胭微微一叹,不知该怎么劝说才好,想到贾秀莲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模样,又想起梅承礼的销声匿迹,突然后悔,当初不该拆散他们的姻缘,或许,让他们俩在一起,至少稳当吧。   沉默片刻,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闵嘉芙就说让若胭带她去找云归雁,若胭便打发晓蓉先过去雁徊楼看归雁是否方便,闵嘉芙皱眉问,“你不是与云六小姐很是要好吗,怎么过去玩一会还要先打探呢?”   若胭有些哑然,自己若是单独过去,是不必这么做的,就算归雁此刻正窝在被窝里睡懒觉披头散发也是无妨的,只是闵嘉芙以往与归雁并无特别交情,又是第一次来,出于尊重,觉得还是应该先通报一声,偏闵嘉芙问的这么直白,就不知如何作答,反而疑心自己是否做的不妥,让嘉芙不高兴了。   很快晓蓉回来,说是六小姐不在府里,出门去了。   闵嘉芙脸色有些难看,狐疑的打量晓蓉一眼,没有再追问,提出要到处看看,若胭欣然同意,陪着她在院子里四处转悠,闵嘉芙逢屋便进,看必点评,若胭失笑,觉得闵嘉芙实在是洒脱不拘,毫不见外,这样的性子实在少见了,就是率真如归雁,也不会这样,又转了一圈西园子,闵嘉芙则皱着眉头嚷,“若胭,诺大的园子,却怎么只有那么几盆菊花,显得冷清极了。”   “尚未来得及打理……”若胭解释。   闵嘉芙不悦道,“云三爷早该便准备了,这样的小事还等你进门来做,丫头们都是做什么的?等明年开了春,你可要好好收拾收拾,多种些花,我想想啊,对,这一片就种牡丹,那北角处就种芍药,还有旁边,就是树下,就种……再多搬些花盆来,都种上……对了,这门口呢,就栽一排蔷薇,不,不,还是别栽蔷薇了,蔷薇不好看,栽常春藤好了,听我的,准没错。”兴致勃勃的将园子规划的密密麻麻,俨然就是她自己家,“怎么样,若胭,我可都帮你安排好了,这么大的地方,连个花也没有,多浪费地方。”   若胭目瞪口呆,然后无奈的笑起来,“嘉芙,我和三爷都喜欢树,觉得这样就挺好。”   闵嘉芙更是诧异,“哪有女子不爱花的?你倒是奇怪。”   两人说着就出了西园子还回到内院,闵嘉芙又要去卧房看看,若胭也不知道合不合规矩,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前不久自己刚从床上爬起来,还不知道丫头们整理好了没有,再说自己私心里总觉得卧房是自己和云懿霆相处的私密空间,里面除了有两人的贴身衣物,更有一种缱绻暧昧的气息,当即就红了脸,不肯挪步。   闵嘉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要求有些尴尬了,忙嘻嘻一笑就不再强求,又随意聊了几句,就告辞了,若胭送到瑾之门口,又让连翘送去府门去,自己折回来就去佟大娘那里坐了坐,闲说几句,这才回房,没精打采的歪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恍惚中有人在解自己的腰带,就嘟囔一声,不舒服的拍打,突然觉得不对劲,伸手在腰上摸来摸去,似乎少了点什么,猛地就清醒过来,“我的玉璧呢?”白了脸,在腰上来回的捋,“我的玉璧呢?”   若胭惊慌失措,像是被人摘走了心,东张西望,忽一抬头,就看见云懿霆一脸怪异的站在床前,手里正攥着那块玉璧。   “你做什么?”若胭蓦地心口一沉,莫名的觉得心慌,呆呆的看着他,想伸手要回来,却有些怯懦。   云懿霆却被她一连串的惊恐吓住,坐在她旁边,解释道,“我看它硌着你的腰,就解下来,”说着,微微笑道,“怎么,这么宝贝?”   若胭红了脸,咬咬唇,“我以为你拿回去不给我了……”   “嗯?”云懿霆怔了一下,笑了起来,“给了你,就是你的,再也收不回来,”忽又想起一事,沉下脸问,“现在你不妨告诉我,你那次挨打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胭苦笑,“三爷,我是该夸你聪明呢,还是该庆幸自己走运,这个玉璧上没有任何符号和文字,看不出来历,要不然,我的‘私通’罪名可就坐实了。”   “私通?我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险些害了你。”   云懿霆高高的挑了挑眉,“我也没有料到以归雁的名义送你个东西还会被查看,闹得那般动静。不过,你的意思是,并没人知道着玉璧是谁的,你却因此挨了打?”   若胭无言以对,她总不能说梅映雪指天为誓说她与男子幽会吧,事实上呢,自己也的确与他单独相处过,只是话若说出来,云懿霆难保不会厌恶梅映雪,这又何必,事情已经过去,自己也不愿背后说道自家姐妹。   云懿霆见她不答,静默片刻,又问,“那你也不知道吗?”   “我……”若胭悄然脸红,却噘着嘴轻声哼了哼,过了一会,到底用轻若蚊音的声音道,“我也是猜的。”   云懿霆紧紧的盯着她,不错过她神色的细致变化,直到她羞涩的说出那句话,就开怀的笑出声来,凑过去将她抱住,“可见你心里是早就有我的,要不何如猜出是我的,只是,到底笨了些。”说着又松开她,摊开手心,将玉璧上系着的红络子挪了挪,伸到若胭眼前,手捏着络子顺着内环缓缓移动,内环壁上赫然刻着小小的八个字,疏密一致,正好绕壁一周,因玉璧的孔小,又缠着络子,竟是谁也没有想到去拨动络子看一看。   “这……”若胭惊愕的舌头打卷,“你的生辰八字?”   “嗯。”云懿霆眼波流转,戏道,“瞧,我早就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给了你,你也收下了,自然早就算是我的妻子。”   若胭嫣红了双颊,眼梢带羞,“谁知道你这样无赖心思!总之,我只当归雁送我的。”    ☆、聚会   “三爷,我想回去看看母亲……”   用过早膳,若胭期期艾艾的说,杜氏虽说不让他去,可没有说不让他知道自己的动向啊,再说了,自己这么大一活人,还能说不见了就不见了?云懿霆是傻子吗?以他对自己的控制,就是一眼不见,他都能察觉。   云懿霆很爽快的点头,“好,让晓萱去准备一下,我们一会就过去。”   这下若胭更难为情了,“三爷,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在家吧。”心里慌乱的想着借口,奈何想了两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只怨自己太笨。   云懿霆缓缓皱眉,探究的打量她,“怎么了?有事情不能让我知道?”   究竟是云懿霆太敏锐,还是自己太笨拙无藏?   被一语道破关键,若胭腾的满脸通红,尴尬的手足无措,紧张的看他一眼,又飞快的垂下头,结结巴巴的半天也没说出个字来,心里亦无比郁闷,自责自恼,然而转念又想,自己这是做什么呢,又不是什么亏心事,为什么要遮遮掩遮,母亲不让他去,自有母亲的道理,我与三爷却是夫妻,本该夫妻同心,凡事都该坦诚相待才是,便小心的吸口气,说道,“是,我想和母亲说些话,你若同行,我会心乱。”   云懿霆静静的注视她的眼睛,从闪躲、尴尬到清亮、剔透,然后,轻轻的点头,“好,需要带晓萱去吗?”   若胭大松一口气,感激的冲他露出一个笑脸,摇头道,“不用,我想自己去,谁也不带。”   不带瑾之的,也不带陪嫁的,算不算一视同仁?云懿霆微微一笑,唤来晓萱,令她速去安排马车,“把三奶奶送过去就回来”,等晓萱退下,又凝眸看她,突然伸手托起她低垂的下巴,逼她注视自己,淡淡的道,“记住,平安去,平安回。”   若胭的心突然就很不安。   待若胭离开,云懿霆独自静坐片刻,就唤来晓蓉和晓莲,“晓莲,你去找齐王,就说……,晓蓉,你找一件三奶奶的衣裳,然后……”   马车很快就出了侯府来到梅府,晓萱亲自赶马,一个字也没问,神色淡定,仿佛只是陪主母一次寻常不过的回娘家,若胭却忐忑难安,她可不认为寻常,甚至断定今天会收获一个天大的秘密,除了茫然猜测杜氏的用意,她还在担心云懿霆会生气,虽然他看上去十分平静。   “三奶奶,奴婢先走了,这是主子吩咐了给梅太太的。”晓萱扶若胭下车,又转身等车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只长盒来,恭声请示。   若胭愕然接过,云懿霆什么时候吩咐的,怎么自己没注意呢,“晓萱,回去告诉三爷,我很好。”   “是。”晓萱微微一笑,驾车离开。   若胭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只成色上等的山参,蓦地想起云懿霆说他看出杜氏有重疾缠身,当时并没有特别的表示,临出门也没有煽情的说明,却突然冒出这么一份礼来,惊愕之余便是暖流涌动,泪盈于睫。   刚进门,就见杜氏带着巧云走出来,面容淡淡含笑,“知道你该到了,就出来看看,倒是正巧,走吧。”杜氏说着,就拉过若胭上了梅家的车,巧云坐在外面赶马。   若胭把盒子递给杜氏,“母亲,这是三爷给您的。”虽然不好意思,还是得明说,这是三爷自己的心意,我压根不知道,杜氏没有做作的推却,微微一笑就接了过来,并当着若胭的面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似有沉思,随即笑道,“回去代母亲谢过三爷,只要他对你好,母亲别无所求。”   若胭一怔,心知杜氏误会了云懿霆的意思,她大约是认为云懿霆这是想赢得她的好感,希望她不再对这桩亲事抱以怀疑、不安的态度,毕竟在和晟宝莊那次,云懿霆是亲眼见到她强烈反对的,但是若胭知道,以云懿霆的性格,他根本不会在乎杜氏的想法,只要自己愿意嫁就足够了,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看出来杜氏有疾,而自己看重杜氏。   车轱辘辘往前走,若胭不知杜氏要带自己去哪里,连马夫也不用梅家的,时不时的掀开帘子往外看,陌生的街道,似乎越走越远,越来越偏,再看时,赫然已经出了城往郊外去,“母亲……”若胭再也忍不住,惊疑的看向杜氏。   杜氏轻阖双目,温言道,“若胭,不妨休息片刻。”   若胭揣着不安,看杜氏神色疲倦,也就咽下舌尖上的疑问,郊外的路不平坦,马车颠簸摇晃,倒使她渐渐冷静下来,有什么可紧张的呢?真相马上就要揭开了,不管自己以什么心情面对,都没有退避的理由,那么,坦然吧。   又过了好一阵子,马车慢慢的停下来,接着,传来巧云和一个陌生男人的说话声,杜氏闻言睁眼,“若胭,下车吧。”帘子就从外面掀起,巧云侍在一侧,“太太,二小姐。”   杜氏当先下车往前走,若胭跟着下车,怔忡,二小姐?巧云这是糊涂了吗?怎么忘了自己已经出嫁?到底不好说什么,下了车去。   待下车站稳,就看见马车前还站着一个高个精练的中年男子,看上去约摸四旬出头,一身短褐装扮,轮廓分明,眸子精亮,正和杜氏轻声说着什么,态度却很是恭谨,眉间隐隐成川,似有悲意,见若胭下车,便住了嘴,快步上来,抱拳道,“在下杨岩,拜见二小姐。”   又是二小姐!若胭再度愣住,随即回过神来,恭敬的还了个礼,笑道,“杨总管,若胭总听母亲提起您,也要多谢杨总管的费心操劳。”且不论他为杜氏做了什么,起码自己知道,那些大件嫁妆都是这位杨总管一手操持的,冲这一点,自己也该谢谢他。   “二小姐客气了,为太太和二小姐效劳,是杨某份内之事。”杨总管规规矩矩的回答。   怎么是份内之事?若胭含笑不语,心里却细细咀嚼着这话,杨总管便领着众人往前走,“太太,他们都到齐了。”   若胭这才得了闲四下打量,此地十分开阔,地面平整,一溜灰墙,林木掩映,墙后屋檐错落,看来是个庄子,这是杜氏的私产庄子?若胭突然脑海中跳出这么个念头,就见杨总管已带着大家一路往前,穿过一道偏门,沿着墙下小径继续前行,进到了庄子内院,正要细看,忽闻前方传来数人的声音,“太太来了。”并着脚步声急促而近,定睛一看,几人从前方屋子的台阶上下来,正迎面走来,其中两人竟是曾见过的,一个是和晟宝莊的陈掌柜,一个是为杜氏诊病的王大夫,其他人都是面生,心下吃惊,这是怎么回事?   杜氏当先上前,含笑道,“有劳各位了,大家厅里请。”   “太太请!”大家一致谦让,拥簇着杜氏进屋,陈掌柜认出若胭,微笑躬身,“二小姐,请。”   “陈掌柜,请。”若胭满腹疑窦,面色客气。   众人入厅,分别坐好,竟是杜氏坐正主之位,若胭退在其后,犹豫着如何落座,杜氏已指着自己右下手的座位道,“若胭,你坐这里。”随即转向大家介绍,“这是若胭小姐,排行二。”依旧是二小姐的意思。   大家纷纷起身向若胭行礼,心里也都猜出她的身份和杜氏的用意,若胭却不知他们的身份和杜氏的用意,只好向着大家笼统的行了个礼,“若胭见过各位。”   杜氏点点头,并没有继续解释,却问杨总管,“明道他们还没到吗?”   杨总管答道,“明道少爷昨天就来了信,算时辰,应该很快就到了。”   杜氏点点头,不再追问,若胭却惊异,怎么许明道也要来吗?心里隐隐生出些别扭来,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杜氏是为凑合,这次才是第二次相见,自己已经另嫁别门,想想就觉得尴尬,然则这也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了。   正想着,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杨总管迎出去,很快领进两人来,一男一女,男子明朗如玉,女子妍丽如花,正是许明道和许明玉,若胭看了两人一眼就讪讪的收回目光,继而觉得无需回避,又抬眼去看,反复纠结,不料许明道一眼就看见了她,略略失神,步子一顿,又迈步进来,“姑母,侄儿来迟,倒叫姑母与诸位久候,深感歉意。”说罢,恭谨的抱拳而揖,随后才转向若胭,笑容微凝,“表妹,多时不见,一向安好。”   若胭起身,有些拘谨的行了个礼,垂首答道,“多谢表哥挂念,若胭一切安好,尚未贺喜表哥桂榜摘冠,名动天下。”虽然没有媒妁,到底杜氏有言在先,终究算我负你,对不起。   许明道微微一笑,笑容中分明有些酸涩,名动天下又如何,你已成为他人之妻,早在自己上京之前,姑母就有书信明言,“膝下一女,品貌端妍,性情真纯,赠之紫玉凤钗,暂代为许家之聘,留待日后亲见再议。”初次相见,我心里很是欢喜,可惜缘分何其浅,转眼你已嫁人,令我措手不及。   “表妹。”许明玉的声音如同一根救命稻草响起,迅速打破僵持的局面,若胭匆匆收拾慌乱的思维,双双见礼。   “明道,明玉,你们坐这边来。”杜氏温和的示意两人坐到自己的左下首,然后对杨总管点点头,“拿来吧。”   杨总管应声进了后面屋子,不多时手捧一叠厚厚的册子出来,端正的放在杜氏面前的长案上,杜氏打开最上面一本最厚的册子,似是随意的翻了翻,又合上了,搁在一旁,下面却是好几个薄些的册子,虽说都是薄册,却有些差别,略可见厚薄不一,她将几本册子一一翻看一遍,合上,双手覆上,这才抬起头,平静的将在座诸人扫看一遍,提了口气,缓缓开口,“想必各位掌柜、管事多少也猜出我这次请大家过来的原因,我也不做隐瞒,小玉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将产业公布,并分配一下,也是了结心中所愿,感谢各位多年来兢兢业业、不辞劳苦,小玉心里有数,必不敢相忘。”说罢,起身相揖,颇有古风,大家也都起身还礼。   若胭则如同耳边炸开惊雷,这就是杜氏的秘密么?自己从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就在好奇,今天却突然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杜氏有多少产业?那些大大小小的册子都是账本?   接着,杜氏又坐下,开始谈论正事,杜氏始终是那个没有多话、开门见山的性子,简单的一句开场白之后,就直截了当的说起资产,她指着最厚的那本册子,道,“这是总账,也不必看了,我心里有数,你们各自打理什么也有数。”又指了指其他的薄册,接着道,“这是我的分配,大家都听着,也好知道往后的归属。”   说罢一顿,杜氏就拿起其中一本,将册子封面朝外面对大家,于是全场所有人都看见深蓝色的封面上写着两个字“若胭”,若胭呆呆的看着那两个醒目的大字,半天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眨眨眼,活动活动思维,移目去看账本后的杜氏,只见杜氏面容清淡严肃,只在看向她时浮上一抹淡的可以忽略的笑意,然后,缓缓翻开册子,念道,“和晟宝莊,西市大街五十二号,宽三丈七,深七丈五,后置小院二十六,三层……陈掌柜,另伙计四人、杂役三人,出入库存帐目另成册;榆林,八百顷,自西璧山谷至采玑溪往东十丈,舍六十二间,李管事,另佃农十二户三十八人,产出与佃农明细另成册……”   若胭晕晕乎乎的没听进去几个字,只见着杜氏的嘴轻轻的一开一阖,就有天方夜谭般奇异的字句吐出来,纵然自己早就知道真实的杜氏绝非梅府东园里的那个淡泊受辱的弃妇,也绝想不到其身后会有如此惊人的家业,本以为自己的嫁妆已经倾其所有,原来远不止那些,忽又想起中园那个因为杜氏没有娘家支持、压制她数十年的张氏,如果张氏得知这些会怎么想,还敢不敢动她分毫?转念又想,只怕张氏会恬不知耻的认为,这些都是她梅家的。   直到听到杜氏唤她“若胭,若胭。”这才凝神归元,杜氏招手,将册子递给她,“拿着,这是你的,你和各位掌柜、管事都见个礼,以后还要仰仗大家照顾。”   若胭痴呆的站起来,看着伸到面前的册子,“若胭”两字灼的她眼睛直流泪,缓缓摇头,“母亲,我不能要。”   “若胭!”杜氏突然将脸一沉,“拿着,以后,母亲再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   若胭离座,到堂前跪下,眼泪就吧嗒叭嗒的掉下来,“母亲,我只要您,其他什么都不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杜氏这是在交代后事了,她要把自己的所有全部分下去,分给她还挂念着的人,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仅仅是因为梅承礼的离家对她打击太大?    ☆、分配   满座潸然,今天能坐在这里的,都是跟随杜氏多年的老人,他们或许不知道杜氏与若胭之间的感情,毕竟不到一年,这个从天而降的二小姐能有多贴心?   许明道心中尤其复杂,此刻她更高看若胭几分,更能明白,为何姑母如此疼她,当然,姑母也是疼自己的,要不然,怎么舍得将她许配给自己?的确难得的真纯明理、不贪名利,可惜,终究不属于自己……   杜氏站起,心中大慰,上前扶起,若胭就抱住她直哭,如果说云懿霆是让她最幸福的人,杜氏毫无疑问是她最亲最敬重也最依赖的人,杜氏不是她的生母,她们理应是世界上最尴尬最针锋相对的关系——嫡母与庶女,可是谁也料想不到,就是这样两个人,竟然胜过梅府所有人的感情,若胭会不顾一切的守护杜氏,杜氏则倾尽心思为她安排一个最完美的将来,即便最后若胭辜负了她的期望,哭着选择了云懿霆,她依然全心全意的为她置办嫁妆,让她风光出嫁。   “若胭,不许哭,回头母亲还有事要和你交代。”杜氏拥她片刻,平复了心绪,沉静而坚定的道完,就推开了她,又回到座位,“陈掌柜,李管事……以后二小姐就是你们的东家,以前对我如何,还请依旧,二小姐年轻,不经世事,劳累你们多加用心。”   话音甫落,就见在座中站出几人来,先是向杜氏拱了拱手,“太太放心,我等依旧如故。”又转向若胭抱拳,“二小姐,我等愿追随二小姐。”   若胭犹自伤悲,眼泪汪汪的看着杜氏,见她目光坚毅,心知主意已定,不可更改,自己虽然不在乎这些财产,终归是杜氏的一番心意,只好收下,哽咽着接过册子,转身向几人行礼,“若胭多谢几位大义。”更不知再说些什么,唯捧着册子坐下,手指颤抖,泪眼婆娑。   杜氏见她收下,便不再罗嗦,又拿起桌上的册子接着往下分配,一本是给许明道的,一本是给许明玉的,兄妹二人竟是分开的,若胭不懂账目,只感觉给明玉的比明道更多一些,杜氏说道,“男婚女嫁,你们俩以后也各有生活,姑母自然要分开,明道是男子,姑母信你自可创立家业,明玉则不然。”不知是有了若胭的无效反抗在先,还是两人本来就比她更洒脱明白些,并没有哭哭啼啼,只是垂首沉默,半晌,许明道沉声道,“侄儿谨遵姑母的安排,姑母身体欠佳,侄儿只当为姑母分忧。”还是人家懂事又会说话。   许明玉抖了抖睫,到底泪如断珠。   杜氏叹口气,看了看许明道,又看了看若胭,黯然垂目,不知心中已痛成怎样,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大意,此刻他们俩应该并肩而坐才是,终究悔之晚矣,悔恨片刻,才复抬头,让许家兄妹分别和几个管事见礼,这才继续拿起册子,这一次,若胭猜也猜出来,是“承礼”,这两个字已然成为杜氏心里巨大的血洞,每一次想起都会咕咕的冒血,痛楚无以复加,这位梅家大少爷,她的亲生儿子,十六年来,在与她生疏、冷漠、仇恨、麻木、暴戾之后,到底还是用离家出走这样的极端方式向所有人公布了他心里无可奈何的痛苦。   杜氏拿着册子的手在颤栗,刚举起册子就无力的放下,指尖压在那两个字上,竭力平静着心里的悲怆,到底还是翻开来,一字一句的念出来,大家都屏声静听,气息亦缓,似乎生怕惊动了她的心弦,念罢,合上册子,杜氏道,“明道,这一本,你代为收下,如有机会,再交给他即可,如没有……”   “姑母!”一向沉稳冷静的许明道突然截断了她的话,“此托付,明道不愿接受,请姑母自己保管,亲自交给表弟。”是啊,他也看出来了,杜氏大约等梅承礼回来的信念都没有了。   杜氏摇头,蓦地脸色一冷,态度很坚决,“姑母有事托付你,你还要推三阻四吗?你既知姑母身体不佳,不宜操劳,莫非要想姑母亲自打理这些琐碎事务?还是不愿为表弟的事分心,怕耽误了来年春闱?”任谁也听得出来,这是故意相激了,许明道焉能不知,迟疑良久,明知激将,终究不忍,沉声应下。   杜氏将册子给了他,又让管事站出来见了面,此时桌上还剩下三本薄册,又一一念来,前两本竟是梅映雪和梅映霜的,梅映雪的明显少很多,不过寥寥几件嫁妆,梅映霜的除了嫁妆比梅映雪的多好些,另有一间铺子,若胭很是感概,杜氏之心何其软善,梅映雪待她那般无情,从前岁月如何,若胭不知,只这近一年来的见闻,颇觉心凉,每次杜氏大病卧倒,从不见她前来探视,就连杜氏苦心为她谋来一份好姻缘,也从未领情感谢,即便如此,杜氏仍记得这个庶女;梅映霜比同胞姐姐知情知恩多了,虽然生疏,到底心中清明,杜氏心中有数,待她自然与梅映雪不同。   “若胭,这两本,你代为保管。”杜氏递过去。   将梅承礼的册子托付出去,尚且可以理解,毕竟归期未定,可是梅映雪的婚期就在半年之后,又何必再让自己转手?若胭胡思乱想,心里又惊又怕,“母亲……”   杜氏摆手制止,“母亲不想再操心,再者,这些东西由我拿出,也因人生疑。”理由是不想让梅家再疑心她偷了梅家的钱藏私,看似合理,若胭却总觉得不对劲,只是杜氏已不容她多想,强行将册子塞给了她,又迅速的拿起最后一本,这下,若胭的好奇心被牵了过去,还会有谁呢?这一次,杜氏没有再和前几本一样举起来让大家看封面的名字,而是静静的翻开来,径自念下去,“杨总管……陈掌柜……”杜氏并没有忘记这些数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为她打理、拓展产业的人,也为他们各自留了一份。   “太太!”满座的管事们都齐刷刷的站起来,“我等心领太□□典,愧不敢受。”   杜氏道,“不必推却,这都是你们应得的,若非你们的辛劳,何来这些?我又能有什么?小玉无能,唯知感恩。”   杨总管上前道,“太太,家父临终有言,杨家誓死追随杜老将军和太太,杨某绝不敢忘家训,心甘情愿,何用太太以此做赏?”说罢,其他人也都纷纷说道,“杨兄所言即是,我等祖上都是杜老将军麾下小卒,当年杜老将军卸甲弃印,我等祖上亦随后离军,为太太效劳是祖上传下的家训,绝非贪图财物。”   杜老将军?若胭懵懵懂懂的心念,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是在哪里呢,她呆呆的看着杜氏,一头乱绪的回想,火光电石间,猛然想起自己推拒侯府提亲后陪杜氏去和晟宝莊,被云懿霆赶来表白那一次,他和杜氏对话时就多次提起这个名字,那么这和杜氏究竟有什么关系?莫非这就是让侯爷失态的追问杜氏身份的真正原因?细细一想,大约自己能隐约猜出一二了,杜氏是杜老将军之后,而杜老将军与侯爷关系非同一般,侯爷其人,若胭颇为赞赏,甚至可说是崇拜,那么,这位传说中的杜老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侯爷一提起来就激动失仪,能让这么多人世代为他甚至为他的后人效忠?   杜氏含笑执意相赠,众人坚持不受,若胭心中一动,突然对杜氏轻声说道,“母亲,若胭有个建议。”   杜氏一怔,还没说话,倒是管事们急切纳闷的发问,“二小姐什么建议?”   若胭道,“母亲,诸位管事世代赤心,自然是不肯受此馈赠,倒不如换一种方式,既然大家都同心同德,自然往后还要世代相依,子孙共处,母亲倒不如将这些馈赠集中起来,根据他们自己的意思,聘请个先生或是武师,教导他们的孩子,也好让他们后辈有个更好的出路,母亲以为如何?”   一语既毕,全场默然,无不惊诧的盯着若胭,杜氏目中闪动着激动,欣喜的点点头,然后环视众人的意见,见大家都是一脸的兴奋,遂大声道,“好!若胭,你的这个建议太好了,就这么办!”略作一顿,然后又道,“如要请师,首要固定场地,置办一概用品。”   若胭立即道,“母亲,此庄原为母亲赠我,便收拾妥当作为共用,正好。”杜氏为管事们准备的都是财物,因为管事太多,总不能人人瓜地,如今既办学堂,总要个大家都聚集一处的地方。   久不说话的许明道也道,“表妹既然出了这么个好主意,其他的就让明道略表心意吧,姑母适才所赠城南一庄,位置颇为不错,正适宜大家共用。”   产权已经分配下去,管事们自是没有发言权,虽然心里也觉得许明道那个庄子更适合些,果然杜氏想了想,也点头道,“那就城南的庄子吧,只是委屈了明道。”   “姑母何出此言。”许明道笑道。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接着又说了说大致的安排,杜氏将具体事宜交给杨管事和城南庄的冯总管一同办理,大家随后就闲聊些别的,也不知谁开了个头,说着说着就说到如今北蛮滋扰边境,忠武侯奉旨北征的话题上来,再往下说时,杜氏却突然道,“若胭,这庄子颇大,你以后成了东家,总要熟悉才是,去转转吧。”   若胭正凝神细听,想多知道些有关侯爷此次出征的事,却被杜氏撵走,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有什么不能让我听的吗?便不想走,只讨好的看杜氏,只不见杜氏软话,不愿惹她不悦,只好应下退出,心下大概也明白,杜氏不愿自己了解太多战争的内情,毕竟新婚燕尔,若是因为得知血腥而影响与云懿霆的相处,便不妙了。   庄子的确很大,却很空荡,不知是原本人口就少,还是因为大家齐聚商议大事的原因,杨总管特意吩咐不许走动,若胭信步而行,并没有心思熟悉地形,只满脑子的想着刚才的事,努力消化这些从天而降被塞进大脑里的庞大信息,尴尬重逢的许明道、杜氏的巨大产业、自己突然成了暴发户、神秘的杜老将军和一群忠心的士卒后人……若胭觉得自己实在是渺小无知的可怜,自以为活得张扬、铿锵,今天才知道什么叫苍白,什么叫井底之蛙。   城郊风大,初冬天寒,若胭缩了缩手,突然想起云懿霆,自出嫁,这是第一次分开,此刻竟非常的想念他,只想飞快的扑进他的怀抱,然后扬起头看他妖邪诱人的笑容,享受他的亲昵与爱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约如此吧。   脚步声由远而近,回头,恰好见许明道缓步而来,若胭倏的就心头一紧,飞快的想着回避之策,因为歉意,她总害怕面对,正惶恐不安,却见杜氏和许明玉的身影也随后出现,后面还跟着一群管事,蓦地就松了一口气,原来大家都出来了,便悄悄的抚了抚心口,迎了上去。   许明道静看她一眼,敏锐的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什么也没说,就回身对杜氏道,“姑母,明道仍然坚持,请姑母移居小院,让明道侍奉姑母。”   他这是想让杜氏搬去古井胡同,这倒不错,其实,自己作为女儿,不是更应该侍奉母亲的吗?只是,已经嫁到别人家,还能不能把娘家母亲接来?好像不太合规矩……若胭怏怏的咬咬牙,觉得自己很无用,连尽孝母亲的做不到,还不如人家一个做侄儿的。   杜氏闻言一笑,“明道,这话你已说了多次,以后不必再说了,姑母有姑母的执念。”   杜氏的执念是什么?   若胭紧紧抱着她的手臂,靠在她肩头,慢慢的落泪,车轮滚动,一路颠簸,又回了城,杜氏将她送她送到侯府门口,直到看到那熟悉的高墙和门口晓萱的笑脸,若胭陡然有一种南柯一梦的错觉,也许,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庄子里的任何事,都不过是虚幻的梦境,太阳下山了,自己该醒了。   “三奶奶回来了。”晓萱迎上来扶若胭下车,又恭敬的向杜氏行了礼,目光却在车轮上极快的一瞟而过,车轮上粘着些许城中没有的泥土,以及几点被碾得细碎的野草。    ☆、故人   “出去!”云懿霆眉头一皱,冷声道。   “三爷,灵儿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服侍三爷,三爷如何不怜香惜玉……”一个女声娇滴滴的道。   若胭想着云懿霆便雀跃如飞,恨不得飞回瑾之,到大门时却使起小性子,踮着脚尖小声的往里走,却在大厅门口见到这样一段对话,当即便滞住了,她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再挪前一步,就看见云懿霆一脸寒霜的站起,“要么,滚回后院,要么,滚回太子府。”一抬眼,正见着若胭失神的站在门口发呆,急步上前,一把拥住。   “三爷……”巧儿见他要走,就急得扑上来,却扑了个空,一回身,就看到若胭,当即就吓白了脸,“三奶奶……”这个三奶奶好生彪悍,第一次见面就当众给了她们个下马威,将她们禁在后院,数日来连见三爷一面都难,好不容易逮着她回娘家的机会,恰好晓莲也不在府里,便悄悄的溜出来,趁机勾搭三爷,谁知运气太差,被母老虎三奶奶撞了个正着。   “三奶奶……”灵儿慌张的拉了拉身上艳丽却裸胸露臂的衣衫,这样的天气,也真难为她扛得住冻穿这么少。   云懿霆在她额前温柔一吻,“回来就好,可饿不饿?晓蓉在厨房准备了好些,等你回来。”竟不顾那两人,揽了若胭要去饭厅。   若胭原本憋着一口气,恨他招蜂引蝶,自己才走开一会就身边花团锦簇了,此刻见他温柔体贴,气就都消了,不管是他真心守贞,还是恰好无意,总之让自己亲耳听到他那冷厉的一句话,也算他走运,要不,非卸了他不可?这话说的,好像自己真有这本事似的。   “不饿,就是想三爷了。”若胭在他胸口蹭了蹭,软软的撒娇,还没等他笑出来,转眼又变了脸,指着那两人道,“三爷,先处理一下吧?”   云懿霆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三奶奶,这是你的事,你随意处理。”   “三奶奶,奴婢是太子殿下……”灵儿一听这话就急急的扑上来提醒她。   真是不长记性啊,这才几天,这么快就忘了若胭上次说的话了?若胭冷冷一笑,不知道他们俩是消息闭塞呢,还是愚蠢的无药可救,当初太子在京,云懿霆都没有动她们,如今太子都不在京州了,竟然还妄想着云懿霆会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接纳她们,佟大娘说的对,这样的蠢人的确没必要为之大动肝火,可以一连两次了,自己也绝不容许这样的人依然留在身边晃悠,当下吩咐,“晓萱,把她们就这样送去母亲那里,瑾之地小人多,转不开身了。”   晓萱略略一怔,下意识的就去看云懿霆,却见后者一脸的笑容,便立刻应下。   云懿霆也不管晓萱如何做,拉了若胭就进了内室,对着她左看右看,若胭就故意沉下脸,扭过身去,“我不在家,三爷可看足了美人了,还看我作甚?”   “你明知故问。”云懿霆飞快的在她脸颊轻轻一啄,笑道,“别装做没听见,要是你真不信我,这会子瑾之的屋顶也要被你掀翻了,哪里还能这样好端端的?”   若胭就红着脸怒目嗔道,“你这是在拐弯抹角的指责我如同凶神恶煞,不贤良淑德。”   云懿霆见她一脸娇俏,笑容越发的浓烈,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正好,不如画张像贴门上,辟邪防小人。”说完就搂紧了吻住,若胭被她取笑,正恨得牙痒痒,哪里再肯被他占便宜,只挣扎着要走,又脱不开身,就气道,“三爷需自重,要强抢民女么?”   云懿霆一怔,转而笑道,“不是该说民妇么?”   若胭大窘,怎么完全不按规矩出牌?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说“那便抢了,你待如何?”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云懿霆便只抱着她笑,若胭见他不再强求,也放弃挣扎,却蓦地想起一桩久远的事来,便挑了眉问,“三爷,我要审一桩陈年旧案,你敢不敢据实回答?”   云懿霆见她虽然仍带淡淡笑容,目光已然变得清冷,便微蹙了眉尖,点头道,“云三必定如实回答。”   若胭静看他一眼,笑问,“大约半年前,听闻三爷当街打了人,还抢了个女子,这几天我都没见着,不知道三爷安置在哪里金屋藏娇啊?”   云懿霆一怔之下便笑起来,啧啧道,“你这是在告诉我,你从半年前就开始关注我了?”   “三爷的风流传闻满京州都是,何须我刻意关注?”若胭酸溜溜的回答,语气忍不住变得黯伤,“三爷这是不愿意明言么?”   云懿霆缓缓敛笑,凝视她道,“云三何曾在你面前隐瞒什么,我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既然问起,我自然坦言,人的确是我打的、也是我抢的,这样的事不止你得知的这一件,还有数次,不过人都在太子别院里。”   若胭瞠目结舌,咬了咬牙,慢慢的抱住他的脖子,突然觉得心疼,轻轻的在他肩头蹭了蹭,闷声道,“什么时候能不跟太子搅到一起就好了。”云懿霆曾说过太子和齐王的战争总会结束,这个道理她懂,可是,究竟何时结束呢?自己不懂政治,也不愿整天为此绞尽脑汁,只单纯的幻想能突然发掘出大量对太子不利的证据,一举将他击垮,想到证据,忽又想起婚前有一段时间,太子被数位大臣参奏,惹的龙颜大怒,后来却又忽然风声停息,和晟宝莊定下亲事那天,云懿霆一身短装,风尘仆仆,分明是远道归来,后来从闵嘉芙口里听说,他曾出京为太子寻找证据证明清白,自己得知当时就觉得纳闷,至今不解,“三爷,上次为何还要出京帮太子找证据,任其下位,不是更好吗?”   云懿霆笑,“哪有那么简单,他是太子,不是个县令,皇上就算生气,又怎么会说废就废?再说,□□势力仍不可小觑,就算我不出手相救,他们终究也会想办法保全,既然不能一击而溃,倒不如先退一步,由我来做这件事。”   若胭便不再说话,太子,这个连面也没见过的高贵人物,令她很不舒服。   “好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云懿霆想了想,道,“不过,你倒是真有一桩事需要想一想了。”   “什么事?”若胭来了精神,问。   “再过两天老五生辰,你这个做嫂嫂的,要不要有所表示?”云懿霆笑问。   若胭扬眉道,“这是自然。”   云懿霆就笑,“需要什么只管安排晓萱就是。”   若胭冲他眨眨眼,点头应下,心里却另有想法,这是自己嫁到云家的第一次置办贺礼,虽然只是个孩子,也是举足轻重的,晓萱往年固然是代云懿霆操持过,那是他作为一个尚未成亲的兄长,不拘送些什么都无人介意,如今有了妻室,送礼就成了一件大事,若有不妥,就落了夫妻俩的颜面了,还是应该先和百事通佟大娘商议再说,想着就急着去找佟大娘,云懿霆只是笑看,一语不发,若胭走出几步,忽想起一事,又止住脚步,回头凝望他,真诚的道,“三爷,谢谢你为母亲准备的山参,母亲很高兴的收下了。”   云懿霆看着她温柔的笑道,“你高兴就好。”   “自然!我特别高兴。” 我就知道你是这性子,若胭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洋溢着幸福,片刻,又问,“三爷,你怎么不问我今天发生了什么?你不想知道吗?”   云懿霆亦凝望她,“我很想知道!非常想知道!我不希望你对我还有秘密可言!但是,我不……”   “主子。”云懿霆的话没说完,门外突然想起晓莲的声音。   云懿霆闻声就止住了话题,向若胭古怪的眨眨眼,嘴角勾起,轻声道,“若胭,我给你一个惊喜。”   若胭愣怔,狐疑的看向他,云懿霆就冲门外道,“都进来吧。”接着就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不止一个人,似乎两个人,绕过屏风,一前一后的站在屋子中间,若胭疑惑的看过去,待看清晓莲身后的人是谁,激动的尖叫一声,就扑了上去,“初夏!”   “二小姐!”初夏也哭喊出来,两人紧紧相拥。   若胭掉着泪将初夏左看右看,见她面容如旧,外观没什么不妥,不但没有伤疤缺陷,看着似乎还胖了一些,略松一口气,急问,“初夏,你可回来了,我天天都想你。”虽然明知有云懿霆的承诺,初夏必不会有什么闪失,总不如亲眼所见更真实。   初夏也流泪道,“奴婢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二小姐,愧疚自己不能在二小姐身边服侍,得知二小姐一向无恙,才觉得安心些。”说着也细细打量了若胭,见她容色晶莹润玉,鲜妍欲绽,才真放了心,却又突然松开她,跪在云懿霆面前,响当当的磕了三个头,“奴婢多谢三爷救命之恩,愿服侍三爷和二小姐……三奶奶,万死不辞。”   若胭这才恍然想起云懿霆来,这么个大活人一语不出的在旁边看自己哭了半天了,就觉得不好意思,早就知道初夏是他救的,当即也感激的上前行礼,“三爷,谢谢你……”却被他一把拉起坐在自己身边,宠溺的为她擦干泪痕,又对初夏道,“起来吧,不必谢我,却要记住三奶奶对你的大恩。晓莲,带她下去,好生安置。”   初夏惊骇的看着云懿霆毫不避讳下人宠爱若胭,一时心思百转,却恭声应是,便随晓莲出去,若胭一路目送,直到绕过屏风看不见。   云懿霆扳过她的头,逼她面对自己,不悦道,“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个丫头重要,你何曾为我这样激动?你见了她就连我也不要了,还肯为她谢我?天天都想她,可有天天想我?”   若胭泪眼朦胧的看他,“三爷,你在吃一个丫头的醋。”   云懿霆冷冷一哼,竟没有否认,又道,“你还记得那天夜里,你是怎么求我去救她的吗?我曾多次与你表明心迹,你只是拒绝,却为了她不顾名声主动抱我,我那时的感觉……若胭,我必须要占据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谁也不允许越过!”用手指按住她的心口,声音异常的坚决、霸道。   “三爷……”若胭心里软软的,此刻才发觉原来自己对他这样小心眼吃醋以及直白的表白很是受用,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羽毛,或者一朵白云,轻飘飘的上了天空,阳光、清风、花草香,美不可言,兴许,男人和女人在感情需求的某些方面也是相似的,就像上次自己因为灵儿和巧儿失态,他反而乐不可支的直言“我喜欢,我喜欢看你为我吃醋的样子”,伸手,轻轻的捂住他的眼睛,“不许偷看。”她学着他的样子,飞快的在他脸上小心的亲了一下,可是,自己终究快不过他,刚要撤离,就被反控制,紧接着,温热的吻就绵绵落下。   “我说了不许偷看。”   “没有偷看,是光明正大的看。”   “你无赖!”   …… ☆、和祥郡主的心   “二夫人,这是厨房刚做的党参乌鸡枸杞汤,快趁热喝了吧。”祝嬷嬷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放在桌上,含笑道,见和祥郡主没应答,又轻步走近,在她身后重说了一遍。   和祥郡主站在窗前,出神的望着外面院子里那棵西府海棠,时值十月孟冬,树叶已经落了小半,剩下的挂在枝头也显得极是萧索、清冷,她回头向祝嬷嬷微微一叹,回忆道,“嬷嬷,你也是记得院子里这棵海棠的吧,是雪儿和诺儿出生时,侯爷亲手种的,转眼都十几年了,我看着它年复一年的开花、结果,夏日繁茂,入冬则叶落枝秃,看着它,就像看着侯爷在身边,祝嬷嬷,这样的日子着实熬心,好不容易这两年侯爷清闲些,这又走了,这么些年来,我就只守着这棵海棠心惊胆颤的等他了,总是聚少离多。”   “郡主……”祝嬷嬷轻唤。   “叫二夫人。”和祥郡主立即纠正,又凝望了海棠一眼,这才挪步桌前,捏着细白小瓷勺,舀上半勺,优雅的喝了,连喝几口,又放下勺,似想起什么,吩咐祝嬷嬷,“今年新做的海棠蜜饯,让彤荷取些出来,给老三那边送过去吧。”   “是,二夫人,老奴这就去安排。”祝嬷嬷点头应着,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迟疑着道,“二夫人对三奶奶真是好。”   和祥郡主看她一眼,淡淡作笑,不答反问,“她进来好些日子了,你瞧着如何?”   祝嬷嬷沉吟片刻,道,“虽然不甚大气,倒也恭谨乖巧,仪态举止比起大夫人寿宴初见,已是端庄方圆了很多,只是,呵呵,到底年轻心浮,当众与三爷拉拉扯扯,不太妥当。”说着,自己已笑起来。   和祥郡主点点头,“你说的是,我也是这样看的,上次她及笄,你没去,我瞧着那一言一行就规矩了很多,想是因为定下来侯府这门亲事,特意学了学,至于夫妻俩的那些小动作,有她自己不够庄重的责任,也有老三的原因,老三向来胡闹、不讲规矩,外面那些闲话谁还听不见呢?只是他不是我亲生的,侯爷又纵着,我也不管,由着他瞎折腾,左右别给府里带来祸事就行,这几天看着倒是安生,许是因为才娶了媳妇。”   祝嬷嬷就笑,“看来三爷真是收了心了,想不到这位三奶奶还挺有本事。”   和祥郡主也笑了笑,“所谓一物降一物,但愿真收了心,安安分分的别再让人总在背后说侯府出了个败家子之类的话就行,我听的也不舒服,可侯爷捧得宝贝似的,我又能说什么,不过当不知道罢了,”说着,顿了顿,略皱眉,又道,“我的心思你也知道,原本是想说动侯爷去向皇上求门亲,这样,有了皇家的关系,多少能压制住些,谁知道竟娶了个六品司业的庶女,听说还是个外室生的,身份委实太低了,我心里本是不舒服的,虽不是我亲生的,终究是侯府的三爷,这样低娶,可不落了侯爷的颜面。”   祝嬷嬷压了压声音,也道,“也落了二夫人的颜面,毕竟二夫人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   和祥郡主摇头,“我倒不是在意这个,就是觉得纳闷,这些年我每每提起老三的亲事,侯爷总说他年纪小不急于成亲,这回却着了魔似的亲自提亲,还一趟趟跑来跑去的张罗,那么多繁琐的礼节、事宜竟能办的又快又妥,老三那样束不住的性子竟然也不反对,乖乖的顺从,我竟没看出来这丫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能让侯爷这么喜欢她,让老三都改了性。”   祝嬷嬷见她光说话不喝汤,就提醒道,“二夫人,您先喝汤,一会该凉了。”见她又拿起勺,这才道,“老奴也瞧出侯爷对三爷这门亲事的确上了心,比起当年大爷娶亲,可不知费心多少倍,不过也难怪,大爷一向是跟着大老爷学经纶,比不得三爷和六小姐随侯爷习武,侯爷自然看待不一样,再说,三奶奶在闺中时就和六小姐交好,六小姐自然在侯爷面前说尽了三奶奶的好话。”   “你说的也有道理。”和祥郡主点点头,慢慢的喝着汤,“罢了,娶也娶了,再猜想也没用,以前的也不必再想了,总之,老三喜欢,侯爷和雁儿也喜欢,她能把老三管束住安安稳稳的,平时里客客气气的,别闹的鸡飞狗跳、不能安宁,我也没什么可求的。”   祝嬷嬷沉吟着,提醒道,“二夫人,您还记得当初您送去梅府的那只金鸡吗?”   和祥郡主一怔,想了起来,脸色就有些不妥。   祝嬷嬷接着说,“不知道三奶奶是不是个聪明人,是否猜出二夫人当时的想法,也不知道她是否记恨,表面看着倒是恭顺,要是不知道二夫人的想法,真恭顺也就罢了,若是明知二夫人有暗示之意,可还能真心恭顺?要是假的,可见心机深沉。”   和祥郡主沉默不语,缓缓将汤推开,“再观察一阵子吧。”   正说着话,却见彤荷在门口请示,“二夫人,瑾之的晓萱带了两个人过来。”   和祥郡主一愣,抬眼望过去,果然见晓萱立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这样萧索冬季,两人穿的妖娆透肉,隐约可见浓妆艳抹,当下便皱了眉头,“进来吧。”晓萱是瑾之的大丫头,代表的不仅是三奶奶,更是云懿霆。   晓萱便左右瞪两人一眼,进了屋去,跪倒禀道,“二夫人,主子和三奶奶让奴婢过来请示二夫人,瑾之的下人有些多了,她们俩并没什么活计,想请二夫人另作安排。”说罢,回头扫了两人一眼。   灵儿和巧儿早就蔫了,衣裳单薄不遮体,冻得直哆嗦,哪还有什么妩媚样,被若胭一句话打发出瑾之,被送到二夫人这里,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的进来磕头直哭,“二夫人,奴婢是太子殿下赏给三爷的,太子殿下交代奴婢两个一定要好生服侍三爷,却被三奶奶不容,先是禁在后院不得出入,现在又撵了出来,求二夫人为奴婢做主,奴婢不想离开瑾之,不想离开三爷。”   要说这两人还真是蠢的离谱,对二夫人告状,说出“不想离开三爷”的话,这是当自己是三爷的侍妾了吗?   和祥郡主早就猜出两人的身份,老三与太子交往甚密,一起厮混,因为老三救太子落马受伤,醒来后,太子就送了两个侍女过来,说是服侍老三起居,以表谢意,侯府自然是不缺丫头的,但是各府之间互送丫头也不是件稀罕事,何况太子相送,因此,老三当场收下,她和侯爷也并不过问,这这么多年,老三的品性她还是知道的,在外面不管如何声名败坏,却绝不会与身边的丫头胡来。两人送来也有数月,据闻举止轻浮、衣饰不整,任谁都看出不是个寻常侍女,只是一直没传出什么传闻来,她也就懒得管,现在亲眼看见这两人的装束,心里就很是恶心,再听这些话,就更觉得不堪,不容她们再说下去,挥手就道,“彤荷,把她们带去后面,听候吩咐。”   彤荷应声就领两人走,两人哭哭啼啼的不知将如何处置自己,又不敢不走,战战兢兢的走了。   晓萱谢过和祥郡主就要走,和祥郡主突然问道,“是谁让你把人交给我的?”   晓萱沉声答道,“是主子和三奶奶。”   “究竟是三爷还是三奶奶?”和祥郡主继续追问。   晓萱略一迟疑,迅速稳住心神,朗声答道,“是主子。”   和祥郡主怔住,却随即微微笑起,“你这丫头,倒是一向聪明会说话。”   晓萱不动声色的答道,“二夫人过奖了,奴婢惶恐,的确是主子说的,主子说,瑾之地小人多,请二夫人另做安置。”   和祥郡主就和祝嬷嬷对视一眼,挥手道,“呵呵,我不过随便问一句,你去吧,告诉老三,他既然不需要,就放我这里就是了。”   晓萱谢过退下。   “二夫人,您准备如何安置?”祝嬷嬷上前问。   和祥郡主叹道,“还能怎么安置,给个闲差吧,总是太子送过来的,哪能随意发卖?再说,太子如今和侯爷在一起呢,怎么也得等侯爷平安回来再另作处置。”又是一叹,“这么快就开刀了,倒是有胆量有手段,干脆利落,想来也不是个软糯的。”   祝嬷嬷不解,“二夫人刚才为何这么爽快的就应下了?三奶奶这么做,只怕就是倚仗着三爷的面子,有心将烫手的山芋丢到二夫人这里来。”   “哪又如何,老三愿意宠着她,你没听晓萱那丫头的话?瑾之原来那三个丫头你还不知道,从来只听老三的话,要不是老三的默许,三奶奶也未免支使得动晓萱做这个事,更没有胆量自作主张把责任往老三头上扣,我帮她也不全是因为老三,还因为侯爷,侯爷临走前,不但对我千叮万嘱要照顾她,甚至当着一大家子的面独独关心她,她若是因为两个丫头的原因和老三生出什么别扭,侯爷回来要怨我,再说,我也不想做个恶婆婆,大家相安无事便罢。”   祝嬷嬷还想说什么,就见彤荷在门口回禀,说是已经将两人安置在后院,交给婆子先看着,和祥郡主点点头,想起一事,道,“你去取些新做的海棠蜜饯给三奶奶送去。”彤荷应了,转身却见大奶奶何氏上台阶来,忙行礼,躬身离去。   何氏就笑吟吟的进屋来。   祝嬷嬷远望何氏一眼,低声道,“大奶奶这几天来的很是勤。”   和祥郡主微微一笑,“以前没比较的,如今有个妯娌了。”   彤荷来到瑾之的时候,若胭正在拉着初夏说话,问她这几个月的情况,云懿霆虽然说过她很安全,终究说的不甚详细,出于信任的表态,自己也不好拉着他问长问短,如今见了面,少不得问个清楚,初夏便从头说起,“奴婢醒来时就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身上都上了药,换了干净衣裳,旁边还有两个丫头守着,奴婢从她们俩口里得知那是齐王府,当时也是又惊又怕,再问她们俩是怎么回事,她们也说不清楚,只说是齐王派她们过来照顾奴婢的。”   “齐王?”若胭心猛地一跳,眼前倏的闪过两张面孔,一张在和晟宝莊的匆匆一瞥,犹记温润儒雅,另一张在周府隐蔽的屋子里,却是血腥逼人,两次见面,两种完全不同的形象,判若两人,至今让若胭心惊胆颤,想不到云懿霆把初夏放在他的府里,再一细想便明了,再没有比齐王副更合适的地方了,不但安全,还有现成的丫头、大夫和药物。   “是的。”初夏点头,“过了一会又来了个男子,奴婢从未见过,那男子自称是三爷的人,三爷让他来探视奴婢伤势,奴婢便问他来由,他说的倒是明白,说三爷受三奶奶所托救了奴婢,又将奴婢安置在这里,让奴婢只管安心休养。”初夏说着话突然顿住,看向若胭,神色很是复杂,却迟迟不语,半晌方吐出一句,“三奶奶,您终究是嫁给了三爷。”   若胭笑,“命中注定的吧,再怎么兜兜转转,都逃不开上天的安排。”   初夏沉默片刻,轻声道,“奴婢还记得在半缘庵,三奶奶第一次和三爷见面的情景,三爷那眼神奴婢记得很清楚,当时吓了一跳,心里就有些不安,后来,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因为奴婢发现三奶奶也在慢慢的改变,说实话,奴婢并不看好三爷,奴婢虽然不了解三爷,也知道像三爷这样的男子,很难被束住,后来三爷救了奴婢,奴婢感激三爷救命之恩,但是更加感激三奶奶,要不是三奶奶,三爷又怎么会救奴婢,却没有想到……”   当时呵,自己也没有想到,那次尴尬的邂逅竟引出一段姻缘,杜氏若先知,恐怕坚决不会带自己上山,自己若先知,大约也是宁死不去的,当时的自己,是何其坚定绝不嫁人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究竟是自己意志太不坚定,还是冥冥之中有一只强大的手在操控,短短半年,心境翻天覆地,心扉一旦打开,便如水坝开闸,洪水一泻千里,不可收回。   初夏又问杜氏和巧云可好,若胭道,“母亲身体越发不好了,巧云依旧陪着。“因此想起当时初夏离去的原因,心疼的责道,“你也是个傻的,什么罪名也能往自己身上揽?要不是命大被三爷救起,岂不是死的冤枉?”   初夏垂首愧道,“奴婢当时只想着能保全巧云,稳住太太的病情就好,若是没有太太做主,三奶奶连个依靠的人也没有了,奴婢命贱,死便死了,有什么可冤的,何况能为三奶奶做些事,死也值得。”   “不许这样说!你知道,我从未看轻你,你若是因我而死,岂不是叫我负罪一生不得安宁?以后切记,不可轻言赴死。”若胭瞪她,转又轻叹,“相聚是缘分,如你和我,应该珍惜。” ☆、怂恿   初夏接过蜜饯,放在桌上,若胭笑道,“请彤荷回去代我谢过二夫人,明天我再亲自道谢。”   彤荷笑着打量一圈初夏,答道,“三奶奶客气了,奴婢告退。”退往外走,连翘不知何时来到门外,笑道,“彤荷姐姐,我送你出去。”   彤荷含笑谢过,跟随连翘离去。   初夏初到,对侯府一无所知,若胭便简单的将人口关系说了说,初夏这才知道刚才来的是和祥郡主身边的大丫头,猛地想到那只金鸡,心就往下沉了沉,想提醒两句,却听若胭又道,“瑾之并没有什么活计,你只跟着我就是,或和她们几个认识认识。”初夏自然应下,正说着话,就见连翘已送走彤荷折回。   “三奶奶,您现在想吃蜜饯吗,奴婢服侍您吃。”连翘笑问。   若胭摇头,对初夏道,“你尝尝。”见初夏也摇头,就笑答连翘,“此刻不想吃,你给分一半送去佟大娘那边,其余的你端下去和大家一起吃吧。”   连翘飞快的睃了初夏一眼,眼神中闪烁着羡慕和嫉妒,垂首答应着,咬着唇端了盒子下去,初夏曾随杜氏和若胭去古井胡同见过佟大娘一次,不过是留了个印象,此刻突然听若胭提起这个名字,就有些吃惊,莫不是古井胡同的那个佟大娘也跟着来侯府了?若胭笑道,“正是,你曾见过她的,母亲请她来做我的教养嬷嬷,你当初也听说了大娘的经历,知道她是个了不起的,有她在我身边,稳妥的很。”   初夏恍然,喜道,“奴婢想起来了,还是太太思虑周全,大娘的见识非常人可比,三奶奶得大娘,可谓得一臂。”   若胭笑看她,“你是我另一臂。”   主仆二人说话叙旧,就见云归雁进了院子,她与别的姐妹不同,是不需禀报的,却是个明白的,一进院子就喊起来,直呼“若胭”,初夏听出声音便迎上去行礼,云归雁一见初夏,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呵呵笑起来,“你回来了,这便好了,须知若胭时刻惦记着你,没了你在身边可不成。”   连翘正好从从廊角拐过来,听到这一句,脚步就滞住了。   她这番话,若胭和初夏都不意外,以云三爷和她的关系,这个事自然是没必要隐瞒的,三人乐呵呵的说了一会子话,就看见云懿霆大步过来,皱眉看了眼云归雁,还没说话,云归雁就嬉笑道,“得,我知道了,我该走了。”说罢,朝若胭努了努嘴,临走却把初夏带走了,“去我那玩会,晓菱时常念叨着你。”初夏笑看若胭,若胭笑呵呵的挥手由着她们离开。   “三爷,归雁才来一会,我还没好好说几句话呢,你就过来赶人,回头归雁该不跟我玩了。”若胭好不郁闷,这侯府里统共就这么些人,虽然经过云懿霆的开解,自己对香琴的死不再耿耿于怀大奶奶何氏,到底也亲近不来,二奶奶王氏除了大婚次日认亲敬茶见过一面,至今未再见过,四小姐云归瑶倒是个好性子,温柔娇怯,却说不上什么话,七小姐云归雪就不必提了,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归雁能陪她玩会了,总不能一天到晚的和云懿霆大眼瞪小眼吧。   云懿霆挨着她笑,“你每次一见归雁便忘了我,我若不赶走她,莫不要自己忍受冷落?”   若胭噗哧就笑出来,冲他挤眉弄眼,“三爷这话怎么说的像个怨妇?”   “你可得意了?”云懿霆斜眼问。   若胭故作得意状,“确是满足了我极大的虚荣心。”又笑道,“不如你吃些蜜饯,甜甜嘴,也免得一股酸味。”说罢又苦着脸道,“三爷,我忘了给你留蜜饯了,刚才彤荷送了海棠蜜饯来,我给都分下去了。”   云懿霆失笑,将她搂住,“我不吃甜食,你分了正好,母亲年年都做蜜饯,你若喜欢,只管去要。”   若胭听他说不吃,这才松口气,又问他可有侯爷的消息,行军到了哪里,云懿霆笑道,“大军逶迤,可不如一人单骑,可披星带月、日行千里,不过才出京而已。”   若胭就真的认真的计算起速度来,云懿霆看着直笑,晓莲进来,手执一帖,禀道,“主子,有您的帖子。”   云懿霆轻轻的“嗯”了一声,就朝若胭看了一眼,“给三奶奶就行。”   若胭纳闷的看他一眼,接过来,打开一看,赫然一封请帖,却不是什么寿辰宴请之类,说的是相约去一个叫闻香阁看花,一时没明白,困惑的递给他,却见他一双桃花眼如醉如醺的看着自己笑,顿时就明白所谓的“闻香阁看花”是什么意思了,当时就怔怔的不能动了,云懿霆却只是接过帖子,看也没看就又给了晓莲,“去回了,以后这样的帖子,直接回了。”   晓菱肃声应下,转身离去。   云懿霆见她犹自发呆,就搂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印,若胭低下头,闷闷的道,“三爷,闻香阁的花是不是很漂亮?我也想去看看。”   云懿霆脸色大变,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好,扳着她的胳膊,沉声道,“若胭,别胡思乱想。”   若胭轻轻闷闷的应了个“嗯”,挤出个笑脸,“我就是觉得这下帖的人好没眼力,竟不知三爷才得的新人吗,好歹也缓上一个月,等三爷腻烦了再约。”   云懿霆哭笑不得,“敢情我为了一个月的新鲜就娶个妻子回来束缚自己?不是连大嫂都说了吗,我的翅膀都被你束住了,你还不放心。”   若胭便想起何氏那话,含羞垂首,努力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他的过去,要相信他的改变,至少这些天,他的所作所为,是无可挑剔的,若能一直如此,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样一想,心里又慢慢放开些,脸上露出些笑来,云懿霆微松口气,就逗着她玩,慢慢的气氛又轻松起来,两人又顽笑一阵,若胭就挣扎开,甩开他跑去找佟大娘了,与她商议为五爷准备贺礼的事,佟大娘笑道,“这样的事,三奶奶心里该早有主意了吧。”   若胭笑道,“我哪有什么主意,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能想到的也就是文房四宝了,又想着,这样的东西,只怕五爷也收的多了,没什么稀罕的了。”   佟大娘却诧异的看她一眼,道,“莫不是三奶奶想的是要送个让五爷觉得稀罕的才好?”   “难道不该这样?”若胭更疑惑。   佟大娘摇头,“以五爷的身份,还能有什么能让他觉得稀罕的?就是宫里出的时新玩意,昭仪娘娘也早就送了过来,三奶奶还能想到什么特殊的趣物?恕老妇直言,就算三奶奶能想到,也千万别拿出来,还是中规中矩的好,三奶奶才进门,正该稳妥中庸随大流,最不该的就是立新求异、引人注目。”   若胭呆了一呆,恍然觉得自己道行太浅,欣然受教,道,“大娘说的是,文房四宝倒是容易,我嫁妆里就有好几套,挑一套便是。”   佟大娘却摇头,提醒她,“三奶奶只管将此事安排给晓萱便是,不必轻易动嫁妆,这样的人情往来,由三爷来出。”   若胭就有些尴尬,心知佟大娘这是在提点自己一点点接收云懿霆以前的财产,却觉得很别扭,有种向他伸手要钱的感觉,所谓拿人手短,要是自己真这么要,云懿霆兴许不介意,自己却觉得自降了身份,不能与他并肩而立了,到底还是前世的平等意识根深蒂固的缘故,当着佟大娘的面,也不好明说,只讪讪的应了,又主动提起初夏,简单说了两人的感情、初夏对自己的忠诚以及离开的原因,佟大娘听罢也赞道,“好个忠仆,实在难得,如今,三奶奶身边也算有个贴心的。”   两人又说了些话,佟大娘始终没有问起若胭独自回娘家的事,她永远是这样沉静稳重有尺度,该问的细问,不该问的,一字也不会问,若胭本想和她说说,又想杜氏当初并没有让她同行,也就是没有让她知道的意思,连云懿霆都瞒的事,自己也不必多说。   忽闻连翘在门外禀道,“三奶奶,大奶奶过来了。”   若胭颇觉诧异,何氏过来做什么?先吩咐连翘带去大厅招待,纳闷的问佟大娘,“大娘可猜得出大嫂此来何为?”   佟大娘笑道,“妯娌之间串门,不过闲话闲说而已,三奶奶也只管闲听便是,要是说起五爷生辰之事……”停了停,若有所思的看这若胭,起身道,“不如老妇陪三奶奶同去,说来老妇还没见过大奶奶呢。”   若胭欣然同意,要不然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应付得了,两人一同来到大厅,何氏已坐稳,上身穿一件秋香色对襟刻金丝滚边夹袄,下身配一条松绿的如意纹长裙,钗环叮当,十分明艳,身后站着香棋和香书,晓萱端了果子来,连翘正在上茶,若胭就笑道,“未曾远迎大嫂,已是失礼,劳大嫂久候,更是惭愧。”   “三弟妹见外了,咱们俩便该亲姐妹一般才是,何须这样多规矩,岂不生分?”何氏起身呵呵笑。   若胭应是,又介绍了佟大娘,说是自己的嬷嬷,何氏虽然心里并不认为以若胭的出身还能请得起不俗的教养嬷嬷,见佟大娘举止大方,仪态不俗,倒也不敢过于轻视,指着桌上的一只果盒笑道,“得知三弟妹爱吃蜜饯,正好我那儿有几样外面卖的时样蜜饯,味道也不错,三弟妹不嫌弃就尝尝。”   若胭暗惊,这是打哪里听来的我爱吃蜜饯?不过是郡主让彤荷刚送了一些蜜饯来而已,这么快就传到霁景轩去了?也不便多问,只笑着谢过好意,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各自落座,果然何氏只是无关痒痛的说些闲趣琐事,类似于今年天气不错、大房的园子里花开正好、大厨房做的四喜丸子最是酥软可口……若胭也只是含笑相陪,时不时的应和两句,心想,这是我的地盘,我是不急的,不信你只为拉扯家常而来,你我之间可并没有熟到这份上,只是你沉得住气,我更有耐心。   到底还是何氏沉不住气,话锋一转,说道,“再过两天就是五弟的生辰,虽不会大摆宴席,一家子总要聚一聚,热闹热闹,三弟妹可有什么准备没有?”   若胭就笑,“让大嫂见笑了,我正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大嫂经验丰富,还请教教我。”   何氏疑惑的打量若胭,见她一脸苦恼不似作假,又不放心,试问,“怎么三弟妹没有与三弟商议么?但叫三弟拿个主意就是。”   若胭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就见佟大娘接言道,“大奶奶这是说笑了,这本是内宅妇人的事,怎好让三爷操心?再者,三奶奶也是有心自己办件事,好叫三爷惊喜。”   若胭忙笑着点头,“正是如此,大嫂听了可别笑话我,还要帮我瞒着才好,不如大嫂帮我想想。”说着亲自端了桌上的茶递过去。   何氏听了就呵呵直笑,接过茶抿一口,先是自谦的推却了一番,等若胭再三恳求,这才语重心长的道,“依我说,三弟妹还需好好准备一番,三弟妹刚进门,虽说认了亲,到底与谁也不相熟,大家只知道三奶奶是个六品司业的女儿,谁又见识过你的好?三弟妹何不正趁了这个机会,让大家都好好认识认识?五弟是大夫人手心里的宝贝疙瘩,昭仪娘娘也看得重,三弟妹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要是让五弟喜欢上你这个三嫂,自然大夫人和昭仪娘娘都会对你另眼相看,那这满府里,还有谁不高看你一眼?”   “大嫂说的有理,只是我却糊涂,五弟这样金贵身份,什么宝贝没见过,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眼前一亮?”若胭追问。   何氏教道,“三弟妹到底还是孩子气了,竟不知贺礼么,左不过是两个字,贵和奇,昭仪娘娘满宫的新奇玩意,五弟都有,三弟妹身居闺中,大约也想不出更好的,只得在贵上做文章了。”竟说的眉飞色舞。   若胭皱眉,“且不说大嫂、二嫂,有昭仪娘娘、母亲和三太太的贺礼在前,我再贵还能贵得过她们去?她们自然是顶最贵重的东西送了。”   何氏摇头,故作神秘,“那到未必,昭仪娘娘为避朝中非议,送礼一向不贵,只以新奇为要,母亲和三太太是长辈,长辈给晚辈的贺礼都不会太贵,不过略表心意,二嫂一向小气,拿不出什么值钱的,我这边自然要先让着你,你是新进府的,又有大爷和三爷的关系,咱俩才是嫡亲的妯娌,自然是要相互帮衬。”   若胭听她这一番话,目瞪口呆,佟大娘已经代为道了谢,“正经是大奶奶爽快又热心,大爷和三爷又是至亲的手足,这情分又不同他人,三奶奶年轻,又人事两生,正愁无人指点,能得到大奶奶的点拨和相助可是求之不得了,这件事就按大奶奶说的,三奶奶必定竭尽全力博个头彩,到时候还请大奶奶谦让、包容些,千万莫误会三奶奶故意抢这个风头,坏了妯娌间的感情。”   “那是自然,我与三弟妹何必分这个,三弟妹得了脸,我这个做大嫂的也沾光不是。”何氏兴奋的两眼发光。   三人又说了些话,何氏这才喜滋滋的告辞,若胭感恩戴德般让连翘送出去,眼见着两人转过屏风不见了影,这才拧紧了眉头,心里既愤且不解,“真个好算计,怂恿我去做出头鸟,无怨无仇的,何苦害我。”   佟大娘却以眼神安抚她冷静,只道,“三奶奶如今心里明了,也该知道如何应对了吧。”    ☆、生气   连翘讨笑的凑过来,“三奶奶,奴婢帮你研墨吧?”   若胭笑了笑,拒绝了,“不用了,连翘,你去问问六小姐可备好了给五弟的贺礼,还缺什么,回来跟我说。”   连翘听她拒绝,本有些难过,又见派了好差事,立即喜上眉梢,脆亮的应个声就去了,若胭瞧着她的背影笑了笑,确如杜氏所说,连翘性格外向,嘴甜讨喜,逢人一张笑脸,这才没几天,就混的很有几分脸面了,不但瑾之前院的丫头、后院的仆妇厨娘都熟络了,就是没见两回的存善堂的彤荷和碧姗、霁景轩的香棋和香书,也能聊的不错。   初夏端着一只大盒子进来,放在若胭面前,轻轻的打开盖,“三奶奶,您瞧瞧,这一套合适吗?”   若胭探身细细的瞧,纸、墨、笔、砚都是上等,却远算不上极品,尤其这只大盒子,雕花显得有些老成了,这是自己的嫁妆,却是第一次看到,文房用品杜氏一共置办了好几套,当时让若胭过目,若胭只说“一切有母亲安排就是”,杜氏便做主径自装入箱笼了,笑道,“甚好!初夏,还是你最知我心意。”   正说着话,就见晓萱在门口请示,若胭让她进来说话,晓萱就走进来,似有些迟疑,“三奶奶,奴婢多句嘴,斗胆问问三奶奶可知道五爷的生辰?”   若胭就笑着指着盒子道,“这是我准备的,你看看合适不?”   晓萱微微吃惊,没想到若胭已经备好,也不拘泥,真的上前看了看,笑道,“奴婢瞎操心了,既知三奶奶准备了,奴婢就退下了。”何氏说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若胭也没有让她回避,自然也听的清楚何氏的用心,又不便明说主子们的是非,担心若胭入了全套,这才接着询问的由头来提醒一下,却发现若胭不但已经备好,而且贺礼大方稳妥不惹眼,就放下了心。   若胭合上盒盖,让初夏先收好,这才铺了纸,“初夏研墨,好些日子没写字了。”   初夏笑道,“奴婢也很久没为三奶奶研墨了。”   主仆二人说笑着就开始写字,若胭执笔,初夏在旁边认真的欣赏,偶尔夸赞两句,这时佟大娘过来,见若胭在写字,笑着走进,道,“三奶奶如今可坐得住了。”   若胭闻言就心跳了一下,生怕佟大娘说起古井胡同的事,忙其身迎接,讪笑,“让大娘见笑了,大娘请坐。”   佟大娘却是个知礼节东进退的,从不多说往事,一笑而过,却细细的端详了若胭的字,脸上就显出诧异来,飞快的看了若胭一眼,点点头,没说话,若胭本还想着佟大娘会不会也点评两句,猛然想起章姨娘曾说起自己的大字是佟大娘教的,又说雁儿以前是个拴不住的,也就佟大娘督促着会写几个字,大约并不如何,今天自己写的这几行行楷可是端正有方,一看就是苦练过的,佟大娘岂能看不出古怪?顿时就提起了心,忙笑道,“大娘且瞧瞧我用功如何?我这大半年的时间可是什么也没干,每天只练字了,还要多谢大娘送我的砚台,天天陪着我、督促我,我写字时便看着这砚台,见砚台如见大娘,便想起大娘往日教导。”   佟大娘听了心里欢喜,含笑看了眼砚台,果然是自己当初送的那方,看成色是时常使用的,也就深信不疑,欣然赞道,“难得三奶奶如今有毅力,这字虽然力道不足、气韵欠佳,倒是堪堪流畅,足见三奶奶是用了心的,老妇当时赠一砚台,也是有提醒之意,如今倒是功德圆满了。”   尽管算不上夸奖,若胭却暗松一口气,就主动转移话题,说起贺礼,又让初夏将大盒子搬出来,佟大娘看了看,很满意的点头,又让收好,笑道,“我正是为这事而来,如今放了心,三奶奶选的这一套文房四宝很是合适。”   若胭就指着初夏笑,“这是初夏选的,并不是我的眼光。”   佟大娘就赞了初夏,三人又说了几句话,初夏送了佟大娘出去,正好连翘进来,禀道,“回三奶奶的话,六小姐这会子正睡着,奴婢就问了晓菱,晓菱说六小姐寻了本书送给五爷。”   若胭安了心,五爷虽然说话不太利索,但是智商并没有缺陷,自小是念着书的,送书自然是合适的。   过了一会,云懿霆进来时,若胭仍在写字,就放轻了脚步,若胭远远的听到脚步声走近,只当是初夏,头也不回的道,“初夏,研墨。”云懿霆就勾了勾嘴唇,一语不发的挽袖,用锦鲤砚滴注几滴水,便开始研墨,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往身边一站,气势就不一样,与初夏天壤之别,若胭下意识的就偏头去看,见是云懿霆,就惊慌的站了起来,红着脸道,“三爷,怎么是你?”搁下笔,去抢他手里的磨。   云懿霆在她额前轻轻一吻,笑道,“小生愿为娘子研墨相侍,你写你的便是。”   若胭见他调笑,越发的满面绯红,嗔道,“自来都是红袖添香,我倒是有福,平白赚了个美男子相陪。”到底抢了磨搁下,把他推开,反被他拉离桌旁,圈在怀里亲昵一番,若胭挣扎,举着双手在他面前晃,“三爷也不看我这满手沾的墨汁,一会染脏你的衣裳。”   云懿霆不以为然,“你不如就拿我的衣裳做纸,写一幅字来,岂不更好?”   若胭失笑,也不净手了,两人嬉笑打闹一阵,初夏到门外就听到动静,转身就退开了,过了一阵,云懿霆就提起正事,“听说你已经备好贺礼?”   “我去拿给三爷看看。”若胭点头就往里走。   “不必,你觉得好就行。”云懿霆拉住,却皱起眉头,“你是动用的嫁妆?”   若胭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晓萱,云懿霆曾明说了有任何需要都去找晓萱,分明是让自己只拿主意、花钱干活的事交给晓萱,可是自己完全忘记这回事了,从开始就没想过要从晓萱这里取钱,佟大娘也明说过应该让云懿霆去办,可自己也只是敷衍并没有真心认同,她有自己的骄傲,就连不久前晓萱过来问起贺礼,自己也没有提起东西从何来,晓萱自然不会当面问,却肯定会禀报云懿霆。“是。”   云懿霆紧紧的盯住她,眉头似乎拧得越发紧了,直看得若胭惶恐不安的垂下头,这才沉声道,“嫁给我,还不至于如此,把东西收起来,晓萱会去准备一套一模一样的。”   “三爷……”若胭心里乱乱的,说不清是难受多一点还是委屈多一点,这是婚后云懿霆第一次用这么冷肃逼人的口气对自己说话,其实平心而论,这话并没有多么锋利,可是连着泡了好几天蜜罐子的若胭一下子难以接受,她只是不想总是伸手要钱,就算他愿意给,她也不愿意要,可是这个男人太霸道太□□了,就因为这点事就拉下脸,把自己忙活一天的热情全弄没了,就连被何氏设计也没这样憋屈。   云懿霆见她脸色,也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又心疼起来,柔声道,“好了,以后记住,你嫁给我,我会养着你,不需要你总盯着自己的嫁妆。”   若胭不说话,因他语气软下来,心里就好受些,一时仍不是滋味,云懿霆就抱过来,亲她,若胭扭过脸拒绝,云懿霆挑了挑眉,眸光闪烁,突然抱起将她压在床上,若胭恼恨的瞪他,挣扎着要起来,心里还没转过弯来呢,哪有心情跟你亲近?云懿霆邪魅的笑了笑,使劲吻住。   “主子。”门外传来晓萱的声音。   “嗯?”云懿霆不悦的松开她。   晓萱立刻明白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就站在门外不进来,隔着门禀道,“主子,东西已经买回。”   “知道了,放门口。”云懿霆淡淡的说,然后看着一脸红晕生着气的若胭,突然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一次我让步,许你自己选择,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穿戴完毕,若胭看着已经迈步往外的云懿霆,心里纠结一会,终究是吩咐初夏将晓萱买的那个大盒子带上,初夏只平静的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顺从的去做了,门口的云懿霆却闻声止步,回头对她极柔极媚一笑,伸手示意她过来,等她走近了,很自然的揽住她的腰,往外走,别的丫头是见惯了两人两人当众亲密的,初夏却是第一次见,跟在后面愣了一路。   这是五爷云懿思的十一岁生辰,因是个孩子,又不是整生,并没有大办,只是三房人凑一起吃个饭热闹热闹,都是自家人,没有过多避讳,云懿霆直接和若胭一道去了内院见大夫人,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一些人了,大奶奶何氏看上去也是刚来不久,才送上的礼,一只朱红雕花盒子装着,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光看盒子边角包金就知道是个值钱的,五爷神色淡淡,他的一个丫头机灵的上前接过,转入内室,何氏见五爷兴致缺缺,并没有眼前一亮,就很是泄气,她费尽心机得了这件无价之宝,可人家肯本不稀罕。正郁闷着,就见云懿霆搂着若胭双双而入,还没注意到贺礼,只看两人的亲密,心里就被扎了一下,大爷对她还不错,两人算得上相敬如宾,在没有若胭之前,她觉得自己还是很幸福的,嫁过来多年无出,可是婆家和大爷都没有嫌弃,待她一如既往,自从有了若胭对比,女人心底被封尘的渴望就不由自主的破土而出,她也希望大爷能让她感受到受宠的骄傲,可是儒雅的大爷似乎越来越像块木头,今天连内院都没进来,只让她一人前来,自己却径直去了前院找大老爷去了。   云懿霆和若胭步入,对大夫人行过礼,若胭就笑对一旁的小寿星云懿思道,“贺喜五弟又长一岁,男儿志,日月长,胸有锦绣,天下自知。”   五爷天生弱症,语迟言痴,据说长到五六岁才开始萌语,至今堪堪能说短句,犹不利落,算个半哑,大老爷和大夫人常以此为憾,若胭只说“胸有锦绣”,余者一概不言,五爷听了有有些心动,他虽因缺陷自卑内向,却性敏好学,文章不凡,若胭也是凑巧,一言契合他的心事,便有些惊异的看了看若胭,原本倦态怯懦的眼神闪了闪亮光,接着便微微一笑,“谢谢三嫂。”这几个字甚是干脆流畅。   待初夏奉上盒子,五爷又笑着接过,这下,连大夫人也侧目而思,对若胭注目而笑,让她坐下。   何氏一惊之后就泛了酸,她看那只木盒很是普通老气,猜不出里面能有什么金贵之物,疑惑若胭怎么会如此愚笨,用如此不起眼的盒子包装,里面就是装满东珠珊瑚,没有当面打开示众,已经白费了一半,究竟是她故意藏拙要五爷事后再看,还是她根本没有上当,送的本就是寻常之物?越想越不舒服,扯了扯脸皮,笑道,“还是三弟妹会说话,心思巧,嘴也甜,怎么我竟听说三弟妹曾当众自喻河东狮,这倒是奇了,这样伶俐可人的三弟妹,我是怎么看也不像河东狮啊,大伯母,您瞧着可像?”    ☆、劝酒   大夫人笑容淡淡,并不应她,却似笑非笑的打量若胭。   若胭尴尬的垂下头,这确是自己亲口说的,抵赖不得,只是,何氏是怎么知道的?忽听云懿霆说话了,“若胭与我闺房戏言,大嫂却知之甚详,奇哉。”   何氏一怔,赶紧闭了嘴,若胭心里暖暖的,飞快的看他一眼,隐约见他目光清冷,就忐忑起来,顺着他的话开始思索,到底是谁泄漏了这件事,云懿霆曾说过,瑾之是安全的,晓萱她们都是可靠的,自己对三人知之不多,却愿意相信他的话,那么,是自己的四个陪嫁?还是灵儿、巧儿自己?   正乱乱的猜想,就见外面又进来人,却是大大小小的好几个,就好奇的打断思路去看,当先一对男女,男子三旬出头,英挺俊朗,女子明艳出众,两人并肩同步,气质卓越,恰似神仙眷侣,后面跟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眉宇之间肖似那男子,还有一位乳娘领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长得却像那女子,最后面就是几个随行丫头,一行人笑着就进来了,她只认得云归宇和那小姑娘,余者全不认识,不过这已经足够让她猜出全部了,那男子定是云归宇的夫婿罗如松,传闻他相貌英武、对云归宇宠爱有加,今日一见,大致不差,那小姑娘曾在大夫人的寿宴上见过一面,知道是他们的长女婉姐儿,想来后面小一些的男孩就是次子靖哥儿了。   这一家子人按礼拜见大夫人,罗如松称大夫人为“岳母”,两个孩子也上前跟若胭等人行礼,靖哥儿年纪虽小,确是一举一动有板有眼的,婉姐儿恰好相反,活泼跳脱,看着若胭笑道,“这个三舅母我是第一次见,长得真好看,你就是前几天才刚嫁给我三舅舅的那个新娘子吗?”   大家都笑起来,若胭双颊绯红,含笑点头,却不知怎么回答,闹洞房的时候云归宇没有带她去,后来为侯爷送行,也没有带过来,因此都没有见着,这一次连云懿霆都不帮她说话了,只偏过头看着她,好像也在因为婉姐儿的话特意瞧她好不好看似的,倒是云归宇笑着接了言,“没错,就是那个新娘子,谁让你中午不睡觉,还没等掀盖头就睡着了,你三舅母穿着嫁衣那天才叫好看呢。”   若胭越发窘了,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不说话,只好笑道,“婉姐儿得了闲去三舅母那边玩会。”   婉姐儿刚应声好,忽见罗如松向云懿霆朗声唤了声“瑾之!”   若胭当即石化,大姐夫这是什么意思,无端叫出别人的住宅名字做什么?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云懿霆收回她脸上的目光,投向罗如松笑着回了一句“大姐夫。”   罗如松就过去拍拍云懿霆的肩,“走,我们去前面。”   云懿霆点点头,温柔的对若胭说道,“有什么事让晓萱去找我。”便在众人的嘻笑声中与罗如松出门去,又在门口见到正要进门的云归雁,叮嘱道,“陪着若胭。”这才离去。   云归雁嘻嘻笑着进来,大家正在围着若胭打趣,无非是两人同出同入、举止亲密之类,何氏尤其话多,甚至爆了两句若胭在瑾之与云懿霆的玩笑话,引来众人追问,若胭只红脸而笑,一概不答,心里却越来越惊疑何氏消息的来源,云归雁颇为维护若胭,谁要是问的多了,她就会瞪着眼笑着堵回去“就知道嚼舌根,都忘了今天的小寿星了么?”大夫人一向话不多,清雅高贵的看着满堂欢笑,陆续又来了好些人,和祥郡主带着云归雪和四爷云懿思进来,接着三房的人也来了,屋子里挤满了人,越发显得热闹。   四爷、五爷、六爷并着靖哥儿一起离开,去了前厅,他们都是男子,虽未成人,也知道回避。   人多起来,话题也就多起来,不再盯着若胭一个人了,先是三太太问起侯爷的情况,和祥郡主平静的说“昨天才收到信,说是驻扎在奉圣了。”大家就七嘴八舌的讨论一番,若胭不知奉圣是什么地方,只默默听着。   云归雁坐在旁边,有些闷闷不快,低声对若胭道,“我要是个男儿就好了,就能和父亲一起去打仗了,其实,女儿又如何,我的功夫也不差,可父亲不让,说我三脚猫。”   若胭笑道,“父亲哪里是嫌你功夫不好,是怕你不听军令。”   云归雁就笑着瞪她,“我哪有那么胡闹!”接着又呵呵笑道,“不过,你还真猜对了,我要是过去,早就想好了要趁一个夜黑风高之际去偷袭……”   若胭暗暗扶额,大赞侯爷不但英明神武,而且对女儿了如指掌,免不了压低了声音取笑她一回,两人就悄悄的闹起来。   大家闲聊一阵,就见大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紫萍不知怎么进来,请示开席,大夫人点点头,当先起身,与和祥郡主一起先行,领着大家去了饭厅,这次人少,又都是家人,并不像上次在园中设宴,两人一席,只一张大桌子围坐着。   云家的饭席很有趣,不知道是这个世界本就如此、只是若胭从未见过,还是云家独树一帜,前半段,大家安静之极,一个个优雅端庄,一箸一羹都恰到好处,先喝汤,汤罢品菜,待席至半截,就有丫头上酒,这似乎与若胭想象中的一上桌就敬酒完全不符,细细一想,就觉得这样安排很有道理,云家三房,有文有武又有商(并非皇商,产业亦不在京州,这是祖训),因此家中女眷大都洒脱,喝酒更不在话下,但是空腹饮酒伤身,尤其对女子而言,因此有此规矩,先以汤菜暖胃,饭至半饱,再适量饮酒,就妥了。   有了酒,安静自然打破,大家都随意说笑起来,若胭与云归雁挨着坐,云归雁很爽快的端起了酒杯,酒杯小巧精致,不知是内宅专用,还是内外通用,侯爷那样的性子大约是不会用这样袖珍的杯子喝酒吧,若胭笑了笑,估计是专为内院使用的,云归雁轻轻推了推她,“若胭,来,喝一杯。”   云家喝酒另一特点,并无向长者敬酒一说,都是随意而饮,倒是同辈之间嬉闹劝酒的多些,若胭深以为这一条规矩好,若是拘礼敬酒,就是晚辈吃得消,长辈也要醉倒不可,倒不如畅饮痛快,若胭见云归雁相邀,也端起杯酒,两世为人,除了洞房夜的交杯酒,自己还真从来没有喝过酒,想着就有些兴奋,“来,归雁,干一杯。”   正待一饮而尽,就见何氏隔着二奶奶王氏把自己的酒杯伸了过来,笑道,“瞧不出三弟妹是个豪爽的,想来酒量不错,来,我与三弟妹同饮。”   对方既然这么主动,若胭自然无法拒绝,点头笑道,“大嫂说笑了。”两人都一口饮尽,酒液入口,先是轻柔温和,还带着丝丝的甜味,待流经喉咙,却一改温柔,变得火烧火燎,像咽下一条火龙,沿着食管一路往下,直奔胃去了,差点打嗝吐出来,赶紧喝了口水压住,却见何氏冲她一笑,一脸陶醉的赞道,“这酒甚是美味。”   原来喝酒并不如想象中和电视上看到的那么畅快,看来那杯交杯酒根本就不是酒,也不知用水稀释了多少倍又加了多少蜂蜜,才会让自己觉得甜甜的好喝,若胭放下酒杯,再一次感谢云家不必敬酒的规矩,不想酒杯尚未放稳,何氏亲手执壶又将杯子斟满,笑道,“三弟妹,连喝三杯才算心意,来,我再陪三弟妹一杯。”   若胭暗暗叫苦,回头意欲询问云归雁,却见她正和云归宇喝得不亦乐乎,就只好讪讪一笑,又端起酒杯,就算自己对何氏有所不满,但是第一次全家同席,人家盛情相劝,自己也不好抹人面子,又一条火龙窜入,若胭低下头,趁人不见,悄悄的低喘了口粗气,努力安抚躁动的胃。   酒杯又满,若胭又是一口,不就是三杯嘛,我就不信我连三杯都扛不住,喝完拉倒,谁知刚歇一口气,就听何氏推了推身边的王氏,笑道,“二弟妹,我可是做了榜样在先,你可不能无动于衷啊,三弟妹刚进门,有些害羞,正该咱俩主动些才是。”这是鼓动王氏劝酒了。   若胭忙摆手,笑道,“大嫂客气了,喝不喝酒,若胭都记着两位嫂嫂的好呢。”   何氏却不依,只管笑着推王氏,“那可不行,三弟妹和我喝了,便也得和二弟妹喝,要不然,就要给二弟妹误会你这是厚此薄彼了,要知道,咱们三房人一向都是不分彼此的。”王氏含笑半垂首,她是个温顺怯弱的。   好好的喝个酒,非扯出个三房人来,无非是想激若胭喝,若胭挑了挑眉,喝就喝吧,免叫他人误解自己真有厚薄之分,生分起来,倒遂了何氏的意,环视一周,好在别人都各自说笑,三位长辈也聚在一起说着话,并没有注意这边,放了心,主动向王氏举杯道,“来,二嫂,既然大嫂发了话,咱俩也喝一杯。”说罢,先干为敬。   王氏这才迟疑的说了句“该我敬三弟妹才是。”也喝了。   何氏迅速又斟满两人面前的杯子,“一杯可不行,也得三杯。”   王氏看了眼若胭的脸色,已是酡红醉眼,就犹豫着没有再端杯,何氏一见又要起哄,若胭赶紧端起了喝掉,也免得她惊动旁人,王氏一看若胭杯子已空,更无多话,也喝了个干净。   转瞬何氏又斟上第三杯,若胭却没有再端杯,她此刻极是难受,从唇到胃都似燃烧着熊熊大火,更有无数锋利的匕首在火中飞舞,杂乱无章的扎着自己的每一寸咽喉和胃壁,幸好前面的菜饭吃的也不多,要不非吐出来不可,同时,她开始觉得眼花耳鸣,意识不受控制,醉了!若胭反应过来,自己喝醉了!理智告诉自己不必再理会何氏,转身抓住云归雁的胳膊,低声喊她,“归雁。”   云归雁正在和云归宇拼酒,嘻嘻哈哈的也不知喝了多少,只不见醉,闻声回头,见若胭目光醺人、颊如红霞,就知道她有醉意,轻声惊道,“归雁,我不知你竟不能喝酒。”   若胭低笑,“我也不知。”   何氏在旁边却只是催促,云归雁略一纳闷就明白原委了,眼底极快的闪过薄怒,向何氏道,“大嫂,来,我陪你喝。”   何氏怔了怔,笑,“那可不行,并不是你和我喝,是三弟妹该和二弟妹喝,咱俩喝了不算。”   云归雁转向王氏,“若胭不善喝酒,二嫂,这杯酒我替若胭喝了。”说罢,自顾自喝了一杯。   既是这样,王氏自然不能说什么,她本就不是个强硬的,也是被何氏赶着喝得,也就只呵呵笑着不说话,何氏见有云归雁代喝,只好作罢,云归雁的酒量,她是不敢挑战的,也就不再多说,回身却碰了碰身边的云归雪,有意无意的笑道,“我却是碰了灰了,三弟妹不肯喝我斟的酒。”   云归雪粉唇儿一噘,哼了一声,站起来,扬声道,“三嫂,我敬你一杯。”声音很是清脆响亮,大家都被吸引过来,无数道目光沿着半空中的酒杯,转移到若胭身上。   若胭正低着头努力恢复神智,云归雁为她换了一杯新的温水,低声道,“若胭,你先回去吧,接下来就是喝酒玩了,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刚说罢,就听云归雪下了战书,若胭一愣之余,云归雁已经接了话,“七妹妹,若胭刚才喝了不少,不能再喝了。”   云归雪俏脸一沉,“六姐姐这是偏护三嫂,我都见着三嫂和大嫂、二嫂都喝了酒,怎么就不能和我喝酒了?我都站起来敬酒了,三嫂还不肯喝,这是瞧不起我呢?”   大家都静静的看着,尤其是三位长辈,目光各有意味,云归雁柳眉一挑,就要站起,若胭暗叹一口气,大家正等着看戏呢,自己这个正角儿躲躲闪闪,倒叫归雁挡在前面做什么?拉住她,自己起身,笑道,“七妹妹赏脸,若胭怎好推却,来。”说罢,端起酒杯,一仰而尽,指尖颤抖,几乎放不稳杯子,然后,稳住心神挤出个笑道,“大伯母,母亲,三婶,若胭不胜酒力,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还望乞允。”   和祥郡主一脸深沉的注视着她,却没有开口,大夫人看了看她的脸色,确是颇显醉态,就点头道,“既是不适,快去歇息,自家人,无须讲究。”   若胭便谢过,又向在座同辈辞行,大家都说些“早去休息”的话,三太太突然呵呵笑道,“我记得老三是时常醉酒的,想不到娶个媳妇却是个不能沾酒的,这倒是妙。”若胭纵然迷糊,也听了觉得不舒服,只念着她是长辈,不去计较,也不答话,行了礼,挺直了背脊,努力维持正常形态往外走,云归雁不放心跟着出去,绕过屏风,就有晓萱和初夏双双迎住,云归雁叮嘱两人好生伺候着,两人自然应了,一左一右搀着若胭出门,待出了门,阳光下一看脸色,晓萱就吓了一跳,低声对初夏道,“快步些。”胳膊上使了劲,半搀半抱,两人挟着若胭飞快的回到瑾之。   晓萱却不进去,转身就走了。    ☆、瑾之   若胭几乎是甩开初夏,踉跄着冲到净房,抱着痰盂一顿呕吐,因没有吃什么东西,只吐出些酒水来,几个丫头都惊慌失措的围过来,晓蓉和初夏端了水和干净帕子来,若胭漱了口,又洗了洗脸,这才略感到胃里舒服些,只是仍觉得全身燥热、头晕目眩。   初夏扶着进了卧房,又端来一碟子蜜饯,轻声责道,“三奶奶何苦喝成这样?”   若胭吃了一颗,觉得嘴里不那么涩了,苦笑,“我也不知道自己竟这样不能喝酒,倒有些郁闷了。”   “若胭。”云懿霆冷着脸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蹙眉轻叱,“郁闷什么?你把自己喝成这样,还郁闷什么?”   若胭闷闷的,大脑不受使唤的嘀咕,“你以前经常醉酒,娶个媳妇却不能沾酒,岂不可笑?”   “谁跟你说的这话?”   云懿霆脸色一沉,示意初夏出去,拥她上床,扶她躺好,见她醉得软绵绵的,就心疼的放软了声音,“我极少醉酒,不过,人前必须要醉,不醉,怎能离席。”   若胭怔怔的看着他,迷迷糊糊的想起一桩很久的事,自己让初夏送信给云归雁,初夏说正遇上云懿霆归来,醉得路也走不稳,却能一眼认出她,将她带去雁徊楼,还能通过她传话,当时自己觉得奇怪,如今才知道,他那时,根本就是装醉,也是啊,身处太子和齐王的狭缝中,步步惊心,处处陷阱,又怎么会轻易让自己喝醉?   “我也是装的。”若胭笑着犟嘴,眨着眼看他。   晓萱送来浓茶,云懿霆接过,扶她起来喝了几口,又让晓萱退去,“装的?装的还真像。”冷哼一声,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热,就解开她的腰带,脱下她的外裳,又一一解开她的发髻,若胭就痴痴的看着他,看他半生气半宠溺的脸庞此刻尤其诱人,晕晕乎乎的就伸臂攀住他的脖子,贴过去轻轻的吻他,“三爷,我喜欢你。”   云懿霆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表白,虽然自己早就确认她的心思,却从未听她说过,想不到喝醉了就说出来了,还变得如此大胆,心底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的狂喜和幸福瞬间占据了整个意识,垂眸看她,一脸醉意的若胭,面如三月桃花,娇艳欲滴,眸子迷蒙如梦,红唇嫣然饱满,气息之间酒气游离,芳香醉人,就连颈肩处露出的一段雪也似的肌肤也泛着微微的粉色,晶莹娇嫩,就顿住了手里的动作。   若胭依旧是笑,歪着头看他,手指抚过他的脸庞,从额头、眉毛,到脸颊、嘴唇……云懿霆一把抓住她的手,眼前飞快的闪过某一个深夜,她就如同此刻,在自己怀里,也这样小心的触摸,其实,在那个时候,自己就迫切的想要得到她。   “若胭,你真的喝醉了。”云懿霆拉下她的手,反被动为主动,轻轻的吻她,那嫣红的唇,那娇艳的脸,那细嫩的锁骨。   若胭不悦的哼了声,又攀住他,不停的在他耳边喃喃的呼唤“三爷,我喜欢你。三爷,我喜欢你。”   这样醉意朦胧的呓语对云懿霆来说,简直就是世界上最不可抵挡的挑逗,“若胭,你这个妖精,你在勾引我。”他妖魅的笑道,欺身而上。   酒精一阵一阵如浪潮往上涌,蚕食着若胭的神智,最后只剩下疯狂的放纵,迷蒙的双眼也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唯有云懿霆那张脸、那双眼,恍惚中又回到新婚之夜,全世界都已虚幻,真实的只有身体最原始的冲动和感觉,她喜欢这感觉、渴望这感觉,却比大婚之夜更主动的索取、更享受,其实依然很疼,但是这种痛楚反而更加刺激了她不再连贯、完整的思维,脑海中杂乱无章的闪现她和云懿霆从相识到现在的每一次见面的片段,每一个片段都令她心跳加速、情思荡漾,回忆越发的让她疯狂,使劲的抱住他、贴紧他,热切的纠缠住他的身体,迎合他更为狂暴的冲击和激情,她想尖叫,却又在他的吻中最后化为如水般柔腻的□□,她真的醉了,沉醉不醒,灵魂却悄悄的如花绽开、如藤蔓延,密密绵绵的缠绕住云懿霆,在他心口怒放,两人忘情相拥,抵死缠绵。   终于沉沉睡去,云懿霆拥她在胸口,凝视那张柔滑细腻的脸庞透着异样的红晕,长长的睫毛整齐的覆着,投落一弯淡淡的阴影,洁白微红的身体上到处都是自己的印记,这一切都让他觉得畅快餍足,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妙的感觉了。   时间如漏沙,从中午到日落,若胭睡的极沉,偶尔因云懿霆的抚摸而扭动一下,却只是往他身上更凑了凑而已,连眼皮都没颤一下。   终于,迷迷糊糊的哼了哼,睡眼惺忪的看了眼云懿霆,确认他就在身边,就伸臂抱住他,低声呢喃,“三爷,我是你的,你是我的。”还没等对方欢喜的有所表示,又闭上眼睛睡着了,云懿霆好不无奈,连唤两声都不见她回答,只好学着她的话在她耳边细语,“若胭,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若胭却只是困倦的哼了一下,便没反应了。   等若胭醒来,天已黑了,屋子里没有灯,唯有窗口透进来一抹深灰色,隐约可见家具的影子,若胭懒洋洋的伸个懒腰,却发现云懿霆依然躺在身边,就颇为尴尬的往后缩了缩,才挪动,就被抱了回去,微弱的光线下,唯见他脸庞的轮廓,也猜得出满脸妖邪的笑容,“若胭,我想每天把你灌醉。”   “啊——”若胭呆呆的,看来酒精的确会影响智商,自己此刻明显脑子不够使,依旧晕晕的,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云懿霆就吃吃的笑,凑到她面前轻声说,“原来你喝醉了是这样的胆大包天。”   若胭听出这话不对,赶紧回想自己都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自己不会撒酒疯又哭又喊吧?不会当着他纵情高歌《青藏高原》之类的吧?记忆的齿轮缓缓往回转动,若胭慢慢想起来两人的缠绵,羞得无地自容,天,那个女人真的是我吗?不,绝对不是我,我怎么可能那么不顾一切的纠缠,我怎么会那么不知羞耻……天黑也不行,云懿霆眼力太好,悄悄的往下缩,缩到被子里面,面红耳赤。   云懿霆将她拉出来,“还记得你说的那些话吗?”   “……”若胭咬紧牙关,打死也不能承认,酒话不能当真的!“不记得了,我醉晕了,连怎么回瑾之的都不记得了。瑾之,瑾之……”若胭说着就不由自主的念叨起来,明明心里惦记着有什么事情想说,话到嘴边又想不起来,当真是喝酒喝糊涂了吗?   “嗯?”云懿霆笑颜如妖,扬眉看她。   若胭呆呆的看他,猛然想起来了,罗如松叫了一声“瑾之”,哪有这样称呼人的?历史上也不乏以居室自称的名士,可那都是有才名在外的名士好嘛,莫不是这里也有这习俗,用对方的住处作为代称,以示尊重或者亲近?“三爷,大姐夫为什么突然冒出一句瑾之?是问这院子吗?”   云懿霆听她这话,神色变得极为怪异,似乎很是不解她为何有此一问,然后又有些释然,笑道,“你与归雁无话不谈,我只当你早就知道了,原来竟不知道。”   若胭更加迷惑,突然想起来自己初次知道他的住处叫“瑾之”时也很是纳闷,当时也想过要向归雁打听,只是阴差阳错,到最后也没问,呐道,“还有什么缘故么?”   云懿霆点点头,笑,“瑾之是我的字。”   若胭愣怔,“瑾之……你的字和你的院子同名?”这样,似乎不妥吧?字,难道不是对他人的一种尊称吗?若胭心里虽然没有强烈的尊卑之分,但是一想到满府上上下下的人包括丫头仆妇都一口一个“瑾之”的叫着,这位爷不觉得别扭吗?   “是的。”云懿霆目光变得深邃,“瑾之是我娘去世前为我取好的字,因年幼未及冠,一直没用,父亲就把它做为我的院子名,就是想让我天天看着,直到我加冠,这两个字才正式为人知。”   原来竟有这样的来历,若胭小心的钻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腰,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及生母,他与和祥郡主也算得上相安无事,自己也就忽略了这位正真的婆母,被他一提才想起来,自己与他在半缘庵初识,不就是因为他祭奠亡母吗?“三爷,你想娘了?”   云懿霆一怔,然后温柔的笑起来,将她圈住,“你知道来历就行了。”   若胭点头,试探着问,“大家这么混着叫,你不会觉得……”   “习惯了,就不觉得。”云懿霆笑,而且,丫头们也并不知道真相。   若胭不作声,在心里一遍遍的念着“瑾之,瑾之……”蓦地又想起一件事,“那我……三爷,我的字……”自己可是清楚的记得笄礼上,二夫人拿出一张纸给杜氏,说是受三爷之托带过来的,那纸上分明就写着一个“瑾”字,杜氏看完后就决定把它作为自己的字,当时自己还好一顿腹诽埋怨云懿霆用宅子名给自己取字,却不知这个字大有来头。   云懿霆就低低的笑,“你是我的,自然要和我叫同一个名字,这样才是夫妻一体。”   若胭半晌无语,心里却美滋滋的。   “三爷,大姐夫为什么叫大伯母做岳母,叫姑母不是更近一些吗?”若胭不解,大夫人与罗如松的父亲罗秀是亲兄妹,这样的血缘关系不比岳母更进一层?   云懿霆不以为然,“大姐夫之父和大伯母均为庶出,他们与罗家都不甚亲近,多少因为这个原因,大伯母对大姐夫很是疼爱,大姐夫自小就常来云家玩耍,和云家人反而更亲近些,后来大伯母主动联姻,成就这门亲事,自打提亲开始,大姐夫就改了口,以后都叫岳母了,在他看来,岳母更亲些。”   若胭想起前两天云懿霆也提过一句大姐夫的身世,一关联起来,恍然明白其中关节,转又想到梅家,血缘与亲疏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与杜氏的感情,比梅承礼更深。   摇摇晃晃的穿戴整齐,麦冬和连翘进来点了烛,屋子里立刻亮堂起来,初夏过来为她梳头,问她可还觉得难受,若胭讪笑,“已经不怎么难受了,就是依旧乏力。”云懿霆在旁边就哧的发出一声笑,若胭腾的就红了脸,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正好外面传来云归雁的声音,“若胭可醒了没有?”   若胭一听就来了精神,初夏道,“三奶奶睡了大半天,六小姐过来问了三次,大夫人和二夫人也打发人来问过。”   若胭就有些叫苦,归雁也就罢了,连大夫人和二夫人都过问,岂不是满府都要知道自己第一次参加家宴就喝得酩酊大醉、沉睡半天了,不由的郁郁不安,自己本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个乖顺谨慎的好三奶奶,谁知这才几天,勾勒好的美好形象就被全方位摧毁。   正愁着,晓萱已经迎了云归雁进来,若胭也就赶紧出去,“若胭,你可醒来了。”云归雁笑道,“怎么睡这么久?我都快吓死了,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么,你可千万别出事,要不然三哥非掐死我不可,他临走的时候可交代我的,我却疏忽了,咦,三哥不在啊?太好了,一会他要是回来,你千万帮我说好话……”   “咳。”内室里的云懿霆突然轻轻的咳了一句,似在提醒云归雁,云归雁果然见鬼似的住了嘴,刚要拔腿就跑,就见云懿霆沉着脸走了出来,目光凉飕飕的在她脸上刮过,正准备训斥几句,忽又想起什么,面色又变得柔和起来,甚至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大晚上的跑来干嘛,若胭没事了,回去吧。”云归雁困惑的看着他变化的脸色,百思不得其解,不等若胭说话,嘻嘻一笑,转身就跑了,临走又冲若胭补了一句,“下个月我及笄,若胭,你可别忘了。”   “好!”若胭笑,心里立刻装了这件大事,归雁及笄,对她来说,无疑是件令人兴奋的大事,一定要好好准备才好,下意识的就对云懿霆笑道,“归雁要及笄了呢,我该送什么好呢,我得送归雁最喜欢的。”   云懿霆笑,“她就喜欢刀剑。”   若胭泄气,“总不能在笄礼上送刀剑吧?我再想想,要不定制一只宝剑样式的簪子?或者……”   “若胭……”云懿霆打住她的奇思妙想,“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急什么,再说,也不必想这事,随意送个就行了,那丫头,也没什么爱好。”   若胭不理他,索性拉着初夏进屋商议起来,云懿霆无奈的看着她离去,转脸严肃的叮嘱晓萱,“记住,以后盯紧了三奶奶,绝对不允许她沾酒,一滴酒都不允许,不管谁的酒,你都要挡下。”   “是,主子!”晓萱面色立肃。 ☆、同骑   霁景轩。   大奶奶何氏一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边问,“可问仔细了?”   香书轻轻的为她梳着头发,压低声音,语气却很肯定,“大奶奶放心,连翘亲口说的,那丫头嘴松,奴婢几句话就套出来了,三奶奶刚进去就吐得一塌糊涂,接着就一直沉睡。”   何氏就呵呵笑起来,“还真是个不能喝酒的,的确有趣,咱们这样的人家,宴席喝酒那是免不了的,以后可有好戏看了。”   香书也笑,“可不是嘛,今儿算三奶奶好运,六小姐给挡了一杯,大夫人又开口让她先走,要不然,当众呕吐起来,才叫好戏呢。”   “正是如此,六小姐也不能总为她挡酒,大夫人也未必每次都能及时让她离席回避,以后出丑的机会可多了。”   何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似乎不甚满意,微微皱眉,吩咐香书,“明儿有空你去三房转转,也说说这话,想来有人能听的进去。”又道,“你以后别总天天和连翘说话,看她什么时候得闲,也带她去三房走动走动,认识几个三房的丫头。”   “大奶奶,这是为何?连翘那丫头是三奶奶的陪嫁,能吐出不少事来,怎么竟要为她和三房搭线?”香书不解,“咱们自己知道不就行了。”   何氏冷笑,“你懂什么,做丫头的,最忌讳的就是管不住嘴,连翘这样的陪嫁丫头,迟早害死她主子,她自己又能有什么好下场?我们还是仔细些,免得到时候脱不了干系,还不如早早的把这个大礼送给三房。”没注意道香书微变的神色,又补了一句,“对了,找个机会去跟雪巧打听打听,三奶奶究竟送了什么给五爷。”   次日一早去存寿堂请安,若胭羞愧的不敢抬头,先是自责一番,然后又感谢和祥郡主的关怀,和祥郡主一直面带柔和笑容,“并无外人在,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又问她现下可觉得好些,若胭连说无妨了,和祥郡主便不再多说。   用过早膳,若胭又去了大夫人那边,既知大夫人也曾表示过关心,自己也总要亲自去道个谢,谁知到了大房那边,紫萍迎出来,笑道,“三奶奶请稍候,安国公府的三老爷过来了,正在和大夫人说着话。”   若胭曾听杜氏说过,大夫人是安国公庶长女,其母徐氏本是个通房丫头,因生了大夫人才被提了妾,到底身份低微,在府里受尽欺凌,大夫人也自幼不受嫡母待见,偏生傲骨,心敏好学,二八之年便才名动京州,当年的大老爷正好金榜题名,又是风华正茂、相貌堂堂,偶然相遇便心怡不已,求媒作伐,大夫人却是个高傲的,并非你文章入得了皇上的眼,便入得了我的眼,大老爷便每天一首诗送到安国公府,终是打动这位才貌双全的佳人,两人这段情缘数十年来盛传不歇,朝野皆知,这三老爷又是谁?一时没想起来,就道,“不必了,我本没什么要事,就是过来问个安,既然大伯母有客,我便改时再来。”   紫萍也不多留,客气了两句,就送了出去。   若胭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安国公府的人员关系,慢慢的就想起来安国公共有三子,长子罗秀为庶出,乃罗如松之父,已过世多年;次子罗敏与三子罗钰为嫡出双胞,都是正室何氏所出,安国公去世后,爵位由次子罗敏继承,然罗敏自幼体弱多病,常年病榻,又是个无欲无求的书呆子,为此,同胞弟弟罗钰多有抱怨父亲偏心,早些年时常闹腾,后来因罗敏对其多有照应,倒也消停了。   正想着这罗家的事,就见迎面过来一人,远远的就站住脚步行礼,唤道,“三嫂安好。”   若胭一看,却是四爷云懿诺,也就笑着回了个礼,“四弟这是往哪里去?”   四爷与七小姐云归雪都是和祥郡主所出,因此每天请安,若胭基本上都能见着,虽然除了行礼并没说过什么话,也不算陌生了,若胭对这位四弟的印象还算不错,不到十三岁的年纪,已经长得比自己还略高些,眉目清俊,不像大爷那样儒雅温和,也不像云懿霆那么妩媚妖邪,容止若思,言辞安定。   四爷微微一笑,“回三嫂的话,我去五弟那边坐坐。”说完,似略有迟疑,又道,“昨日家宴中途,三哥匆匆离席,听闻三嫂身体不适,不知现下可好?”   若胭暗窘,微有些脸红,笑道,“多谢四弟挂念,已经不碍了。”   四爷看她一眼,没有再问,两人别过,若胭回到瑾之,晓蓉正从内室出来,见若胭就笑道,“三奶奶回来了,主子正在等您。”   瑾之的这三个丫头依旧照着原来的称呼,叫云懿霆“主子”而不是“三爷”,若胭想起当初晓萱以云归雁之名去梅家给自己送东西,自己也曾纳闷为什么雁徊楼的丫头是这么称呼云归雁的,却没有意识到晓萱其实是云懿霆身边的。   好奇的进屋,云懿霆已经迎过来,揽住她径直往外走,“走,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若胭见他眉眼生辉,神采奕奕,很是纳闷。   “去了便知,你必定一直惦记着。”云懿霆卖了个关子。   到了若胭才知道他说的是马场,果然欢喜得连蹦带跳的就奔玄羽而去,玄羽早就认出她,远远的就嘶鸣起来,一人一马抱着好一顿亲热,直看得云懿霆酸的皱眉,若胭却故意抚着玄羽的鬃毛道,“人也就罢了,连马的醋你也吃,羞是不羞。”   云懿霆也不理她,却拍了拍玄羽的头,气道,“连我也不搭理,倒这么喜欢她,莫不是也贪念美色?小心我回头将你禁在马厩三个月不许奔跑。”   玄羽狠狠的朝他打了个喷嚏,然后傲然别过脸过,若胭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要去解缰绳,云懿霆拉住,“别急,先去换衣服。”   若胭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的这身衣裙很是拘束,并不适合骑马,可是自己并没有骑装啊,想着就有些沮丧,早该准备嫁妆的时候也置办几套骑装,云懿霆却神秘的眨眨眼,拉她到更衣室,晓萱早已侯着,手捧着一套海棠红的骑装,“三奶奶,请更衣。”   “三爷?”若胭狐疑的看他。   云懿霆笑,“试试,是否合身。”   若胭痴呆的换上骑装过来,云懿霆就眼前一亮,一把搂住,笑道,“你就是很适合这样的颜色,还记得你上次穿一件这样颜色的衣裳吗?”   若胭略一回想,就想起那真是个特殊的日子,自己被杜氏诓骗了打扮的花枝招展去见许明道,后来自己去侯府找云归雁,却意外赶上云懿霆的生辰,便红脸而笑,“三爷当时好不失礼,也不扶我?”当着侯爷的面,自己给他行礼,他居然只是看着,云归雁却语出惊人,责他未扶,可是,按规矩,他也的确不该伸手来扶啊。   云懿霆就笑,“我扶你的时候,你为何躲开?”   若胭笑而不语,其实自己对他的感情始终是很复杂的,悸动却又胆怯,渴望而又避退,即使直到今天,自己还会忍不住害怕,两人是否真的可以白头。   这时节的马场已经算是荒凉了,好在阳光不错,并不太冷,尤其对于新婚甜蜜的人来说,就算是冰天雪地,大约也自能感受到暖意吧,云懿霆要拉她坐赫翼,若胭不愿意,兴致勃勃的骑着玄羽冲了出去,还回头对他得意的扬了杨眉,典型的挑衅啊,不知是若胭真的有了驾驭经验,还是心知有云懿霆在身边保护,胆子变得很大,催促着玄羽不断加速,黑马,红衣,鲜艳夺目,在黄草地上如飞奔驰,银铃般欢快悦耳的笑声一串串飞扬,被风吹散开,飘落在空旷高阔的原野,若胭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似乎一伸手就能触及头顶上那朵柔软洁白的云,速度与视野,让若胭想到一个词,自由。   云懿霆紧随在后,目光亮晶晶的黏在她的身上,那鲜艳妍丽的红色,像一团火,在他胸腔燃烧,第一次在这里见她,她临时穿的云归雁的骑装,不甚合身,却难挡风姿,今天,自己可以天经地义的陪在她身边,感觉更胜百倍。   “归雁,我们可以一起闯荡江湖啦!”她曾那样眉眼张扬的在马背上大喊,她以为听者是云归雁,其实是自己,云懿霆一直坚信,她就是对自己说的这句话。   跟着她跑了两圈,云懿霆还是忍不住,驱马追上与她并骑,然后趁机一把将她捞了过来,呼啸着奔跑。   靠着他的感觉又不一样,分明少了自己掌控的刺激,却似乎心跳更快了,蓦地想起有一次,自己因为惊骇他跟在身后,吓得从马上摔下,被他半空中救起,然而,他只是很快就把她放下,自己绝尘而去,那一刻心中骤然而至的温暖和转瞬而去的失落,至今想起,还清晰如昨。   马场上的每一次相遇,都伴随着耳边的风声和他的心跳一幕幕回放。   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我就给你,没有什么给不了。”   他说,“给我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我不用你守,我守住你。”   他说,“若胭,别提以前,以前没有你。”   ……   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上天已经给予自己最大的幸福了,而自己需要的,就是努力维持这份幸福。   扭过身,扬起头,飞快的在他下巴上亲一口,云懿霆抿唇而笑,“若胭,骑在马上,你也敢挑逗我?”   若胭就埋首在他怀里,笑到流泪。   一阵奔驰之后,速度减慢,两人一骑,缓缓而行,蓝天、白云、黄草,远处黛山一线,冬景别有意味,若胭恋恋不愿归去,直到肚子抗议,云懿霆笑道,“我们去百味楼吃好吃的。”   若胭知道百味楼是京州美味集大成者,顿时食指大动,这才喜滋滋的同意了,又去更衣室换了衣裳,两人信步而行。   若胭突然想起上午去找大夫人的事,就把罗家三老爷过来的事说给云懿霆听,云懿霆只是淡淡的道,“这是罗家的家事,他是想求得大伯母的援助。”   “援助?”若胭不解,大夫人已经嫁人了,还管娘家的家事吗?罗家又有什么家事要求助已出嫁妹妹的援助?   云懿霆道,“老国公爷过世后,爵位由二老爷继承,二老爷身体不佳,且膝下无子,三老爷想请大伯母去老太君面前进言,将来由自己的儿子继承爵位。”   若胭目瞪口呆,深觉三老爷过于贪权谋利而凉薄寡情,兄长尚健在,他就打起了承爵的主意,全不顾手足之情,实在令人齿寒,云懿霆看着她笑,“你想说什么?”   若胭顿住脚步,很认真的注视他,道,“我很庆幸,庆幸父亲的爵位不能承继。”要不然,云家也未必安宁,大爷身为长子,自然不甘后退,四爷是和祥郡主所出,郡主又怎么会不为亲生儿子谋划,那么,云懿霆呢,他也会觊觎爵位吗?若胭想,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自困于爵名才是,可是,他也是人,是有正常思维和能力的男人,他多年来周旋皇室争斗之中,究竟为的什么,真的一点也不把爵位权力放在眼里吗?   云懿霆见她出神,目光闪了闪,揽过她接着往前走,若胭见他回避,有些心乱的喊了句,“三爷……”他似乎不愿自己聊起自己家的这个事情,是无话可说,还是真的被自己猜中。   “若胭,你只需记得我承诺过你什么,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猜测我的心思。”云懿霆沉声提醒她。   这话,似乎在表达什么信息,可是若胭怎么也剖析不明白,她很想说,我就是想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知道你的心思,终是说不出口,也许,他需要的只是自己对他的依恋,可是,自己需要的是他的坦诚,究竟是男人和女人本质的区别,还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男人要求太高?他们自幼接受男尊女卑的教育,妻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做为仅仅用于生儿育女、继承香火的工具而言,实在没必要言及理解和尊重,相对来说,云懿霆已经非常不错,他对自己无疑是宠爱的、呵护的,甚至有着超乎想象的迷恋和占有欲,同时,他也是霸道的、□□的,甚至小心眼的。   若胭轻声应“嗯”,轻微的鼻音泄漏了她的心情,云懿霆就停下来静静的看她,“若胭……”   “主子!”晓萱迎面赶来,“主子,梅太太身边的巧云姑娘来了,似乎有急事要找三奶奶。”   若胭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就惊慌失措的就去看云懿霆,他安抚的用了用力搂紧些,开口,“让她过来。”   晓萱很快领着巧云和初夏一起过来,若胭紧张的上前,巧云一见她就扑通跪倒,哭道,“二姑奶奶,太太病危,请您速回。” ☆、退路   没有再坐车,云懿霆直接骑着赫翼带她一路飞奔来到梅家,路边有人认出云懿霆,见他与若胭亲密同骑,都暗自猜疑,后来自有闲话戏言传出,若胭此时也顾不得了,飞快的冲进东园,第一眼见到的却是梅家恩,他默默不语的坐在床边,略略一滞,就大步奔了过去,“老爷。”草率的向他行了个礼,就转向杜氏,不过数日未见,杜氏却恍似变了一个人,容颜槁枯,一脸灰败了无生气,看似奄奄一息,“母亲。”忍不住失声痛哭,跪在床边紧攥着杜氏的手。   杜氏昏睡不醒,一动不动。   梅家恩冷冷的盯着她,若胭对他的漠视让他很不舒服,扭头却见云懿霆正走进来,愣了一下,抖了抖腮,不悦的对若胭道,“别哭了,你母亲现在正睡着,别吵了她休息。”说罢,向云懿霆笑道,“云三爷也来了?快坐。”   云懿霆淡淡的点头,向他拱手行礼,“岳父,岳母身体有恙,我自当陪若胭同来。”说着扶起若胭,轻声道,“冬寒地凉,起来再说。”   一句话,一个动作,丈夫的体贴和父亲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梅家恩皱了皱眉头,觉得云懿霆简直就是故意在自己面前作秀,意图反衬自己是个恶父,对他很是不喜,碍于他是忠武侯的儿子,不便发作,到底收了笑容沉了脸,不再说话。   若胭依旧止不住哭,却多少平静了些心绪,问巧云具体情况,巧云此时也顾不得梅家恩在场,一脑古儿就全说了,“太太的身体一向不好,数年来汤药不断,又连番吐血,早已内脏尽衰,不过是硬撑着罢了,二姑奶奶大婚那天,大少爷离家出走,便是抽走了太太最后的一根肋骨,那天夜里,太太吐了好些血,若非王大夫及时施针,险些醒不过来,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若胭闻言如同五雷轰顶,她在回门之日已知梅承礼出走,不过杜氏看上去虽然悲伤,还算坚强,却不知那夜凶险至此,可就是那个晚上,洞房花烛夜,自己沉浸于无与伦比的幸福之中,何曾一刻想起过杜氏?一想到自己如此忘恩负义、而杜氏为了让自己安心,此后三次相见都故意精致妆容、强作坚定,就愧疚的恨不得去死,眼泪扑扑的往下掉,几乎站立不稳,云懿霆紧紧搂住她。   梅家恩却不悦的问,“我竟不知道太太病得这么重?”   此言如一根导火线,瞬间引爆若胭压抑的愤怒,她哭着大声道,“老爷,你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她是你的枕边人,你凭什么不知道她病成这样?她嫁给你数十年,你知道她什么?”   “若胭!”梅家恩腾的起身,怒目喝叱,“你说的什么混帐话!哪有女儿这样对父亲说话的?不成体统!你母亲贵为太太,自有丫头照料,难不成还得我亲自伺候饮食起居?我是一家之主,多少事要我操心,我岂能面面俱到?即便如此,我从未亏待过她,给她锦衣玉食,清闲度日,倒叫你在这里置辩是非?”   “何为亏待?老爷以为锦衣玉食就足以让人感恩戴德了,母亲不稀罕这些,她要的是你,是你的作为!” 若胭痛哭,“你何曾关心过她、理解过她?你问过她需要什么、害怕什么吗?她伤心的时候、绝望的时候,她痛苦的时候、吐血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老爷,她把她的一生都给了你,你又给了她什么?老爷,你扪心自问,母亲是才不如你,还是貌不如你?她为你生了大哥哥,已经继承了你梅家的烟火,你却连纳三门妾室,此为用情不专!你让她有子如同无子,十几年来母子离心离德,你看在眼里却纵容不管,此为自私狠毒!你狂妄自大、对她视而不见,曾亲眼见她吐血却转身而去,薄情寡义之极!母亲现在睡着了,可是我肯定,她连做梦都在后悔!”   如此骇人听闻的话惊呆了屋里所有人,云懿霆的手亦不由自主的抖了下,极其复杂的看着她,梅家恩先是被骂的昏头转向,随即反应过来,跳脚喝道,“逆子!大逆不道!”扬手就是一耳光掀过来,却被云懿霆伸手扣住手腕,轻轻推回,不禁怒道,“云三爷,这是我梅家的家事,我教训我的女儿,轮不到你来管。”   云懿霆冷声道,“若胭是我的妻子,任何人都不许动她。”   “她目无尊长,我是她父亲……”梅家恩怒喝。   “她已经是云家的人,岳父大人逾越了。”云懿霆毫不客气的堵了回去。   至此,若胭在两人的对峙中冷静下来,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必表情很是狰狞可怕,垂首不让云懿霆看见她的脸,轻声道,“三爷,你先出去好吗,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也不想让你再听我的这些惊世骇俗的话,我最怕就是你会害怕我、厌弃我。   云懿霆一滞,紧接着蹙起眉头,沉声道,“你的这些话,我也该听听。”   若胭愣住,来不及思索,就见梅家恩突然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梅家恩的离去削弱了屋里剑拔弩张的暴戾之气,悲伤就漫了上来,巧菱端了茶来,可是谁也喝不下,只放在一边,若胭压抑的流泪,为杜氏委屈,云懿霆就将她按在胸口,用衣服印干泪水,直到她缓缓平复下来,讪讪的推开他。   若胭就问巧菱杜氏此刻如何,巧菱道,“王大夫才看过的,因太太正睡着,说是脉象虽然微弱,倒还算平稳。”   若胭是认识王大夫的,尤其上次庄园一见,知道他曾是杜老将军身边的随军大夫,又问王大夫现在何在,巧菱说,“就在园中,不曾离去。”   若胭转身就要出门,云懿霆拉住,“你在这里,我去问问。”若胭知道他习武之人也多少懂些医理,要不怎么能一眼就看出杜氏有重疾缠身,他去问更好些,便点头,“谢谢三爷。”   云懿霆沉了沉脸,没有说话就走出去了,若胭不知他为何不悦,再一想,终究还是自己刚才那番话让他心里不舒服了吧,心中潸然,知道自己的确是冲动了,忘了他就在身边,他也是个男人,将心比心,怎么受得了被女人当面斥骂?只怕,在他心里,自己的形象也已经改变,他或许也会在惊骇之后后悔,原来自己竟娶了一个这么不可思议的女子,可惜,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了,如果时间回到说话前,自己是否还会那样尖锐?   若胭愣愣的看着云懿霆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口蓦地一空,恐惧就涌了上来,咬了咬唇,尚在茫然无措,忽闻巧云一声惊呼“太太,太太”,慌忙掉头看,杜氏正颤抖着眼皮苏醒,顾不上再想云懿霆,欣喜的扑上去,“母亲,母亲,我是若胭。”   杜氏睁开眼睛看她,微微而笑,虚弱之极,目光却清明,“若胭,我有话和你说,你扶我起来。”   “母亲有话不妨躺着说。”若胭急道。   杜氏笑,“放心,我没事,还是坐起来舒服些。”若胭只好依她,和巧云、巧菱一起将她扶起,又在她后背塞了床被子靠着,杜氏本来就瘦,现在更是枯瘦如柴,单薄的身体软绵绵靠在被子上,竟没有重量似的看不出下陷。   “巧云,把抽屉里的信拿过来。”杜氏吩咐。   巧云应声去拿,巧菱迟疑了一下,主动出去,说是熬药,她一向是个谨慎老实的,不多话、不担事。   巧云取了一封薄薄的信来,杜氏接过,却又郑重的交到若胭手里,“若胭,你收好这封信,这是母亲为你一生做的最后一步安排,如果姑爷对你不好,你不想再过下去,就把这封信交给侯爷,侯爷会帮你,这是母亲这辈子唯一请他帮忙的事,他应当不会拒绝。”   若胭紧张的盯着面前的信,突然之间不敢接,手指颤了颤,没有伸手,抬头看看杜氏,不忍拒绝她的一番好意,只好接过来,却是苦涩一笑,“母亲放心,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处理好,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就是侯爷帮忙,强留住人也留不住心,我嫁给他,是因为两心相悦,他若离心,我绝不挽留。”说罢,将信折了收在胸口。   杜氏见她收妥才安心,凝视她片刻,轻轻一叹,“姑爷来了吗?他若在,我也有话要说。”   “岳母!”云懿霆的声音在门口想起,若胭猛地回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门口,静静的望过来,目光清清的看了若胭一眼,在她胸口一瞟而过,就大步走进,对杜氏道,“岳母有话要说?”   杜氏默默的看他,然后道,“姑爷,但愿你不要辜负若胭,她是个傻孩子,只知道往前跑,从不知后退。”   云懿霆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过脸静静的看若胭,目光清静如秋湖,镜面无波,看不见深处的波涛汹涌,若胭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飞快的看他一眼又别开了,云懿霆平静的收回目光,点头,“自然,我既然娶她,便谨记诺言。”   杜氏又问,“那就好,不知姑爷对将来有什么安排?”   若胭一听杜氏这话,就尴尬的要走开,她记得在自己刚接受这门亲事时,杜氏就提醒过自己,说云懿霆无官无职,如何养她,还说必要亲自问他,没想到真的亲自询问了。   云懿霆拉住她的手,不许她走,“这是我的责任,你没必要回避。”又坦荡荡的反问杜氏,“不知岳母对我有什么期望?”   杜氏略为一怔,似乎也诧异他说话直接,答道,“姑爷当初求亲时,诚意满满,如今亲事已成,姑爷既成亲,便该立业,男儿志,不拘朝野,但总该有些入账,而不是依靠府上的家业。”这话说的可谓直白之极,大约杜氏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才必要问出个实话才安心。   若胭颇为别扭,紧张的去看云懿霆,生怕他动怒,或是说出什么惹杜氏生气的话来,便抢着道,“母亲,我不在意……”   “若胭!”   “若胭!”   两人竟同时打断她的话,云懿霆含笑看她,安抚的拍拍她的手,转向杜氏道,“岳母放心,我自有入账,若胭想要的,我都能给她。”   若胭痴痴的看着他,为何他总能说出这样坚定的话让自己感动到泪奔,就如同他的第一次表白“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答应你,只要你愿意,我就给你,没有什么给不了”,我想要什么?富贵?地位?权力?可笑!我都不稀罕,我只要你,只要你完完整整爱我一个人。   杜氏也不再追问,静静的看他片刻,还要说什么,巧云就到门口将王大夫迎进来,“太太,该诊脉了。”   “有劳王伯。”杜氏微笑,若胭也上前行礼。   王伯点头,“二小姐客气了。”并不多话,坐下就开始把脉。   二小姐?云懿霆探究似的看了若胭一眼,没说话,若胭规矩的立在一旁,她对王大夫是敬重的,和敬重庄子里见面的所有管事一样,因为他们对杜老将军的忠心,那天杜氏分配产业,各管事都是跟着所管的事务一起转移到新东家了,只有王大夫特例,他只是个大夫,为杜氏和大家看病,并不管账管事,杜氏让他依旧住在杨总管的庄子里,由若胭养老。   把过脉,又看了瞳孔,王大夫沉面不语,若胭紧张的等他说话,王大夫却不开口,若胭知他这是要回避杜氏,就想暗示他出去说,杜氏却笑,“王伯,直说便是,这里没有外人。”   王大夫又沉默片刻,才长长一叹,沉痛道,“太太,老朽无能了。”   这便是宣判死期了么?若胭顿觉失魂落魄,纵然早就知道杜氏的病无药可救,但见她行动自如,就总会安慰自己,也许并不是真的,等这一天真的来到,才痛悟,原来是真的,杜氏真的会死,会永远醒不过来,这简直太可怕了。   “无妨,我现在还好好的呢。”杜氏吩咐巧云送王大夫出去,王大夫摇摇头,突然言辞恳切的道,“小姐,回蜀中吧,老朽再劝小姐一句,回去吧。”   他在叫谁?杜氏?若胭如坠云雾,再看云懿霆,也眯起眼睛,神色凝重,已听杜氏苦笑,“千里之遥,我回不去了,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小姐!”王大夫哀声呼唤。   杜氏摇头,“我会安排好,安排好所有。” ☆、饭菜   “巧菱,去跟佟妈妈说一声,熬一碗稀粥来。”若胭吩咐。   巧菱一愣,巧云已经开口,“二姑奶奶还不知道,佟妈妈已经不在府里了。”   若胭大惊,回门之时不还见着吗,当时佟妈妈来找自己,说是小郑姨娘借怀孕之事折腾她,想跟着自己去侯府,为了杜氏和章姨娘的饮食,自己没有同意,但是给她留下不少的银两让她做人情使用,这才几天的工夫就出变故了?   “发生了什么事?”   巧云冷冷一笑,“几天前,佟妈妈去给小郑姨娘送午饭,也不知怎么了,郑家太太就闹起来,说是佟妈妈在饭菜里下了药,存心要谋害小郑姨娘腹中的孩子,老太太就把佟妈妈打了一顿,当时就赶了出去,现如今,还是姜婆子管着大厨房了。”   若胭呆呆的,看来银子都不管用了,张氏和郑家这是铁了心要拔除眼中钉,当初自己将姜婆子拉下马,抬举佟妈妈上去,她们自然对自己恨之入骨,如今自己刚出嫁,她们就急不可待的要整顿岗位了,而且既快又狠,姜婆子被自己整治过,现在重新掌权,必定要睚眦必报,只是自己已经嫁出,奈何不得,只怕要将怨气撒到杜氏和章姨娘身上,这岂不是自己害了她们?一想到这里就坐立不安,立刻打发初夏去小院看看章姨娘情况。   云懿霆却出去低声对晓萱说了些什么,晓萱扭头就走了。   若胭虽然好奇,但是正一头乱麻,也没有心思过问,只想着杜氏的身体,就听外面传来声音,似是梅映霜来了,云懿霆就看了看她,转身走了,接着梅映霜进来,拘束不安的站在若胭面前,垂着头,“二姐姐,我……我没有照顾好母亲……”说着,呜呜的哭起来。   若胭拍拍她,“这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尚且没有尽到孝道,有什么资格责备年幼的妹妹?何况这个妹妹身处多重夹缝,还能心存善良,已经难能可贵了,现在,她能站在这里,就足够了,同是子女,梅承礼在哪里?梅映雪在哪里?   杜氏唤了梅映霜过去,梅映霜就哭个不停,倒让杜氏好一顿哄劝才止住,对这个庶女,她也没有过多的嘱咐,只道,“你素日如何,母亲都知道,唯独遗憾不能等到你长大为你找个好人家,但愿你往后能顺顺当当的,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若胭。”   若胭连忙应下,忽然想起杜氏还曾将为梅映霜准备的嫁妆托付给了自己,更是唏嘘,感慨杜氏柔软之心。   梅映霜就抽泣着和杜氏说话,才说不到两句,就见小蝶站在门口,大咧咧的向梅映霜喊道,“四小姐,您怎么跑这里来了?老太太、大郑姨娘、小郑姨娘……大家都在找您呢,快回去吧。”声音虽然不大,也不生硬,却毫无尊重之意,再者,也没有个不到跟前行礼就这么远远喊话的。   若胭怒火顿起,冷冷的抬起头盯着她,小蝶本没注意到若胭,此刻被她这么一盯,才吓得噤了声,对这个二姑奶奶,她是既恨又怕更鄙视的,畏缩的看了眼若胭就垂下头,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讪讪笑,“原来二姑奶奶回来了。”   若胭冷笑,“小蝶,你大概记性不太好,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小蝶猛地抬起头,知道她这是在提醒自己,只好咬着牙上前向杜氏、若胭和梅映霜一一行礼,“奴婢给太太请安,给二姑奶奶请安,给四小姐请安。”然后才又小心的看向梅映霜,“四小姐,您该回去了。”   “混帐东西!四小姐来母亲这里坐坐,用的着你一个奴才管?给我滚出去!”若胭勃然大怒,喝道。   又骂你了,怎么滴?当初被张氏捏在手心都敢骂,现在更不当回事了。   小蝶吓得脸色煞白,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   杜氏轻叹,“若胭,你这是何必。”拍拍梅映霜的手,“你回去吧,记得我刚才的话就是。”   梅映霜摇头,又哭起来,“母亲,二姐姐说的对,我来母亲这里有什么错?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母亲。”   杜氏摇头,“我不用你陪,只要你过得好好的就行,你若不好好珍惜自己,母亲也不安心,听话,回去吧,你二姐姐在这里陪着呢。”   若胭一通怒吼之后,心里更是忿忿不宁,只是杜氏不住的劝说梅映霜走,先是不悦,慢慢一想,也就帮着一起劝,终是哄着她走了,送到园子门口,梅映霜就拉着她泣不成声,若胭心中亦悲怜不已,却说不出话来,唯有为她拭去泪水,推她离开。   再回屋,杜氏道,“若胭,映霜过得不容易,她的亲事还没定下。”   若胭黯然,“母亲,我明白。”   同是女儿家,当初自己的亲事被张氏和梅家恩捏在掌心视为儿戏,一波三折,险些葬送一生,多亏有杜氏拼死维护,即使最终这门亲事非杜氏所愿,但若没有杜氏之前的抵抗,自己也根本没有机会走到今天,相比之下,四妹妹梅映霜就没有自己的好运了,杜氏一旦闭眼,她的一生就完全被张氏和赵氏操控了,再没有人能为她说句话,自己作为一个不受待见的已出嫁姐姐,更没有置评的资格,但愿张氏对她心有爱怜,不像对自己这么痛恨,愿意为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而不是视为攀附权贵的物件,因此,梅映霜必须顺从她们。   两人相对默然,就见晓萱提着两个三层大食盒进来,行礼道,“梅太太,三奶奶,请吃些东西吧。”   若胭愕然,“晓萱,你从哪里弄来的?”不会是回侯府拿的吧?   晓萱一边将食物摆到桌上,一边答道,“百味楼现做的,主子说,答应三奶奶的。”巧云过来帮忙,两人利索的摆了一桌子。   若胭这才想起在马场的时候,云懿霆是说过要带自己去百味楼吃饭的,只是紧接着得到杜氏病重的消息,自己也就忘了这回事,难为他还记得,心里顿觉暖流涌动,再看桌上除了几道招牌菜,还有一碗稀粥一碗参汤,必是听了自己刚才的吩咐,特意为杜氏准备的,越发感动他的细心,问晓萱“三爷在哪里,可吃了?”   晓萱笑道,“主子说了,让三奶奶不必管他,自己吃饱就行。”   杜氏和巧云都困惑晓萱对云懿霆的称呼,却没过问,杜氏只让晓萱转达了谢意,若胭便端了粥来喂杜氏,杜氏本吃不下东西,只不忍拂了云懿霆和若胭的好意,勉强吃了几口,巧云便让若胭去吃,自己再喂参汤,若胭此时才觉得腹中饥饿,也不推辞,吃了好些,又让晓萱也同吃,“你也累了一天,一起吃些,我并没有什么规矩。”   晓萱却笑,“三奶奶好意,奴婢领了,瑾之有规矩。”   若胭哑口无言,心忖云懿霆御下还挺严格的,只好笑笑,不再勉强,他制定的规矩,自己不会破坏。   饭后,杜氏气力不支又昏然入睡,若胭很是紧张,生怕她一睡不醒,让巧云再去找来王大夫诊脉,王大夫并没有离去,一唤即到,把过脉,说是暂且无妨,若胭这才松口气。   这时初夏进来,回禀道,“姨娘一切安好。”   若胭又放下一桩事,留下初夏和巧云一起守着杜氏,又叮嘱晓萱歇息会,在此等云懿霆就是,晓萱却说,“主子有令,时刻跟随三奶奶。”   若胭无奈,只好依她,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中园,既然来了,我也不惧面对,左右你们的各种面孔我都习以为常了。   刚下抄手游廊,步上小径,迎面就见大郑姨娘和小郑姨娘相携而来,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大郑姨娘笑得很是得意,猛一抬头见到若胭,脸色顿变,很快又笑起来,“哟,二姑奶奶回娘家了啊?不是前几天才回门的吗,怎么又回来了?”   若胭冷厉的盯着她,慢慢的道,“大郑姨娘,你做了十几年的姨娘,还不知道姨娘见了姑奶奶应该行什么礼的吗?”   大郑姨娘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小郑姨娘已经弯了弯膝,“妾小郑氏给二姑奶奶请安。”许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脸比以前圆润了些,气色也好很多,只是月份尚浅,又穿着厚衣裳,并不显怀。   有了小郑姨娘的模板,大郑姨娘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不情不愿的也行了个礼,若胭也不说话,径直往前去了,心里却忍不住感慨,大郑姨娘一向是个卖巧卖娇的,她被张氏故意宠惯了,说话不走脑子也是常事,犹记初见小郑姨娘,当时赵氏言辞很是失礼,自己为了维护杜氏,毫不假辞的奚落了她,令赵氏当场难看,是小郑姨娘主动出面请罪,为赵氏解围,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若胭对她印象不错,认为她通情达理,没想到才过没多久,就显出不知廉耻的本性,记得有一次夜里杜氏吐血,巧云去北园找梅家恩,就听到里面传来她和梅家恩的声音,岂有个小姨子大晚上的还在姐夫屋里的道理?后来干脆主动爬上了梅家恩的床,姐妹俩共事一夫,她原以为无人知晓,谁知没几天就传了出来。   张氏和梅家恩都在,正说着什么话,张氏拉着儿子的手委屈得想哭的样子,梅家恩就闻言哄着,母子俩瞧着很是温馨,若胭带着晓萱进去,按规矩行礼,张氏见她,目光中闪过恨意,也不说话,先推推梅家恩的手,朝他努努嘴,这才皮笑肉不笑道,“二姑奶奶来了。”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晓萱,不是陪嫁丫头,就有些纳闷。   若胭也不跟她兜圈子,道,“母亲病重,我这做女儿的,自当回来看望。”   梅家恩因先前吃了她一通斥责,至今没有消化,冷哼一声,也不理她,张氏却有意无意的扫了晓萱一眼,笑着点头,“二姑奶奶一向是个孝顺的,在娘家做闺女时就把这嫡母看得重于一切,如今都嫁到别家去了,还这么惦记着娘家的事。”   晓萱目光一闪,没有作声。   若胭不松不紧的看着她,缓缓道,“自然,女儿孝顺嫡母天经地义,即便出嫁,也不能忘本,婆母亦时常与我说起孝道,多次提及母亲,想必老太太当年也是如此吧?”你不就是想挑拨我和郡主的婆媳关系吗?我也将你一军。   果然张氏脸色大变,她嫁到梅家后很少回娘家,据闻她的老母亲因年迈走路不稳,下坡时跌倒而死,张氏连眼泪都没掉,说是“年纪大了,迟早是要死的,有什么好哭的。”不可谓不冷血;待她做了婆母,对杜氏苛待之极,更不会容杜氏惦记娘家,若胭这话无疑当众打她的脸,偏又发作不得,一时憋了个内伤。   倒是梅家恩说话了,冷眉横眼道,“你便孝顺你的,过来做什么?”   若胭冷笑,“既然回来了,总该来给老太太请个安,这点规矩还是要的,顺便再请教老太太和老爷,母亲的病可怎么是好?府里有什么准备没有?”   准备?什么准备?梅家恩一怔,不知怎么作答,张氏却故作惊讶,“二姑奶奶这是什么话,病了就吃药,梅家可没亏过这几个抓药的钱,倒像是我们连病都看不起了,说出去要惹人笑话。”   这是真不知还是要装糊涂?即便自己也不愿意面对,有些事情总要到来,杜氏的病不过拖些时日罢了,又能有多少日子?她的后事,也该着手准备起来,可是这样的话,自己又怎么说出口?可是不说,自己还真不放心,略一迟疑,道,“药可治病,未必能救人,若是万一……”   正说着,忽见初夏在门外禀道,“三奶奶,太太醒来,有话和您说。”   “初夏!”张氏一眼就认出来,惊得差点跳起来,如见了鬼一样瞪着她,梅家恩也不由自主的打量一圈,愣住了。   初夏轻笑一声,大步走进来,向着三人行了礼,这才扬起脸对着张氏,笑道,“正是奴婢,老太太好记性,还记得奴婢呢,奴婢也记得老太太。”   张氏一脸惨白,当时她下令往死里打,直打得初夏血肉模糊,又趁着天黑,悄悄的从后门抬出去,丢到野地里去了,本以为当夜就该被野兽叼走,没想到,又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痛恨,竟说不出话来。   梅家恩却想起来当时,沉脸喝道,“这个奴才怎么又回来了?快拖出去,方妈妈,把她拖出去。”   初夏毫无惧意,一动不动,若胭也笑,“老爷,初夏现在是侯府的丫头,可不吃梅家的饭,不拿梅家的月钱,您就这么自作主张的拖出去,恐怕不太合适吧?”   一句话把梅家恩噎住,他紧盯着若胭,冬日昼短,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若胭背对着大门,脸色晦暗不明,隐约看得出一抹有恃无恐的冷笑,知道她自恃云懿霆宠爱,已经不把梅家当回事,猛然想起定亲时,张氏曾多次反对,说是“二姑奶奶若得宠,非但不会提携娘家,还会反咬娘家一口”,果然被说中,看来还是娘识人不差、料事如神,她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只气得双目圆瞪,撑椅起身,“那又如何,我是侯爷的亲家,是云三爷的岳父,我还处置不了一个丫头吗?方妈妈,把她拖出去。”   若胭简直无语,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就凭你是个亲家、是个岳父,就能管到别人家的丫头了?云懿霆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还会给你面子?   方妈妈闻言,从角落里飞快的过来就要拉初夏,晓萱闪身上前,挡在初夏前面,冷声道,“没有主子的话,任何人都不能动瑾之的人。”   晓萱的速度奇快,大家都只看到一道闪电,人都变了地方,若胭也暗暗吃惊,早在孟彩衣行刺那天,自己就知道瑾之和雁徊楼的丫头都是练过功夫的,却是第一次见晓萱的身手。   方妈妈见一个大活人猛地窜到自己面前,就唬了一跳,不敢动手,梅家恩很有些下不来台,脸色连番变换。   若胭心里惦记着杜氏,没有兴趣再纠缠下去,就笑道,“老太太,老爷,母亲醒来,我要过去了。”说罢行礼往外走,却又回头,恳切的道,“老爷,若胭大胆再请老爷,准备母亲的身后事,老爷是朝廷命官,母亲是您的正室太太,总不能太寒酸,也落了老爷的颜面不是。”    ☆、烧毁   杜氏已经醒来,屋里陪着的,除了两个丫头,还有王大夫和云懿霆,若胭见到云懿霆就有些激动,颤声轻唤了句“三爷”,云懿霆温柔一笑,拉住她的手。   杜氏并没有特别的话交代,只是催她们回去,“天色不早,快回去吧。”   若胭道,“母亲,我留下陪你。”   杜氏立即沉了脸,“胡闹,你已经嫁人,岂能逗留娘家不归?快回去,莫失了规矩,叫人说道。”   若胭咬牙不语,云懿霆看她难受,略作沉吟,道,“岳母身体不适,若胭忧心难安,不如留在这里陪伴岳母,家母那边,我自去说明,并不碍事。”   若胭吃惊的看他一眼,想不到他会主动帮自己说话,杜氏却不领情,摇头,“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是男儿,无需顾忌这个,若胭为人媳,身份又不一样,理当谨遵妇道,决不可任性妄为,若胭,听话,快回去,要不然,往后也不必再过来看我了。”说到后面,语气加重,很是严厉,却因气虚,声音低微。   若胭恐她伤神,只好依从,又好生交代了巧云和巧菱,又辞别王大夫,这才领着两个丫头出来。   来时两人骑马,晓萱带着初夏驾车,回去时,云懿霆见她神色倦怠,坚持坐车,若胭也不反对,抱着他的胳膊,情绪低落,云懿霆就侧身搂住她,也不说话,一路沉默到家,先去拜见和祥郡主,云归雪和云懿诺也在,和祥郡主得知杜氏病重,颇为惊异,“上次过来见精神倒好,想不到几日工夫就这样重了,真是病来如山倒,既然如此,你只管留下陪你母亲便是,何必回来。”   若胭答道,“母亲有言,为人媳者,当以侍奉公婆为首要。”   和祥郡主便拉着她的手叹,“你母亲是个讲究的,倒叫我过意不去,你既然回来也就罢了,明日再去便是,今儿累了一天,快去休息吧。”   云归雪撇撇嘴,很是不高兴,又怕云懿霆看见,就端着茶一直喝,云懿诺素来淡定,看了眼云懿霆,从他记事起,这位三哥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外间传闻甚多,毁大于誉,只是少见他归家,自从娶亲,就性情大变,每天与三嫂同进同出,十分体贴,就不由的多看了两眼旁边的若胭,眼圈有些红,想来是因为娘家母亲的病才哭过的。   两人告辞了出来,一路回瑾之,夜风吹过,涤荡去满腹的忧愁和烦躁,若胭觉得心里清明了许多,就将白天的事一桩桩回想,问云懿霆,“三爷去问了王伯,如何?”   “结果便如他自己所说,无能为力。”云懿霆淡淡的回答。   若胭心凉,这样的结果其实已经听过多次,不过是每听一次就更心凉一次而已,沉默片刻,又道,“三爷,谢谢你让晓萱去百味楼……”   突然云懿霆顿住脚步,凝视她不语,冬夜,光线不佳,也看得见他似乎不太高兴,若胭不知所措的咽回了余下的话,纳闷他今天似乎喜怒无常,原本很普通的一句话,都能让他说沉脸就沉脸,大约还是因为自己白天那番失态的话让他如鲠在喉吧,可是,自己该怎么做呢?解释?解释什么?后悔?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后悔,想了想,还是换个话题再夸夸他吧,“三爷,谢谢你在母亲面前帮我……”   云懿霆眼睛一眯,周身骤然笼罩着一股凌厉之气,冷得若胭情不自禁的打了个颤,她失神的看着他绷紧的面容,不知如何才好,就听云懿霆恼道,“你今天对我说了多少谢字?我不需要你谢,你为何与我如此生分?”   你从不知后退,却收下岳母为你安排的退路,是否从心底就不曾坚定过,你说我若离心,你绝不挽留,何以如此决绝。   若胭傻傻的看着他,怎么竟是因为这样原因吗?难道道谢不是很寻常的礼貌用语吗?云三爷,你再一次颠覆了我的正常逻辑思维。   “三爷,我只是高兴你为我做的这些,我很高兴。”若胭试着解释,心里却笑,这个家伙还真是不可理喻,不过,也总算放下一件心事。   云懿霆也怔住,随即又气恼,竟然只是因为高兴?抿嘴而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道,“以后高兴就亲我,不说谢字。“说罢,霸道的吻上。   若胭面红耳赤的推他,“别,晓萱她们都在。”   “没事,她们不看。”云懿霆不以为然。   她们俩的确没看,都很自觉的扭过脸去。   回到瑾之,丫头们都迎上来伺候,连翘尤其热情,要为若胭脱衣,“三奶奶外出一天,想必累了,奴婢服侍三奶奶换身衣裳吧。”   若胭知道她这些日子努力讨好自己,不过是为了博个欢心,得个好差事,心知为奴为婢也不容易,就笑笑,并不拒绝,连翘就喜滋滋的去取干净衣裳。   云懿霆突然眉尖一颤,目光轻轻的扫过她的胸口,阻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吧。”径直拉着若胭先去净手。   连翘只好垂首离去,心里闷闷不乐,自打初夏到来,三奶奶就凡事都找初夏,明显不如最初几天亲近自己了,三爷一向不管这些,今天竟也说这样的话,就心灰意冷起来。   若胭看着连翘的背影笑笑,她那里知道对方这些小心思,只看云懿霆擦了手,又自己脱衣,并不让丫头帮忙,也就坦然了,自从上次自己隐晦的吃了一回醋之后,云懿霆基本上就没再让丫头帮忙了,他尚且可以做到,自己又何必劳动他人,连翘要帮忙,他阻止也是情理之中吧。   洗漱完毕,初夏解开若胭的发髻,轻轻的帮她梳理,一边说着章姨娘那边的情况,“奴婢去的时候,姨娘正带着春桃在绣活,秋分在院子里收拾,奴婢瞧着大致和以前差不多,只是饮食不好了,这几天吃的都是粗馍,比起刚进府那会,还不如些。”   若胭蹙紧眉头,轻轻一叹,“佟妈妈走了,姜婆子管着厨房,哪里还有好吃的,能给口吃的就不错了,姨娘是个懦弱性子,又不得宠,这都快一年了,老爷过去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一个女人,要是丈夫都不疼她,被禁在内宅后院里,还能指望谁来顾惜?”   “三奶奶……”初夏欲语又止。   若胭苦笑一声,却扬脸看着初夏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别提醒我,我今天有些失态,对老爷说了好些离经叛道的话,一时大意,忘了三爷在身边,你和晓萱当时没在,后来也该听巧云说了,以后的路,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走,或许他心里已经留下芥蒂,我却无能为力,也许姨娘的今天,甚至母亲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初夏,你别提醒我,至少现在别提醒我,让我大胆做自己,陪着母亲走过最后这几天再说吧。”话到最后,哀伤满地。   初夏不再说话,心情沉重的梳头,若胭的头发长的很好,乌黑柔亮,一梳到底,她却心烦气躁。   云懿霆进来,向初夏使了个眼色,初夏就退了出去,若胭收回心神,困惑的回头,“三爷,你有话要说吗?”   云懿霆含笑看她,突然伸手在她身上一拍,也不知道触到哪里,若胭顿感困意袭来,眼睛一闭就睡着了,云懿霆一把抱住将她放在床上躺好,静静的凝视她片刻,“不要拿别人对照自己,也不要猜想我的心思,你的明天掌控在我手里,我会告诉你该怎么走。”握了握拳头,到底还是伸手从她胸口取出一封信来,信封是粘好的,没有开启的痕迹,看来她还没有来得及看,亦不知信中内容。   云懿霆心中稍安,撕开信封,展开一看,烛光下,信中唯一行字:“若胭吾女,秉性天然,心痴而气傲,望善待之,若三爷不能专情,肯为和离,送返蜀中。”俊面瞬间僵硬,目光阴沉,戾气暴涨,狠狠一拳砸向床沿,带着赫赫风声,却在即将碰到时骤然停住,半晌又松开,紧盯着信中的字,反反复复的看,似乎要刻进骨子里,然后,将信凑到烛前,火光顿起,很快又暗下去,变成灰烬,飘落。   手指温柔的触摸那张睡梦中的脸庞,低喃,“以后,你再也没有退路了。”   次日醒来,若胭睁开眼睛,照旧尴尬的从云懿霆身上爬下来,却意外发现自己穿着整齐,身上还是昨天外出的衣裳,就满脑子浆糊,云懿霆起身捧住她的脸,戏笑,“你昨天太累了,梳着头发就睡着了,怎么自己不知吗?”   竟是这样么?若胭脸红,绞尽脑汁的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云懿霆就拉她下床,“好了,别想了,接着梳头发去吧。”   若胭越发的难为情了,不过是骑了会马,自己就累成这样了?太丢人了!红着脸、低着头跑出去了,云懿霆站在床边静静的望着她远去,眉梢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又渐渐浮上。   收拾完毕,两人去存寿堂请安,并说了一会去梅家的事,和祥郡主点头赞同,又让彤荷捧了一只盒子出来,说道,“一些药材,你带着去,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若胭心叹,杜氏如今的情况,只怕再好的药材也无用了,又不便拂了对方的好意,便道了谢收下了。   何氏坐在旁边,这时也起身来拉住若胭的手,歉疚的道,“三弟妹,我竟是个愚的,这会子听你和母亲说话才知道梅太太身体有恙,没来得及问候一声,你可别介意。”   若胭微微一笑,“大嫂客气了,娘家之事,本不好惊动大嫂,大嫂能说这话,若胭已经领了心意。”   出来往回走,才到半道,忽闻后面有人喊“三奶奶”,回头一看,竟是大夫人带着紫萍匆匆赶来,忙迎上去行礼,“大伯母,若胭给大伯母请安。”   大夫人摆摆手,将她拉起,“紫萍和我说了,昨天你来的时候我正在前厅,知道你没事就行了,家里人聚在一起,喝个酒也不过玩耍,能喝就喝几杯,不能喝就不喝,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昨儿夜里怎么又得到消息,说是你母亲身体不大好?可是真的?”   若胭点点头,眼圈一红,“有劳大伯母挂怀,母亲的确不太好。”   得到证实,大夫人顿时黯然,沉默良久,方叹道,“夏天见她,我就觉得她不太好了,那样的年纪,头发就白了,可见身体不佳,偏她不承认,我也说不得什么,后来又见两回,依然觉得不妥,只是看她精神还好,想不到这才几天就重了。”又道,“你这是要回去吧?这些药材,你带着去。”让紫萍过来,递上东西。   若胭也不推却,道谢接过,两人又说了几句,不过都是大夫人的唏嘘之语。   回到瑾之,若胭先去见了佟大娘,说了昨天见杜氏的情况,佟大娘轻轻一叹,并不说别的,只说,“三奶奶今天过去,不妨在太太面前提起大少爷的行踪。”   若胭愣怔,自己何来大哥哥的行踪,要怎么提?转念便明白了,杜氏连财产都分了下去,般般件件都做了安排,心里惦记的大约只有下落不明的梅承礼了,如果能找到梅承礼,大概能减轻些许病情,纵然回天无力,总能推延些时日,便点头应下,佟大娘感念杜氏礼遇,要随行探望,若胭没有不愿的。   一行车马来到梅府,才进东园,若胭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不对,却见富贵守在门口,见若胭过来,远远的就迎过来,低声道,“二姑奶奶,老太太和老爷都在里面。”   连张氏都来了?若胭心猛地下沉,就要往里跑,“母亲不好了?”   富贵急忙拦住,低声劝道,“二姑奶奶莫急,太太尚好,是有事相商。”   若胭一怔,究竟是杜氏有事和张氏相商,还是张氏有事和杜氏相商?怎么想都觉得不妥,不管谁有事,都不会是好事,她不由自主的回头看云懿霆,云懿霆朝她点点头,“想知道就进去,想回避就等等。”   若胭想了想,道,“三爷,你等我一会,我先进去。”抬步往前。   云懿霆一把扣住她手腕,目光一凝,沉声道,“我陪着你。”   若胭犹豫,不管杜氏有什么事,她都要站在她身边,一起面对张氏和梅家恩,事到如今,她实在不敢相信,他们会有一个和谐的结局,此刻的屋里,无论商议的是什么事,杜氏都是以一对二的,所以自己必须过去,但她并不想让云懿霆掺和其中,这是梅家的事,甚至可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丢脸事,家宅不宁,夫妻情薄,何苦叫他看了笑话又恶心?也许,任何一个妻子都不愿意让夫家知道娘家的不堪吧。   “三爷……”   云懿霆目光骤然变冷,在意识到若胭害怕之后,又转瞬升温,柔声笑道,“我陪着你,给你撑腰。”   撑腰?不过一句玩笑话吧?他哪里知道梅家的事,需要撑什么腰?若胭到底笑了,不再反对,心里更踏实很多,两人执手上了台阶,进了厅,站住了,内室传来说话声。 ☆、和离   “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梅家恩的声音,暴怒的声音。   杜氏说了什么让他这么大怒?   接着,就听杜氏淡漠的道,“老爷有什么不同意的,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并不干老爷的事。”   张氏的声音响起,却是又哭又喊,“我梅家丢不起这个脸!家恩是朝廷命官,别人要怎么看他?再说了,你现在生着病提这个事,外人要以为我梅家虐待你,这个名声,我梅家担不起。”   若胭越发狐疑,杜氏究竟提出什么事,让两人都这么大反应?   杜氏冷笑,“老太太这些年常说奔走为妾,当年我娘家并不同意这亲事,是我私自成亲,就按老太太说的,没有资格作正妻,老爷请降为妾,再以任何理由赶出府外就行,一个妾而已,是去是留,当无人置评。”   若胭闻言,如受雷击,立刻明白杜氏这是要和离,因张氏和梅家恩顾及名声不同意,就自请降妾再离去,她为何要这么做?猛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一次杜氏也提出和离,也被两人用梅家的声誉拒绝了,现在又提出来了,若说上一次是因为杜氏对梅家恩的绝情心灰意冷,尚可理解,可是现在,她已病入膏肓,眼见着没几天时间了,又何必再计较这个?再说,这个时候,她要是离开梅家,又去哪里?去古井胡同?前几天才拒绝许明道的恳求;回蜀中?昨天才回绝王大夫。   忽感手被捏的疼,忍不住去看云懿霆,却见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如一只猛虎,似乎要将自己吃到腹中才满意,不免惊恐,云懿霆别过脸平复心绪,心里颇为不平,他一向不爱多管闲事,就算是梅家的事,只要不涉及若胭,他就懒得过问,只是昨天若胭那样痛哭着说出的一番话着实让他震惊,除了让他重新正视身边这个敢爱敢恨的小女人,也敏锐的将梅家不为人知的矛盾猜出个七七八八,今天又听杜氏说出这句话,几乎瞬间就难受的不可抑制,杜氏当年的事他也略知传闻,一个才貌双全的蜀中女子敢只身上京,自择婚姻,婚后生活不尽人意,也能一力承受,不怨天尤人,却在明知时日不多之际,主动要求离开,母亲性格刚毅如此,若胭与她亲厚,心智可见一斑,遂想到那封已被烧毁的信,心就有些颤抖,禁不住想,如果若胭看到那封信,毫无疑问就会在心里留一条退路,终有一天,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屋子里出现短暂的沉默,张氏肯定是无言以对,梅家恩怒火依旧,“全京州的人都知道你是梅太太,谁知道你娘家同意不同意,你并不犯七出条例,我就这样休妻,以后还怎么见人?我看你是病坏了脑子,才说出这种混帐话来。”   “不是休妻,是和离,或者降妾。”杜氏冷静的更正。   张氏也哭,“你要是想逼死我就直说,何必要害家恩,要害这个家?你当初非要跟着家恩,连个娘家也没有,半个嫁妆也没有,我梅家不也接纳你了,给你吃,给你穿,哪一个铜子不是梅家的,现在寿儿不见了,二姑奶奶也嫁了,你就拍拍手要走,梅家养你一辈子,你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   嫁妆?嫁妆真的很重要啊,怪不得自己那么多嫁妆。   杜氏曾说,“若胭,我会让你风光出嫁,你的嫁妆会让侯府不敢轻视。”当时自己只是懵懂而笑,出嫁后也听佟大娘说过一次,“三奶奶发嫁妆那天京州都轰动了,因为顾及着郡主的面子,比郡主嫁入侯府少了两抬,东西却更贵重许多,任谁家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黄花梨和紫檀家具来。”其实,杜氏心里也为自己出嫁无娘家、无嫁妆而耿耿于怀吧,所以才会那么高调的置办自己的嫁妆。   云懿霆默默的看她,她从未对他提过钱财,甚至连送礼都自己从嫁妆里挑,是否也是因为杜氏的事受到刺激,不使唤他的丫头,不用他的钱,不对他有任何要求,就是想证明她根本不需要他?   若胭看他一眼,走了进去,云懿霆紧握着她的手,一步不落。   张氏正一脸狰狞的指着杜氏哭骂,梅家恩站在屋子中间,对杜氏怒目相向,巧云在床边扶着杜氏,泪水涟涟,杜氏半歪着身子,神色清倦,见两人进来,众人都怔住了,梅家恩首先喝斥,“你来做什么,出去!”这话自然是对若胭说的,他还不敢对云懿霆这般说。   若胭刚要说话,云懿霆已经先开口了,“岳父这是让我出去吗?”   梅家恩一滞,无言以对,又听云懿霆漫不经心的道,“若胭虽然出嫁,但是关心娘家母亲乃是常理,岳父何故发这么大脾气,莫非有什么事情不能让我们知道?”   巧云趁机行礼,流着泪道,“奴婢给二姑奶奶、二姑爷请安,太太和老爷正在商议和离之事。”这丫头直接就说出来了,而且只说和离不提降妾,张氏和梅家恩气了个仰倒。   梅家恩喝道,“你这奴才,胡说什么?”这样丢人的事让女儿知道也就罢了,还让女婿知道,他这张老脸都没处搁了。   若胭仍是按规矩向三人行了礼,道,“老爷,巧云没有胡说,我都听见了。”说罢,就不理他,甚至越过张氏上前扶住杜氏,轻声道,“母亲,今儿可喝了药了?”也不等杜氏回答,又问巧云,“王大夫可来把脉了?”   巧云答道,“半个时辰前把的脉,早起喝了一回药。”看了看若胭,泪水滚下,却没再说下去。   若胭自然也心中明了,估计也是大局已定,没必要再说了,却听杜氏道,“若胭,你知道也罢,不知也罢,你和姑爷先出去,这些话,不该你们听。”   若胭道,“母亲,我是您的女儿,您的事,我不必回避,不管母亲做什么决定,女儿都会支持您,三爷你……”说着扭头去看云懿霆,想让他先出去一下就是,毕竟,他的确没有必要在这里,刚要开口即触及他冷厉坚定的目光,不知怎么就吓得缩回了舌头,傻看着他,脑子不听使唤的将原来的话硬生生变成了“三爷……也不是外人。”   云懿霆眉毛一扬就笑起来。   杜氏闭眼不语,张氏和梅家恩却不愿意,“改日再说吧。”你们不走,这事就不说了。   杜氏却猛地睁开眼睛,说道,“映雪的婚期已经定下,就算老爷等得起,齐大人可愿意等?”   一磅重击砸在众人心里,她这么说,已是很坦诚不讳的将自己的死期摆出来了,杜氏若死,梅映雪必须守孝,本朝有制,父在母亡,未嫁女子需服齐衰杖期三年,也就是说婚期要推后三年,三年之后,梅映雪十八岁,并不算太晚,但是齐大人的年纪可不小了,他未必愿意再等三年。   张氏的脸瞬间大变,侯府这棵大树她是抱不上了,齐府这棵树怎么也不能撒手啊。   梅家恩抖了抖脸皮,也不好看,也许是他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杜氏的病情,也许是他已经习惯杜氏这些年时常病着,所以,他至今不觉得杜氏很快就会死去,也还没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就连昨天若胭提醒他该准备后事,他很不高兴,在若胭走后,还发了一通脾气,可是此刻,杜氏自己的一句话,却让他有些傻眼。   杜氏见两人不说话,就吩咐巧云去拿字据,巧云略一犹豫,就从抽屉里取出两张纸来,杜氏指着纸道,“一张和离,一张降妾,我已经写好,老爷随便在其中一张上签字即可。”   若胭出神的看着那两张纸,不知道杜氏什么时候已经写好,只等着这一天拿出来,将这一生的感情做个了断,她必是犹豫了很久,痛哭了很多次,才有今天的决绝,当年的执意相随,都在这张纸上划上句号,不知怎的就想起杜氏昨天给她的那封信,她说“这是母亲为你的一生做的最后一步安排,如果云三爷对你不好,你不想再过下去,就把这封信交给侯爷”,不知道信中写的什么,是否和眼前的其中一张纸一样,代自己做个了断?是和离,还是降妾?想着,就不由自主的抬手去摸胸口,却怔住了,信呢?自己昨夜睡觉都没换衣服,不可能是解衣裳的时候掉落啊,信去哪了?   茫然不安,无意识的去看云懿霆,却觉得心虚,生怕他知道自己曾背着他藏有这样一封信,便匆匆一眼,甚至还没看清他的表情就赶紧垂下头,彷徨片刻,反而释然而笑,罢了,丢了就丢了吧,兴许是天意,不管将来怎么样,我都要自己做决定,而不是靠母亲的请求和侯爷的压力,却不知云懿霆正紧盯着她,不错过她每一瞬间的神色,直到她苦笑过后,释然松眉,也悄悄松了口气。   梅家恩没有接,“容我想想。”   张氏却抹着泪道,“你身上有病,好生养着就是,说那些不吉利的做什么,等身子好了不就没事了?你坚持要走,谁也拦不住你,拦住人也拦不住心,又有什么办法,离就离吧,这样的事也不是天下没有,只是你病还没好就和离,传出去对梅家的名声不好,不如,先签了字,不外传,等你病好了再公布,那时候,你愿意走就走吧。”这是同意并做主和离了。   “娘——”梅家恩大惊失色,他虽然也贪图齐大人这个贵婿,也厌恶杜氏的无情和冷漠,却远没有到同意和离的地步,不想,张氏当着面就代他点头了,“娘,我不和离。”   “家恩!”张氏喝道,声音不大,却有力度,若胭很少见张氏这么强硬,她一向都是扮猪吃虎的,怎么今天就不扮了?转眼就见张氏哭起来,指着梅家恩又哭又骂,“她已经对你对这个家没有半点情分了,一心想着要走,你何苦再留着她?咱们梅家不欠她的,她没拿过来一针一线,却供她吃住这么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这样没心没肺,跟了你半辈子了,儿女都成人了,一把年纪却想着和离,她不知羞耻,梅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这样的女人你还留她做什么,随她去吧,儿啊,你这一辈子都被她毁了,就这样算了吧,娘只当你从来没娶过媳妇。”   当着若胭和云懿霆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多少不太合适,不过此情此景,也没有人会在意她们俩的存在,杜氏又闭上了眼睛,似乎看不见就听不见了,片刻才又睁眼,轻悠悠的吩咐巧云,“取笔,取印。”   巧云迅速的端到她面前,铺开其中一张纸,杜氏撑起身子,执笔蘸墨,手微微颤抖,却没有犹豫,沉肘落笔。   “小玉!”梅家恩紧呼一声,就要上前阻止。   “家恩!”张氏喝止,使劲拽住他的手,挡在他前面,哭道,“当年你非要娶她,娘怎么哭你都不管,如今她要走,你还不管娘吗?”   一语钉住他的脚步,梅家恩扶着张氏,痛苦不堪,终是没有再挪步。   杜氏微微一笑,笔落墨印,端端正正的写上自己的名字,又以指浸印泥,毫不犹豫的压在名字旁边,朱红的指印灼痛了每个人的眼睛,若胭愣愣的望着那个小小的红印,恍惚中就是杜氏吐出的一口鲜血,杜氏一共吐了多少血,她自己也未必记得,梅家恩更不在意,此刻,面对这张纸这份绝情,他便没有资格装作痛苦,若胭冷漠的看他,看他流着泪在张氏的推动下也签字压印,然后,仓皇离去,。   张氏恨毒的盯了杜氏和若胭一眼,紧随而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若胭感觉心里有某种一直努力维持的某个易碎品,刹那间跌落,粉碎,若胭知道,那个东西,叫做尊敬,自己对梅家恩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尊敬,彻底破碎了。   “母亲——”若胭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杜氏却非常平静,眉宇轻舒,嘴唇微提,不像是刚与夫家断绝关系的怨妇,倒像是完成了人生中一件极重要的大事,安心、舒畅,她拿过那张已经多了两个名字、两点指印的纸,默默的看了良久,然后折好了交给若胭。   “若胭,母亲有两件事相求,你可愿意相助?”   若胭怔怔的看着手中的和离书,呐呐的道,“母亲有事,吩咐便是,何必说求,若胭没有不愿的。”   “姑爷……”杜氏又望向云懿霆,等他答复,毕竟若胭已经嫁人,若是插手娘家事务,总需要夫家支持才好,云懿霆看着若胭,点头,“我支持若胭的决定。”   若胭泪眼婆娑的看他,心里充满感激,恨不得扑到他怀里痛哭一场。   杜氏缓缓点头,接着肃容谨声,嘱托道,“若胭,母亲自知将去,你现在就陪母亲移居半缘庵,等母亲闭目后立即公布这和离消息……”   “母亲!”若胭大惊失色,不禁惊呼。   杜氏目光变换,在悲哀与冷厉之间来回不定,“母亲犹豫了一辈子,也葬送了一辈子,算是用尽自己的一生来惩罚当年的轻率,也足够了,如今恩断义绝,我绝不愿再与梅家有任何瓜葛,不要在梅家出殡,不要梅家的任何名义跟我到九泉!”   若胭痛哭,“母亲,您的想法我都理解,可是您如今的身体,怎能颠簸到山上去?不如先在此静养,不是刚才也是说好的暂不声张吗,等过两天病轻些再去。”   杜氏摇头,“那不过是句虚言,我也自知时间不多,耽搁不得,若胭切记,母亲的后事与静云师太商议,焚灰返蜀。”   若胭听到这话已经泣不成声,心知杜氏已经大彻大悟,想要落叶归根,生前坚持不肯回娘家,死后却要骨灰返乡,悲声哭道,“母亲,您可曾后悔这一生?”   “后悔。”   杜氏闭上眼睛,已没有眼泪,满头银丝更显得一脸死灰,“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选的人,自己选的路,自己只能认命,故而一生自禁,无颜返乡,宁肯死在他乡。”极轻、极缓的一句话,说尽一生心事一生痛,她后悔,后悔极了,不该违背祖父遗训“杜氏子孙,不得进京”,不该私相授受,终生被张氏轻视,不该心性倔强、明知受屈却不剖白乞怜,不该一退再退,最终母子天涯、夫妻陌路……后悔已晚。   若胭却想起在自己应下云懿霆求亲时,杜氏曾对她说的一句话“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谁,你只需记住,既然选择了,就要接受,没有后悔,没有逃避,不管遇到任何事,痛苦也好、幸福也好、平凡也好、富贵也好,你都只能往前走,你可以改变自己迎合生活,你也可以坚持自己改变生活,但是不管如何,都没有回头路了”,当时只以为是杜氏对自己的埋怨,如今才真正明白杜氏说这句话时那种以己度人的悲哀,这话不仅是提醒若胭,也是说的她自己,她的悲哀在于,她改变不了生活,也改变不了自己。   那么,若胭,你呢?若胭自问,茫然无绪。    ☆、过世   “母亲当年看上老爷哪一点!”若胭忿忿追问,这是她始终不解的地方。   杜氏一怔,闭目惨然一笑,幽幽答道,“孝顺,我就看上他孝顺,祖父曾说,孝乃至仁,孝子可托付。”   若胭瞠目结舌,半晌不得说话,心里却狂笑到流泪,爱上一个人的优点,他的优点并不一定会带给你幸福,很可能,带给你的,反而是灭顶之灾。   “巧云。”杜氏看着床边已经哭到麻木的巧云,怜爱与愧疚一览无遗,“我没有照顾好你,我无能为力,以后,你跟着若胭,她会……”   “太太!”巧云“扑通”跪倒,连连磕头,目光坚定,“奴婢誓死不离太太,太太不要再把奴婢给谁,奴婢谁也不跟,奴婢一辈子陪着太太,太太要是再说这话,奴婢现在就撞死在太太床前。”   杜氏呆看不语,若胭忙拉起来,道,“母亲,巧云的去向,由她自己决定,回头再说,大娘也过来看你了。”说罢,就请佟大娘和初夏进来,又向巧云使了个眼色,“你去倒杯水来,母亲说了这些话,口渴了。”   巧云略一迟疑便往外走,待她走出几步,若胭又似忘了什么话追上去,到门外,拉住巧云,低声问,“母亲已与你说好,即刻去半缘庵?”   巧云点头,“是的,行礼都已收拾妥,不过一些随身衣物,”泪水滚落,迟疑道,“二姑奶奶,奴婢说句该死的话,太太估计也就今天明天了,王大夫说,怕是熬不过了。”   若胭头晕目眩,缓了缓神,抹去泪水,低问,“可去古井胡同那边报信了?”   “没有。”巧云摇头,“太太想着先去半缘庵,再让表少爷和表小姐直接上山,不必来这里。”   若胭知道这是杜氏有意为之,不愿自己娘家人再和梅家有任何牵连,只好点头,“即使这样,也要早做准备,可去通知,早点上山。”巧云应下。   杜氏见到佟大娘,少不得说些感谢的话,又请她代为提点若胭,佟大娘一一应下,想起初次见面,不过数月,竟要阴阳两别,纵使她看惯生死,也不禁潸然泪下。   两人端了清水进来,已见云懿霆坐在床边陪着,若胭便有些失神,她从没有想过云懿霆陪护病人会是什么样子,此刻一看,虽然有些别扭,却很让她温暖,不由的想到周氏过世时,他才六岁,那时候,他是否也如现在这样,坐在生母床边陪她走向生命尽头。   巧云很是吃惊,忙上前行礼,请他回座,虽说女婿半子,但是在这个世界,男尊女卑的原因也好,男女有别的原因也好,总之,女婿陪护岳母的行为却很少见,大多是陪着妻子过来探望一会,坐一坐,说几句宽慰的话就去了前厅,似他这样滞留内院的着实稀罕,除了他个性使然,也是梅家情况特殊,身为男主人的梅家恩都自行离去了,他还能去哪里?   云懿霆起身,却没有走开,轻声道,“岳母,我该如何向父亲交代?”   这话让若胭猛然想起侯爷,就想起杜氏的身份,诚然自己已经从上次庄园与众管事见面,大致可以断定杜氏与那位杜老将军关系深厚,却不能确定究竟什么关系,更不解杜家与云家的渊源,如今见云懿霆直言提起,不由的愣住,竖耳倾听。   一向隐瞒严密的杜氏也知自己于世不久,此时不说,恐再无机会,就坦然说了出来,终究有些潸然,叹道,“姑爷请带一句话给侯爷,就说祖父临终前都在惦记着侯爷,惦记宣化、西凉。”   云懿霆点头,“想必岳母也已经知道,二十年前,先帝归天,皇上登基之初,父亲就请命西征,已经将宣化、西凉收回。”   杜氏微微笑,“是的,祖父因将二府拱手送与西蛮而至死耿耿于怀,侯爷能收回疆土,祖父泉下感激不尽。”   云懿霆笑,“岳母此言差矣,父亲常说起杜老将军的提携教导之恩,当年西蛮侵犯,杜老将军领兵西征,大获全胜,不料先帝为安抚西境,反将宣化、西凉二府送与西蛮,杜老将军因此愤然卸甲,父亲当时便立下重誓,此生必夺回二府以慰杜老将军,父亲常说,侯府之今日,全赖杜老将军所赐,然,父亲若问起杜老将军当年离京后的情况该如何作答,当年杜老将军悄然离去,父亲得知后单骑追赶,却无功而返,后来又数次查访,都不见踪迹。”   若胭傻傻的看着两人,原来那位神秘的杜老将军就是杜氏的祖父,且与侯爷意气相投,同为先帝时的将领,似乎,杜老将军对侯爷还多有帮助,是以杜老将军自请归野后,侯爷才会对突然冒出来的杜家后人激动万分,大约后来的亲自提亲,也是因为杜氏的缘故,甚至后来赠送自己扳指和掌印玉牌,也是向杜氏表达对杜老将军的敬意和缅怀,否则,以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受到那样高的待遇?侯爷与杜老将军有着过硬的交情,善待其后人也是无可厚非。   那么,云懿霆呢?他说,侯府之今日,全赖杜老将军所赐,他坚持娶自己、宠爱自己,是否也是奉侯爷之命报答杜老将军?自己若没有杜氏这个母亲、没有杜老将军这个神一样的靠山,大约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妻子,甚至,他看也不会看一眼……若胭难过的低下头,泪水一颗颗滴落在手背,原来自己会这么在乎他的感情。   杜氏声音渐低,语气幽幽几不可闻,似在回忆往事,“当年,祖父愤然辞官,当时便将财物散尽、家仆尽驱,一家人南下,只是不愿侯爷追上,才有意弃官道改小径,背道往东走水路,入了长江才换船逆行进蜀的,只是命数注定,刚进蜀中就遇到百年不遇的瘟疫,一家尽亡,祖父拼死将病情最轻的我送到外祖家寄养,这才躲过一劫,可是祖父……”   云懿霆凝眉不语,果然如此,杜老将军便装离京,刚进蜀就死了,蜀中无人知其身份,所以查访不到。   杜氏不再说话,含笑闭上了眼睛。   云懿霆静静的等了一会,不见睁眼,轻唤,“岳母。”   没有回答,若胭心口一跳,迅速凝神上前,“母亲。”   依然没有回答。   若胭顿时慌了,“巧云,快叫王伯过来。”巧云拔腿就跑。   若胭突然想起佟大娘说的话,就急忙伏到杜氏耳边说道,“母亲,我知道大哥哥的下落了,我知道他在哪里,您睁开眼睛看我,我告诉您大哥哥的事,他正在回来的路上,马上就到家了。”   云懿霆眉毛一动,没有说话,杜氏却颤了颤睫毛,终是没有睁开眼睛,只唇角微微翘了翘。   巧云领着王大夫匆匆而来,情局紧急,谁也没有拘于礼节,云懿霆更是起身腾地,若胭也往旁边挪了挪,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杜氏,王大夫神色凝重,一语不发便搭上了脉,片刻之后,似是不肯相信,又重诊一次,接着又翻了翻眼皮,这才怆然住手。   所有人都屏声静气的围在床边,等着王大夫的诊断,却见他一语不发的收了手,又沉默片刻,这才嘶声道“太太大限已至,二小姐,准备后事吧。”   云懿霆伸指探鼻,片刻,默默收回。   四周死寂,没有哭声,若胭没有哭,巧云和初夏也没有哭,都只是失了魂似的,一动不动的望着床上沉睡的杜氏,任凭眼泪滴滴答答。   若胭轻轻的伏在她身边,像一个恋母的孩子,在母亲身边撒着娇,乞讨着要糖吃,要听故事,要母亲为她梳小辫、唱童谣,捧起她枯瘦的手,捂在自己脸上,流满一掌心的泪水,她轻轻的说,“母亲,大哥哥很快就回来了,你不等等他吗,他说他很想你,他说从来没有恨你,他只是太爱你了。”   “母亲,我后悔极了,如果我不去牵动大哥哥的心结,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叫痛苦、什么叫渴望,他就不会离家出走,母亲,你怨我吗?”   “母亲,我辜负了你,你怨我吗?”   ……   “若胭。”云懿霆微微惊诧,拉开她的手,抱住她,若胭茫然不觉,只觉得自己乘一叶扁舟漂浮在汪洋大海,而那盏高高的、明亮犀利的海灯,已经熄灭了,大海之夜,迷茫一片,四周只有起伏的海浪和呜咽的风声,自己被颠簸的上下翻腾、目不能视,一个巨浪兜头打来,扁舟覆于水中,支离破碎,却在这性命攸关之际,突然安全着陆,若胭就紧紧的抱住他,恍如劫后余生,“哇”的哭了出来。   云懿霆就温柔的抱着她,轻轻的拍着,慢慢的,若胭才缓过神来,心知还有重要的事要等着自己做,并不是悲伤忘神之时。   巧云却出人意料的坚强,流泪却不哭,先是跪倒朝着杜氏磕了三个头,然后迅速爬起来,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大包袱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赫然是一摞叠得整齐的寿衣,从头到脚,衣、裤、帽、鞋、枕、被俱全,若胭这才恍然杜氏早就准备好了身后之事,是啊,杜氏自知病情已久,岂有不早做准备的?分配财产、置办嫁妆、要求和离,甚至死后骨灰去向都一一安排妥当,又怎么会等着梅家来张罗寿衣?   “巧云,速去告诉老爷,然后去古井胡同给表哥、表姐报丧。”若胭冷静的安排。   表哥、表姐?云懿霆微微挑眉,没作声。   王大夫突然道,“二小姐,让巧云姑娘在这里帮二小姐,老朽去一趟古井胡同。”   若胭略一思索就同意了,今天一天都不见巧菱,想必是另被支使走开了,这里也的确人手不够,王大夫知道古井胡同的事,她一点也不奇怪。   巧云立即往外去,却撞上迎面进来的梅映霜,“巧云,母亲呢?”   巧云顾不上说话,已冲了出去,梅映霜诧异的往里走,见云懿霆正搂着若胭,就慌忙止步,若胭忙推开云懿霆,低声道,“你出去一下,四妹妹来了正好,我们要为母亲换衣。”云懿霆便在她额前轻轻一吻,“晓萱就在门口。”说罢,走了出去。   梅映霜这才进来,见杜氏双目紧闭,面容平静,只当是入睡,直到若胭吩咐初夏去打水,又将那一包袱寿衣抱到床边,这才惊讶的一下子跌坐地上,“二姐姐……二姐姐……母亲……”   若胭含泪道,“四妹妹,我们一起为母亲沐浴、更衣吧。”   ……   若胭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情景,当她为杜氏穿戴好,平躺在床上,梅家恩从外面冲进来,踉踉跄跄的奔到床前,悲呼一声“小玉,我对不起你”,就软了下去,若胭冷冷的看着他,除了厌恶,没有任何感情,对着一个死人道歉,没有任何意义。   梅映霜将他扶起,抽泣着劝说,张氏随后进来,看到寿衣俱已换好,脸色变了变,也上前掉了眼泪,哭两声“媳妇儿慢走”。   若胭冷笑一声,缓缓开口,“老太太,老爷,先前母亲与老爷俱已签字压印,和离生效,母亲临终有言,此时已不是梅家之妇了。”   梅家恩显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才明白她说的什么,“孽畜浑说!”跳起来就朝她一耳光,若胭飞快的偏头,同时,人影一闪,晓萱挡在面前,“主子有命,任何人不能动三奶奶。”   梅家恩怒道,“孽障,你自以为嫁了高门,便可以如此嚣张,不把娘家放在眼里了吗?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混管着娘家的事来?我要不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就是打死你也正当。”说着,又扬起巴掌。   这一回,手腕被扣住,云懿霆闻声赶来,冷冷的道,“岳父,我曾说过的,若胭已经是我云家的人,你在动手前,最好先问问我。”摔下他的手,回头看若胭脸上,虽然晓萱赶来及时,没有打着,但是梅家恩动作太快,指尖仍然触及,留下几道淡印,眉尖紧蹙,转又向梅家恩,目光中已凝聚戾气,周身笼起寒意,“这是最后一次,岳父,你要再敢动手,云三可不认你是谁。”声音冰冷入骨,旁人听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若胭拉住他,“三爷……”   梅家恩因杜氏之死也已悲痛的失去理智,纵然已成怨偶,当年情分难以抹去,眼见一个女婿在自己面前张狂,哪里受得了这个窝囊气,也圆瞪双眼,暴跳着吼道,“你既然娶了我的女儿,叫我岳父,我就是你的父亲!你在我面前也得按照梅家的规矩,对我恭顺礼加,岂容的你这样目无尊卑!莫说我打女儿是天经地义,就是打你,也是理所当然,就是用梅家的家法惩治你,又待如何……”   他已然后悔这门亲事,除了侯爷亲自为子提亲带来的荣耀,自己便没再沾上什么光,侯爷又匆匆远征,只剩下这个桀骜不驯、目无尊长的女婿成天的挑衅自己的权威,实在令他忍无可忍。   若胭暗暗叫苦,不能否认,梅家恩的话虽然难听,却是实话,不管侯府如何富贵,云懿霆作为梅家的女婿,这个身份是受到社会与法律制约的,梅家恩要是执意处置云懿霆,抛开官场上各种微妙关系不论,侯府真不能维护,慌忙就抱住云懿霆将他护在身后,倒不是怕梅家恩打他,而是怕云懿霆冲动。   “三爷,我求你,别说话了。”   好在张氏瞬间就扑了上来,将梅家恩拖到一边,她十分清楚,梅家恩只要动一下云懿霆,他的六品乌纱就要保不住了,梅家,又将何去何从?对于没有根基的梅家的来说,梅家恩就是唯一立足京州的支撑了。   云懿霆一身戾气,直逼梅家恩,素日里妖魅诱人的眸子此刻变成了霍霍寒锋,触之即伤,却因若胭惊慌的拥抱和请求缓缓回春变暖,冰消水融,他拍拍若胭,勾了勾唇角。   恰在这时,门外又惊慌失措的跑进来一人,冲着梅家恩就跪倒,结结巴巴的道,“老爷,不好了,小郑姨娘说肚子疼的厉害。”   梅家恩一怔,转身就走,张氏也大惊失色,飞快的跟了往外走,转身一把又抓住梅映霜一起,“映霜,走。”   梅映霜哭着求,“老太太,我陪着母亲吧。”却挣扎不开,只好求救若胭,“二姐姐,我……”   若胭见她一脸无奈,叹道,“母亲明白你的心,你去吧。”梅映霜呜呜哭着被拉走。   梅家恩走出两步,猛又顿住脚步,回头看床上的杜氏,对张氏道,“娘,你去看看她就是。”自己又回到杜氏床边。   张氏面色一沉,跺脚道,“淑芳肚子里可是你的骨肉!”   梅家恩沉默不语,张氏见他不答,跺脚道,“你这是要梅家无后吗?”   梅家恩打了个激灵,却仍是不见走开,只道,“娘,我现在只想陪着小玉。”   张氏满目怨毒,到底拉着梅映霜恨恨而去。    ☆、轻重   “富贵,去告诉来福,扣板报丧。”梅家恩悲声吩咐。   “慢着。”若胭阻止,“老爷,您和母亲已签字和离,母亲之事,不该由梅家报丧。”   “梅若胭!”梅家恩大喝,全身颤栗,怒目相向。   云懿霆将她拉到身后,冷冷的与梅家恩对峙。   若胭却又自己挣脱了出来,默默的跪在梅家恩面前,一改先前冷厉不让的口气,软声轻语,“老爷,您就成全了母亲最后的心愿吧,她当初为了你,不顾一切阻力要和你在一起,她的心,您肯定明白!你们夫妻这么多年,不管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不管谁对谁错,她的品性如何,您肯定明白!她没有对不起梅家,没有对不起您,是您对不起她!您或许不愿承认,可是,您必须得承认,您是真的亲眼见她受委屈的,是您假装视而不见,因为您孝顺!老爷,您知道吗,母亲临走前说,她是因为被你的孝顺感动才跟着你,可是,您却用您的孝顺害死了她!老太太是您的母亲,她生下您,对您有恩,您因此百般顺从;母亲是您的妻子,她为您抛弃娘家千里追随、为您生育了大哥哥,为什么您就可以狠心不管不顾?她们都是您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为什么您就偏心至此?您总说,儿子应该孝顺母亲,您是老太太的儿子,可是大哥哥也是母亲的儿子,为什么您可以把您的母亲奉为至尊,大哥哥却要因为你的母亲而漠视他自己的母亲?同样都是母亲,为什么待遇会天壤之别?”   明明轻软哽咽的话,却比先前的尖利痛哭更咄咄逼人,梅家恩哆嗦着盯住她,目光复杂,脸色剧变,看不出下一步动静。   若胭扬起挂满泪痕的脸看他,等他说话,梅家恩却开始摇头,“不,我不同意,和离非我情愿,做不得数,你母亲是我妻,天下人皆知。”   非你情愿又如何?终究是你亲自落的笔、按的指印,不要怪任何人,只凭你这一个动作,就足以让人寒心。   “老爷——”若胭朝他拜了一拜,道,“有双方签字与指印,人证俱全,怎么做不得数?母亲曾是你妻,天下人皆知,往后互不相干,律法可究。”   梅家恩突然一把抓住杜氏的手,痛哭,“若胭,你何苦非的如此?你初嫁人,尚不知世事难为,尤其家事难分经纬,你与你母亲情深,自然为她不平,可知为父居中也难,你今日强硬,非要论我是非黑白,心性刚烈恰似你母亲,可想过他日云三爷如何待你?”   若胭闻言一震,顿时就茫然无措,痴痴的去看云懿霆,是啊,我差点把他忘了,也许,我正在一步步走着杜氏的路而不自知呢。   云懿霆看她一眼,向梅家恩淡漠的道,“岳父多虑了,你我本不同。”   梅家恩却不理他,只盯着若胭要答复,若胭微垂长睫,轻轻一笑,淡化苦涩与不安,“三爷有他自己的主见,他要如何待我,我左右不了,也想不了那么长远,我只想认真做我自己,问心无愧,老爷,您有自己的主见么?您问心无愧么?老爷,放手吧,你欠她的,已经无法弥补,就算最后为她做一件事吧。”   云懿霆眉头紧锁,嘴唇紧抿,透出隐隐的酸楚和恼怒。   就见门外又有丫头进来,说是小郑姨娘的肚子越发疼了,去请大夫了,还没到,让梅家恩过去一下,梅家恩却失了魂似的站着,看看若胭,又看看杜氏,突然哭起来,“她若离开梅家,又去哪里?”   若胭冷冷的道,“老爷,这些年您若是时常拿这句话问问自己,又何至于今天?您早知母亲无娘家可归,却不善待她,她即便后悔了也无处可去,除了死,还能去哪里?”   身后的云懿霆闻言突然目光一凝,手指一抖,就握紧了拳头。   “母亲信佛,临终有言,灵柩安置半缘庵,老爷放心,母亲也不愿大张旗鼓、讨人口舌。”   见梅家恩松口,若胭便没有再等他,主动说出来,并且让他安心,我们不会将和离与死亡之事宣扬,等后事处理完后,再由你自己公开和离消息,那时候,杜氏不再是梅太太,一个没有夫家的妇人,下落已经不再重要,自然也无人过问了。   梅家恩怆然而笑,看着闭目而逝的杜氏泪流两行,最终一语不发,跌跌撞撞的出去了,却在门口撞上迎面冲进来的两人。   “姑母!”   一男一女直奔床前,扑在杜氏面前,哀声痛哭,正是闻讯赶来的许明道和许明玉,后面还跟来一人,却是从敏,他自知身份,并没有进来,只跪在门外磕头痛哭。   梅家恩与茫然沉痛之中惊诧的望着冒然闯入内宅的两人,堪堪凝注心神,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若胭上前行礼,“表哥,表姐。”   两人起身还礼,含泪唤一声“表妹”,许明道又看她身后的云懿霆,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见对方生的风流妩媚、妖娆无双,又是锦衣华服、缎带玉勾,无论容色还是装束都光彩照人,先略微一诧,然后目光转黯,苦笑道,“这位是云三爷吧。”   即便气氛悲伤,心情沉痛,若胭仍深觉尴尬,先前并没有想到这些,冷不防双方一碰面,才想起这回事,只是被悲痛冲淡,不甚明显,正要介绍,已见云懿霆点头道,“正是,原来许解元是若胭的表哥?”   既是亲戚,为何若胭大婚那天却没有出现,云懿霆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神色怪异的若胭,几乎一瞬间就自我释疑了,杜氏既然至死都对梅家隐瞒身份,又怎么会让娘家人来梅家走动,所以连梅家恩都不认识他们。   若胭却有些惊奇,怎么云懿霆言语之中,竟是知道许明道的身份。   许明道此时也高兴不起来,苦笑一声,眉宇之间尽是哀伤,“云三爷见笑了。”   两人直说完这番对话,许明道这才转向梅家恩,清凉的道,“梅大人,晚辈兄妹二人是来为姑母送行并料理后事的。”   姑母?梅家恩一时有些懵懂,杜氏不是没有娘家吗,哪里冒出的一双侄儿侄女来,竟从未听她提及过,猛又想起刚才云懿霆话中的“许解元”,顿时就愣住了,“你就是这次秋闱的解元许明道?”   许明道淡淡的回道,“正是。”并没有多话,他本是个明朗如春阳的男子,谈吐妙语如珠、趣味横生,此时也颇有些冷意,任谁面对姑母的死,也不会对逼死姑母的人加以好颜色吧,他还能有回有答,不像云懿霆那样言辞如刀,已经很有君子风度了。   “姑母?我竟不知道……我竟被瞒着……”   梅家恩出神的看了看他们几人,呐呐自语,悲怆一笑,重复一句,声音拔高了几分,明显充满惊讶与愤怒,“我竟不知道!我竟被瞒着!”   许明道淡声道,“晚辈的祖父与姑母的母亲乃是嫡亲的兄妹,姑母自幼在许家长大,这样至亲关系,梅大人竟然不知,的确应当自省。”   是啊,连妻子最基本的娘家情况都不知道,还不该好好反省自己是如何的失败吗?更确切的说,是何等的漠视。   梅家恩不可置信的摇头,拧眉苦想,恍惚中很久之前确实听杜氏说起娘家,只是自己从未放在心里,也早已忘记,果真是自己太过寡情?不,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借口,只能怪杜氏没有反复的提醒自己,她若多说几次,自己总能有些印象吧,想着就开始愤恨,愤恨杜氏的刻意隐瞒与不信任。   “我不同意!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她的后事都该由梅家来料理!”说罢,转身出门,这就算是拒绝了若胭的话和杜氏的遗言。   若胭心一沉,迅速冷静下来,这满屋子的人,却属自己与杜氏关系最近,理当由自己这个女儿来挑大梁,奈何自己两世为人,面对不少人的死亡,却从未接触过丧葬,对这个世界的习俗更是一窍不通,只好道,“大家先准备着,我再去找老爷,大娘,这里您是长辈,若胭求您代为主持。”说着拜倒。   佟大娘扶起,含泪道,“三奶奶看得起老妇,老妇怎敢推却,只好勉力一为。”   说来,佟大娘与杜氏是最不挨边的,却因她无人可及的阅历,理所当然的担起了主持大局的重任,众人皆听她差遣,并无二话,就是云懿霆也一脸端正,并让晓萱听从佟大娘指挥便是。   杜氏之死与和离搅到了一起,如今的情况是,必须尽快离开梅家,一切礼节规矩便不可能按常规办理,大家即刻为杜氏小敛,按制,小敛当在次日早晨,但是和离既定,又有杜氏遗言在先,大家便决意趁着天色将晚,不引人注目,提前小敛后,尽快离开。   小敛过后,佟大娘便安排晓萱与初夏同去置棺等丧葬用品,两人出门时见从敏仍跪着,初夏知他跟随梅家恩,也有些采买经验,就唤了他一并去,富贵不肯离去,坚持帮忙,便和巧云一道去收拾行李。   若胭便出门去找梅家恩,云懿霆坚持陪同,执手在旁,若胭此刻也觉得脆弱不堪,他能在身边亦感安心,许明道默默的看着云懿霆一直拉着她的手离去,苦笑一声垂下头。   东园里,所有事务都在哀痛中忙碌进行,中园里,却是另一番情景,张氏顿足哭道,“你怎么这么糊涂,还拖着做什么,由着她走就是了,反正也已经和离,你就是把她放在府上做一场法事又能怎样,回头和离书交上衙门,咱们梅家就成了京州的笑柄。”   梅家恩颓废的垂着头,嘶声道,“娘,不要再说了,我并不想和离,终究这些年的感情,哪里能放下?她跟着我也可怜,我对不起她!我若是好好送她一场,若胭心软,未必还会坚持交上去。”   张氏脸色大变,也哭起来,“你没有对不起她,谁也没有亏待她,没饿着她,没冻着她,是她自己心胸狭窄,怨不得谁,和离书也是她写的,并没人逼她,你这么难过,是不是在怪我当初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你这是恨我没有好好照顾她让她生了病,还是指责我逼你和离?儿啊,你这是要逼死娘啊!你要逼娘跟她一起去死啊!”   梅家恩一听这话就吓得连忙跪下求饶,“娘别生气,儿子绝不敢有半点埋怨娘,儿子错了,娘没有逼儿子,儿子是自己情愿和离的,儿子就是不忍她这样离去,想在府里好好给她办一场也好,娘,儿子心里不安,儿子想留她两天,送她一场,也算夫妻一场。”   张氏面上一僵,到底缓缓回转,提醒道,“你要是想看,去半缘庵看就是,要是留在府里,那就要让所有人知道梅太太死了吗?映雪的亲事可怎么办?你是她父亲,不能不管女儿的终生大事。”   “左右还没报丧,并无人知道此事……”梅家恩不甘。   正说着,忽见大郑姨娘领了个女道人进来,一脸的急惶,一进来就跪倒哭起来,“老太太,老爷,了不得了,这位女道长说的话好不吓人。”   梅家恩惊诧的打量陌生的女道人,还没问话,就见张氏道,“这算怎么回事,糊里糊涂的就哭什么,好端端的有什么吓人的,这女道长刚才不是跟在大夫旁边给淑芳诊病吗,淑芳这会儿肚子已经不疼了,还有什么吓人的?”   那女道人听到问话,就上前揖手,道,“老太太有所不知,贫道诊病尚不擅长,却是最擅观风水断阴阳,老太太,恕贫道直言,刚才那位姨娘腹痛,并非饮食不当或者风寒入侵,只因此宅阴气太重,致使小少爷受惊,警示其母,敢问贵府近来是否有人身患重疾或者过世?”   张氏忙点头,“确有,女道长说的很是,那该如何是好?”显得颇有兴趣。   女道人叹口气,连连摇头,“那患病之人命格极硬,与小少爷命中相冲,务必速速搬走,若是晚了,恐小少爷不保……”   “胡说八道!”梅家恩拍案而起,双目怒睁,“我从不信这些,快出去!不许在此蛊惑人心。”他这会子正对杜氏愧疚着呢,哪里听的了这个话。   张氏却陡然一脸喜色,阻道,“慢着,女道长刚才说小少爷?是怎么回事?”   女道人笑道,“贫道还有一个本事,就是擅辨男女,刚才那位姨娘怀的,绝对是个小少爷,贫道用项上人头担保,错不了。”   张氏大喜,“啪”的拍了个巴掌,念叨,“哎呀,这可太好了,我又有孙子了。”对女道人笑道,“你果然说的准,等生下来,我必定好好打赏你。”   梅家恩见张氏如此高兴,也不由的心里一动,却不说话,张氏则拍着他的手欢喜的道,“儿啊,这可是件大喜事,淑芳那边定要照料的妥妥的,万万不能出半点岔子,这可是关系我梅家的子嗣香火的大事,半点也不能大意。”说着,脸色又沉了下来,“家恩,正就这么着吧,赶紧走了,一了百了,淑芳也好安胎。”   “娘……”梅家恩一听这话,又犹豫不决。   张氏立即大哭,捶着桌子道,“你怎么这么不分轻重!你待她再好,她连死都宁愿死去外面,吃了梅家这么多年的饭,就算是条狗,也会看门,她说走就走,还留什么?淑芳肚子里可是我梅家的血脉,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想想祖宗大事?为何梅家子嗣单薄,你三房妾室,膝下却只有她生的一个儿子,如今也不知哪里去了,难说是不是因为她八字太硬,把你的子嗣都克死了。现在好不容易又得一个,决不能再出岔子。”   梅家恩以头抵桌,痛哭流涕,到底没再反驳一句。   若胭和云懿霆站在门外,冷冷的听着屋里张氏强硬的命令和梅家恩屈服的哭声,相视一眼,转身离去。   北园,与东园的沉肃悲痛不同,正笑声不断,赵氏敲着桌子直笑,“总算踏实了,忍了数十年的憋屈,这一回扬眉吐气,她死也是个弃妇,出了梅家这个门,就是个孤魂野鬼,我这心里着实痛快。”   郑全中嘿嘿的笑道,“还是二妹有能耐,肚子也争气,老太太一听说怀了个男娃,就欢喜的合不拢嘴,才被那道人说上两句,就恨不得立刻将东园清理了。”   大郑姨娘在旁边呵呵笑着,脸色既喜又妒。   小郑姨娘裹着厚实的皮裘,歪坐在椅子里,懒洋洋的盯着面前精致的糕点,心里也不高兴,早知杜氏这么容易就死了,自己当初就不该沉不住气,只消再多等几个月,命运又将重写,杜氏既死,不管和离不和离,梅太太的位置都空缺下来了,梅家恩才不惑之年,自然还要再娶,以自己的条件和计算,何愁不能上位?如今却坐实了姨娘身份,再也跳不上太太的宝座了,一想到这里,就后悔的肝痛。   “太太死了是好,也不好,太太虽然不好相与,倒不是个多事的,谁知道将来,老爷再娶个什么样的?要是个厉害的,倒还不如原来这个太太。”小郑姨娘担忧的泼了冷水。    ☆、上山   天,很快黑了下来,寒风透骨,路人绝迹。   当几辆马车徐徐驶出梅府时,若胭冷冷的回望,母亲,我代您看一眼这里,从此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却突然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出来,怀抱着一个包袱,竟是郑金安,若胭一愣,下车迎住,郑金安将眼往里看了眼,将包袱递给若胭,轻声道,“二姑奶奶,这是四小姐让我送来的,这是她的一件贴身小袄,托二姑奶奶放在太太身边,权当陪伴之意。”   若胭含泪收下,问,“四妹妹安在?”   郑金安似有些讪讪,垂首道,“四小姐在奶奶那边。”   不用再说,若胭已经明白,梅映霜这是被郑家扣住了,她们素恨杜氏,终于等到杜氏咽气又和离,如今又干干净净的扫地出门,只怕心里要欢喜的敲锣打鼓,自然不会允许梅映霜来送行,而梅映雪,根本就没露面,其实,没露面的又何止她一个,大郑姨娘和小郑姨娘都没有踏足过东园半步,还有章姨娘……想到章姨娘,若胭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这是她生母,柔弱胆小,成日里如履薄冰,最初时尚能分辨是非,杜氏有一次晕倒,她还送来药膏,慢慢的变得只求自保,善恶不分了,若胭叹口气,也许,以她的性格和能力,她也的确只能如此才能生存,可是若胭总觉得心里闷闷的难受,“多谢你,金哥儿,我会记得你,也请转告四妹妹,不必愧疚,母亲不会怪她,我们都不会。”若胭复又上车。   “走吧。”   梅家恩紧紧的抓住车门,半跪半扑,痛不自已,若胭轻轻一叹,“老爷,天黑了,山路不平,岂不让母亲颠簸?”梅家恩失声痛哭,颓然松手。   马车滚滚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到半缘庵时已是半夜,然而庵内灯火通明,静云师太带着晓萱和初夏,一身素白迎在山门外,见马车徐徐而来,早悲声大哭,颤巍巍过来扶住了车辕,唤一声,“小玉,你竟先去,叫老尼相送。”   一声“小玉”,众人无不诧异,然则此时此景,无人再计较这个,都下了车来行礼,然后护送杜氏入庵,先停在杜氏往日住的厢房,只等天亮大殓。   大殿内早已布置妥当,白幡举起,中间摆放着一具朱漆棺木,想是晓萱和初夏临时买的,若胭看着棺木忍不住就哭起来,云懿霆将她拉到一旁,轻柔的为她擦去泪水,若胭便将憋了一天的悲伤尽情的哭了出来,直哭的他胸口尽湿,才缓缓收了泪,道,“三爷,你是否怪我?”   云懿霆有些诧异,“怪你什么?”   若胭有些不安,“毕竟云家与梅家是姻亲,声名牵连,母亲和离并移至庵堂,这事传出去,必定引来闲言碎语,云家怕也会受人指点,我不忍母亲走得不安,所以应下,却又觉得对你不公平,忽视了你的感受……”   云懿霆在她额上轻轻一啄,“别胡思乱想,我何曾在意这个,你该知道,若是父亲在此,恐怕不止扶灵上山,还会把梅家给砸了。”   这么严重么?若胭有些不解,转念又想,也许武将的性子就是这样,何况侯爷与杜老将军那样的交情,唉,也不知道侯爷归来,得知杜氏已死,会怎么样,“三爷,侯爷与杜老将军……”   云懿霆点头,“父亲常在我面前提起杜老将军,说杜老将军是他的恩师和忘年之交。”   见若胭嘴唇略干,就端了杯水来,等她喝了才接着说,“父亲年轻时颇为不拘世事,只身游历,祖父与大伯父都奈何不得,一次偶遇杜老将军,两人竟然一见如故,十分投契,此后,父亲便常去杜家走动,请教武功、兵法,杜老将军倾囊相授,并将父亲收在自己军中,凡事带在身边历练、指点,父亲说,他就是这样跟着杜老将军一步步从一名士兵升到将军,三十年前,西蛮骚扰边境,杜老将军与父亲一起领兵讨伐,屡战屡胜,几乎将西蛮灭绝,然而一道圣旨传来,急召收兵,割让宣化、西凉以显大国泱泱,杜老将军怒而辞官,从此不见踪迹,父亲一边苦寻,一边接下杜老将军留下的重任,直到现在,父亲这次北去,也是因为西蛮余部北迁作乱,父亲临去时曾对我说,当年一时心软,将宣化、西凉收回便罢了手,此次,必要剿尽,归来才好与岳母交代。”   原来渊源如此,怪不得侯爷对杜氏这样上心,有杜老将军这天大的恩情在先,侯爷自然要倾力报答他的后人,可惜,这次就算剿尽归来,也无处交代了。   “还记得你曾戴的那只钗吗?那是太皇太后赐给岳母的,当时父亲也在,看得仔细,因此一见便认出来了。”云懿霆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又说了一件事,“父亲和我娘的亲事,也是杜老将军保的媒。”   若胭愕然,怎么这位神一样的武将还替人做媒吗?   云懿霆见她惊愕的神色,就微微一笑,“我也是听父亲亲口说的,父亲在一次宫宴上见到娘,就喜欢上了,娘是外公的掌上明珠,然那时父亲军衔尚低,纵然祖父和大伯都在朝为官,也不足以打动外公,杜老将军看出父亲的心思,就主动去找外公,杜老将军与外公很有些交情,因此就成就了这门亲事。”   得,敢情侯爷的事业与爱情都得益于杜老将军啊,这样的恩情,哪个男人能不肝脑涂地?   “好了,我告诉你这些,就是让你知道,你做的这些,云家不会有任何异议,你也不要有负担。”云懿霆宽慰道。   若胭茫然点头,心里的确轻松不少,只是仍想亲口问他一句“你娶我是否也因为云、杜两家渊源?”抬头看他笑容温柔,又不敢问,生怕他说出一个“是”,自己便再也无法坦然面对他的柔情,只将那句问话在舌尖辗转几番,终又咽下。   云懿霆却问她,“倒是有桩事要问你,岳母如今已经安置庵内,你可要安排报丧?”   若胭一怔,是啊,差点忘了这事,当时梅家恩要扣板报丧,自己给拦下了,但是现在人已经运出来了,与梅家无关了,又怎么报丧?一则杜氏离开梅家后,在京州还真没有娘家立足,又以什么身份报丧,无府无门,总不能就称一个“杜氏”吧?二则自己也已经答应过梅家恩不声张丧事,还是等梅家主动提出和离之事吧,沉吟道,“三爷,母亲之丧,若是知情者太多,梅家也难应付,老爷若不能解说圆满,恐怕要出乱子……”   云懿霆点头,“嗯,那便让晓萱回去说一声便罢,别人不知无妨,云家该有祭礼。”   若胭轻轻应好,环住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口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句“谢谢”,只因上次的“感谢”误会事件,不敢让他听见,只是她低估了云懿霆的听力,早被听的一清二楚,正要说什么,就见佟大娘走过来,佟大娘正是来商议去云家报丧之事,也道,“为太太的安宁着想,还是不必人尽皆知,只是这姻亲不比寻常,礼数不能少,太太虽然和离,但是三爷三奶奶在这里,就少不得要报个信。”   若胭正与云懿霆说了这事,没有不同意的,佟大娘便定了由晓萱和从敏一起去云家报丧,接着又迟疑的询问若胭的意思,“齐府那边……还是要问问三奶奶的想法。”   六礼已成其五,亲事已算定下,齐府与梅家也是姻亲了,何况,这门亲事还是杜氏促成的,若胭也举棋不定,转念又想,罢了,和离的根本原因姑且不论,至少摆到台面上的一致理由就是梅映雪和齐大人的亲事,自己要是去送信,齐府来不来也要为难,不来,则显得薄情,来,必定逼梅家提前将和离的消息公布,到时候,要乱成一锅粥。   “不用了,齐府是梅家的姻亲,不是母亲的。”   佟大娘闻言便不再说话,自去安排了。   如此,若胭倒是闲了下来,超度之事自有静云师太准备,其他的祭奠事务都有佟大娘安排,冬夜寒重,云懿霆便脱了外裳给她披上,若胭不愿,“三爷自己穿吧,你若着了寒……”   云懿霆不理她,将她裹紧了,才道,“先将就着,照顾好自己,我岂是这么容易着寒的?”   若胭心口暖暖的,静云师太走过来,双手合十唤了声“二小姐”,若胭屈膝还礼,云懿霆知道静云师太这是要问杜氏的后事安排了,当初杜氏有交代,让若胭与静云师太商议,便轻轻叮嘱她一句,就走开了。   静云师太静静的看了眼若胭身上披着的云懿霆的衣裳,道,“但愿二小姐能收敛些执念,身上这衣裳就能多披一阵。”   “师太何意?能否详解?”若胭困惑的问。   静云师太叹道,“二小姐自己想想就能明白了,这世上的人啊,其实并不需要多聪明,糊涂些反而好,二小姐虽然在小玉身边时间不长,但是能得到小玉信任,将后事相托,必定情深义重,须知情深者易为情伤,义重者反被义害,希望二小姐以小玉为戒,凡事想开些、看淡些。”   小玉?若胭惊讶的瞪着静云师太,完全没有听进去她说的什么,满脑子都是“小玉”这两个字,静云师太在山门迎接的时候就叫的“小玉”,那时候马蹄声声、脚步碎乱,自己虽然疑惑,也没多想,一顿忙乱下来竟忘了这回事,此时再听她说起,才觉得内藏隐秘。   “师太,为何这样称呼母亲?”   静云师太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问,而是回身静望夜色,反问,“小玉临走前,可有说过让二小姐有事来问贫尼?”   “是的。”若胭点头,“母亲说,她的后事,让我与您商议,焚灰返蜀。”   “焚灰返蜀……焚灰返蜀……”静云师太似乎并不惊奇杜氏的这个遗嘱,却是忧伤的低喃不断,“生前执意不回蜀中,何苦还要焚灰返回呢?”   若胭问,“师太的意思呢?”   “若能生还,全身而葬才好,如今人去不能复生,运柩回蜀,也未尝不可,何必非要焚灰?贫尼是化外人,无躯体之念,小玉身在红尘,焚灰未免凄凉。”   静云师太怆然道,却又摆手叹息,“罢,罢,依着她吧,她也是半在红尘半在佛门,早也不在乎这副皮囊了。”垂了一番泪,又转身看若胭,“既是焚灰,大殓过后,便不必盖棺镇钉了。”   若胭刚想点头,不知怎么却又摇头,只是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摇头。   倒是静云师太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就变了变,哼了一声,道,“镇钉!便是先镇钉再启棺也使得,免叫梅家再来打扰,小玉既然进了这庵,梅家人便没资格再看上一眼!”   若胭一愣,恍惚心中迷雾散开,其实,自己刚才想的,也是这样意思,只是远不如静云师太这般明确,看来这位老的看不出年龄的出家人,仍是没有完全出家呢。   “那么,师太现在可告诉若胭,您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静云师太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淡淡的说道,“贫尼的身份自然是半缘庵的静云,只是,遁入空门之前,有幸得杜老将军青眼……”   若胭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静云师太竟是杜老将军的小妾,曾听杜氏说过,当年杜老将军决意离京,当天便遣散了满府的财物与下人,就在那个时候,姬妾们也都被打发走了,而静云师太离开杜家后,就来到半缘庵落发为尼,青灯古佛,相伴年华,直到多年后,杜氏意外来到半缘庵,认出了静云师太,从此往来至今。   每个人都有故事,或悲或喜,或平淡如水,或大起大落,男儿自有家国事,女子无非绵绵情,不管怎样,一生回望,都可感人肺腑。   目送静云师太蹒跚离去,与三月份初次相见大相径庭,已是老态龙钟、风烛之态,不觉泪眼迷茫,直到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环绕,才又苏复神智,将刚才与静云师太的对话尽数说给云懿霆听,云懿霆听完,略作沉吟,道,“若胭,你的确可以糊涂些,或者,稍微迟钝些。”   若胭如坠云雾,我何曾聪明过?   云懿霆见她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就宠溺的笑了笑,道,“好了,聪明也好,糊涂也好,都不重要,只记得一点,信我就好。”   若胭越发的困惑了,云懿霆也不再说,只将她紧紧箍住,一起沉默。   长明灯幽幽晃晃,凄清寂凉。   这一夜,过得极其漫长,却又短暂,天微明的时候,晓萱回来了,晓蓉也跟着来了,除了报丧,她们还带来了御寒的衣服等日常用品,若胭赶紧为云懿霆穿回衣裳,又为他加了件大氅,云懿霆本想拒绝,但见她亲自为他披衣系带,便含笑受之,接着若胭又挑了件自己的披风让晓蓉送去给许明玉御寒。   若胭又问了问瑾之的情况,晓蓉说,“东宫前一日刚送了东西来,除了骊珠,还有好些别的宫中的糕点,因主子和三奶奶不在府上,奴婢不敢擅作主张,都收在厨房的后仓里。”   若胭诧异的去看云懿霆,“太子不是出征了吗?”   云懿霆不以为然,“也不是他亲自送来,出征又有什么关系?这几天天冷,骊珠也能多存放些日子,等你下山多吃些。”   若胭没说话,她现在哪有胃口贪吃。   晓蓉又说,“昨儿麦冬不太舒服,有些腹泻,三太太打发静香送了药过来,麦冬吃了药,休息了一宿,如今已经无碍了。”   若胭纳闷,“怎么三太太知道麦冬腹泻的事?”   晓蓉抬眼看了眼若胭,又飞快的看了眼旁边的云懿霆,垂眸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许是三太太意外得知的。”   若胭闷闷不解,总觉得这事蹊跷,自己刚离家,陪嫁丫头就病了,偏偏还轮到三房的正室太太来操心,难道瑾之就没有人关心这事,眼巴巴的等着三房?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又细细问了麦冬的情况,晓蓉道,“三奶奶恕罪,奴婢也疏忽了,因麦冬一向话少,在西园子的时候还多些,先前我们并不知道她不舒服,直到静香送了药来,奴婢才知道,奴婢问静香如何知晓,静香说只听三太太的安排,其他并不知道,奴婢也问了麦冬,麦冬却说她也不知道。”   若胭越听越糊涂了,心里的疑问也越来越大,静香这个名字隐约在哪里听过,只是想不起来,就无助的去看云懿霆,云懿霆却恍若未闻,只笑而不语,就歇了询问他的心思,心忖自己拿丫头生病这样的小事去问一个男人,能问出什么结果来,倒叫他笑话。 ☆、大殓   没多久,天就大亮了,大家又聚集大殿,准备大殓。   却在这时,车马声急促响起,由远而近,很快进了庵,若胭当先出门一看,只见大夫人和和祥郡主正扶着丫头下车,想不到两人来的这样快,慌忙上前磕头,行孝子之礼,云懿霆与许家兄妹俩也都过来行礼,两人就扶起来一同入内。   和祥郡主惊异的看了眼许明道和许明玉,显然也很意外还有这么两个陌生人,只是不便多问。   大夫人极是激动,匆匆前行,待见到已经衣衾整齐平躺着准备入殓的杜氏,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扑过去细细的看,不敢相信数十年交情的朋友就这样匆匆离世,若胭与紫萍双双扶起,大夫人素来性格清淡高傲,这样痛哭很是难得,和祥郡主也上前行礼致哀,又是好一番礼节。   对杜氏之丧为何置在庵内,两人一字未问缘由,也不知道是不是晓萱已经说明原因,本来就一言难尽,若胭也不愿多说,正好你聋我哑。   和祥郡主见若胭哭得悲切,也觉得可怜,轻轻叹口气,格外说了声,“老三照顾着你媳妇,别伤心坏了身子。”   接着大殓,按礼制是由长子抱头、次子抱脚放入棺中,因唯一的儿子梅承礼不在,便由云懿霆抱头、许明道抱脚、若胭扶腰入棺,接着若胭将一件自己常穿的小衫放在杜氏身边,又将梅映霜的那件小袄也放在旁边,盖上子孙被,若胭忽又想起那只紫玉凤钗来,那本是太皇太后所赐,杜氏珍藏了半辈子,记载了杜家的恩宠与消亡,杜氏一死,杜氏一门真的就算是绝了后人了,那只钗也该陪着她去,奈何之前并没有想到这些,放在瑾之未带在身边。   一番整理完毕,便盖棺镇钉,众人都悲痛不已,尤其若胭泣涕如雨,历经两世,最悲痛之事莫过于杜氏的死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才认识不过数月,却占据着她心里无可取代的位置,回忆起这些相处不多的日子,点点滴滴都是杜氏为自己的关爱,可是自己却并没有为她做什么,甚至伤了她的心,一想到杜氏因为她的亲事而伤心,若胭就越发的哭得不可抑制,几欲昏厥,云懿霆哄不住,只好当着众人的面,强行将她抱走了。   云家人对此都见怪不怪了,许明道则看得失神,直到许明玉悄悄拉扯他的衣袖。   “若胭,你冷静一下。”   若胭哭,扑在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裳哭,“三爷,我没有了母亲,觉得自己像个孤儿,无家可归了。”即使上辈子也是个孤儿,也没有这样的伤痛,只因那些年,自己从未体会过有母亲的感觉。   云懿霆皱着眉头看她,突然吻她,若胭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吻吓了一跳,此时此情,哪有心情与他亲热,再说也不合礼,下意识的闪避,却被他缚住根本动弹不得,直等他缠缠绵绵的吻了许久才停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道,“你记住,你有我,不是孤儿。”   若胭出神的看着他,慢慢流泪,却没有再哭,动荡不安的心渐渐安宁,是啊,我还有你。   大殓之后,大家都换上丧服,按本朝礼制,已出嫁的女儿为娘家父母服齐衰不杖期一年,云懿霆作为女婿,与许明道、许明玉都是缌麻三个月。   正要准备祭奠,大夫人对若胭低声道,“且略等一等。”又朝门外看。   若胭正纳闷着,就见庵外又来了人,却是云家大老爷云熙安、三老爷云熙宁和三太太带着大爷和大奶奶何氏、二爷和二奶奶王氏、四爷、五爷和六爷都来了,连罗如松也在,如此,云家三房人,除了几位未出阁的小姐,所有男丁都到齐了,这也是少有的礼遇,后面家仆抬着三牲祭礼,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庵,因佛门净地不用牲祭,他们抬上的都是面做的假牲,不过一夜工夫,就置办的这么周全妥帖,也着实不易。   大家迎上去,双方行礼,因来者多是男丁,许明玉便避身帷后,若胭是云家之媳,身份又不一样,少不得亲自跪接,三太太扶起来,用帕子擦着眼角说了些节哀的话,云懿霆就将她拉开了,大老爷和许明道却似乎很熟,两人低声说着些什么,大老爷眉头紧锁。   何氏看若胭的目光很是怪异,恍惚间有几分妒忌,若胭泪眼朦胧,也没心思多想,只当自己看差了,却不知何氏是着实妒忌她的,昨天香书找了个由头在园子里截住五爷身边的大丫头雪巧,一番软磨巧语,竟打探出来,五爷生辰那天,若胭送的那只很不打眼的大木盒里,装的礼物也一样不甚打眼,不过是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虽则也值钱,但在云家这样的人家里,就很是普通了,何氏得知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本来是打着个小算盘,想怂恿若胭送一份金灿灿的大礼,惹的大夫人厌恶,她深知大夫人的心性,平生最是瞧不上那些个黄白之物,要是若胭想出这个风头,必然适得其反,没想到若胭早就看出自己当初的挑拨、误导之意,不过是装作不知,哄她作乐罢了,到头来,一件中规中矩的书房用品,反而赢得五爷的一声道谢,这岂不叫她恼恨?   到今日,若胭的娘家母亲过世,死的蹊跷不说,云家上下居然为此隆重奔丧,胜于当初她母亲过世不知多少,同样是亲家,厚薄之别分明,这般一对比,妒忌之情更甚。   接下来的祭奠,都是云懿霆和许明道主持,若胭避退帷后,与许明玉幕后答谢,两人并跪,相视泪流。   祭奠刚到尾声,却听门口又有动静,紧接着脚步声匆匆而来,这一次若胭没有出去,由云懿霆和许明道迎出。   若胭虽在帷后,也听出一个声音是闵太太的,闵太太与杜氏时有往来,她若得到消息,过来祭奠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消息传得真够快的,若胭正狐疑,又听大爷突然说了声“齐大人——”紧接着又听一个陌生的男音回了一句“云大人”,接下来便是好些人的相互对话,越发的惊愕不已,莫不是梅映雪的未婚夫齐大人?他怎么也得到消息了?转念便想通了,齐家与闵家一向走的近,齐家与梅家的亲事又是闵太太撮合的,闵太太得到消息,自然也会告诉齐家,只是想不到齐大人竟然亲自来了,可见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怪杜氏相中他,苦心为梅映雪定下这门亲,若胭也在心里赞叹一声,随即想起一个事,又不安起来,他们都已知道杜氏之死,并赶来半缘庵,也不知道对和离之事知晓多少?   祭奠完毕,女眷转入厢房,若胭就出来相见,又行过礼,闵太太见到若胭,也是先说了些节哀顺便的话,才拉她到一旁,低声问,“这算怎么回事?我昨夜得到消息,一早便往梅府去,竟吃了个闭门羹,梅府门口连个白幡也没举,跟方妈妈打听才知道都在这边,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这是迟早要公开的事,只是若胭答应过梅家恩,等丧事过后由他先声明,毕竟还是要顾全梅家的名声,这时就不好先泄漏了,只是苦笑一声,道,“确是出了些事,现下不方便说,过些日子,太太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闵太太再好奇,也不能催问了,只好点点头,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两人便走到人群中,闵太太与大夫人、和祥郡主也是相熟的,大家不免唏嘘一阵,又聊些别的话题。   三太太突然问起闵嘉芙的亲事,闵太太一怔,脸上的烦躁与恼怒一闪而过,只淡淡的道,“还没定下来。”又笑问,“怎么,三太太这是要保媒不成?”这是故意说笑了,她是明知云家没有适龄未婚男子的。   三太太则摇摇头,“我倒是想做个媒讨杯喜酒喝,奈何还没有瞧着那家的公子能配得上二小姐的,不过是想起我家瑶儿,年纪和你们二小姐差不多少。”   闵太太眼皮一跳,就想起儿子闵嘉华,不再作声了,闵家虽然落败,但是有周家、有太子在,就还是个名门望族,攀得上个皇亲,云家三房虽然富贵,到底没有从仕之人,云归瑶又是庶出,她还真瞧不上。   三太太见她不说话,就猜出了心思,撇撇嘴,也不再说。   大家又出去看静云师太领着众尼作法事,各自肃容擦泪,到中午,吃了斋饭,闵太太和齐大人先告辞下山,闵太太来向若胭辞行,拉着若胭的手长吁短叹,若胭就一路送到庵门,却见齐大人正站在门口和云懿霆说话,这是若胭第一次见到齐大人,年纪三旬左右,仪表堂堂,成熟内敛,可说得上是位颇有风度的美男子,心叹,这样丰神俊秀的男子,就算年龄稍大些,配梅映雪也是绰绰有余了。   云懿霆见若胭过来,立即上前揽住,齐大人对云懿霆的品行声名也多少有些耳闻,并不诧异他的举动,却着意打量了一番若胭,神色复杂,悠长的叹了口气。   随后,云家一众也请辞下山,大老爷细细的叮嘱了云懿霆,说道是女婿半子,杜氏这样情况,便该他挑起大梁,云懿霆沉声应下,并无多话,大夫人只是扶棺而泣,与若胭没什么话说,倒是和祥郡主拉着若胭,很是心疼的劝慰她保重身体,若胭便哭着跪下,“母亲赎罪,儿媳初到夫家,本该在母亲膝下尽孝侍奉,奈何娘家变故,教养之恩深重,不忍抛下不管,只好向母亲您告罪了。”   和祥郡主拉起她,道,“这话就不必说了,你这样孝顺,也是云家的光彩,何来有罪?”   何氏也揩着眼泪说了好些关切话,字字情深意切、催人泪下,王氏远不如何氏能说会道,只是柔声说几句宽慰的,若胭都谢过,四爷也突然说了句,“三嫂节哀,也需保重自身,切莫伤心过度。”   其他人都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四爷一向容止清淡,虽然不至于惜字如金,但是有长辈在前,素不多言的,若胭并没意识到有什么特殊,也只是客气的道谢,又问起侯爷的行程。   和祥郡主就眼眸闪了闪,多了些温暖,道,“难为你心里还惦记着侯爷,这两天没有收到书信,侯爷行军要紧,并不是天天都有书信的。”   一众人等刚走,突然车马喧喧,人声攒动,急匆匆进来好些人,若胭望过去,只见有车有马,都在下车、抬东西,总有近二十人,大多都是男丁,人人穿孝戴白,王大夫亦在其中。   云懿霆微一蹙眉,将若胭拨在身后,若胭却一眼就认出了他们都是在庄子里见过的管事们,这时许明道已经迎上去,外面的人也快步进入,见到许明道和若胭先是抱拳喊了声“二小姐!表少爷!”   云懿霆诧异的挑了挑眉,若胭已经挣开他上前行礼,心知他们这些人分散在京州城内外各地,能这么快的全召集起来实属不易,杨总管当先还礼,陈掌柜接着行礼。   云懿霆是认识陈掌柜的,却不知陈掌柜与杜氏的关系,心中暗暗生疑,陈掌柜却也看见云懿霆,上前抱拳,唤他“姑爷。”其他人听见了,也都过来叫“姑爷”,云懿霆微微点头,前天王大夫为杜氏诊脉后叫了杜氏一声“小姐”就已经勾起了他的疑问,后来借着代若胭打听病情的机会与王大夫寥寥数语,就已经大致猜出对方曾是杜老将军的军医,今天再看这些人,倏的回想起曾两次与若胭在和晟宝莊见面,陈掌柜对若胭颇为关照,心里对这些人的身份也隐约猜得几分。   众人入殿,哭声大恸,摆上祭品,再次祭拜,这一次,若胭没有回避,就在殿前答礼,这些人的身份与名门不同,也不必过于讲究,再说杜氏曾分了财产,自己也算是主子,云懿霆见若胭不主动避退,他也不说,静默一旁,细看细思。   杨总管趁云懿霆临时走开的工夫过来,问若胭接下来准备怎么操办丧事。   若胭道,“我年轻,并不懂这些,如今法事什么的都是静云师太在安排,其他的都是佟大娘主持。”怕他不知佟大娘是何许人,就特意介绍了两人,又道,“佟大娘对礼制丧葬颇懂,母亲在世时又很是信得过,杨总管只管放心。   杨总管道,“二小姐的话,杨某信。”又问静云师太的身份,“从未听太太提及过,只是今日见着,总觉得身份可疑,太太既然临终有言,想来这位师太与杜家也有些渊源。”   若胭想了想,如实托出,“静云师太原是杜老将军的如夫人,因当年杜老将军离京,才皈依佛门。”   “竟是这样?”杨总管惊道,神色顿时肃然,点头道,“那便是杜家的前辈了。”又问,“太太一向心性清明,对身后事早有安排,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办?”   若胭沉思片刻,将杜氏的遗言“焚灰返蜀”和静云师太的“先盖棺镇钉再启棺”一一说了。   杨总管先是惊骇的半晌无语,然后方沉肃颔首,“太太要返乡于情于理,师太的提议也正该,不过,梅家那边怎么说,毕竟现在还没有公布消息,若是问起来……”   连杜氏与梅家的矛盾一概不问,若胭心想,他们一直都知道杜氏是梅家的太太,却数十年只听命于杜氏,哪里会不知道杜氏与梅家的关系,再说杜氏临去前,王大夫都是在跟前的,早就将缘故说与他们了。   “那便有劳杨总管安排一下,临时动土做一墓穴障眼吧。”若胭略一思忖道。   杨总管毫不犹豫的应下了。   到傍晚时分,众人都离去,大家本不肯走,奈何这是姑子庵,除了云懿霆和许明道是至亲,其他基本都是女眷,他们留下多有不便,只好痛哭着,一步三回头的下山去了,留下几个妇人丫头,供打杂使唤。   大殓过后,没有过多的祭礼和程序了,只是静云师太坚持为杜氏做七天法事,若胭是支持的,原《礼记》有明文曰“庶三日而殡”,杜氏这样情况特殊,从离开梅府起就可视为出殡,因此停灵庵内的时间大可不受法令制约了。   夜里,便是若胭和云懿霆、许明道和许明玉轮流守夜,就着清凉的油灯,若胭才将白天的事梳理了一遍,这才想起其实有很多事还没有和云懿霆说,比如许明道和许明玉,一想到许明道,若胭就会觉得别扭,总觉得是自己背叛了他,更加上对杜氏的愧疚,越发不安,只是这次云懿霆已经见到他,自己就无法再回避,总该有个介绍才是;还有杨总管等人的身份,他应当是从不知道的,只是想到上次去庄子,杜氏还特意叮嘱不要带他,那就是有意隐瞒了,自己又怎么好在杜氏灵柩旁说这些,只是心里到底别扭,觉得亏欠他。   云懿霆却一语不发,好像从未看出任何破绽,只轻轻的将她揽在臂弯,目光如水,平静无波,这让若胭越发不安,几次悄悄看他,想主动说些什么,最后又咽回肚中,云懿霆许是看出她的为难,轻声道,“累了一天,眯会吧,我守着就是,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若胭一直觉得云懿霆是个长得妖冶妩媚、表面玩世不恭、骨子里又冷傲□□的一个人,通过杜氏之死,却意料之外感受到他的温厚和稳重,突然觉得茫然,其实这个人,自己完全看不懂,或许,他也并不想让自己看懂他,只需要……只需要什么?   若胭顿时傻眼,自己甚至不知道他需要自己做什么。   也许,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自己做什么,因为如自己所猜,他也是因为自己是杜氏之女、杜氏是杜老将军之孙才娶的吧。   “三爷,如果没有杜老将军与侯爷的渊源,你……”这句话真的难以启齿,每一个字都说的艰难,可是,若胭实在不是个能忍的人,如果心里装着疑问却不说出来,她会憋死。   “嗯?”云懿霆微微惊疑,垂眸看她,“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若胭看着灵柩,苦涩的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还欠母亲一份人情,如果不是母亲这个身份,也没有你我这段姻缘。”   云懿霆狠狠的拧了拧眉,扭过身,不悦的盯着她,冷冷的道,“你在轻视我。”   若胭怔住,轻视他?自己何来这种想法,他怎么会这么想?一时舌头打结,不知如何解释,再看他,已经扭过脸,闭上了眼,嘴唇紧抿,周身散发出一股冰凉之气,就莫名的有些害怕,伸手去摸他的脸,却被一把抓住,“别动我!”语气清淡,微透出些寒意。   若胭就不敢再动,从认识云懿霆开始,若胭的心里就同时存在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他,一个可随意戏弄亲昵,另一个则寒气森森,虽然这个他很少现身,但是不容忽视。   云懿霆似乎感觉到她的害怕,就收敛了寒气,缓缓睁眼,又温柔的将她拉入怀中,柔声道,“天都快亮了,快睡吧。”    ☆、祭奠   到第二天上午,山门外又有动静,云懿霆让若胭静候在殿内,自己和许明道出去看,竟是梅家恩和几个总管一起到来,两拨人在山门前吵了起来,静听了几句就知道是几个总管见到梅家恩,恨不得当场揍他一顿,说话便很是难听,直言他“无资格、无颜祭奠”,梅家恩却不知道他的身份,莫名的被人指着鼻子骂,忍不住也要还嘴,当看到云懿霆出来,就像是见到希望,喊道,“云三爷。”   岳父这样称呼姑爷,本来就是件有趣的事,若是正常的翁婿关系,就直呼“姑爷”或者“瑾之”又何妨,偏要学着外人的叫法。   云懿霆神色清淡,“原来是岳父来了,来者是客,祭奠为大,请进。”一句话把梅家恩噎死,你不过是客,是来祭奠死者的。   梅家恩一张脸又红又白,煞是好看,垂着头进去,后面还跟着方妈妈,几个总管们也一起入内,若胭在殿前行礼,语气生疏而客气,吩咐初夏“取酒,老爷来祭拜了。”理也不理方妈妈。   方妈妈老脸有些挂不住,她虽是个下人,却在梅家是有脸面的,哪个主子也不敢怠慢她,眼前这位二姑奶奶当初还在府里做二小姐的时候,心里再不甘不愿,表面上也得恭恭敬敬,这才刚嫁人,就开始给娘家人摆脸子了,还真当自己攀了高枝做了凤凰,也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得知云三爷娶亲后,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呢,新婚三月,蜜里调油,有什么可炫耀?有朝一日被云三爷厌倦,弃之如履,便该想到回娘家哭诉了。   初夏转身去端酒,其余人都冷眼相对,尤其静云师太,苍茫如海的眼中陡然怒火腾起,两簇火光冲天,到底佛前修为多年,又徐徐平息,灭了怒火,却又冷如冰窟。   梅家恩早在见到盖棺镇钉的灵柩就激动的全身颤栗,几步冲上去就抱住痛哭,回头质问若胭,“怎么这么早就大殓了?怎么不等我来?”   这话就可笑了,好些人都怆然冷笑。   若胭问,“为何要等老爷?”   许明道也道,“梅大人说笑了,姑母的大殓,为何要等梅大人来?姑母有女儿、女婿,有侄儿、侄女都在,就连亲家合府也都来了,为何要等梅大人呢?”   梅家恩语塞,终究和离书已经签字画押,自己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能不承认事实,只好不再说话,只哭个不停,旁人也不理他,冷眼旁观,初夏端着托盘,放着酒盏、酒杯,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直等到他哭没了眼泪,这才将托盘伸过去。   “梅大人,请祭酒。”   梅大人?不是应该称呼自己为“老爷”吗?   梅家恩看了看初夏,恨不得掀翻了托盘,再扫视一眼四周,默默祭酒,完毕,指责若胭,“其他人不理解也就罢了,我终究是你父亲,就算父母和离,你也是我梅家的女儿,断没有女儿为了离家的母亲而漠视父亲的?何况,你本不是你母亲亲生,庶女这样维护嫡母,多么稀罕。”   若胭平静的道,“父亲说的很是,庶女与嫡母这样情深,的确稀罕,丈夫这样对待妻子,更加少见,老爷,您该明白,您此刻能站在这里,也是因为我还姓梅,我若不认您这个父亲,今天,您就进不了这个门,就凭母亲的死,凭您签字的和离书,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允许你踏进一步。”   “你!”梅家恩大怒,突然扬手,却没有打下去,云懿霆就站在若胭身边,目光像寒光流潋的刀锋,晃得他心惊,他自知力量悬殊,自己无法与满屋子的人抗衡,咬牙又将手甩下,恨恨的冷笑,“好,好!这就是我生的好女儿!这就是我选的好女婿!等侯爷回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侯爷,这究竟是哪家哪府的规矩?”   云懿霆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若胭都差点笑了,你还等着侯爷呢,我们还都等着侯爷呢。   梅家恩大约也对侯爷不抱太多希望,毕竟人家现在正远征在外呢,何时归来尚无定数,哪里管的着你梅家的事?只好忍了忍气,又问,“可已经安排动土发冢?定于何时出殡下葬?”   若胭看向几位总管,见其中一位总管轻轻点头,就答道,“已经妥当,就在后山,下葬时日暂定七七四十九日之后。”   七七四十九日?众人皆有些意外,并不知这是杜氏生前的意思,还是若胭临时决定,梅家恩却松了松气,时间还长着呢。   方妈妈也上前磕头,她不过是个仆妇,在张氏面前再得脸,这屋里也无人高看她,尤其若胭想到她的撺掇,心知她今天过来也必定是受了张氏的命令来盯着梅家恩的举动,并打探庵里的情况,忍住心气没把她一顿棍棒打出去就不错了。   方妈妈磕了头,却眼珠儿一转,见梅家恩正自顾自哭得伤心,就挪到若胭身边,古怪的笑了一声,低声道,“二姑奶奶,不知道齐府有没有来人祭奠啊?”   若胭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心里恍惚关联起一些事情,故作不解,微微诧异的问,“方妈妈怎么会问起齐府来?”   方妈妈狐疑的打量若胭,将信将疑的道,“怎么齐府没人过来吗?”   若胭心里有了底,就冷笑,“来了,方妈妈可猜得真准,就是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给通的信,莫不是方妈妈?”   方妈妈轻轻的呵笑,“二姑奶奶的心思,别人不知道,老奴可知道,二姑奶奶这样孝敬太太,怎么甘心默默不语的把太太悄悄的葬了?太太岂不是走的太冤?老奴可是帮了二姑奶奶一个大忙。”   果然是她故意去报丧了!想起闵太太说的她在来半缘庵之前先去了趟梅府,才又转道上山,看来方妈妈报丧时是有意没有将杜氏已经上山的事说明,误导他们先去梅府,扑了个空再上山,两边一对照,疑心自然越发的深,真是妙着啊!她这样做为的就是激化若胭与梅家的矛盾,梅家既想把杜氏赶出去,又不想舍下齐府这棵大树,更怕有损名声,是以小心的藏着这事,如果这么快就被外人知道,梅家必定会认为是若胭故意为之,而若胭则会高兴,觉得把事情张扬开去,就是为杜氏报了仇。   若胭咬紧了牙,恨不得当众掀她两耳光,她的确不在乎有谁得到报丧,毕竟杜氏问心无愧,但是自己不愿,毕竟是梅家女,而且有言在先,方妈妈身为梅家的老仆人,竟然为了让自己彻底得罪娘家,不惜陷主人家于万人指点境地,何况,事情真若闹大,绝不止受人指点而已。   佟大娘轻轻的提醒若胭,“三奶奶,您该谢谢方妈妈。”   谢她?若胭一愣,转念反应过来,点头道,“不错,大娘说的对,方妈妈这是在帮我,我理当重谢。初夏,去厢房取我的一只珠钗来。”   初夏应声而去,很快抱了一只小盒子来,若胭接过,当面打开给她看,里面不仅放着一只莹润流彩的珠钗,还有好些银子,方妈妈认得那只珠钗,是前天若胭头上戴着的,很是价值不菲,一时就贪婪的看得目不转睛。   若胭将盒子放在方妈妈手里,朗声道,“若胭也没有想到方妈妈有这样的胆识和忠心,自己跑去齐家报丧,不知道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会不会也这样夸赞你。”故意的提高了声音,所以大家都循声看过来,就连梅家恩也回头打量方妈妈,正看着方妈妈一脸堆笑的接过盒子,联想到若胭那番话,脸色大变,几步就冲了过来。   “若胭,这是怎么回事!”   若胭冷笑,“怎么,老爷还不知道吗?梅家出了这样的忠仆,您这个老爷还被蒙在鼓里,这却不合适,方妈妈早就去齐府报丧,齐大人昨天就亲自上山祭奠了,怎么,老爷您还不知道吗?”看梅家恩的表情,的确不知情的样子,这下,连若胭也纳闷了。   方妈妈没料到若胭会当场把她供出来,自己手里又正捧着赏赐,可没处解释了。   这事儿,梅家恩的确不知,他这两天都告了假未去衙门,窝在府里悔恨哀痛,张氏又一门心思都在小郑姨娘的肚子上,再加上方妈妈自打雪妞死后,就变得神神叨叨,府里也无人理会,知道她是张氏身边的红人,出出入入的也不过问,因此无人知道她偷偷报丧之事,次日齐大人和闵太太来时,方妈妈又在门口就打发走了,内院根本无人知晓,此刻听若胭一说,再看方妈妈的表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时就气得浑身哆嗦,又念着她是张氏的陪嫁,到底没有发雷霆之怒,也愤然喝道,“方妈妈,你竟做出这样的事来?竟不知家丑不可外扬,没有我和老太太的命令,谁允许你私自报丧的?”   方妈妈脸色一转,急道,“老爷,这不关老奴的事,老奴哪有胆子私自报丧,都是二姑奶奶说的,是二姑奶奶让老奴去的。”   众人皆怒,纷纷围过来,云懿霆更是上前一步,徐徐抬手,若胭一把拉住,她丝毫不怀疑云懿霆会掐断她的脖子。   若胭紧紧拉住云懿霆,对梅家恩淡淡的说一句话,“老爷,您觉得方妈妈会听我的话吗?”   梅家恩哑口无言,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又回身恋恋不舍的看了看灵柩,转身就走了,方妈妈恨恨的盯着若胭,又紧攥着怀里的盒子,也匆匆跟上。   无人去送。   梅家恩走后,大家就都围上来问若胭是否决定连做七七四十九日法事,若胭摇头,“本不是不可以,我也想多留母亲些日子,不过与梅家纠葛时间越久越麻烦,何必再拖?我只是不愿这几天再有人打扰,就故意说久一些。”   静云师太连连点头,“二小姐想的很是周到,贫尼可不愿再见梅家有人来骚扰小玉。”   几个总管们更是大声称赞。   若胭对云懿霆说想回去一下,两天没回去了,虽然和祥郡主上山来过,到底觉得妇道亏欠,也想看看瑾之的情况,云懿霆就点头,“也好,大殓已过,这几天就是做法事了,有静云师太和大娘在,你也不必时刻守着,让晓萱陪你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就是。”   他这是想让自己回去好好睡一觉呢?若胭也不解释,想劝他休息,又不知该怎么说,云懿霆就笑,“我帮你盯着点,谁该进,谁不该进,我替你把关。”   这是拿梅家恩和方妈妈之事说笑了,若胭就微笑着抱住他,在心里道了声谢,到底轻声道,“三爷,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沾惹不必要的麻烦,有些事,你可以不管,我能自己处理。”   云懿霆沉下脸,冷峻的道,“若胭,这几天因为岳母的事,我已经容你自作主张很多事,但凡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但是,你必须记住,你是我的,我有权力也有责任为你解决掉所有的麻烦,你不需要自己处理什么。”   若胭愕然,如此嚣张直白的□□!呆呆的看他半晌,苦笑,“三爷,我以为我可以自己做很多事,其实在你看来只是个小女人。”   云懿霆一怔,随即就笑得春风妖娆,在她唇上深深一吻,道,“你只需要做我的小女人就够了。”   这就是需要我做的吗?若胭突然就觉得脑子有些反应迟钝,自己这两天一直因杜老将军和杜氏的身份困扰不堪的问题,就这么被他不经意的一句话而化解了,霎时间,冰消水融,冬去春来。   不远处,许明道恰好抬腿出门,就静静的僵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进了侯府,并不先回瑾之,径直去了存寿堂拜见和祥郡主,巧的是,何氏、云归雁和云归雪也都在,彤荷惊异的行了礼,引若胭入内。   何氏不知道跟和祥郡主说了什么,和祥郡主正端着茶杯微微而笑,何氏见婆母高兴,也笑得眉飞色舞,云归雁最先看见若胭,惊喜的喊了声“若胭”,便离座相迎。   其他人也都惊诧的看过来,若胭穿戴一身孝,素雅憔悴,拉了云归雁的手,微微一笑,便上前给和祥郡主行礼,祝嬷嬷扶起来,引其入座,和祥郡主奇道,“老三媳妇,你怎么回来了?”将茶杯递给祝嬷嬷。   若胭就起身恭敬的道,“两日未归,媳妇心中惶恐,特意回来向母亲磕头谢罪。”   和祥郡主皱眉道,“这就不必了,我已经说过,你料理你娘家母亲的后事要紧,拘这些礼做什么?倒叫侯爷回头怨我给你立规矩了。”那些话曾是当着云家所有人说的,侯爷回来也怨不了她,再说,那样声势浩大的将全家聚齐上山祭奠,也正是因为侯爷反复叮嘱关照,她已经做得无懈可击。   若胭忙道,“母亲这话折杀儿媳,母亲虽然宽厚,体恤儿媳,儿媳却不敢放肆。”   知道了两家的关系,她反而更加卑谦,心头笼着一团吹拂不去的阴云,总觉得自己是借着杜家的施恩才嫁入豪门,即使云懿霆不这么想,可是在云家其他人眼里,也许就是这样,尤其和祥郡主,大约她是最瞧不起自己身份的,要不然也不会早早的就送一只金鸡来敲打自己,不过为了顺从侯爷的心意才接纳自己,却不知她是否知道侯爷与杜老将军的往事。   和祥郡主就舒展眉头,露出些笑容来,“你倒是个明白的,罢了,你的心意我领了,你既然回来,总要去看看瑾之的情况,自去忙你的就行。”   若胭点头称“是”,又说了一会还要再上山守灵,不能在家侍奉婆母的话,和祥郡主心平气和的道,“你去便是,这是孝顺,我没有不许的。”看上去并没有不悦。   旁边的何氏突然说道,“三弟妹真是孝顺,从没听说过出嫁的女儿还要夜夜守灵,像三弟妹这样,可是少见的亲厚娘家了。”   若胭闻言就有些生气,虽不知道何氏到底了解梅家多少内情,但她也是跟着和祥郡主一起去半缘庵祭奠过,怎么会不明白杜氏的后事与其他人不同,偏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不明摆着是说自己无视夫家、心里只有娘家吗?借着丧事来挑拨离间,实在是无耻!再看和祥郡主,已经微微变了脸色。   若胭心情沉重,不愿当着和祥郡主的面与她争执,只道,“母亲待我恩重如山,如今睡在庵内,冷冷清清,实在不忍心。”   和祥郡主听了倒有些动容,又将面色缓和,赞道,“正是,儿女正该记着母亲的养育之恩。”   何氏就讪讪的陪着笑,尴尬的向云归雪瞟了一眼,云归雪撇撇嘴,道,“那也不能忘了云家啊,再说,刚嫁过来就娘家死人,真是晦气。” ☆、丫头   真是语出惊人啊,饶是若胭为了云懿霆,已经大改往日脾气,修心养性要做个和顺的好媳妇,一听这话也难容忍,瞬间就怒聚于顶,双目眯起,寒芒厉厉,正要说话,已听云归雁喝道,“七妹妹!你浑说些什么!你也是个女儿家,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云归雪自小被和祥郡主捧着手心,性情骄纵,出言尖利,却怕云归雁,她曾见过云归雁练武,漫天的刀光剑影,碾碎一树绿叶,霎时间碧雨纷纷,从那时就有些心惊,觉得云归雁和云懿霆一样,在府里都是灵异般的存在,可以飞檐走壁、出入如魅,云归雁斥责了她,她就缩了缩脖子,虽然不以为然,到底不敢还嘴。   和祥郡主的脸色很难看,虽然都是嫡女,但是有亲生与非亲生的区别,她从不苛待周氏所生的孩子,云归雁在她面前也是客客气气、有礼有度的,纵然她也听说云归雁偶尔会责备几句云归雪的任性,但那都是背着她的,所以只当不知,似今天这样当面不留情,还是第一次,她早就知道若胭在娘家时就和云归雁要好,云归雁还特意带着让侯爷看,却没想到会为了若胭当着自己的面让云归雪难堪,她冷冷的去看若胭。   若胭明显也有些尴尬,拉住云归雁,安抚道,“归雁,别生气,七妹妹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   生母早死,后母当家,云归雁的身份很尴尬,其实,云懿霆又何尝不是?像云家这样一家子还能和平相处的已经少见了,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小心的维持这个和平共处的局面。   何氏笑道,“就是就是,七妹妹还小,说的话不当真。”   云归雪耷拉着脑袋不作声,从抿紧的嘴来看,是忍着一肚子气的,和祥郡主见若胭给了台阶,也就拉着云归雪的手,温柔的拍了拍,道,“雪儿,你六姐姐说的对,你这话的确不妥,好在你三嫂宽仁不与你计较,以后可不许胡说了。”这就算是轻描淡写的将事情抹过去了。   若胭垂眸苦笑,她是郡主,能放下身段为女儿承认错误已经不易,自己想在云家立足,就只能包容。   出了存寿堂,寒风刮过,海棠树上为数不多的叶子又簌簌飘落好些,若胭不由的打了个颤,晓萱帮她拉了拉披风,又戴上帽子,若胭笑,“不妨,这才十月,并不太冷。”   晓萱道,“主子有吩咐,还是多注意些好。”   若胭便不再说话,云归雁陪着出来,拉着她的手,歉疚的道,“若胭,我看你这样难过,又瘦了好些,却帮不上忙……”云家全家上山的时候,小姐们都没有去,这样做是有道理的,长辈们担心祭礼上男女混杂,对小姐们影响不好,事实亦如此,有许明道在,几位小姐的确不便露面,云归雁随侯爷的性子,见外男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是在有长辈的情况下,必须与其他姐妹一视同仁。   若胭心里暖暖的,知道她心怀愧疚,就故意就笑道,“放心,我没事,你把你自己吃胖胖的就行了,回头踏雪驼不动你,我再看你笑话。”   练武的人矫健灵巧,怎么会胖?云归雁便瞪眼道,“我这心疼你呢,你还能取笑我,梅家的事我不懂,不过,你和三哥都认为对的就肯定是对的。”   两人说了阵话,恰好晓蔓来找云归雁,就此别过,若胭带着晓萱往瑾之去,却见前方一棵树后站着两人,正说着什么,嘻嘻哈哈的很是亲热,细细一看,其中一人赫然是连翘,另一人仿佛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晓萱提醒她,“那是霁景轩的香书。”   若胭颇为诧异,“她们俩怎么这样熟了?”进府这些天,只自己去了一趟霁景轩,何氏来了一趟瑾之,其他并无交集,怎么两边的丫头竟打得这样火热,连翘的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晓萱深看她一眼,平静的道,“三奶奶没注意罢了,早在几天前,连翘就和大奶奶院子里的人熟了,时常往来。”   “竟有这事吗?”若胭疑惑,“怎么我没看见香书她们来过瑾之?”   晓萱淡淡一笑,“瑾之有规矩,没有主子和三奶奶的话,其他人不得进入,香书自然进不来,大多是连翘过去霁景轩。”   若胭目瞪口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其实并不反对丫头们之间来往,毕竟,她们也需要友谊,即使自己对何氏心存顾及,也未必她身边的丫头都是不善之辈,可是直觉告诉自己,事情并不如表面这么简单,猛然间她想起五爷生辰那天,何氏接连说了好几件瑾之的事,那些事都是自己和云懿霆在瑾之的玩笑取闹,基本无人知晓,偶尔有丫头听见,也无伤大雅,总是内院之私,何氏怎么会知道?当时自己就觉得疑惑,只是后来醉酒,就给忘了,现在再一思索,就怀疑是连翘口无遮拦的传出去了,若胭想到这里既是气恼,又是惭愧,这些日子自己也看得出瑾之原来的规矩十分严明,晓萱三人也谨慎稳妥,反倒自己的陪嫁丫头这样不知轻重,实在是没脸,又想,连翘的不对劲连晓萱都看出来了,想必也逃不过云懿霆那双毒眼,只是不见他说,大约也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   她这里纠结烦躁着,就见两人又分开了,连翘飞快的跑回瑾之去,香书则等她进去后,也不回霁景轩,一路往前,看方向,竟是往三房的宅子去。   若胭的心不断下沉,呆站立片刻,终是对晓萱道,“以后,盯住了她。”让三爷原来的丫头监视自己的陪嫁丫头,这话不但可笑,而且打自己的脸,可又能如何?这几个虽然是自己的陪嫁,可是自己也不熟悉,还不如晓萱,早在成亲前,就多次见面传话递东西,感觉更可信些。   晓萱轻轻的应了个“是”,并无多话。   进了瑾之,丫头们都纷纷围上来请安,连翘尤其讨巧,端过茶来,梅太太的死讯如今在云家已经不是秘密,她很是闷闷,一向自认为是若胭最亲近的大丫头,若胭却没有将她带在身边,就连后来晓萱回来取衣物,也只是将晓蓉叫走,根本没有让她同行的意思,这两天,她极度无聊且烦闷,除了闲坐就是四处串门,却不知刚才在外面已经被若胭看见。   迅速的沐浴更衣,又穿戴整齐,若胭这才询问了大家这两天的情况,有晓莲在,瑾之依旧如初,平静无波,不过是较大婚前多了些家具多了几个丫头罢了,若胭就点点头,将大家挨个表扬了一顿,尤其夸了晓莲,说她冷静敏锐,胸有丘壑,晓莲诧异的抬眼看她,却只是淡漠的道了一声谢,再无他话,若胭知她一向如此,也不介意,特意打量了麦冬,见她仍是一贯的谨慎寡言,目光坦荡,就问起她生病的事来,麦冬道,“多谢三奶奶关怀,奴婢前天的确突感不适,倒不太严重,却是惊动三太太送药来,实在惶恐,如今已经大好了。”   若胭就看着她,淡淡一笑,“没事就好,三太太心善,这事我回头再去谢过就是,只是,三太太怎么知道你腹泻了?”   麦冬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这几天都在园子里,连门也没出过,从没见过三太太。”   和晓蓉说的一样,若胭便不再追问,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眉目,借着喝茶之机,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连翘,对方一直垂首不语,也就好言宽慰几句麦冬,叫她好生休养之类,又叮嘱了几人一番才遣散,本想叫住连翘好好问一问她,又挂念着半缘庵的事,想等杜氏的后事处理完毕再与她细问。   打开盒子看了看那只久不戴的紫玉凤钗,长长的叹口气,这只陪伴杜氏一生的紫玉凤钗还是应该陪着她去为好,既是红尘的念想,也是杜家当年的荣耀,自己留在身边反倒可惜,大约她当初送给自己,就是为了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好与许明道相见吧,以后,自己也没必要再戴了。   起身去找云懿霆的衣裳,想起晓蓉现在庵里,就叫了丁香来问衣裳的事,丁香眼睛一亮,十分利索的捧了好几件云懿霆的衣裳出来,若胭就赞她做事细致有序,丁香脸红垂头,含羞带臊的不作声,若胭好奇,这丫头越发的害羞了,不过是夸她一句就脸红成这样。   正收拾着东西,就见晓莲进来禀道,说是三太太身边一个叫静香的丫头来了,代三太太过来问问若胭的情况,既是三太太打发来的,若胭不便拒绝,就让她进来说话,等见到静香,若胭恍然想起来自己曾意外见过她一次的,觉得这丫头略有些怂恿别人的心思,不过她既不是瑾之的,也不是二房的,自己也懒的在意,静香此来,不过是代三太太转达些关怀,若胭虽然狐疑三太太好灵通的消息,自己刚进门她就知道了,也就客气的道了谢,又特意的提了句麦冬的事,感谢三太太的热心,静香就猛地抬头看若胭,转又迅速的垂首,轻声道,“三奶奶客气了,奴婢回去自当转达三奶奶的谢意。”   若胭心中暗笑,却不动声色,又问候三太太可好,静香就摇头道,“三太太今天可不太高兴,二爷又惹三太太生气了。”   若胭顺嘴就问,“二爷怎么了?”   静香一副习以为常的无奈态度,“二爷又去那地方了。”   什么地方?若胭愣了一下,没太明白,但也猜出不是什么好地方,就不再多问,大伯子的事自己还是不要掺和为好,别说掺和,最好连打听也别打听,只笑道,“你便多劝着三太太宽心吧。”就让晓莲送出去,连翘就笑呵呵的上前道,“三奶奶,奴婢送静香出去吧。”   若胭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缓缓点头,等两人出门后,平静的叮嘱晓莲,“和以前一样,三爷让你们怎么看好瑾之的,你们还怎么做就是。”忽又想起一桩事来,吩咐晓莲,“听晓蓉说厨房后仓有些骊珠、糕点,可坏了没有?”   晓莲道,“奴婢上午查厨房的时候才看过的,并没有坏。”   若胭点点头,“把所有分成两份,一份送去六小姐那边,还和以前一样送去就是,另一份你带着几个丫头们一起吃了,别外传,也不必说哪里来的,该怎么说,你知道。”   晓莲不解的看她一眼就垂下头,平静的回了一句“奴婢明白”,她总是这样冷漠惜言,真不像个悲怜谄媚的下人,也亏得云懿霆不在意,若胭心里苦笑,好在她性子虽不怎么讨人喜欢,做起事来还是稳妥,因扎吉没有给她安排具体的活计,她便还做着原来的差事:监视和看门,这份差事相比其他人肯定不怎么轻松、有脸面,她却从来没有提过要求或者表示反抗,泰然处之、我行我素。   若胭也不管她,转向晓萱,“收拾些东西,走吧。”瑾之有晓莲在,就不会有问题,连翘到底跟着自己时间短,就算想泄漏也说不出什么事来,还是赶紧上山去,梅家恩已经知道和离消息外传的事,悲愤离开后,谁知道还会不会又跑回去做什么。   其实,梅家恩此刻还真没空闲没心情再去半缘庵,梅府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穿过一片香樟林,蜿蜒巨石如阵,环绕着一池一亭,再后面是一带青檐矮墙,从月亮门过去,就是一条宽阔平整的甬道直接出府,比绕过存寿堂从前院的侧门出去要近很多,若胭带着连翘就走过巨石畔,到矮墙下,忽闻墙后有人说话,“五爷从不管事,又连句话也不会说,你怕什么?”是个女子声音,却听不出是谁。   若胭皱眉,停住了脚步。   又一女子怯生生的道,“若是被人发现,要被打死。”   前面那女子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这府里哪一样东西不是宝贝?不说昭仪娘娘赏下来的都是宫里的稀奇玩意,其他任何一个都价值不菲,这么多东西,多一个少一个谁又知道?雪巧还能天天数着不成?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谁手里是干净的,似你这样的也就只能一辈子靠那点子月银活了。”   若胭微微心惊,这是要挑唆别人偷主子的东西?听口气是五爷身边的,五爷是大夫人的宝贝疙瘩,又有个做昭仪娘娘的姐姐,身边自然有的是值钱宝贝,也难怪丫头们看着都眼红,一双双眼睛盯着,都想着捞几个攒私,听这话中之意,五爷身边可不止这一个丫头手脚不干净。   那胆小的女子只是不作声,也不知道想,前面那女子就气道,“你这妮子油盐不进,我也不管你了,回头过两年放出去,身边一个体己没有,你便饿死街头吧。”   接着就传来低微的抽泣声。   那女子又道,“我再劝你一句,可别妄想着做五爷的房里人,莫说这府里有规矩,爷是不许纳妾的,就是五爷那年纪,你也等不起,再说了,五爷也就是命好投了个好胎,做了云家的爷,要不然,就是个哑巴、废物,跟着这样的人做什么?”   若胭大吃一惊,下人这样侮辱主子,就是打死也是活该,遂想到前几天才过十一岁生辰的五爷,的确性格内向木讷,说话间断,不过除此之外,并无别的令人厌恶之处,也算得上是个懂事之礼的孩子,想不到身边竟有这样的丫头,这也是大夫人的疏忽了,拉着晓萱悄悄躲到巨石后面,然后捡一块石子小心的扔过墙去,一声闷响之后,石子落地,紧接着传来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若胭叹口气,到月亮门口探看,早不见了人影,回头问晓萱,“你能听出声音来?”   晓萱点头,“是五爷身边的寄春和和风。”   若胭沉思着要不要去提醒一下五爷或者大夫人,又怕多管闲事惹出是非来,转念心中苦笑,今日的若胭已将尖锐的棱角磨去不少,初到云府与初到梅府有何不同?当初自己当众和张氏对峙、和梅家恩顶嘴,何曾惧过,如今却连揭发个偷东西的丫头都犹豫不决,这样的转变,究竟是好是坏,为什么会这样?   正想着,就听后面有人惊呼,“前面不是三弟妹吗?”若胭一惊回头,还未细看,又听一声娇呼,“三舅母。”紧接着一个玲珑的人影翩然而至,若胭这才看清是云归宇和婉姐儿,便行礼道,“大姐。”   云归宇看若胭一身孝,又看晓萱怀抱的包袱,只点点头,道,“三弟妹不必总行礼,一家子的人,不讲究这些,你娘家的事我听母亲说了,三弟妹孝义双全,极是难得,这时候回来,想是取东西的,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她是个爽快明朗的,说话也坦诚明白。   若胭边摇头,“谢大姐,我不过是取几件衣裳,这便上山去了。”   婉姐儿却抱住了若胭,睁着大眼道,“三舅母,婉姐儿还想着找三舅母玩呢。”   云归宇一瞪眼,若胭赶紧哄道,“婉姐儿乖,三舅母过几天就回来陪婉姐儿。”将婉姐儿哄住,心里想着刚才的事,到底转了个心思,指着婉姐儿手里的白玉雕的蝴蝶,问,“这只蝴蝶儿真漂亮。”   婉姐儿就笑,“这是外祖母刚送给婉姐儿的,婉姐儿很喜欢,三舅母也觉得好看吗?”   若胭点头,“好看,这么漂亮又珍贵的蝴蝶,不但婉姐儿和三舅母喜欢,一定还有很多人喜欢,那婉姐儿可要收好了,时不时的看一眼,可别弄丢了,不但可惜,还辜负了外祖母的一番心意。”   婉姐儿连连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外祖母送我的礼物,我都让丫头们收的妥妥的,对了,还有昭仪娘娘送的礼物,我都收着呢。”   若胭略一迟疑,终是说道,“这便好了,婉姐儿也不妨去问问你五舅舅,看他是否也和婉姐儿一样,也让丫头们把东西收好好的。”说到最后,若有所指的抬头看了眼云归宇,云归宇一怔,先是迷惑不解,随后有些明白了,缓缓笑道,“婉姐儿,你平日最喜欢和你五舅舅一起玩了,就去问问吧。”说着,让丫头们带婉姐儿离去,然后问若胭,“三弟妹知道了些什么?”   若胭微微点头,“不过是隔墙有耳、言者无知而已,五弟是男孩儿,对物件大概不像婉姐儿这般细心收纳。”   云归宇若有所思的点头。 ☆、赵二   待到了半缘庵,静云师太正在做法事,云懿霆出来搂住她,很温柔的为她梳理鬓边的乱发,若胭见远远的有人看过来,就讪讪的推他。   云懿霆似乎从来没有避讳的意识,只要他想,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他都会一脸坦然而且不容拒绝的和若胭亲昵,这让若胭觉得很头痛,没有女人不喜欢自己心爱的人对自己表达爱意,但是如此张扬狂妄且不分场合,就很尴尬了,男女有别,世人对男女的态度也不同,也许大家对云懿霆只是一笑而过,甚至欣赏他的风流不羁,但多半会指责若胭不知自重、举止轻浮。   总算这一次云懿霆多了些贴心,可能是见她一路颠簸,有些疲态,就不再勉强,携她同往大殿,等静云师太一场法事完毕,大家打过招呼后,云懿霆就陪着若胭回厢房,吃了些斋饭,就出去了。   初夏过来,轻声道,“三奶奶,齐王殿下刚走。”   初夏曾在齐王府养伤数月,认得齐王也是情理之中。   若胭惊愕不已,怎么齐王也来了?对世人来说,杜氏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六品官员的内眷——也许,消息传出,这会儿,连这个官员内眷的称号也没了,不过是个布衣妇人而已,以齐王高贵的身份,怎么可能过来?   “来祭奠母亲?”   初夏点头,“是的,不过,并非以齐王的身份,自称是三爷的朋友赵二。”   若胭略为安心,这个身份倒合适些了,只是,朋友的岳母而已,完全不必要有此一礼的,何况他的真实身份特殊,就是派个下人送些祭礼来,也是一般人求不来的殊荣,又何必亲自来?想必是有事要亲口对云懿霆说,一想到这里,若胭的心又提了起来,他们俩能说什么事?无非是朝中的尔虞我诈,或者侯爷的行军进度。   “可见三爷有什么安排?”   初夏摇头,“奴婢未见,却也说不准是否另外安排晓蓉。”   若胭沉默不语,她总是害怕的,害怕云懿霆与皇子之间的任何交往,因为每一点点交集,都伴随着性命攸关的危险,而自己已经不敢想象,如果云懿霆有意外,自己会怎么样。   “三奶奶……”初夏担忧的唤。   “我歇会,有些累。”   若胭轻轻的道,疲倦的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一团乱麻,回想自己从云懿霆口中得知的一切信息,看似他从未对自己有隐瞒,从相识之初就将他最为隐蔽的动机摊开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可是自己却依然如坠云雾,一片茫然,再一想,才发觉他所说的话,不过都是些大局的官话,根本没有提及他究竟在做什么,他和太子赵乾好的跟亲兄弟似的,成天的飞鹰走狗、喝酒泡妞,可是,真的仅仅是这些吗?如果他只是为了败坏太子的名声、让他沉溺酒色,就牺牲自己奉陪,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未免太不合算了,太子虽然不长进,也不是个傻子,绝不会数年如一日的把一个只会玩乐的人当兄弟,齐王也完全可以用其他很多人取代他。   云懿霆轻步而入,挨着她坐下,很自然的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勾了勾唇,道,“初夏又给你找麻烦了。”   若胭端正身子,正视他,道,“三爷,我更想听你亲口说。”   云懿霆挑了挑眉,懒散的往后仰,没有严肃回答的意思,若胭有些着急,扭过身去扳他的双肩,试图将他拉起来,就如同他时常拉起自己那样,遗憾的是,双方力量悬殊太大,若胭不但没能够把他拉起来,反而被一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道给拽的扑倒,云懿霆就势将她拥住,问,“你想听什么?”   若胭急道,“你有没有危险?”   云懿霆一怔,随即笑容如五月的月季一般妖娆绽放,那眉、那眼、那唇、那脸,都带着明媚春光,灼灼生辉,他轻轻的在若胭脸上一啄,道,“没有危险,我怎么会有危险?”   若胭挣开他坐起来,严肃的盯着他,像判官审小偷似的打量他,却见他气定神闲,又泄了气,软声求道,“三爷,你说过不会骗我的,我担心极了,齐王今天来干什么?”说完赶紧又补了一句,“别说是来祭奠母亲,这根本就是个借口。”   云懿霆也坐起,收敛些他那满脸的桃花,道,“原本的确是个借口,不过,在得知岳母是杜老将军的孙女后,就不再是借口了,赵二说,他很遗憾,他今天只能以赵二的身份在此祭奠,若是可以不返蜀……”   “这不可能!”若胭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对于杜氏来说,齐王只是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即使他贵为皇子,更何况杜老将军当年有言在先,杜氏子孙,不得入京,杜氏已经背弃祖训,致使客死他乡,泉下有知,绝对不会同意葬在京州。   云懿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代你拒绝了。”   “还有呢?说重点。”若胭不依不挠。   云懿霆就笑,“父亲行军一切正常,太子随军,严守军纪。”   若胭扁嘴,“三爷这是避重就轻,一切正常的消息何须齐王亲自上山来说?这不合理!三爷当我是小孩子,拿糖哄着呢。”   云懿霆眨眼道,“你这么敏感,光拿糖怎么哄得住?总还得有些别的才是,好了,若胭,别问了,赵二就是闷了,出来走走,顺便看看太子布置的眼线,嗅觉是否灵敏,并无其他要事。”   见若胭仍是一副打死也不信的模样,接着道,“你也知道,太子已经离京,就算是再有能耐,也鞭长莫及,赵二是个沉得住气的,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会轻举妄动,而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陪着你,其他的事,赵二自己能解决掉。”   若胭半信半疑,又将他好一顿审视,见他神色坦然,心就慢慢松下来,软软的叹口气,“就当作我相信了吧。”   或许自己的确应该相信他,不相信又如何,自己并没有别的渠道可以打听真相,就算得知真相又如何,仍是无计可施。   云懿霆轻笑,也不纠正她话中的歧义。   若胭却觉得自己其实还有很多疑惑应该问问他,比如,他到底都知道了杜氏的那些真相?包括那些来路不明的总管们,每天总管们出出进进,他从不问一个字,好像太熟悉,根本无需再问,又好像不过是陌路相逢,视而不见,但他心里,总该有些疑问吧;又比如许明道,这几天他们俩一起打理杜氏的后事,前面的祭礼等都是两人一起处理,若胭与许明玉大多是隐在帷后,他们俩难道从不交流,说些往事之类?若是说起,云懿霆会不会误会什么?还有,云懿霆甚至大老爷是怎么认识许明道的?若胭很想问问他,又怕引出许明道与自己的是非来,只好忍下。   接下来的几天倒是平静,每天祭奠、作法事,总管们来来往往,并不留宿,若胭总是沉静的陪在灵柩旁边,不像前几天那样动不动就哭得死去活来,只是安静的看着灵柩发呆,她很少与许明玉说话,就算一起坐着、跪着,也都是沉默不语,与初次相见时已完全不同,若胭知道,除了哀痛杜氏的原因,还或多或少和自己与许明道未成的亲事有关,本来就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基础,再横上这么一档子事,任谁也无法亲热起来。   连许明玉尚且无话可说,与许明道就更加回避了,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实在不能走开,也总是避开目光的,许明道大约也有同感,几乎不会主动说话,有什么事都通过云懿霆传达,两人一文一武,性格迥异,倒是相处和谐,这也是咄咄怪事。   云家诸人,期间又来过数次,并不是像第一次那样浩浩荡荡的来,大多是三两一起,若胭依礼接待,大老爷等人来,自然还是和云懿霆、许明道说话,几人很是熟络的样子,大夫人和和祥郡主来了,则是若胭陪着上香过后请去厢房奉茶,大夫人就拉着若胭的手轻叹,说几句当年她与杜氏的往事,说两人曾一起踏春赏花、和诗论道,不亦快哉,又叹道,杜氏自从成亲后就主动断了来往,其间让丫头送了一封信给她,说是将身比云彩,从夫如化雨,从此归尘埃,回首不堪语。   大夫人落泪,“如今回想,当时那话竟如谶语一般。”   大夫人虽然与杜氏素有交情,也早在她寿辰时就知道若胭为杜氏所爱,却从没有因此高看若胭,因她自诩才华,连那些身份高贵的名门淑媛、太太夫人皆淡漠处之,自然不会单纯因为若胭是杜氏的庶女就青眼有加,就连若胭嫁到云家后,她也从没有表现得格外照顾,这几天稍有亲近,也不过因为杜氏死的凄清、而若胭担当后事有些感触罢了。   齐大人也来过两次,都是云懿霆和许明道在接待,若胭曾问云懿霆,齐大人可问及杜氏丧事的疑点,云懿霆点头,“确是问起,我却没有答复,他若有心,自有问去,何必你我告知。”若胭深以为然。   从敏在杜氏咽气之时和晓萱、初夏一起采买丧葬用品,把东西送到半缘庵,等大殓过后就下山去了,他毕竟还是梅家的下人,行动不便,后来来过两次,每次都带些梅家的消息。   比如那天梅家恩回到府上就和张氏一起责问方妈妈私自报丧的事,方妈妈一口咬定是若胭指使,并挑拨张氏和梅家恩的感情,说梅家恩心中不舍杜氏,不过是碍于张氏不敢言明,只是这对母子的感情并非可以靠一言挑拨就可以疏离有隙的,倒是让他们更加痛恨若胭才是真的——即使大家并不真的相信若胭有本事能说动方妈妈,张氏指着她怀里的珠钗冷笑,“胡说八道,明明丢人现眼的事,还找出这么多借口,我不管是你自己的主张,还是那小贱人的挑唆,你是我身边的老人了,还不知道我的规矩吗?什么事情没有我的允许,你可以自己去做?这样大的事情你不听我的却听那小贱人的话,不管什么理由,都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留着你这样的奴才有什么用?”   这话无疑将方妈妈逼入死境,方妈妈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片刻,却又自己爬坐起来,向梅家恩磕头求饶,“老爷,老奴知道您心里就是舍不得太太,老爷,老奴看着您长大,您的心思老奴还不了解?求老爷看在老奴一辈子服侍老太太和老爷的份上,原谅老奴这一次吧,老爷曾说过,会让老奴终老……”   想赶我走?可没那么简单,我的一生都在这里,无处可去,我的雪妞也被你害死,我怎么舍得轻易离去,若不搅和的梅家鸡犬不宁,又怎么甘心?   到底方妈妈的话触动梅家恩的一线心弦,为方妈妈求情,哄得张氏息怒,但是方妈妈也彻底在张氏心里失了地位,这让方妈妈有些沮丧,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得意忘形主动去问若胭,导致事情败露,但是,只要自己还在梅家,就不怕。   第六天从敏再来的时候,又带了个消息来,说是富贵偷听到,让他设法赶紧上山通报,“二姑奶奶,闵府和齐府已经知道太太的死讯,也知道丧事办在半缘庵,却还不知道和离之事,齐大人昨天登门求见老爷,老爷借故,避而不见,想来也是猜出齐大人的来由,昨天晚上,富贵在门外听到中园的说话,却是老太太和老爷商议如何公布和离之事。”   离开梅家后,若胭曾拿出那张两人签字画押的和离书细细看过,寥寥数语,写的是夫妻结缘不合成怨偶,不如分道各西东之类,所书泛泛,并没有具体指向,若是外人询问,的确需要一个针对性的解释,是感情不睦,还是八字不合。   从敏默然了许久,才很是愤然道,“老太太让巧菱指证太太与秦先生……”   “什么!”若胭一听,霍然跳起来,怒目圆睁,其他人也就惊怒交加,云懿霆将她按下,轻声道,“听完再说。”   从敏道,“二姑奶奶放心,巧菱并没有答应,老爷也觉得这个说辞有损府上声誉,虽然和离,到底曾是梅家人,老太太便不再坚持,只将巧菱关了,最后商定为太太当年伪造娘家书信,私自成婚,因反省羞愧,自请和离。”   这一次,无人说话,连若胭都默默无语,杜氏的身份早年就被外人猜疑传言,虽然无人质疑杜氏是否私奔,但是“蜀中道远,娘家无援”这样的印象已经定格,梅家如果在这个基础上做文章,相信的人十有八九,可要想反驳,有什么证据?再说,杜氏当年的确是私自成婚,杜家若有长辈在,杜氏连进京也难,更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而作为舅父的许惠芸,自己一家子的事都打理不过来,哪有能力管得了千里之外的杜氏?   许明道都沉默了,他也是知道姑母的往事的。   从敏有些着急,“二姑奶奶,若是齐大人再登门,老爷就少不得将这话放出去,就算不是齐大人,其他大人问起,老爷也总要有个答复才是,这样的大事,三缄其口、永不回答是不可能的。”   没有不透风的墙,梅太太突然没了,这样离奇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开,何况,就算云家忠厚保密,闵府和齐府也不可能当作不知,与其任人猜测引爆流言蜚语,还不如在传言之初就赶紧找理由堵住。   若胭沉吟片刻,突然冷笑道,“从敏,你回去后就告诉老太太和老爷,就说我这里可存着好些带血的帕子和多年来的药方,除非他们俩能一一向天下人解释这些东西,要不然,就等着我向天下人展示这些东西。”   其他人尚不解其意,云懿霆和巧云已经笑起来,巧云服侍杜氏这些年,杜氏吐血的事自然清楚,而云懿霆早也从王大夫那里打听的一清二楚,梅家要是说不清楚杜氏都是怎么吐的血、这些年的病症如何服药如何,只能是自捆耳光,若胭只要在众人面前出示这些东西,所有人都会知道杜氏在梅家过得什么日子,梅家必定被世人唾弃,到时候,朝中御史也不会置之不理,梅家恩的六品司业,还真是难以坐稳了。   巧云激动的连声称好,从敏也反应过来,情绪激昂的下山去了,巧云这才想起问若胭,“二姑奶奶果然有这些东西?奴婢并不记得……”   若胭苦笑,“连你也没有,我哪里有,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我倒真想起来了,有王大夫在,想要这些东西,也不是难事。”   巧云一愣之后,便笑了。 ☆、了结   到头七那天,半缘庵气氛悲凝之极,总管们都在午后赶到,冬日昼短,到酉时,天已尽黑,山风透骨寒,油灯也似要冻灭,众人皆是神色肃穆,等静云师太念完最后一遍超度经,大家再次祭奠,然后,启棺移尸到院中,待火光燃起,大家屏声静气,只任泪流,无人哭出,若胭平静的滴答着泪水,看着大火出神,心从悲伤难舍,到无可奈何,最后竟觉得如释重负,放佛杜氏生命中萦绕不去的爱与怨,并没有因为当初断气而消失,此刻才随着躯体成灰一起烟消云散。   等火光熄灭,昔日人已成灰,这才收灰入罐,若胭捧着骨灰罐,吩咐晓萱,“去把包袱里那只沉香木盒拿来。”母亲,我把那只紫玉凤钗放在您的身边陪着您可好。   晓萱应声而去,不多会折回,道,“三奶奶,包袱里并没有沉香木盒。”   若胭诧异,“就是上次回瑾之带过来的那只小盒。”   晓萱一怔之后大惊失色,“奴婢该死,奴婢忘了拿那只木盒了。”   若胭一时无语,呆呆的看着骨灰罐,然后苦笑一声,“罢了,封罐吧。”   这一夜,若胭都抱着骨灰罐坐在大殿,云懿霆皱眉问,“你想要什么木盒?若是必须,我回去取一趟就是。”   若胭靠在他胳膊上,轻轻摇头,“三爷还记得那只紫玉凤钗吗?我本想还给母亲,放在罐里一起密封的,谁知道忘了带来,也许就是天意吧,母亲想留给我做纪念,那我便留下就是。”   云懿霆没有说话,他其实很想打趣一句“你正该留下,日后也可用它换云家正门上的匾。”终是气氛沉郁,没有取笑的兴致。   天将明时,大家都聚集过来,巧云将一只包袱放在门口,然后进来,向着若胭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二姑奶奶,奴婢该陪着太太启程了。”   一句话,压得所有人心里沉甸甸的喘不上气,这是巧云自己坚持的、也是大家这几天已经商议妥的,今天,由她带着杜氏的骨灰罐启程返蜀。   若胭默默的将怀中的骨灰罐包好,交给巧云,巧云抱着就哭了,却只是压抑的抽泣,静云师太则冲动的上前,抚着罐失声痛哭,“小玉,今日一别,唯有黄泉相见了,他日幽魂,贫尼自当去蜀中寻你。”   大家无不潸然,杨总管道,“巧云,我从庄子里挑了两人跟着你,一路上有个伴也好照应,王家两口子,你也是识得的,她们俩跟着你过去,就不回来了,往后就照顾着你,算着时辰,他们快到山下了。”   因昨夜焚灰,今晨巧云就要启程,杨总管等人便破例没有下山,被安置在后院,这事也早已经说好,巧云不觉得惊奇,再次谢过。   又说了些道别的话,众人便往门外走,赫然见院中伫立着两名陌生男子,正惊诧间,只见两人上前向云懿霆单膝行礼,“主子,属下但凭吩咐。”   云懿霆无视众人愕然的目光,淡淡道,“没有吩咐,我的要求,你们都知道。”   两人严肃的道,“明白,绝无差错!”出声干脆利落。   云懿霆轻轻的点点头,这才对若胭道,“千里之遥,恐不安全,他们俩会一路护送,直到将岳母入土为安,安置妥当才返回。”   若胭心中震荡不已,她何尝不知道这一路艰难,也曾和巧云商议,不如将骨灰暂时安置在半缘庵,等来年春暖再返,途中也顺当些,巧云却道,“太太曾与奴婢说起思乡却怯归,如今了无牵挂,又何必耽搁到明年,就算梅家不再出什么岔子,奴婢也不愿再等,早一日让太太回去也好,京州虽冷,蜀中当暖和些,不妨。”   既然如此,若胭也不再劝,她又何尝愿意一直摆着杜氏的骨灰,只是途中安全的确堪忧,却又无能为力,没想到云懿霆竟然不声不响的安排妥当,这不能不让她感激流涕。   看她激动的闪闪发亮的眼眸,云懿霆就觉得十分满足,大家都向他致谢,巧云也跪下磕头,恰在这时,外面又匆匆跑进来一人,赫然是从敏,一身晨露风霜,却不是两手空空,还背了个小包袱,见到巧云,脸上顿显喜色,“巧云还没走,我算是赶上了。”   若胭纳闷,“从敏,你这是有东西要交给巧云带着吗?”   从敏却坚定的道,“并不是东西,是我自己,二姑奶奶,奴才愿和巧云一起陪太太回蜀。”   大家面面相觑,若胭奇道,“从敏,这是老爷的安排?”   “不是,是奴才自己跑出来的。”从敏摇头。   若胭惊道,“梅家不知?那你怎么走?”   卖身契在梅家,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梅家的奴仆,她和初夏可不一样,早在张氏悄悄把初夏打伤丢出去,就自以为是的想着避免是非,当时就一把火将卖身契烧了,为的是日后死无对证,没想到初夏福大命大没死,梅家没了身契,只好干瞪眼。   从敏垂泪道,“奴才不是梅家的下人,当初太太好心收留奴才,给奴才一口饭吃,可是并没有让奴才卖身为奴,也就没有卖身契,老爷觉得奴才还算踏实,就带在身边,并不知道卖身契这事,梅家都只当奴才的卖身契在太太手里呢,其实根本没有,如今太太走了,奴才也不想再在梅家了。”   竟是这样!众人无不惊异,巧云却沉默了一会,道,“倒与奴婢相似。”   没有卖身契,张氏并未介意,因为不用给月钱。   若胭歪在云懿霆的怀里,明明困倦,却异常清醒,巧云和从敏已经走了,庵里后续的杂事也都清理完毕,静云师太就说,“你们走吧,也该贫尼清静清静了。”说罢就闭目打坐,捻珠不语,若胭探问其往后打算,静云师太也不理她,大家只好拜别离去。   云懿霆用手托着她的脸,手指在她脸色轻柔的触摸,像安抚孩子入眠一般,若胭觉得很舒服,一动不动,偏是不睡,云懿霆就俯身亲她一下,哄道,“劳累了这么些天,睡会吧,你放心,每隔几天,就会有消息传来,你会知道他们到哪了。”他说的自然是巧云他们。   若胭很想道谢,又想起他的禁忌,只好忍住,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支起身子,在他下巴上飞快的亲一口,再想躺下去就不那么容易了,早被他搂紧了,狠狠亲了一顿,才笑道,“看来你是记住我的话了,这样最好。”   若胭不作声,埋首在他胸口不停的在心里说“谢谢”,谢谢你在我最难过的这些日子守在我身边,陪着我哭;谢谢你在我放肆的挑衅长辈的权威时,能□□的站在我的背后为我撑腰;谢谢你细心周到的照顾;谢谢你为我料理母亲的丧事,不仅仅是尽到女婿的责任……   幸福如春水层层漫涨,最后将自己淹没。   回到侯府,照例先去拜见和祥郡主,却得知郡主不在府上,说是带着彤荷出去了,碧姗道,“二夫人出府前并没有说做什么,奴婢也不知道。”   两人便径直回了瑾之,丫头们见主子回府,立刻忙碌起来。   若胭吩咐迎春去看着二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就通报一声,随后两人洗浴更衣,仍是外穿孝服,初夏用毛巾为若胭轻轻的搓揉湿发,若胭伏在椅子靠背上吩咐丁香和连翘,“你们俩去西次间收拾个铺子,把我的被褥抱过去。”   这是礼制,人人皆知,两人应声下去。   云懿霆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过了一会,迎春回来说是二夫人回府了,两人就往存寿堂去,和祥郡主的确刚进府,才换了衣裳往堂上一坐,茶刚入喉,就见两人进来了,奇道,“怎么都回来了?”   若胭就说“已经焚灰返蜀,后事料理完毕”,和祥郡主所知道的安排与梅家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暂定七七四十九日,再葬于后山”,乍闻此信,很有些吃惊,却没表现的大惊小怪,点头道,“原来如此,也好,落叶归根,你们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听语气,看表情,都很平静。   两人就辞了往外走,才转身,就见何氏带着香书和香棋笑吟吟的走进来,见到两人就惊诧的止了步,若胭就上前客气的行礼,唤了声“大嫂”,何氏就笑道,“三弟妹这就回来了?我倒是听到一桩传言,也不知真假,正纳闷呢。”   若胭心里就咯噔一下,隐约猜到几分,便故意不接话,只道,“大嫂这是来陪母亲的吧?大嫂请进,母亲正在喝茶。”   何氏见她回避,也不勉强,点点头就进去了。   两人一路慢步回瑾之,若胭心里惦记着何氏的话,总不安宁,云懿霆看她一眼,道,“不如亲自去问问,也比闷在心里好。”   若胭闷声道,“后事料理完了,总要去说一声的,不过想过两天再去,让巧云再走远点……”   梅家恩不会去追吧?不管是为了抓回两个不辞而别的下人,还是为了阻止杜氏骨灰离京,这都不是件好事。   云懿霆却挑眉失笑,“若胭,你不知道他们俩的本事,你若知道,便不会有此疑虑了,有他们俩护着,这一路不会有差池,你也无须因此拖延时日,就算现在他们尚在梅家门前,也无人可阻拦一步。”   “这样厉害啊。”若胭吃惊,到底放下了心,云懿霆的功夫自己是亲眼见过的,他认为了得的人,应该是不错的。   寒风吹来,若胭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云懿霆就自然的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道,“以后出门都加个披风。”   旁边传来脚步声,若胭扭头一看,云归雪连蹦带跳的从游廊上跑来,一路往存寿堂去,也看到两人,就停下来,犹豫一下,才扬声喊了句,“三哥……三嫂。”   云懿霆也侧头看她一眼,淡淡的应了声“嗯”,又转了回来,若胭则笑着回了她一句“七妹妹。”   云归雪见云懿霆没看她,就朝若胭很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娇声问道,“三嫂娘家的丧事办完啦?这么快就回来了?”   若胭一滞,正犹豫着怎么回答,就见云懿霆又偏过头去,冷冷的盯着她,两人相隔甚远,云归雪却吓得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怯怯的闭紧了嘴,然后挤出个笑脸,一溜烟就跑了,云懿霆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若胭就赶紧移动一步挡住他的视线,笑道,“三爷,我们回去吧。”   云懿霆就拥着她往回走,道,“你是她嫂嫂,高兴说两句就说两句,不高兴就不必搭理……”   “三爷……”若胭心中隐隐不安,低声道,“你不要为我责备七妹妹,我不想因为我的到来让你们生了嫌隙,我……我……”说着说着就停下来,咬了咬牙不吭声,却悄悄的往他身上蹭了蹭,因为爱你,所以愿意包容。   “嗯?”云懿霆似乎瞧出些什么来,笑容格外妩媚,轻声追问,“接着说,你怎么了?”   本来只是些许羞怯,被他这么一笑、一问,若胭就无比尴尬,怎么也不肯说了,云懿霆见她扭捏的样子颇为可爱,不再逗弄,只盯着她看,直看得她连脖子都红了,才吃吃一笑,在她耳后轻咬一口,若胭忙推开他,四下张望,正见着一个丫头迎面走来,也不知有没有看到云懿霆的小动作。   离得近了,若胭认出来这是四爷云懿诺身边的秋茗,秋茗落落大方的上前向两人行了礼,云懿霆问,“老四呢?”   秋茗答道,“回三爷的话,昭仪娘娘身边的宫女昨天来府里传来娘娘的话,说是娘娘想四爷和五爷了,今儿一早,四爷和五爷就进宫去了。”   云懿霆点点头,没再说话,拉着若胭就走了。 ☆、守制   直等着何氏出了门,彤荷将门关了,和祥郡主才缓缓收回目光,祝嬷嬷微微一笑,将她面前的茶倒掉,又沏了一杯新的,“二夫人,喝口热的,暖暖胃。”   和祥郡主就端起来轻抿一口又放下,道,“老大媳妇越发的浮躁了。”   祝嬷嬷便笑,“您自己不也说了嘛,以前没个比较的,现在有个妯娌了,难免多要表现些,二夫人只受着便是,儿媳妇愿意孝顺您,您还想她心里做什么。”   和祥郡主就苦笑着揉太阳穴,祝嬷嬷见了忙站去她身后为她轻揉,力度恰到好处,显是做惯了的,和祥郡主惬意的闭上眼,道,“她肯孝顺,我哪会不愿意,只是表现的太明显了,一天来三次请安不说,补药、把件天天不间断,话儿跟抹了蜜似的,听的多了,也觉得有些腻味,还不如以前,也是孝顺的,我也不曾挑她的错。”   祝嬷嬷笑道,“这世上,像二夫人这样的婆婆也不多见了,对儿媳妇这般宽厚,平日里也没甚讲究,也不需要立规矩,真是难得,老奴猜想着,三奶奶过两天瞧出门道来,也要学了大奶奶的样,这存寿堂可就热闹了。”   和祥郡主就嗔道,“我虽不如大嫂那样爱静的心性,却也受不了这么一团一团的粘过来,老三媳妇嘛……”略停了停,问祝嬷嬷,“嬷嬷怎么觉得她也会和老大媳妇一样吗?”   “时日尚短,不敢断定,不过,这世上的儿媳妇,承欢婆母膝下,博取婆母欢心,本就是正理,三奶奶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和祥郡主笑着摇头,“也未必,大嫂和梅太太当年甚是要好,那梅太太的性情也可知一二,老三媳妇在娘家本是外室所生的庶女,认祖归宗不过半年,就深得嫡母所爱,抬为嫡小姐不说,还亲自置办那些个嫁妆,这样的厚爱可是世上少有了,想必也是因为老三媳妇和梅太太脾气相投的缘故。”说着话,忽又想起一桩事来,扑哧一笑,放轻了声音,拍着祝嬷嬷的手道,“有一件事嬷嬷不知,我也是从侯爷那里听出一二,侯爷当初去梅家为老三求亲,前面纳吉、问名都好好的,到下聘那天,不知怎么的这亲事差点没成,侯爷回府也是唉声叹气,我问他也不肯说,好歹是探出来些门道,似乎是老三媳妇自己给推了,却不知怎么后来又应下了。”   祝嬷嬷诧异道,“竟有这样的事,如此说三奶奶原来并没相中三爷,还是另有缘故?”沉吟着看向和祥郡主,放缓了语速,“若说三奶奶没相中三爷倒是情有可原,恕老奴直言,三爷在民间的名声的确不太好,三奶奶在闺中得知传闻,不愿意也是有的;就怕不是为三爷,而是因为二夫人曾送的那只金鸡。”   和祥郡主再一次怔住,祝嬷嬷已经第二次提醒她了,叹道,“那也情有可原,明知婆母不喜,哪个姑娘家敢嫁?”   “可是,三奶奶最后不还是应下了吗?”祝嬷嬷不轻不重的说道。   和祥郡主便不说话了,这件事不仅是若胭心头的一根刺,如今也成了她自己的一根刺,原以为不过一个身份低贱的六品小官的庶女,敲打一下也就罢了,谁知道侯爷和老三竟然都当成了宝贝,不惜自降身份,也要娶进门来,到如今,弄得她里外不是人了。   “罢了,过去的事,提也没用了,由着她想去吧,总是这段时间,她表现还不错,梅太太过世,难为她一个小姑娘把丧事给扛了起来,算得上孝义,这一点看,品行也不差。”   “这倒是。”祝嬷嬷也笑,“老奴得知消息,也吓了一跳,这要是搁别的千金小姐身上,才及笄的年纪,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大事?自然,这也都是三爷在帮衬,要没有三爷,三奶奶也做不来。”   提起云懿霆,和祥郡主就笑起来,“嬷嬷说的是,老三对这媳妇还真是上心,难为他有模有样的在那迎来送往、磕头跪拜,我瞧的都不像是真的,要是侯爷看了,估计也不敢置信,也好,我对他们俩本来也没有盼头,我这心里装的不过是侯爷,嬷嬷看着我自小长大,还不知道我的心思吗?只要侯爷高兴,我也不计较什么。”   祝嬷嬷又续了些热茶递过去,等和祥郡主喝了,才迟疑的道,“梅太太的死……终究是怪了些,后事办的……也太没道理了。”   和祥郡主便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方道,“云家的祭礼都是大哥安排的,自然是因为大哥也知道侯爷看重老三和老三媳妇的缘故,我能说什么,要是轻慢了些,也怕侯爷回来不悦,至于梅太太的死因,大哥都问清楚了,确实重病,你也曾见过梅太太几次,那样的年纪,就那样憔悴瘦弱,现在想想,大约也是病了好些年了,留不住也是正常,就是这后事嘛,就说不得了,正经的梅家太太,怎么把丧事办到姑子庵去了,梅家一个人都没到场,也不知道梅家发生了什么事。”话说了一半,另一半咽在了肚子里,侯爷嘱咐了她不要多问,她便不问,其实她更好奇的是,侯爷究竟为何如此看重若胭。   “老奴斗胆猜测,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祝嬷嬷思索着道,“老奴所虑的,只有侯府的名声,毕竟是姻亲,要是梅家出了什么丑事,少不得连累侯府受世人指点。”   和祥郡主点头,“我所虑者,也是这事,听老三的意思,梅太太的死讯是瞒着的,也不管什么原因,既然梅家瞒着,咱们也瞒着便是,且等着梅家自己放出风声,这几天,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把嘴捂严实了,别自己给自己找话柄,梅家是当局者,他们自然更着急。”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来说话声,听声音竟是云归雪和彤荷的对话,听到云归雪娇痴的声音,和祥郡主立刻满脸堆笑,指着门笑道,“这孩子,这么晚又跑来,也不怕吃了冷风,回头又嚷着肚子疼。”   这个亲生的女儿,她自然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比起孪生的云懿诺来说,还要喜爱两分,大约是云懿诺生性沉静,远不如云归雪娇嗔可爱,偏生侯爷看待比云归雁差些,说她任性有余,任侠不足,和祥郡主便心忖,一个名门淑媛,要任侠做什么?   前任周夫人生的三个孩子,只有老大她觉得不错,谦和从容,对上恭顺,对下友爱,颇有长兄风度,老三就别说了,世人皆知的败家子,六小姐云归雁还是可以的,有礼有节,也通文墨,只是整日里像个男孩子一样舞蹈弄枪,也叫她好不无奈,说起来,还是自己亲生的一子一女更可人。   祝嬷嬷就笑着去迎接,“七小姐这准是又想二夫人了,哪有个女儿不愿意粘着亲娘的呢。”   和祥郡主听的很是舒心。   吃了晚膳,云懿霆照旧拉若胭去西园子散步,临出门时又止步,唤了晓蓉,让她去找一件披风来,晓蓉笑嘻嘻的应了,往屋里走,丁香在一旁看着,一脸的艳羡,动了动嘴,没说出话,挪了挪脚步,又缩了回来,紧张的瞟了一眼云懿霆,到底鼓起勇气追着晓蓉后面去,小心的道,“晓蓉,我来帮你。”   披风仍是晓蓉捧出来的,丁香却陪站在旁边一脸的激动,若胭有些纳闷,丁香这是怎么了,似乎有些不对劲,正要思索,云懿霆已经帮她系好丝带,拉着她出门了,时隔数日,两人又恢复了饭后逛一圈的习惯,此时距离大婚还不到一个月,天气已经明显冷了许多,但是对于情意绵绵的两人来说,即便吹冷风也是享受。   忽闻得隐约的喧闹声,似乎声音很遥远,若胭就纳闷的问,“三爷,什么声音?”   云懿霆不以为然的道,“不必管,当没听见就是。”说罢就拉着若胭回房,若胭见他这淡漠中带着些不悦的态度,越发的好奇,就不住的朝他看,云懿霆就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就见连翘的声音在门外轻轻的响起,“是二爷房里的一个姨娘呢。”   又听迎春止道,“别胡说,叫三爷、三奶奶听见了不好。”   连翘坚持,倒是声音又压了压,“真的,我刚见到静香了,她亲口告诉我的,说二爷从窑子里回来,就被三老爷罚了,二爷挨了罚,就把气撒到一个姨娘身上,三老爷和三太太又过去平息,闹成一团呢。”   “嘘——”迎春到底把她拉走了。   若胭吃惊的去看云懿霆,见他脸色很不好看,心里也蓦地变得沉重酸楚,想必过去的三爷也是二爷这样的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然,怎么京州人人都知云三爷却不知二爷?自己嫁过来这几天倒是安稳,却不知这样的平静生活能维持多久,他是否真的可以信守自己的诺言,从此不沾烟花。   浪子回头,太难了吧。   “你又在想什么?”云懿霆见她看过来,就沉静的对视过去。   若胭见他不回避,倒说不出话来,抿了抿嘴唇,又垂首道,“没想什么,你不是说过,让我当没听见就是嘛。”眼见着他眸子里转动着某种异样的光彩,就紧接着又道,“我有些困了,先去洗漱休息了。”转身就走了。   洗手净面,初夏解下她的发髻,孝期不戴饰,不过几根素簪,拔下之后,发垂如瀑,若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的叹口气,伸手触摸了一下镜子中的脸,年轻、鲜活,即使数日操劳悲伤,仍然光彩照人、肤若凝脂,只是青春不常在,终有一日自己也将老去,那时候,感情是否还在?转又可笑,也许等不到人老珠黄,就已经离心离德、恩宠不复了。   云懿霆歪坐在椅子上,远远的看她,然后轻咳一声,示意初夏出去,自己走到她身后,一语不发,眼神却一点点变化,从平静到深沉、严肃,又转为迷恋、妖魅,若胭有些慌乱的起身,不知为什么,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会害怕他,每次被他盯着看的时候,就会手足无措,随即便懊恼自己无用,曾经的自己是何等无拘无束,从未紧张过什么,就算面对梅家恩的暴怒,也不曾胆怯,如今却会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乱了心神。   “若胭。”云懿霆抓住她的双臂,俯身来亲她,若胭扭头躲开,低声提醒他,“三爷这几天辛苦了,该休息了。”挣开他就飞快的跑出去了。   坐在临时铺好的床榻前,若胭有些失神,想与杜氏的点滴相处,忍不住又落泪,又想云懿霆,甜一阵酸一阵,茫然无绪,初夏端了碗茶进来,道,“三奶奶喝了这碗安神汤,就早些歇息吧。”   若胭苦笑一声,也不拒绝,接过来一饮而尽,这些天也的确没怎么睡,早已经昼夜颠倒了,正好喝了它好好睡一觉,喝完漱了口就钻进被窝,让初夏自去安歇,初夏也不坚持,就退下了,在梅家时她便知道若胭的规矩,不愿有人在床榻下□□,说是“反而睡不安宁”,到云家后,依然如此。   屋子里都烧着地龙,被窝里也有丫头们早就放好的汤婆子,然床是新铺的,热气还没上来,若胭缩进去,只觉得一团儿滚烫、一团儿清凉,温度不甚均匀,就将身子蜷在那暖地儿,连打了几个喷嚏,嗓子也开始又痒又痛,心知这是风寒的前兆,更捂紧了被子强迫自己入睡,偏睡不着,扭来动去的觉得很不习惯,总觉得被子里空荡荡的怎么也温暖不起来,可是自己不是一向都是独睡的吗?不过被他强行垫了几天真皮枕头,就变得这样娇气了?扯了被子连头都蒙了,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却又想起杜氏来,从相识到她去世,般般件件都在脑海中重现,暗叹曾经那样才情过人的一个女子,如今就变成了一罐子灰,自己历经两世,其实并不执着于土葬,兴许是入乡随俗,在这个传统的世界呆久了,也不自觉的感慨,以杜氏的身份,应当有一场隆重、悲壮的葬礼,在无数人的唏嘘、痛哭中全身下葬才是,总不该是现实中这样,萧索、冷清,飘在归途。   越想越为她伤感,埋首在被子里低泣落泪,昏然入睡,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觉得身边多了个大暖炉,瞬间被窝里就暖和起来,若胭就蹭啊蹭啊抱紧大暖炉,恨不得把自己融进那炉子里去才好,这一觉睡的极是舒服,到天色微明时才醒转,惬意的抱着暖炉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睁开眼睛,正对上云懿霆那张花妖似的脸庞,表情就僵住了,惊慌失措的滚下来。   “三……三爷……你……你怎么在这里?” ☆、死讯   云懿霆妖然而笑,“你是我妻子,我自然该睡在你身边。”   若胭努力镇定着不让自己脸红,严肃的道,“三爷,这是礼制,丧期应该……”   云懿霆不等她说完,就突然将她堵住,然后笑道,“礼制是让世人遵从的,这里是瑾之,我说了算。”   若胭无语,越来越发现这个自己一度认为散漫无度的公子哥儿其实极度的□□霸道,在他眼里,任何礼制、规矩、尊卑都是云烟,只有他愿与不愿罢了,他这样的狂妄有他的资本,出身世家也好,武艺超群也好,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男子,并且已经名声在外,再有什么新口碑也不过尔尔了,可自己不行啊,这要是传出去,自己还怎么立足?就算他再护着,没人敢当面说什么是非,估计自己也受不了那铺天盖地的目光吧。   “三爷,人言可畏。”   “你只需在意我就行了。”云懿霆却根本不理会她的话,翻身将她压住,贪婪的亲吻。   若胭吓傻了,一边挣扎一边注意外面的动静,生怕被丫头听到声音知道云懿霆在这里,一旦有所顾忌,难免动作就不敢用力,这种力度在云懿霆看来,分明就是半推半就,诱惑他深入,手就越发不老实了,若胭急了,低声求道,“三爷,要是传出去我该怎么做人?”   云懿霆轻笑,“瑾之的事,无人知晓。”   若胭脱口而出,“河东狮之言,大嫂如何知晓?”   云懿霆一怔,眉尖微微蹙起,将手移到她的头上,轻轻拨弄她的头发,静静的看她一眼,却没说话,若胭说完,自己也有些懵,随即想起了连翘,连自己都怀疑到了她,云懿霆怎么会不知道?他完全可以以主人的姿态直接处理,可是他在装傻。   “三爷,我想好好查一下。”这么说,算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吧。   “不用。”意外的是,他拒绝了,“当作不知。”   若胭初时不解,下一刻就明白他的用意,他这是要先放任再掐断生路,还是想将计就计引出些别的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是她的陪嫁丫头,如果这丫头心思不纯,或者立身不稳,她自然不会姑息,但是云懿霆这话却让她如陷沼泽,连抬腿都不知道如何抬,“三爷,你……”   云懿霆感受到她身体的变化,轻轻的安抚,道,“不管是谁,一视同仁,最后结果怎么样,如何处置,是你的事。”你是女主人,丫头们的事自然你说了算。   “我知道了。”若胭深吸一口气,云懿霆长年周旋于皇子之间,已经习惯于谋略与警惕,甚至愿意以“玩”的方式来达到他的目的,自己并不擅长这些,也一向喜欢直来直往,从不迂回,不过,这一次,自己还是听从他的决定吧,在这个大家庭里,他比她懂的更多。   天色已亮,却无人来提醒,门外安安静静的,若胭自己爬起来,自从大婚次日,若胭贪睡不肯醒,瑾之便多了个新规矩“不许叫三奶奶起床,任其睡到自然醒”,好在若胭自己也长了记性,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此后并不需要丫头来提醒,每到寅末卯初就自己醒来了。   云懿霆见她坐起,用胳膊支着头看她片刻,笑容妍妍,然后也翻身下床,自己整衣束带,倒比若胭利索多了,见若胭仍坐在床上看着他发呆,就凑过去轻笑,“怎么,你这是后悔自己起得太早了?”神色揶揄。   若胭就满脸通红的匆匆爬下来,早被他捞住,亲自为她穿衣,“我自己穿……”   正尴尬的闪躲,就听门外传来晓萱的声音,“三奶奶,二夫人跟前的彤荷来了,说是二夫人传了话,今儿不必过去请安了。”   若胭就奇问,“彤荷可说了什么缘故?”总得问清楚些才好,万一是二夫人的试探呢,自己可不能当真,人家随便一句不用去了,并不是真的不用去了,说不准正在等着呢。   晓萱答道,“二爷那边出了点事,三太太请了二夫人过去了,现如今不在府里。”   若胭瞬间想起昨天晚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喧闹,还有连翘的话,下意识的就联想到一起,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不由的去看云懿霆,云懿霆也是飞快的皱了下眉,却是扬声对晓萱说,“知道了,你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得,这下多少人知道他昨夜睡在这里了。   两人并肩出来洗漱,丫头们都在大厅里恭敬的侯着,连翘脸上带着明显的诧异,眼珠儿一转,又垂下头,丁香又脸红了,等两人收拾完毕,晓萱进来禀道,“主子,三奶奶,昨儿夜里,二爷房里的陈姨娘没了。”   死人了?若胭大惊失色,茫然的瞪着云懿霆,云懿霆却面色如常,淡淡的“嗯”了一声,便再没有别的话,拉着若胭起身,“走,吃点东西。”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死人?从来不知。   不管是否与自己有关,也不管这人的身份往昔,死亡,总不是见令人愉快的事情,若胭胆大,亦因为目睹太多,并不恐惧,却总觉得不舒服,尤其刚得到消息就吃饭,着实没胃口,心里也忍不住去猜测死亡的原因,连翘曾说,二爷被三老爷责罚,因此将气撒在陈姨娘身上,一夜之后,陈姨娘就死了,这死因并不难猜,不是被二爷逼死,就是自己绝望自尽,不管如何,都脱不了二爷的干系。   若胭放下碗,问,“三爷,我们是否应该过去看看?”   云懿霆夹了一个玉尖面放在若胭碗里,漫不经心的道,“他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咱们有什么可看的。”这个“他”自然是指二爷。   若胭便不说话了,云家做事有什么讲究,自己还不明白,既然他说不用去,那边不去吧,反正自己也不愿意掺和这些污七八糟的事,免得看了让自己堵心,曾听杜氏介绍云家三房人,大房与二房的男子都只娶正室,无姬妾,三房却是例外,三老爷一妻两妾,二爷也有一妻两妾,这算不算上梁不正下梁歪?因为三房父子纳妾之事,大房与二房都很不满,据称曾动用家法,只是木已成舟,家法过后,也不能把进门的人往外赶啊,这样便留了下来。   云懿霆见她盯着玉尖面发呆却不吃,就问,“怎么了,不喜欢吃?刚才不还吃了一个嘛?”   若胭就挤出个淡淡的笑脸,“喜欢,就是吃饱了。”其实不是吃饱了,是食之无味。   云懿霆就皱了皱眉头,说话的时候,又将声音放软,“喜欢就多吃些。”说着突然就放低声音补了一句,“这几天越发瘦了,摸着全是骨头。”语气低靡绵长,意味深远。   若胭的脸腾的烧起来,下意识的扭着红彤彤的脸和发烫的脖子去看晓蓉听到没,晓蓉负责吃食,所以两人用餐的时候,她都会在旁边伺候着,这会子,正眼观鼻鼻关心的站在离桌子三步之外,不知道听没听着,反正面色正常,若胭略放松些,又往门外看,幸好其他丫头们都不在附近,这才缓口气,低声恼道,“三爷说话总这样没羞,也不管有没人听见。”   云懿霆却饶有兴趣的看她亦羞亦恼的娇俏模样,不但没有改过,反而又伸筷子将她碗里那只玉尖面夹起来送到她嘴边,若胭红着脸瞪他一眼,扭头不肯吃,小声的道,“快放下吧,叫丫头们瞧见。”   云懿霆不以为然的笑,眉梢眼角微微上挑,挑出一个妖娆醺人的弧度,慢悠悠的道,“你若再不肯吃,我就……”   若胭不等他说话,赶紧一口咬住,得,我还是识时务为俊杰吧,在任性妄为这方面,我永远也比不过你,只能甘拜下风,屈服于你吧。   用了早膳,若胭到底还是吩咐晓萱去问问情况,也别多说话,不掺和是一回事,多少得知道些,要不然也要被人非议“人情冷薄,家里出了事连问也不问一句,只当不知情”,这样的话自然不会落到云懿霆头上,少不得还是自己担着,岂不冤枉?   连翘听到吩咐,眼睛闪了闪,等着若胭也安排她些什么,按若胭最初的差事分配,像这种外联的活应当是她来做才对,怎么这两天都不见使唤她了?就眼巴巴的看着若胭,若胭本有些提防之心,想冷落她些也敲打敲打,忽又想起云懿霆早上说的“当作不知”,心里一动,就朝她笑道,“连翘,你也去问问,你问你的,也不必和晓萱一道。”连翘眼神一亮,脆生生的应了。   正说着话,却见云归雁来了,身后还跟着晓蔓,手里端着一只盖着盖儿的小瓷碗,也不知盛了什么,等都坐下后,云归雁才将晓蔓手里那只碗盖儿打开,说,“早上出去跑马回来,见着路边有个阿婆捧了一大坛子,闻着味道怪怪的,倒是有些食欲,就买了一碗来与你尝尝,晓蓉说你最近吃的少,不如试试这个。”   若胭好奇的探首,竟是一碗不知名的酸菜,凑近了一闻,酸味扑鼻,这种东西上辈子也不知吃了多少,在梅家也没少吃腌菜,只是做的很不好吃,远不如面前这一碗味正,云归雁是侯门千金,与自己本不是一个世界的,自幼锦衣玉食,自然没见过这贫民才吃的东西,故而大惊小怪,倒是难得没有嫌弃,还当成宝似的买回来送给自己,要是自己说以前吃得多了,不知道会不会吓得她,大约不仅是云归雁,就是云懿霆,也要对自己另眼相看了,想着便忍不住笑道,“这东西当真开胃,难为你想到我。”   云懿霆也看了看,点点头,对若胭道,“你喜欢就行,我让晓蓉再去买些。”   若胭正要拒绝,云归雁已经接过了话,“倒不如让晓蔓和晓蓉去阿婆那学了怎么做更好。”   云懿霆点头道,“也好。”   如此就算同意了,若胭嘴里不说什么,心里其实还是很乐意的,开胃小菜,人人都爱嘛。   放下酸菜的话题,云归雁无非是说些安慰话,见若胭孝服在身,也不便打闹,只将云懿霆晾在一旁,亲亲热热的挨在一起低声细语,虽无笑语欢言,但也和谐无间,叫云懿霆好不眼馋,云归雁说是这几天若胭不在,自己无聊的很,天天去马场骑马来着,若胭就想起上次正是骑马的时候得到杜氏病危的消息,紧接着就是送终和处理后事,回想起来,好是唏嘘。   两人聊了一阵,正好晓萱回来,见云归雁在,便没作声,只行了礼就立在一旁,云归雁却猜了出来,问,“晓萱,你这是有话要说?莫不是说二哥那边的事?”   得,这丫头都已经知道了,晓萱就点头,“是的,六小姐。”   云归雁就呵呵笑,云懿霆就侧头看她一眼,“你说。”   云归雁道,“我能说什么,这么大的事谁还能不知道,母亲都过去了,我也就打发晓菱过去问了问。”   问出什么来,她没说,云懿霆也不问,又转向晓萱,晓萱立刻答道,“二爷昨天出去喝酒,从账上支了三千两银子,中途又去铺子里提了两千两现银,回来时身上只剩了几十两散碎银子,二老爷生了气,让刘管事把跟着二爷的两个小厮叫来,当着二爷的面打了一顿板子,小厮吃了疼就招了,说是二爷去了一个花楼,正赶上花魁献艺,二爷就和另一位公子较上了劲,花了五千两银子,最后赢得花魁单独为二爷弹了首曲子,二老爷听了更是生气,要把二爷名下的那家铺子收回去,五千两银子也要从二爷的花销里扣除,二爷受了罚,回去锦绣园看见陈姨娘正在跳舞,不知怎的就来了气,踹了几脚,后来就没动静了。”   若胭目瞪口呆,多么完整、典型的富家阔少一掷千金青楼买笑、然后回府打杀姬妾的故事情节啊,这样的事在这个世界大概不算稀奇,要不然云家也不至于这样平静,若胭却忍不住嗟叹,一个女子,就算身份卑微如姨娘,也是一条命,生生葬送在自己丈夫手里,可谓悲哀到极点了,转又想云懿霆,他夜夜笙歌不知多少,好在没有姨娘,少了人命官司,兴许他也是因为不愿见后宅纠纷,才迟迟不娶?   云懿霆看她一眼,挥手让晓萱退下,然后沉声让云归雁回去“回去呆着去”,云归雁情绪也有些低落,径自带着丫头去了。    ☆、消息   “想什么?”云懿霆问。   若胭回过神来,飞快的想了个理由,“没想什么,就是……就是想着会不会惊动官府。”   云懿霆静静的注视着她,不知道是否看出她的掩饰,却没有挑破,只平淡无波的道,“不会。”见若胭只是恍惚的应了个“哦”,又沉下脸,十分严肃的补了一句,“云家有祖训,男子不纳妾,二哥行事,本已不合。”   这是在让她安心,他不会纳妾?可是他根本不明白她真正在意的是什么,若是心有他念,纳不纳妾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个名分而已。   若胭又轻轻的“哦”了一句,不知道该说什么,要她如戏剧里看到的那样念一声“阿弥陀佛,不用打官司、惹来事非指点就好了”,她真的做不到,至少迄今为止,她想的更多的是男女之情,是陈姨娘的惨死,而不是云家的名声。   “那,丧事如何办?”若胭问。   云懿霆又看她片刻,站起来,“你去睡会儿,我出去一下。”   若胭突然莫名的觉得心慌,一把拉住他的手,“三爷……”轻轻的又道,“三爷去哪里,我与你同去。”   云懿霆回头看她,蓦地笑起来,猛地将她搂住,在她耳边悄声说道,“放心,我不是二哥。”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大步而去,留下若胭一脸茫然。   恰好连翘回来,一脸得意的走进来,道,“三奶奶,奴婢都打听仔细了,是二爷喝酒喝醉了,把陈姨娘推倒了,陈姨娘原本正病的重,夜里起来解手,正撞上二爷,跌了一跤,当时还没事,早上就不行了。”   与晓萱完全不同的版本!若胭怔住,问,“连翘,你是问的谁?”   连翘昂然道,“奴婢听朱姨娘亲口说的。”   晓萱就站在旁边,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眼连翘,又看了眼若胭,垂下眼不说话,若胭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微笑着夸奖连翘,“你辛苦了,竟然问到朱姨娘那里去了,着实不容易,也亏得你机灵,人人都熟络。”   连翘得了夸奖就嬉笑,“奴婢和静香说得上话,奴婢过去的时候,静香正在和朱姨娘说话呢,奴婢就问朱姨娘怎么回事,朱姨娘便这样告诉奴婢,静香也在旁边听着,一准错不了。”说着话,眼睛得意的四下看,就看见放在桌上的酸菜,诧异的细看了看,然后扭脸打量了下若胭。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若胭就更不相信了,静香是三太太身边的,她和朱姨娘说的什么,自己就算猜不出全部,大约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无非是让她闭紧了嘴别瞎说话坏了三房和二爷的名声之类,朱姨娘当着静香的面怎么可能说二爷的不是,除非她也想要陈姨娘一样的下场了。   若胭没有指出连翘话中的问题,却着意提醒她,“你性子好,和大家都能说得上好,这是好事,却要注意一点,瑾之的事不可乱说。”   连翘飞快的看她一眼,脸色微有些变,又赶紧低下头,轻轻的应了声“是,奴婢不敢”,若胭想了想,又笑道,“我不过提醒一句,你是个懂事的,自然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便再辛苦一趟去霁景轩,看大奶奶在做什么,就说我刚进府,不懂规矩,遇到了事就想着问大奶奶指点。”   连翘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若胭,又欢喜起来,应声而去。   散了众丫头,若胭发了会呆,刚才云懿霆在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现在他不在身边,突然觉得浑身难受,嗓子越发的痛了,头也晕乎乎的,自己揉了揉太阳穴。   初夏敏锐的问,“三奶奶可是不太舒服?”   若胭就摇头,“没事,就是睡的时间长了,还有些迷糊。”叫上她去佟大娘那里。   遇事无主见的时候请教佟大娘总是没错的,佟大娘在宫中过了半辈子,哪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看惯了勾心斗角、义薄情寡,出宫后又连番经历亲人过世,这一生可谓桑海桑田、坎坷之极,早已练就一副亦刚亦柔、无坚不摧的意志,她与杜氏相处时短,倒也惺惺相惜,又蒙杜氏厚待如上宾,与寻常的东家又不一样些,再加上杜氏的后事又是她一手料理,感情又不同,因此这些日子也是沉肃悲悯。   若胭先是问候了佟大娘,又谢过她这些日子的扶持与操劳,然后才说起陈姨娘之死,将自己所知的一一讲出,佟大娘却不说她是什么态度,只问,“三奶奶有什么安排?”   说起来佟大娘真是个既经验丰富又善于引导的好老师,每次若胭有为难的事情来询问她,她从不会开门见山的阐述自己的观点,而是先问问若胭的看法,再针对性的指点。   若胭迟疑道,“陈姨娘虽然只是个姨娘,到底也是云家的人,不管死因究竟如何,总该过去看看,怜惜死者也好,宽慰三太太和二嫂也好。”   佟大娘点点头,“三奶奶要过去看看本无不可,只是三奶奶多少也听说了,云家因有祖训不许纳妾,二爷的这两个妾虽说进了门,没被撵出去,但是在府里极没地位,还不如丫头让人瞧得起,不过白担着个名分,死的又不明白,这会子只怕三房正商议着如何悄声处理,三奶奶还是不必趟这浑水了,左右有孝在身,般般件件的应酬事都可避开,只打发丫头过去问候一声就是了。”   若胭点头,“孝期不欢娱,这个我也知道,不过这毕竟是府内的事,避讳并没那么讲究,也不知道这府里究竟什么个规矩,总怕有人拿这个说事,若是大嫂表现的热情主动,我怎好漠不关心?”   佟大娘看她一眼,摇头,“大奶奶还真有可能主动去劝解安抚,只是,三奶奶却不必如此,大奶奶是长嫂,陈姨娘再不被云家承认,名分终归也是二奶奶的人,她过去打点说道什么都有身份在,再说,大奶奶进府多年,与郡主、三房都熟,说话做事又随意些,三奶奶比不得,三奶奶只需礼节到即是,不必露情,三奶奶当下服的是齐衰,陈姨娘焉有可比之处?”   若胭依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又和佟大娘说了些话,这时连翘就回来了,若胭让她进来说话,连翘就禀道,“奴婢到霁景轩,大奶奶不在,听香书说,大奶奶一早得知消息就过去三太太那边了,奴婢回来路上却正好见着大奶奶回来,大奶奶说是三太太那边拉着不放,还有好些事要她主持,一会还要过去,问三奶奶怎么不去,还说大家都在议论三奶奶在忙什么。”   若胭大惊,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问,“那你是如何答复的?”   连翘笑道,“奴婢就按三奶奶嘱咐的,说问大奶奶指点。”   若胭示意她出去,这才问佟大娘的意思,“果然被大娘猜中,大嫂去了,又说大家都在议论我,如今,不去便不合适了。”   佟大娘就笑,“这府里的爷,只有大爷、二爷和三爷娶了亲,大奶奶说的‘大家’都是谁?几个未娶亲的爷和未出阁的小姐是不会近前的,莫不是大夫人和二夫人?据老妇看,以大夫人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为一个侄子的妾跑过去的,郡主即使去了,也未必情愿,不过是因为侯爷不在家,内宅事务她必须主持大局,若非如此,她必不肯去,二爷纳妾,本就不被家族所容,如今妾死,又是一耻,郡主避之不及,怎么会主动上前?”   很显然,三老爷和三太太是想把大房和二房都拉进来,但是大夫人连看也不一定去看一眼,二夫人虽然是碍于情面过去了,也不太可能揽事,那就只有拉住何氏不放了,何氏一向喜欢找事做以邀功取巧,不仅在和祥郡主面前无事献殷勤,就是对大房和三房,也都来往密切,求的是个个都念着她的好,不过这宗事,未必出力就讨了好,也不知道和祥郡主是什么意思。说到底,陈姨娘只是三房的妾,却让大奶奶主持操办,未免降了何氏的身份。   若胭心里就忍不住为何氏叹气,不管何氏是自己上赶着热情,还是郡主为了不贬低自己的身份有意把她推到前面主事,都不是什么好事,倒是自己阴差阳错,因居丧而避丧,倒也少了些事端,否则也难脱身。   佟大娘看了看若胭,缓言提醒,“三奶奶既是居丧,便要做出些居丧的样子来,以免传出什么闲话去,总不好看。”   若胭心口突的一跳,猜想她肯定是听说了早上云懿霆和自己一起出次间的事了,自知行事不妥,说话也就没了底气,轻轻的应了好,佟大娘见她一脸羞赧和尴尬,心知她已自省,便不再多说。   从佟大娘屋里出来,若胭就打发晓萱去三房代为问候,突然又想起一桩大事来,云归雁的笄礼快到了,自己这段时间忙于丧事,竟把这事给忘记了,好在还有些时日,不能再拖延了,就和初夏回房,两人商议送些什么,若胭有孝在身,是不能参加笄礼的,但是人可不去,礼却不能不到。   初夏道,“笄礼多是送簪,三奶奶不妨挑一只上好的簪子。”   若胭有些失笑,“归雁还能稀罕什么上好的簪子,还不如图个新奇,逗她一笑更好些。”自己说笑着忽然灵光一闪,“你去和晟宝莊找陈掌柜,问问他的意思,看能不能订做一只造型奇巧的簪子,比如说,像一柄剑……”   因为云归雁的笄礼,若胭又想起梅映雪的笄礼,想到梅映雪,若胭心里就很不舒服,如果说自己出嫁以前梅映雪的那些挑拨、争锋都可视为小儿的把戏被原谅,那么她对杜氏之死的冷漠实在不能原谅,从杜氏病重到断气,从出府到焚灰,她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句话也没有,一次面也没露,无情到了极点,还不如梅映霜,会偷偷跑过来哭一场,帮着小敛,知道托金哥儿送来小袄,一母同胞的姐妹,差距太大了。   若胭费了很大的劲才说服自己看在同是梅家女儿的份上,送她一只簪,算是她也叫自己“姐姐”的回报吧,同时,自己也很清楚,她不可能有一场正式、盛大的笄礼,除了杜氏,梅家无人懂这些礼仪,杜氏既死,梅家就是想热热闹闹办一场,也不知从何着手。   “你去和晟宝莊的时候,顺便也给三妹妹——梅家三小姐挑一只簪,她也快及笄了。”若胭说。   初夏微一皱眉,便恭敬的点头,“好的。”   初夏往外走时,正好撞上门口探头探脑的连翘,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将她拉开,低声道,“连翘,怎的不知规矩了?有什么事要禀三奶奶便在门外大方的请示了再进去,做什么躲门后,鬼鬼祟祟的,叫人瞧着,成什么体统。”   连翘心有不悦,撇了撇嘴角,嘀咕道,“原本是有事要找三奶奶的,到门口才发现你在里面,正犹豫着进是不进,你就出来了,劈头盖脸的训斥这么一通,平白显着你比我身份高贵不成?”   初夏见她抵触,便不再多说,只道,“我不过好意劝你一句,你不听便罢了,只别连累了三奶奶才好。”径直去了。   连翘恼恨的瞪着她的背影,直到初夏转过影壁看不见了,这才收拾起脸色,左右看看,轻快的进内室去,见若胭歪坐在椅子上出神,就上前笑问,“三奶奶,大奶奶那边,奴婢要怎么回?”   若胭收回心思,移转目光落在她脸上,刚才门口细碎的动静随时隔着屏风没有瞧见,也猜出了几分,对她已有两分不喜,猛地见她问出这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敢情这丫头还惦记着要去给何氏回信呢,回什么信?说自己在忙什么?当时就有些恼怒,这丫头是没心没肺到痴呆呢,还是吃里扒外到这样张狂?恨不得一拍桌子就吼她一句“究竟谁是你主子?”不知怎的又念及她是杜氏为自己挑的陪嫁丫头,杜氏已经死了,梅家那个所谓的娘家也不过是形同虚设,唯有这四个陪嫁丫头跟在自己身边了,多少忍耐些、提点些,以后也是个伴,想着便生生压下了怒火,平稳住语气,道,“大奶奶不过那么随口一说,并不是真要什么回复,再者说,我如今居丧戴孝,府里人谁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你这丫头也太实心眼了。”   连翘眨眨眼,似乎明白过来,轻轻的“哦”了一句,没再说话。   若胭见她态度尚好,接着道,“连翘,你性子是好的,开朗活泼,不拘哪个院子里的人,都能说笑到一处,很是好人缘,母亲当初选中你,也是喜欢你这四处逢缘的好性子,我本也不反对,相处融洽是件好事,只有一点,我须得再三提醒你,瑾之的事情,不管大小,都不能往外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要想清楚了。”   连翘脸色煞白,紧张惶恐的看着若胭,十指紧紧绞在一起,欲语又止。   “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若胭看着她道。   连翘嘴唇抖了抖,终是没有说话,缓缓垂下头去。    ☆、谢礼   青园小亭,半隐于树荫怪石之间,云懿霆漫步而入,目光沉静如秋湖,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神色,才步至亭心,便有意青衣人如幽灵一般泻入当场,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单膝下跪一礼,复起身,轻声道,“主子。”   云懿霆回身,轻轻“嗯”一声。   青衣人取出一张折着的纸奉上,云懿霆接过来,展开来,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略眯了眯眼,道,“共十四人,除王大夫之外,各自管着一处庄园铺子,分布京州城内外,看似毫无关联,怪不得从未引人注意。”   “他们的祖辈当年都是西山营的,有的是普通士兵,有的是百夫长、甚至骁骑,王大夫是西山营的随军军医……”   青衣人禀道,突然话到中途又猛然停下,“主子,您是怀疑……”   云懿霆沉声道,“不错,他们并不是庄园铺子真正的主人,这些产业真正的主人应该是梅太太。”   青衣人呐呐,“梅太太已死……主子,是否继续追查?”   云懿霆缓移目光,静默的望着远处瑾之的一角屋檐,微微出神,“不必查了,我已经知道了。”   青衣人纳闷的垂下眼,复又问,“那,许家兄妹的身份呢?”   “说。”   “许家兄妹于今年六月抵京,确实从蜀中而来,目前租居古井胡同,房主是三奶奶的教养嬷嬷佟大娘,他们到的第三日,梅太太与三奶奶过去见了一面。”青衣人小心的瞟了一眼云懿霆。   云懿霆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唇角隐隐抿紧,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青衣人猜测主子的心思,接着道,“三奶奶与他们只见过这一面,就是梅太太,也只过去两三次。”   云懿霆仍是不语,嘴唇已柔和如初。   古井胡同,就是若胭进梅家前住的地方;佟大娘,从若胭母女俩的房主摇身变成了教养嬷嬷,这才是深藏不露呢。   “主子……”见云懿霆不说话,青衣人有些惶恐。   “去查查佟大娘。”云懿霆略一沉吟,示意他退下,将纸收入袖中,迈步往三房方向去。   许家兄妹的身份肯定是真的,如果不是至亲,不可能那般自然、恭谨、悲痛的料理后事,他自认不会看走眼,只是,他也敏锐的注意到,若胭对许明道有刻意回避之意,尽管并不明显,还是留下痕迹,若真是表兄妹,以若胭的性格,绝不会扭捏的连表兄也羞于面对,何况,丧礼之上,悲痛之中。   云懿霆步伐微微一滞,随即苦笑一声,云三,你竟然如此多疑,实乃不自信而已,他们不过只见一次面,何须多虑。   初夏自去和晟宝莊还没回来,紫萍却来了,后面还跟着四个粗壮婆子,各人怀抱一只又宽又长的扁平木盒。   若胭本是倦怠,因着连翘的事心头有些失望,就想窝床上去眯一会,见紫萍来了,只好整理衣裳迎出去,心里好不纳闷,猜度着这是怎么回事,紫萍是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大夫人一心都在诗画文艺上,在娘家做闺女时便不食人间烟火,嫁到云家依旧如此,大老爷也纵着她,并不要她操心家务,年复一年的由着她风花雪月,大房外院的事务大多是大老爷自己和管家打理,内院就是这紫萍总揽,紫萍自幼跟着大夫人,耳濡目染也受了熏陶,不但识字,就是诗词也做得几首,里里外外管事也是一把好手,到了十八岁本该或放或嫁,紫萍却不肯,自梳了头留在府里。   “紫萍姑娘来了,快请屋里坐,这……”若胭看了看后面的四个婆子,诧异的转向她。   紫萍见她在,眼中闪过一瞬的诧异,随即变成赞赏,也不先回答,只冲她神秘的笑了一下,就招手示意婆子们进来,这才又面对若胭,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倒叫若胭惊异的往旁边闪了闪,紫萍虽然是个丫头,但身份不也比寻常,她这样突然行大礼,多是受大夫人所托,因此行礼的是紫萍,代表的却是大夫人,若胭也知道轻重,断没有坦然受礼的道理,忙避开些将她扶起,诧道,“紫萍姑娘这是做什么?有话直说便是。”   紫萍就笑道,“三奶奶勿惊疑,这是大夫人吩咐奴婢的,三奶奶当得起这一礼。”又指了指四只大盒子,走过去一个个打开,竟是四块黄花梨的挂屏,分别雕刻着梅、兰、竹、菊,精致考究,一看就是珍品,价值不凡,“这是大夫人亲自挑选的,送与三奶奶,还请三奶奶收下。”   若胭越发的困惑了,道,“大夫人这样厚爱,原是我做晚辈的福分,只是,紫萍姑娘可愿意说明原因,也好叫我收的踏实。”   紫萍就道,“奴婢来时,大夫人有话转达,说是莠草猖狂,禾当枯败,多谢三奶奶善意提醒。”   若胭一怔之后便想起来了,前几天自己下山回府曾意外听到五爷身边的丫头手脚不干净,就借婉姐儿的口去提醒五爷,大约是这事被大夫人知道了,也可能是云归宇猜出来去告诉大夫人的,不管中间过程如何,总之自己的目地已经达到,看来大夫人已经出手了。   “大夫人客气了,这本是我应该做的。”若胭恭谦的道,看了一圈挂屏,“这些,还是劳烦紫萍姑娘再拿回去吧,我可受不起。”   紫萍摇头,“这个奴婢可做不了主,大夫人只让奴婢送来,可没允许奴婢拿回去,三奶奶还是收下吧,也免得大夫人责备奴婢办事不力。”   若胭无语,只好点头,到底忍不住打听,“不知五爷那边……”那几个丫头怎么样了?   紫萍据实答道,“五爷心性淳纯,身边伺候的尤其要立身端正、品行优良,若是莠草,理当拔除。”   若胭便不再追问,紫萍这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那几个丫头,估计也都卖出去了。   紫萍带着婆子们出去时,正遇上云懿霆回来,双方打了个照面,也不过是几人向他行了个礼便退下了,云懿霆一脸媚色的进屋,见若胭正盯着一字排开的挂屏发呆,就扬眉笑问,“大伯母这是感谢你为老五清理祸患?”   若胭愣愣的问,“三爷也知道?”说完就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了,当时晓萱也在身边,怎么可能不汇报给他呢。   果然云懿霆很理所当然的点头,又道,“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若胭目瞪口呆,这算是自己受到全方位的监控吗?也是,他身边原来的三个丫头就像是各长了十二只眼睛一样,这瑾之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她们的掌控中,晓萱更是紧跟在自己身边,就算偶有不在,还有初夏,初夏对自己自然是忠心的,不过云懿霆救过她的命,又是这院子的主子,她也不可能对他有什么隐瞒吧,那自己呢?透明人?这种想法让若胭有些不舒服,她承认云懿霆对自己不错,凡事多有维护,可是,把自己圈在他的掌心毫无隐私,这也太……   “三爷。”若胭鼓起勇气,想明明白白的和他交谈一次,云懿霆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问,“怎么脸色不太好,可有哪里不舒服?”   若胭又迟疑了一下,摇头,“没有,就是想着这从天而降的挂屏呢。”   云懿霆释然一笑,亲昵的搂过她,问,“想现在就挂起来,还是先收了。”   话被打断,若胭只好答,“先收了吧。”   云懿霆便让迎春和麦冬先收下去,吩咐的都是她的陪嫁丫头,晓萱就在旁边闲着,他也没指派,这细节让若胭心口一暖,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念问,“三爷刚才去了哪里?”   云懿霆拉她进内室,道,“看你放心不下,就去二哥那边看了看,后事已经办妥了,送去一家庙里安置几天再下葬。”   若胭再度无语,盯着他直发愣,你不让我去,却自己跑去了,转念又想,他身份又不一样,他与二爷是亲兄弟,过去走一趟也是理当,便不说他什么,只说,“大伯母送了东西来,总该过去道个谢才是。”   云懿霆道,“不急着去,大伯母现在有事,罗家三老爷和二爷都来了。”   怎么又来了?前几天不是才来的吗?记得听云懿霆说是想让大夫人回娘家帮着自己儿子继爵,大约是大夫人上次没答应才又来,若胭问,“还是为了继爵的事?大伯母会答应吗?”   “这次不是,罗二爷今年十八,尚未定亲。”云懿霆故意问若胭,“你猜。”   若胭微窘,这还用猜吗,肯定是盯上了云家几个待字闺中的小姐了呗,现如今四小姐云归瑶、六小姐云归雁和七小姐云归雪都未许人,云归雪未满十三,太过幼小了,其他两位都是芳龄正好,也不知道他求的是谁,不会是云归雁吧?不知为何,若胭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妥,虽然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位罗二爷的存在,但是云家和罗家有两代姻亲在先,要是罗二爷果真不差,侯爷早就给定下了,何必等到现在,可是,云归瑶吗?三老爷和三太太兴许乐意,但是罗三老爷就未必同意了。   “归雁?”若胭思来想去,颤颤的问。   云懿霆点头,“你以为如何?”   真是归雁?若胭白他一眼,反问,“那得问你以为如何。”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不,得问归雁自己以为如何。”心里却觉得这位罗三老爷可真不怎么厚道,这京州谁不知道云归雁是侯爷的掌上明珠,要提亲自然要跟侯爷提,这会子侯爷不在家,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明知侯爷不会同意才趁人不在好下手,还是打量着和祥郡主和大夫人能合伙做主把亲事定下?别说大夫人淡漠娘家、和祥郡主敬重侯爷,就是云懿霆这里,也不可能同意啊,他大约急于借云家的势让自己的儿子继爵、攀亲戚想疯了吧。   云懿霆就笑起来,“也不必问我和归雁,大伯母都已经委婉拒绝了。”   若胭怔了,这位罗二爷该是多么的不堪,连亲姑母都不帮他,在第一次打探消息时就一票否决了,男方家提亲起码得面对女方父母吧,就算侯爷不在家,郡主可在家里坐着呢,罗三老爷先去找大夫人,无非是先探口气,还没有正式议亲,没想到,正经家长还没说话呢,一探口风就先没戏了,“罗二爷人品很不好吗?”若胭试着问,心里却想,名声再差也不会差过你云懿霆吧,连你都娶了亲,别的人也不至于光棍了。   不料云懿霆摇头道,“不是,罗二爷人品不错,老实忠厚,就是平庸、迂腐了些。”   就是普通人呗。   若胭不说话,只能说罗三老爷太不了解自己的亲妹妹了,大夫人从小自诩才华,眼高于顶,不管男女、身份地位,也只有才华横溢之人才能入她的眼,据说云家的几个小姐们都曾接受大夫人的亲自教导,想必云归雁的学识也差不到哪里,罗二爷嘛,单凭云懿霆评价的“平庸”两字,就必定在大夫人眼里顺利出局了,当然了,就算大夫人念在娘家亲戚的份上给他一张通行证,后面侯爷、云懿霆和云归雁的重重关卡,他也很难冲过来吧。   记得云归雁曾说,她要找一个文武双全的男子,若胭吸一口气,自己也等着瞧,最后哪家公子能赢得她的青睐,娶得美人归,也是,以云归雁的性子,普通男子还真降服不住。 ☆、圆寂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晓莲在门口禀道,“三奶奶,大门外来人禀道,说是有位出家人有急事求见三奶奶。”   出家人?若胭立刻想到静云师太,脱口问道,“可是半缘庵的静云师太?”   晓莲道,“只说是位中年女僧,未报名号。”   既是中年女僧,便不是静云师太了,若胭有些失望,又有些安心,纵然如此,仍站起身,“我去看看。”   云懿霆将她按下,“我去看看,你等着就是。”说罢便不容她多说,径直走了出去,若胭茫然的坐在屋里等他消息,很快就见云懿霆折回来,沉声道,“静云师太圆寂了。”   “什么!”若胭腾的站起来,“那位女僧呢?她是怎么说的?”   云懿霆道,“她已经走了,只说是受静云师太临终所托,过来告诉你一声,你若不安,我们就上山一趟。”   若胭哪有不愿的,两人当即就出了府,一路匆匆到达半缘庵,待到达时,已见焰熄灰冷,众女尼正捧着将军罐在收拾骨灰,不觉潸然落泪,若胭与静云师太三次见面,前两次都是跟着杜氏上山礼佛,静云师太待她并不特别照应,不过因为杜氏的原因,略有些指点,自己却听不太懂禅语内涵,第三次见面就是一起料理杜氏的后事,若胭也是这一回才知道她原来是杜老将军的妾室,心里多了几分敬意,两人的感情仍是因为杜氏而连接,如今忽见她也变成灰烬,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清楚的看见她的心因为当年杜老将军的离去而枯萎,又因为杜氏的来到而复苏,最后又因为杜氏的死亡彻底寂灭。   她是真的对尘世绝望了,了无生趣了。   一名女尼见了他们,上前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女施主来了,请与贫尼一起将师太的骨灰回归山林吧,这是师太自己的安排。”说罢,也不等她,与其他几位女尼一起,捧着将军罐往后山去。   若胭痴愣的跟上去,看着她们低声念着什么佛语,然后扬灰于山野,很快就撒了干净,若胭向着山林鞠躬致敬,到底是出家人,就这样交代了自己的一生,尘归尘,土归土。   女尼们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站在原地继续念着什么,大约是超度亡灵的经文吧,声音不大,嗡嗡的听不真切,却仿佛遍布在空气中,慢慢的织成一张网,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于是满世界都是这种没有旋律、却带着特殊蛊惑的声音,充斥着耳朵和大脑。   若胭看了看身边的云懿霆,就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被奇异的丝丝缕缕的东西牵绊着、缠绕着,柔软怡人,却再也挣脱不开,永远也做不到清静与解脱,也许正因为自己眷恋红尘,才总也听不懂“□□、空即是色”的佛语;也许是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慧根,所以坠落红尘。   “三爷,每个人都有自己注定的宿命,不管是苦还是甜,是充实还是空虚,是激烈还是平淡,都无法逃避,只能接受,安然的接受……”   像杜氏,她早已后悔,却执着的守在原地,直到生命的终结;像静云师太,她的心境根本没有被佛祖点化,始终因为杜家人而起起伏伏,最终也因为杜家最后一人的死亡而选择了结自己;也像自己,当半年前在这里初次与他相遇,那场尴尬的误会最终成就一段姻缘,可是当初,谁又能料到现在?   云懿霆微笑,“所以,你注定是我的,你只能接受。”   此刻,他想到的是那封被自己偷偷烧掉的信,而若胭,则无语他的霸道,他总是这样所无顾忌的宣称他对自己的占有权,仿佛自己只是一件物品,这让她心头的不安又隐隐升起来,她很想与他并肩而立,而不是被他禁锢在掌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尼们才算念完,默默返回,还没进庵,就听到有人在大喊,“人呢!人呢!小玉!若胭!”是梅家恩的声音。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来了。   “老爷。”若胭上前,恭敬的行礼。   梅家恩正在看着空空的大殿团团直转,上次他来的时候,这里布置肃穆,中间停放着杜氏的灵柩,现在空荡荡、冷清清,什么也没有,尤其两个女尼正在收拾院子里那堆灰烬,更让他心里升起一股寒意,紧接着,迷茫、愤怒、恐惧和后悔……接踵而至,令他不能自制,浑身颤抖,突然见到若胭,立见喜色,脱口而出,“若胭,你来的正好,你母亲哪里去了?”   若胭恭敬的答道,“老爷,母亲已经骨灰返蜀了。”   “你说什么?”梅家恩正急切的朝若胭大步走来,听到这话便生生的钉住了脚步,不敢置信的瞪着她,紧接着反应过来,几乎是扑了上去,伸手来抓若胭,怒道,“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云懿霆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两人中间,伸臂架住梅家恩,沉声道,“岳父,请冷静。”   梅家恩哪里冷静的下来,怒吼道,“我如何冷静!云三爷,要是若胭突然变成灰不见了,你是否冷静!”   “若胭不会!她永远都在我保护之下!”   云懿霆毫不犹豫的给予了答复,这让若胭很是惊讶,不仅是感动,更多的是他的坚定,他长得太过于妖艳,有着桃花盛放一样的漂亮容颜,更有着狐狸一样的令人着迷的诱惑,偏偏每次说出的话那样肯定,以至于她每次听完都深深的感觉,这人的外表和灵魂完全不匹配!   梅家恩也怔住,不过他更觉得云懿霆这是在奚落他,讽刺他没有保护好杜氏,才让她变成灰不见了,被女婿当面嘲讽是件丢人的事,梅家恩怒气隐隐欲发,却没有爆发出来,终是更多其他的情绪占了上风,他很罕见的沉默了一会,由愤怒变成萎顿,没有理会云懿霆,转向若胭,哀声道,“若胭,你曾说过,要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的,这才几天?”   若胭见他这么难得的隐忍,不觉心软,轻声道,“老爷,当时也只是暂定,我也非没有对您说的肯定。”   “既然情况有变,为何不通知我一声?”一听这话,梅家恩又激动起来,手臂挥动。   若胭叹问,“老爷,我该如何通知?您又以何名义送行?”   梅家恩哑口无言,踉踉跄跄的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似在寻找理由,终是无言以对,神色灰败如寂,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若胭看着心有不忍,轻言劝道,“老爷,一切都过去了,母亲想念故乡了,所以临走前就交代好后事了,并非我个人决定。”   梅家恩停住脚步,嘶声问,“谁送去的?”   “初夏和从敏。”若胭回答,其他的人就不必告诉他了。   “初夏……从敏……”梅家恩喃喃念着,突然怆然一笑,“初夏是一直跟着她的,从敏也突然不见了,原来这样,是啊,这两个人都是她救的,现在,也该他们俩报答了。”   若胭很想顶他一句“母亲施恩在先,故而得人报答,老爷与母亲是否有情,却狠心至此”,终未说出口,梅家恩对杜氏再无情,他也是自己的父亲,这是不可改变的血缘关系,自己再不喜欢他、再瞧不起他的为人,也无法否认自己依然是梅家的女儿,起码自己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冲破全社会的伦理道德观、因为杜氏之死而断绝家庭关系。   梅家恩走了,如行尸走肉一般离去,身后没有方妈妈,应该如从敏所说,方妈妈的地位已经不复从前了,张氏不会再重用她,张氏和方妈妈这对相依相伴的主仆,数十年来关系微妙,相互牵制和利用,如今,情分成了怨恨吧。   看着梅家恩的背影,若胭突然觉得,其实他很可怜,活了大半辈子,依然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感情。   梅家恩走了,若胭却哭了起来,蹲在地上失声痛哭,不知梅家恩触动了她心底的哪一根弦,忽觉悲苦不堪,更惶惶的思念起杜氏来,想起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就难受的揪心揪肺,云懿霆将她扶起来,她就扑在他怀里哭,一直哭到累了、困了,就攀着他的脖子嘀咕一声“三爷,我睡了”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胆大粗心,只要他在身边,自己就会放下所有的戒心,可以随时随地,无顾忌的入睡。   这一觉似是睡了很久,中间恍惚醒来几次,觉得口干舌燥,就喊初夏要水喝,闭着眼睛喝完又接着睡,梦中灵魂四处游走,茫然不知方向,更令人可气的四季随时变换,忽冷忽热,若胭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自己要离开这具躯体进行另一场穿越,这让若胭觉得害怕,她不愿离开这里,即使这个世界有很多不人性化的规矩,即使自己这一路走的很不顺利,她也不愿离开,只因为这里有云懿霆,她想在他身边,尽管他有着不堪的过往和过分□□的性格,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爱他。   “三爷,我不想离开你。”若胭哭,害怕的哭。   “乖,你当然不会。”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轻的、柔柔的,带着熟悉的诱惑,若胭闻声心安,将漂浮的灵魂沉溺在这声音里。   再醒来时,天色初明,床帘外朦胧的光线透进来,落在她潮红的脸颊上,“三爷。”若胭还没睁眼,就下意识的到处去摸,她已经习惯他的存在,每次她醒来,身体的第一触觉都是他,多么可怕的习惯。   “嗯?醒来了?”还好,他的声音及时想起,接着就有温热的掌心敷在额上,“嗯,已经退了热。”   “我发热了吗?”若胭睁开眼睛,的确觉得身上倦倦的无力,总也睡不醒似的,原来是发热了,“只觉得睡的很累,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走过了春夏秋冬、沼泽和沙漠。”   “嗯……”云懿霆位蹙眉,这个比喻很形象,他既想笑话她两句,又觉得心疼,就轻轻的亲吻她的额头,“是我大意了,应该让你多休息,你这几天累着了。”   若胭蹭了蹭她的胳膊,闷声道,“不关三爷的事,三爷比我更累,三爷,我就是心里难受,难受。”说着话,就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胸口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两下……莫名其妙的就心酸的哭起来,是所有的女人都这般说哭就哭、无需理由,还是自己格外的矫情?总是将各种不同的事件、不同的感情一起在脑子里搅和,搅着搅着就乱成一锅烧糊的粥,无法收拾,只有哭一场才能松快。   云懿霆就轻柔细致的帮她擦去眼泪,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若胭泪眼朦胧的问,哭完后的大脑有些空荡,似秋风过境、百里无人烟的荒芜,本能的缩在他怀里寻求温暖。   “见了你就知道。”   云懿霆将她抱起来,然后撩起床帘,在帘子拉开的那一刹那,若胭往外一看,差点没羞臊的背过气去,原来晓萱和初夏就并肩站在丈余外,看那架势,估计都站了一夜,一直处于随时待命伺候的状态,那么,自己刚才所有说的话都被听的一清二楚吧,即便她们是下人,但是床笫之私被人听去,若胭总觉得羞的没脸见人,却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就被云懿霆带下了床,紧接着两人上前来行礼,然后左右搀扶为她穿衣束带……   被强迫着吃了些点心,又喝了一大碗汤药,然后若胭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塞进了马车,她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却没有半点担忧和恐惧,歪在云懿霆怀里迷迷糊糊的想着乱七八糟的往事,想的最多的还是杜氏,若是杜氏还活着,大约若胭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感情,她会对她更加尊敬、感激,然后想着多孝顺些,如此而已,但是杜氏突然就死了,死亡,是对在生之人最强烈的震撼,杜氏因为死亡,在若胭的心里得到更高层次的升华,那些曾经觉得温暖的点滴,追忆时都注入了新的悲痛的情感,从而变得神圣。   车帘遮的严实,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慢慢的就停了下来,晓萱从外面打起帘子,若胭就被抱下了车,紧接着几步进了屋,才轻轻的放下来,又给拢了拢披风,若胭正迷糊不知何处,就听背后传来一声低郁的声音,“若胭——”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明明清朗,却又带着些不该存在黯淡,明明悠长,却难掩悲怆低促。    ☆、逸夫   若胭猛地回头,几步之外,孑立一人,中年之态,赫然须发皆白,满目悲凉,静静的站在那里,无风,衣襟凝止,仿佛气息亦不存在,灰白长袍,与苍白面色、白须白发浑然一体,整个人空朦而又凝重,若胭呆呆的看着,慢慢的落泪,良久,哽声道,“逸夫,母亲走了。”   秦先生轻轻的道,“我都知道。”   “为何不去看一眼?”   若胭呐呐的问,语气中不自觉的多了些责备,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责备的资格,只是情不自禁的就表达了出来,再深入追溯,自己甚至不能明确他与杜氏之间真正的关系,短暂的相处时日里,自己似乎从未听秦先生提及杜氏,只有自己入学时听杜氏肯定的评价过秦先生一次,也不过评的是他的学问和见识,唯一让自己记忆深刻且深思的就是为秦先生送行了,然而,那也终究不过一个背影,无只字片语,又能说明什么,大约,一切都源于自己的猜测,可是,在见到他一头白发的瞬间,自己就确定,秦先生与杜氏绝非简单的东家太太与教书先生的关系,至少,秦先生对杜氏不是。   “为何不去看一眼?”若胭紧接着又追了一句,这一句,语气明显加重了,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秦先生苦笑,“以何身份去?杜姐姐一生清白,死后却要因我白璧染瑕?”   杜姐姐?看来你也知道不该再称她为“梅太太”了,若胭有些激动,“当年你若坚持些,未必有今日之痛。”   “她心里从没有我,不过视我为友、为弟,既然无心,我怎么会强求?不过是缘分终究不敌命运。”秦先生语气很是恼恨、无奈。   竟是如此吗?若胭却不解恨,苛刻的指责他,“缘分是什么,命运是什么?人鬼殊途,还谈什么缘分和命运?我只想她能活着!你明明可以做到,却只是旁观,如果可以肯定自己能够让她过得更好,为什么不可以勉强?你若相信没有缘分,为何还要屈身梅家做个不得志的家塾先生?你这是在欺骗谁?你的头发为谁白,你的心为谁伤?既然有心,却没有勇气面对,眼睁睁的让她死,你没有亲眼看见她那一口口鲜血吐出来,你不知道她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若胭哭,泪水淋淋,秦先生的突然出现再一次搅乱她的情绪。   “瑾之,把若胭带走。”秦先生背过身,低声说。   云懿霆将痛哭的若胭拥在怀里,若胭就抱住他的腰哭道,“三爷,我只是觉得母亲多么不值,活得不值,死得不值。”   云懿霆眉尖微蹙,一把将她抱起就出去了,车到半路,若胭才缓缓平复,然后开始后悔,谴责自己太过冲动和无礼,作为一个晚辈、一个外人,自己可以说完全没有权力置喙什么,不过凭借了秦先生的宽和,以及自以为是作为杜氏的后事承办人,无端撒了一顿泼,更往他伤口撒了盐,实在是行为可笑。   “三爷,我刚才失控了,迁怒于秦先生了,我本以为永远也见不着秦先生了,很突然……”若胭嗫喏着,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就会乖巧的收起自己尖利的爪牙。   云懿霆却轻柔的拍拍她的脸,淡然道,“你骂的对,逸夫平生洒脱,唯有感情一事不够坚持,这才抱憾终生,逸夫离开梅家后,就来到了赵二这里,你以后想见,也非难事。”   若胭虽然困惑他话中的信息量太大,只是混沌中理不清思绪,闷闷的应个声,便默默不语。   接下来的两天,若胭懒懒的窝在床上,烧早已经退了,只是不爱动弹,打发晓萱去三房探望了两次,以表心意也就罢了,这倒也好,算是歪打正着,原有戴孝在先,又有生病在后,竟是名正言顺的将这桩尴尬的丧事避开了;初夏说,她已经和陈掌柜说了要送给云归雁的笄礼簪,陈掌柜既是个聪明的生意人,又是杜氏留下来的忠诚的管事,大概杜氏当时把和晟宝莊分给若胭,也是认为售卖首饰的宝莊最适合女子,反正现在若胭觉得很方便,起码首饰不用愁了。   “陈掌柜说,他明白了三奶奶的意思,他要和几个设计的工匠们商议一下才行。”   这完全没有问题,若胭很高兴,这种事自然是要询问专业人士才好,陈掌柜办事稳妥,杜氏也信得过,自己这个门外汉更没有□□的必要,便叮嘱初夏,“这事你和陈掌柜沟通,别误了归雁的笄礼就行。”   初夏自然应了,问她可要吃些什么,这两天,彤荷又送了好些海棠蜜饯来,笑道,“听三爷说,三奶奶爱吃甜的,恰好三奶奶又喝着汤药,想必嘴里苦涩,吃些蜜饯最好不过了。”   若胭有些无语,自己虽然的确爱吃甜食,可是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这话,只好讪讪的道了谢,却不怎么吃,多是分给佟大娘和丫头们去吃,哪个守制的像自己这样,不分床也就罢了 ,还天天吃点心蜜饯,这不是存心授人以柄嘛。   转又想和祥郡主,若胭有些感慨,金鸡之举,绝对是故意警告她不要妄想,可是自从嫁过来,她却从未为难过自己,不但没有为难,反而关怀有加,有什么好吃的都会首先想到送来瑾之,对杜氏的后事祭奠也给尽了颜面,这些,都让若胭无可挑剔,这次自己生病,她得知消息后便让彤荷送了好些补品过来,还发了话,免了她去请安,只叫她好生养着,若胭初时不敢大意,坚持去请安,对方又是一顿暖心话将她劝了回去,若胭次日便没再过去,只叫云懿霆一人去,心里却忍不住纳闷,她究竟如何看待自己?百思不得其解,遂释然而笑,管她什么想法,自己随遇而安吧,反正自己不为她而来,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蜜饯不吃,汤药还是要喝的,病症昨天就消失了,但是云懿霆有令,必须再喝两天药,他说的话,哪个丫头敢违逆?一碗碗的端上来,比吃饭还及时,若胭也只能翻着白眼咽下去,心里却是又恼又甜。   漱了口,拭了拭唇角,若胭挺了挺发涨的肚子,准备下床去书房,初夏一边帮她整理衣裳一边叮嘱她只看一会便回,不可劳累,若胭就忍不住瞪她,“你如今比以前唠叨多了,是跟晓萱他们几个学得吗?”   初夏就答,“三奶奶可别说晓萱,晓萱话不多,晓莲更是铁锹也撬不开嘴,倒是晓蓉爱说,不过说的多是吃食,前两天,奴婢还跟着学了学,只是太笨,没学会,三奶奶要是想吃什么,只管跟晓蓉说就是。”   “你们想吃什么就自己做去,我也不管这个。”   若胭抿唇一笑,就听晓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说是大夫人遣人来问候,便请了进来,是个有些面熟的丫头,进来恭敬的行了礼,说是奉了大夫人的命来探望三奶奶,若胭也客气的谢过好意,又转达了几句谢意,便叫晓莲送了出去,到门口时正撞上晓萱进来,手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帕子,也不知放的什么,三人错身而过,晓萱和那个丫头还微笑着打了声招呼,晓萱的人缘还是不错的,晓莲却一如既往的面色淡漠。   晓萱进来,行礼后,将托盘放在若胭旁边的桌子上,禀道,“三奶奶,这是瑾之这个月的月银,府里分了下来,以往都是奴婢去一并领了来,这个月本不该奴婢自作主张,听从三奶奶安排才是,因奴婢刚才去成衣房,偶遇二夫人,二夫人让奴婢顺路将月银拿回来,奴婢便私自做主带了回来。”说着话时躬身退开一步,垂下头去。   若胭微微一笑,“你做的很好,这几天辛苦你了,月银的事,以前是怎样的,以后还是怎样,你继续负责就是。”   “是。”晓萱恭谨的应下。   若胭将帕子掀开,托盘里放着好些个小荷包,一怔之下便明白了,这是已经按人头分好了,每人一个荷包,心里很是叹服,觉得侯府这个细节很是人性化,这样既体面又保护了隐私,省去了当面分银时的尴尬和妒嫉,含笑点头,吩咐她端下去按以往惯例分给大家就是,晓萱又上前,将其中两个最大的荷包提出来放在若胭面前,接触桌面时发出沉甸甸的声音,“这是主子和三奶奶的。”   若胭愕然,她是早就听说侯府会给自己发月银的,可是,云懿霆也有吗?真是有趣!当着丫头的面也不便多问,抿唇一笑,说了声“好”。   接着晓萱又拿出一个较大的荷包,道,“这是大娘的。”   若胭也有些诧异,佟大娘的身份也是有月银的吗?转念一想,连云懿霆都有,给佟大娘月银也不足为奇了,这是侯府的人情也好,规矩也好,自己乐得接受,也收下了,丫头们的月银,自有晓萱去分发,佟大娘这一份,必须得自己亲自送过去才合适。   区分开这三个特殊人物,晓萱看了看初夏,又从中拿出一个,道,“三奶奶信得过奴婢,奴婢便自去分发,初夏既在这里,便现在分了吧。”   初夏看了看那个荷包,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略一犹豫,却没说别的,笑着接了过来,等晓萱又端着托盘离开,她却将荷包推到若胭面前,一本正经的道,“奴婢不要这些。”   “这是做什么?”若胭奇问。   初夏道,“奴婢没有花银子的地方,跟着三奶奶用不上这些。”   若胭失笑,想起原来在梅家时,主子们是没有月银的,丫头们虽然有,也少的可怜,不过买几个烧饼罢了,初夏每次拿了月银也不当回事,不知随手给放在哪里了,记得有一次自己给了她银子让她去庆和斋买糕点,结果遇上云懿霆,庆和斋的掌柜死活不肯收银子,初夏又将银子还给若胭,若胭要送她,她也是不肯要,说的也是这个理由。   “傻丫头,现在有吃有喝的不花钱,以后总有花钱的地方,权当给自己攒个嫁妆吧。”若胭笑。   初夏受了取笑,非但没有脸红,反而绷紧了脸越发的认真了,“奴婢不嫁人,一辈子守着三奶奶,三奶奶曾答应奴婢,永远不会舍下奴婢的,三奶奶可不能言而无信。”   若胭傻眼了,她倒是想起来自己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不舍下,并不等于不让她嫁人啊,嫁了人也一样可以亲近嘛,她这是什么逻辑?“即使嫁了人,你也一样可以出入瑾之,还在我身边,这……”   “三奶奶,奴婢不嫁人!”初夏咬重了语气,神色也一副决绝的模样,吓了若胭一跳。   “好吧,你既然坚决不肯要,我便先代你收着。”若胭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安抚住她,将她的荷包拿起来,掂了掂,感觉不少,说起来,初夏是自己嫁过来之后,突然凭空冒出来的,并不是写在嫁妆单子里的陪嫁丫头,也没有卖身契,不知道云懿霆是否已经和府里管事打过招呼,总之和祥郡主从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及过这个多出来的丫头,这第一次发月银不但没有漏下,而且分量相当足,不能不说,和祥郡主很善于做人,若胭自然也要领她这个情。   好歹哄住了初夏又舒展眉头,当着她的面,自己便将那荷包收在暗屉,拿起佟大娘那一份往外走,初夏紧随身后,到门口时恰好晓萱分发完毕来回禀,见初夏手里空空,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只恭敬的做了汇报,若胭赞了她,便往佟大娘屋里去。   佟大娘也是略有诧异,却只淡淡一笑便收下了,只让若胭向和祥郡主与云懿霆致谢,若胭又陪着说了一阵子话才告辞。   才进大厅,却见晓莲走来,禀道,“三奶奶,亲家四小姐来了。” ☆、来意   梅映霜?她怎么来了?   若胭好一阵迷惑,忙让晓莲领进来,自己也跟着迎出去,就见石屏后转出来一个人,娇俏玲珑,正是梅映霜,后面跟着来喜,不过数日不见,梅映霜越发的失了神采,一身素雅,不见小女孩的明媚灿烂,一看到若胭,就扑扑的掉下泪来,哽咽唤道,“二姐姐——”   若胭暗惊,怎么哭成这样,莫不是梅家开始议论这位小妹妹的亲事了?   “四妹妹,快进来。”拉住她就进屋,初夏早端了茶来,又带了来喜出去。   梅映霜呆呆的看着初夏,虽然杜氏病危时也见过她,却一直不明白这个被赶出梅府的丫头怎么又到了侯府,又回到二姐姐的身边,心疑归心疑,却没问出来,即便年幼,她一向都是个知分寸的。   若胭问,“四妹妹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直言。”她从来不是个喜欢迂回的人。   梅映霜就轻轻点头,看着若胭道,“二姐姐,是因为母亲的事。”   若胭瞬间明白过来,大约是和离的消息散开了吧,也不急着问,目光落在她身上,梅映霜没有穿孝服,还是一身日常的衣衫,只是素净无花纹,头上也没有金玉装饰,她完全能理解梅映霜这份装扮,梅家没有为杜氏办丧事,本身就等于向世人表明态度了,怎么可能让家里的小姐们服丧,也就是梅映霜心里念着杜氏,才愿意自卸钗环吧。   梅映霜也盯着若胭身上的丧服,很是羞愧,揪着自己的衣襟,拘束的垂下头,再说话就压低了声音,没了底气,“二姐姐,我不如你,我连孝服都……”   “母亲都知道,母亲从不怪你,你身不由已。”   若胭心叹,自己真该庆幸已经出嫁,若是与梅映霜一样待字闺中,也未必有勇气有胆量挺直脊梁,自己只有一个软弱的章姨娘,处境还远不如有郑家强势撑腰的梅映霜,要是再在梅家恩呆上几年,只怕前路吉凶难料,想到这里,若胭不由的又想章姨娘,对这个姨娘,自己总有种怪怪的感觉,感谢她,却总也亲近不来;怜惜她,又哀其不争,杜氏去世,她选择明哲保身,自己是埋怨的,可是事情过后再一想,她也只能如此,自己有丈夫庇护,她却不能靠女婿庇护。   “是府里闹将起来了?”若胭问。   梅映霜道,“二姐姐,外面有很多传言,大家都在议论老爷和母亲,听说御史大人今天去了国子监,老爷惶惶不安。”   如若胭所料,这是必然会发生的,杜氏的死讯一旦传出去,风言风语肯定少不了,梅家恩身为朝官,御史也必有耳闻,难道他还没想好对策?“老太太和老爷怎么说?”   “这几天老爷变得很古怪很吓人,齐府两次来人,老爷都没见,老太太也不停的哭。”   这么说,就是没有对策了。   若胭冷冷一笑,她不知道梅映霜这次来是张氏或梅家恩的授意,还是她自己的意思,都不重要,反正自己也没有添柴助火看热闹的想法,想了想,就将前后事由一一说了出来,“四妹妹,母亲生前是和老爷已经和离了的,双方都已经签字压印,老太太当时也在场亲眼看着,后来母亲咽气,移出梅府,在半缘庵办理后事,也是合情合理的,本来老爷是想着先隐瞒住母亲的死讯,等丧事过后再公开和离之事,不料方妈妈私自去齐府报信,这才被人所知,如今母亲后事已了,索性公开和离了就是,和离书在我这里,我即刻派人送去府衙,只要世人皆知两人和离在先,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只一点,四妹妹回去可要和老爷说一声,若是御史大人爱较真,非要追其和离真相,可别忘了,除了梅家要名声,大家都是要名声的。”说完,起身从抽屉暗格里取出一张纸来,递过去。   梅映霜呆呆的,明显没有反应过来,和离之事她只听郑家人提起过,究竟如何一无所知,冷不防听若胭讲出这么一大段事情来,茫然接过了看,也不知道看懂没看懂,就哇的哭起来。   若胭就抽回和离书,为她擦了眼泪,叹道,“四妹妹莫哭,这样也未必不好。”说罢,就唤了初夏和晓萱进来,让她们俩一起带着和离书去京州府衙,初夏大概是不懂这些的,晓萱却老练许多,就算没有经办过这种事,也会找到办法。   梅映霜一看两人出门,也就知道该怎么办了,起身道,“二姐姐,那我也回去和老爷说,这样的事,大约老爷也需要亲自去一趟。”   若胭点点头,没有多做挽留,只说了几句让她保重身体、不必积郁于心的话,就送了出去,又叮嘱了麦冬和晓莲一直送去梅府,目送梅映霜的背影,若胭越来越认定她的来意了,这是张氏或者梅家恩让她来索取和离书的,不过,这样,也很好。   站在瑾之门口,若胭看着眼前高大的树木,眼前突然闪过很久前的一幕,自己就在这里险些做了孟彩衣暗器下的鬼,后来云懿霆一路追杀孟彩衣,最后在太子府邸将她杀死,他们俩曾在这些高大葱郁的树林中打得不可开交,转眼,自己就嫁了进来,那时候,云懿霆是否想到,他当时救的人会成为他的妻子?   迎春轻声的道,“三奶奶,进去吧,仔细再着了凉。”   若胭收回心神,淡淡一笑,“不妨,今儿不太冷,站会吧。”趁着云懿霆不在家,自己也消停会,云懿霆上午说要去二爷那边看看,还没回来。   “哟,这不是三弟妹吗?”有个声音突兀响起,远远的传了过来。   若胭闻声回头,只见何氏含笑走了过来,“听说三弟妹这两天受了些寒症,我本是该来看看的,只是忙着二弟妹那边的事总不得闲,三弟妹可别见怪才好。”   “大嫂见外了,大嫂是我们妯娌的榜样,处处能干,只是辛苦些,我也帮不上忙,只好累着大嫂一个人了。”若胭客客气气的说。   何氏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慢悠悠的道,“三弟妹这是谦虚了,三弟妹大婚次日认亲,父亲就准备将掌家的玉印交给三弟妹,三弟妹当时没收,我却听说,后来父亲临走前又给了三弟妹,父亲这样信任三弟妹,想来三弟妹也是精于理财管家的,我是个笨的,不比三弟妹一进门就得父亲、母亲喜欢,难得三婶瞧得上我,派些活给我,我虽然怕笨拙做不好,也不敢推却啊,只能勉为其难了。”   这试探和嫉妒也忒露骨了吧!若胭苦笑,当时侯爷把玉牌给了她,人多眼杂的,自己只好收下,后来再送还和祥郡主以表诚意,和祥郡主并不肯收,说是“侯爷既然给了你,你就拿着,我是不收的,这府里倒也没多少事,你愿意管哪些个账,说一声便是,我让管家把账本给你送去。”   若胭吓一跳,忙摆手推掉,“母亲言重了,儿媳生来就是个愚笨的,自知担不起这一大家子的责任,这府里有母亲操持,儿媳便斗胆不孝,也想仰仗母亲过些闲懒日子,还求母亲别恼了儿媳的懒惰。”和祥郡主就笑眯眯的让她安心,说是“子嗣为大,你真该和老三一起闲处就是,家里的事不必操心”,若胭大窘,心说这个理由简直无敌了,红着脸答应了,至此,府里并没有别人提及这玉牌的事,何氏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啊。   “大嫂这是存心羞臊我呢,别人不知,难道大嫂还不知道?我在娘家原是个庶女,非母亲亲生,何曾管过一针一线?平生又胸无大志,只想着有个衣食无忧的日子就成了,父亲赐我玉印,想必也是怜惜我出身低微,怕我在妯娌面前抬不起头来,才厚赏些,自然也知道我是没有管家的本事和心气,就是那东海的定海神针,父亲给了我,我也扛不动啊。”   若胭苦笑,见对方眼光渐渐转亮,又接着说,“倒是大嫂,能者多劳,这些年承欢父母亲膝下,既孝顺又分忧,大家心里都清楚着呢,我还想着有大嫂这样能干的长嫂真是好福气,自己能偷些懒,大嫂可别介意。”   何氏听的心里美滋滋的舒畅,笑道,“三弟妹放心,有我在,三弟妹只管吃好喝好就是,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若胭忙谢过,何氏便挥着手道,“三弟妹身体还未大好,别在门口呆久了,快进去吧,既是受了寒,便多吃些热性的食物,我听说瑾之现在有的是骊珠,前几天有人送了好些过来,竟比昭仪娘娘赏的还多些,三弟妹可得多吃些了,只是冬日天燥,三弟妹别上火了,我也得赶着过去二弟妹那边了。”   若胭就很吃惊,瑾之年年有东宫送来的东西,一向无人知晓,偏今年就知道的这样快。“大嫂说笑了,母亲给的那些,我早已经吃完了,怎么,大嫂还没吃完没?”   “偏你装糊涂,那我也只当不知吧。”何氏眯着眼睛笑看她。   若胭笑,“大嫂这是馋郦珠了不成。”   何氏也不说话,呵呵笑着就走了。   “瑾之现在有的是骊珠?”这是谁泄漏出去的?若胭神色一冷,就算云懿霆能忍,自己也不能忍!   转身回瑾之,却在大门口见到缩头缩脑往外探望的连翘,若胭当时就来了气,且不说已经怀疑她胡乱说话,就凭她这鬼鬼祟祟的举动,也让人看了不舒服,却没立刻发作,忍住了气没理她,倒是连翘见着若胭吓了一跳,惊慌的行礼,陪着笑脸,“三奶奶回来了。”   若胭径直到内室,唤了晓蓉进来,也不拐弯抹角,开口就问她骊珠的事,“当时都是怎么送来的,这种事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晓蓉诧道,“太子殿下时不时的送东西来,都不避人,但是都封箱的,外人并不知道送的什么,主子与太子殿下走的近,这是世人皆知的,故而无人置喙,就算后背猜测,也多数以为是些玩赏、美酒之物,总是无人提及。”   若胭点头,自己已经回来好几天了,从未听和祥郡主问起这事,想来晓蓉没有说谎,侯爷不问,和祥郡主自然不会问,他们俩都不过问,别人谁还敢说什么,“那这一次呢?谁知道?”   晓蓉道,“往年东西送过来,主子都是留一些给奴婢几个,其他的都送去六小姐那边了,今年送来时,因主子和三奶奶都不在府上,奴婢不敢做主,就放在厨房后仓,后仓没有锁,但是厨房有厨房的规矩,不经允许,谁也不能随意进出、乱动东西的。”   若胭便不再说话,她不想较真说什么后仓不上锁的话,但是事实就是,往年都没事,偏今年自己刚嫁过来就出了大嘴巴,叫人怎么看?晓蓉收了东西就跟着晓萱上山去了,至于分发是自己中途回府时吩咐晓莲做的,若胭摆摆手,示意她下去,临行又出声,想让她叫晓莲进来,话到嘴边却又变了,让她叫了连翘进来。    ☆、承认   连翘因刚才在门口见着若胭进来时脸色不太好,心里也正惴惴的猜测,这会子被叫进来就更加不安了,行过礼就拘束的立在一旁。   若胭深吸一口气,尽量表现的心平气和,问,“你别紧张,我不过是闲着找你说会话,前几天我不在府里,留下你们几个,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连翘不但松了口气,而且骄傲了起来,明明四个陪嫁,却只叫了自己一个来关怀,可见自己在三奶奶心里还是头一份的,忙笑道,“多谢三奶奶挂念着奴婢,奴婢挺好的,就是日夜惦记着三奶奶,只恨自己没有跟在三奶奶身边,不能服侍三奶奶。”   “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你一向是懂事又机灵的,我也很喜欢。”若胭微微一笑,转了话题,“前几天的骊珠可好吃?”   “好吃!”连翘不假思索的回道,很快又觉得不太妥,狐疑的看了若胭一眼,怯怯的道,“晓莲给的,奴婢就吃了,三奶奶赎罪。”   若胭道,“既是晓莲给你的,你吃便是,有什么罪?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就是问问那东西哪里来的,晓莲是怎么说的。”   连翘摇头,“晓莲没有说哪里来的,只说是院子里的东西,大家关起门来吃了就是,也不必说出去……”说道这里,突然顿住,紧张的瞟向若胭,十指交错紧紧拧在一起。   若胭看她这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却忍住了气问,“那你说出去了?”   “没有,奴婢不敢,三奶奶饶命。”连翘哆嗦着跪下来,惊慌的道,“奴婢没说……没说……”声音明显发虚。   若胭就冷冷的盯着她,也不问话,心里说不出百般的滋味,即使早就怀疑,也仅是怀疑,从未正面询问过她,自己一直都体谅做下人的难处,不愿在她们面前气指颐使的端架子,但凡她们贪吃些、懒惰些,嘴笨些,甚至性格别扭些,这都不要紧,自己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忍不得这样不知分寸的,早在备嫁时,自己就对她们四人反复叮嘱过“谨言谨行,安守本分”,到了侯府也多次提醒他“瑾之的事不可往外说”,看来她是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进一步说,就是根本没认清楚身份!   这样的丫头,即便是杜氏挑的陪嫁,自己也不愿再留。   连翘见若胭眼神冷厉,就吓得呆住了,先是晃着脑袋说“奴婢没说”,接着又哭起来,“奴婢错了,奴婢想起来,和霁景轩的香书提了一句,三奶奶,奴婢真的只是提了一句,香书也未必记得,三奶奶饶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么快就承认了!不用逼供,不用惩罚,这么容易就招认了!   若胭也着实无语,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看着她焦急的求饶和为自己开解,竟不知该说什么,自己从来就不是个擅于御下的厉害主子,在梅家时,初夏与朋友一般随意,春桃和秋分都是谨慎小心不多话的,只有东园的巧云话多些,也是明快知进退的,因此自己从不知如何管教下人,若是连翘咬紧牙关不松口,自己还要发愁,现在见她吐得这样快,又觉得气恼,她既然在自己面前吐话这样容易,想必在别人面前也一样,怪不得能漏出那么多事去,杜氏当初选中她是因为她能说会道好人缘的性子,希望她能帮衬着自己搞好外交,结果适得其反,她能说会道,说道的却是主子的私密。   “你先下去。”若胭冷冷的说,没有其他话,她需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安排连翘,按照云懿霆的意思,是让她静观其变,可她做不到,她本就不是个能沉得住气来谋划一件长久事的人,何况,这是她的陪嫁丫头,即便这丫头罪无可恕,可罚、可卖,却不可利用与拿捏!   连翘哭着不肯走,“三奶奶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只跟香书提了,并没有跟别人说,这院子里的丫头们个个都吃了骊珠,说不准也会说出去。”   若胭听了越发不悦,见连翘除了求饶和开解,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甚至还想着攀扯别人,也就有些心烦了,想说句重话,正好云懿霆大步走了进来,目光犀利的射了过来,连翘吓得一颤抖,就噤了声,惊慌失措的退了出去。   若胭很难为情的看着云懿霆,自己刚嫁过来,就查出陪嫁丫头的品性有问题,这实在太打脸了,真想厚着脸皮自嘲一句“让你见笑了”,再夸夸他“丫头□□的真好”,偏生这样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像是个也做了错事的孩子见到家长,虽然心里已经知错,却说不出口的感觉,就尴尬的等着他先开口,随便说些什么也好。   云懿霆却停在她面前一语不发,挑着眉很奇怪的盯着她,只盯的她僵直了背脊,突然就笑起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做了什么错事呢,紧张成这样,怎么,难道我还会惩罚你吗?”   若胭诧异的看他,没料到他竟笑着说出这样的话,越发的不好意思,轻声道,“三爷,连翘……”   “我知道。”云懿霆打断她的话,“我曾说过,让你只当不知,看来你没有做到。”   若胭撇嘴,“我做不到。”   云懿霆见她赌气似的小动作深为诱人,飞快的低头在她粉嫩的唇上亲上一口,笑的格外舒畅,毫不介意的道,“我就知道你做不到,随你处理吧。”   “三爷……”若胭愣怔,“你会不会……”   “嗯?”云懿霆笑如妖孽,修长的指尖在她头发上轻轻弹了弹,然后将掌心摊开她面前,“我只须知道,你在这里,就足够了。”   只需把我攥在掌心?若胭失神的看着他的手心,他已经好几次毫不隐讳的说过这样的话了,也许,这就是他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然而自己并不喜欢,抬头看他的脸,妩媚、妖娆,再想到他放荡不羁的过往,若胭心想,除了自己,大概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相信,那个放纵花丛的纨绔少爷竟然会对一个女人有着不可思议的控制欲,这太可笑了。   “好了,若胭,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你是我的,任何不畅快的事我都会处理好,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里装满我。”云懿霆把手按在她的心口,另一只手沿着她的后背向上,托住她的后颈,然后俯身吻上,肆意而狂热。   若胭第一次没有羞涩也没有回应,只是惘然难受,满脑子都在想着,云懿霆对自己所谓的感情,就是整个身心的控制与囚禁,其实这个世上对女子的要求本就是如此,当初在梅家无聊时苦读《女诫》,里面讲的便是告诫女子务必守身如玉、以夫为天,大约正常的女子都是这么做的、正常的男子亦是这般要求妻子的,自己对他也是一心一意,却每每听他这样说,就觉得无比别扭,总觉得他的要求比其他任何男子都要更苛刻些,正在她胡思乱想之时,云懿霆已经开始躁动,若胭敏感的意识到不对,惊慌的推他,却被钳制。   “嗯?别动。”云懿霆低声提醒她。   若胭扭开脸,“三爷,孝期……”   “在瑾之,我说了算。”云懿霆根本不理她,操手就把她抱了起来,一个旋身就放倒在床上,若胭惊慌的挣扎,心里已经难受到委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也许他喜欢的只是自己鲜嫩的身体,这个想法简直像一把尖刀噗的扎进她的心窝,疼得她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云懿霆一怔,就停住了动作,轻轻的抚过她的脸颊,眸子依旧是跳动未熄的火焰,“不愿意?”   若胭突然就胆怯了,不敢点头,低声道,“我只是害怕,害怕被人说三道四。”这是其中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摆在礼教台面上的理由,至于自己心里的憋屈,她不敢直言,那毕竟是奢求,在任何人眼里,自己已经是最幸福的女人了。   云懿霆没说话,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被他这样一盯,若胭几乎是毫无抵抗力的缴械投降了,她小心的松开紧攥着他衣领的手,慢慢下滑到他的腰间,迟疑而生涩的松开他的腰扣,突然,她想起来,这枚熟悉的腰扣,就是自己第二次在和晟宝莊见他时,戏耍他以四千两银子买下的,听归雁说,为这事,他还被侯爷狠狠责罚了一顿,原来自己早就见过,怪不得洞房时就觉得眼熟。   云懿霆满意的勾了勾唇角,轻轻吻下。   若胭疲倦的蜷弓着身子躺在他身边,心中苦笑,无论是否愿意都必须承认一点,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管是身体还是感受,都被他轻易牵引和撩拨,他就像一个魔法师,只需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可以将自己俘虏,忘记先前的本意,激动、愉悦的沉醉其中,这让若胭觉得羞耻和自责,转念却又想,从男女、夫妻尊卑上讲,他本来就对自己有绝对的控制权,自己除了顺从一路,就只有把他往外推了,一个才加冠的年轻男子,若被拒绝,他会去哪?若胭心脏猛地收缩成团。   相对若胭的满腹心事,云懿霆似是十分单纯的享受,双眼轻合,指尖在她肌肤上缓慢、闲适的游弋,像是触摸一匹光洁柔滑的丝缎,从指尖传来丝丝缕缕的舒服的触觉顺着神经传遍全身,惬意之极便满足的扬起唇角。   外间似乎传来轻微的动静,若胭恍若未觉,云懿霆已经开口了,“说吧。”   若胭一怔,尚在纳闷他此话何意,就听门外传来晓萱的声音,“回禀主子,奴婢和初夏奉三奶奶的话将梅大人和梅太太的和离书送去了府衙,奴婢到府衙不久,梅大人也赶过去了,和离之事已经办妥,余下的就是府衙将档案送去户部了,不过,奴婢听梅大人话外之意,虽已和离,然则御史大人已经开始弹劾。”   这事若胭知道,梅映霜才告诉她的,只想着和离之事办妥,心头一桩事就算放了下来,至于御史弹劾,这是朝廷的事,梅家恩需要自己处理,他为官多年,应当人情通达,总能解决,怎么听晓萱说的意思,这位梅大人有些束手无策呢,云懿霆看也没看她,只是手指的摩挲加重了些力道,略略一顿,道,“你去一趟赵二那,让他处理。”   “是,主子。”晓萱简洁的应声而去。   让齐王赵坤处理?这是什么意思?若胭略作思索之后便反应过来,云懿霆这是要齐王出面将御史的弹劾压下去,这样也算是在帮自己的娘家吧?   若胭稍稍抬起头看他,咽下舌尖的“谢谢”二字,迟疑道,“三爷,你不是说太子虽不在京州,齐王需要更加谨慎言行吗?做这样偏袒朝臣的事,于齐王不利……”   云懿霆轻轻一笑,欺身凑近在她脸上飞快的一啄,散漫而讥诮的道,“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了,还妄念做什么皇帝。”   若胭瞠目结舌,爷,你说话也太大胆了吧,简直百无禁忌啊,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种霸气敢藐视一位有野心的皇子,反正我已经吓得心惊胆颤了,斟酌着用词想劝劝他,已见他又俯下身来,忙打断思路,双臂抵在胸前,求道,“三爷,我饿了。” ☆、遣婢   以饿的名义逃出魔掌,真的面对食物时却没有胃口,无奈对面坐着的一尊大神正目不转睛的监视着,只好咬牙切齿的细嚼慢咽,大神似乎看出些门道来,有意无意的往她碗里夹菜,“来,饿了就多吃点。”   简直欲哭无泪啊。   “那啥……三爷,我吃饱了。”若胭看了看面前满满一大碗,鼓起勇气说。   云懿霆坏坏的笑,“真的吃饱了?这么说,有力气了?”   “啊——”若胭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还没吃饱,还可以再吃点……”   云懿霆看她涨红了脸,越发的笑得一脸桃花盛开。   若胭心想,这人的无赖是出了名的,自己早在嫁过来之前就深有体会,还是不要跟他死磕了,换个法子吧,想起那个大荷包,就把月银的事说了,云懿霆只是“嗯”了一声,并无他话,若胭不甘心,追问,“三爷,你的月银够你花销吗?”   这话太损人了,还不如直接问“三爷,那点银子够你喝酒泡妞吗?”   云懿霆就扬眉看她,也不着恼,水汪汪的眸子流转着诱惑,悠悠反问,“你说呢?”   若胭噎住,说够也不是,说不够也不是,算了,自觉的换个话题吧,就问,“三爷上午去二哥那边了?陈姨娘的后事处理完了吗?”   “嗯,完了。”   三个字就算是把她打发了,若胭郁闷着,其实她很想再问问二爷是如何处理的,毕竟,他是杀人凶手,不管对外怎样众口一词,真相如何,大家心知肚明,害死一命,又是自己的枕边人,总该收到惩罚才是吧,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怕引起云懿霆的不快,毕竟,他往日的荒唐不亚于二爷,也难说是否涉及人命,便忍住不问,又主动提起梅映霜来过的事,毕竟他才帮自己处理梅家的糟心事。   云懿霆却一脸“我早已知晓”的表情,道,“赵二行事,表面波澜不惊,实则雷厉风行。”这是在告诉她,赵二会以极快的效率将这件事消弭无形,当然,私底下的闲话谁也管不着,最起码,朝廷、官衙上下会风平浪静。   这句话实实在在的安了若胭的心,其实她更想知道关于云懿霆和太子、齐王之间的利益纠葛,奈何心里也明白,自己再怎么问,对方也不可能说,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呢,兴许再相处一段时间,自己总能旁敲侧击的探知到什么。   正想着事,就见晓莲进来,禀道,说是大姑爷来了,请三爷去前厅说话,云懿霆很随意的点点头,就笑看若胭,“实在吃不下就别吃了,你假装什么也不像。”说罢,扬着一张笑脸就步了出去,留下若胭目瞪口呆。   捧着肚子回房,又叫了初夏进去,问了问和离的事,与晓萱说的毫无偏差,只是多说了一句,“梅大人瞧着精神很不好,当着府尹大人的面差点失控,奴婢猜测,可能是因为御史大人的弹劾,国子监流言渐起,使得梅大人坐立不宁吧。”   若胭深以为然,何止是外人的流言啊,只怕梅府里也是乱成一团了,也不必费心猜测,张氏一准天天哭闹,哭是觉得梅家恩受了委屈,闹是骂杜氏折腾一辈子,连死也不放过梅家。   “研墨吧。”若胭轻轻一叹,杜氏之事已了,自己也该回娘家看看了,不管面临的是什么,总不能逃避,现在嘛,还是处理好自己的事吧。   初夏一边研墨,一边说着刚听到的消息,“听说二爷被禁足了。”   仅仅只是禁足吗?这样的惩罚未免太轻了,陈姨娘失去的可是一条命,可惜女子的命自来就是不值钱的,尤其是妾,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命就更贱了,她的一生无端了结,对方不过是被禁足而已,实在可叹。   “哦。”若胭悠长的叹口气,“三老爷和三太太下的令吧。”和祥郡主肯定不会做这个恶人。   初夏道,“三奶奶只猜对了一半,是三老爷下的令,三太太为二爷求情,险些也被三老爷责罚。”   “咦?竟有这事?”若胭好奇的停下笔,抬头看她,“说说三太太和二爷的事。”   初夏用砚滴加了些水,一边磨一边道,“三奶奶可是没料到,三太太和二爷关系极好,比亲生母子还要好些,据说,早在三老爷的原配太太还在世时,两人就很是亲近,但凡二爷喜欢的,不管多么贵重,三太太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二爷当初纳妾,险些被家法打死,也是三太太拼命维护住的,平日里,二爷的花销,也都是从三太太那里支取,除了三老爷同意的数目,三太太还会私下里多给,多少也是因为三太太待二爷好的原因,原配太太死后,三老爷就将三太太扶了正。”   若胭听的目瞪口呆,原以为像自己和杜氏这样的嫡母和庶女的关系是世上稀有的,没想到还会有嫡长子与姨娘(继母)的关系这样亲厚的事,可见,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缘分确实奇妙。   “倒是难得……”   初夏见若胭由衷的感喟,却停下来,低声道,“难得是难得,不过也难说人心,总是有所求、有所图吧。”   若胭怔住,细细琢磨这话,慢慢的有些明白,若非三太太对二爷一直的爱护,三老爷也未必会将她提为继室,这大概就是三太太的所求、所图吧,作为姨娘,自己没有生育,后半生的着落的确堪忧,三太太却聪明的抓住了二爷——三房的嫡长子,这可是大树,只要二爷不倒,她就不会倒,不能不说,她的付出没有白费,原配太太死后,她就成了威风八面的继室太太,二爷又对她亲近顺和,这辈子算是有了保障。   笑一笑,这世上不乏聪明人。   简单一行字落纸,若胭轻轻的吹干,侧脸问初夏,“你以为如何?”   初夏静静的看着纸上的字,良久,道,“三奶奶这样处置很好,很是仁义,只是临走前还得说句重话,防她再胡言乱语。”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不如让大娘去说,奴婢觉得比三奶奶说更好些,大娘说话自有一股子威严,更震慑得住些。”   若胭想了想,点点头,将纸折好收入信封,递给她,“那好,你先去叫她进来,总要我亲自和她说明,也叫她走得明明白白,回头你领着去大娘那边,”说到半截猛又打住,笑道,“说起这陪嫁庄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这段日子乱着,也没顾上叫庄子的管事过来认认,左右冬天里也没什么农活,由着他们清闲,准备过年吧,等过了年再叫来见一见,一会由你送了连翘过去吧。嗯,还得劳烦大娘也过去一下,当初母亲定下这些陪嫁庄子,大娘也是知道的,不如叫大娘先去看看也好。”   初夏道,“三奶奶想的很是周全,大娘和奴婢一起过去,最好不过了。”   若胭道,“再封十两银子给她,算是她伺候了我一场,到了庄子里,还需本分乖巧,不可恣意妄为。”   初夏应下,“十两银子委实太多了些,不过三奶奶仁义,送与她也罢了,希望她能反省感恩,连翘当初到梅府前就是在庄子里,再安排她去庄子里也是该当。”说罢便退下了,   若胭心头却有些沉闷,她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将连翘再退回庄子里去,只不同的是,当初买来是放在杨总管的庄子里,这次回去,却不是去杨总管的庄子,而是自己的陪嫁庄子,若胭原本也是想省事直接送还给杨总管,又不知如何和云懿霆解释,半缘庵料理杜氏的后事时,云懿霆已经和杨总管等人数次照面,只是自己也拿不准他到底探知了多少内情,他于此事一字不问,自己又不好主动提及,就好象许明道的身份,只当忽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云懿霆已经知道杨总管等人都曾是杜老将军帐下士将的后代,然而他们手中的产业与杜氏乃至自己的关系,他未必了如指掌,他若不知,自己便不能堂而皇之的将一个贬弃的丫头送过去,陪嫁庄子又不一样,这虽是自己的私房财产,但是嫁妆单子是曾送与侯府一份的,云懿霆清楚得很。   不多会,初夏带着连翘进来,有了先前的自供,连翘再笨也猜得出来这回叫进来不是什么好事,索性不等若胭说话,一进门就先跪下哭起来,只说着“三奶奶饶了奴婢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大家都说三奶奶是菩萨心肠,心软又仁慈,最是体谅下人了。”   这奉承话说的太假,若胭听了也难出声,连翘这丫头,说她笨,她也聪明,心灵嘴巧善言辞,这才能在短短的时日内和各院子都搭上交情;要说聪明吧,又笨的让人无语,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全不知道,口风不严又没担当,就拿骊珠之事说,若胭还没开始审,她自己就摊了底,这也就罢了,为了开罪,还到处拉扯,这让若胭很不舒服,这才决意送她离去。   “连翘,你起来说话。”   “三奶奶不肯饶恕奴婢,奴婢就不起来。”   若胭心头挥之不去的怜悯瞬间消去大半,她从不是个受人威胁的,更不会因为威胁而心软,再看向连翘,目光就不如适才温软了,初夏上前坚持拉起来,轻声道,“连翘,你这是做什么,三奶奶让你起来,你就起来,你只跪着哭个不停,岂不叫三奶奶为难。”   连翘虽是站了起来,仍是抽泣不停,估计也是自知处境危险,又惶恐失措,只能以哭相求了。   若胭在梅家时,虽也斥骂小蝶,逼供姜婆子,却从没有遣走丫头的先例,想到她和自己一样都是花样年纪的女孩儿,心又软了软,由着她哭了一阵,待哭声转低,这才心平气和的道,“连翘,当初母亲选了你们四个来,也是觉得你们都是谨慎懂规矩的,你们跟了我这几个月,我也多次与你们说过要求,你只是不往心里去,你本质单纯,故而与人相处没有防备与顾及,但是不管什么原因,乱说话都不可以,不必我一一审问,你自个儿心里也清楚得很,都对外说了什么,瑾之有瑾之的规矩,我有我的规矩,你跟在我身边,就必须遵守瑾之和我的规矩,可是你做不到。我亦知晓,这些并非你有意为之,只是性情使然,所以,我也不卖你、不罚你,我的陪嫁庄子那边正好需要个人做些整理归置的细碎活,并不累人,倒也安适,你就过去吧……”   一听要去庄子,不等若胭说完,连翘就大哭着扑了过来,跪在她面前,抓住她裙裾求道,“三奶奶您别赶奴婢走,奴婢就想在您身边服侍您,奴婢不愿意去庄子里,奴婢哪里也不去,奴婢就想在这里。”   饶是若胭心软,体恤下人生活不易,见她这哭哭啼啼、不依不挠的做派,心里头也烦躁了,眉尖一拧,初夏已经上前将连翘强行拉开,轻叱道,“连翘,你怎的越发没了规矩,哪有这样拉扯三奶奶衣裳的?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连翘如今一门心思的害怕,说话就慌不择言了,“你是三奶奶身边的红人,得了三奶奶的宠来这样说我,须知自己的身份也和我一样是个丫头哩,三奶奶本来也是看中我的,因你来了才冷落我,如今又要赶我走,谁知是不是你在使坏,倒来指责我没规矩……”   “连翘!”若胭勃然而怒,厉声喝止,“谁给你这样的胆子,在我面前这样大呼小叫、牵扯旁人!去收拾衣物,立刻离开!”   初夏怔怔的看着若胭,眼前蓦地闪过很久前的一幕,梅家恩罚她跪着,若胭赶来一把就拉起了她,“我绝不会让你无辜顶罪。”她跟着若胭近一年,已见若胭发怒无数次,其中亦有多次是因为维护自己。   连翘却从未见过若胭这样大怒,一时吓得颤栗不语,连眼泪也忘了流。   “出去!”若胭目光已凉,站起身来。   连翘连退两步,然后转身就跑了。 ☆、感觉   “三奶奶息怒。”初夏跪下来,垂首。   若胭复又坐下,扶起她,叹道,“连翘是说的胡话,你也不必理会,总之她一会就走了,以后见面也少。”   初夏道,“奴婢明白,奴婢自然不介意连翘说道什么,只是回想三奶奶对奴婢的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别,别跟我说这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若胭笑,“你在我身边这么久,还不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吗?当初在梅家那些日子,你我相互扶持、照应,你与我早已不是一般的主仆,以后也不必再说什么感恩的话,我来这世上走一遭,遇上谁,都是缘分,你我便是。”   “奴婢记住了。”初夏闪动泪光,却未多言,转身出去了。   若胭心中微暖,幸好初夏回来了,幸好云懿霆救了她,感情终究还是需要时间培养的,后来的几个陪嫁丫头未必都不如初夏,只是彼此没有经历过那些风雨,便没有那种亲密依偎的信任,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心想着便去了佟大娘的屋里,想要佟大娘去一趟庄子,必须自己亲自来请。   话一说出来,佟大娘就毫不犹豫的点头了,并且夸赞若胭思虑周到,“连翘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在这府里,送去庄子倒是不错,若是让初夏一人送去,传出去难免落人口舌,要说三奶奶这是将连翘赶去了庄子,毕竟她是三奶奶的陪嫁丫头,这样身份与寻常丫头都不一样,更体面些,不如老妇一起去,既说是代三奶奶察看庄子,又派个陪嫁丫头去打点庄子,这样盛重其事,任谁也说不出什么不妥了。”   佟大娘说的这番话,若胭原先并没有想的这么细致,如今被这一番剖析,便高兴起来,一桩心事也放下,两人又关于庄子的事说了几句,若胭便又回房去。   晓莲进来,奉上一封书信,说是书信,实乃便条,说是护送巧云和从敏的人飞鸽传来的,若胭听了就很激动,飞快的打开了看,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巧云时疾,滞真定府,行缓。”   一看到巧云生病,若胭的心就揪了起来,心知巧云多是因为杜氏去世前就没日没夜的伺候,杜氏去世后又忙里忙外的操持后事,心力憔悴才病倒,恨不得即刻回信令她好生休养,等身体恢复再赶路,也知道对方是云懿霆的人,自己无权置喙,只好将便条压下,等云懿霆回来再跟他说。   晓莲却道,“三奶奶如有话,可写回信,奴婢即刻放鸽。”   若胭一怔,晓莲一向惜字如金,更不会说她做不了主的事,既然主动说了,就必定是云懿霆先前吩咐过,也就欢喜起来,当即铺纸提笔写了一封短信交给晓莲,心中叮嘱巧云以养病为重,不必急于赶路,越往后,天气越冷,蜀地潮湿,冬季尤其湿寒刺骨,不可大意,又说了些请从敏和两位壮士多多照应的客气话,这才算是稍稍安心。   过了没多久,初夏进来,说是连翘已经收拾好,要跟若胭辞行,若胭叹口气,走了出去。   起身时,突然想起一事,问初夏,“你还记得巧云在半缘庵与我们分别时,三爷派的两人护送,你曾在齐王府上养伤,可曾见过?”   初夏细细想了想,缓缓摇头,“从未见过那两人,奴婢在齐王府那段时间,多是两个女仆照应。”一边说一边回忆,猛地眼睛一亮,道,“奴婢想起来了,奴婢曾与三奶奶说过,期间曾有一位男子去看望奴婢,说是受三爷之命探望。”   “莫不是两人中的一人?”若胭急问。   初夏却又摇头,“不是,不过,奴婢有种感觉,他们很像……像是一种人……”   “哪种人?”若胭问,心里隐隐觉得一团迷雾,似乎快要拨开,却总也看不穿真相。   “不知道,很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些地方很像,可是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像。”初夏也是一脸的茫然。   若胭摆摆手,“罢了,别想了,回头再说吧。”   到堂前,连翘果然站在那里哭哭啼啼,见了若胭就跪下,仍哭着说不肯走,若胭虽然自认为锋芒尖利,却也都是与张氏、梅家恩等强势之人对抗,还真受不了一个下人的苦苦哀求,被她哭得也心潸潸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道,“你别哭了,我并不是要卖了你,庄子里正好缺人,你便过去住着,并不需要你劳作,比在府里不差。”   “去庄子里哪有在三奶奶身边好?”连翘还是哭着不走,初夏就上前半软半硬的将她拉开。   佟大娘走进来,沉声劝道,“连翘,服从主子的安排是下人的本分,在府里服侍三奶奶的日常起居,和去庄子里为三奶奶打理庄物,异曲同工,只要你做得好,不管在哪里,三奶奶不会忘记你,再哭哭啼啼的就不成体统了,走吧,我与你同往。”   佟大娘说话一向温和圆润,不管什么话经她嘴里说出来都是恰到好处使人信服的,似刚才这番话,已经算是稀有的严肃了。   连翘便不敢再哭,磕头去了,佟大娘和初夏随后出门,“丁香,你们几个去送送吧。”   毕竟她们四个相处了一段时间,不管睦与不睦,多少有些情谊的,三人便应下一齐送出,若胭看她哭着离去,心里颇不是滋味,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欺压奴仆的恶主,正接受万人的指点,环视四周,大厅里并没有别的丫头了,不知是丫头们自己的意思,还是瑾之原来的规矩,晓蓉和晓莲都远在院子里站着,根本不进来。   “对不起,母亲,我把您送给我的一个丫头遣到庄子上去了。”   若胭低呐,对外说的再好听,总骗不过自己,连翘的确就是被自己遣走的,回想起在梅家东园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时候,杜氏让她们站成一排向自己行礼,说,“她们都是母亲为你挑选的陪嫁,提前送过来先服侍你,也熟悉一下”,依稀这话仍在耳畔,只是说着话的人已经不在人世,被送过来的人,也走了。   若胭茫然一阵,就轻轻的闭上眼,将头歪在太师椅的靠背上平复心情,当陌生的陪嫁丫头都不在身边,瑾之原来的丫头又都远观,堂上空寂,纵然一应摆设富贵端凝之极,自己独坐其间,却倍感冷肃孤独,贵为三奶奶,又受云懿霆宠溺,若胭仍是觉得心慌,诺大的瑾之,来来往往的下人,除了初夏,她没有可信任的,而云懿霆,自己为他而来的丈夫,只是个温柔的主宰着,他似乎只愿意俯身看她,而她不想在他的掌心跳舞,不想成为他以爱之名囚禁的女奴,想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行、想站在他的对面与他平等对视。   可是,这些,似乎不太可能。   正想着,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晓莲敏捷的出去看,只见云归雁带着晓蔓进来了,一边走一边喊,“若胭,若胭!”   若胭一见云归雁便笑起来,起身迎出去,和云归雁在一起的时间是她觉得最快乐自由的了,“归雁,这又是拿什么好吃的给我了。”看了眼晓蔓手中的食盒,故意问。   云归雁嘻嘻一笑,眉飞色舞的道,“我上午出去玩了,给你带了几样庆和斋的糕点,都是他们的新花样,你尝尝。”说着,拉着若胭入座,又亲手接过食盒,打开了推到若胭面前。   也不知叫什么名字,瞧着一个个精致小巧,清香扑鼻,若胭便笑,“闻着就知道好吃。”   “那是自然。”云归雁扬眉而笑。   若胭并不饿,也吃了两块,入嘴便觉得唇齿留香,花气清新盈喉,分明是添加了花汁,偏自己孤陋寡闻,只知寻常见的梅花汁、桂花汁而已,然而眼前这香味绝非这两种花香,很是惊诧的想了想,道,“以花汁入点心,本不少见,只是世人都不肯尝试些新奇,翻来覆去只那三两样,吃多了也无趣,我倒觉得,只要花瓣无毒,都是可以试一试的吧,这时节正是芙蓉花盛开之际,莫不是这里面拌了芙蓉花汁?”   云归雁就哈哈笑起来,转身向身边的晓蔓道,“瞧,若胭竟猜了出来。”又朝门口的晓蓉道,“快来,你也尝尝这味。”   晓蔓笑答,“三奶奶能猜出,奴婢可真没料着。”   晓蓉听了话上前,笑了笑,却不动手,等若胭发了话才小心的拈起一块放嘴里,然后也笑眯了眼,“果真是芙蓉花汁,真好吃,晓蔓,要不,咱俩也试试?”   若胭早知道晓蓉是喜欢捯饬吃食的,点头微笑,“我看可以,你们俩要有兴趣,只管张罗去,以后我们大家想吃,也省去再跑去庆和斋一趟了。”   得了若胭这话,两人都喜滋滋的,云归雁笑着提醒她,“你可别应承的太快,你是不知道她们俩多能折腾,整天神经兮兮的收集材料不说,回头弄出一堆怪模怪样的东西来,你赏脸不赏脸吃?”   若胭就道,“这也不难,做出东西来,按人头摊分,好吃难吃都得咽下去。”   云归雁就笑得直拍手,晓蓉和晓蔓早已雀跃欢腾。   云懿霆从外面进来,“三爷回来了。”若胭迎上去,早被他握住双手暖在掌心,笑问,“怎么我不在,你们就高兴成这样?”   晓蓉和晓蔓忙行了礼,规矩的立在一旁,不再嬉闹无形。   云归雁嬉笑,“三哥,也有你的一份,若胭说了,好吃难吃都得咽下去。”   若胭傻了,她当时说这话可没想过要把云懿霆算进去的,自己哪有这胆子啊,虽然日常相处中自己并不害怕他,可是这样女儿家的趣事,他不嗤之以鼻就不错了,自己却不会以撒娇卖痴的姿态去要求他,猛地听云归雁这么一说,脸刷的红了,讪讪的看着他。   云归雁却挤眉弄眼的看着她笑。   云懿霆并不知道她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却瞧着若胭一张粉霞似的脸庞痴怔,眉梢一挑便应了下来,“好。”   云归雁便哈哈大笑,若胭则满脑子都挤满了他这一个“好”字,心口里也挤满了甜蜜和温柔,再看他含笑的眉眼,如花绽放,尽是无声的柔情,便尽忘了先前的烦躁与委屈,霸道也好,囚禁也好,自己想要的不就是他专属的感情吗?只要他能做到一心一意,自己便甘愿做他唯一的囚徒。   若能这样一辈子,也好。   云懿霆则突然回头朝云归雁看一眼,对方甚是知趣,拉着晓蔓一溜烟就跑了,若胭看着这十分默契的兄妹俩,尚未来得及说句话,就被挟持进了内室。   “三爷,大姐夫走了?”若胭一看云懿霆那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就有些心惊,赶紧抢先问话。   “没有,在大伯父那边。”云懿霆大马金刀的坐下,将她抱在腿上。   “刚才晓莲接到飞鸽传信,巧云一行到了真定府……”若胭又道。   “知道了。”云懿霆挑着她的下巴问,“怎么,怕我?”   若胭忙硬着头皮反驳,“没!没有!我怕你做什么!”   云懿霆轻笑一声,探身在她下巴上轻轻一吻,眸光流转,道,“嗯,我记得你第一次见我,就说过这话。”   若胭怔住,立即开始回忆,恍惚确实如此,当时半缘庵初遇,他问“怎么,害怕我?”自己就毫不示弱的回了他一句“笑话,你有什么可怕的?三头六臂么?你总不至于把我一个小女子打趴下吧。”后来蒙他屡次相救,也证明他的确没什么可怕的,不过,他杀人的时候,是从不在意对方是不是女人的,比如孟彩衣。   “是,想不到三爷还记得。”若胭微微一笑,全身就放松下来,目光迷离如梦,女人在回忆初次相逢时总是心怀甜蜜的。   云懿霆晃了晃神,手臂一紧就将她圈在怀里,脸颊贴在她的青丝之间,低声道,“若胭,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失去控制力,不许拒绝我,记住,不许拒绝!”   若胭听的晕晕乎乎的,既羞又气,爷,你已经把我圈成金丝雀了好嘛!咱俩究竟谁控制谁啊!更多的还是甜,男人的情话是一杯毒酒,可是没有女人能抵挡得住诱惑不去喝,起码若胭自认为无能,早就心甘情愿的一饮而尽,任其流窜筋脉血液,不可救药,隔着衣裳,也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震得自己心迷目眩,情不自禁的环住他的脖子,在心里悄悄的说,三爷,你不知道我多在意你。   吻,轻轻的落在发间、额头。 ☆、挑战   “主子,三奶奶,婉小姐和靖少爷来了。”门外突然响起晓莲的声音。   若胭尴尬的坐起来,云懿霆却气定神闲,继续搂住不放,淡淡的回道,“带去先玩会。”   若胭大窘,客人都登门了,爷,你别闹了好不好?瞪他一眼就用力挣开,慌乱整理衣裳头发,低声恼道,“三爷,你可是人家三舅舅。”   云懿霆见她生气,反倒低低的笑起来,不再逗她,长身而起,若胭见他衣襟松乱,忙拉住了细细整理平整,好歹是个长辈,要是在晚辈面前被瞧出什么来,多不合适,靖哥儿虽年幼,婉姐儿却不小了,云懿霆兴致盎然的由着她摆弄自己的衣服,一脸的笑容,只等她收拾妥帖,才执意拉住她的手出去。   果然婉姐儿和靖哥儿由几个丫头陪着在院子里玩耍,丁香三人也已折返,不知道谁耍了个什么把戏,逗得婉姐儿拍手直笑,靖哥儿却只是歪着头,专注的想着什么。   云懿霆就拉着若胭站在门口静看不语,忽然侧头瞟一眼若胭,只见她正认真的望着院子里的几人,笑得眼如弯月,又长又密的睫毛整齐的排成两道圆弧,轻巧的颤动,一时看痴,嘴角不由的弯起,再看看婉姐儿和靖哥儿,又回到若胭身上,心里悄悄的萌芽出丝丝缕缕陌生的期盼来。   晓蓉和晓莲眼尖,见两人出来就上前行礼,婉姐儿也回头看来,笑道,“三舅舅,三舅母,你们在干吗,都不出来陪我玩,刚才晓蓉变戏法了,可好玩了。”   若胭尴尬的挣开手,赶紧笑着岔开话题,“婉姐儿要是喜欢看晓蓉变戏法,以后就常过来,靖哥儿,快进来。”说着就挽了婉姐儿进屋。   靖哥儿年纪虽小,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小脸儿粉粉嫩嫩的拧得出水来,偏又板起来装小大人,瞧着甚是可爱逗笑,只见他十分老成的向两人行了礼,也不进屋,就站在台阶上,扬起脸向云懿霆道,“三舅舅,靖哥儿要和三舅舅比试比试。”   若胭乍听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再看看云懿霆,正一语不发的挑着眉盯着靖哥儿,嘴唇轻抿,笑容清朗,似乎对面这下战书的不是个五六岁的孩子,而是个年龄相当的朋友;靖哥儿则紧绷着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看着比云懿霆要严肃多了,又黑又亮的眼睛坚定的与云懿霆对视,见他不说话,便又大声补了一句,“三舅舅,你敢不敢应战?”说完,还霍的跳了一跳,摆出来个打架的架势。   原来是要比武啊,若胭差点笑出声来,又怕伤害靖哥儿小小的自尊心,赶紧扭过头去藏在云懿霆背后,耸肩而笑,不愧是武将罗如松和女汉子云归宇的孩子,瞧这神色,连云懿霆都不放在眼里。   “嗯,来吧,三舅舅应战。”云懿霆笑道。   刚说完,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快的冲了过来,待到云懿霆身前,突的一拳击出,即便若胭是个外行,也看出这一拳很是沉稳有力,又快又准,暗赞,果然虎父无犬子,小小年纪就练得这样的基本功,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也就来了兴趣,拉着婉姐儿站一边观看。   婉姐儿噘着嘴故意长长一叹,轻声笑道,“唉,我爹今天晚上又要被罚了。”   “这是为何?”若胭诧异的问,靖哥儿和云懿霆玩会,跟罗如松挨罚有什么关系吗?   婉姐儿神秘兮兮的凑过来道,“三舅母不知,我娘是不许靖哥儿天天习武的,我爹就偷偷的教,每次来外祖母家,靖哥儿就缠着三舅舅比武,每次都大败而归,回去就抱着我爹大叫大闹,非要他多教些,我娘知道了,就会罚我爹……”   若胭目瞪口呆,敢情这不是第一次比武了啊,敢情云归宇两口子对待儿子习武是这样完全不同的态度啊,敢情云懿霆这个做舅舅的就从不知道让着小外甥吗?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跟一个小布丁孩子较什么真啊!   正私心里翻着白眼,就见云懿霆一伸手就捏住了靖哥儿的双臂,嗯,没错,一只手捏住人家两只胳膊,将人家整个儿提在半空,然后慢慢放下来,靖哥儿一张粉嘟嘟的小脸就耷拉了下来,小声道,“我又输了……”   若胭再一次强忍住笑,小娃娃,你输,那是天经地义的好嘛!连我都打不过他!不对,我也未必打得过靖哥儿啊……我还不如一个孩子!心里哀叹一声,就上前拉过他,笑道,“靖哥儿真棒,刚才差一点就赢了三舅舅。”哄哄小孩子开心嘛!   “三舅母骗靖哥儿,靖哥儿知道还差的远呢。”靖哥儿沉着脸,闷闷不乐。   “才不是呢,三舅母刚才看的可清楚了,就差一点点,三舅母敢肯定,再过几年,靖哥儿就能打赢三舅舅了。”若胭也绷起脸,一脸的严肃,说的信誓旦旦。   似乎受到若胭的鼓舞,靖哥儿又恢复些信心,使劲的点点头,道,“那好,靖哥儿就再努力,下次再来打败三舅舅。”说罢就扭脸去看云懿霆,“下次靖哥儿再向三舅舅挑战。”接着又转向若胭,“三舅母,下次您还为我观战。”   若胭很是认真的点头应诺,“这是自然!”   云懿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俩,笑容初时淡淡如青烟,却又渐浓渐深,眉眼之间尽是温柔笑意,若胭也看他,云懿霆的笑向来都是妖冶妩媚的,总让她不由自主的联想到男女之情,可眼前的笑没有,虽然还是那么勾人心魂,却觉得温暖干净,而且安心。   哄住了靖哥儿,晓蓉和晓莲已经端上来水果和点心,若胭就牵着他入座,到婉姐儿面前,又拉上了婉姐儿,倒把云懿霆一人丢在门口不管,直叫他盯着三人的背影发呆,赢了比武却受到冷落,居然也不生气,反而抿着唇独自含笑。   婉姐儿看到一碟点心也不客气,尝了一块,连声赞“好吃”,正是不久前云归雁送来的,若胭笑道,“婉姐儿喜欢便多吃些。”又让靖哥儿尝尝,靖哥儿却低着头正思索着什么,摇头道,“多谢三舅母,靖哥儿不吃,靖哥儿在想怎么才能打赢三舅舅。”   若胭大感无语,这竟是个武痴!谁家这样幼小的娃儿不是爱吃爱玩儿,偏这个小人儿一门心思的只想着比武,怪不得云归宇不让他学,再不拦着些,只怕要走火入魔了,情不自禁的去看云懿霆,心忖,这位爷的武功这么高,不会小时候也这样吧?谁知对方见她看过来,接收到她疑惑的目光,也是很无奈的回了个笑容。   这时,却见晓莲进来,说是大姑爷派了丫头婆子来接婉小姐和靖少爷,若胭便让领进来,又看天色不早,也不多挽留,只说了叫两人常来玩儿,又将那点心都让丫头包了给婉姐儿,已见晓莲带着两个丫头并一个妇人进来,若胭认得那妇人,五爷生辰那天见过一次,知道是靖哥儿的乳母,三人上前来行礼,说了来意,若胭便送了两人到门口。   却又见着两人并肩向着瑾之走来,定睛一看,竟是四爷云懿诺和五爷云懿思,四爷上前行礼,“三哥,三嫂,我们顺路来送婉姐儿和靖哥儿过去大伯母那边。”   五爷看着若胭,微微一笑,轻轻的叫了声“三嫂。”声音虽然轻,但是流畅。   有两人陪同,若胭更放心了,不再多说就放他们离去,因四爷年龄最大,便又额外叮嘱了几句,让他好生照看着几人,四爷就看向若胭,目光似有些怪异,沉声道,“三嫂,我长大了。”   若胭有些尴尬,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生对自己的抗议,他说的很明白了,三嫂,别拿我当小孩,我跟他们这些小屁孩不一样了!   可是,在若胭看来,他一样就是个小屁孩,和五爷、靖哥儿没多大区别。   送走几人,再回头,正对上云懿霆笑得欢的脸,就有些没好气,嗔道,“三爷这是笑什么?”   云懿霆也不回答她,反而与她算起了账,“看不出你对武艺还挺有研究啊,从何看出来靖哥儿再差一点就赢了我?”   若胭哭笑不得,瞪他,“三爷好小气!不过是哄孩子的一句话,你也计较起来,你瞧瞧你这个头,再想想靖哥儿的个头,你几岁了,靖哥儿几岁了,你跟他比武,不知道让着他也就罢了,还因为我一句话较真了,羞是不羞?”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个头,委实云懿霆长得太高,若胭想比比他的个头,还得踮脚。   云懿霆目光一闪,弯臂就将她抱了起来。   “啊——”若胭差点大叫起来,手脚慌乱的挣扎,虽是说着话的工夫已经进了门,但是晓蓉和晓莲说不定就在看着,“快放我下来,羞死了。”   “看你比划的怪累的,帮帮你而已。”云懿霆轻笑,一脸的无辜,好像他的确心思纯洁,可是若胭打死也不敢相信。   云懿霆愉悦的看着若胭不信的撇嘴,牵她往回走,又道,“靖哥儿虽然年幼,但是习武不分年龄,既然要学,就必须有自知之明,不需要别人的奉承,输就是输。”这算是解释?   若胭尽管觉得有些道理,但是想到靖哥儿那样小,哪里会懂这个,就闷声道,“谁不愿意听好听话呢,大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个孩子,你没瞧着刚才靖哥儿输了多难受,我夸他几句,立刻就高兴了,终究还是个孩子,看来大姐不许靖哥儿习武是有道理的,有你这样的舅舅,靖哥儿不知比别的孩子多受多少皮肉之苦,做娘的见了,焉能不心疼?也就是因为你还没当……”本想说“也就是因为你还没当爹,所以不知道心疼孩子”,突然意识到这话说的不合宜,猛地打住了。   “嗯?接着说。”云懿霆顿住脚步,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笑,笑得很是古怪,似乎听出来什么了。   若胭脸刷的红了,好在天色渐暗,看不太明显,低着头撒腿就跑了。   云懿霆兴致盎然,提步要跟进去,就见晓萱回来了,“主子。”   “嗯,说。”云懿霆回身。   晓萱禀道,“齐王已经应诺,并问起谭大人最近安好。”   云懿霆眉尖一蹙而舒,“知道了。”迈步进屋,却看见若胭站在窗前发呆,见他进来,道,“三爷,晓萱回来了。”   “是的,一切妥当,无需你操心。”云懿霆提醒她,“我说过,你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我都会处理好。”   若胭走过来,“三爷,齐王应诺的同时,是否有条件。”   “条件?”云懿霆似乎有些奇怪这个词,冷冷一笑,“有趣,他不需要提什么条件,我们都知道彼此该做什么。”   “那三爷在做什么?”若胭忍不住追问,只因刚才站在窗前,意外的看到他在和晓萱说话时微变的神色,心里就没来由的不安,断定晓萱转达了齐王的一些让云懿霆不悦的话。   云懿霆轻轻一吻,吃笑,“你这是要监督我一向的动向?”   若胭没作声,心里黯然,“三爷不愿说,便不说罢。”也许自己真的只能做他的金丝雀,圈在瑾之这四方院里,守着日升日落,以得到他的专宠而骄傲,这大概是世上所有女子都期盼的幸福生活,可自己总觉得不甘,即便他再宠爱,亦缺少些什么。   许是看出她情绪低落,云懿霆便收敛了调笑,拥住她细细的亲吻,若胭扭开脸拒绝,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住在富贵锦绣的屋子里,被一个男人宠着、贪恋着青春的身体,却走不进他的心,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想什么,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欢爱与嬉闹,这样的女人与姬妾有什么区别,纵然担着正室之名,也永远称不上比翼双飞。   自己于他,到底所求的是什么?   若胭一时惘然。   “若胭……”云懿霆扳过她的脸,指尖在她的脸颊轻软的滑动,“你想知道什么?” ☆、坦诚   若胭怔怔的看他,然后抓住他的手,手指亦有些颤栗,她咬咬牙,鼓起勇气,道,“三爷,如你所愿,我的心里都是你,可是,我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心里装的都是什么,我像个傻子一样把你放在心里,其实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心里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那我算什么?三爷,我算你的什么人?”   说到后面,声音也随之颤抖,她怕自己失态,慌乱的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心口,小心的压抑住激动,话说出来以后,有几分释放心事的松快,又多了更多紧张和恐惧,十分矛盾,只好使劲的抱紧他,用尽力气以求平静内心。   云懿霆没有说话,静静的注视着她,感受她用力的拥抱和身体轻轻的颤抖,目光深邃不见底,片刻,轻抚她的后背,温柔之极的触摸,恰到好处的力度,隔着衣裳传过来的热量,令她慢慢放松,渐渐均匀了呼吸,这才轻轻的道,“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记住,你是我的妻子,是一辈子在我身边的女人,别胡思乱想。”   就这么一句话,算是同意坦诚相对的意思吗?   若胭蓦地觉得自己刚才唱了一场独角戏,内心激情澎湃,像火一样噼里啪啦的燃烧得全身烧焦了,人家心平气和的一句话就化解了,双方道行明显不在一个水准啊。   虽是得了他一句准话,可真叫她一条一条的问话,若胭又不知从何处开口了,茫然的松开他,却被禁住,有个声音低沉如酒,在头顶响起,“别动,若胭,让我抱抱你,我很高兴,很高兴。”   若胭差点气结,爷,我这边正郁闷着呢,你却说你很高兴?咱俩到底还能不能好好的相处了?能统一一下思想不!   然而,气恼很快败给了甜蜜,如同若胭永远不是云懿霆的对手一样,只需他一句甜言蜜语,自己就能将积攒了一肚子的幽怨淡化,实在不争气!若胭心中一叹,若胭,从你爱上他,你就已经一败涂地。   若胭终是没有问什么,如果沟通真的需要一问一答,必然越离越远,若胭想要的是,你能主动说,而不是我的追问。   云懿霆也没有主动说,只是安安静静的拥抱着她,然后就牵着她去吃饭了,看得出来,他的确很高兴,一直在微笑,眸光流转如春光,绚丽灿烂的笼罩着若胭,不停的给她夹菜,直到若胭抗议,捧着肚子说实在吃不下去了才罢手,没等晓蓉过来收拾,却叫了晓萱进来,当着若胭的面,道,“传我的话去锦州,杀。”   晓萱面不改色的应下,转身就出去了。   若胭却惊住了,一个“杀”字,被他说的那般的云淡风轻,仿佛他想杀的只是一只蚂蚁,然而若胭断定,那是人。   压住心里的惊骇,若胭不动声色的看他,只是看着,却不说话,知道他这是在表明他的态度,他可以做事不再回避她,这自然是件好事,值得鼓励,因此心里再惊再疑,也要冷静以对,等他接下来的举动。   云懿霆含笑看她,看她眼中没掩饰好的吃惊,迟疑片刻,终是缓缓解释,“全国产盐,十之有四在锦州,锦州知府一职因此尤为重要。”   若胭呐呐,“目前的锦州知府是太子的人?”   “嗯。”云懿霆坦然点头。   “刺杀朝廷命宫,乃是重罪,若被查出,该如何?”若胭紧蹙眉头。   云懿霆长眉一挑,“若能查出,我早便不在此了。”   若胭心中一震,这话无疑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杀朝廷命官这种事,他早就干过了,不足为奇,究竟是权谋所至、早已别无选择,还是对自己的布置自信如斯?若胭凝视着面前这张漂亮得足以让天下女子心动的脸庞,心里想的却是,如此美貌的一个人竟可以视杀戮如谈笑,说出来,谁会相信?   可是,这样的事,为什么齐王不自己派人去杀,却要云懿霆派人?云懿霆身边有什么人比大内高手还要厉害?   若胭呆了呆,想起他自己形同鬼魅的功夫,还有护送巧云的两人、瑾之的三个丫头、去齐王府上探望初夏伤势的神秘人……他们都叫他“主子”,他们都有着出神入化的本领……   眼前的这样长得花一样妖艳的男子,他的真实身份、他的所作所为,自己每知道多一点,就觉得越发神秘。   “三爷需谨慎为之。”若胭轻轻的道,她不想劝阻,身份也好,时势也罢,她知道,他有他不得不做的理由——即使对方也是一条人命,自己亦于心不忍,可是自古以来的储君之争,无辜送命的不知多少,千秋帝业,从来都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云懿霆伸手触摸她的脸,顺着她的眉慢慢的滑过,柔声道,“自然,因为我需要保证你的安全。”   “不,是你的安全。”若胭立即纠正。   云懿霆就笑得桃花灿烂,“好。”   晓萱进来,轻声道,“主子,已经发出命令。”   云懿霆点头,“去跟大姑爷说一声。”   “是。”晓萱又离开了。   “这事和大姐夫也有关吗?”若胭问。   云懿霆笑,“原本跟他没关系,奈何他姓罗。”   “姓罗怎么了?”若胭听的越发糊涂了。   云懿霆道,“安国公的嫡长孙女嫁到辽东谭家,为大定府刺史谭兴宏妻,谭其人谨慎自保,甘居都护之下,太子和齐王都有拉拢之意,却都被婉言拒绝,此人为政伏低求稳,并非不求高升荣华,不过是生性被动,不敢冒险,不过与妻子倒是感情不错,罗氏如今正好回京,就住在安国公府,少不得要大姐去说动说动。”   “齐王妃与谭大人之妻不是嫡亲的姐妹吗?由她去说,岂不更好?”若胭纳闷,她曾听杜氏说起过齐王妃是安国公的嫡次孙女,和谭太太都是二老爷罗敏之女。   “两人确是姐妹,但是自幼不甚和睦,倒不如和大姐更要好些,齐王妃也曾试着劝说过几次,都无功而返,我本不愿大姐牵涉其中,故而此事一直未让她知晓,不过,听闻过两天这位谭太太就要离京回去了,机不可失,还是让大姐去试试。”   “然后呢?”若胭问,“人,无利不往。”   云懿霆笑,“你说的很对,锦州知府若死在都护府,都护难脱其咎,有赵二从旁助力,刺史取代都护,并非难事,只要上位,就代表偏倚。”   若胭愣住,云懿霆似乎总喜欢下险棋,就自己所知的几件事:周府之宴,让太子当众掉落药包;把孟彩衣逼到太子府邸再杀;狩猎时设计以身救太子而昏迷;指使他人弹劾太子,致太子于困境时,又找出证据扭转乾坤;这一次,他又想着将锦州知府杀死在都护府,以嫁祸于人,一箭双雕……   “那么,锦州知府之位空缺……”   云懿霆越发笑得舒怀,“赵二既然能举荐谭兴宏升了都护,自然也会填了知府的空缺,这便不是我的事了。”   是啊,因党派之争而换人这种事太常见了,古往今来,不胜枚举,若胭不再问,心里乱起来,果然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宁,这才刚刚窥得一斑,自己就乱了心绪,到底是政斗太多诡橘血腥,还是自己过于单纯?   与此同时,罗如松已经带着一双儿女回到自己家中,让乳母和下人带着儿女退下后,就进屋与妻子云归宇商议事宜,两人感情极好,他的作为与心思,从不对妻子隐瞒,却从未示意她为自己心中所谋具体做过什么,这,是第一次。   霁景轩,何氏打开浮雕百花争艳的镶金木盒,目光在香料格中一一扫过,最终选中其中一格,小心翼翼的取出纸包,将香料缓缓倒进一只精致的三足莲花香炉中,神色很是陶醉,待听完身后香书的话,脸色顿然变了,“你可是看仔细了?”   香书道,“奴婢看得真真的,就是连翘,奴婢成日里和她见面,绝不会看错,当时连翘怀抱着包袱,一脸的委屈,身边跟着三奶奶和教养嬷嬷佟大娘和初夏,还有丁香三个,都在一起,奴婢也觉得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想过去问问,又怕惹来是非,就忍住了,悄悄的跟着,一直到侧门,才见到连翘和佟大娘、初夏上了车离开,丁香几个却折了回来。”   “接着说。”何氏一脸的狐疑和惊骇。   香书道,“等三人往回走,奴婢就假装撞上,问她们做什么去了,三人先是不肯说,奴婢瞧的出来,脸色都不太好,像是哭过,又追问了几句,后来丁香就告诉了奴婢,说是三奶奶让连翘去庄子里了。”   “哦?丁香说的?”何氏目光一闪,“她还说什么了?”   香书摇头,“没有说别的了,奴婢怎么问也不肯说了,尤其那个麦冬,还回了奴婢一句,说‘奴才是用来做事的,不是用来乱说话的’,奴婢便不好再问了。”   何氏脸色一沉,“这个麦冬竟是个死心眼的,上回拉肚子,三太太不是还让静香送了药吗?竟没笼住?”   提起拉肚子之事,香书低声问,“大奶奶,那事儿,麦冬不会已经知道真相了吧?”   何氏冷冷一哼,将香炉挪了挪位置,凑近了细嗅,她极是喜爱熏香,浓淡皆喜,屋子里常年香气萦绕,“知道又如何?泻药是连翘下的,就算查出来,也是连翘担着,好处也是三房给的,什么也不干咱们的事,说起来,连翘走了倒好,以前的事都揭过去了,总不能再查出什么来再叫她回来对证吧,那丫头嘴太松,既然能把瑾之的事往外说,也难保不会把咱们牵连了。”   “还是大奶奶想的周到,只是好不容易拉好的关系,这下子又断了,奴婢瞧着其他几人都不太好相处。”香书为难的道。   何氏呵呵一笑,起身到梳妆台前,顺手拿起一只金银缠丝镯子,转动着看了看,然后拉起她的手,笑吟吟的套在她手上,赞道,“我们香书不但嘴巧会说话,四处逢缘,人也长得好看,我身边这几个丫头,数你生的最好了,皮肤又白又细,戴上这镯子更好看了。”   香书喜气盈面,忙道谢不迭,捧着镯子在手腕上转动着端详,何氏又道,“我看那个丁香不错,虽然不像连翘那么爱说话,但是相处久了,更好得心。”   香书连连应了。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来娇滴滴的喊声,“大嫂,大嫂。”   何氏目光闪动着喜色,朝香书是个眼色,自己先迎了出去,“七妹妹,我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莫不是咱们俩有灵犀?快进来坐。”笑盈盈的挽住云归雪,一边往回走,一边将她细细打量,连声称赞,“七妹妹今儿这发髻绾的真好看,配的这只红宝石歩摇,相得益彰,漂亮极了。”   云归雪嘻嘻笑道,“大嫂说话最是好听了,这只歩摇是前几天和母亲一起出门买的,我也觉得好看。”   何氏问,“就是母亲去为六妹妹准备笄礼的那次?”   “正是那次。”云归雪得意的晃了晃脑袋,鬓边的歩摇便跟着轻轻颤抖,垂下的红翡串珠流苏撞击出细碎悦耳的声音,居中那颗上等的红宝石闪耀着光彩,映着那张娇嫩的面容,流光溢彩,精致动人,“母亲原本是买给六姐姐做笄礼的,但是我喜欢,就要了过来,母亲便另给六姐姐选了一个。”   何氏堆着笑容,掩饰不住心头的艳羡,道,“谁让七妹妹是母亲的心头宝贝呢,七妹妹喜欢,自然要先给七妹妹的。”   “这是自然,我是母亲亲生的嘛。”云归雪傲然而笑,得意之色尽显,转而噘嘴而讽,“不过,母亲对六姐姐也很好,可没有因为她不是亲生的就虐待她,六姐姐快及笄了,母亲还亲自出去为她挑选首饰呢。”   何氏笑得有些不自然,“这是母亲的仁慈,也是六妹妹的福分。”   云归雪冷冷一哼,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扭头四下打量,用力嗅了嗅,道,“大嫂这里就是香,是不是才添的香?”   “正是,七妹妹鼻子可真灵,来,进里面来,香味更浓些。“何氏笑呵呵的领着她往里走。   走到门口,就见一个丫头从里面出来,低垂着头,腮边还挂着泪,闪在一边向云归雪行礼,“七小姐。”   云归雪诧异的停下,将她细细打量,“这不是香书嘛?好端端的哭什么?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挨大嫂处罚了?”   香书忙摆手道,“七小姐误会了,大奶奶最是宽厚,怎么会处罚奴婢,奴婢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只是……”说到一半便不肯再说下去,云归雪追问了两次,也只是抽泣不语,何氏就叹道,“七妹妹,你就别问了,并不是我这霁景轩里的事,是这丫头实心眼,见到三弟妹身边的陪嫁丫头连翘被送走了,就伤心的哭起来,她们俩平时倒也聊得来,有些感情的。”   云归雪柳眉一挑,“什么,三嫂把自己的陪嫁丫头赶走了吗?” ☆、锋芒   因着生病,和祥郡主特意吩咐了不必去请安,若胭也就连着偷了两天的懒,到底嫁人做了媳妇,又一心想着要和云懿霆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生风波,也就不像在梅家那样由着自己任性,这会子病已大好,次日天色初朦亮色,就爬起来要穿衣梳妆,见云懿霆面色安然的闭目沉睡,就小心翼翼的钻出被窝,准备从他身上爬过去,还没开始行动,就被一只大手捞住,瞬间被蒙进被子里。   “再躺会。”云懿霆轻轻的道。   若胭噘嘴道,“三爷再躺会便是,我先起了,女子事多,头发也得梳半天。”   云懿霆就笑起来,侧过身来看她,伸手抚上她的头发,以指为梳,从发根慢慢滑下,神色很是享受,片刻,道,“我喜欢看。”   若胭红了脸不理他,心里却窃窃的美,到梳妆时,云懿霆便一如既往的歪坐在一旁看,以手支颔,看得很是专注,目光温柔且异彩流溢,若胭从镜中看他,少不得要回他两个白眼,等整理完毕,两人往外走,仍是搂腰执手的亲亲热热,总是丫头们也看习惯了,因初夏送连翘去庄子里未归,便让麦冬与晓萱一同跟着。   进入十一月,已是严冬天气,京城街道旁的树木大多只剩下光秃秃的树丫,忠武侯府的绿植却不同,很多都是常绿乔木,即便这样的大寒时节,也不减绿意,走在其间,听风声在枝叶间回旋冲击,再吹到身上,已弱了好几分气势。   两人低声说着话前行,也不是多么严肃的话题,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若胭自认为在梅家时本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怎么到了云懿霆面前就会嘀嘀咕咕的忍不住说几句,都是些女儿家的琐碎事,说出来甚至带着些娇憨和罗嗦,比如昨天夜里做了个奇怪的梦,比如西园子的香樟树怎么那么高,比如自己突发奇想学草书,结果写出来像是天书……,云懿霆也不烦,噙着笑和她闲聊,有时候还会取笑几句,若胭心情很好,也不相让他,总要回敬过去,换来的却是对方的轻薄之举。   快到存寿堂时,若胭突然想起一事,就和云懿霆商议,要回梅家一趟,云懿霆毫不意外的同意了,正说着,就见祝嬷嬷迎过来,将两人接进去。   大爷云懿钧和何氏已经先到了,大爷沉稳的端坐着,何氏正挂着一脸的笑容对和祥郡主说着什么,彤荷和碧姗双双侍在身后,两人上前行了礼,和祥郡主少不得慈和的责备了两句若胭,“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只管安心养病就是,何必又过来受风寒,仔细又加重。”   若胭道,“母亲关爱,儿媳岂敢不依,多日懒怠,未在母亲跟前尽孝,心中也难安,如今已大好了,怎敢再不来给母亲请安。”除了金鸡之事,你并没有对我有任何排挤与难堪,我自然也应该尽到自己的本份,该我做的,我知道。   和祥郡主听了很是愉悦的点点头,看若胭精神确实不错,就笑,“看着是好多了。”   何氏笑,“母亲这两天一直在惦记着三弟妹,每日里问上十来次,连我听了都吃酸,巴不得自己也病上一场,也好让母亲多疼惜疼惜,只恨自己皮糙肉厚,一年到头连个喷嚏也没有。”   这样的邀好让若胭很是别扭,觉得有几分大郑姨娘的感觉,只是说出来的话比大郑姨娘略上了个层次。   云懿霆清凉的看了何氏一眼,淡然道,“可惜,大嫂的娘家母亲早几年已经过世了。”   若胭是因为死了娘家母亲,又累又悲才病倒的,你母亲早就死了,没机会再表演了,何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时挤不出半个字来,若胭也有些傻眼,这位爷一贯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和祥郡主扫了众人一眼,笑意不改,目光留在何氏脸上,半笑半嗔,“瞧瞧,这可是怪我偏心了?老大快来评评理。”不着痕迹的转移了重心。   都已指名道姓了,大爷便呵呵一笑,起身道,“母亲莫恼,这是秀英的失礼。”秀英大约是何氏的闺名。   何氏也红了脸,得了台阶忙跟着丈夫站起,讪笑,“儿媳胡说的,不过与三弟妹玩笑,母亲莫计较,母亲待儿媳一向比同亲生女儿,儿媳敢不自知。”   和祥郡主却不说话,只去看若胭,若胭只好微微一笑,“大嫂多虑了,母亲哪里是计较,其实是看着一家子说笑,心里也高兴呢。”   和祥郡主笑着点头,何氏妒忌的看了眼若胭,也笑,“还是三弟妹会说话,讨母亲欢心,不比我笨嘴笨舌的,讲个笑话也不好笑,三弟妹一来,这屋子里便喜气洋洋了。”   若胭戴着孝,无论如何也不该喜气洋洋吧,若胭心里咯噔一下,正想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娇滴滴的笑声,“大嫂说的什么喜气洋洋啊?”只见云归雪花枝招展的走了过来,撒着娇向和祥郡主请安,接着又向四位兄嫂问好,对何氏很是亲热,看向若胭时便明显生疏了,只因云懿霆在旁边,不敢放肆,倒也规规矩矩,和祥郡主看在眼里,只当不知。   何氏笑道,“七妹妹今儿真是漂亮,这衣裳、珠花配得恰到好处,把七妹妹称的天仙子一样,这京州,任哪个府上也找不出像七妹妹这样天生丽质的小姐来。”   一番话吹捧的云归雪眉开眼笑,越发的骄傲。   云懿霆一语不发,握紧了若胭的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若胭巴不得早走,两人对视一眼便向和祥郡主告辞,和祥郡主倒是点头应允,何氏欲语又止,飞快的看了眼云归雪就吹些眼,云归雪却撇了撇嘴,故意对和祥郡主道,“娘,听说三嫂把一个陪嫁丫头赶走了,是真的吗?”   若胭无语,这位七小姐还真是自持宠爱、说话做事不经大脑啊,这样的话也是她一个小姑子能当众问的吗?也罢,她既不是问我,我也不急着回答.   和祥郡主显然也不打算招揽这事,只呵呵一笑便罢了,拉过云归雪坐在身边,竟没有回答的意思.   若胭心道,你不说,我也不愿主动解释,正好一笑而过。   奈何云归雪十分没有眼力,见母亲不理她,似有些失了面子,索性直接问若胭,“三嫂,你自己说是不是。”   云懿霆目光凉飕飕的扫过去,轻咳一声,正要说话,若胭的手指在他掌心倏的一动,抢先轻轻一笑,不紧不慢的道,“七妹妹好灵通的消息,这府里的丫头数十上百,各人去向竟都清楚着哩,我身边有个陪嫁丫头叫连翘的,确实昨儿下午出府去了,却不是赶走,是叫她去庄子里看看。”说着向和祥郡主讪笑道,“让母亲见笑了,儿媳连陪嫁庄子位于何处都还不知道,便想着让大娘带着连翘过去了解情况,连翘这丫头么,最是嘴巧讨喜,与人熟络的快,”微拖尾音,突然又转向何氏,笑意深深,若有所指,“大嫂也是知道的,是吧?”   和祥郡主就带着探究的目光看过来。   何氏正幸灾乐祸的看热闹呢,冷不防被推到风口浪尖,被和祥郡主的目光吓了一跳,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绛红着脸,忙摆手道,“三弟妹说笑了,我……我哪里知道……”   若胭话锋一转又笑道,“那便是我想差了,只因大嫂身边的香书时常来找连翘,我只道大嫂多少也知情些。”点到为止,不再往下说了,只是谁又猜不出个三分两分?   果然气氛就变得微妙,却无人再追问下去,就连云归雪也觉察到不太对劲,闭上了嘴.   若胭便再次辞行,又说了准备一会回娘家一趟,和祥郡主当即便允了,什么话也没问,自然也没什么可问的,总是为了杜氏的事,通常丧事过后,一七、二七、乃至七七,都是祭奠的日子,出嫁的女儿回去磕头上香也是正理,杜氏情况不同,丧事办在庵堂不说,如今连骨灰都送回娘家了,梅家根本没有丧事一说,祭奠是不可能的,但正因丧事古怪,回去才更为重要。   出了存寿堂,正见着云归雁和云懿诺从不同的方向过来,四人打了个招呼,云懿霆便拉了若胭走,云归雁眨着眼一笑就跑进去了,云懿诺则望着两人的背影出了一会神才提步上台阶。   走出一段路,云懿霆挑眉戏言,“许久未见你这样利齿,我只当是大娘将你的棱角都打磨圆浑了。”   若胭有些难为情,垂眸苦笑,“何止一副利齿,我天生长着一身的刺,也算是自保的武器了,与生俱来的东西哪里会轻易消磨,不过是收敛起来,不欲与人争锋罢了,只是天性使然,被人逼住了,也会锋芒尽出,以求脱身,是否伤人就另说了,当时是顾不得想了,我刚才话中颇有针对之词,想必大嫂和七妹妹要因此不悦了。”   “她们不悦,与你何干?”云懿霆不以为然,“你愿意晒晒你那一身的刺也随你,总是还有我在,诸般烦心事都不必管,你只管你自己高兴就行。”   若胭心里暖暖柔柔的,不觉就露出依恋的笑容,想了想却道,“三爷肯出言维护我,我自然高兴,只是男女有别,身份亦不同,后宅之事细碎微妙,若是总要三爷出面,恐招人闲话。”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云懿霆就拧紧了眉头,停住脚步,扳过她的双肩,正要开口说话,就听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六爷云懿弘匆匆而来,神色不安,见到两人,便迎面行礼,然后急声道,“三哥,父亲正发大怒。”   这是若胭第二次见到六爷,不足十岁的年纪,稚嫩中透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做为云家三房人唯一一个庶子,这个身份无比尴尬,想必这个小小的人儿也因此过早的看懂人情世故,才显得格外的懂事,四爷、五爷也都是乖巧的,相较而言,六爷更加内敛的惹人怜惜。   云懿霆面无惊异之色,平声问,“为何?”   云懿弘答道,“母亲昨天瞒着父亲让二哥出去了,早上父亲发现二哥不在,问了母亲原因,便发了怒。”   若胭早听说三太太和二爷母子情深胜似亲生,却没料到三太太竟然敢违背三老爷的意思私自放走二爷,这个护犊情深,也太深了吧,同时二爷也太不象话了,偷偷被放出去透气也就罢了,总要早早的回来才是,居然夜不归宿,这样顶风作案,可不让三老爷生气,也连累了疼爱他的三太太。   云懿霆听罢,俊脸就沉了沉,道,“回去跟三叔说,发怒有什么用,寻回来再做处理便是。”   若胭猜测着云懿弘也是无可奈何了才想到来找和祥郡主,三房统共那么几个主子,事涉三老爷、三太太和二爷,剩下的二奶奶王氏懦弱胆小,是个闷葫芦,就是有心找个劝解人也没有勇气,唯一幼小的六爷只能挺身而出了,也不知道和祥郡主会怎样处理,陈姨娘之死已经让她很不舒服了,又闹出这么一档事让她去平息,她也未必乐意,就算推诿不开去走个过场,也绝不会说什么权威性的话。   云懿弘听了话,轻轻的应了,心里却为难,这样的话云懿霆或许说了就说了,他怎么可能对三老爷说的出口?那不是找打嘛!可是这位三哥的话,他又不敢不听,眼睛依旧望向屋里,却没挪步,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若胭瞧出他为难,忙拉紧了云懿霆,道,“六弟既然过来了,不如也去问问你二伯母。”   有了若胭指的台阶,云懿霆神色一松,赶紧应了个声,进屋去了。   云懿霆就似笑非笑的打量她,也不说话,眼神里透着戏谑,若胭拉他走了几步,才道,“三爷说话自来不顾忌,六弟却不同,他可不与三爷一般性情。”   云懿霆轻笑,“你要是夸夸我,效果会更好些。”   “我笨,不知道三爷想听什么话,不如一字一字的教我?”若胭也逗他,指尖在他掌心轻柔的挠痒,换来他微扬长眉,眼波荡漾。   走到岔道口,云懿霆停下,道,“我去看看,你先回去,等我一起。”   若胭笑,“你去你的,我自己回去,带上晓萱便是。”   她总觉得云懿霆这个人,身上同时存在着两种不分上下而且都激扬万丈的气流:妖气和杀气,带着他去梅家,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此行过程如何,连她都说不好,云懿霆同行,自然会保护她毫发无损,但是梅家损失如何,就无法估计了。 ☆、称呼   若胭站在游廊上发呆,直到富贵过来,歉意的道,“二姑奶奶,老太太刚睡下。”   “老太太莫不是病了?”若胭问。   富贵抿了抿唇,摇头,“奴婢不知。”   不知?贴身丫头说不知,自然是没病了。   微扬首,望天,正是辰时将尽,记得往日这时候,张氏刚吃过早饭,正精神抖擞的在中园里来回转悠,怎么今天睡起觉来,心知这是不愿见她了,若胭淡淡一笑,垂眸看了眼身上的孝服,可惜了,本来还想穿着在张氏面前走一圈晃晃她的眼,谁知道对方连面也不见,也罢,各自安生吧,又与富贵闲说了几句,得知梅家恩一早就去衙门了,此刻并不在家,小郑姨娘安居北园养胎,这两天倒是清静。   穿过小径,从破败狭小的小门过去,就来到熟悉的小院,秋分正在打扫院子,听到脚步声猛一抬头,见若胭带着个丫头迎面走来,好一阵发愣,然后狠狠一跺脚,才反应过来,急忙忙的过来行礼,“二姑奶奶来了,姨娘在屋子里做活呢。”   若胭点点头,便往里走,秋分怯怯的跟在后面打量她身上的孝服,待到了门口,才惊觉失礼,慌张的上前引路,大声喊,“姨娘,二姑奶奶来了。”   屋里瞬间的寂静之后,紧接着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若胭往里,章姨娘往外,两人在门口迎面碰上,章姨娘一把抓住若胭的双肩,瞪圆了双眼,将她上下端详,然后猛地抱住,失声痛哭起来,“二姑奶奶,你可吓死姨娘了。”   若胭原想着章姨娘见到自己会如上次一样惶惶恐恐的拉开距离,乍见这阵势,也唬了一跳,听她哭起,又满心的愧疚,说来这段时间,自己心想的、感念的无不是嫡母杜氏,倒把这生母搁在了脑后,即便偶然想起,也多少对她有埋怨之意,认为她不够重情义、不够有胆气,时值此刻见她痛哭,才真正意识到,百态人生,各有不同,原不该强求千篇一律,杜氏自然是敢爱敢恨、坚韧倔强,自订终身又自请出户,有本事安置产业,亦有魄力安排后事,章姨娘远不如她,平生只求一隅遮蔽风雨,两人不可相提并论,然而待自己之心,却是不相上下,无高低之分,不过是对命运是抵抗还是顺从的区别。   “对不起,姨娘,让您担忧了。”若胭柔声劝慰,两边的丫头都过来行礼,章姨娘也就尴尬的收了哭声,却又渐渐回到了生疏状态,也向若胭行礼。   “二姑奶奶见谅,姨娘失礼了。”   若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苦笑一声,挽她一同入座,春桃含着泪端了茶来,已不是当初从古井胡同带来的茶叶了,换成了梅家的通用茶梗,不必问也知道缘故,桌子上摆着尚未来得及收拾的绣活工具和布头,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摆满一桌,想来章姨娘成日里就靠这活计打发时间,也是,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   章姨娘看着若胭的装束打扮,满脸羞愧,不知该说什么,若胭就简单的将杜氏的后事说了一遍,并不带对旁人的情绪,章姨娘嗫喏着仍是不说话,若胭就问她,近来府里如何,章姨娘只道“一切都好。”   这也是若胭预料之中的答复,以章姨娘的性格,怎么可能说长道短,便不再问她,叫了春桃过来问,到底还是春桃性子直,一脑古儿便都说了,“这几天府里很不安宁,老太太和老爷动不动就发脾气,老太太哭了好几次,老爷还喝醉了一次,三姑爷来了两回,好像老爷都没见,老太太为这事还骂了老爷,听说朝廷有个大官也来过一次,奴婢没见着,也不知道来做什么,不过大官走了以后,老爷去了东园,把自己关在里面一整天。”   若胭也有些糊涂,她对朝廷的体制和官员之间的往来知道的太少,猜测着不是御史大人派人来了解情况,就是同僚问候,总之,都与杜氏的死、两人的和离有关,想了想,就问,“府里是怎么说老爷和太太的?”云懿霆已经让齐王压下御史的弹劾,梅家恩的官位大约不会有变,但是府里的私下议论还是免不了的。   春桃有些尴尬的看了看若胭,别扭的道,“太太……太太……二姑奶奶,老太太下了令,不许大家再叫太太……”   “哦?”若胭一怔之下便理解了,死了,又和离了,还让梅家陷入被人指点的困境,张氏只怕恨不得扬其骨灰,哪里还会允许下人继续称呼“太太”,这也是情理之中吧,“那叫什么。”   “叫……叫……”春桃咬唇不语,委实说不出口。   “算了,你接着往下说,大家是怎么议论的。”也不必为难春桃,若胭猜得出来,总不是什么好听的称呼。   春桃犹豫了片刻便如实答道,“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太太……太太得的是会过人的恶疾,不能再住府里,要不然府里人都会过病;有说太太是扫把星,会害死小郑姨娘肚子里的二少爷,所以被赶出去了,还有的人说老太太想让老爷再娶,所以……”当着若胭的面,到底还是叫了“太太”。   果然流言蜚语,传言百出,府里有张氏的高压政策尚且这样,外面就更堵不住口了,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离奇的版本来,这也不是若胭能解决的了了,总是梅府的事,当初绝情是为了名声,自然还该梅府去挽回名声。   “老太太和老爷怎么说?”   “老太太说……老太太说,老太太先说太太当年就是私定的,不算,后来……改口了,说是和老爷八字不合……”春桃说的时候,她自己也纳闷。   若胭却明白了,老太太原本就是想把污水扣到杜氏头上的,兴许是自己先后让从敏、梅映霜转达“谁都要名声,别逼的我把真相抖开,梅家也不好看”的意思,让张氏有了顾忌,兴许是御史和齐王的介入,使张氏只能忍声吞气、息事宁人,这才改了口,总之,若胭松了口气,只要从张氏嘴里出来的版本,对杜氏没有污蔑就够了。   放下杜氏的话题,若胭又问了问章姨娘的起居日常与身体情况,春桃说,“饮食越发清淡了,倒是没有病痛,这些日子,大家都忙着照顾小郑姨娘,也顾不上这里。”   只要章姨娘没痛没灾就是万幸了,若胭吩咐晓萱包了银两递给春桃,让她想着法子给姨娘买些营养,章姨娘连忙推却,哆嗦着不肯接受,若胭坚持一番,她也不敢再说什么,由着春桃收了,又坐了好一会子,若胭该走了,章姨娘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若胭心有潸潸,又拉着说了些宽慰和嘱托,这才出门,章姨娘站在门口,扶门相送,连院子里也不去,倒是春桃送到小门口。   上了游廊,若胭便径直东转,西园与此不远,若胭迟疑片刻,终是没有过去,不是不想和梅映霜说说话,而是不愿见到梅映雪,不愿与她起冲突,然而天不如人愿,若胭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哟,我莫不是看错了,前面是二姐姐吗?”正是梅映雪的声音。   得,人家都喊了出来,自己也不好装聋了,驻步,转身,就看见一身粉紫衣裙的梅映雪袅袅而近,眉梢眼角都是娇俏傲然之色,后面跟着六个丫头,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很是排场,到若胭面前停下,漫不经心的行过礼,目光就在若胭的孝服上打转,冷冷笑道,“二姐姐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不过是个相识半年的人,也能不顾身份为她操办后事、披麻戴孝,连婆家、娘家都不要了,实在难得。”   她?连个称呼都没有!   若胭眯了眯眼,不去看她发间那两只金光闪闪的钗,也毫不客气的回道,“三妹妹可不要乱说话,我可没有不要谁,难不成三妹妹听到谁说不要我了?我虽是与母亲相识半年,但是受恩非轻,情义都在心里,重情重义总比无情无义、薄情寡义要强多了,起码我于心无愧,不怕死了之后下地狱,不像有的人,可要小心了。”   “你说什么!”梅映雪尖利的喊道,“二姐姐这是诅咒我下地狱吗?”   晓萱敏捷的上前一步,紧靠在若胭身边,目光冷厉的盯住梅映雪。   若胭冷笑,“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这是你自己说的,看来,你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三妹妹,我进府晚,不好说这十几年来母亲都给了你什么,起码我知道,三妹妹头上这两只金钗,是母亲送的吧?”   “你!”梅映雪又羞又恼,伸手拔下金钗,扬手就要扔出去,扬到半空又舍不得,迟迟不肯脱手,咬紧了牙,进退两难,若胭哼一声,真想抢过来帮她丢出去,到底不愿与她过多纠葛,只讥讽的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她不是自己写的和离书吗?还是你让人送去衙门公证的,如今她已不是梅家太太,也算不得我母亲,这事天下人都知道了,二姐姐你要戴孝,自管回婆家戴,穿着孝服跑到梅家来做什么!”梅映雪追着怒喊,悄悄将金钗藏了起来。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若胭就来了气,当时签和离书时,张氏、杜氏和梅家恩三人当场,摆在明面上的理由就是梅映雪的婚事,她不信梅映雪不知情,无论如何,这封和离书算是保住了她的大好姻缘吧,说句真心话,若胭可不认为凭梅家恩和张氏的本事能为梅映雪找到一门更好的亲事。   “希望三妹妹嫁到齐府能谨言慎行,别再说这样狼心狗肺的话,丢梅家的脸不说,齐大人也未必喜欢。”   杜氏丧礼上,齐大人几次上山祭奠,从这件事看,齐大人也是个重情之人,应该不会乐意听妻子口出不敬之言。   梅映雪却大怒,“我的事何须你多嘴!你还是管好云三爷别再到处沾花惹草吧,免得家里姬妾太多,你这个云三奶奶也不过是个笑柄。”   “放肆!”晓萱厉声喝道,“主子的是非也是你能胡说的吗?”   梅映雪一时怔住,她虽然是个庶女,也是自小被群星捧月般宠着,何曾被丫头斥责过,很快反应过来,便气得浑身直抖,指着若胭道,“二姐姐,这是你的丫头吗?怎样没大没小、不分尊卑!一个卑贱的下人敢对小姐大呼小叫,这是翻了天了吗?二姐姐,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   若胭清凉的看着她失态尖叫,淡淡的道,“下人维护主子,是本分,我倒觉得,不但无错,反而应该嘉奖,回府后奖晓萱银二十两,珠钗一对。”   如此令人乍舌的重赏,别说梅府的下人,就是梅映雪贵为小姐也从没有得到过,当即就傻了眼,晓萱则神色微动,恭谨的道了声谢。   赏过晓萱,若胭又正视一脸花色的梅映雪,道,“三妹妹已是待嫁之身,不再是垂髻幼儿,该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且不论我是你姐姐、三爷是你姐夫,姐姐与姐夫的私事,妹子应当慎言,就是外人,也不该随意说道。”说罢,也不再理她,径直往东去了,徒留梅映雪在身后咬牙切齿。   东园关着门,未上锁,若胭推门而入,园中荒芜败落,显然是数日未打扫,落叶满地,灰尘铺径,记得杜氏在时,这院子甚是清幽洁净,巧云和巧菱两人总是收拾的干净利落,如今,杜氏已死,巧云离去,巧菱呢?众人一路走进,不见人影,想来也被张氏另作安排了。   上了台阶,走进内室,慢慢的看,慢慢的回忆,布置一应未动,只是薄尘轻蒙,空气冷肃,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回想不久前,自己还常来这里与杜氏闲聊、看书,在这里及笄、张罗嫁妆,那时候,阳光满室、笑语嫣嫣、温情融融,转眼间,人去楼空、满目荒凉,恍如隔世,禁不住悲从心来,泪落如雨,晓萱扶住,也不劝说,只由着她滴答滴答的掉着泪,待进了书房,见书架上的书还在,略松口气,拭去泪痕,吩咐晓萱将书尽数收了,两人一起动手,准备都带回云家。   门外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谁让你动我梅家的东西!”   若胭回头,只见张氏带着数人冲了进来,一脸的恨意,张牙舞爪的盯着若胭怒吼,在她身后,大郑姨娘、小郑姨娘、梅映雪,都在等着看好戏。 ☆、污蔑   “老太太,您醒了?”若胭将手中一摞书放在桌上,拍拍手,上前行礼,神色清淡,语气平静。   张氏闷闷的哼了一声,目光像刀一样闪着锋利的寒光,在若胭身上来回的划,大有要将那身刺眼的孝服划成破布的架势,沉声道,“二姑奶奶这是一声不吭的回娘家来搬东西吗?可有没有问过我?”   若胭挺了挺背脊,将粗麻的孝服抚摸平整,静声回答,“老太太,刚才若胭去给您请安,您正在睡觉,若胭不便打搅,才没有告知,至于这些书,这是母亲生前就说好送给我的,让我尽快搬走。”   “胡说!”张氏喝道,“那不要脸的该死的贱人早就不是我梅家之妇,有什么资格拿我梅家的东西送人!这里的一针一线都是我梅家的,都是我说了算,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许动!”   若胭狠狠的皱了皱眉,此刻她才知道春桃支支吾吾不肯说的称呼是什么,如此恶毒,的确难说出口,就是自己听了,也觉得胸中愤慨,语气不由自主的生硬了几分,“老太太,母亲何辜,被您这样作践?她为什么该死?为什么不要脸?”   张氏自是没料到若胭会如此直白的反问,一时也呛住,她只是恨、厌恶杜氏,却着实没有能摆到堂面上的证据解释理由,唯觉得被当众质问感到丢人,恼羞成怒,“二姑奶奶如今嫁了人就这样猖狂了吗?回到娘家来逼问奶奶吗?你是梅家的女儿还是杜家的女儿,一口一个母亲,难道是想不认这个娘家了?”   好一个倒打一耙!   若胭冷笑,“老太太还真是会说话,明明那些伤人的话都是老太太说出来的,怎么这么大的帽子却扣在我的头上?我没有猖狂,没有逼问谁,更没有不认娘家,我只是想把母亲送我的东西拿走,也顺便告诉老太太,母亲已经死了,别再侮辱她,这对梅家的名声没什么好处。”回头吩咐晓萱,“继续收拾。”   “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把东西拿走,这都是梅家的!”   张氏上前一步,指着若胭骂,“你别以为你嫁到侯府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仗着自己年轻,有几分狐媚,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有你哭的时候!杜小玉那个贱人死有余辜,我说她又怎么样,你还敢为了一个死人把我怎么样?你流着我梅家的血,吃我梅家的饭长大的,到头来伙同那贱人害我梅家,吃里扒外……”   “老太太!”   “住嘴!”   两人同时喝止,晓萱快步过来,站在若胭身旁,朝张氏怒目而视,蓄势待发,若胭深吸一口气,竭力将心头的怒火压下,示意晓萱退后,目光凌厉的盯着张氏,一字一顿的道,“老太太不妨算一下这笔帐,我这十五年花了梅家多少银子,我如数给你,换你从此以后闭嘴!你可别漫天要价,那些个酱黄瓜、梗米粥值几个钱,市坊都有价的。”   一句镇住全场人,听若胭的意思,是不在乎花钱断亲情了,梅家人当然知道侯府富贵滔天,有的是钱,只要张氏说的出数目,侯府就拿得出来,再者说,若胭的成长,还真没花多少钱,但是收钱卖女的事情传出去,梅家必定声名扫地,加上杜氏之事,两件事连在一起,梅家恩就别想在京州安稳做官了,是以大家都变了脸,唯有晓萱微挑了挑眉,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来。   张氏的脸尤其难看,她本是过来以势压人的,没想到若胭并不相让,甚至说出要用钱了断亲情的话,无疑于当众掀她耳光,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正又气又恨不知如何做好,就听身后传来梅家恩的声音,“怎么回事?”顿时浑身一震,如同救兵天将,心头狂喜,转身就朝声音扑了过去,同时滔滔大哭,“家恩,你可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就见不到你娘了,我是不想活了,一把岁数了,老了,老了,还被自己的孙女骂成这样,我还活个什么劲啊,干脆死了算了。”   梅家恩这段时间整个人都颓废、萎靡,无心公事,时常半日而返,回家更是神情恍惚,经常情不自禁的在东园门口踟蹰徘徊,只是没有勇气推开那扇未上锁的门,偏刚才见到门开着,里面有人说话,就控制不住走了进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氏抱住一通寻死觅活的哭闹轰炸,更觉得头痛欲裂、心烦意乱,再看若胭带着两个丫头凛然对峙,回想起她瞒着自己焚烧杜氏并送去蜀中,恨意涌上心口,眼神就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痛恨和冷漠,“若胭,你来干什么!”   “老爷。”若胭默默的接收了他的目光,上前行礼,“我来拿母亲的这些书,母亲生前曾说过,把书送给我。”   梅家恩一滞,张氏已经顿脚哭道,“这都是我梅家的东西,哪里能由着你拿走,以前也不知道背着我们偷偷给你多少东西,现在都死了,也和离了,还想拿梅家的东西给你吗?”   若胭冷冷的看她一眼,然后转向梅家恩,不说话,只看着他,我就不相信,张氏说的这些话你也当真!   梅家恩望着那些已经被堆成一摞摞的书发了会呆,突然烦躁的一挥手,嚷道,“拿走,都拿走!也省得放在这里占地方!”   “家恩!”张氏急了。   “多谢老爷!”若胭飞快的道谢,立即让晓萱加快速度收拾。   张氏忽地将梅家恩推开,手指着他痛骂,“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被那个贱人害了半辈子,她现在死都死了,你还要把梅家的东西往外扔,你这么记着她的好,要给她立碑不成?眼见着亲娘被一个后辈欺负辱骂,也不管不问,你就是这样孝顺你娘的吗?我辛辛苦苦养大你,活了一辈子,到头来,还要被儿子、孙女折磨死!”   大郑姨娘和小郑姨娘、梅映霜一直坐观虎斗,此刻心有默契的拥上来扶住张氏,左右劝解,百般的恭顺。   “娘——”梅家恩被骂的手足无措,痛苦不堪的抱住头,弓着身子求饶,“您别说了,您要做什么,儿子什么时候不是听您的?儿子刚进来,哪里知道什么事,您心里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儿子都听您的。”   张氏只哭不语,却拉着大郑姨娘的手不撒,小郑姨娘瞥了一眼张氏,分明看出什么来,却做不知,大郑姨娘则被提点了似的,主动代言,“老爷,二姑奶奶刚才对老太太好生不敬,口口声声的逼问老太太,要为……为……杜氏报仇申冤,还说要和梅家断绝关系,把这些年花的钱还给梅家,还要挟老太太闭嘴,要不然对梅家没好处,还说……哎哟,太多了,妾都记不过来了,老太太听了能不伤心嘛。”   大郑姨娘这话说的很有水平,虚实结合,令人不得不信,梅家恩显然深信,一听便勃然大怒,喝道,“混帐,梅若胭,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说出这种话来,我今天就把你打死在这里,就当我白养你十五年!”说着几步就冲了过来,大手一抓,直扣若胭肩头,另一只手掌呼啸着掀了过来。   与此同时,晓萱迅速将若胭拉开,自己则迎上一步,伸手便准确扣住了梅家恩的双手手腕,然后冷冷的松开,冷冰冰的道,“梅大人,主子有令,任何人不得伤三奶奶。”   这话梅家恩和张氏都听过几次了,也知道云懿霆和晓萱的本领,有晓萱在场,估计十个梅家恩也别想挨着若胭的衣裳,梅家恩有这个自知之明,只是怒火燃烧之下,大脑失去理智,怒喝,“我是她父亲,我要打死她又如何?谁也管不着!你一个丫头,我梅家的事,没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出去!”说罢,再次挥手。   晓萱再度将他扣住,这一次,在松开的时候,恰到好处的用内力一推,梅家恩便感到一股气流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推的他连退数步,直退出门外去,才踉踉跄跄的站稳。   若胭暗叹口气,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与梅家这对母子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的沟通过,双方也永远无法心平气和的交流,总是不出三言两语,场面就会失控,最后闹得不可开交,惨乱收场。   “老爷,希望你每次动手打我之前,先问清缘由,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你只认为我让老太太伤心了,却不问问老太太都说了些什么,都让谁伤心了?”   梅家恩被推到门外,认为受到奇耻大辱,哪里听得进这话,稳住身形之后,立即又冲进来怒斥,“老太太不管说什么,她都是老太太,她是长辈,你是晚辈,你只有顺从的份,老太太就是打死你,你也只能受着,还想要翻了天不成?你先将这个丫头罚了再说,她一个下人,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打死了再说。”   若胭抿紧嘴唇,昂首将晓萱护在身后,淡淡一笑,“老爷说笑了,晓萱虽然是个丫头,但是她一片忠心,一言一行都是为了保护我,这样忠心的丫头,我怎么会罚她?更不会打了。”   “你!”梅家恩气的直抖,“好,好,你竟然维护一个丫头,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我不管她忠心不忠心,她现在在我梅府,就按梅府的规矩处理,来人!来人!”说着,转身往外走,要唤人来捉拿晓萱。   若胭冷眼相对,不制止,不妥协,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僵直。   到底还是张氏看得明白,就是聚集梅府所有的下人也未必是晓萱的对手,再者说,就算把她打一顿就如何,折腾的合府鸡飞狗跳,砸坏多少东西、伤了多少梅家人、损失多少银子不说,传出去又是一桩笑话,侯府那边也难说肯不肯罢休,到头来,吃亏的仍是梅家,便急忙阻止,“家恩,罢了,她是侯府的下人,就算是给侯爷个面子吧,回头再找侯府讨个说法,不信侯府袒护一个下人。”   梅家恩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喘着粗气走出去,张氏拉着大郑姨娘就往外追,小郑姨娘突然“哎哟”一声,弯下了腰。   这可了不得,她这一声倒比张氏的劝阻还管用些,不仅梅家恩,张氏和大郑姨娘都折了回来,急慌慌的问,“怎么了,怎么了?”   小郑姨娘只是捂着肚子哼哼不说话,却蓦地伸手抓住大郑姨娘,眼神哀求,结结巴巴的道,“刚才……刚才……哎哟,肚子疼。”   张氏急的直跺脚,“这可了不得了,快回去躺着,快去找大夫,快去。”也不知道吩咐谁,只一通下令,大郑姨娘突然向梅家恩道,“老爷,刚才二姑奶奶推了妹妹一把,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原因……”   若胭一时愣住,青天白日的,如此血口喷人,也真是稀罕了!   张氏也愣了一下,却迅速反应过来,抹着泪道,“可不是嘛,正是推的肚子呢。”   大郑姨娘紧接过话又补上一句,“二姑奶奶好狠毒的心肠,明知妹妹怀着二少爷,还故意推搡,是何居心!”   “梅若胭!”梅家恩再度暴吼。   一向沉稳冷静的晓萱也忍不住大声道,“你无中生有,冤枉三奶奶,你才是何居心!这样的信口雌黄,也不怕天打雷劈吗?”   若胭握住她的手,示意她息怒,然后冷冷一笑,道,“听说老太太、老爷和两位姨娘都十分信奉鬼神,上次一个女道士胡编了几句,你们就信以为真,认定母亲会克死胎儿,也好,既然这样信奉,我们不如来发个誓,我若是刚才真的推了小郑姨娘,我便不得好死,你们若是冤枉我,便叫鬼神把小郑姨娘肚子的胎儿收了去吧。”   若胭刚说完,张氏就疯了一样跳起来,指着她大骂,“你这个狠毒恶妇,竟然诅咒我梅家绝后!”   “老太太慎言!”若胭突然拔高了声音,生生将张氏的声音压过,凛然道,“我可没有诅咒的意思,你们要是没有冤枉我,又怕什么诅咒呢?这是心虚呢,还是恐惧?”   寂静无声,小郑姨娘惊恐不安的抱住肚子,目光闪烁。   若胭厌恶的看她一眼,真是好手段呢,从头到尾自己没有指证过谁,却鼓动着一群人为她争执,就是事后追索,也都是张氏和大郑姨娘的责任。   “小郑姨娘,你的肚子还痛吗?”若胭冷声问,你想做个幕后推手,我可容不得被人污蔑。   小郑姨娘垂首不语,突然晕了过去,真是不早不晚,恰到好处。   场面再度混乱,张氏和大郑姨娘、梅映雪大呼小叫的搀着小郑姨娘往外走,梅家恩出乎意料的没有同去,而是嫉妒悲凉冷厉的盯着若胭,若胭轻轻一叹,“老爷,你心里也明白的,是吗?”   梅家恩就算再糊涂,也看出来这出戏的真假,但是他不能承认,宁愿咬住了牙冤枉若胭一人,也不能失了自己和梅家所有人的颜面,“你们在这里不能走,必须等大夫来确诊无恙了才能走。”   若胭有些失笑,宁死不认错的人,的确可悲可笑,“老爷,如无要事,女儿归宁是不在娘家久留的。”   “家里因为你闹成这样,你说走就走吗?你虽然嫁出去了,但还是梅家的女儿,我要把你强留在此,侯府又能说我什么!”梅家恩傲然道。   “岳父,我来接若胭回去。”门口突然响起一句深秋寒风般的声音,在梅家恩心口卷席而过,留下一串寒颤。   云懿霆站在门口,眉眼如画,杀气蒸腾。 ☆、印记   “三爷怎么来了?”若胭歪着身子靠在他肩上,问。   云懿霆捏了捏她的手,“来接你。”   若胭伸臂越过他撩起一角车帘,挨着他的胳膊朝外探了一眼,马车已经驶出很远,早看不见梅府大门了,轻笑,“怎么,还信不过晓萱的本事?对付几个下人该没问题。”   云懿霆嗤笑,“你是我的妻子,我若不露面,却让一个丫头出面打架,岂不叫人笑话。”把她的手捉了回来。   若胭用脸轻轻的蹭他的手背,不叫他看见,偷偷笑的眉眼弯弯,“我何必非叫晓萱去打架,老爷不过让我留一会等大夫诊断,并不是要把我怎样。”   云懿霆冷哼一声,翻手背为手心,将她的脸庞捧在掌心,细细的摩挲,“我的妻子不接受拘留,不管出了什么事,无人可以阻拦你回家,有任何问题找我来说。”   若胭扬起脸看他,怔忡无语,相处越久,就越发现他的霸道和狂傲,但是,这样目中无人的宣言在某种特定的时候极具无敌的杀伤力和诱惑力,比如此刻,若胭就不像上次一样觉得憋屈,反而迷醉的神魂颠倒,飘飘然忘乎所以,晕晕乎乎的被他占了多少便宜都忘了反抗,直到去存寿堂给和祥郡主请安,和祥郡主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掩不住的别扭,才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妥,悄悄用目光询问云懿霆,他却一脸坦然,看不出任何问题,回到瑾之,迎上来的丫头们一个个眼观鼻鼻关心,尤其是三个陪嫁丫头远不如晓蓉三个有定力,脸上明显写着惊愕。   晓萱从书房出来,也怔了一下,两人从梅府出来就带着数箱书另坐马车走了,这会子看着若胭,先是呆了呆,到底向她使了个眼色,轻轻的咳了一声,提醒她,“三奶奶累了一天,奴婢陪您先去净脸,收拾一下。”   若胭一路往里走,也正满腹疑虑,听她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顿时反应过来,猛地抽出手,甩开云懿霆,一头就冲了进去,一直怯怯躲在人后的丁香突然看了云懿霆一眼,咬了咬牙紧跟了进去,若胭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过敏一样的花脸,羞得差点没把镜子砸了,哀嚎一声就伏案不起,把脸埋在臂弯里,咬牙切齿的吩咐丁香,“去请三爷进来,我有话和他说!”   丁香不作声,静静的站在她身后。   若胭想扭头瞪她,又不好意思抬头,小心的挪了挪脸,急道,“丁香,快去啊,你也看我笑话不成!赶紧把他叫进来,太过分了,让我脸都丢尽了,我都不想活了,这一路不知多少人看见了,偏我还像个傻子一样懵懂无知,我以后都不要出门了,苍天啊,让所有人都失忆吧,都把我忘了吧,我实在没脸见人了……”   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笑声,轻快,舒怀,是云懿霆的笑声。   若胭身体一僵,傻眼了,猛地噤声,一瞬间的大脑空白之后,突然跳起来朝他扑过去,双手揪住他的衣领,瞪着双眼恶狠狠的压低声音嚷道,“云懿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你看我这张脸!呜呜……我以后都带着大斗篷出门算了!”又羞又恼,拽着他直跳脚。   云懿霆却笑得胸膛都震动,搂着她乱动乱扭的腰肢,心潮荡漾,越发觉得眼前这张一块块红斑的脸庞好看极了,紧了紧手臂往上一提,若胭就双脚离地了,扑腾扑腾的挣扎,慌乱的攀住他的脖子低吼,“快放我下来,丫头们都看着呢。”   “她们都不在。”云懿霆笑,搂着她飞快转圈,一开始若胭还吓得尖叫,两三圈过后就没声音了,停下来一看,已经眼珠儿乱转,软绵绵的晕头转向了,云懿霆就故意将她往地上一放,若胭一个踉跄就扑了过来,他就哈哈大笑又搂住,仿佛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笑得开怀痛快。   若胭好不容易恢复视力,目光渐渐聚焦,喘了口气,积攒了气力,突然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上下□□,然后看着他略显诧异奇怪的表情得意的笑起来,转又扬起鼻孔恨恨的道,“让你戏弄我!让你戏弄我!哈哈!哈哈哈!”十分解恨。   云懿霆这段时间总看她悲伤颓倦,乍见她这样张扬洒脱的欢笑,眸光幽清流潋,粉唇弧线优美,双颊绯色渐浓,整张面容都光彩逼人,洋溢着一种青春朝阳般的光芒,令人不可直视,一时看得出神,也忘了自己平生第一次被女人捏着脸搓来揉去,只心乱意迷的盯着若胭,甘之如饴的陪着她痴笑,直到若胭察觉到不对劲,羞赧的收敛笑容欲逃,才将她箍紧了,反被动为主动,轻声道,“亲我。”   若胭一怔,飞快的扭过头,不理他。   “嗯?这是不同意了?”云懿霆挑了挑眉,“要不就再转几圈。”   若胭赶紧回过头,“你要挟我!”   “是的。”云懿霆无比坦诚的承认自己的动机,却丝毫不见惭愧与悔意,“就是要挟!你自己看着办。”   若胭恼恨的与他对视,想反抗,奈何力量悬殊,十个自己也不是对手,意欲宁死不从,又觉得……其实面前这张脸虽然妖邪,但还是很漂亮的,亲他一下也不算吃亏,想了想,决定屈从,踮起脚,在他下巴上飞快的啄了一下,然后趁他失神之际,扭身就跑,边跑边喊,“麦冬,进来。”   云懿霆怀中陡然一空,看她泥鳅一样滑开了,气得牙痒痒的,只好轻笑一声,笑着走出。   何氏坐在境前,仔细的描了眉,左看右看,觉得不甚满意,吩咐香书打了水来洗净,用帕子小心的覆干了,又重新描,仍觉得不好,香书忍不住轻声道,“大奶奶,奴婢觉得已经非常好看了。”   何氏不悦的瞪她一眼,斥道,“你懂什么,大爷最喜欢我眉毛弯弯,说显得娴静温柔,你瞧着这眉梢怎么画着画着又翘起来了,快去打水。”   香书不再说话,自去打水,背过身去,悄悄的撇嘴,不防旁边突然窜出一人拦住去路,笑道,“做什么这么撇嘴。”   香书吓得险些叫出声来,抬眼一看,竟是香画,便腾出一只手来拧她胳膊,低声啐骂,“作死的小妮子,这样吓我,要是洒了大奶奶的水,我可不敢担责,只说你使的坏。”说罢使了个眼色,两人走的远些,这才朝屋里努了努嘴,低声道,“光眉毛都画了好几遍了,我瞧着都有些红肿了,还不满意,说什么大爷喜欢弯眉,一点儿上挑都不成,一会大爷回来,瞧她顶着两条红眉,要怎样好看。”   香画愣了愣,笑道,“叫你打水,你便打水,画好了眉,少不得后面还要抹胭脂呢,也难说一下子就抹匀了,你倒不如省点力气,索性提大桶子水进去,也不必一趟趟的跑了。”掩嘴轻笑。   香书听了就骂,“好妮子,出的什么不上道的主意,这是害我呢。”不理她,自去打水了。   香画在她身后忍着声音笑得直仰,回身却唬呆了,只见云懿钧正迎面走过来,好奇的打量着她,便慌张的上前行礼,“大爷回来了。”小心的观察他的神色,却见云懿钧并无怒色,反而含着薄笑盯着她看,“什么事笑得这样欢?”   香画哪敢实说,只说是“奴婢几个说笑着玩,忘了神,大爷饶恕。”   云懿钧也不再说什么,又看她一眼,便进去了,到屋里,何氏刚画好眉,正摇着头看来看去,嘴里道,“怎么瞧着还不如上次好看,这可如何是好,香书,再打水。”   香书疲倦的应了声,转身就往外走,正撞上进门的云懿钧,竟如释重负,扬声喊道,“大奶奶,大爷回来了。”也不去打水,行个礼就退到一旁。   何氏听到声音,慌手慌脚的起身相迎,笑得恭顺文静,“大爷,今儿回府早。”   云懿钧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也不说话,径直往里走,浓郁的熏香扑鼻而来,几乎缭绕成烟,云山雾罩之中,满屋子花团锦簇,像是将花园搬进了内室,显得冗赘媚俗,不禁皱了眉头,何氏陪着笑跟在身后,“大爷这是还生着我的气呢?七小姐自己说出的话,真与我无关……”   云懿钧摆手,皱眉道,“雪儿一个小姑娘,哪里知道三弟妹的陪嫁丫头的事?你也不必嘴硬,我心里清楚的很,你平日里就最喜欢在雪儿面前说长道短,无半点长嫂的样子,还有,管好这院子里的丫头,别一个个都变成长舌妇,尽打听别人的隐私,丫头们之间少串门来往,叫她们都安安分分的在霁景轩呆着,别出去嚼舌根。”   “大爷,丫头们也没有嚼舌根……”何氏结结巴巴的分辩。   “三弟妹那话是什么意思,敢情大家都听不出来?你是长嫂,不知宽厚谦和,跟妯娌争风拈酸也就罢了,还管着别人的丫头是不是嘴巧讨喜,早上要不是母亲和三弟妹都不追究,我瞧香书这丫头也留不得。”云懿钧沉着脸,语气很是不善。   何氏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耷了下来,变成了委屈和羞愧,“大爷要做兄弟们的榜样,也不必这样羞辱我,我整日里应承一家子的人,上上下下哪一个得罪得起?就算是几个丫头们走的近些,一是丫头们自己的情分,二也是为了知己知彼,讨个皆大欢喜。”   云懿钧不耐烦的回道,“欢喜什么?三弟妹正戴着孝呢,你不去安慰开解,凑什么欢喜?”   被呛得急了,何氏也哭起来,“大爷说话这般偏心,这满府里都是偏心的,如今京州都传遍了,她那娘家母亲早就不是梅太太了,和离书都送去官府了,御史都参奏了,她这戴着是哪门子孝?我们在内院里都听了满耳朵,大爷在衙门里就不知道这桩笑话?咱们结的这门亲家,连带着一家子都被人指点,这也罢了,左右已经是亲戚了,偏生大家还向着她,由着她胡闹,三弟在外面荒唐多少年了,原指望着娶回个媳妇收敛些,这倒是收敛了,不出去花天酒地了,这府里的闲话又多起来,大爷每天请安时也见着他们俩了,拉拉扯扯的成什么体统?哪个大户人家的奶奶是这样不知羞耻的做派,这倒是戴孝的规矩了?我有什么好安慰开解的?”   云懿钧喝道,“休得胡言乱语,梅家的事不该咱们多打听,朝廷都没有动静了,你倒浑说起来!三弟的亲事是父亲亲自定的,没有你说话的份,自从三弟妹进门,三弟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不出去混闹了,这便是好事,你这做长嫂的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怎么反而这样小肚鸡肠,无理取闹!”说罢,也不等何氏说话,拂袖就出去了。   何氏追到门口,终是不敢迈出去,伏在门框上,掩面而哭。   “大爷往哪里去?”   “回衙门。”云懿钧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话。   何氏一听便软在门边,香画站在西厢廊下,回头望何氏一眼,紧追着云懿钧出门,到大门口早见他走得远了,压着声音喊了两声“大爷”,不见他回头,失望的呆站了片刻,才回转院子,香棋和香书已经将何氏扶起。   香画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毛,又溜出门往外张望,却见一人从不远处的小径上快步走过,正是七小姐云归雪,似乎不太高兴,沉着脸噘着嘴,香画见云归雪一脸的不悦,也不敢出声,小心的往回缩,不料云归雪忽地看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她,大声喊道,“香画,大嫂呢。”   香画只好又出了门应答,“回七小姐的话,大奶奶在屋里。”   云归雪听了,转身就奔霁景轩来。    ☆、拒见   麦冬垂首走进,问若胭有何吩咐,若胭哪有什么吩咐,不过是情急之下找个人进来解局罢了,只好随口问,“上午我不在,瑾之可有什么事?”   麦冬摇头,“瑾之没什么事,一切如常。”   “三爷没回来过吗?”若胭随意问。   “回来过一次,很快又出去了,奴婢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麦冬道。   若胭便不再问,她知道,云懿霆是去接她了,放下心来,再一琢磨,又听出些别的意味来,问,“怎么,府里有什么事不成?”   麦冬据实回答,“奴婢陪丁香去浆洗房取衣裳时,偶遇二夫人跟前的碧姗,碧姗问了奴婢一句‘三奶奶可回府了没有’,奴婢回答尚未回来,碧姗又问‘三爷可在’,奴婢回答不在,又问碧姗何事,碧姗却不说。”   若胭淡淡一笑,“不过是随意一问,不必放在心上。”早上自己去给和祥郡主请安,碧姗就在旁边伺候,自然是知道自己今天回娘家的,真有什么事,刚才见和祥郡主,郡主就该说了。   麦冬觉得也有道理,便不再说话,若胭沉吟片刻,让她去将丁香和迎春都叫进来,等三人到齐,若胭原本想好的话却没急着说出口,只将她们打量了一遍,麦冬低眉顺眼,迎春无知无觉,丁香似有些紧张,怯怯的绞着手指,时而抬眼,飞快的睃一眼若胭又低下头,双颊带红。   若胭心知她一向内向、胆小,这段时间又时常表现怪异,看得多了,也就不足为奇,有了连翘的处理在先,只要不出什么事,自己也就不愿多责备她们,免得再吓着,又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才温和的道,“你们三个和连翘,都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是母亲用心挑选出来的佼佼者,母亲曾在我面前多次夸赞你们不仅性格很好,而且各有所长,我也因此很高兴身边有你们几个,总想着咱们能好好相处、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相互关怀、照应。”   话说了这么个开头,三人再愚钝也听出来若胭的意思了,一个个垂首不语。   若胭也没有等她们表忠心,接着道,“连翘与你们朝夕相处数月,现在去了庄子,她的离开肯定让你们心里惴惴不安,深恐有朝一日步其后尘,我把你们叫过来,正是想要和你们坦诚说开这件事,你们也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了,即使心有不安,想来也明白原故,不用我多说,你们也该清楚,连翘为何会离开,更要清楚,我忌讳什么、三爷忌讳什么,在瑾之、在侯府,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不该说,主仆之情是相互的,你们如果能做好自己的本分,我也不会薄待你们。”   三人纷纷跪下,“奴婢明白。”   若胭点点头,“以后,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直接问我,也可以去问初夏和晓萱,可以不聪明,但不可以自以为是,有心事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强。”   “是,奴婢听三奶奶的,绝不敢有异心。”三人恭敬的应下。   话已说尽,若胭也不是个善于巧言笼络人心的,便让她们下去休息了,除了有什么实打实的差事,若胭平时都不管她们,困倦了就回屋睡觉去,嘴馋了就去找厨娘要吃的,聚一起说笑也好,各自发呆也罢,由着她们自己,见她们都出门去,又叫了晓蓉进来,让她吩咐厨娘晚上多做几个好菜,“你们几个一起吃的,爱吃什么,你们可以一起商量着去。”晓蓉倒是不客气,笑嘻嘻的应着去了。   晓蓉刚走,晓萱又进来了,将一只精致小巧的首饰盒,“三奶奶,和晟宝莊的一个伙计在府外,递进来一个盒子,说是给您的。”   若胭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一只钗,金灿灿的钗头雕成一朵盛放的月季,花心却缀着一颗柔和的绿翡,淡雅温润的光泽将四周逼人的金光生生压下几分,减弱了些张扬的俗气,多了几分雅致和灵动,赞道,“甚好,这钗我很满意。”算了下时间,梅映雪的生日就在两日之后,自己不便过去,也不想过去,只叫人将钗送去就是。   忽听外面传来晓莲的声音,“三奶奶,四小姐和七小姐来了。”   若胭纳闷,四小姐云归瑶倒是不坏,但是柔糯怯弱,平时也不算亲近,除了新婚后两天来过一次,就再没来过,七小姐云归雪更是不喜欢自己,每每出言无状,今天怎么两人结伴而来,实在蹊跷,若是往日,若胭必定出门迎接,总不肯落下个“冷淡小姑子”的罪名,可现下顶着一张大花脸着实没法见客,百般无奈,只好吩咐麦冬出去接待,自己则飞快的钻进被窝装睡,心里自然又把云懿霆骂了又骂。   眼睛虽闭上,耳朵却是竖着的,专注的听着外间的动静,担心云归雪不太好打发,麦冬虽然实诚,但是不如初夏有胆识有魄力,未必应付得过来,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云归雪张狂不悦的声音,“三嫂这是瞧不起我和四姐姐么,我们都登门了,竟然好意思躺着不出来,让丫头来应付,这算个怎么回事?我每次去大嫂、二嫂那边,可不是这样,只有三嫂架子大。”   云归瑶劝道,“七妹妹别说了,三嫂才刚病愈,难免倦怠,我们便不打搅了,改日再来便是,反正也没有要事。”   云归雪冷冷哼道,“是么,我不信,我进去看看是真是假。”   若胭心一沉,眼神也清凉起来,已不为自己装睡而羞,却是因为云归雪的骄纵无礼,通常情况下,无论真假,既然丫头出来说了,就该婉转离去,但凡稍有脑子的人,信与不信,都不会当众说出,更不会强行要进内室揭穿,云归雪还真是被和祥郡主惯的不成体统,越来越放肆,在瑾之也敢胡闹,厌烦归厌烦,她若真进来,自己少不得面对。   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床用粉遮一遮,就听外面传来晓萱的声音,“七小姐,没有主子和三奶奶的话,谁也不许进去。”   “晓萱,你虽然是三哥的大丫头,那也是个丫头,我想进去就进去,这是我三哥的屋子,你敢拦着!”云归雪被激起怒火,非进不可。   “七小姐,瑾之有规矩,奴婢只听主子的。”晓萱毫不相让。   “你!”   “七妹妹,怎么跑到瑾之来发这么大脾气?”   若胭慢步走出,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神色却是冷凌凌的让人觉得不可亲近,乌发半垂,略显凌乱,烟絮似的遮着半张脸,看不太真切,隐约可见脸上薄施粉黛,似是手法不太熟练,又或是小憩初醒,抹得不太均匀,她正静静的注视着面前乱糟糟的场面,几个丫头将云归雪和云归瑶堵在门口,尤其是晓萱和麦冬,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虽然身材纤细,却气势凛然。   云归瑶已退到门外,显然是已经准备离去,又放心不下云归雪,迟疑不决。   “三奶奶。”几个丫头回身行礼。   若胭微微点头,目光在云归雪脸上淡漠的扫过,却看着云归瑶笑道,“四妹妹,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让四妹妹见笑了,我这几天犯困的很,不知四妹妹过来,失礼了,四妹妹可不要见怪。”又吩咐迎春去沏茶,口口声声叫的是四妹妹,俨然不知云归雪所在,直气得她呼呼喘气,眼见着就要大吵大闹,这才转眼笑看,“七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因为我迎接的晚了些,就生起气来?”   云归雪气呼呼的瞪着她,不知如何作答,便指着几个丫头道,“这几个丫头好生可恶,竟然拦着我不让我进门!”   若胭吟吟而笑,故作诧异,“竟有这样的事?”回头问晓萱,“晓萱,刚才是你拦着门,不许七小姐进瑾之的大门吗?瑾之虽然有规矩,外人不得擅入,但是七妹妹不是旁人,通传一声也就是了,怎么连大门也不让进了?这可不对了。”   众人一听便愕然了,若胭这是故意歪曲云归雪的意思,云归雪说的是进内室,她却偏说是大门,如今,两人分明已经进了大门,正在大厅门口站着呢,还有什么可说的。   云归雪也傻眼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若胭,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云归瑶赶紧拉了拉她,向若胭道,“三嫂,原是我们俩不知三嫂正在休息,来的冒昧了,丫头们并没有不许我们进门,都是一场误会。”   若胭恍然道,“原来如此,两位妹妹难得过来,即使我正睡着,也该起来相陪才是,快进来坐,正好一处闲聊。”说着话,越过云归雪,上前拉住云归瑶的手,折回来时才笑对云归雪道,“七妹妹别生气了,丫头们也是为了瑾之着想,就像七妹妹身边的秋蝶、秋雪几个,还不是一样唯七妹妹的话是从,七妹妹说一,她们哪敢说二,可不是这样?”从头到尾,没有指责丫头们一句。   云归雪更说不得什么,憋着一肚子气,进退不得,只好死死的盯着若胭的脸,突然说道,“三嫂不是在孝中吗,怎么还涂脂抹粉的?”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说起来,若胭居丧守孝还真是不太守制,没有餐餐青菜白粥,没有早晚悲哭痛泣,甚至没有分房,不过这些都是瑾之内部之事,关起门来外人谁也不知,唯有这脸上的粉黛,仅此一次就被当众道破,无论什么原因,传出去都不好听。   若胭沉吟着怎么回答,刚才急着出来救场,并没有想好怎么解释,这下子,还真找不出个完美的理由来,恰在这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凉飕飕的声音,“是我妆扮,与你何干!”   众人齐刷刷的回头看去,之间云懿霆转过影壁,从外面走了进来,面沉似水,寒意逼人。   大家缓缓行礼。   若胭尴尬的道,“三爷回来了。”   云懿霆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当中挽住她,然后转身看云归雪,“回去!你三嫂该休息了。”   “三哥——”云归雪憋屈的喊。   云归瑶倒是反应快,“三哥,那我们先走了。”拉着云归雪就快步离去。   若胭一面感激云懿霆突然出现解了围,一面又无比哀叹,估计这梁子就此结下,再难解开了,云归雪还不恨死自己啊。   云懿霆拧了帕毛巾,轻柔的帮她擦了擦脸,紧抿嘴唇,笑意还是没忍住流淌了出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笑得整张脸都挂不住了,若胭就气得拍掉他的手,“你还笑!要不是你,我能成这模样?”   “我这不是及时出现帮你打发了嘛?”云懿霆按住她的手,将耳根下的一抹粉色拭去,再端详眼前这张脸,又恢复自然桃花色,外加点点殷红斑斓,分外鲜艳水灵,赞道,“还是这样更好看。”   他本是说不抹胭脂更天然些,听在若胭耳中却误会成有了那些羞人的痕迹更诱人,益发的恼了,扭头就走,云懿霆拉住,笑道,“好了,别生气了,左右你也不出去,在瑾之呆着何妨。”   听了这话,若胭更郁闷了,这家伙完全没有名门内宅的规矩和羞耻之心,他是素来为所欲为惯了,自己却无辜成为被指点的对象,冤不冤枉?转念又想,这种事也不能全怪他,总是自己意志力不够坚定,着了她的魔,没有“誓死”捍卫尊严,才使得他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变本加厉、日益猖狂……还有什么词来着?   算了,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自己也面壁去。 ☆、不管   “三爷,三奶奶。”初夏的声音适时响起。   若胭惊喜的回头,竟是初夏回来了,甩开云懿霆就迎上去,“进来说话。”头也不回,带着初夏进东次间去了,亲自给她倒了茶。   初夏谢过,一路赶回也着实渴了,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就看着若胭的脸,欲语又止,若胭深吸一口气,忙道,“别问了,先说说你这一趟的情况。”   初夏已然猜出原委,她跟着若胭已久,两人婚前婚后的亲昵她知情的也多了,就算不问,也心知肚明,禀道,“奴婢一人回来,大娘仍在庄子里,要再过些时日,将庄子和连翘都打点好了再回来。”   若胭点头,又问连翘的情绪如何,初夏道,“尚好,不再哭了,连翘心宽,适应的也快,一天工夫,就认识了好些人。”   这还真是天生的本事,可惜了,如果不是嘴大藏不住话,留在自己身边也算个不错的帮手,也罢,各人有各人的路,只要她在庄子里高高兴兴的也就是了,饮食待遇确是不如府里,但是田园之乐也是府里享受不到的。   “那就好,她虽然去了庄子里,月银还按在府里照旧给着。”   终归是陪嫁过来的,虽然相处时间短,多少有感情,再者说,她也并没有存害人之心,不过性格使然,走都走了,别的也别亏待她。   初夏应下,若胭又问了问庄子里的事,初夏答道,“在城西,五百八十亩,冯管事一家都是太太买的,他们原来就是替前任主人打理这庄子,太太买庄子的时候,就将他们一家子一并买了,以及那些佃农也都跟着过来了,省得人来人往,生出是非纠纷,如今天寒,没什么可种的,都荒着呢。”   若胭没什么经营意识,听完后轻轻的“哦”了一句,道,“那便先荒着吧,天寒地冻的,都窝在灶边烤烤火,等着开春再说。”   初夏就笑,“三奶奶倒不想着生几个钱。”   若胭耸了耸肩,“库里那么多嫁妆,还不够我花吗?农事非一朝一夕,急不来的,眼见着快过年了,自然还是准备年货重要,谁有心思琢磨地里的事,你这几天也帮我整理着,准备些年节物什,早点送到庄子和铺子里去,让大家过个好年。”   说起年节物什,乃是主子对佃农的恩典,多是些银两、庄子里不自产的食物或是些喜庆布匹,作为犒赏,亦表亲近和鼓励之意,其实可有可无,大多数的主子并没有这些讲究,杜氏却曾将这事郑重其事的对若胭说起,若胭故而谨记。   与主子赏赐佃农对应的,庄子、铺子每到逢年过节也是需要送些东西进奉主子,尤其是年关,管事们都要面见主子,一为送礼,二为交账,将当前一年的开支收成悉数上交,这些陪嫁产业本是杜氏才买不久的,若胭是九月底大婚才接手,先前的账本一目了然,也就偷了懒,早就吩咐下去,今年不必报账了,顺便也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我是新主子,你们是新下人,彼此不熟,用不着虚套送礼了,留着钱好好过年,就是彼此的情分了。   初夏点头,凝眉开始思索,若胭却垂眸迟疑片刻,终是开口道,“初夏,我还有事让你知道。”说着起身从衣柜的暗格里取出一本册子递过去。   初夏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接过,粗略的翻了一下便匆匆合上,惊讶的低声问,“三奶奶,这些都是……”   若胭点头,“嗯,都是我的,是母亲临走前给我的,这里,只有我们俩知道。”略停顿了下,才又道,“既然给了我,我总也不能看薄了,你一并置办了送去,这事儿却是只有辛苦你了……”想了想,又道,“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这段时间琢磨着,也可告诉大娘,她本也是不知情的,不过,也可信任。”   私心里想着,杜氏当时没让佟大娘同往,并非暗示自己以后都必须瞒着,而是没有必要让她全程尽悉杜氏全部产业,毕竟亲疏有别。   “三奶奶信任奴婢,奴婢更无话可说。”初夏一脸严肃,话却不多。   若胭笑,“行了,你也不必说什么,不埋怨我累着你就行,你先准备着,等大娘回来,让大娘帮着你,另外,梅家那边,新春拜年的贺礼就不说了,年前我想让你再去一趟,给姨娘送些衣物,还有春桃和秋分,她们俩跟着姨娘,也不容易,你大约也能估摸着她们的尺寸,都给裁几身新衣裳,挑几样好看的首饰,总别指望梅家给她们置办这些。”   初夏长长的叹了口气,“还是奴婢有福气,跟在三奶奶身边,就是当初在梅府里,也没吃过苦受过委屈,但凡有什么委屈都有三奶奶给护着,现如今到了侯府,更是自在,晓萱几个都是好相处的,三奶奶,莫怪奴婢目光浅,外面的勾心斗角、窝心事儿依然是少不了,但是关起门来,瑾之内一团和气,便比什么都强些。”说着却又看着若胭笑了笑,“说来还是要感谢三爷。”   若胭也笑起来,心里暖暖的,自己何尝不知云懿霆的好,他就是这瑾之的天,若非他的强势庇护,自己、包括这些丫头仆妇,怎能安然度日?似在梅府,纵然自己努力如刺猬,也是是非不断、危险不断,连吃个咸菜凉饭都要提心吊胆给人下药。   这样想着,觉得嫁给他,确实不错。   初夏又道,“不过,奴婢觉得,还是不要给春桃和秋分裁新衣裳了,给姨娘做几件新的也就是了,这倒不是奴婢看低她们俩,三奶奶只想一想,就是给两人新衣裳,她们又怎敢穿出去?可不平白招人嫉妒么,姨娘毕竟是三奶奶的生身之母,三奶奶愿意尽孝,别人也拿不住错、使不得绊子,丫头们就不一样了。”   “你说的对,是我考虑欠妥当了,那便多给几个银子吧,由她们自个儿存了,以后总也有用的地方,梅家的月银就是攒上一辈子,也不够买身好些的衣裳。”若胭从善如流。   闲聊几句后,若胭说了上午去梅府取书的事,并不说窝心的细节,只叮嘱初夏,“去库里取二十两银子,再挑一只好看的钗,送给晓萱,嗯,取两只钗,你也挑一只,挑自己喜欢的。”这是在梅府说过的话,回来就该兑现。   初夏点头,“奴婢这就去取二十两银子和一只钗给晓萱,奴婢不需要钗。”瑾之的财物都是晓萱管着,唯独若胭的嫁妆,那些个大小箱笼,都是初夏负责。   “给你就拿着,不许拒绝。”若胭故意沉下脸。   初夏没说话就去了,到门口就回头,似有提醒的道,“三奶奶,六小姐身边的晓蔓来了。”她刚回来,还不知道云归雪来闹的事,要是知道,估计就不仅是这表情了。   若胭一怔,下意识的摸脸,恼恨的叹口气,“你和晓蓉她们招待吧,就说我刚睡下。”晓蔓是云归雁身边的,无妨。   没多久,初夏又进来,说是晓蔓走了,“并非来找三奶奶的,是和晓蓉商议做什么吃食,两人一边讨论一边在纸上记录,奴婢看了一眼,竟是满满一张纸的材料,什么桂花汁、芙蓉花汁,还有好些,奴婢都认不得,两人商议后又去了厨房,随后晓蓉跟着晓蔓一起出去了,神神秘秘的只不肯细说。”   若胭一听便笑了,想起那芙蓉糕来,摆手道,“不必管她们俩,由着她们折腾去,回头做了好吃的,你自管敞开了吃就行。”   初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也笑起来,“奴婢倒不担心别的,就怕吃上一回,勾起了肚里的馋虫,三奶奶可得负责,督促着她们接着做才好。”   “敢情你是这个心思啊?要不,你也一并跟着学去,以后我就不愁吃了。”若胭笑她。   初夏倒是认真的想了想,“奴婢也正有这个心思,省得一旁瞧着也心痒痒。”   两人又说了阵子闲话,若胭想起才收到的金钗,就道,“后天是梅映雪的生辰,和晟宝莊那边已经将金钗送过来了,到时候你代我送过去就是,回来的时候顺路再去和晟宝莊问问陈掌柜,给归雁那只钗准备的怎么样了,也没几天了。”   初夏应声“好”,若胭想了想,却又补上一句,“让晓萱陪你一起去。”   初夏诧异,“这是做什么?不过是这点小事,三奶奶倒不放心起来?”   若胭摇头,“我哪里是不放心你办不好,我是不放心你的安全,晓萱有功夫在身的,梅家的人也都见识过,有她陪着你,我放心。”   初夏扑哧就笑了,还要说什么,若胭就把她赶走了,自己去书房看书,戴着孝,又花了脸,哪里也去不了,正好闲下来看会书,仔细想想,竟有好久没看书了,上次看书是什么时候来着?依稀新婚没几天,自己随意翻看时,还见到一本介绍民情民政的书,“女户……”脑海中蓦地闪过这两个字,若胭一愣之后,便凭着记忆来找,顺着书架一行行的查找,却找不到放在哪里了,心生怏怏,却又苦笑,如今还想它作甚,这辈子便守着他吧,也就打消了再找的心思,随手又找了一本,歪在椅子上看起来。   看得久了,脖子发酸,就放下书,转动着脖子,顺手将窗户又推开些,却见晓蓉站在院子里,对云懿霆低声说了句什么,云懿霆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就听到动静望过来,朝若胭扬眉笑了笑,又对晓蓉说了句什么,晓蓉就转身出门去了,云懿霆则径直进了书房来,问,“饿了?”   若胭故意道,“晓蓉出门了,厨房里有什么吃的?”   云懿霆诧异的道,“厨房里有厨娘,你想吃什么,自有她们做去。”   若胭便噘了噘嘴,“我不饿”,说完,伏案就睡。   云懿霆失笑,“竟是困成这样了?”说着就来抱她,若胭扭动着身体不肯,“趴一会就好。”   云懿霆将桌上的书合上,送回书架,又折回来,坐在她身边,轻轻一叹,“好吧,闵太太来了。”   “咦?她来做什么?”若胭一惊而起,“是来找我的吗?现在哪里?”   云懿霆捏捏她的鼻子,点头,“嗯,是来找你的,我回绝了。”   “为什么啊?”若胭愕然,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就直接回绝啊,这是我的客人好嘛?你也太自作主张了吧!   “你不是说你这脸没法见人了嘛?怎么,你想见她?”云懿霆回答的理直气壮。   若胭顿时气结,却说不出话来,对啊,自己的确这么说来,再说,闵太太要是真来到大厅,自己见还是不见啊?越想越纠结,明知是自己有言在先,却不肯就此承认,嘀咕道,“果真是这个理由吗?万一人家有什么急事,我不见一面多不好。”   没想到自己随意一句托词,云懿霆却认真的点了点头,“她的确有事,正是因为我不想你管,才拒绝的。”   真相飞转,若胭傻傻的瞪着他,“什么事啊?”   云懿霆微蹙眉尖,“梅家三小姐的亲事,你管不管?”   梅映雪的亲事?不是早在杜氏在世时就订下齐家了吗,怎么又冒出什么亲事来,再说自己都嫁人了,也没有已出嫁的姐姐管没出嫁妹妹亲事的说法啊,张氏和梅家恩都健在,郑家也都住在府里,不论什么事也轮不上自己管吧,若胭怔忡良久,即使很好奇,也没兴趣插手,朝他眨眨眼,然后笑出来,“此事与我何干,自然不管。”   “那便是了,何必见她。”   若胭安下心,到底随他出去吃了点东西,突然想起六爷云懿弘,问,“三爷上午去三叔那边了?如何,三叔可消了气?”   云懿霆淡淡的道,“嗯,消气了。”   这回答也太简洁了吧?若胭不悦的撇撇嘴,好奇心上来想追问两句,到底又咽了回去,埋头吃饭,他不肯说,我何必死乞白赖的拉着他问,不是惹他白眼么?闷闷的想着心事,不想头顶又传来声音,“三叔那人,本来就是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我不过是去给个台阶下,让他少折腾家当罢了,何况,二哥也回来了,转眼也就好了。”   这算是主动叙述情况?若胭纳闷的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狐一样戏谑的眼睛,云懿霆扑哧一笑,伸手在她额前轻弹一下,“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有心事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强,想知道就问,何必故意忍着。”   若胭傻眼了,张着嘴眼也不眨的瞪着他,这是不久前自己才和三个丫头说的话,他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自己在这里,果真是毫无隐私可言,这种感觉实在很不好,像是穿了件皇帝的新衣,被他看得通通透透,原本还在想着问二爷回来挨打了没、三太太怎样、二奶奶怎样……此刻,半点兴趣都没了,心口闷闷的像是压了块石头,虽不至于要命,总也呼吸不舒畅。 ☆、诊脉   “怎么啦?不好意思了?”云懿霆轻笑,挨了过来,很亲热的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戏道,“要不你把我禁足了。”   一句很暧昧的话,若胭尴尬的咬了咬唇,笑得有些勉强,他从来不知道他的霸道已经让自己不安,被宠爱是每个女人都渴望的,但是被透明,大概没有人愿意,至少若胭不愿意,纠结的是,她还不知道应该如何提出来,说“三爷,我不喜欢你监视我”,还是“三爷,我想要保留我的小秘密”……似乎都不太合适,她本就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遇到这种微妙的事,更不知如何开口,说到底,她是害怕他不高兴。   害怕?若胭的心猛地一跳,惊悟自己竟然已经患得患失至此,连心里难过都不敢说出来,从何时起,自己这样胆小,这样……爱他?   放下碗筷,若胭转身勾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颈弯,闭上眼睛,默默不语,不用怀疑,自己的确已经沉沦到贪恋的地步,只想这样看着他、抱着他,听他的声音、感受他的心跳……害怕他生气、害怕他转身……   若胭的异常让云懿霆怔了一下,随即笑得百花盛放般耀眼,细细密密的吻着她的额头,动作温柔之极,若胭却又觉得尴尬起来,说起来,虽然心事明确,但是两人相处之时,自己很少主动,多是被他牵引,像刚才这样的举动算是难得的情不自禁,当时不觉得,换过劲儿就觉得羞赧了,红着脸躲开,急急的寻找借口,“我还没吃饱……”   “不能总用同一个借口吧?”云懿霆失笑,“是否该考虑下次找个新颖点的?”   若胭越发的无地自容,垂首拨弄筷子,还真想起一件事,讪讪的问,“四妹妹和七妹妹离开后……”有没有去和祥郡主那里告状啊?云归瑶未必告状,云归雪正好相反,不告状才稀奇。   “你以为呢?”云懿霆斜眸反问,神色引人遐想。   “母亲不会生我的气吧……”若胭心里咯噔一下,拉下了脸。   云懿霆笑道,“别整日里胡思乱想,她们那么大的人了,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吗?你不欠她们的。”   若胭心里闷闷的也听不出这话究竟是指她们俩告状了呢还是没告状呢,只是回想起云归雪那句尖利直白的问话,她或许有心、或许无意,告状也好,不告状也罢,却是真的给自己敲了一记响亮的警钟,扪心自问,自己做的的确很不合格,若不是前有云懿霆的气势镇着,后有几个丫头守口如瓶,自己早就被世俗所唾弃、指责,那还有现在的安逸日子,只怕整日里都活在流言蜚语和羞辱训斥之中,恨不得死去才好,往日总是自认孝顺、敬重杜氏,细细反省,深觉羞愧,自己除了身上这身孝服,还能从哪里看得出正在居丧守哀?   正恍惚想着心事,就见晓萱进来谢恩,若胭愣了一下,才恍然明白她说的是那二十两银子和钗的事,笑道,“这是你应得的,不必谢我,倒是我应该谢你。”   晓萱还想说什么,忽闻门外传来轻微的动静,像是杯碟轻轻的撞了一下,若胭不以为然,云懿霆却起身走了出去,晓萱也没再说什么,跟着出门去,若胭因想着杜氏,没有出门的兴致,依旧歪在椅子里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见晓莲在门外请示,“三奶奶,彤荷来了。”   若胭心一沉,第一反应就是云归雪向和祥郡主告状了,不论怎样,彤荷非比别的丫头,既然来了,再不乐意也要见一见,便稳住心神,走了出去,彤荷已在大厅等候,见若胭过来,垂首恭敬的行礼,道,“三奶奶,二夫人让奴婢来问问三奶奶,常来府里请平安脉的于大夫来了,三奶奶前些日子身子不适,才刚痊愈,可需要于大夫过来把个脉?”   若胭脱口问道,“怎么府里有大夫来了,可是母亲哪里欠安?”   彤荷含笑摇头,“并不是二夫人,是大奶奶,大约半个时辰前,突然肚子疼,便请了于大夫过来。”   若胭略松口气,又问,“原来大嫂不舒服,那现下可好?于大夫怎么说?”   彤荷答道,“于大夫已经诊过,说是着了寒,并不要紧,现在已经不疼了,二夫人想着于大夫既然来了,也问问三奶奶的身体怎样。”   若胭心中暖暖的,再次感念和祥郡主的好意,派个丫头来问一声,于她不过一句话的事,并不是了不起的施恩,若胭却深觉温暖,笑道,“多谢母亲关怀,我已经没事了,不劳于大夫过来了,请彤荷回来代我致谢,回头我再亲自向母亲道谢。”   彤荷客气的应下,便由晓莲送了出去,若胭想了想,吩咐初夏去取几样温补散寒的药材,让她送去霁景轩,既然知道何氏受了风寒,便没有假装不知情的道理。   彤荷既走,若胭不自觉的摸了摸脸,又到镜子前照了照,看上去似乎比上午印记略淡了些,仍是刺眼,估计着今天一天也消不下去了,为了明天早上能正常去请安,若胭让麦冬打了温水来,亲自拧了帕子,一遍遍的敷,直敷的整张脸庞都微微发红,相映之下,那些印记倒不如先前显眼了。   初夏去库里还没出来,何氏却亲自过来了,身后跟着的除了香棋和香书,还有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并着一位垂髻小童,小童捧着一只长方形大木盒,亦步亦趋的跟着老者,不消说,这老者就是彤荷口中的于大夫,一行人并没有径直进门,按规矩仍是需要通报的。   当晓莲如实禀明,若胭明显怔住了,一盏茶工夫前,自己才回绝的,怎么又过来了?何氏不是刚才还说肚子疼吗,怎么着也该躺床上捂上两个时辰吧,这么不顾自身的赶过来,为的什么?来不及多想,既然人已经到了门口,总没有不让进来的道理,若胭吩咐晓莲去请进来,自己也随后跟去迎接。   何氏走在最前面,刚拐过影壁,就朝若胭笑道,“三弟妹,我知道你前些日子身子欠佳,就把于大夫请了过来,于大夫最是医术高明,皇上也离不开呢,有于大夫看过,我们大家也好安心。”   若胭淡淡一笑,“多谢大嫂费心了,不是说大嫂刚才肚子疼吗,怎么,这么快就没事了?要是这么来回一跑,再着一回凉,可不就是我的罪过了?”说罢,也不等她回话,也不看她,转向于大夫微微一礼,“有劳于大夫跑一趟,请里面坐。”欠身引路,带领于大夫入厅。   何氏讪讪,眼中讥讽之色一闪而过,笑,“三弟妹这是和我见外了,三弟妹身子不适,不仅母亲担忧,我这做大嫂的,也挂念不是。”   若胭呵呵一笑,也不应答,进了厅,示意两人入座,心里飞快的思索着何氏的用意,明明自己已经拒绝,为什么何氏还非要亲自带着大夫登门,似乎有一种志在必得的心思,她志在什么,意欲得到什么答案?自己身有隐疾?这怎么可能,自己好端端的,不过是发了一次烧,也一夜退烧了,她为何会有这样离奇的心思?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等丫头们送上茶,带头喝了一口,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不慌不忙的和于大夫闲聊起来,于大夫是个从医一辈子的老学究,对医药最是感兴趣,凑巧若胭曾翻看秦先生留下的书籍,也略识中药,便以此为门佯做请教,倒也聊得几句。   何氏旁听片刻,便有些着急,笑着催道,“瞧不出三弟妹竟是懂医的,和于大夫竟聊起来了,这也是宗巧事,只是天色不早,于大夫还要赶回太医院当值,三弟妹,还是先请于大夫诊脉吧。”   竟是这样的性急,若胭越发的犯了疑虑,忍不住小心眼的猜测,莫不是她和于大夫早就密谋了什么,可是看于大夫一把年纪,目光炯炯,并不像奸恶之人,拖延着笑道,“大嫂,多谢你和于大夫,只是我身体很好,并没有哪里不适,还是不必诊脉了吧,于大夫,您瞧我这精神状态,可像是疾病缠身?”   于大夫捋须道,“老朽观三奶奶气色,并无不妥之象,不过,单凭观气色,也不能尽知。”   何氏忙道,“于大夫所言极是,三弟妹不要再推却了,于大夫来都来了,诊断一下也不虚行,这也是母亲的一番心意不是,三弟妹可不要辜负。”   “三奶奶——”晓萱皱了眉头低唤,再看向何氏时,目光中的冷意一闪而过,还要说什么,若胭已经以目制止,略一沉吟,便点头答应,“大嫂说的是,那便有劳于大夫了。”   看来何氏是势在必行,自己躲也躲不过去,那便依了她的意,我也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小童从木盒中取出腕托,初夏将一放丝帕垫在上面,等若胭将手腕放上,又将丝帕覆盖腕上,于大夫欠了欠身,这才开始搭指,何氏目不转睛的盯着于大夫的神色,眼中跳动着紧张、期待的火焰,满脸都是异样的兴奋,若胭清清朗朗的朝她看过去,嘴角不经意的一勾,何氏便讪讪一笑,平复表情。   待于大夫收手,何氏迫不及待的问,“于大夫,如何?”   于大夫道,“三奶奶除了有些血虚,其他的都很好。”   何氏一怔,一脸的不置信,追问,“没有别的了吗?于大夫可诊断仔细了?”   于大夫肃容道,“老朽自认这一生诊脉,从未出过差错。”   “于大夫……”何氏仍不死心,若胭已经冷笑着打断,“大嫂,你希望于大夫能诊断出什么病情才好?”   何氏满脸通红,尴尬的忙摆手,“没,没,三弟妹误会了,我自然也是希望三弟妹健康最好,生怕哪里不周到,母亲要责备我不尽心。”   若胭哼哼而笑,“大嫂对我这样费心费力,我都记在心里,母亲更是看在眼里,又怎么会责备大嫂?于大夫是皇上器重的德高望重的名医,又是父亲和母亲信得过的,他的诊断怎么会不准?大嫂这样的谨慎,倒像是怀疑于大夫的医术和父、母亲的信任了。”   这样一顶大帽子压下来,何氏一张脸迅速由红转白,忙道,“三弟妹可不能这样说,我愿是一番好意,倒惹来是非猜疑。”   见她下不来台面,若胭也不逼她,语气一转,温言道,“大嫂素日待我的好,我哪能不知,又怎么会猜疑大嫂?……”   正说着话,却见碧姗跟着晓莲走进来,向若胭道,“三奶奶,二夫人来问于大夫的诊断如何。”   若胭正要说话,就见何氏抢过来话柄,“母亲真是关心三弟妹,这么快就让碧姗过来问了,正好于大夫也已经诊过脉了,我这便陪着于大夫过去母亲那边细说。”这是不打算当众说了。   若胭脑子里飞快的转了个圈,虽然于大夫看着不像是个助纣为虐的人,但自己真心信不过何氏,谁知道她到了和祥郡主面前会说出什么话来,就道,“我也正好一道去向母亲道谢,特意请于大夫过来一趟,刚才于大夫也诊了脉,我的身体很好,并无不妥,想来多走动走动更好。”   你不说,我来说,反正不能由着你背后使绊子,多一个人知道真相对我越有利,我不信你还能无视于这么多人的存在,再胡诌些什么,果然何氏面色越发难看,也不再多说什么,便由着若胭同行,晓萱紧跟身旁,“三奶奶,奴婢陪您去。”   到了存寿堂,云归雪也在,正倚在和祥郡主怀里撒娇说着话,和祥郡主虽是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明显恍惚,分明另有心事,正紧张的等着结果,见若胭一同进来,两人都明显诧异。   和祥郡主面色急变,愣怔之后便舒展眉宇,嘴角含笑,心怀宽宁,立即示意云归雪回避,云归雪望见若胭,无声的哼了下,也不愿见她,扭头就走了。   和祥郡主宠溺的看着她的背影微笑,这才让祝嬷嬷请了大家进来,听完于大夫和若胭的回禀,和祥郡主展颜而笑,眼角似是而非的瞟了何氏一眼,似有些不悦,转而笑着向于大夫致谢,又闲聊了几句家常,这才让祝嬷嬷送于大夫离去。   直等于大夫走远,和祥郡主才笑看若胭,“没事就好,到底年轻,一场风寒也没伤着根本,这样,一家子也就放心了,只是于大夫说你有些血虚,虽不严重,也不能大意,平日里让丫头们多上些心,天色不早,你先回去歇着,我回头让彤荷送些阿胶过去。”   若胭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次礼,“儿媳多谢母亲的关怀,儿媳虽然愚钝,但是母亲的仁厚慈爱,儿媳都记在心里,绝不敢忘。”   “这孩子,这么见外做什么。”和祥郡主微笑。   若胭笑而不语,等了一会,不见和祥郡主提及下午的事,便主动说了出来,“下午四妹妹和七妹妹去看儿媳,恰好儿媳偷懒午睡,没有出门迎接,深感歉意,特在母亲面前先检讨一下,等见了两位妹妹,再好好解释。” ☆、算计   和祥郡主一愣,笑道,“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老三媳妇,你多心了,瑶儿和雪儿虽然年幼,也不是不明事理,你安心便是,快回去吧,一会老三又该找你了。”   后面这一句就有些打趣的意味了,若胭是巴不得这话,正不愿久留,顺势辞了出来,临走时灵光一闪,又补了一句,说道是明天想去半缘庵为杜氏上柱香,半缘庵是操办杜氏后事的地方,去那里上香,也是遥祭的意思。   和祥郡主欣然点头,赞道,“你是个孝顺懂事的,不仅这府里,就是世人,也都知道,你去吧,让老三陪你同行。”   若胭本来就计划要云懿霆陪同,想起脸上的印记,倒有些不好意思,当着郡主的面就推了,“有丫头们跟着就行,不劳三爷。”   和祥郡主见她尴尬的垂首,有遮掩脸庞之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何氏在背后看着她出去,脸色很是抽搐了一阵,再回过头来,就正好对上和祥郡主微沉的目光,吓得差点跳起来,忙上前陪笑,“母亲,三弟妹身体无恙,母亲可算安心了。”   和祥郡主淡淡的一笑,慢悠悠的道,“我是安心了,你是不是也安心了啊?”   何氏脸色煞白,连声道,“儿媳自然也安心,儿媳也是盼着三弟妹好的。”   “罢了,你能这样想就好,须记你是长嫂,最是应该给妹妹妯娌们做个好榜样,就像老大身为长兄,凡事谦逊稳妥,和几个弟弟、妹妹们相处和睦,也是做长兄的榜样,一家子正该这样,才能万事兴旺,侯爷征战边关,若是家里不宁,又怎能安心应战?”   “母亲教导的是,儿媳铭记在心,不敢有负。”何氏战战兢兢,垂首应答。   和祥郡主就静静的看她,“去吧,虽说肚子现在不疼了,也该多暖着些,如今天气越发冷了,让下人们把屋子里地龙烧热些,也不须省炭,家里还不缺这些。”   何氏讪讪退下,在门口正迎上送于大夫折返的祝嬷嬷,笑着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去,祝嬷嬷目送她下了台阶走出一段,才进了屋,正看见和祥郡主仰在椅子靠背上长长叹气,就上前轻轻的为她捏肩,劝慰道,“老奴刚才又探了句于大夫的口气,三奶奶确实没有事,二夫人放心。”   和祥郡主闭上眼睛享受,语气却明显不悦,“是放心了,京州谁人不知老三媳妇为她娘家母亲守着孝,要真的如她所说这期间有了身孕,消息传了出去,侯府颜面何存?万幸,虚惊一场,要不然,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要是由着她把孩子生下来,侯爷一世英名都要毁于一旦,要是不容这孩子活下,莫说老三的性子谁敢招惹,就是侯爷回来,也要怪我,侯爷最是偏爱他们俩。”   “如今好了,二夫人也不必担这份心了。”祝嬷嬷笑着开解,“其实,要不是三奶奶戴着孝,二夫人也是巴不得早些抱上孙子,永哥儿都快周岁了,老奴瞧着长得着实喜人……”   话至一半,祝嬷嬷意识到说错,迅速打住,和祥郡主却淡淡的摇了摇手,“是啊,老大媳妇进门这都多少年了,唉……我也没怪她,总想着他们俩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会有的,偏她心思越走越偏,以往那些个小把戏只当我看不出来,今天竟然使出这样的花招,险些陷侯府于绝境,简直愚蠢至极!”   祝嬷嬷轻叹一声,劝道,“二夫人消消气,兴许大奶奶也不过是有所怀疑,急于求证……”   “你也不必为她开解,她的心思我最明白不过了,她若真无歹意,就算怀疑什么,也该先跟我说,我自会小心查明,似她这样假装肚子痛,还求到我这里来请医,只等于大夫来了才突然提出给老三媳妇也一起把个平安脉,于大夫既然来了,她又当众做了好人,我怎好不同意,这样一环扣一环的好戏,连带着把我也算计了进去,真是了不得的算谋!”   祝嬷嬷也就不再开解,轻轻的为她捶着肩,直等她气息缓了下来,才又提醒道,“大奶奶这么做,的确欠妥,也是上天保佑,三奶奶没有身孕,到底有惊无险的过了,不过,老奴觉得,三奶奶和三爷新婚燕尔,正是感情浓的时候,这个时节居丧,确实难说……,两人朝夕相处,哪能心如止水,虽然现在没有怀上,难保过些日子还没有。”   和祥郡主顿时僵直了身体,半晌才长长叹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这种事,我这个做婆婆的也不好过分干涉,你今天也瞧见了她那张脸,我也不好说她,唉……自从她嫁过来,这府里从上到下都是议论纷纷,传的都是她和老三……也不能全怪她,也是老三把她宠的没边了,老三……这些年,我还真是看走眼了。”   祝嬷嬷也默默的叹口气,说不出话来。   何氏回到霁景轩,却是恼恨的一拳捶在桌子上,忿然道,“今儿我可是丢尽了脸,也失了母亲的心了。”   香棋小心的递上一杯茶,劝道,“大奶奶消消气,二夫人平日最是疼爱大奶奶,怎么会生大奶奶的气,再说,大奶奶也是真心为了三奶奶好,谁又能说道什么。”   “你懂什么!”何氏甩手将杯子砸在地上,“母亲看似平和亲近,其实什么都瞒不过她,我什么心思,她能不知道?就是三奶奶,只怕也猜出几分来,本来就有宿怨,现如今,更视我为敌了。”   香棋一时没反应过来,慌手慌脚的收拾地上的碎瓷片,笑,“何来宿怨,不过是香琴……”话刚出口,自己也觉得心惊,虽然已过数月,那时三奶奶尚未过门,但是谁知道三爷会不会跟她说什么,她要知道是大奶奶设计,想必记恨在心。   何氏恨恨不语,气喘吁吁,也怪自己当时做事太冲动,还没摸清若胭的身份,仅凭和祥郡主一时的态度就吓得失了分寸,结果非但没有达成所愿,反而赔了一个香琴,实在是窝心,早知道公婆和老三都这么宠着她,自己打死也不敢轻举妄动。   香棋瞟了一眼何氏,看她脸色阴暗,恐她发脾气责怪自己提起旧事,忙陪着笑道,“奴婢这是胡说了,香琴原是急病死的,与大奶奶何干,更与三奶奶不相干了。”   何氏哪是这一句话就宽心的,拧紧了眉头,恼忧的道,“还是要想个法子探探她的口风才好,要不然我这心里总也不宁,像是被人捉住了把柄,每次见她都觉得心慌,香棋,你有机会跟她身边的初夏打听打听,初夏跟着她时间长,别的陪嫁丫头都比不得,兴许知道这个。”   香棋将碎瓷片包起来,搁在地上,起身应个声,却迟疑道,“大奶奶,要不,还让香书去问,香书最是能说会道,要不怎么和连翘那么要好?如今连翘虽然走了,香书必定还能找着合适的。”   何氏见她推却,不悦的睃她一眼,冷哼一声,脸色越发的阴沉,“我如今也使唤不动你了,但凡我叫你做些什么,你就给推到别人身上,算了,我也不想问了,左右人都死了好几个月了,这府里谁不知道香琴是病死的,她总不能再翻入门前的帐吧,老三和六小姐都是缄言的人,我料想也不会跟她多说。”   香棋不敢做声,只陪着笑。   何氏烦躁的在桌沿杂乱的捶着,香棋看她没有再训示,匆匆将碎瓷片丢出去,复回来,凑到香炉前,启开盖,用银勺轻轻拨动,屋里原本清淡的香气便浓郁起来,何氏深吸一口气,渐觉气息平稳,良久,怏怏道,“也怪我太心急,没打听清楚,只听七妹妹说她嗜睡倦怠,又想起前几日连翘说她近来爱吃酸,食欲似增,便以为十拿九稳了,没想到竟是个假象。”   香棋趁机道,“连翘都已经被赶走了,她的话难免不实,说不准是三奶奶早就看出连翘和我们走的近,故意让连翘来透些虚假的口风。”   何氏闻言大惊,“果然如此,三弟妹好深的算计,我可不能再大意,还是步步谨慎为好。”   若胭沉默的回到瑾之,丫头们都围过来问安,若胭笑道,“累了一天,我可是真要躺会了,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   大家便都退去,初夏独留了下来,服侍若胭上床,问,“三奶奶让奴婢准备的药材,是否还要送去大奶奶那边?”   “送,自然要送。”若胭冷笑,“大奶奶对我这样关怀备至,我岂能不回报些许,初夏,你亲自送过去,一定要代我说尽了好话,也叫我这位好大嫂知道我这做弟妹的感激之情。”   就算一开始不明白何氏带着于大夫过来把脉的用意,后来见到和祥郡主神色的微妙转变,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自己的身体能让和祥郡主这么紧张和重视的,除了身孕,还能有什么?只是身孕这件事,若胭还没想这么早,一则年龄还小,自己也想先痛快玩几年,加上孝期也是禁孕的天条,因此每次与云懿霆亲近,心里也很紧张,偏偏自己月事不规律,没少为此担忧,如果今天真的被当众查出,不知自己要如何自处,和祥郡主又会如何处理,不管怎样,整个云家都被因此名声败坏,兴许还会和梅家恩一样,被御史弹劾,须知云家数人在朝为官,一旦出事,连累不知多少,何氏娘家虽然算不上名望世家,其父也曾是个颇有清名的儒臣,何氏自幼受教于父母,又嫁到侯府十余载,跟在和祥郡主身边耳濡目染,竟不知这其中关系利害,非要下此毒手,为害我身败名裂,不顾全家声名,真是昏了头了!   初夏见她脸色难看,也不立即离去,迟疑的道,“三奶奶并不与她争权夺势,大奶奶何苦如此。”   若胭冷笑,“我说不与她争夺,她并非就信了,对了,我准备明天去半缘庵,你和晓萱跟着一起去吧,你去准备一下。”   “是。”初夏应道。   “你去吧,我睡会。”说罢,疲倦的闭上眼睛,初夏轻叹一声退出去。   等若胭迷迷糊糊的睡醒,屋子里已经亮着烛光,外面天已全黑,不知是什么时辰,爬起来,披衣下床,初夏听到动静,从外面进来,“三奶奶醒来了,吃点东西吧。”   “什么时辰了?”若胭揉揉太阳穴,问。   “已经戌时了。”   若胭轻“哦”了一句,懒洋洋的坐在妆台前,初夏就立在她身后,小心的为她整理发髻,一边回禀着去霁景轩送药的事,“……屋子里香味很浓,到处插着花,只是有些乱,奴婢去的时候,香棋正在扫地,大奶奶精神不太好,眉眼都是红的,奴婢将三奶奶吩咐的话都说了,大奶奶一个字也没说,似是出神,还是香棋自作主张送奴婢出来……”   若胭略皱眉,乱,还在扫地,不消多说,一准在家里撒气了,这个我也不必管,左右我也看不见,也不知大爷看了怎么想,“大爷回来了?”   初夏摇头,“奴婢没见着,许是还没下衙吧。”   “三爷呢?”若胭漫不经心的问,说起大爷,就想到三爷。   初夏也愣了愣,“尚未回来。”   若胭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没回来?”记得他本是和自己在书房的,后来晓萱进来谢恩,他就走了出去,这都半天了怎么还没回来,自从自己嫁过来,他还从没有出门这么久过,一时心就慌了,“叫晓萱进来问问。”   初夏匆匆出门,很快带着晓萱进来,还没等若胭开口,晓萱就先说了,“三奶奶,主子有事外出了。”   若胭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再追问什么,这世间的男子,似云懿霆这样成日里无所事事,自成亲以来,就守在她身边朝夕不离的,委实不多,偶有一次外出,应是再正常不过了,自己总没有理由让他一辈子不走开半步吧?即便心中不安,到底忍住不去问“做什么去了,去的什么地方”,只说,“可说何时回来?”   晓萱摇头,“主子只说,让三奶奶不必等他,按时用膳、休息,主子必定尽快回来。”   这叫什么话,说了和没说一个样,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一天还是两天?若胭咬住嘴唇,手抓住桌子边缘,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初夏忙向晓萱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天色不早,估计三爷快回来了。”   晓萱看了初夏一眼,默默片刻,也道,“主子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若胭心里越发不安了,晓萱说话从来不说虚词,应该?很快?那是什么?自己再不聪敏,也听出来这不过是句宽慰人心的话,无声苦笑,不想在两人面前失态,强作笑容道,“好了,你们俩都下去吧。”拿起桌上的梳子,自己梳头。   初夏诧道,“三奶奶,奴婢为您梳头。”   “不用,你去吧,我自己梳着玩。”若胭轻轻的说。   初夏和晓萱对视一眼,两人轻步退出。 ☆、等待   若胭呆呆的对着镜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长发,头发柔顺细腻,一梳到底,心头却乱成一团,仿佛也有一蓬乱糟糟的长发,纠成大大小小的死结,怎么也梳理不开,每梳一下,就牵动万千血管,拉扯的丝丝作疼,颓然放下梳子,枯坐,满脑子都是云懿霆。   他不知去了哪里,似乎一瞬间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去向,若胭很清楚,其实晓萱知道去向,但是没有他的允许,她不能说,既然如此,自己也不问,晓萱不是连翘,问也问不出来。   也不知坐了多久,初夏进来见她仍是散着一头长发坐在梳妆台前,小心的走过去,接着为她梳头,简单的挽了个髻,劝道,“三奶奶先去吃东西,一会饭菜该凉了。”   若胭双手撑着太阳穴,茫然看向门外,“并不饿,我去看会书,你们几个去吃吧。”起身往外走,的确不能这样傻坐着了,自己神经兮兮的也就罢了,平白让丫头们跟着不安,不如看会书,也打发时间,等他。   烛光很亮,亮的有些刺眼了,没看多久,若胭就觉得头昏脑胀、眼睛酸痛,往后一仰,将书覆在脸上,闭目休息片刻,到门口望了望,依然没有动静,其实只是少了他一人,满院子的丫头们一个不差,可心里空荡荡的就像全世界的人都不见了,折回书房,打开从梅家带回来的几箱书,一个人慢慢的将书往书架上摆,杜氏的书也很多,不输秦先生,多以琴棋书画之类的文艺为主,对若胭而言,也不过是个装点,没有太多兴趣,相较之下,更喜欢秦先生的书,天文地理、人文百科、民间杂谈,甚至妖狐鬼怪,什么都有。   只是触摸着这些书,不免又想起杜氏来,曾在东园,自己没少在那间小小书房里转悠,寻找好看的书,然后和杜氏各捧一本,怡然享受宁静时光,或者一起写字,杜氏写字时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专注忘神,若胭则失之浮躁,先是写一段熟悉的行楷,然后兴致起来又学几笔草书,待嫁那段时间不知怎的又迷上秦隶,似那般小猴摘玉米似的,最后什么也没学好。   杜氏也不说什么,只是淡然一笑,由着她心无定性,只赞过一句“行楷写的还不错,有些筋骨,明道亦擅长行楷,你回头可向他请教。”恍惚是这么说的,只是太久了,已不记得什么时候说的了,总之,那段陪着杜氏看书写字的时间那是在梅家生活中最温柔愉悦的时光,可惜以后再也没有了。   书,还是当初的模样,人,已不在人世。   还没摆到一半,书架已经满了,若胭推了推书缝,又挤进去几本,再也放不下了,只好停手,站在书架旁发了一会呆,随手抽出一本,复坐回椅子上看,赫然发现这是秦先生送给自己的那本杂谈,这也是自己第一次上秦先生的课时看的书,当时秦先生要教梅承礼经纶,让自己随意找书看,自己就是看的这一本,依稀记得那天还看得忘神,连秦先生何时离开都不知道,还是梅承礼来叫醒的,遗憾的是,秦先生只做了自己那半天的老师就被张氏赶走了,梅承礼也另换了先生,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也不知梅承礼现在何处,转眼已出走近两月,他那样自小被张氏圈养在后宅的小公子,一旦离家,也不知如何应对风霜雨露,恐怕连方向也辨不得吧,又怎么自保?想起杜氏临死前,自己为哄她安心,假说已经找到,正在回家的途中,也不知杜氏是否相信,只是日复一日,眼见年关将至,到底是自己疏忽,仅顾着一身喜忧,没有着力寻找,若梅承礼有什么不测,自己既有言在先,只怕日后祭奠杜氏也无颜面了。   还是要央着云懿霆帮忙才好,毕竟自己深锁内院,实在无能为力,可眼下,自己连云懿霆去了哪里也不知道,空守着一屋子烛光等待,还说什么梅承礼呢?   这样一想,越发的凄楚难受。   一只蜡烛忽闪了一下,微弱下去,初夏进来换了新的,这才道,“三奶奶,亥时了,可要吃些东西?”   已经这么晚了吗?若胭愣了一下,“不吃了,免得积食,正好有些困了,洗洗睡吧。”将书又放回原处,出了书房,沉默的洗漱,然后就回内室,初夏紧随其后,晓萱和晓蓉也一语不发的跟着。   若胭打起精神,强颜笑道,“都跟着做什么,忘了我的习惯了么?我不需要你们守夜,都各自睡觉去。”将她们尽数赶走,三人面面相觑,欲语又止,到底初夏领头退下,晓萱和晓蓉也就随后出去,临出门时,晓萱回头看了若胭一眼,终是没有说什么。   夜越来越深,若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许是因为冬夜寒冷的缘故,总觉得地龙烧得不够热,被窝里凉飕飕的,就将两人枕的那只大枕头抱在怀里,以求温暖,却不知触动了哪根弦,突然就涌出了泪水,紧接着,悲从心来,埋首在枕头,低声的哭泣,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他不会言而无信,他不会忘记承诺,他不会这么快就让我独守空房,男人夜不归宿也不一定就与香艳有关,或许齐王把他留下了,或许北方传来侯爷的消息,或许,他陷入困境不能离开……越是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害怕,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云懿霆的脸,或妖艳沉溺声色,或一脸血污极是恐怖,吓得不敢合眼,使劲的抱紧枕头,睁大眼睛盯着帐幔,兀自惊慌神乱,她很想大声呼喊晓萱进来,追问云懿霆的去向,又觉得自己太过矫情,生生忍住,哭一阵发一阵呆。   初夏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小心的掀起帐幔,看她是否安睡,若胭赶紧闭上眼,装作沉睡,初夏见她抱着枕头睡,低叹一声,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又悄悄离去。   听着细碎的脚步声远去,若胭又睁开眼睛,使劲的抱紧枕头,泪水打湿一大片。   这一夜过得极其漫长,若胭蜷缩在被窝里,感觉自己的体温无论如何也不足以让它变暖和,深冬的寒风发出呜呜的低鸣,幽魂一样满世界的游荡,听在若胭耳中,分外的凄厉、阴森,其实夜夜如此,只她从没在意过,只今夜独枕,倍觉可怕,又觉得那厉风吹破了墙、门、窗和厚实的帐幔、锦被,直到吹在自己的身体上,最后进入心里,于是整个空洞的心都灌满这肆意呼啸的寒风,云懿霆的影子就在风中变换、飘忽,她便睁了一夜的眼,试图清晰的捕捉他准确的位置。   直到天色微熹,在帐幔上极淡、极浅的印出一抹灰色,将烛台上的烛光映的清淡些许。   竟过了一整夜么?他一整夜都没回来么?若胭觉得自己再也忍受不了,压抑的哭起来。   一道身影悄然而入,直奔床前,接着,帐幔撩开,黑暗中隐约可见那张妖一样的脸,云懿霆急切的看向床上,却在第一眼就怔住了,被子里那个小小的人,抱着一个大枕头,将整个脑袋都埋在枕头里,素雅的枕头上,散着长长的青丝,无助、惶恐的哭声就从那一枕青丝中传出来,声音不大,压抑的叫人心疼,十指紧紧扣住枕头,显然是拼命遏制伤心,生怕被人知道,似乎感受到动静,小脑袋惊惶的从青丝中转出来,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泪脸来,目光痴呆呆的看着他,像是不敢置信。   “若胭——”云懿霆心口悸颤,连人带被子将她抱住。   突如其来的拥抱,熟悉的温暖与气息,将她带回现实,埋在他胸口,失声痛哭起来,“三爷,我在等你,你怎么才回来……”   “若胭……”云懿霆突然说不出话来,温柔的拍着她的背,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似是愧疚,即使早知这个小女人依赖他,也从没料到会至此,他将她抱住,听她发泄似的哭泣,一语不发,慢慢闭上眼,感受自己的心在她的哭声中一下一下的跳动。   直到哭声渐渐弱下去,最后停下来,没有了动静,怀里的人温顺的如同一只小猫,柔软、宁静、乖巧、惹人怜惜,云懿霆小心的垂眸一看,小人儿竟然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时不时的颤抖一下,眉尖依旧轻蹙,显然还在不安,两只手却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枕头,改成抓住他的衣裳,抓得很紧,他试着动了一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一怔以后便忍不住笑的眉眼生辉,索性也不宽衣,就这样搂着她,两人一起倒床上接着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也不知什么时辰了,若胭慢慢醒过来,眼睛尚未睁开,隔着眼皮感觉到外面的日光,猛的就爬起来,失措惊呼,“三爷!三爷去哪里了?”隐约记得自己是看见他回来过,难道只是一场梦?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拉进被窝,裹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紧接着,温热的吻铺天盖地而至,像是要把她吞噬。   熟悉的气息刹那间就涨满整颗心,若胭大脑空白了一下,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飞快的抱住他,用尽所有的触觉来感受他的存在,然后才想起睁开眼,真真实实的看到他。   看够了,就推开他,心情复杂的抓狂,当他不在,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未知的恐惧,当真的看到他出现,等待时那种恐惧悄然消失,剩下的全是委屈,委屈的恨不得像个泼妇一样揪着他哭闹打骂,问他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而别?质问的话逼在舌尖,像箭一样搭弦待出,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我为什么要问?难道不应该是他主动解释吗?若胭将所有的话都咽下,倔强的扭过头,避开他的亲热,然后轻吸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   “若胭。”云懿霆环住她的腰,不让她动,轻声道,“得知有个朋友有危险,走的匆忙,没和你说……”   若胭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的就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偏又不愿让他看见,故意低垂着眼眸,假装看的是被子,其实斜着眼睛在寻找伤口、血迹,偷偷摸摸的找了又找,并没有发现异常,到底不放心,咬咬牙,低声问,“三爷可有受伤?”   云懿霆将她的小动作小心思都看在眼里,心情分外舒畅,展颜而笑,“没有。”   “那就好。”若胭悄悄松口气,扭过头背对他,静默片刻,不见他说话,黯然咬了咬嘴唇,将声音控制到平和,平和到淡漠了。“太晚了,我该去母亲那里了。”   云懿霆环住不松手,“我已经让晓萱和初夏代我们去过了。”   “哦。”若胭轻轻的道,“我昨天已经和母亲请示过,今天去半缘庵。”说着,拉开他的胳膊,掀开被子。   云懿霆看着她,点头,“好,我陪你去。”   “我已经和母亲说了,我自己去,不必你陪,三爷累了,好好休息吧。”若胭披衣下床,也不理他,径直唤了初夏进来服侍洗漱、梳头,然后出去吃早餐。   云懿霆静静的看她,目光深沉复杂。   晓萱进来,与往常不同的是,单膝下跪,低声说了些什么,云懿霆倏地目光中寒锋逼人,周身笼着戾气,整个屋子都凉了几分。   “知道了,告诉晓蓉,以后每天给三奶奶炖一碗黄芪汤。你去通知丁铭,带两个人往西去追,按陈煜的描述沿途打听,如果找到,不必强行带回,只要跟踪、保护即可。”说罢,也不理晓萱,抿唇走了出去,到若胭对面坐下时却换了温和的笑容,伸手抚了抚她鬓边的头发,柔声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你等我回来,我陪你一起去。”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有心   若胭就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出神了许久,才又低下头,慢慢的喝着汤,他回来了,这院子、这屋子,又恢复了鲜活、阳刚的气息,自己这颗心也跟着暖和、安宁下来,似乎被什么温暖又柔软的东西占得满满的,没有了惊惶和空虚,可与此同时,又觉得酸酸涩涩的难受,他对自己仍是有所隐瞒的。   一个朋友?什么朋友?   有危险?什么危险?   他当我是傻子吗,这样苍白空洞的一句话就可以打发?   喝完汤,晓蓉过来,说是想去雁徊楼找晓蔓,若胭知道这几天她们俩正忙的火热准备做糕点,当即就同意了,“只管去,瑾之也没事。”晓蓉谢了又谢,欢天喜地的去了。   若胭就回房换衣服,让初夏进来收拾东西,初夏迟疑道,“三奶奶,三爷说了,让您等他回来再一起去。”   若胭瞪她一眼,“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他说一句话,你就奉为圣旨,我昨天就对你说了,今天自己去,你倒不听了?”   初夏挪了挪腿,又停下了,“三奶奶,您还是等等三爷一起吧。”   若胭有些气恼,索性不理她,自己收拾,肚子里却憋着气,只想着离开这里去那清静幽谧的庵里坐一坐,忽听外面传来隐隐哭泣,不由得停下来细听,似是从大门口传来的,“初夏,去看看怎么了?是谁在哭?”   初夏应声出去,不多时又转回来,沉着脸道,“是不久前送去存寿堂的灵儿、巧儿两人。”   太子送给云懿霆的侍女?自从送去存寿堂,自己就没再听过她们都消息,今天怎么跑过来哭?“你去问问,可是有什么委屈?”   初夏冷哼,“奴婢瞧着没必要问,她们俩哪有什么委屈,不过是有所图罢了。”   若胭怔住,初夏解释道,“三奶奶不知道,她们俩打扮的着实不太入目,那样的妆容衣着,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   说的这样透亮,再没有什么不明白的,若胭本来心里就不舒服,一听这话更恨不得冲出去就将两人暴打一顿再轰出府去,转念又忍住了,到底她们已经是存寿堂的人了,就算不看太子的面子,也要看和祥郡主的面子,有晓莲在门口,料她们也进不来,不如装个聋子,等晓莲来禀报,再交去和祥郡主便是,便忍了气,也没了收拾东西的兴趣,坐着发愣。   过了一阵,外面的哭声消失了,瑾之又恢复宁静,若胭端正了身子,等着晓莲进来,等了许久却不见影子,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不久前的哭声不过是若胭的幻听。   若胭死死的捏着扶手,脸色很不好看,“初夏,去查一下怎么回事。”   初夏闷闷的应了个好,立即离去,若胭僵硬的坐着,心里难受极了,即使从第一天开始就知道晓莲冷漠孤傲的性格,也受不了她这样的漠视和不尊,瑾之门口有人哭闹,并且意图明显不善,出了这样的事,理所当然要禀报自己,可是晓莲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存在,直到处理完毕,也没有现身,若胭自认宽宏,对她一向的态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却实在意难平,转念却又想到,晓莲的一言一行无不是听从云懿霆的命令,那么这次晓莲的不禀报,是否也是云懿霆的授意?是他早有言明“瑾之的事不必向三奶奶汇报”,还是意指此类事情要瞒着自己别让自己知道?或者说,灵儿、巧儿今天的举动并不是第一次?   若胭越想越烦躁,像是钻进了死胡同,找不到出路,只能由着自己折磨自己,到最后几乎不能自持,索性又扑到床上睡了个回笼觉,却怎么也睡不着,瞧着那抱了一整夜的枕头也不顺眼,抓起就丢到床脚,然后改抱着被子,面向里面睡了。   云懿霆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若胭俯身趴在被子上睡觉,早上还抱在怀里的那只枕头此刻正踩在脚下,不知哪里得罪了她,地位一落千丈,不由得失笑,在床边坐下,试图将她翻过身来盖好被子,却被睡梦中的她气恼的挥开,还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什么,依旧趴着睡,云懿霆无奈,就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不多时就见她翻过身来抱住他的衣裳,脸颊还在衣裳上蹭了蹭,接着又嘀咕了一句,这一次,云懿霆听清了,竟是“三爷,我心里难受。”看着她微皱的眉心,一时痴怔。   静坐了一会,见她仍睡得沉,云懿霆也不唤她醒来,起身来掩好帐幔,缓步进了书房,迎面映入眼帘的是书架前搁在地上的几只书箱,箱盖打开着,有的空着、有的只剩半箱,略顿了顿,走了进去,瑾之有规矩,书房非比其他房间,若无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只看眼前这未收拾的书箱,就仿佛看见昨夜若胭一个人在这里冷清的陪着书、书陪着她。   外面传来晓萱的声音,云懿霆敛了敛神,“进来。”   晓萱禀道,“主子,丁铭已经离京。”几个字,简短干脆。   “嗯。”云懿霆神色淡漠,伸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随手翻了翻,是本行楷字帖,愣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   晓萱抬眼看了眼他,略一迟疑,道,“奴婢回来时,见大奶奶哭着往二夫人那边去了。”   “嗯。”一如既往的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晓萱垂下眼没有再说话,转身退出去,云懿霆却道,“参照三奶奶带过来的书柜,一应材质和尺寸相同,再做两排。”   晓萱恭敬的应下。   若胭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坐起来,垂眸间,愕然发现身上盖着云懿霆的衣裳,心里蓦地荡起一圈圈柔软温腻的涟漪,忍不住翘起唇角,又觉得不好意思,将头低垂,假装生气的“哼”了一声,将衣裳揪在手心捏了捏,就重重的丢开一边。   再抬头,恰好见初夏进来,已到了屏风前,好在没有径直入内,而是站在屏风后,轻声道,“三奶奶可是醒了?”   若胭脸一红,像是被人抓住做了坏事,迅速松手,滑身就下床,答道,“已醒了,进来说吧。”   初夏就上前扶了若胭到妆台前坐下,一边小心的解散她凌乱的长发,一边低声道,“奴婢软硬兼施,算是了解的差不多了,两人自去了存寿堂那边,一直不甘心,又不敢轻举妄动,慢慢的和碧姗混的熟了,就托碧姗注意着三奶奶的动静,只因今儿三奶奶在二夫人面前说了句准备上山一趟,碧姗就传了消息过去,两人估算着三奶奶这会子不在府里,便偷偷的溜了过来寻三爷,被晓莲挡在门口不放行,两人试图用哭泣引出三爷,也计未得逞。”   怪不得昨天碧姗会向麦冬打听自己和云懿霆是否在府里,当时自己还当是随口一问,如今想来竟是有意而为了,昨天上午自己的确不在府里,可是云懿霆也不在,若非如此,只怕她们俩昨天就哭着过来了吧。   若胭默然片刻,晓莲惜字如金,大约不会有兴趣向两人解释“三爷不在里面,三奶奶却在,你们还是快走吧”,两人不明就里,自然要装一番楚楚可怜,可惜眼泪白流了,美人计又泡汤了,说来这两人还真是意志坚韧,被自己当众发作,又被云懿霆无情撵走,居然还不死心,究竟是云懿霆生的太俊美让她们情难自禁,还是太子有命在先,不能放手?   只是若胭更在意的是,晓莲纵然冷傲孤僻,也太目中无人,遇上登门闹事、勾引男主人的,怎么也应该向自己这个女主人汇报一下吧,可晓莲一个字都没有,从两人来到离去,到现在,平静的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若胭觉得心里堵的慌,有个这样的丫头,也是在窝心。   更让若胭忍不住猜测的是,这是唯一一次吗,是否还有自己没撞上的时候?云懿霆都知道吗,他是什么态度?   若胭深吸一口气,问,“早上你和晓萱去存寿堂,可有见着碧姗?”   初夏摇头,“当时未见着,屋里只有二夫人和祝嬷嬷在,临出门时见碧姗进来,想是去安排早膳了。”   若胭冷笑,“这就对了,我昨天下午和母亲说今天要独自去半缘庵时,碧姗是在旁边听着的,故而猜想着今天上午我不在府里、三爷却在,就急忙将消息转告了两人,今天早上你过去时,屋里只有母亲和祝嬷嬷,母亲自然不会将我和三爷的事说与她听,祝嬷嬷是个谨言的,大约也没有告诉她,因此她并不知道情况有变。”   初夏沉着脸道,“三奶奶可有什么打算?”   若胭撇嘴,“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有美人三番两次要投怀送抱,怎么打算不是三爷自己的事吗,人家是来找他的,又不是找我的。”   初夏低声提醒她,“三奶奶可不要任性,奴婢瞧着三爷这些日子对三奶奶不错,三奶奶正该趁热打铁,把三爷的心抓紧紧的才是,似上午那样赌气,奴婢觉得不妥。”   若胭不作声,若自己是局外人,这样劝说的话也会说,可作为感情的当事人又不一样,那些细腻、微妙的情绪,并不是对与不对、应该不应该可以说得清的,至于趁热打铁就更无奈了,自己既无国色天香之容姿,亦做不来勾人心魂的媚态,琴棋书画、厨艺女红就更是样样不通,拿什么抓紧他的心?再者,以云懿霆的过往,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他的心想留在哪里,自己还真无能为力。   初夏见她不说话,知道她心性倔强,非一两句话就能说通,也不再劝,只问,“三爷刚才是回来了,见三奶奶睡着,就去书房看书了,三奶奶可是现在动身去半缘庵,要是去,奴婢便去请示三爷。”   若胭缓缓摇头,静默片刻,方道,“这时节,天黑的早,今儿不去了,你陪我去母亲那边走一趟,我和母亲说一声,明天再去。”   初夏怔住,诧异的看着她,低讶,“三奶奶……”   若胭微微一笑,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站起身来,向她道,“你既然猜出来了,我也省得解释,有些事,终须一个结果,拖下去总不是个事。”   “可是三爷……”初夏皱了眉头,并不赞同的道,“奴婢觉得这样不好,万一……”   “好了,初夏,别说了,我也不知道结果,可是,我不想等下去,无论如何,我想尽快知道。”若胭说着就走了出去,初夏只得跟上,到门口却见丁香拘束的站着,若胭问,“丁香可是有事要说?”   丁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奴婢只是想着服侍三奶奶。”说罢,飞快的看了眼若胭,声音低下去,“奴婢知道三奶奶这两天心情不好,想哄三奶奶高兴高兴,只是嘴拙,不知道说什么。”   若胭一愣,继而淡淡一笑,“你有心了,我现在很好,你去吧,没事做就休息会。”大步就出门去了,丁香站在门口,看着两人走远,扭头望着内室,迟疑片刻,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云懿霆斜着身子坐在窗前,膝上摊着若胭常看的那本杂谈,半眯着眼出神,眼角余光突然看见窗外晃过人影,侧目看去,只见若胭挺直着背脊往外走,当即将书丢在桌上,弹身而起追出门,却看着若胭正好拐过影壁消失不见,头也不回,初夏紧随在后,沉默的望着影壁,没有再追,抿唇站了一会,缓步回内室。   丁香站在床边,将被子铺好,又将床脚云懿霆的外裳拿起来,攥在手里,不知想到什么,竟是发起呆来,忽觉背脊寒意刺骨,猛地打了个哆嗦,回头一看,云懿霆从外走进,正好站在屏风前朝她这边看过来,见她拿着衣裳发呆,目光冷得像冰一样,吓得手一抖,不由自主就丢了衣裳,惊觉不妥,又慌慌张张的拿起,仓促行礼,结结巴巴的道,“三……三爷……奴婢进来收拾……”颤抖着手叠衣裳。   主子起床后,奴婢进房收拾床铺,并无不妥之处,云懿霆淡漠的看她一眼,上前伸手将衣裳拿了来,冷冷的道,“出去。”   丁香一个字也不敢说,垂首匆匆退出。 ☆、解释   再说若胭带着初夏往存寿堂去,初夏看到不远处的霁景轩又想起一件事,道,“上午奴婢听到小丫头嚼舌头,说是见到大爷一脸怒气的回去霁景轩去,没多久就听到里面传来大奶奶的哭声,奴婢没有多问,制止了小丫头,不许乱说。”   若胭点点头,称赞初夏做的对,心里也忍不住好奇,印象中云懿钧是个谦谦君子,始终端着一脸儒和的笑容,举止大方得体,和何氏也是双进双出、夫唱妇随的楷模,不知出了什么事也让他失了仪态,生这样大气?只是闲事还是少过问的好,人家夫妻俩的事,总不与自己相干。   到了存寿堂,和祥郡主正在沉默的喝茶,祝嬷嬷陪坐着,神色略带严肃,看上去像是正说着一件大事,见若胭进来,两人都有些微诧,若胭只疑是自己该去半缘庵却未去之事,不作他想,只因碧姗不在,深觉遗憾,打定主意多呆一会等等她,先是为早上没有来请安请罪,又道,“因准备好的《法华经》不小心洒了墨汁,须得重新抄写,儿媳想着明天再去,特来向母亲请示。”   和祥郡主笑道,“晓萱和初夏早上已经说了,你昨天睡眠欠安,似有风寒之兆,我也没有怪你,好好的又跑来请什么罪?去半缘庵的事,你自己看着安排就行,这是你的孝心,我没有不许的。”   得了这话,若胭松口气,又闲谈了几句,问问和祥郡主的安康和侯爷的情况,和祥郡主只说都安好,侯爷的大军已经到达边城,正在布署攻防之类,“一封书信,来回便是好些时日,也不知现在如何了,是否已经开战,胜负怎样。”   若胭微笑道,“母亲宽怀,父亲不知征战多少,什么样的敌人没遇到过,小小北蛮不足畏惧。”   和祥郡主轻笑,“你说的对,你父亲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只是朝廷盼的紧……”   “朝廷关心战事胜负,我们一家子更挂念的是父亲的身体,边塞苦寒,又时值严冬,父亲一心为国,恐无暇自身饥寒。”若胭轻声道,垂眸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快马寄些御寒之物过去,貂皮大氅不便于行动,父亲心系战事,估计少有闲暇,就是寄去了也不会穿戴,不如做些轻便贴身又暖和的,不拘巡城还是阵前,都能护住胸口,自然全身暖融融的,总胜过那些冷硬盔甲。”   和祥郡主出神的看了她好一阵子,才笑道,“难为你想的妥帖周到,真是个好孩子,不枉侯爷疼你。”   得了这番夸奖,若胭倒有些不好意思,讪讪而笑,就继续陪着说话,这时就见碧姗走进来,向众人行过礼后就安静的站在和祥郡主身后,若胭等的就是她,几句之后,话题从侯爷身上又回到她去半缘庵,若胭就话里话外的表示,明天依旧是自己一个人去,并不需要云懿霆陪同,和祥郡主只当是昨天一脸花斑引出的羞涩,正提着心怕两人过分亲昵招致家丑,也不多问,点头道好,说是随她心意。   从存寿堂出来,初夏道,“三奶奶既是打定了主意明天不要三爷同行,奴婢便定要跟在三奶奶身边,只叫晓萱自己去梅府一趟便是,或者让麦冬、迎春她们去也可。”   若胭道,“去梅府的事须得你才行,晓萱毕竟不知往日事由,梅府那边说出些什么来,她连怎么还嘴都不知,再者,和晟宝莊那边,你不去,谁说得清,归雁的笄礼也没几天了,这事耽搁不得。”   “那三奶奶……”初夏犹豫。   若胭笑道,“这个你放心,不需你操心,也不需我思量,我只要说了不须三爷去,他必定要晓蓉和晓莲同行的,有她们俩在身边,安全的很,这样也好,正合我意。”   见若胭俱已打算妥当,初夏便不再坚持,两人一路静行走了一段,隐约见不远处一紫影轻盈而过,定睛一看,却是云归雪披一件紫锦长披风快步往西,后面还跟着两个丫头,看方向是往三房去。   若胭与云归雪相互看不顺眼,这时相距亦远,便没有主动招呼的打算,偏其中一个丫头回头一望,看见若胭,对云归雪说了句什么,云归雪听了,猛地停住脚步朝若胭看过来,尽管看不真切,若胭仍感觉到两道目光中含着满满的怒意,心下苦笑,这丫头许是还记恨着昨天的事呢,罢了,我终究大她两岁,又担着嫂嫂的身份,何必与她计较这个,既然她都看见自己,少不得打个招呼,便不紧不慢的上前,淡然笑道,“七妹妹这是往哪里去?”   云归雪原是站着不动等若胭走近,如今若胭先开了口,她倒是将脸一扬,傲然轻哼,“我去哪里,却与三嫂无关。”说罢,扭头就走。   才抬步,又回首补上一句,“三嫂好本事,才进门就哄着上上下下一家子围着你转,别人都容不下了。”   好意招呼,却被人劈头嘲讽,若胭哪里受得了,当即就沉了脸,怒道,“七妹妹爱去哪里,自然与我无关,我不过随口一句,何曾真心想知道?七妹妹却该把话说清楚了,我有什么本事?又容不下谁来?”   云归雪见她动怒,也吓了一跳,愣瞪住她,静了好一阵子,才道,“我三哥原来再混帐……”   “住嘴!”不等她说下去,若胭厉声喝止,“混帐两个字也是你能说的吗?七妹妹,你须知三爷是你兄长,容不得你胡言乱语,说话用词还是谨慎些好。”   云归雪哑口无言,愣愣的看着她,突然扭头就跑了,两个丫头怯怯的连看也不看若胭一眼,也撒腿跟上去。   若胭望着云归雪的背影,心里难受的想哭,慢慢松开拳头,其实刚才自己恨不得打云归雪一耳光,云懿霆好是不好,那两个伤人的字也不是谁都能说的,初夏轻声道,“三奶奶很是维护三爷。”   回到瑾之,若胭连房也不回,径直去了书房,既然说了借口,总要赶紧圆上,研墨铺纸,挽袖就写《法华经》,初夏侍立一侧,细细的调墨,扭脸见云懿霆进来,便悄然退出。   若胭惯写行楷,今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学着经书上写小楷,先几行字倒是有模有样、规规矩矩的,越写越走样,竟是不伦不类的,连自己也看不下去,颓然一叹,将笔撂下,闷声道,“都说字如其人,点横竖钩都是品性、抑扬顿挫尽显风骨,初夏,你瞧我这字,都是些什么品性和风骨?”   身后传来轻轻一笑,“你学别人的品性和风骨做什么,何不写你的行楷?”   若胭闻声一惊,猛地回头,只见云懿霆笑容灿烂,眸光流转如霞,不由的晃了晃心神,转脸却又轻哼一声,掉头不理他,云懿霆见她使性子,更觉得可爱,索性将她抱了,自己坐下,柔声道,“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若胭扭着腰背对他,闷闷的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三爷爱去哪里便去哪里,爱何时回来便何时回来,本不该我逾越多事的,是我自己不知高低,托三爷的福,过得锦衣玉食的日子,还要痴心妄想,如今也长了记性,往后再不会……”   “若胭!”云懿霆沉声打断,强行扳过她的身体,眉心紧蹙,嘴唇紧抿,整张面容都绷住,目光深如幽潭不见底,若胭看他一眼,不由得颤了一下,身体本能的后缩,云懿霆意识到自己吓住她,缓和了表情,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却被若胭畏缩的避开,略一迟疑,也就缩回了手,难得的没有强行亲近,温柔一笑,“说的话都酸成这般,还说不生气?”   若胭咬牙不语,耳根却悄然变色。   云懿霆只静静的抱了她片刻,这才道,“你还记得孟彩衣吗?”   这个名字可说是刻在若胭心里了,怎么会不记得,只是许久不曾想起,有些蒙尘,此刻听他说出,反而有些突兀,愕然看他,缓缓点头。   云懿霆道,“那么,可还记得那日在瑾之门口,她曾提到的一个人?”   若胭又点点头,紧接着心就被猛地提起来,脱口而出,“陈煜?他要为孟彩衣报仇吗?”   云懿霆诧然而笑,“不,他是我的朋友。”   若胭听的瞠目结舌,就算我再笨,也听得出孟彩衣当时那句话的意思,陈煜即便不是孟彩衣的夫君或亲人,也绝对不是普通关系,爷,你都杀了孟彩衣,人家还能跟你做朋友?缺心眼呢!   “孟彩衣貌美,陈煜心怡已久,不过,陈煜并非不分是非之人,他亦深知孟彩衣其人不正,结仇甚多,就算不死在我手里,也必死于他人之手,他不可能保护周全,孟彩衣自己亦知仇人太多,才依附太子,以求安身。”   云懿霆缓缓道来,“不过,陈煜这些年因为维护孟彩衣,到底得罪了不少人,孟彩衣虽死,却有人将昔日旧账算在了他的身上,昨日得到消息,有人意欲追杀他,正好路过京郊,我便急着赶过去截下了。”   原来是这样的缘故,若胭听罢默默无语,前生也看过不少武侠小说,可那毕竟只是故事,如今真人真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当初旁观云懿霆与孟彩衣厮杀的泰然心情再不复存,怎么想都觉得害怕,再看眼前这个人,就觉得心都揪的疼痛,情不自禁的张开双臂抱住他,埋首在他颈边,低声道,“三爷,我怕你有危险。”   温软满怀,又听这句关切之语,云懿霆笑得春花盛放,细细柔柔的将她吻了好一阵,才笑道,“你只要不生气,我便好得很。”   这就是戏言了,若胭羞赧的蹭了蹭,缠绕心口的阴霾一扫而尽,转脸就是云开日出,小女人的心果真简单的很,几句话就哄得柔情荡漾。   这时就听外面传来欢快的轻笑声,也不知什么事这么高兴,若胭探首往外看,云懿霆索性唤晓蓉进来,晓蓉站在门口,端着个碟子,笑道,“主子,三奶奶,尝尝晓蔓和奴婢做的点心。”   若胭听了,欢喜的推开云懿霆,差点没连蹦带跳就出门去了,点心很精致,是仿照上次从庆和斋拿回来的芙蓉糕做的,咬一口在嘴里,唇齿留香,香气比庆和斋做的更浓郁些,味道也略甜些,连赞“好吃”,喜得晓蓉笑眯了眼,若胭回头看云懿霆依旧坐着不动,便拈了一块进屋去递给他,笑道,“三爷尝尝,味道不错。”   云懿霆偏着头看她,笑得甚是邪魅,也不伸手来接,却张开了嘴,然后朝她眨眼,若胭傻眼了,怔怔的看他,脸腾的通红,然后红着脸喂他,云懿霆却没有真的吃,见她凑近了,展颜一笑,伸臂就将她搂住,顺手将点心接过来,又送到她嘴边。   若胭只觉得脸烧得火辣辣的烫,慌忙去看晓蓉,那丫头倒是有眼色,见若胭进屋,早转身躲开了,若胭见门口没人,才略放心,两人打打闹闹,一起将点心吃了。   云懿霆见她吃完还有滋有味的用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唇角,笑道,“你既喜欢,就让晓蓉多做些。”   若胭高兴的点头,两人又玩闹了一阵,若胭就挣扎了出去找晓蓉,只不见人影,麦冬道,“晓蓉去了六小姐那边。”若胭便知道她定是去找晓蔓了。   天擦黑时,晓蓉才回来,道,“奴婢刚才和晓蔓又想了个新花样,将花汁与果子一并加到点心里……”   若胭心道,那不就是果脯馅糕点么?只道,“你只管做你的花样,我没有不许的。”   到了次日,一早起来,若胭就唤了初夏和晓萱进来,吩咐两人拿了金钗去趟梅家,两人应了,捧着盒子退下,只等两人下去,若胭犹豫再三,向云懿霆说起今天还要去半缘庵,一夜未归的心结虽是解开了,灵儿和巧儿之事仍需有个结果才是,再说昨天都已经再次和和祥郡主说明,岂能三番两次失言?云懿霆也知她昨天说去未去,今天再去也不足为奇,当下就道,“都依你就是,用过早膳,我们便去。”   若胭少不得又说不必他去,云懿霆凝眉看她,若胭便思忖着怎么解释,这时晓莲在门口禀道,“主子,齐王来信。”   云懿霆示意她递进信来,拆开看过,略一沉吟,向若胭道,“午时我要去一趟赵二那边,便让晓莲和晓蓉陪你去吧。”   如此正合我意!若胭心口一跳,刚要松口气,却又提起了心,“三爷去找齐王,是否有危险?”   “嗯?”云懿霆挑了挑眉,笑道,“看来我昨天还是不该与你解释那些,倒叫你一直担心了,若胭,你只需让自己快快活活的即可,其他的我都会处理好,不会有任何危险。”   若胭虽然仍不放心,也知道自己不必要再说什么,在没有自己之前,云懿霆也活得好好的,他必是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好他自己,我说多了,倒显得不信任他了,只道,“有晓莲一人陪着就行,晓萱今儿也不在,晓蓉就在家吧,她不是还想着做点心嘛,说不准晓蔓一会就把她叫走了。”云懿霆想了想,点头同意。 ☆、布局   接着两人便去存寿堂请安,两人到时,屋里只有和祥郡主和大爷云懿钧,似在说着什么,大爷低着头,一脸的羞愧,和祥郡主则是轻蹙眉头,神色倒是淡淡的,并没有怒意,见若胭到来,都整容端坐。   两人行过礼后落座,若胭不免诧异何氏缺席的原因,何氏一向谨慎侍奉公婆,一天之中,有大半天都守在存寿堂的,今天倒不来请安了,必有有什么缘故,便开口询问大爷,“怎么不见大嫂,可是身体有恙?”   云懿钧似乎很是吃惊的看着若胭,然后又移目看云懿霆,就连和祥郡主也将目光在若胭和云懿霆身上来回的扫,只是不见回答,若胭暗叫古怪,怎么自己无意中揭破了什么吗?不敢再问,尴尬的缩了缩手。   云懿霆眉眼不动,清淡如常,将她的手攥住不放,却是代为答复,“大嫂回娘家去了。”   竟是这样吗?若胭释然,讪讪的笑了笑,猛然又心生蹊跷,出嫁女儿回娘家看看本是件寻常不过的事,大爷何须沉默不语,大可直言相告便是,怎么要云懿霆说出来?再说了,眼下就是年关,大嫂娘家父亲早年外放为官,虽是相临州县,也有百里之遥,怎么突然这个时候回去,莫不是她娘家也出了什么难以言明的急事?终是不好多问,压住心中惊疑,做了些应付之词,也没等云归雁几人过来,便与云懿霆辞了出来。   出了门,走出一段路,若胭就忍不住问云懿霆原委,云懿霆只捏着她的鼻子笑,“都说了是回娘家了,你还要打听?想来是你每天空闲的很,还要关心妯娌的娘家事吗?”   若胭不肯信,拉住追问,“你别哄我,若真是回娘家,大哥怎么那样表情?”   云懿霆长眉一挑,“他有什么表情是他的事,你又多操心了,总是大嫂有回来的时候,那时候你问问就是了。”   既是这样说,若胭想想有理,便松了心,左右自己与何氏也没什么交情,就算不计较何氏算计自己的往事,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妯娌,只求彼此无伤害即可,便丢开心事,两人一起回到瑾之,用过早膳,云懿霆已经唤来晓莲,将事情交代好,若胭只看着他微微一笑,终是没再说什么,带着晓莲出门去了。   出了门,上了车,心就乱成了一团,先是想一阵齐王找云懿霆的原因,又紧张的猜想灵儿和巧儿会不会出现,左右不安,坐在车中竟是如坐针毡,待到半山腰时,突然掀起帘子,道,“晓莲,我忘了带《法华经》了,掉头回府。”   晓莲赶着车,脸色一贯的冷漠,闻言应了个“是”,收缰勒马,调转马头,咯噔咯噔的又原路下山。   一路无语,又回到瑾之,若胭心跳如鼓,倒像个做贼似的放轻了脚步,举步艰难,数次停滞,几乎想转身就跑,只是不敢面对,生怕看到什么不愿看到的场面,挨到瑾之门口,院门轻掩,留一道狭窄的门缝,似合未合,分明有人悄然进入过,若胭刹那间脸色惨白,全身冰冷如被人骤然丢入冰窖,难受的呼吸也痛起来,不敢进去,也不肯离去,一时僵直如石。   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云懿霆冷厉的声音,“杀!”只有一个字,却让若胭猛地哆嗦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传来女子惊天动地的哭喊和求饶,可是很快,声音就嘎然而止,里面静得叫人胆颤。   若胭木然抬腿,挪过去两步,以手推门,手指触及大红的门,竟忍不住颤抖,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去推,晓莲漠然看她一眼,上前推开,正看到晓蓉双手各拖着一人往外走,晓蓉生的单瘦,此刻拖着两人,却是丝毫不费力气,像拖两根树枝而已,晓莲见若胭站在门口,愕然止步,“三奶奶……”   晓莲沉默的越过若胭,从晓蓉手里接过一人,也不说话,带头出门而去,晓蓉也跟随而去。   若胭退到门一侧,看了眼被拖的两人,正是早先被遣走的灵儿和巧儿,浓妆艳抹,双眼紧闭,软扑扑的,唇角流出血迹,大约已经死了,她呆呆的望着她们远去,刹那间想起香琴,她带着自己绕道来到瑾之,就在这门口,被孟彩衣袭击,一镖夺命,飞镖直没心口,连一丝血迹都没渗出,若胭当时虽然惊惧,心里却明白,香琴之死不在自己,在何氏和孟彩衣。   那么,灵儿和巧儿呢?这出戏是自己一手设计的,只为了看云懿霆的反应,或者说试探他的感情,却没想到这个结局,那个“杀”字,冷如寒冰,厉如刀锋,一遍遍回响在耳边,也扎在心里。   北风呼啸而过,若胭透骨而寒,缩了缩脖子,将头靠在门上。   我杀人了,即便不是我亲自动手。   一道身影从影壁后转出来,闪电般到了眼前,云懿霆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扶了进去,丁香等三人缩在角门后,神色尤是痴呆,想来也被吓住,至今未回过神来。   屋子里暖暖的,一杯热茶入喉,若胭才发觉自己在颤抖。   云懿霆拥紧她,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直到两只小手渐渐变暖,不再抖动,才柔声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若胭直直的看着他,木讷的解释,“忘了带《法华经》手稿,回来取……”早已准备好的台词,真的说出来,却觉得晦涩。   云懿霆静静的注视她,良久,轻声道,“你为何怀疑我?”   若胭眉毛一动,没出声,他这么敏锐,自己早该料到会被猜出才是,只是这么快、这么直接的被问,不知如何回答。   云懿霆嘴唇紧抿,眉宇间薄怒渐显,“你把晓莲带走,不就是想让她们进来见到我?去而返回,是想亲眼目睹我的态度?你满意了?”   若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昨天听晓莲说她们来过,我已有杀心,你不需要做任何事,她们今天也会死,可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云懿霆目光中散发出逼人的寒意,将若胭当头罩下,无处躲避。   若胭动了动嘴,说不出话,她也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好,云懿霆看透了她的全部心思,她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唯有惭愧和自责,可是,为什么还会觉得委屈和酸楚?明明都是自己的错,却还会想哭?自己从来不是个爱哭的人,历经两世,经遇过多少坎坷和挫折,大大小小的风浪都能淡然以对,早已淡忘了眼泪,却不知为何,自从嫁给他,又开始哭,紧张会哭,伤心会哭,感动会哭,恐惧会哭……连自己做了错事,还是会委屈的哭,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这些情绪也控制不住了。   一眨眼,泪流下去,慌乱的用手捂住,匆匆擦拭。   云懿霆一怔,目中寒意骤消,柔柔的尽是怜惜,握住她的手,帮她轻轻擦去眼泪,无声一叹,“好了,别哭了,我没有怪你。”   若胭垂下头,依旧不出声,心如一匹缎布,乱成零碎布条,又杂乱的打了无数个结,揪的不堪入目,云懿霆将她拥住,温柔的抚摸她的后背,感觉到胸口慢慢湿润,终于,怀里的人哭了出来,“三爷,我害怕,你若另有心思,我该何去何从?”   最后还是云懿霆陪着若胭一起上山,将她送到半缘庵,陪她上过香,吩咐晓蓉和晓莲好生保护她,自己先行下山往齐王府邸去了,若胭请众尼诵了经,又捐了香油钱,然后进了杜氏每次来都住的厢房,一应铺陈摆设如旧,却心生陌生恍惚之感,转眼月余,杜氏若真的还存有魂魄,也应该守在骨灰旁边,等着巧云等人将她带回故土,甚至等不及凡人涉途,自己先飘回了蜀中,也绝不会留在这庵内,就是静云师太,她曾生前有言“他日与你蜀中再会”,想必一缕幽灵也追随杜氏而去,这半缘庵早无故人了。   唏嘘一阵,泪已潸然,晓莲远远的守在门外,面无表情,晓蓉跟在身后,见若胭落泪,轻声劝道,“三奶奶孝心已全,还是节哀为上。”   若胭才想起身边站的终究不是初夏,便收了泪,转去后院漫步,静云师太已不在,庵里已经换了主持,是个半百年纪的老尼,若胭曾见过,只是没说上几句话,并不熟,这次来,也不过是礼节上的恭敬。   山林的冬天比起高墙内宅更冷三分,这世外清凉之地尤其如是,松柏耐寒,苍绿盖顶,将原本浅淡的冬阳尽数隔绝,石径小路上,灰暗清冷,若胭看着墙后那棵松树,想起初识云懿霆和云归雁的情景,不免感慨世事无常。   又闲走了一阵,总是心绪沉郁难解,便启程下山,晓莲依旧在外驾车,沉默的仿佛不存在,晓蓉陪着若胭坐在车内,若胭打起精神与晓蓉闲话,几句之后,便试着问起灵儿和巧儿的事来,晓蓉性子比晓萱和晓莲都开朗些,话也多些,见若胭问起,就实说了,“三奶奶出门后,晓蔓就来找奴婢,奴婢便随晓蔓去了六小姐那边,略玩了一会,就回去瑾之,准备交代厨娘午膳之事,正好就见灵儿和巧儿进了院子,那时丁香几个都在屋里,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奴婢见了便喝问来意,两人也不说话,只顾往里去,主子闻声出来,尚未说话,两人见了主子,就带了喜色上前拉扯,主子不悦,甩手将两人掷于院中。”   听这话,两人也是在自己不久前才到的,尚未来得及献媚,就被赐死了,真不知要说可怜还是可悲了,又想若不是自己明知两人有意魅惑云懿霆,却故意提供机会,兴许她们不至于丧命,云懿霆其人,看他生的妖娆多情,实则下手无情,他若有杀心,从不论对方是男女老弱,灵儿和巧儿便有天仙之姿,大约也不会被怜惜,忽记起昨天他曾说过,就算自己什么事也不做,她们也会死,可见,他早已动了杀念,思来想去,又纠结了一番,仍是放不下,又问“你与晓莲将她们送去哪里了?”   晓蓉面无异色,答道,“送去太子府了。”   若胭差点没将心吐出嗓子眼,惊道,“怎么送回太子府?太子若知,该当如何?”   晓蓉道,“这是主子的吩咐,奴婢只奉命行事。”   若胭半晌说不出话来,越发的心乱如麻,云懿霆行事每每出人意料,自己只当是悄悄埋了便罢,他竟堂而皇之的将尸首送了回去,太子此时虽不在京中,将来回京,要如何为难他?忧虑百结,坐立不宁,又不便再晓蓉面前表露,只好闭目装睡,很快进了城,街道热闹起来,到庆和斋门口时,晓蓉请示了下车去,挑拣了几样点心,才又赶车往前。   忽闻车外传来打闹吆喝声,不少人起哄着喊打,其间夹杂着一人鬼哭狼嚎的求饶,若胭满心都是云懿霆的安危,哪有心思管路边闲事,只越听越觉得那求饶声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偏想不起来,叫晓蓉去看看怎么回事,马车缓行停靠,晓蓉下车去打听,片刻即回,禀道,“三奶奶,是花楼里的污秽事儿,不好管。”   若胭道,“这种事我是不管的,你只说那被打之人是谁。”   晓蓉道,“这个奴婢问了,听旁边看热闹的说,是城南头经商人家贾家子,唤作贾俊的,素来无赖,贪杯好色。”   原来是他,怨不得有些耳熟,在梅家是打个照面的,虽然不熟知,也清楚其人不堪,家里姬妾满堂不说,还要了吉祥去,据闻后来与郑家大爷混熟后,两人还时不时相约外出鬼混,也不知做的什么勾当,总不会是什么好事,这般被人当街殴打,也是难免,其母梅顺娘亦不善,素来欺负杜氏不说,还曾设计要将自己嫁与个恶汉,冲这份“旧情”,自己也不会搭理,只冷着脸吩咐晓莲赶车回府。 ☆、笄礼   回到瑾之的时候,初夏和晓萱也已经回来,初夏一边为若胭更衣,一边说着梅府的事,“梅府没有为梅三小姐办笄礼,倒是准备了在院子里摆几桌席,两个姑太太都带着表小姐过来了,奴婢和晓萱到的时候,老太太正说着中午摆席的事,郑家人和几个姨娘都在,连老爷也在,看得出,老太太很高兴。”   若胭点点头,自己原本就猜得准的,梅家不会操办笄礼,不过能摆几桌席也算不薄了,梅映雪毕竟是订了亲的,这也是给齐府脸面,至于高兴,若胭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大约是因为热闹吧,梅府很少有热闹的时候,至少若胭所见,不是冷清就是吵闹,总没有个喜庆,因为杜氏之死与和离风波,梅家这段时间都笼在阴影之中,好在几天前和离手续办妥,御史参本也消停了,借着梅映雪的生辰高兴高兴也难怪。   “你们送去金钗,可有人说什么。”若胭猜度着,谁有骨气说出拒绝接受金钗的话。   初夏冷笑,“金钗收下了,话自然有人说,说三奶奶如今攀了高枝,也不要娘家了,连妹妹做寿也不知回来庆贺,只叫个丫头来,端的是好大架子。”   这原本也是意料之中的,自从云家提亲,这种话就听得多了,婚后更是见一次说一次,也没什么新鲜的,并不觉得怎么愤怒,只是心里多少有些难受,想来天下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出嫁后就断了娘家关系的,自己当初嫁到云家也是惊惊惶惶、深感前途渺茫,一生幸与不幸都维系在云懿霆身上,何尝不愿与娘家亲厚,只是数月亲历,娘家人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齿寒,自己做不来亲热之举,也狠不下心一刀两段,只求个相安无事便罢。   “我戴着孝,不能贺寿,别人不肯承认,连老爷也只当不知么?”   初夏脸上的嘲讽之色更重了些,“老爷的心思如今已说不准了,太太已经不在了,又是和离在先,老爷如今可是无妻室的。”   “这话怎么说?”若胭愣住,一时没明白话中之意。   初夏便气呼呼的道,“三奶奶不知,这两天老太太正打算着为老爷再娶一房新太太呢,听来喜说,奴婢到之前半刻,一个媒婆子刚走。”   若胭听了瞪着眼说不出话,半晌,也冷笑起来,竟是急成这样,母亲刚死,朝廷风波乍停,街坊舆论还没消停呢,就想着娶新人了,这自然是张氏的主意,然而,也必定征得了梅家恩的同意,他若真不愿意,今儿何必在家与那媒人碰面,大可去衙门办差,想来还是情薄,当初母亲在世,他便一房又一房的纳妾,如今人都死了,更无所顾忌了。   “不管我的事,随他们去吧。”若胭亲自将玉璧系在腰带上,如往日一般又藏在腰间,“我一个已出嫁的女儿,难道还能过问娘家父亲娶继母的事?他们要说我什么也由得他们去,我不愿委屈自己,也堵不了他们的嘴,只好当听不见了,总是不远不近,做了自己该做的就行,妹妹生辰,姐姐有孝在身不能亲往,礼物却不差,这也够了。”   “奴婢也是如此回他们的。”初夏道。   若胭就笑,“我就知道你会回嘴,你还能见我被欺负不作声的?”   初夏也笑了,“正是,奴婢可不能忍!再说,不是有晓萱在旁边嘛,谁敢动我一下?”   两人都笑,笑罢,若胭又问去和晟宝莊的事,初夏道,“陈掌柜说了,钗已做好,在进京的途中,明儿就给送来。”   若胭遂安下心,两人说笑了几句,初夏就敛了笑,低声道,“三奶奶,今儿瑾之的事,奴婢回来后,可都听说了,别怪奴婢多嘴,三奶奶这事做得委实不妥,好在三爷没有生气,要不然,便是因小失大了。”   若胭心里已经知错,便道,“这是我小心眼了,日后再不敢了,如今连你也护着他指责起我来,我哪里还敢轻举妄动,总要想着法子把你们都哄好了才是,要不然,才真是没地方哭去,只是心里不安,害死两人……”   初夏皱眉,“她们俩心怀不轨本就是死罪,三奶奶早先是仁慈不做追究,将她们送去二夫人那边,但凡她们俩安份些,又怎么会保不住性命,这是她们自己不要脸面,做出这等恶心事,死有余辜,与三奶奶何干?”   这话听着确实好听,将若胭的责任全部扫尽,若胭苦笑,没再多说,初夏的话说得再好听,也扫不去自己心头那抹阴影,作为女人,自己有着保护爱情、霸占爱情的最原始的自私,不容许任何人染指云懿霆,所有意图瓜分云懿霆感情的人,都是自己的敌人,对敌人,当然不需要仁慈,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对灵儿和巧儿是痛恨的,永远也不想见到她们,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必须死,俗话说,人命关天,生命本身是平等且值得肃然起敬的,上辈子十多年的高等教育早已经将生命无贵贱的观念烙在脑海,实难做到无动于衷。   沉默片刻,若胭换个话题又提起回来的路上遇到贾俊被人围殴之事,初夏道,“怨不得奴婢在梅府没见到他,倒听老爷说了句‘回回来了也就露个脸就不见了人影,要是总这样不懂规矩,往后也别来了’,大姑太太却回道‘你外甥也是当爹的人了,你怎么总当孩子似的管束,大男人爱去哪里便去哪里,总像寿儿那样关在家里又如何?索性拍屁股走了,连家也不要了’。”   这还真是梅顺娘的一贯风格,不分场合,专爱扎人心窝子,梅承礼这个名字如今快和杜氏一样,成为梅家的禁忌了,一去两月,音信全无,要说张氏和梅家恩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两人都是死要面子的,生怕传出去被人笑话,这“大少爷离家出走”的消息硬是瞒的死死的,因梅承礼本就是养在深闺从未带出去见过世面,认识他的人本就不多,因此他的去向还真无人在意,不过是说几句“母亲过世,移往庵堂,竟不见吊孝,真真不孝”,却不知其实此子根本不在家。   外人不议梅承礼,梅家大呼庆幸,关上门来终是伤心挂念,尤其张氏,再恨他忘恩负义,到底是唯一的孙子,又灌输了不少心血,这样一去不返,少不得悲痛,一边将责任都推在杜氏和若胭身上,怪她们挑唆坏了原本乖巧的孙儿,一边喝斥着要梅家恩寻访,梅家恩因杜氏之事颓废不堪,又不敢去衙门报失人口,只好修书回延津,请大老太爷悄悄查访,更无他法。   “可是吵闹起来了?”   “可不是吵起来了,大姑太太说完,老爷就砸了杯子,说是让大姑太太即刻滚出去,再不许回娘家来,老太太也哭起来,大姑太太拉了表小姐就要走,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屋子里乱成一团,却是巧了,齐府来人送礼,说是贺三小姐生辰,这才收了哭闹,接待客人。”   若胭点头赞道,“齐大人倒是个有情义的,不曾因为梅家是非就断了这亲事。”忽又想起前几天闵太太上门找自己,说是问梅映雪的亲事,也不知究竟怎样,总是今天齐大人还能送笄礼来,就说明亲事还在。   初夏却缓缓摇头,“奴婢听着有些怪怪的,来的是个眼生的婆子,不是雪菊姑娘,说道是‘齐大人贺梅大人千金生辰’,至此一句,听不出亲近之意。”   若胭也不懂这个世界的官场辞令,评价不出这话意味如何,只淡淡一笑,总不关自己的事,又问起其他人的状况,初夏一一答道,“姨娘尚好,行动如常,只是瘦了些,四小姐也瘦了,不像以前爱笑了,自己坐在角落里,任他人说笑也好、哭闹也好,只默默旁观,沈家表小姐不在屋里,奴婢没见着,贾家表小姐似乎大病了一场,瞧着精神很不济,时不时还咳嗽两声。”   若胭叹口气,想起贾秀莲,感念她背着母亲通风报信给自己,自己眼见她兄长被打,却不肯解围,不免惭愧,初夏说她精神不济,据自己猜测,很可能是因为与闵嘉华的亲事不成有关,可惜,这件事,自己也无能为力。   傍晚,若胭正在书房看书时,云懿霆回来了,若胭听到脚步声就将书撂下,飞快的跑出去,紧张的将他拉进屋里,上下打量,云懿霆吃吃而笑,伸手便解了腰带,戏问,“怎么,娘子要验身么?”   若胭大窘,满面绯红的背过身去,恼道,“我好意关心你,你倒来取笑我,看你还能贫嘴,可见是无事,我不管你了。”抬腿就走,却被他从背后环住,下巴抵在肩头,笑而不语,到底若胭沉不住气,又转过身来看他,问,“齐王找你做什么?”   “嗯,请我喝酒……”云懿霆慢条斯理的回答,说一半却又停下,慢悠悠的换衣裳。   若胭知他故意作弄自己,心里暗骂一句,扭扭捏捏的帮他换好衣裳,催促道,“还有呢?”   云懿霆看她忍耐的模样直笑,仍不肯说,只狭促的眨眼,若胭没奈何,只好一咬牙,踮起脚,飞快的在他下巴上亲一下,脚还没落地,就被抱起,吻的天昏地暗,险些喘不上气来,才松开些,又闹了一阵,才道,“北线初战大捷。”   若胭一喜,反手捧住他的脸,“父亲打了胜仗,那就是快要回来了?”   云懿霆只笑看她不语,若胭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急急缩手,早被抓住,“初战而已,归期尚不能定。”   “还有什么事?”若胭用手指轻轻的挠他的掌心,“绝不可能只这一件事。”   云懿霆笑,“你想知道,我便不瞒你,大定府都护易人的圣旨今天已经出京了。”   “这么快?”若胭大惊,“是谭大人?”   云懿霆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笑而不语,那就是承认了,若胭暗暗乍舌之余,仍不免心惊肉跳,几天前,他让晓萱传下令去,刺杀锦州知府,嫁祸都护,想不到短短时日,事已成矣,知府、刺史、都护都不是芝麻小官,这样大的人事变动,本不该朝夕达成的,想必他们预谋已久,不知大定府那边,就是朝中也早已做好准备,只等着那个倒霉的锦州知府一死,一切都顺理成章,而那最关键的一步——锦州知府之死——就在于云懿霆的一声令下,他究竟是什么人?   若胭直愣愣的盯着他,呐呐问,“你到底是谁?”   云懿霆一怔,妖然而笑,凑到她耳边,蛊惑似的低语,“怎么,你忘了吗?你自己说的,我是你的。”   若胭的脸火烧火燎起来,自己何时会说这样不知廉耻的话?这绝对不可能,借自己十个胆,也说不出这话来啊,必定是他故意调侃自己罢了,我可不能当真,忙岔开话题只问他为何将灵儿和巧儿的尸体送去太子府,云懿霆笑着反问,“我若偷偷埋了,就无人知晓么?”   若胭哑口无言,犹豫片刻才道,“总比这样光天化日送去要好吧,太子得知,岂不疑心你挑衅?他现下正与父亲一起领兵在外,若是将怨气带到战场,怕要对战事、对父亲不利。”   云懿霆依旧笑着,目光却很认真的打量若胭,道,“赵乾这次随军,为谋江山大计,怎会因两个侍女失了分寸?初战大捷,士气高涨,他现在满心都是急于求胜,尽快班师回朝,战事关键之际,绝不敢动任何手脚。”   “那回京后……”若胭仍是不安。   云懿霆眨眨眼,不再解释,只道,“白骨腐肉,谁还记得?”话锋一转,“中午在赵二那边光喝酒了,如今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   听他说饿,若胭立刻忘了还要追问后事,忙喊晓蓉准备菜饭,与他一同走出,一路上碎碎念叨,“齐王府上连口饭菜也没有么,竟叫自己饿着回来,以后再去,先在家吃饱了,免得再挨饿。”云懿霆抿唇忍笑,也不反驳,只那眼神,柔媚之极。 ☆、噩梦   有云懿霆在身边陪着,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眉来眼去之间,夜色已深,折腾了一天,若胭照旧枕着云懿霆的胳膊入眠,分明困倦不堪,闭上眼睛也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游离着某种朦胧意识,牵制住神经,若胭越想睡,潜意识就越不许她睡,像是拉锯一般,分不出胜负,若胭有些急躁,忍不住扭动头。   云懿霆轻声道,“什么也别想,什么也不是你该想的。”若   胭闷闷的应个声,不再动,强迫自己入睡,云懿霆将她搂紧些,温柔的拍抚她的背脊,力度恰到好处,慰贴之极,若胭终于在这一下一下的拍抚中睡去。   恍恍惚惚,若胭觉得自己又站在门口,和白天一样,全身紧张的僵立在门前,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戾气入骨的“杀”和惊天的哭喊,紧接着,晓蓉托出两具尸体,尸体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在路过若胭身边时,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凶神恶煞的盯着若胭,同时眼睛、嘴里涌出大量鲜血,面孔变得恐怖无比,若胭吓得猛地后退,尸体却盯住不放,甚至还开口说话了,“三奶奶,是你害死了我们,是你害死了我们……”声音如同从地狱传出,阴冷、森厉,每一个字都像冰一样撞击着若胭的心脏,若胭惊惧的再想往后退,却怎么也挪不开腿,只感觉眼前迷离错乱的全是那两张布满鲜血的骇人面孔,再也忍不住惊叫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并不想杀你们。”若胭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帐外烛光朦胧,不知什么时辰。   没有尸体,没有鲜血,只是一个梦。   云懿霆伸手就将她抱了回来,按在胸口,绵绵密密的亲吻她的额头,额头冰凉潮湿,“好了,只是一个梦,不怕,不怕……”   若胭轻喘着气,翻身抱紧他,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来验证此刻的真实,然后慢慢的爬出被窝,双手摸索着颤栗着捧住他的脸,主动吻他,却刚接触到他的唇,就抑制不住眼泪倏倏而落,滴在他的脸颊,同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失去力气,软软的扑在他身上哭,“三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杀人。”   黑暗中,云懿霆拧紧眉头,一语不发,只是抱紧她,轻柔的抚摸,听她低声的哭泣,然后不着痕迹的在她身体上轻轻一点,怀里的人就止住了哭声,沉沉入睡,他却一直睁着眼,凝视臂弯里一张挂满泪痕的脸,心潮起伏,第一次觉得自己失策了,不该在瑾之杀她们,如果换个地方,她看不见,就好了。   掀起罗帐,云懿霆帮她换下汗湿的衣裳,迷离的烛光下,若胭的身体玲珑有致,散发出白玉一样温润柔和的光泽,云懿霆看得有些失神。   曙光隔着帐幔,透出隐约光线,若胭从沉睡中醒来,第一意识感觉身体的奇异,忍不住轻轻的哼了哼,一睁眼就看到正在胸口拱动的脑袋,羞得扭身躲藏,却被强行控制,还没等她从睡眠中彻底清醒过来,就已经被全面侵占,紧接着是无休止的折腾与撕裂,若胭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才刚刚有些清醒的头脑再一次被牵引得晕眩、激荡。   “三爷……”   “若胭。”云懿霆堵上她的嘴,妖孽似的的引导和亢奋的冲击,像魔鬼一样粉碎了若胭的全部意识,当持续高涨的神经慢慢的回落,差点没再次沉睡过去。   “三爷……”若胭闭着眼睛哼哼,意识一点点恢复正常,这是什么时辰了?这一觉怎么睡的这么累?为什么有些头疼?伸出胳膊寻衣裳,“我的衣裳……”   云懿霆意犹未尽的又将她拉过来,轻笑,“若胭,你勾引我,你自己脱的。”   “啊?”若胭差点没咬着舌头,“这……这……我怎会……我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声音转为微弱而羞怯,趁机缩进被窝,蒙住脸,不敢回想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懿霆就在她头顶轻轻的笑,不停的笑。   去存寿堂请安时,若胭的脸还是红的,好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只因侯爷打了胜仗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一家子都正欢天喜地的说笑,谁不是一脸的神采,倒显不出她的异常,若胭本是昨天已经得知了这个喜讯,然而见合家欢乐,气氛热闹,也激动起来,安坐了一起欢喜,闲聊了好一阵子才随云懿霆告辞。   下午,陈掌柜果然派了小伙计送来钗,光看盒子就精致非凡,打开盖来,锦缎之下,横着一只钗,入目光华四射,如自己所期望,钗身双股为双剑并行状,剑首镂雕祥云,整只钗为一块翡翠雕琢,通体明绿,碧光盈盈,唯剑坛垂下几颗五彩宝石,溢彩流霞,花样简单却华贵逼人,连若胭都看傻了,初夏也是赞不绝口,两人捧着钗好一顿啧啧惊叹,才收起来。   初夏道,“三奶奶若喜欢,便让陈掌柜再做一只,回头三奶奶和六小姐一起戴着,岂不更好?”   若胭笑,“这样的钗,也就归雁配得上,我头上可顶不起两柄剑呢。”   两人说笑几句,初夏自下去准备给铺子、庄子的年节物什,这是若胭早就叮嘱过的,这样的事,若胭自己不懂,别人也放心不下,尤其还有几处不在陪嫁清单的产业,他人都全不知晓的,少不得要初夏一一张罗,若胭有她在身边,也乐得清闲,只是想着这么一摊事交代下去了,也该过问一下瑾之的事务,自嫁过来做这三奶奶,倒成了甩手掌柜,一应事务仍是晓萱按着原来的规矩几个打理,丁香三个跟着做个帮手,里里外外妥妥贴贴,若胭也不操心,眼见年终,总要问问才好,便叫了晓萱进来,问,“以往府里过年都有什么讲究,瑾之是否需要单独准备什么?”   晓萱笑道,“一应吃穿、玩耍、装饰、礼节,府里都有采办,不需要单买,按惯例,就这么两日,府里就会将瑾之的所需只清单送来,三奶奶看过后,有什么需要增减的,只管修改,回头自然一并置办妥了,若是三奶奶有什么想另外置办,也未尝不可,只需吩咐一声,奴婢去办就是。”   这倒是省心,若胭不是个爱操心的,得了这信,更是松了口气,笑道,“我是没什么,你只想着,往年三爷有什么指示需要另采买的,你上心就是,另外,你们自己想要什么,也别不好意思,只管记上,由瑾之单买就是。”   晓萱莞尔,“以往主子并无单独采买事项,今年需要什么,奴婢不如……,奴婢不需要什么,多谢三奶奶心意了,其他人想要什么,奴婢可去一一问过再回禀三奶奶知晓。”   “那,我去问问三爷便是,其他的,你看着办。”若胭点头。   回头得了空,若胭就问云懿霆年前需要置办什么,云懿霆笑着捏她的脸,“我如今什么也不缺,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把要求告诉晓萱就是。”   若胭甜的心里都腻稠了,得这一句话便胜于一切,哪里还需要别的,欢喜的只顾看着他傻笑,少不得又被他占尽便宜,两人低声嬉闹一阵才罢,过了两天又叫了晓萱来问,晓萱却说,“都问了大家,都说没有,谢了三奶奶的恩。”   既是这样,若胭也不勉强,想了想,道,“也罢,这是大家拘着礼,懂事哩,那我便做了主,一人一只镯子吧,由你去挑样式,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晓萱笑着谢过。   如此又过了几天,里外的事都安排妥当,若胭既不绣花也不弹琴,不过是看看书、写写字,困了就睡一会,精神些就叫了几个陪嫁丫头来,吩咐她们做些衣物,因是前几天与和祥郡主说起,建议做几件贴身保暖的衣裳寄给侯爷,这几天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思来想去,决定就做夹绒坎肩,也不必太厚重,只找些刚宰杀的鸡鸭,小心摘取长羽下覆盖的那一层细绒,洗净了、晒干了,填充在轻软的细棉纱坎肩里,这样做出来,既是柔软轻薄,又暖和舒服,穿在中衣与外裳之间,轻便自如,不碍行动,主仆几个一起动手,一口气做了五六件,送到存寿堂去。   和祥郡主见了惊赞道,“老三媳妇倒是好心思,这样的衣物穿着,正适合侯爷,难为你竟想的到。”忙吩咐彤荷打包了,立即打发人快马加鞭送去边关,祝嬷嬷也上前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连声称好。   若胭得了夸奖,心里美美的,只道,“儿媳愚钝,并无可取之处,一点小心意,只愿父亲能少受些风寒就好。”   和祥郡主一心都在侯爷身上,自从侯爷出征,无时不刻挂怀忧思,今见若胭用心,也瞧着她乖巧可爱,笑道,“我的儿,你父亲知道是你的心意,就是不穿这袄,心里也暖了。”拉着她说了好些亲热话。   若胭回到瑾之后又张罗做了两副手笼,在库里挑了块上好的雪貂皮毛做里,外面则用蜀锦,让丁香绣上福寿云纹,中间夹着软蓬蓬的羽绒,如此送给和祥郡主,和祥郡主见了越发的欢喜,祝嬷嬷在旁边也连声称赞,说是“二夫人最是手怕冷,一入秋指尖就先凉了,从立冬起,向晚就得用上手笼,三奶奶这手笼不仅适用,比别的更轻巧暖和,真是用了心了。”   若胭本不知和祥郡主有些寒症,这倒是碰巧了。   云懿霆这几天也少出门,每次出去,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两人成日里腻在一起,偶尔归雁过来串门,叽叽喳喳的说上一阵,或者晓蓉和晓蔓又做了新式点心,尝上一口。   灵儿和巧儿之死谁也没有再提起,就连和祥郡主也没过问,好像她从来不知这两人存在过,除了时不时会想起那声冷到骨子里的“杀”字和那两具软扑扑的尸体被拖出去的一幕,若胭也慢慢的适应了,甚至想不起来那天夜里自己是怎么入睡的,能想起来的就是两人的激情,面红心跳之余亦觉得突兀、尴尬,突然想起来某一个夜里自己似乎做了个梦,梦见了死去的灵儿和巧儿突然睁开眼睛说是自己害死她们的,却记不太清楚究竟是哪一天的梦了,梦境依稀记得,情绪已经斑驳,时过境迁,再回忆起来,已经不会太恐惧了,只是自责、不安。   究竟是心变得冷硬、凉薄,还是习惯了这个等级森严、权谋杀戮的现实?若胭有时候也会迷茫,每次站在门口,或是坐在窗前,都是情不自禁的看着院子发呆,院子里时而有丫头走过,轻巧无声,看上去宁静雅致如旧。   这几天,丁香突然病了,没有发热,也没有咳嗽之类的症状,只是整个人都萎顿不少,目光茫然,反应迟钝,若胭让初夏请了个大夫来看了看,却说是积郁于心、思虑过重,并无大碍,开了个清神静心的方子,若胭想着她是因见着灵儿和巧儿被杀吓着了,免去她一应事务,叮嘱她好生休息,按时服药。   三副药后,气色好转,只是总不如先前利落,若胭仍要她养着,继续吃药,瑾之本没多少活计,丫头们个个清闲着,不缺她一个。   转眼几个昼夜变换,就到了云归雁的笄礼之日。   若胭戴白,不能到场,却是一早上就激动起来,将叮嘱的话又对初夏和晓萱说了几遍,才捧出那只装着双剑钗的盒子,让两人送去,自己在家等得心焦,云懿霆也不出门,搂着她歪在榻上闭目养神,若胭哪睡得着,挣扎着动来动去,云懿霆就道,“别动,休息会。”   若胭怕打扰他,就不再动,忍了片刻,见他气息平和,似乎熟睡,又小心的挪动身体,试图爬起来,到门口张望也好,却被箍的紧,几次轻轻的拨他胳膊都移动不了分毫,好不郁闷,便仰头瞪他,见他双目闭合,神态安详,唯唇角微微翘起,大约正在梦境,不禁来气,自己正浑身不自在呢,你倒睡的香,切齿低恼,“你便做你的美梦罢,囚着我在这忍耐,快翻身过去,要不拧你。”   话刚落音,只见云懿霆梦中轻笑一声,果真翻了个身,却是抱着若胭一起,转眼就将她压在身下,吓得她直推,哪里推的动,低嚷,“睡个觉也这样讨厌,我要起来。”   耳边忽闻揶揄笑声,“你不是要拧我么?”   若胭面红耳赤,再看云懿霆,目光闪亮如星辰,哪里像个睡着的,讪讪道,“你原来没睡着,却偷听我说话,我不理你了,我睡不着,躺着难受。”   云懿霆眉梢一挑,戏笑,“你那话原就是说给我听的,我要是睡着了,才叫亏呢,你要睡不着,我……”   “不许点我穴!”若胭立即警告,这家伙会点穴,自己早就见识过了,可不能上了他的道,大上午的,正精神抖擞、急等着初夏和晓萱回来听现场转播呢,可不想被他一指头戳下去,昏昏然睡到天黑。   云懿霆一怔以后,埋首在她发间低声直笑,直笑的若胭尴尬不已,再反应过来,早成了对方俎上鱼肉,连衣裳都褪了大半,又羞又恼,“三爷……”正经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堵上,再无半分挣扎余地。   一番折腾之后,若胭筋疲力尽,软绵绵的蜷在他胳膊下,哼哼道,“三爷,我累了,我睡会。”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云懿霆扬眉而笑,指尖在她脸颊一弹而起,笑,“不是睡不着么?”伸手拉过衣裳帮她盖上。   若胭最终是被饿醒的,确切的说,是被云懿霆叫醒的,正睡的香甜,就听耳边有蜜蜂嗡嗡直叫,再细听,不是蜜蜂,而是某人在低语细喃,“初夏和晓萱回来了,你不是等着她们吗,还不起来。”迷糊中听到两人回来,一喜就醒了,翻身坐起来,却又倏的缩了回去,双手捂脸,哀声道,“三爷,你先出去吧,我穿衣裳。”   云懿霆将她拉起来,笑道,“善始善终。”取了衣裳为她穿上。   等云懿霆把她当布娃娃一样穿戴完毕,若胭那张脸已经涨得发紫,没法见人了,云懿霆偏偏最喜欢看她这模样,觉得心旷神怡,美不可言,拉了她出门,若胭就扭捏着躲在他背后,低垂着头不肯抬,云懿霆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到门口又止住脚步,转身抱住她,戏道,“不如你再躺会,我叫她们俩隔着屏风向你汇报就是。”   若胭气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叫她们看不见,还不如看见的好。”   云懿霆就摸了摸她烫手的脸颊,笑,“没什么区别。”又拉着往里走,坐在窗前,揽她静坐了会,自己又起身走出去,不多时,初夏进来了,云懿霆却没跟进来。 ☆、泄怨   若胭松口气,没有云懿霆在场,气氛轻松多了,拉着初夏就问笄礼的情况,初夏显然也很兴奋,笑道,“场面大得很,昭仪娘娘派了贴身的嬷嬷来,还带来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皇上的赏赐,太子妃、齐王妃也都到了,京州各府女眷也不知到了多了,只看着花团锦簇的晃人眼乱……”   若胭听得欢喜,云归雁是忠武侯的掌上明珠,上至皇室,下到平民,谁人不知,谁人不奉承一二,至于太后等人身份至尊,本不必如此看重,不过是忠武侯正征战在前线,又刚传来捷报,为了表彰功臣做出姿态而已,既有皇家出面,其他百官就趋之若鹜了,这样一来,云归雁的笄礼竟是贵宾如云、空前热闹。   天子脚下重礼仪,各府各家都会为女儿举行笄礼,既显得自己门第清贵、儒雅崇古,也是为将来联姻做势,因此大多都会尽可能盛重庄严,还会特意下帖邀请或德高望重、或位高权重的长者主持,以抬高女子的身份,只是,究竟能请到什么人物装点门楣,那就各凭本事了,似云归雁这场笄礼,大约也是本朝少见了。   “谁为正宾?”   “安国公府何老夫人。”   若胭一怔,竟是她么?这位何老夫人,自己虽未见过,却是有印象的,当初侯爷代子提亲,也是请的她为媒,这样说来,还与自己有些渊源呢。   “真是可惜,我不能亲自去看看,想象一下归雁满头钗环的模样……“若胭笑着叹气。   初夏笑道,“的确,托盘里钗环堆成小山,璀璨耀眼,不知多少人羡慕,六小姐头上却只戴了三钗,并没多少。”   若胭道,“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昭仪娘娘的钗在先,谁还敢再往上插,大约连太子妃和齐王妃也不敢妄自托大,可不都是放托盘里了。”   “六小姐却是最喜欢三奶奶送的那只钗了,奴婢一奉上,六小姐就赞不绝口,连何老夫人都惊动了,特意要了去看了又看,也称精妙无双,又传给太子妃和齐王妃看,大家都说好看呢。”初夏面显得意。   别人喜欢不喜欢都无所谓,正主子喜欢就行,若胭一颗心落定,就算自己没有亲临,但是得知归雁接受自己的礼物,这便够了。   初夏却又说道,“太子妃尤其热情,当着满堂女宾的面拉了六小姐的手,说尽了赞词,更说‘世人皆知三爷与太子交好,太子对三爷兄妹一向视为自己人,如今太子正与侯爷携手共敌外族,远征在外,侯爷挂念六小姐不说,就是太子殿下也早在离京前就叮嘱我切莫忘了六小姐的笄礼’,众人无不侧目,齐王妃只是笑着应和,并没说别的。”   若胭顿然锁眉,太子妃之言用意明显,既是为帮助太子巩固两人甚至两家的关系,也是借此机会向众人表明云家是站在太子一方,女眷们回去后自然会向家中男主传达这个信息,这便无形中带动了朝中风向。   两人又说一阵,初夏才出去,想着归雁,若胭心里到底畅快不已,差点没在屋子里蹦跳,云懿霆含笑进来,就看见若胭笑颜如花的在屋子里欢快的转圈,道,“倒比归雁自己还高兴。”、   若胭高兴的忘了神,飞快的扑上去攀住他脖子,嬉笑道,“那是自然,归雁今天未必有我高兴,她要应付那么多人,估计头也要疼了,脸都要僵硬了,不如我在这里自在,你说是不是?”说罢,还嘻嘻笑着,主动亲了他一口。   云懿霆眸光一闪,如烟花爆开,绚烂漫天,也极快的回她一吻,笑道,“你说的很对,估计她不止今天要头疼,接下来还要更头疼。”   “这是为什么?”若胭纳闷不解。   “你不知道么?加笄之后,可成亲了。”云懿霆笑看她。   若胭恍然,对啊,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自己加笄时都已经定亲,归雁自然也很快就要出嫁了,今天笄礼这么声势浩大,任谁也看出云家之势正如日中天,谁要是娶了归雁,无疑就是抱紧了云家这棵参天大树,不必说,忠武侯府的门槛马上就要被踩断了,侯爷未归期间,大约亲事还不会急于定下,和祥郡主必不会私自做这个主,可是过不了多久,侯爷归来,亲事也就快了。   “唉,可别嫁远了,还能三两天回来陪我就好。”   云懿霆佯作恼,“你心里便只想着那丫头陪你,还要我做什么?”   若胭便撒着娇往他怀里拱,笑而不语。   天降黑时,云归雁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大喊着“若胭”,若胭正歪在云懿霆胳膊上看书,一听声音,将书往云懿霆怀里一塞,跳起来就奔了出去,两人抱在了一起。   “晓蓉,快来壶水,渴死我了。”云归雁一边使唤晓蓉,一边拉着若胭往厅内走,没等坐稳,先仰面喝了一杯茶,这才翻着白眼道,“若胭,今天累死我了。”   若胭又提壶续了一杯,递过去,笑道,“我早猜出来了,快伸过脸来让我捏捏,可僵是不僵。”   “你是清闲了,倒取笑我。”云归雁瞪她一眼,然后晃了晃脑袋,凑过去道,“瞧,你送给我的钗,好看极了。”   若胭一看,果然头上正戴着那只钗呢,阳明翠玉趁着乌黑的发髻,光泽柔润,十分漂亮,也赞,“你喜欢就好,我瞧着也只有你能戴出这神采来。”   云归雁扬眉而笑,“那是自然,这京州那个女子能配得上这双剑,果然你最知道我喜好。”说着话,接过茶就喝尽了,这才解渴的抿抿唇,却又道,“解了渴,越发饿了,晓蓉快去找些吃的来。”   若胭忙道,“晓蓉昨天做的那几样点心还在,快去端了来。”又取笑云归雁,“满满一托盘的钗环,竟没一个能直接吃下去填肚子的,着实可恨。”   云归雁瞪眼道,“你这话才叫可恨,如何没想到送我一只面做的钗?幸好一辈子只有一次笄礼,我也算是过了一劫,以后就舒坦了。”   “还有一劫哩,你可逃不了。”若胭掩嘴笑,“到时候,我给你多捧些花生桂圆便是,总不能饿着你。”   云归雁一怔之后便明白过来,红着脸嗔道,“你可是忘了当时自己饿成怎样了,现在又来打趣我。”   说话之时,晓蓉已端了点心来,云归雁连吃了两块,又喝了些水,才觉得好些,两人玩闹好一阵,云归雁才走。   若胭坚持送出门去,一路上挽着胳膊又说不停,若胭问她笄礼场面,云归雁只是叫累,又叹气道,“可惜了你加笄那天我没过去,因外祖父突然不适,我和三哥都过去外祖父家了。”   若胭就问周老爷子身体如何,周氏虽然过世,但是有云懿霆和云归雁在,这门亲戚是断不了,云懿霆大婚,周家是送了大礼过来的,按规矩,新夫妇拜了公婆宗族之后,便该安排时间去周府拜见周老爷子,只因周氏已死,新婚次日新妇拜公婆的仪式并不算完成,还要等三个月后入家庙祭过周氏灵位才算,算时间,新婚三个月后恰好是新年,侯爷便定下新年祭祖与新妇拜周氏同时进行,故此,若胭过门两个月,仍未去周家走动。   云归雁笑道,“并没有大事,外祖父年纪大了,又有些哮喘,那天许是吃了积食之物,到夜里就咳起来,一时有些上不来气,亏得三哥快马请了于大夫来,施针化痰。”   若胭始知还有这么一桩事,又想云懿霆侍奉外祖父身侧,还能记得给自己取字托二夫人送来,也算他有心。   一路闲话,若胭又陪着云归雁走了好一会,才止步,目送她进了雁徊楼,缓步折回。   远远的见着一个女子垂首快步而行,直往霁景轩去,细细一看,原来是霁景轩的丫头香画,也就不再多心,只走自己的路,心里隐隐觉得别扭,却说不上来原因,初夏突然开口,“香画今儿穿的真是好看。”若胭恍然,是了,就是那身装扮与众不同,云府按季节下人订做统一的衣裳和首饰,因此,通常情况下,大家装扮都差不多,不过也并没有强制非制服不可,丫头们愿意穿戴自己喜欢的,主子们也不会怪罪,丫头们也比较自觉,就算不算制服,自己挑选的衣裳也多是素洁清淡的,香画刚才那身衣裳却十分艳丽,显得有些耀眼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年轻女孩儿,谁不想穿的漂亮些。”若胭淡淡一笑,不以为然,“你要是喜欢,也只管穿,我乐得欣赏。”   初夏道,“三奶奶这是打趣奴婢不成?奴婢要穿那么张扬做什么。”   两人说着往回走,迎面却见云懿霆出来,一眼就看见她,走近来道,“前面有些亲戚,我去一趟。”   云归雁的笄礼,到场的多是女眷,但也会有些男亲陪同女眷前来,只是不会到内院观礼,就在前厅等候,云懿霆因缌麻服期,白天也不曾过去,只和若胭一起玩闹,如今礼毕,外宾俱已散去,只有三两个至亲男性未走,少不得云懿霆要去应付一番,若胭点头,“你去就是。”   云懿霆又说“外面寒重,快进屋去”笑着便离去。   若胭却不肯进去,外面冷则冷矣,到底开阔些,自己除了每日里请安,也难出门,就在院外林子里转悠,这几天降温,滴水成冰,寒风刺骨,好在林中都是常绿灌木,严冬之时仍是枝叶不凋,倒是挡了风。   初夏陪着走了会子,也劝道,“三奶奶该回去了。”   若胭看天色不早,从善如流,与初夏前后往瑾之去,却听有人喊,“三嫂!”回头一看,只见云归雪带着几个丫头快步而来,不由的纳闷,这位七妹妹处处看自己不顺眼,这次老远就喊住自己,不知又唱的哪出,等她走近了,微微一笑,不说话。   云归雪一脸的厌色,昂首挺胸的站在若胭面前,道,“大嫂回娘家去了,三嫂这几天过得可舒坦?”   “七小姐……”初夏一步上前。   若胭伸手挡住,以眼神止住她的话,眉尖微蹙,冷冷的道,“大嫂在与不在,我过得都一样舒坦,七妹妹无端找我说这话,莫不是觉得,大嫂在府里,会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吗?”   云归雪恼道,“三嫂这是装糊涂,还是炫耀自己受到三哥宠爱?三哥为你出头,连一家子亲人都不顾了,你却只做你的好人,打量这府里都是傻子么?”   若胭大吃一惊,云归雪虽然骄纵无礼,但这话分明有所指,绝非信口胡说,当下沉脸道,“七妹妹最好把话说明白了,大家都是聪明的,偏我一个是傻子了,竟听不懂你的话,三爷为人,我信得过,他是你兄长,就算做了什么不妥的,自有母亲和大哥教导,既是母亲和大哥都无话说,便轮不到你来饶舌。”   云归雁哼道,“别人都因三哥护你而怕你,我却不怕你,大哥敦厚,又是长兄风范,素不与人相争,自然包容三哥,再说他又不是母亲亲生,母亲就是有话也不能说……”   “七妹妹慎言!”若胭脸色转青,“你也年纪不小,却不知话不能乱说么?世人皆知,三爷与母亲是母子,你说这话,先去问问母亲做何感想,走,我与你同去母亲那说说。”说着便故意往存寿堂方向去。   云归雪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飞快的拦住她,横目冷对,“三嫂不能去!三嫂是要去告状,好让母亲责备我?”   若胭冷笑,“七妹妹,就凭你刚才的话,确是该当责备!难不成七妹妹也知道自己这话说不得,却又怎么离间三爷与母亲的母子之情?”   云归雪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眼睛一眨哭了出来,跺脚道,“三嫂好尖利的口齿,三哥本来就不是母亲亲生的,用的着我离间么?你自己恶人心肠,还要装的大义凛然,还是先去问问三哥他都做了什么吧。”扭头就跑,却正见一人迎面而来,险些撞上。   “七妹妹……”来人面容严肃,分明不悦,竟是四爷云懿诺,云懿诺和云归雪是龙凤双胎,但是云懿诺生在云归雪之前,故为兄长。   云归雪见是云懿诺,如同救星,拉住他就哭,“四哥,三嫂欺负我。”   若胭气结,正要说话,已见云懿诺拂袖甩开云归雪,肃然道,“七妹妹,你与三嫂的对话我听了大半,心里岂能分不出好歹?三嫂何曾欺负你,错全在你,你不自省,反而哭哭啼啼、污蔑三嫂。”又转向若胭,歉意的看她,叫了声“三嫂……”又说不出话来。   云归雪见胞兄不帮忙,反而当众指责她,哭得越发大声,自去存寿堂了。   若胭轻叹一声,道,“四弟,你跟着去,天黑了,别叫她摔着,路上劝着些。”   前面还有客人哪,云归雪这样哭闹着过去,到底不成体统,就是追究起来,自己这个做嫂嫂的,也要被指责“对小姑子缺乏包容和耐心”。   “三奶奶。”身后有人呼唤,若胭回来一看,竟是晓萱匆匆赶来,大约是听到动静。   “没事。”若胭含笑安抚,心口暖暖的。   “三嫂……”云懿诺没有动,又唤了一声,只看着她,神色怪异。   若胭诧异,“四弟有话要说?”   云懿诺目光一闪,忙道,“没,没事,三嫂回吧。”转身追云归雪而去。 ☆、松口   若胭默默回房,因这插曲,情绪低落,窝在宽大的椅子里发呆。   初夏递过热茶来也喝,劝道,“七小姐的性子怎样,三奶奶在娘家做小姐时不就知道了嘛,何苦跟她一般见识,自己憋一肚子闷气?快喝口水驱寒,才在外面吃了冷气,一会又该肚子疼。”   若胭听了劝,接过茶喝了一口,又放下,初夏不依,非让她多喝几口,若胭只得又喝了几口才罢,心里只反复想着云归雪的话,一头乱绪。   初夏端了剩茶出去,很快又进来,说是晓蓉已经备好晚膳,是否现在就吃。   若胭哪有胃口,回道,“等三爷回来再吃吧。”   初夏道,“三爷去前面待客,走时并没交代是否回来吃饭,时辰不早,不如三奶奶先吃些,垫垫肚子,剩下的,还放炉子上温着就是。”   若胭道,“三爷既没说回来,也没说不回,我便等着,左右也不饿,你们自去吃饭吧。”   初夏叹口气便走开了,与晓蓉一说,既然三奶奶不吃,都先温着,说着话,就听脚步声匆匆,扭头一看,竟是云懿霆回来了,瞧着脸色不太好,紧抿着唇径直进了屋,将椅子上发呆的若胭捞在怀里,轻轻的拍了拍,这才柔和了面容,轻声道,“走,吃饭去。”   若胭不动,注视着云懿霆,紧声问,“三爷,大嫂为什么回娘家?究竟为什么回娘家?”   云懿霆面色微有些变,缓缓开言,“归雪……”   “三爷已经知道了?”若胭试探着问。   云懿霆冷冷道,“她自小骄纵无知,老四能拦得住吗?”   这么说,云归雪到底还是哭着跑去找和祥郡主了,很可能当时还有外客在场,所以云懿霆才这么快回来,若胭不禁懊恼烦躁,觉得云归雪确实不识大体,原本就是她无礼在先,还好意思哭闹到前厅去,也真是被宠坏了,可她毕竟是和祥郡主的亲生女儿,和祥郡主对她的袒护,自己也亲眼见过多次。   “好了,你不用再理会她,她不敢再……”云懿霆放软了声音安慰她。   若胭摇头,打断他的话,“三爷,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只想知道真相,你告诉我,大嫂为什么回娘家,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云懿霆抿了抿嘴唇,笑容温柔,“大嫂回娘家,我需要拦住吗?若胭,你是不是呆在家里太闷了?明天我们去骑马,如何?”   这分明就是不欲正面回答了,若胭呆呆的看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良久,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口默默不语,不回答就是最肯定的回答了,不需要一个字的解释,自己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云懿霆所为,可是自己能说什么,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自己,不用多说,云懿霆肯定是因为得知了何氏请于大夫为自己诊脉的事才生了气。   这天夜里下了雪,次日清晨,若胭出门时踩着薄薄的雪绒,沉郁的心情陡然舒畅了不少,初夏为她披了件青狐毛披风,素净的很,称着她光洁粉嫩的脸庞,更是白玉无瑕,晓莲在前面开了大门,云懿霆就拉着她出去了。   此时雪已停了,树叶上覆着一层莹白,有风吹过,微微抖落玉屑,不细看,是看不真切的,地上只不过一层白霜而已,踩一脚,便留一个浅浅的轮廓,若胭觉得很美,这种轻薄含蓄的雪景,比起三尺积雪,更具风情。   一路上看轻雪飘渺,不自觉的嘴角扬起笑意,云懿霆见她露了笑,也跟着高兴,捏着小手问,“下了雪,一会还去骑马吗?”   若胭有些迟疑,她是喜欢骑马的,又拿不准这算不算娱乐,怕被人诟病,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恐被人闲话,还是在家看书吧。”   云懿霆笑,“想去就去,无人闲话。”   若胭心动,却不肯爽快点头,总有些顾虑,自从嫁人,心思无端细腻纠结,言行举止亦不如当初率性胆大,那个出言不逊、胆大妄为的异世少女已悄然改变,变得会克制冲动、会维护爱人、会试着与伤害自己的人安然相处,这一切,只求与他长长久久、平安度日。   到存寿堂见到和祥郡主和云懿钧,若胭心里又多了些尴尬和紧张,昨天云归雪哭着找和祥郡主,也不知道结果怎样,垂首敛目的行罢礼,静候处置,和祥郡主却笑道,“老三媳妇,昨天雪儿不懂事,她年纪小,你别往心里去。”   这是代云归雪道歉了,不管真心假意,和祥郡主能说出这番话都是难得,若胭没有得理不饶人的道理,忙道,“母亲折杀儿媳妇了,七妹妹天性单纯,儿媳妇痴长两岁,怎会计较。”   和祥郡主颔首笑道,“我知道,你最是明理懂事,一家人正该如此才好。”   一句话就算是把昨天的风波揭了过去,一个字未提到云懿霆,可是若胭昨天生气却是因为云归雪伤及云懿霆的话,和祥郡主不会不知,她轻描淡写的将事情带过,也是因为继母身份尴尬吧。   祝嬷嬷转身端了杯茶递到和祥郡主面前,轻声道,“二夫人这两天又是忙六小姐的笄礼,又是忙过年的准备,可累着了。”   若胭垂眸,祝嬷嬷这话无疑是说给自己听的,素闻往年过年的事务都是何氏帮着打理的,现在何氏不在,可不就得和祥郡主一人操持,有心搭个讪,顺便探问何氏的情况,因不知缘故,又怕说错话,可是眼前这情况,怎么看都是等着自己开口呢,只好一横心,陪笑道,“儿媳愚笨不孝,竟劳累母亲一人了,新春热闹虽是好事,总不如母亲安康重要,不知往年如何,若能帮着母亲些,母亲也可省省心。”   祝嬷嬷见若胭会意,说话乖巧,面上一喜,借坡下驴,“三奶奶真是孝顺,这话说来真是暖心,老奴也长劝二夫人歇会,只是年关事多,七七八八的事哪停的下来?往年略好些,大奶奶在府里,也能搭把手,今年……”话说到这里,嘎然而止,自然不需她再说下去,谁也听得出这意思了。   若胭微微一笑,仰头看了眼云懿霆,悄悄的攥着他一根手指摇了摇,这才笑道,“儿媳妇惭愧,不如大嫂能干,也不知大嫂这次回娘家呆多久,何时回来?”话不用说的太明白,只要说明自己的态度就行,谁都不傻,既然都等着她表态,就自然能理解。   果然和祥郡主呵呵笑起来,“许是快了吧。”一笔带过,当着云懿霆的面,并不多说,又说了家常闲话,就见云归雁进来,一番礼毕,云懿霆就开口要走,若胭忙其身告辞,和祥郡主没有不许的。   两人到门口,正好与跨门而入的云懿诺迎面撞上,云懿诺脱口叫了声“三嫂”,才又补上一句“三哥”,然后垂首站在一边。   云懿霆淡淡的点点头,略一滞步就拉着若胭下台阶,若胭不敢失礼,匆匆说了句“四弟来了,快进去,母亲正等着你。”   回到瑾之,云懿霆帮她解开披风,顺手丢在榻上,若胭拉着他胳膊,轻声问,“三爷,你生气了?”他是为自己把人弄走的,这么快,自己就当众做好人,同意叫人回来,这不是摆明不领他的情么?   云懿霆轻轻拨弄她的头发,笑道,“怎么会生气,你高兴就好,先去吃点东西,一会我们去马场。”   这天到底也没去马场,两人刚用过早膳,二奶奶王氏就过来了。   云懿霆让晓萱去门口堵住,说,“去回了,今天不见。”   若胭忙喊住,“还是见见吧,二嫂为长,又主动登门,我怎好不见?骑马不急一时,二嫂不过是来串个门,不过说会子闲话就走了,等二嫂走了,再去不妨。”云懿霆就依了她,自己避了出去。   王氏进来,果然只是闲聊,她本不如何氏能说会道,性格内向,且有些木讷,不善与人拉扯家常,几句话颠来倒去,不过是问若胭近来身体可好、平常里怎样打发时间,若胭也不是个爱与人说长道短的,但凡聊天都恨不得长话短说,既然王氏没话说,她就更说不上话来,只是冲着自己是主、对方是客,不好冷场,才东一句西一句的,总算没有冷场,只是心里颇为好奇,王氏这次突然登门究竟什么目的,说了半天也没句正事,总不会是借着雪景来东拉西扯的吧?   罢,你不说,我也不问,只陪着你喝茶、吃点心、话家常,究竟谁沉得住气谁沉不住气?   王氏足足坐了近一个时辰才走,硬是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句句鸡毛蒜皮,脸上始终端着略带拘谨的笑容,两人对坐着,你来我往、不咸不淡,倒真像是妯娌间的闲静午后时光,安好和谐。   送走王氏,若胭问初夏可收拾好东西,初夏笑道,“东西是早就收拾好了,只等三爷回来就可以出门。”   若胭就轻轻的嗯了一声,坐在窗前出神,灵儿和巧儿之事已过去多日,两个活生生的人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无人过问,不知是云懿霆当时的煞气震慑住所有人,还是有了连翘“因话多被送走”的先例,这么大一出人命案,瑾之的丫头们都个个守口如瓶,晓萱几个就不必说了,本就是云懿霆训练出来的,就连迎春三个也各自闭紧了嘴,无事的时候,连瑾之门也不出,只有丁香因病无聊,到门外走动了两次,也没传出什么去。   看似一切都过去了,像梦一样,醒了就不必要再记得,若胭却还是记得,虽然不再害怕,也淡漠了“我是杀人凶手”的观念,依旧心有悲戚。   还记得在周府一间隐蔽的屋子里,阴差阳错的撞破齐王中毒,眼见齐王在自己面前口喷鲜血,身陷囫囵,险些丧命当场,后来另有女子代替自己做了情戏的牺牲,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捡回一命,事情过后,若胭虽然怔忡那个代替自己的女子是否甘愿,却从没认真想过是自己害她。   云大夫人的寿宴当日,香琴在何氏的授意下陪自己去雁徊楼,途中故意绕道瑾之,又不早不晚的扭伤了脚,恰好刺客孟彩衣现身,万幸云懿霆赶到,若胭逃过一劫,香琴却一箭毙命,面对香琴的死,若胭有过恐惧,但是不曾自责,因为心如明镜,不管香琴死于意外还是阴谋,都与自己无关,自己亦是受害者。   灵儿和巧儿又不同,即使云懿霆说过早有杀她们之心,即使没有这一次,因为两人受命于太子的身份,也许最终也难逃一死,可为什么偏偏是死在这一次,无论如何,自己都做不到置身事外。   正胡思乱想着,晓莲在门口请示,说收到飞鸽传书,若胭立刻收回心神,欢喜的接过来看,信上依旧寥寥数字,说的是巧云已经病愈,一行人已经过了河北,进入京西南路,若胭看得欣慰,计算着时间,照这样的速度,年前赶到蜀中是没问题的,独自呵呵笑起来。   云懿霆走进来,笑容如春,也不问什么事,只亲昵的挨着她坐下,若胭将信左右晃着送到他面前,笑道,“他们能在蜀中过新年了呢,那他们会住在哪里,是否需要采买物品,就是母亲下葬也是需要大量花费,哎呀,巧云的身边盘缠也不知够是不够……”   云懿霆搂着她直笑,“你还真是好操心,这些也需要你费心的么?走吧,我们现在去马场。”   若胭笑,“先写了回信再去。”拉他去书房,将他按在桌前,自己挽袖研墨,云懿霆就以手支颚,含笑看她不语,看得若胭脸红,嗔道,“不许瞧我,低下头去。”   云懿霆则曼声道,“如花美眷,焉能视而不见?”说着话,倒执狼毫,挑她下巴相戏。   若胭伸手拍开,瞪眼道,“劳你写个字而已,也这样不正经,一会洒了墨汁,溅你一张花脸才叫好看。”将砚台轻轻推过去,又铺了信笺,催促道,“快写,快写,就说我们已经收妥来信,路途遥远,他们相互照应,平安为要,西南湿寒,沿途酌情添置御寒衣物,日出而行、日落而息,不必兼程赶路……”边想边说,七七八八说了一箩筐,尤以为不够周全,再看云懿霆,笑得无奈且纵容,蘸墨提笔,转瞬又已搁笔完毕,定睛一看,诺大的信笺上只有四个字“已悉,自决”,愕然道,“如何这样简短,我说的那么多都不用叮嘱的么?”   云懿霆笑,“操这些心,累是不累?他们既非幼儿又不愚笨,连如何衣食住行都不知道么?”   若胭想了想,讪讪而笑,拿起信笺轻轻呵干墨汁,却又盯着字迹欣赏起来,扭头央道,“三爷,你教我秦隶吧,真好看。”神态娇媚,楚楚动人。   云懿霆笑而不语,从她手里抽回信笺折了,唤了晓莲送出去,这才起身来,笑着反问,“怎么,行楷不好看?”   若胭嬉笑,“好看,原本是好看的,现在觉得秦隶更好看些,你教是不教嘛。”故作凶恶的冲他挤眉弄眼,还飞快的吐了下舌头,娇憨诱人之极,云懿霆一时看痴,忘了言语,目光软的如五月的湖水,碧波荡漾,情意绵绵。 ☆、旧事   “三爷,三奶奶,大娘回来了。”初夏在门外道。   听闻佟大娘回来,若胭立即端正了面容,道,“三爷,我去看看。”   云懿霆目光一闪,拉住她,轻声问,“怎么大娘一回来你就不苟言笑了?”   若胭道,“大娘是教养嬷嬷,教我规矩的,怎能在她面前放肆。”   云懿霆轻轻一笑,“大娘的那些规矩本就不是约束寻常人的,这不是宫里,用不着学那些刻板无趣的规矩,你想怎么高兴就怎么样,我可不希望我的若胭因为规矩而失去自我,记住,在我面前,不需要规矩。”   若胭怔怔的看他,隐约觉得他这些话有些来头,一时也理不出头绪,只满心里都是欢喜,跳起来攀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使劲亲了一口,然后歪着头看那处粉红的唇印,笑得眼如月牙,腮边红霞弥漫,大有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意,不等他反应过来,转身就跑掉了,徒留云懿霆静伫原地,以手抚颊。   佟大娘送连翘去庄子,顺便了解庄子情况,一去好些时日,若胭几天前就开始盼着,猜想着快回来了,果然回来,自然高兴。   出门时,佟大娘正好入厅,若胭仍以弟子之礼拜过,两人入座,先不问庄子事务,只叫丫头们送来热茶,亲自递了过去,道,“一路风寒,大娘先暖暖胃。”   佟大娘含笑点头,也不客气,接过来不徐不急喝了两口就放下。   若胭仍不急着询问,说是“大娘辛苦,不如先回房歇息,晚些再说。”   佟大娘笑道,“不妨事,算不得远,亦不辛苦,三奶奶若是有事在身,先去办事即可,庄子上也并无要事,可缓些说。”面容薄显风霜,但是双目炯炯清朗,倒是精神不差。   若胭忙摆手,“并无他事,只恐累着大娘,大娘若有精神,那便回房细说吧。”人家老太太一路车马都没说什么,自己怎么好意思说“我要骑马玩去,晚上回来再找你”,少不得骑马计划泡汤,又吩咐晓蓉送些菜饭点心过来,自己跟佟大娘去了她的房间。   晓蓉的速度很快,很快东西端进来,佟大娘很有礼貌的道了谢,并真诚的称赞点心精致可口,晓蓉眉开眼笑的退下了。   佟大娘吃了些东西,收拾完毕,这才细细说起庄子的情况,“庄子在西城城郊,共六户人家,管事姓冯,一家四口都在,倒是个憨厚少话的,庄子历年都是种豆,明年种什么,是继续种豆,还是换别的,要三奶奶决定,如今年关了,三奶奶该细细想想,早些定下来,别误了明年春耕,若是还种豆也好,庄子里是留着现成的豆种,若是换作物,少不得要提前选种买种、分配佃农活计,甚至重新开挖水沟、调整种植布局,涉及不少。”   若胭便问,“大娘看过,觉得土质、光照、水源等如何,可是适合不适合继续种豆?”   佟大娘见若胭没有一拍脑袋就做决定,而是有的放矢的问起实际情况,赞赏的点点头,道,“庄子所处位置很是不错,山阳水阴,土质沙多泥少,倒是适合种豆。”   若胭笑道,“既是条件适宜,还继续种豆即可,冬季收豆之后,可种些萝卜青菜,也不拘产量,能让庄子里自给自足也是好的,先想着将土地利用起来,不至于荒废即可,若因常年种豆,佃农心有倦怠,不妨再加些别的作物一起种植,如棉花、小麦之类。”说着,憨然讪笑,“我也不太懂作物的习性与栽培,信口胡说,大娘可莫笑话,不过是这个意思,诺大的庄子,独独守着一年一收的豆,有些可惜了,地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妨尝试些别的,多少也有些收成。”   佟大娘含笑赞道,“三奶奶说的是,因这庄子的原主人,产业颇丰,并不在意这一处,多年前随口说了句种豆,便再未过问过,冯管事本不是个善变通、生财有道的,也作不得主种什么,只听着主子一句话便埋头干活就是,三奶奶既然有心,吩咐下去就是,佃农们也是愿意多些收成的。”   得了肯定,若胭十分高兴,“那便先定下几样,过几天初夏还要去庄子送些年货,也是我的心意,再将我这意思转给冯管事,我虽做着主,到底不如他们熟悉农事,问问他们的看法再定。”   佟大娘赞她想得周到且不自恃身份,又一一介绍了几户佃农的情况。   若胭记在心里,又提起年货的事,“初次办这样的事,没有经验,多了少了拿不太准,本来想着不过一番心意,但又担心着年轻不经事,若是好心办了笑话不说,反叫人怨道,则不好了,初夏这些天一直辛苦忙着这事,大娘也给帮着看看。”   佟大娘连声称赞,“三奶奶能这样仁义待下,老妇亦感敬佩,不拘多少,下人们也没有不感念三奶奶好处的,初夏年纪虽小,办事却稳妥,堪称三奶奶得力一臂。”   若胭受了赞,心里也高兴,正想着将杜氏给自己的那些产业也一并说了,却听佟大娘又说起连翘,“连着哭了两天,只求着老妇,说还要回府来,到三四日才明白回不去了,想明白了也就没事了,如今早和几个佃农的年轻媳妇打得火热,左右大家都闲着无事,凑一处玩耍。”   若胭叹口气,无可奈何的笑笑,把陪嫁丫头做这样的处置,实在不得已而为之,只要她能想开便好,若是哭闹不休,自己还真不知如何安置,好在她那样开朗的性格适应的快,自然这中间也少不了佟大娘的软硬兼施,要不然,仅是了解庄子情况,也用不了这么多天,总是陪着她安稳情绪而已。   佟大娘却突然放低了声音,肃容道,“老妇劝解连翘安份守命,却是意外听说了些与三奶奶相关的旧事,不知三奶奶还愿意不愿意提及往事。”   若胭怔忡,心里大约有些明白了,连翘跟着自己才多久,她能知道什么旧事?她和佟大娘是差不多同时去的梅家,没道理她知道的事佟大娘却不知道,想必还是云府的事,连翘一向与霁景轩的香书走的近,倒是很有可能从香书嘴里听说了些什么,香书是何氏的丫头,她所说的与自己有关的旧事会是什么事……若胭猜度着,心陡然一跳,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莫不是那件事?缓缓道,“多知道些事没有坏处,何况还与自己有关,大娘请讲。”   佟大娘便道,“三奶奶想听,老妇自然要如实转述,只是在这之前,提醒一句,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连翘之言可听、却不可尽信。”   若胭点头称是,心中暗赞佟大娘为人不偏倚,凡事总能公正妥当。   佟大娘这才说道,“连翘到了庄子,只是哭着说委屈,老妇便以察看农田为由,带了连翘去无人处劝说,连翘哭得伤心,便断断续续说了她与霁景轩的往来。”   果然没有猜错,若胭心一紧,没作声。   “大概三奶奶也是半猜测半证实,连翘将三奶奶在瑾之的一些私密言辞举动泄漏出去了,的确如此,连翘皆已承认,说香书常邀她去霁景轩,因三奶奶很少指派她差事,她闲着无趣便想着打发时间,香书每次带她过去,总是好吃好喝的招待,大奶奶也经常亲自拉她说话,只问些瑾之的琐碎事,还赏了她不少首饰,一开始她不敢收,怕三奶奶知道了责备,后来发现三奶奶根本不管不查,胆子就大了起来,思忖着闲聊几句就能博得大奶奶的青睐,得到好处,最是件便宜事,隔三差五就借机与香书一处玩耍,用三爷和三奶奶的日常生活交换首饰,尤其是三奶奶在半缘庵料理太太后事那些日子,无人管束。”   佟大娘徐徐说来,面色凝重,若胭听的心里翻江倒海,原本自己还以为连翘只是个无知的傻丫头,口无遮拦的说漏了几句,敢情心思已经变坏,早被小恩小惠蛊惑的忘了自己身份,卖消息换钱财,这就是自己的陪嫁丫头!   佟大娘见她脸色难看,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老妇后来在她带去庄子的包袱里的确发现不少廉价首饰,不像是三奶奶赏赐之物,连翘承认那些都是大奶奶给的。”   若胭咬牙不语。   佟大娘摇摇头,“连翘虽是承认过往事实,却依旧不以为然,只哭委屈,说三奶奶一贯宽容,既能容忍下人闲散贪嘴,怎么偏偏拿住她说几句无足轻重的闲话不放,莫不是杀鸡儆猴,要以此收服晓萱三个,还是为了巩固初夏的地位把她赶走,这样不知悔改,真是可悲可叹了。”   若胭听了也忍不住冷笑,这丫头还真能胡思乱想!佟大娘却提醒道,“三奶奶莫笑,连翘哪里说得出杀鸡儆猴、巩固初夏地位这样的话,莫怪老妇多心,只恐这四个字还是他人所教呢。”   若胭猛然一惊,心里透亮,还能是谁教的?再愚笨也猜得出来是何氏了,这是在挑拨自己主仆关系,怪不得那次初夏刚提点她一句,就被她恶语反击,看来早就被何氏洗脑,忌恨初夏、埋怨自己了,可惜自己没有早点意识到她思想上萌芽的异常,只当她一时嘴快。   “是我大意了,总没当回事,现在想想,这两个月竟有好些蹊跷谜团解开了,且不论大嫂时不时的冒出两句本不该她知道的话来,就是上次于大夫诊脉一事,也必定是从连翘那边打探到什么,才敢那般嚣张”说完就将何氏带于大夫来瑾之之事说了一遍。   佟大娘惊道,“竟有这样的事,幸好三奶奶未孕,要不然就要出大事了,这正是连翘说出去的话,连翘承认,她对何氏说起三奶奶喜酸、贪睡思倦,又说三奶奶月信不准,上个月迟了数日也不见来,何氏必定因此认定三奶奶有孕了,才故意演的这出戏。”   若胭连番听了这些话,连冷笑也笑不出来了,自己上个月的月信确实推迟了十余日,只是不巧的很,连翘刚走,月信就来了,可怜连翘不知情,误导了何氏,这也是天意,若非如此,怎见人心?   若胭犹自难受,佟大娘却又说出一句话来,“这些事也就罢了,总算有惊无险,只是听连翘说,香书有一次向她透露一件半年前的事来,那时候三奶奶尚未过门,跟随太太来为大夫人贺寿,深得二夫人青眼,大奶奶还主动派了个丫头送三奶奶去找六小姐,三奶奶可记得这事。”   “记得……”   若胭听佟大娘提起这事,眼前就浮现出香琴的模样来,心里憋闷的难受,自己曾问过云懿霆这件事的真相,他只说大嫂无谋,不必放在心上,自己也确实没过于忧心,却不知连连翘都听说了。   “那个丫头叫香琴。”   佟大娘看她一眼,继续道,“香书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香琴一去不返,两日后才听大奶奶说是那日得了急病送去医馆,没想到药石无效,已经死了,香书虽然怀疑,但是不敢问,只装在心里,后来三奶奶进了府,她就寻个机会和连翘说,想从连翘那探探,连翘也不知情,更不敢问,这事也就一直藏着,直到去了庄子,说话也无顾忌,这才吐了出来。”   看来大家是真的不知道香琴怎么死的,若胭记得云懿霆的说法只有一句“大嫂领走了”,那么,“急病死”的言论究竟是何氏自己为掩人耳目想出来的招,还是云懿霆的授意?想来还是何氏自己的主意吧,不过很明显何氏当时的说辞不让人信服,要不然香书怎么会怀疑?   若胭心里乱乱的,云懿霆说的对,何氏虽然接连不断的制造事端,但是又事事显示,她真不是个“有谋略”的人,想害人却总思虑不周、露出马脚,这样的人……也不知和祥郡主怎么看?是啊,她也相信香琴是“急病死”吗?   “那天,香琴领路,故意绕道瑾之,不巧又扭了脚,我去找人相助,回头却发现她已被人杀死,至于大嫂的说法,我也不知。”   若胭心中斟酌良久,终是没有实说当时情况,非是不信任佟大娘,以佟大娘游刃后宫数十年的阅历,说不准还能猜出几分真相,只是,事涉云懿霆与两位皇子的关系,自己宁肯糊涂,也不会将这种隐晦关系透露出去。   佟大娘缓缓点头,并不追问其他,只道,“越是高门大户,意外死亡越在所难免,却要安稳人心、维持体面,不能叫人知晓,总需要个说辞,急病不治最是常见的说法,这也不足为奇,若是处置不周、解释不严谨,就难免引人生疑,但凡帷庭街巷间的蜚短流长大多都是因此流传,香琴是大奶奶身边的,动机如何,只有大奶奶清楚,三奶奶须有防备之心。”   若胭应是,又说了何氏回娘家之事,却丝毫不提云懿霆,连云归雪的数次无礼也一并隐去,佟大娘听了微微一皱眉头,沉吟道,“许是心有怯意,回去暂避,免了相对尴尬。”   若胭笑了笑,也不多解释,不愿佟大娘深究,说道云懿霆的长短,就岔开话题又闲聊了几句,就起身辞了出来,心情沉闷,一路慢行,晓蓉过来道,“已经午时了,三奶奶不如先吃些东西再去马场。”   若胭哪里还有心思骑马,满脑子都是何氏的脸晃来晃去,好不烦人,“今天不去马场了,在家呆着吧,我现下还不饿,可晚些再吃,三爷若是想吃,便先吃吧。” ☆、抉择   云懿霆闻声出来,示意晓蓉退下,将若胭拉进屋里,问道,“大娘对你说了什么很重要的机密么?”   若胭苦笑,很想再追问他香琴之事,又忍了下去,先前几次都没问出什么来,现在又能有什么结果,问了也白问,索性也懒的告诉他自己所知,只道,“庄子里不知道种什么作物,发愁。”   “嗯?”云懿霆挑了挑眉,凝眸看她,唇角微微勾起,然后轻笑出声,“我说过,若胭,你不擅撒谎。”   被当场揭穿,若胭尴尬的低下头,忿忿嘟囔,“不是我不擅撒谎,是你长着一双透视眼好么。”   云懿霆见她明明知错,嘴上犹不饶人,哧的笑出声来,“既知如此,为何还在我面前隐瞒?须知你此刻说与不说,我想知道,就能知道。”   若胭垂首不语,轻轻咬着嘴唇,烦乱纠结。   云懿霆静默片刻,在她额前温柔一吻,然后走了出去,若胭莫名的有些惊慌,追上去拉他,“三爷,别……别做什么。”   让他别做什么呢?若胭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是突然就有些怕。   云懿霆回身捏住她的下巴,邪魅一笑,就出门去了,若胭心慌的看着空荡荡的门发呆,很快又见他回来,笑容轻柔如旧,扬起的眉梢恰好淡化眼底一抹尚未褪尽的戾气,很自然的挽着她入内,若胭怔忡,傻傻的问,“三爷干嘛去了?”   “门口走了一圈,没做什么。”云懿霆拉她坐下,“怎么不想去骑马了?”   若胭就胡乱想了个借口,“唔,觉得有些累,想看会书,三爷会不会……”话没说完,却听晓莲在门外禀报,“主子,三奶奶,大夫人身边的缃兰过来了。”若胭听了便不再说,让领进来,自己也往外走,缃兰虽然比不得紫萍得势,在大夫人跟前也是个有脸面的。   缃兰却不是空手来的,还捧了一只红木镶金盒子,入了厅就行礼,笑道,“三奶奶,昭仪娘娘派人来府赏了好些东西,这是三奶奶的,大夫人让奴婢给三奶奶送过来。”   昨天云归雁的笄礼,昭仪娘娘就亲自过来,为归雁也为云家显足了颜面,今天又送礼来,当真是厚待娘家,这自然也说明皇上对云家的倚重和对昭仪娘娘的宠爱,若胭笑着谢过昭仪娘娘和大夫人,又问两人安好,说是“本该多往大伯母跟前请安,只是我有孝在身,不敢冒犯,倒是失了礼了,还要缃兰姑娘代为赔罪。”   缃兰谨言应下,便请辞离去,若胭拿了盒子入内室,给云懿霆看,云懿霆笑,“二姐一年总要送几次来,都是宫里时新的首饰,你看看喜欢不。”   若胭恍然,敢情这都成惯例了啊,打开盒子一看,果然里面摆着一只镯子,通体白玉无瑕,最精妙的是设计奇巧,并非寻常的素环,而是雕琢成一圈排列整齐的梅花,花瓣、花蕊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忍不住赞道,“真是好看,与众不同。”   云懿霆道,“你要喜欢,我再拿几只回来。”   若胭惊愕摆手,“我要那么多镯子做什么,再说,我现下也不戴饰。”盖起来,随手放在妆台,再想先前要说的话,就有些想不起来,看着云懿霆发呆,云懿霆也不说话,斜靠在椅子上,意兴盎然的欣赏她一脸的痴呆,。   这时晓蓉在门外笑道,“三奶奶,可尝尝点心?”   确如云归雁所言,自打自己应许晓蓉“想做什么只管做去”,这丫头果真魔怔了,一有空闲就和晓蔓腻在一起,进进出出的倒腾,没少弄出花样来,也不知这次又有什么创意,笑眯眯的要出去吃,忽想起上次的事,便不挪步子,向晓蓉笑,“正好有些饿了,快端进来,三爷也想吃。”当着丫头的面,你总能收敛些吧。   晓蓉欢喜的送了进来,却是放在几上就退出去了,“多谢主子和三奶奶赏脸。”跑得飞快。   若胭看了看已不见影的门口,又看了看几上的糕点,再看云懿霆,就觉得他的笑容比平时更妖邪几分,心口一跳,莫名的就有些脸热,只好噘着嘴端了碟子递过去,“我可和晓蓉说了你会吃的,好歹给点面子尝尝嘛。”   云懿霆笑容越发浓郁,“闭上眼睛。”   若胭警觉的盯着他,然后将碟子横在两人之间,这才小心的闭眼,却是悄悄的留下一线缝,朦胧中见他接过碟子去,心口一松闭紧眼,却在下一瞬间就被强行吻住,忙睁开眼恼看他,嘟囔“骗子。”   对方只是放肆的轻笑,理也不理她,直等吃饱了才又懒洋洋的坐了回去,理直气壮的辩解,“我只让你闭眼,并没有答应你要做什么啊。”   若胭气结,扭头不理他,自己拿了点心吃,一口咬下,到嘴里忽觉怪异,不似面点松软甜糯,似乎还有些别的清爽脆甜的东西,一怔之后,慢慢的品尝,恍然笑起来,又惊又喜,兴致勃勃的拿了一块给云懿霆,笑道,“你快尝尝,这里面可藏了好东西,最是别出心裁的好吃,晓蓉真是心灵手巧,我是想也想不到的,快吃啊,快吃,快吃,只能吃不能看,吃完要猜一猜里面是什么。”一激动起来就有些忘神,拉着他叽叽喳喳的说了一堆,眉眼生动,流光溢彩,双颊霞色恰好。   云懿霆只顾看也不吃,若胭故作恼色,两人又打闹一阵,这才吃了好些,“好吃不好吃?晓蓉竟然将新鲜的梨裹进了点心,亏她想得出来。”   吃着美食,若胭心情大好,缠着云懿霆絮絮叨叨的说话,不多时,一碟子点心就空了,看着空空的碟子,若胭这才觉得尴尬,这也太不象话了吧,一点淑女形象都没有,还是当着他的面,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红着脸用身体挡住碟子,结结巴巴的道,“那……我中午不想吃饭了,我……我吃饱了。”   云懿霆抿嘴看她,突然将她搂紧在怀里,笑得胸口震动,若胭却躲在他怀里,羞得死的心都有,拉都拉不出来,到底被云懿霆拉着又吃了些饭菜,最后捧着肚子歪床上睡觉去了,死活不让他陪,使着性子将他赶出去,自己迷糊了一会,听到外面传来轻声细语,像是初夏的声音,就喊她进来,初夏闻声进屋,笑道,“可是奴婢把三奶奶吵醒了?”   “也该醒了。”若胭问,“你刚才说的什么,有事情?”   初夏道,“是二夫人身边的彤荷刚来了,把瑾之过年的物什清单送了来,奴婢正和晓萱看呢。”   若胭怔了怔,想起晓萱曾说过的府里统一置办年货之事,笑道,“既是这样,也叫晓萱进来,咱们一起看看。”说罢下了床。   初夏自去唤了晓萱进来,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行过礼后就交给若胭,“彤荷刚送来的,请三奶奶过目。”   若胭招呼两人一并坐下,自己翻开册子,一看便吓了一跳,册子里密密麻麻的记着物资名称、数量及要求,粗略算来总有数百样之多,从主子到下人、从衣裳、首饰到菜品、糕点,分类精细,直看得若胭乍舌,问晓萱,“往年都是如此?”   晓萱答道,“往年不曾如此,府里有定例,成亲的爷和未成亲的爷,是不一样的。”   如此说,瑾之和大爷、二爷的院子都是一样了,不管什么东西,不搞特殊就行,免得无端撞了枪口,若胭松口气,随意翻看了一遍,道,“回头让三爷瞧瞧,你们俩也看看,缺什么再补上。”又问晓萱,“镯子的事可定下来?”   晓萱道,“既是三奶奶的好意,奴婢等自然恭敬不如从命,都领受就是,样式却还没定,”说着冲初夏笑一笑,道,“奴婢觉得初夏的眼光极好,正想着让初夏挑个款式呢。”   若胭心知她这是谨慎,不肯独自做主,点头而笑,“这事你们俩私下里商议去,我是不管,总是你们自己戴着喜欢就行。”   晓萱笑道,“既如此就算三奶奶同意了,少不得等初夏得了闲,奴婢要拉了一起出去逛逛。”   初夏也不推拒,三人说笑一会,晓萱辞了出去,若胭对初夏道,“庄子那边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这两天就好。”初夏回答。   若胭道,“你自己看着办就行,大娘回来了,你看着差不多,可以将清单给大娘看看,我已经和大娘说过这事。”   初夏问,“三奶奶那本册子上的……也都说了?”   若胭恍然想起,刚才原是想着要说的,结果因说起连翘来,又给忘了,摇头道,“一时忘了,还没说,罢了,我一会去和大娘说一下,回头你再去吧。”说着就往外走,径直去了佟大娘房中,又简短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只说是“母亲临走前叫了我去,将一生积蓄送了我,也是些庄子、铺子,我也是初接手,想着和陪嫁庄子一样相待,交代了初夏去采买。”至于其他人的,便略过不提了。   佟大娘微微颔首,问,“三爷可知?”   若胭摇头,“不知。”说了这两字,若胭心里莫名的生出些愧疚与伤感来,其实,自己最不该瞒的,就是他吧,有朝一日,他若得知,是大发雷霆,还是心寒如冰?这样一想,竟觉得心疼难忍,咬了咬牙,低下头去。   佟大娘默默看她,道,“如果太太当时有言在先,另当别论,若是悉凭三奶奶决断,三奶奶就该早早想妥,是坦言相告,还是继续隐瞒,都要想的长远些,不管如何,都不该伤了夫妻情分,三爷看重的是什么,三奶奶心里要有数,三奶奶自己看重的是什么,更该扪心自问,总莫要因小失大、得不偿失才好。”   若胭沉重的点头,当初接手这么一大笔财产,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紧接着杜氏过世,一番伤痛和忙碌过后,这事差点就忘了,若非因陪嫁产业勾起的年节,自己还当是一件首饰,收在抽屉里无人知晓也就罢了,现在才知,自己一人根本无法打理,初夏应该知道,佟大娘应该知道……那么,云懿霆呢,他为什么不能知道?   从佟大娘屋里出来,若胭就去找云懿霆,晓萱却道,“主子出门了,尚未回来。”   若胭愣了愣,就去书房写字,特意翻找秦隶字帖,却没找到,不免郁闷,就在书架前转来转去,信手拿起一本书,发现书中夹着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张折着的红纸,好奇之心大炽,小心的取出红纸展开,赫然见纸上书有一字“瑾”,正是秦隶,浓墨酣畅,柔韧见骨,不禁纳闷,这字、这纸似乎在哪里见过,再一细想,恍然想起,这是云懿霆送给自己的字,笄礼那天由二夫人转交给杜氏的,杜氏将它夹在书里了,再一看书,竟是《凤求凰》的琴谱,顿感囧囧,母亲,您这是有意还是无意?   讪讪脸红,将书放回书架,拿了红纸到桌前,自己挽袖研墨,铺纸临摹,一笔一画,聚精会神,写了一个又一个,怎么也写不好,看着满桌子的“瑾”,无一个像样的,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更别提与红纸上的字相提并论了,不免有些颓意,嘟囔道,“无端写那么好看做什么?叫我喜欢的心痒痒,却又学不会,可不是故意气我么?唉,长得那么好,字还写那么好,我都嫉妒了,哼哼。”   才说着,就听背后传来轻笑,声音虽不大,却畅快欢悦的很,唬了若胭一跳,撂笔就回头,只见云懿霆就站在身后,一脸妖孽似的笑容,心里这个滋味呀,说不清是更气恼了,还是更嫉妒了,瞪眼道,“三爷你偷看我写字,敢取笑我!”   “不敢。”云懿霆无辜的扬了杨眉,上前将桌上满满的“瑾”字都收起来,笑道,“走,吃些东西去。”   若胭不依,拉住他不放,拖长了声音,软声央道,“瑾之——你便教教我吧。”    ☆、暗伤   云懿霆哪里禁得住若胭这样软声糯语的撒娇,自然是无不依从,嬉闹着握住她的手写了几个字,香玉满怀定不下心不说,若胭自己也深觉别扭,讪讪掷笔,回首笑道,“还是先吃东西吧。”   饭后,若胭说起彤荷送来的清单,让晓萱拿来给云懿霆看看,云懿霆却道,“不必给我看,你看了就行,想要什么,愿意写上就写上,不愿意写就直接和晓萱说。”   若胭撇嘴,琢磨着将杜氏产业告知,云懿霆却突然眸光一闪,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吩咐晓蓉服侍若胭,自己走了出去,若胭只好将话咽下,让晓蓉陪着去西园子闲走。   晓蓉先进屋取了素锦披风来帮她披上,这才陪同前行,两人慢步角门,正要提步,回头一看,恰好见丁香从外面进来,见若胭望过来,脚步略略一滞,快走几步上前行礼。   若胭不免诧异,“天色不早,你去哪里了?”   丁香略一迟疑,垂首答道,“奴婢觉得今日身上轻些,出去门口走了走,三奶奶可有什么吩咐?”   若胭摇头,“倒没有吩咐,只怕你着凉,要出门去,也该早些,傍晚天寒风大,仔细又加重了。”   丁香小声应“是”,不再说话,若胭看她这几天精神大不如前,许是病未痊愈的缘故,只叫她快回屋去歇息,自己带了晓蓉进了西园子去,墙角那几盆秋菊凋零后,早已搬走,诺大个园子,只有几棵树静默伫立,好在绿叶长青,尽管冬夜清寒,树下漫步,倒不显萧索。   晓蓉性格好,面上时常带笑,说起话来清脆爽快,若胭便拉她闲聊,并不过问云懿霆的过往与瑾之的旧事,只打趣她们几个的功夫,“我是见过晓萱的功夫,可谓移步如闪电,瞬息之间迷乱人眼,你们几个中,谁功夫最好,可是晓萱?”   晓蓉嬉笑,“奴婢说实话,三奶奶可莫要告诉晓萱,她的功夫可不算好的,上次比试,晓萱只赢了晓蔓,与晓芙打成平手,不过这几个月颇为刻苦,下次比试,难料胜负。”   怎么还有比试?若胭大为好奇,笑道,“我看晓萱的身手已经好生了得,怎么还不算好?你倒说说谁最厉害。”   晓蓉道,“瑾之和雁徊楼的丫头里,功夫最好的要数晓菱,连六小姐都不是她的对手,数次不敌,其次是晓莲,上次虽是败给晓菱,却也差不远,晓菱内敛,攻守兼备,晓莲出招犀利,输在后继不足,“又掩嘴直笑,“晓莲是个武痴,常言要做我们六人中的第一,只要得闲就冥思苦学,不想屡败于晓菱,这半年来都气得没脸色了。”   若胭愕然,再想不到那个整日里绷着一张脸沉默寡言的丫头竟是这样痴武要强的人,也罢,由着她去,只需知道她心里没有恶意邪念便是,谁还没个执念呢,将满腹心思用在武术上倒还安全妥当,总比些个寻事生非的强,当下笑道,“人各有志趣,旁人是理解不了,只要自得其乐便好,就说晓蓉你做点心的爱好与本事,大约晓菱也是不及的。”   “三奶奶说的是,每次奴婢与晓蔓做出好吃的,晓菱吃的最多。”晓蓉眼睛闪闪发亮。   “三爷和我也爱吃。”若胭笑。   两人说笑着,就见初夏提着灯笼走过来,将怀里捂着的手炉给若胭,“三奶奶捂着些,别冻伤手,转了好一阵子,回去吧。”   若胭笑应着往回走,问,“三爷回来了没?”   初夏摇头,“还没回来,奴婢先服侍三奶奶洗漱更衣。”   若胭轻轻的“嗯”了一句,夜风吹过,在脸庞上留连不去,凉飕飕的红了鼻尖,不自觉的望向大门。   云府的林子里没有灯光,高大的树木影影憧憧,间距静立,遮盖如巨伞,将夜色掩的愈发黑暗、阴沉,云懿霆信步而行,身影轻而稳,足下无音,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身影,气虚若虚、移步无声,飘悠悠如鬼似魅,低声道,“主子,已经办妥,明天一早醒来,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嗯。”云懿霆恍若未闻,更不知身后有人,依旧步履轻缓、神情闲逸。   身后影子迟疑问道,“另一个,可要现在动手?”   云懿霆的声音清淡无波,“不,五天之后。”   “是,主子。”身影说罢,悄然消逝。   云懿霆继续缓行,往一斗小池而去,在他身后,又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跟随,云懿霆亦不回头,到池旁驻步,目光清平如池中水,无波无粼却深沉难窥深浅,突然用细如蚊音的声音道,“你在这,半个时辰后回去。”话音未息,人已如烟不见,那个跟随的身影丝毫不惊异,继续前行,绕过小池,沿着池畔的假山怪石,一路从树荫下走到一角凉亭,静立不语。   夜,浓如泼墨,这一处凉亭地处偏僻,浓荫遮掩,平时就少有人至,此刻更是寂无人息,唯有寒冬的风时轻时重、时急时缓的刮过,绕过树干和亭柱,撞在假山和不远处的墙上,发出低低的、怪异的声音,伴随着簌簌的树叶晃动声,倍添阴邃,那身影身姿挺立,负手沉默,黑暗之中只隐约可见轮廓,与云懿霆倒有两分神似,如此过了半个时辰,身影出了亭,慢悠悠的回到瑾之。   晓萱迎上来,低声道,“主子尚未回来。”   晓莲略怔,“放心,我感觉得到,他们虽然怀疑,但是不敢有任何动作,一直在亭子旁边,一个人也没敢离开。”   “那就好。”晓萱将门扉轻掩,朝里努努嘴,就进去了,晓莲一如既往守在门口,神色淡漠如旧,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一直就在这里。   不多时,一阵风过,晓莲飞快的开门,侍立一侧,云懿霆跨步进来,看她一眼,晓莲会意的点点头,低声道,“回主子的话,一共五个,他们刚走,半个时辰,一个未动。”   云懿霆步子微微一滞,“你们都去,一个不留。”说罢,踱步入庭,敢监视到我的头上,杀无赦。   刚上台阶,就听到里面传来若胭的笑声,接着就是她那清俏的声音,“初夏,你到底是我的丫头,还是三爷的丫头?越发不向着我了。”云懿霆眸光暖柔,唇角微微扬起,停步不前,竟站在台阶上听起来。   初夏笑道,“自然是三奶奶的丫头,可不也就是三爷的丫头么?”   若胭轻哼,“那你快去,只听我的话,不许多说,要是泄漏了我的计划让三爷知道,我可不理你,快去快去,到门口盯着去,记住了,一个字不能多说,三爷可厉害了,你多说一个字,他就能听出异常来。”说着话传来动静,像是把初夏往门外推。   云懿霆紧抿了嘴,忍住没笑出声,眼见着初夏出来,突然脚尖一点,身体竟如一片落叶似的飘然后退,眨眼间避到影壁后,等初夏来到院中,这才又转出来,初夏见了忙上前行礼,垂首道,“三爷,三奶奶已经睡下了。”   “嗯。”云懿霆漫不经心的应个声,大步往里走,小家伙,这是做的什么局哄我呢,却不知你们俩刚才说的话都被我听见了吗?看我怎样识破你,故作不知往里走,初夏跟在后面,欲语又止,只低着头看脚下。   云懿霆到门口,忽回头对她说,“你下去吧。”径直进门去。   房门半掩,珠帘静垂,云懿霆伸手撩起帘子,却从门框上突然跌下一只什么东西来,直扑他脸面,云懿霆一把抓住,只觉得手里软绵绵的,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布娃娃,不禁莞尔,在手里捏了捏,继续往前,屋里没有点灯,黑黑的,这分明是故意为之,平时连夜燃着蜡烛,今天丫头们怎么会这样大意,竟叫卧室无灯?   屋里极静,像是真的人已沉睡,云懿霆笑意愈深,刚走两步却又停下,只见梳状台前伏案一人,盖着披风,看似沉睡不醒,不觉苦笑,暗叹小女人心思多,偏又痴呆,用这样笨拙的把戏来戏他,怎么她自己会觉得用一个枕头盖一个披风就能假装成人了?识破她的机会,便不走过去,几步就到了六扇屏风前,眼睛一眯,蓦地闪身如电,猿臂一捞,只听见一声惊叫,也不知怎的就从屏风后捞出个人来,直接将她举到了半空,吓得那人手足乱动,连声喊“三爷,我错了”,手里还晃动着一个东西,不知是什么。   云懿霆笑着将她放下,揉着她脸直笑,“娘子不是已经睡了吗?”   若胭苦着脸,耷拉着脑袋,没好气的道,“我确实是睡了,是你把我吵醒了。”一副蛮不讲理的态度。   “哦?是吗?你睡觉不上床,就这么靠着屏风睡吗?嗯——手里拿的什么?”   云懿霆笑得欢,一边点了蜡,将她手里的东西拿过来一看,差点没笑得屋顶都震裂,赫然是一张纸做的面具,显见是临时赶制的,粗糙不说,还画的极为丑陋,“这个……是想吓我?”   若胭一肚子的闷气和羞愤没处发,劈手夺过面具戴着脸上,朝他吐了吐舌头,还张牙舞爪的低嚷了两声,便泄气的摘下来,没精打采的道,“失败了,也没吓着你……你要再大晚上的不回来,我就再做一个吊在房顶上。”   云懿霆将她抱在怀里一顿搓揉,下巴抵在她头顶,哈哈大笑,然后凑到耳边,亲亲腻腻的道,“云三再不敢了,娘子饶恕了罢。”   若胭扭身要走,哪里走得开,两人扭住好一阵嬉闹才罢,收拾完毕,上床歇息,云懿霆少不得又说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才哄得若胭眉开眼笑,抱着他沉沉入睡,云懿霆则了无睡意,凝眸注视身旁安睡的女子,轻柔把弄她散开的长发,星子般闪亮的眼中满满的流淌柔情蜜语,一室静谧,一室温情。   “主子。”门外传来细若游丝的声音。   “说。”云懿霆目光未移,神色依然。   “五人已了。”门外的声音。   “嗯。”云懿霆唇角含笑,在若胭额前绵绵一吻,然后,合眼入睡。    ☆、变哑   不过两日,初夏已经预备下各项物什,又与佟大娘商议妥当,凡送与陪嫁庄子、铺子的就由麦冬、迎春和佟大娘送去,其他的都是初夏去,来来回回的又是两天功夫,等东西送的差不多,若胭却又想起两个人来,叫了初夏进来,“许家表哥和表姐那边,总不能没有表示,他们俩远离家乡,如今母亲不在,更无亲人,我也该照应一二才是。”   初夏看了她一眼,“三奶奶说的是。”   若胭却低下头沉吟不语,良久方道,“当初,母亲之意你是知晓的,我心中有愧意,总觉得相对尴尬,若非如此,就是和三爷说一声,接进府来也未尝不可吧。”   初夏摇头,“三奶奶心重了,当初之事,只是太太的心思,与三奶奶并无关系,何况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何必再放在心上?三奶奶顾念亲情,奴婢便再准备一份妥当的年礼送去,算是为表少爷和表小姐置办好年货,也省了他们的心,表少爷开春就要大考,自然要忙于攻读,表小姐到底是闺阁千金,总不便抛头露面、般般算计,不如我们就代为张罗齐全,也算是代太太的一番心意了,至于接进府这话,奴婢觉得是不必了,虽是表亲,却无血缘,三奶奶自己才过门不久不说,侯爷又不在府上,三奶奶要怎么安置?是求了二夫人单收拾院子,还是住进瑾之?表少爷年轻待婚,表小姐青春待嫁,这府里好几个爷和小姐年龄正当不说,就是三爷和三奶奶成天着出出进进也不合适,再者说,表少爷和表小姐也未必肯来。”   再没想到初夏竟想的这样细致,若胭讪讪一笑,“便依你的,你只管去办,多少银子都从嫁妆里拿,总要他们俩这年也过得丰盛才好。”   初夏应下,自去办理,才出门去,却见佟大娘匆匆走来,神色略显沉重,两人一错面,初夏有些诧异却没作声,躬身离开。   若胭忙请了进来,问道,“大娘这是从庄子里回来的?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是知道的,佟大娘昨天就带着东西去了庄子,仍是送连翘去的那个庄子。   佟大娘却道,“三奶奶,连翘出事了。”   “什么?”若胭惊愕,“她怎么了?”不会仍是想不开,寻短见了吧?   佟大娘却不解释,只道,“连翘哑了,就在几天前,突然说不出话来,具体情况老妇也不明了,就做主让冯管事也跟着过来了,三奶奶可要见一面?”   “快请进来。”若胭心怦怦直跳,说着话已经出了内室到外厅,连翘再不好,也是自己的陪嫁丫头,把她送到庄子也算是惩罚过,绝没料到还有这等厄运,可见是不适应庄子生活,到底是自己害了她,正胡思乱想着,见佟大娘已经出门去,不多时就领进来一个四旬开外的粗壮汉子,想必就是冯管事了。   冯管事面带忧色,跟在佟大娘身后,急匆匆的进了厅,见一个容色出众、素衣无华的女子在座,早猜出是为太太服丧的三奶奶,纳头便拜,“奴才冯德生给三奶奶磕头,也替庄子里所有奴才们感谢三奶奶恩典,三奶奶不嫌弃奴才们蠢笨,种不好庄稼,还送来那么多年货,真是大仁大德。”   若胭欠身道,“冯管事客气了,快起来吧,请坐。”   冯管事不肯坐,立在中间,若胭又请了两次,这才挨着椅子边坐下。   若胭便问,“连翘怎么回事,冯管事详细说来。”   冯管事答道,“奴才不敢欺瞒三奶奶,就是上次大娘离开的第二天,那天一早,奴才刚起身,就听到连翘姑娘屋里传来叮叮咣咣砸东西的声音,奴才婆娘就跑去问情况,没多久,奴婢婆娘就变了脸色回来,说是连翘姑娘得了怪病,变作哑吧了,奴才不信,还责骂了婆娘胡言乱语,前一天还好好的,怎么过一夜就哑了,奴才也过去看,那时旁边已经有三四个妇人了,大家都是听到声音过来的,连翘姑娘正在屋里疯了一样团团转,见东西就扔,嘴一张一张的,只是说不出来,奴才也没见过这样的,问连翘姑娘,她只摇头直淌泪,奴才不懂医,当时就找了个腿脚快的小伙子去请大夫,可是大夫来了,也瞧不出问题,这几天来,奴才也请了好几个大夫了,方子开了好几个,药也吃了好几副,只是诊不出缘故,药吃下去也不见效,正想着要来禀三奶奶,凑巧昨儿大娘又来了。”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好好的人说哑就哑了,总有个原因才是,又问,“前一天晚上可吃了什么?”   冯管事道,“连翘姑娘一向是跟着奴才一家子一起吃的,前一天晚饭吃的晒豆腐干、野兔肉和稀粥,那豆腐干就是庄子里种的豆,野兔是奴才前几天山上自己打的,庄子里冬天没有农活,大家闲着无事就去山里打些野味吃,常年都是如此,从不见吃出毛病来。”   豆腐与兔肉,若胭锁眉回忆,当初章姨娘因被下毒腹泻,自己遍翻药书,多少还有印象,也不记得说这两样东西忌讳同食,既然大家都吃,不应该是这吃食引起,又问,“那晚饭后,连翘可有出门?”莫不是是村野的毒虫咬了?   冯管事挠挠头,“应该没有吧,前一天吃过饭,连翘姑娘与奴才婆娘闲聊烤火,到戌时将近才回房,说是困倦要睡,奴才婆娘给送出门去,庄子里晚上没有灯光,黑漆漆的,那个时辰了,大家伙也都睡了,连翘姑娘出去也没处可去啊,这两天奴才也问过连翘姑娘,她只是摇头哭,想来是没有出去的。”   如此,若胭也问不出什么来,沉思片刻,扬声唤初夏,初夏本是要出去采买的,因见佟大娘神色不对劲,就留了下来,只恐若胭有吩咐,果然听到唤她,忙进屋去,若胭便道,“初夏,我想起一个人来,你速去找王大夫,陪同一起前往庄子,王大夫医术不凡,兴许能看出一二来。”怕初夏不知就里,又三两句话说了连翘之事。   初夏得知,也大吃一惊,急急的应声而去,临去时,若胭又叮嘱道,“王大夫年事已高,恐经不得快马加鞭,好生布置了马车,一路上平稳些,切莫颠簸。”   佟大娘在杜氏的祭礼上见过王大夫,却不熟悉,冯管事更不知王大夫是何许人,只看若胭这样看重,想来是不差的,谢了又谢。   若胭叹道,“连翘是我让送去的,劳你照拂,本想着能给你们搭把手做些什么活计,谁知才刚过去就出了事,倒累你奔波,你且先回去,我再请个大夫看看,你只需日常照料些就是。”   冯管事连称“应当”,这才告辞,若胭又打发了些银子,说了些好话才罢。   等冯管事离去,若胭又问佟大娘看法,佟大娘沉声道,“恕老妇多言,既是几个大夫都诊不出病因,恐怕就不是病了。”   “既不是病,又是什么缘故?”若胭问,心里隐隐有团棉絮在飘来飘去,渐渐的滚成一团,越发的扯不清了。   佟大娘静看她一眼,缓缓道,“老妇当年伺候贵人,多年来所见所闻也多了,那种地方说不得许多事都离奇古怪,连太医都解释不清。”   “那后来呢?”若胭呐呐。   “后来,就不了了之罢,只当是撞了邪灵,抑或是报应、命中注定。”佟大娘言词缓慢,语气幽幽。   若胭不自觉的心里一闷,似乎要想到什么却总是模糊不清,正心乱,就听外面传来动静,紧接着晓莲到门外请示,“三奶奶,大奶奶身边的香书来了。”   若胭纳闷,何氏不是回娘家了吗,这几天也再没听和祥郡主提起,笑容温和依旧,香书这时候过来做什么?只是来了,总不能不见,就让晓莲带去外厅,自己又和佟大娘说了几句,一并走出,果然见香书垂首谨慎的站在厅上,手里还捧着个大盒子,闻声抬头,见若胭走来,忙行礼问安,这才将盒子递给旁边的晓萱,陪笑道,“我们大奶奶刚进的府,特意让奴婢来问三奶奶好,这里面是大奶奶从娘家府里带回来的一点心意,请三奶奶收下。”   若胭恍然笑道,“原来大嫂回来了,大嫂回娘家探亲数日,母亲与我们都很是想念,如今回来便好,本来我该登门去问候大嫂路途辛劳,倒劳大嫂惦记,这是我失礼了,怎么好收下这么多礼物……”还没说完,香书听出这是不肯收的意思,就忙笑道,“三奶奶便收了吧,这也是我们大奶奶的心意,三奶奶要是不收,大奶奶难过不说,还要责备奴婢嘴笨,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三奶奶且怜惜奴婢吧。”   既如此说,若胭只好点头收下,“也好,我便领了大嫂的好意,你且回去先代我转达谢意,大嫂一路车马劳顿,想必倦怠劳累,我此刻便不过去打扰了,明日再当面谢过吧。”   香书笑呵呵的离去,若胭看了眼盒子,没有打开欣赏的兴趣,佟大娘却提醒道,“三奶奶还是看一眼的好。”   若胭便让晓萱打开,晓萱看了看,道,“三奶奶,是匹上乘的素锦。”   若胭一愣,这倒是中规中矩的礼物了,想着何氏到底不至于处处使坏,大约也明白了当初的过错,这才送礼赔罪,既有诚心认错,自己也不会揪住小辫子不放,吩咐晓萱收了。   正好麦冬和迎春回来,就问了问铺子的情况,迎春笑道,“掌柜和伙计们都说三奶奶仁厚,往后必定定心尽力打理铺子,不叫三奶奶操心。”   若胭笑着称好,便叫两人下去歇息,想到佟大娘也刚从庄子里回来,一路风尘,岂不更累,自己倒忘了,忙请她回屋休息,佟大娘亦不骄傲,亦不叫苦,含笑便自行回去了。   等云懿霆回来,若胭拉着他叽叽喳喳的说话,说到何氏回来,还送来礼物,不自觉的就有些怯意,小心的去看他表情,云懿霆却是神色如常,丝毫不见异色,笑道,“回来便回来罢,年关了,回来过年。”口气平淡的就像是说,“天冷了要加衣裳,地上有落叶该扫一下”那么自然。   若胭倒不好再说什么,又说起连翘无端变哑,心情就懊恼起来,“当初我送她去庄子里,不过是想着给她换个清静的环境生活,没想到害得她连话也不能说,又是我的罪过了。”垂首不安。   云懿霆怔住,默默看她片刻,拥入怀中,笑道,“这与你有何相干,何苦自责?她虽是下人,你也未曾薄待过她,从府里到庄子,这条路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就是变哑,也怪不得别人,总是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报应吧。依我说,不说话兴许还能救她一命,须知祸从口出,话说多了,未必有益。”   若胭听他这话似有所指,隐隐约约在说明什么,偏偏自己怎么也理不清楚,只叹想,连翘去庄子也是因为自己恼她说话没有分寸,云懿霆这话或许也是这意思吧,只好点头,到底心里放不下,惦念着初夏去请王大夫的事。 ☆、踪迹   次日请安,还没进门就听到云归雪的笑声,极是欢快、得意,紧接着就是何氏的笑语,“七妹妹喜欢就好,我这几天没见着七妹妹,心里日夜挂念,恨不得背上生出一对翅膀来,也好早点飞回来见到七妹妹,和七妹妹说说话儿。”   云归雪冷笑道,“那大嫂干嘛还走?大嫂便不该走,就是走了也只管回来,怕什么……”   “七妹妹……”何氏讪讪打断,自己却续不下去。   和祥郡主接言笑道,“雪儿,又胡说了,你大嫂是想念她爹娘,回去看望,这不,又回来了。我知道你们俩要好,一会只管找你大嫂闹去,倒也省得成日里在我耳边呱噪。”说着话,就见云懿霆和若胭携手而来,便住了口,目光温和的在屋里人面上一一扫过。   何氏心慌,尴尬的笑了笑,扬声道,“三弟和三弟妹来了。”   若胭微微一笑,“大嫂回来便好。”先向和祥郡主请安,然后才转向云懿钧和何氏,一如既往的问好,“多谢大嫂送的素锦。”   云懿钧始终端着儒雅淡定的笑容,何氏笑得格外欢畅,“唯恐三弟妹不喜欢,思前想后许久,也不知送些什么好,只你不嫌弃就最好。”   “怎敢。”若胭笑道。   云归雪轻哼一声,还没说话,就见云懿霆目光清凉的斜过来,吓得当时就闭紧了嘴,和祥郡主眼角余光瞥见,心里自然沉闷,面上倒未显露,笑容慈爱不改,祝嬷嬷最是会察言观色,早呵呵笑着端了茶来,“三爷三奶奶一路过来,快喝口热茶暖暖胃,自打前几日下了场薄雪,这几日越发的冷了。”轻巧的将话题岔开。   若胭笑着谢过,接过茶来,轻抿一口,赞道,“嬷嬷这茶清香无比,喝下一口,全身慰贴。”不是茶慰贴,是话慰贴。   祝嬷嬷呵呵直笑,和祥郡主接过话去,“老三媳妇说的是,这茶并不出奇,嬷嬷泡茶的技巧却是无人可及。”   若胭刚要夸赞两句,何氏又抢着讨笑,“怪不得我总说母亲这里的茶比霁景轩的好喝,我就求了嬷嬷教我如何,我正好也学会了,以后也好孝顺母亲,祝嬷嬷可别嫌我愚鲁,我自知比不得三弟妹聪敏,更不比七妹妹和几位妹妹心巧,好歹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指点我一二罢。”   祝嬷嬷连说“大奶奶这是拿着老奴打趣了,老奴这点末技哪敢指点大奶奶”,和祥郡主则笑,“你有这份心思就行了。”   说着话,就见云归雁和云懿诺一前一后的走进来,想是两人也在半路遇上,正轻声笑语说着话儿,一同进来,与众人行过礼,又说了几句闲话,云懿霆就拉着若胭要走,云归雁见了也站起来,笑道,“我与三嫂一起,我要去三嫂那用早膳。”   若胭没有不乐意的,何氏却讶然笑问,“莫不是三弟妹那里有什么珍馐美味不成?”   云归雁扬眉而笑,“三嫂那边却没有珍馐美味,日常吃的清淡,这我是知道的,只今儿是我有好吃的,要拉着三嫂与我同吃。”   何氏讪讪,云归雪冷笑,“六姐姐有什么好吃的,怎么只悄悄的送给三嫂吃,这屋里现还有母亲和大嫂呢,难道母亲和大嫂就吃不得六姐姐的好东西?”   云归雁也不想让,嗤笑,“七妹妹这话,恐怕指的还有你自己呢,倒不是我小气不懂事,连母亲和大嫂都忘了,只是早就知道的,母亲和大嫂不爱吃的,只有三嫂与我能吃上一些,莫若七妹妹也同往,尝尝好吃是不好吃?”   何氏不解其意,和祥郡主已经明白过来,拉了云归雪的手轻轻拍着,示意她不要置气,云归雪却倔,仍要追问一句,“六姐姐不如说出来。”   “晓蔓跟胡同里一位老婆婆学做的腌菜,甚是酸脆,上次曾问过母亲与大嫂,因此知道她们不吃,七妹妹可要尝尝?”云归雁咯咯直笑。   何氏一听腌菜,猛然想到一件事来,懊恼之色遮掩不住尽显脸上,原来连翘当初说什么“三奶奶近来喜酸”,竟是这么回事了?   云归雪变了脸,“我不吃,那是穷苦人家吃的,我吃那些做什么,母亲和大嫂自然也不吃,六姐姐和三嫂当真是奇怪,放着好好的玉面尖、血燕盅、银耳莲子汤不吃,偏喜欢些个不体面的脏东西,平白失了侯府……”   “雪儿!”和祥郡主沉声止住,又宠溺一笑,“你这孩子尽说胡话,在嫂嫂和姐姐面前说话毫无讲究,可不许再说了。”   云归雪噘着嘴,满心的不愿,倒是不敢再说,若胭倒没有多么生气,她是早就知道这个七妹妹是个十足的侯门娇小姐,自小被呵在掌心,不识稼穑,在吃食上更是讲究奢华,怎么会吃民间的腌菜,怕是看也不愿看一眼,只不愿云懿霆动怒,忙辞过众人拉了他往外走。   云归雁后面跟上,到门口时,忽闻云懿诺唤“六姐姐”,回头看时,却见他面上唯有迟疑之色,“六姐姐,我也想尝尝街巷小菜。”   若胭已出门下了台阶,恍惚间听到,也忍不住诧异的回首打量他,云归雁早已笑着应好,和祥郡主说不得什么,云归雪一脸难看又说不出话,一众人便前后出来,径直往瑾之去。   半路上,云归雁就打发了晓蔓先回雁徊楼取腌菜,晓蔓飞也似的跑去了。   云懿诺追到云懿霆和若胭身后,说声“同去早膳,不知三哥三嫂见怪”。   若胭忙笑,“四弟见外了,四弟肯来,你三哥和我都很高兴,大家坐在一起,吃起来更觉得有滋味,倒是难得四弟不嫌弃。”   云懿诺笑道,“诺自幼得父亲教导,知父亲一生风霜,征战无数,岂能得餐餐肉糜,诺虽生于侯门,亦不敢鄙夷民生。”   若胭喜道,“四弟能这样最好。”   一路说着就回到瑾之,丫头们迎上来请安,乍见六小姐和四爷都跟了来,不免诧异,才到院中,晓蔓已捧了个大坛子进来,于是大家欣然入座,早有晓蓉带着后院几个小丫头鱼贯端上点心汤羹,初夏也领着迎春两个侍在身后,丁香也赶了过来,若胭怜她身体不佳,叫她回去歇着,丁香却不肯,连说两次也劝不走,只好由她,这顿饭吃得热闹、尽兴,连夸晓蔓好手艺,晓蓉听了直挤眉弄眼,其他人就不必说了,果然云懿诺没有膏粱子弟的恶习,面对又酸又咸的腌菜坦然入口。   饭后,大家又说了些家常,云归雁就嬉笑着走了,只神神秘秘的说是“有事,晚不得”,若胭少不得打趣她两句,就由着她去了,云懿诺却没立即走,对云懿霆道是“前天入宫听讲,太傅讲的是农耕之事,下课时又留了作业,言及时值季冬,正好议春耕农事,每人需自述一篇,明晨交上,不知三哥这里可有农书?”   云懿霆笑,“如今书房里的书,你三嫂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些,你要看什么书,只管问你三嫂就是。”   若胭有些脸红,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每每逃脱他亲热就以“要去看书“为由,想起秦先生的那些书里却有好些是关于农事的,笑道,“倒有几本书,兴许四弟能用的上,正在书房,四弟随我来。”   领了他到书房,指着其中一排道,“恍惚放在这里,只是我也许久没看了,我先找找。”便一本本查看。   云懿诺跟在身边,一时看书,一时看她,书极多,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她找的仔细专注,目光清凌、认真,头也不回看他一眼,只瞧得见半张脸上长睫如羽,唇角含笑,莫名的就有些紧张,凝神不敢呼吸,连步子也挪不开,只远远的看着,忽见若胭回头来冲他展颜一笑,“可算找到了,你且先看着。”眉眼生动,好似明媚阳光里春花绽放,也跟着笑起来,懵懂的上前去接过。   陆续又找了三四本才罢手,云懿诺捧了书道谢,自有丫头们拥簇着离去,若胭自以为身为嫂嫂、为兄弟做了件事,大有助人为乐的骄傲,拉着云懿霆尽显得意之色,因那些书,若胭又想起秦先生来,自上次见面之后,一晃又隔多时,问云懿霆“秦先生近来可好?”   云懿霆笑道,“一切安好,近来不在京中,待他回京,我带你去见他。”   若胭奇问,“怎么,秦先生又离开了吗?何时再回?”   云懿霆却没回答,略一沉吟,岔开了话题说了一句话,“你说到兄弟,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若胭疑惑,云懿霆素来说话随意,少见这样的认真。   云懿霆拉她坐下,这才道,“近日得到消息,梅承礼自离家后,一路往西而去,现如今在西平府附近。”   若胭一惊而起,“大哥哥!他怎么去西平府?他去那里是为何?”   云懿霆将她按下,“这却不知,许是游历,就不在乎东西南北了,西境多年稳定,如今残余西蛮又都转向北线,这一路倒是难得平稳,据悉,虽是落魄,倒没吃多少苦头。”   “哎——”若胭松口气,转又恼道,“说走就走,他是自由了,却不知母亲与他阴阳两隔,正该叫他多吃些苦头,方知任性妄为的后果。”   云懿霆嗤笑不语,若胭说过气话,又追问,“既知下落,不如我修书一封,劝归如何?”   云懿霆却道,“那是由得你,只怕他不肯归来,我已令人提点过,被他拒绝,言辞激烈,誓死不归梅家。”   若胭怔了怔便明白了,心头伤感起来,梅承礼内心彷徨挣扎了多少年,终于褪下禁锢,一旦走出那个门,是下了怎么决绝的决心,又怎么肯轻易回头,我若说是母亲已故,也不知他会不会哭着返回?转念又想,我又糊涂了,他若知母亲已然不在世上,只怕连最后的念想也断了,这辈子也不肯回头了,思来想去,没个好主意,最后轻悠悠一叹,颓然道,“由着他吧,只要活着就不怕,总比圈在内宅做个心灵的囚徒就好。”   心口到底潸潸,抱住云懿霆,拱在他怀里沉默良久,才闷声道,“谢谢三爷……”话到一半又打住,踮起脚亲亲他,也不必问,心里也清楚他的好,若非他查访,自己只怕永远也找不到梅承礼的下落,如今既然知道,也就不必操心,有云懿霆的人跟着,梅承礼会很安全。 ☆、怪病   到晌午时,若胭迷迷糊糊的歪在榻上,却不肯入睡,撵了云懿霆出去,自己捂了被子出神,想一番梅承礼,又想一番杜氏,倍觉心中凄楚,昨儿才又接到飞鸽传信,心中内容一改往日简练风格,竟是罗哩罗嗦的写满了整张信笺,若胭失笑,认出是巧云执笔写给自己的,也不要云懿霆动笔,自己也长篇累牍的写了一大篇,然后当着云懿霆的面,洋洋得意的交给晓莲去,自然又惹得云懿霆好一阵笑。   才走一回神,就听外面传来初夏的声音,立时没了睡意,唤进来,急声问,“连翘如何?”   初夏面色凝重,缓缓摇头,“王大夫也看了,仍是查不出病来,只说,极有可能是中了某种罕见之毒,这个他却不知了。”   若胭听了不由失望,除了王大夫,自己也再想不到办法了,看来真如佟大娘所言,只能不了了之罢,呆坐半晌,问起王大夫的情况,“一晃我也有许多日子没见王大夫了,你这次瞧着,身体可好?”   初夏据实答道,“不瞒三奶奶,奴婢觉得王大夫的身体远不如太太在时了,老态龙钟,精神也有些不振,昨天奴婢去时,正好杨总管也在,杨总管来与王大夫商量,接他到自己庄子住,也好有个照应。”   若胭豁然笑道,“这是我的疏忽,早该为他老人家安排才好,倒叫杨总管操心,不过这样甚好,王大夫住到杨总管的庄子里,我才真是放了心,初夏,你再为王大夫多准备些过冬之物,老人家原不比你我年轻,冬天越发难过些。”   初夏点头应下,又道,“有杨总管在,三奶奶也可放心,昨天杨总管已经将王大夫的一应用品先送去了庄子,刚才,奴婢也直接把王大夫送到庄子里了,明儿奴婢再送些衣物过去,也就妥当了。”   “正是这样。”若胭笑了笑,到底记挂着连翘,“跟了我一场,原本想她去庄子里过安稳日子,谁知天降恶病,也是可怜,你往后每月过去看看,送给东西,衣食用度总别缺她的,也给冯管事些好处,总要劳烦他们照应,若不多些好处,恐怕不肯尽心。”   初夏一一记了,自去忙碌,若胭斜靠在椅子上,将引枕挪了挪,垫在后脑发呆,隐约觉得自己这几天有什么事要和云懿霆说,却总想不起来,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等醒来已经躺在床上,云懿霆靠在床边看书,大为羞赧,眼见天色尚早,就故意装睡,想等着再晚些,天暗了看不清脸红再起床,却听一声轻笑,被子就被拉开,云懿霆笑道,“醒了便醒了,何故装睡?可是知羞了?”   被戳中心思,若胭不说话,咬紧牙关不开口。   云懿霆将书合上,侧过身来,盯着她笑,“越发的笨了,连睡觉也不找不到床榻么?仔细摔下来受伤。”   若胭便笑着往他怀里蹭,“自然是知道有三爷在,摔不下来才敢放肆。”   本不过一句讨巧卖乖的自嘲,听在云懿霆耳里却是格外的受用,满心都是软绵绵、甜蜜蜜,柔情缱绻,两人说笑一阵才起身,闲来无事,不过是看书写字,一天转眼便过。   到第二日请安,若胭竟是到得早的,大爷和何氏还没到,两人照例行了礼后,入座闲话,接着云归雁、云归雪和云懿诺也先后过来,只不见他们夫妻,这倒是奇了,两人一向是最早的,今儿却迟迟不来,众人正心里纳闷,就见两人匆匆赶来,神色不宁,进屋先向和祥郡主行了礼,然后同辈之间相互见礼之后,大爷刚落座,何氏就忍不住开口,“母亲,儿媳来迟,只因一个丫头突染怪病,儿媳和大爷这一早上都没了头绪……”   在座之人闻言,无不好奇,云归雪最是嘴快,抢先问,“大嫂,哪个丫头?得的什么怪病?”   何氏满面愁容,坐立不安,“是大丫头香书,一早上醒来突然说不出话来,竟莫名成了哑巴。”   “咄咄怪事!”大家面面相觑,和祥郡主也皱眉,道,“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哑了?总有个病因。”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若胭心里却翻腾如江海,香书也哑了?听这症状,正与连翘一般无二,可是两人相距甚远,吃食、环境皆不相同,如何能患上同一种怪病?怎么也不像是意外,总是人为而致,可是两人有何共同之处招人怨恨下此毒手,却是一时想不明白,下意识的就茫然看云懿霆,却见他泰然自若,闲散依然,仿佛根本没听到众人的议论,听何氏又是委屈又是惊恐的说了一番,“儿媳也说不上原因,昨天晚上还是好好的,谁觉想一夜过后就哑了,儿媳昨儿下午才回的,这……”本是为自己辩解清白,岂料越描越黑,竟说不下去了,只焦急的看和祥郡主。   果然和祥郡主也诧异的道,“如此离奇,当好好查查,老大媳妇才回府,丫头怎的就出了事,”沉吟片刻,回头吩咐祝嬷嬷,“嬷嬷,您亲自去安排一下,请于大夫过府来,他若今日歇假在家倒好,若是当值,不可明言。”   “老奴明白。”祝嬷嬷一点就通,得了令不做迟疑就出门去了。   这时云懿钧也起身辞行,他是有公务在身的,比不得云懿霆清闲在家,如今时辰不早,正该赶去衙门,和祥郡主按下心中疑虑,温言叮嘱他路上缓行几句,便放他离去。   云懿钧走后,屋里气氛就变得沉闷,没了丈夫在身边的何氏越发的没了主意,低声抽泣起来。   和祥郡主叹口气,劝道,“这是做什么,为一个丫头生病就哭哭啼啼的,快收了泪,一会于大夫来了,诊断一番,自然就明白了。”   何氏不敢不依,只好压下哭泣,拭去泪痕,心里却是惶恐不安,倒不为香书,实则怕牵连自己受人指点,叫人说道是自己所害。   若胭心里正乱成一团,也顾不得劝解,云懿霆却拉她起来,和祥郡主亦没有心思挽留,索性遣散了众人,叫大家各自回去,单留了何氏问话,却是一问三不知,只好带了彤荷和碧姗,一路去霁景轩。   若胭跟着云懿霆回瑾之,一路上想着连翘和香书的怪病,问云懿霆,“三爷见多识广,可知这样怪病的?”   云懿霆轻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这是准备济世救人了?好了,别整日里胡思乱想,一会于大夫来了,看看就知道了,治病是大夫的事,可不是你的事,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回去用早膳。”   若胭“哦”了一声,不再问他,知道他一向不愿上心别人的事,说多了恐要烦躁,回去也只管埋头吃喝,本想找初夏说说这桩怪事,奈何自己还没开口,初夏已经先说了要和晓萱一起出门挑镯子,这原是自己提出来的,只得一口应许,两人便相携去了,若胭只好去找佟大娘,说了香书的怪病。   佟大娘很是吃惊,怔忡片刻,说出的话却平稳之极,“三奶奶多心了,这世上的怪病多了,哪里说得尽,不过是祸福天定,怨不得人,只是,这样也好,常言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变哑,总比没了性命强,看来这也是老天的仁慈,三奶奶就不必再想了。”   若胭也知自己无能为力,唏嘘一阵,便辞了出来,云懿霆在屋里等着,笑问,“大娘有何指教?”   若胭将佟大娘的话原样不动的说了,云懿霆目光一闪,笑道,“大娘说的有理。”   既是两人都这样说,若胭想想确是如此,也就笑了笑,打发了迎春去霁景轩问情况,过了足有一个多时辰,迎春才回来,说是“于大夫来了,反复诊断,只是没有瞧出问题。”   云懿霆以指弹桌,漫不经心的敲击,闲适之极,揉着她的手笑道,“于大夫的医术在太医院是首屈一指,他既查不出来,便是无病了。”   看来确如佟大娘所说,这是天意了,虽然难以解释,但非自己可以扭转,只好放下心事,一心准备过年。   一晃数日,香书到底还是没有治好,一直就哑着了,何氏照旧天天去请安,只是神色间明显不如往日讨巧飞扬,总带着几分惴惴不安,深恐被人指点闲话,这却是难免的,毕竟她当初回娘家已是突然,偏偏回府当夜就出了这样的事,哪有不传出些猜疑的?好在和祥郡主温和如旧,显然是不在意下人的嚼舌根,有一次何氏哭着说无辜,她还劝解道,“我不曾疑心你什么,你好好的做着主子,无端伤自己的丫头做什么,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还能不信你?快别多心了,反失了大奶奶的身份,”又叮嘱祝嬷嬷,“再听见有谁说嘴,张嘴一百。”   何氏含着泪道谢,一门心思帮着婆母准备过年事宜。   云归雁这几天也来得少了,不知在忙什么,请安的时候小声问她,“你都在做什么大事,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却神神秘秘的一笑,“我在学一样巧本事,先保密着,回头学会了再告诉你,免叫你笑话。”   “既是学本事,我哪能笑话你,快说一说,不如带我一起学。”若胭来了兴趣。   云归雁将头摇得波浪鼓似的,“可不敢带你,是有危险的,若伤你分毫,我就再也别想进瑾之了。”   若胭笑,“咱俩知道,不叫三爷知道。”   “算了吧,别人只知我三哥被你束缚,我却清楚得很,你连心都被三哥摘走了,他若问你什么,你能不说出去?再说了,你心里藏着什么事,也不必说,他也猜得出来,他那人,长着十只眼睛、八只耳朵……”   若胭险些没笑喷,赶紧捂住了嘴,也就不问她了,心里却念念不忘。   日子过得倒也快,转眼就进入腊月下旬,若胭前些日子安排送往各处的年礼都一一送妥,就是章姨娘那边也是初夏亲自送去的,回来还说了“姨娘一切如旧,三奶奶可放心”,得知章姨娘无恙,也就松口气,初夏却又说起其他人,“小郑姨娘的肚子越发大了,如今梅府里竟是她的天下,老太太和老爷没有不依从的。”   若胭冷笑,“这是自然,肚子里怀着子嗣,又有郑家撑腰,谁敢招惹去?但凡她哼一声,叫声肚子疼,就得有人吃苦吃冤录。”   初夏上次虽然没有跟着若胭回去,后来也听说了当时的情况,小郑姨娘假说肚子疼嫁祸若胭,激怒梅家恩,若非晓萱护着,若胭少不得还要挨打,故也忿忿道,“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就这样菩萨似的供着,若生下来不是个少爷,那时该往哪里搁脸?”   “那就说不得了。”若胭就笑,“老太太常年挂在嘴边的就是,梅家从不重男轻女,即使生下个小姐,也不能薄待,何况还有郑家一家子在呢,谁敢轻视了?罢了,这也不是我操心的,她们过得好,我也不忿妒,我只求姨娘安安稳稳的就好。”   初夏道,“自三奶奶出嫁,奴婢数次见到姨娘都还好,虽然冷清,倒没灾痛,兴许是大家忙着照顾小郑姨娘,顾不得再使幺蛾子,也或许是见识了三爷对三奶奶的爱护,多少有些顾忌。”   若胭“扑哧”笑出来,“是怕了三爷和晓萱的功夫吧?”话虽如此,心里却是清明,知道另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皇上对云府的看重,从半年前大夫人做寿、昭仪娘娘奉旨贺寿,到归雁空前盛大的笄礼,京中朝野还有谁看不懂圣意?就算张氏再无知,梅家恩身为朝廷官员,又怎么会嗅不出这股风向?这样也好,不管什么原因,能庇护着姨娘,自己就高兴,出嫁的女儿总不能三天两头回娘家,更不能伸长了手干预娘家的事务,对这样柔弱的姨娘,自己还真想不出太好的法子保护。   晓萱又来汇报,说好赏给丫头们的镯子也挑好了、发了下去,丫头们个个欢喜,无不磕头谢恩,若胭也瞧着高兴,她本不是个惜财、敛财的,求的不过是皆大欢喜、安稳度日。   再有一件事,因何氏回府,和祥郡主如添一臂,不过数日功夫,这么一大家子的过年用度准备都差不多妥当,瑾之的这一份也按照当初的清单如数送来,丝毫不差,若胭不免叹服和祥郡主和何氏能力非凡,这府上少说也有百余人,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精细巧做,真难为了能安排的妥帖无误,这份管理的才能是自己望尘莫及的了。   东西送到瑾之,若胭即吩咐晓萱和初夏两人,将东西安置妥当,该分发的分发,该布置的布置,该收纳的收纳,足足又忙了两天,才算清楚。   才伸个懒腰,又见晓莲来禀,“太子府派人送来东西。”   若胭扭头看云懿霆,云懿霆只说,“收了就是。”也不出门看看,只管继续喝茶,他既不动,若胭也就坐着打盹不管,微合了眼,听外面晓莲指挥人将东西搬了到前厅,又到门口回禀,“主子,共三箱,据来人说,其中一箱是太子妃单独送给三奶奶的,来人又说,今儿送来的,除了这三箱,二夫人那边也有三箱。”   若胭惊而睁眼,往常太子送东西来都是半掩人耳目,云懿霆收到后也不曾大张旗鼓的公开,无声息的就处理了,总不曾惊动太多,这次却是怪了,不仅有单给自己的,还送到存寿堂去,瞧这意思,是要更进一步张扬太子与侯府的亲密关系?眼下太子正和侯爷同征在外,难度圣意者,多少认为两人同心,那么侯府是太子党派也就顺理成章了,“三爷……”   云懿霆笑问她,“想看看太子妃送你的什么?”   “没兴趣。”若胭摇头,不用看也知道,女人之间送的东西,除了首饰就是摆设,总是华贵为重,自己无奢靡之心不说,这样意图昭著的礼物,更不会动心。   云懿霆轻笑,吩咐晓莲,“原封不动,入库密存。”   若胭一愣之后就恍然了,却又迟疑道,“母亲那边……”   云懿霆慢慢道,“母亲亦有计较。”   是啊,出身皇族的郡主,还能看不出这些动机,怎么会轻易被人收拢。   这么一转眼,除夕就到了。 ☆、除夕   自打进入腊月,合府上下就忙了起来,过了二十三,就更是人影攒动,瑾之亦是如此,几个大丫头们清点贵重大件、分发物资不说,就是后院的几个小丫头和婆子也脚不沾地的清理、打扫,到除夕这日,才算妥当,因三爷三奶奶大婚,瑾之在三个月前才刚重新装修过,本就是簇新簇亮的,用不着大整顿,只是丫头们才得了若胭的打赏,一心要讨欢心,便格外的精细些。   这是若胭这辈子过得第一个年,故而一早醒来就有些小激动,只是看着云懿霆嬉笑,因是新年,为显得新妇尊重夫家,若胭脱了丧服,也只着了素色的短袄长裙,只是这样,比起穿丧服来娇媚百倍,偏生她心情好,一脸的笑,眉眼弯弯,如青山碧水,映衬着桃花色的脸颊,竟是两个月来少见的艳色,看得云懿霆心摇意驰,关起门来嬉闹一阵,才梳洗了去存寿堂。   到存寿堂时,大爷和何氏也刚进门,一番礼毕,众人入座,和祥郡主也是满面春风,从桌上拿了一封信道,“也是赶得巧,你们父亲寄了信来,昨儿晚上才收到的,你们都看看。”   祝嬷嬷便接了递给大爷云懿钧,何氏也凑近了去,两人细看一遍,云懿钧笑道,“自父亲领兵,与北蛮交手多次,屡战屡胜,父亲信中之意,估计开春就可班师还朝。”   何氏也笑,“阿弥陀佛,父亲快要回来了,父亲此次大败北蛮,又为朝廷立一大功。”说着话,又往下看,脸上堆砌的喜色似有些松动,牵强的笑了笑,转向若胭,“父亲还在信中赞三弟妹做的坎肩最是恰到好处,还是三弟妹心细又手巧,叫我这做长嫂的自惭形秽了。”   “大嫂过谦了。”若胭淡淡一笑。   和祥郡主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有孝心的。”   云懿钧将信递给云懿霆,云懿霆则径直给了若胭,“你看看。”毫不避讳的宠溺,无视其他人投来的各种目光,笑容温柔专注。   若胭微觉羞赧,只因他素来这样不守规矩,自己也习惯了,垂着粉面接了信来看,云懿霆却是自己歪了身体靠过来一起看,这般场景看在别人眼中亲昵之极,尤其何氏见了,想到大爷的木讷,更是气堵。   若胭则是难掩欢喜,受到侯爷称赞不说,得知侯爷一切安好、战局大利才是最高兴的,许是因为历经两世都没享受过父爱,所以对侯爷格外看重,尽管相处时间短,却是打心眼里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如何不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正看着信,云懿诺进来,若胭就将信转给了他,接着云归雁和云归雪先后来到,大家轮流看了信,说笑一阵,和祥郡主就看向若胭和云懿霆,缓缓道,“年年过年,吃饭看灯,原没什么特别,只是今年是老三媳妇嫁过来的头一个年,有些事又与往年不一样,算着日期,老三媳妇过门已经整三个月了,你们父亲离京前曾说过,因新婚三月祭祖恰好赶在年关,就在除夕一并祭了,今儿就是除夕了,你们父亲不在家,便只有你们大伯父与三叔带着大家吧。”说着话,目光在两人脸上着意端看,“今日祭祖,先是老三与老三媳妇祭拜你们的母亲,修改家谱,然后再合家祭祖,老三陪着你媳妇,这个事你自当明白。”   “是,儿子明白。”云懿霆难得的语气沉静稳重,若胭也默默听着,知道和祥郡主说的“你们的母亲”是指侯爷的原配、云懿霆的生母、已故周氏,静看云懿霆的侧脸,心中忽然生出伤感和疼惜来,寻常只看他或妖冶放纵、或杀气逼人,也只在这样时候才恍然想起他其实不过是个年幼失母的可怜孩子罢了,纵然过得是一掷千金、纸醉金迷的生活,细细想来,与普通失亲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只怕因为生在权贵侯门,还要面对更多的阴谋与血腥。   想是云懿霆感觉到她的目光,回头来看她一笑,笑容竟然儒雅温厚,如兄如父,若胭一时看得心跳面红,痴怔不已。   云家的规矩是午膳三房人各吃各的,虽说各吃,却也不像平常一般,各个小姐、爷在自己院子里用餐,都聚到父母跟前的,似二房这里,午时初刻不到,云懿霆和若胭已经换了衣裳收拾妥帖到了存寿堂,大爷云懿钧和何氏也才到不久,云懿钧静坐不语,一贯的儒雅温厚态度,何氏则先进了暖阁问候和祥郡主,说了一阵子话,才一脸喜气的出来,和祝嬷嬷一起张罗席面,碧姗带着几个小丫头在桌前忙来忙去,时不时用眼角瞟一眼何氏,扭头见云懿霆和若胭并肩而来,却变了脸,眼前忽的闪过灵儿和巧儿,丢开碗碟就上前请安。   若胭笑看她不语,原是厌恶她的,却想自己也是个杀人的,比她又强了多少,自巧儿和灵儿死后,那事儿再无人提及,也就没有追查下去。   云懿霆却冷飕飕的睨她一眼,大步迈了进屋,里面的何氏和祝嬷嬷闻声探望,见了两人,俱笑迎出来。   “三弟和三弟妹来了,快坐快坐。”何氏堆着笑,她本就是能说笑能讨巧的,这次回府后,态度就越发的热情了。   若胭笑道,“大嫂在这里忙碌,我虽笨拙,又怎么好偷懒,待先去像母亲请过安来,也容我跟在大嫂身后学个模样吧。”又向祝嬷嬷问了好。   何氏也不好说什么,讪讪笑,“倒是我忘了,三弟妹快去母亲那里。”   两人已经往里走,向一旁的大爷打过招呼就进暖阁见和祥郡主,不过几句问候和请示,和祥郡主道,“你们父亲不在家,咱们只简单些吧。”   两人自然应好,若胭就出来,说是帮忙,实则也没什么做的,连何氏也不过装模作样的站在一边,倒是祝嬷嬷指点的多,彤荷也来了,一屋子的丫头,哪里用得着主子动手,若胭也是个摆设,转眼却见云懿霆也出来了,只是往云懿钧那边去,两人低声说些什么,听不清说的什么,只瞧着神色都好,与寻常人家的兄弟没什么区别。   又过了不一会,云归雁几人都来齐了,席面也布置妥当,若胭就入内去请和祥郡主,何氏却从后面飞快的抢上,错身越过若胭走在前面,若胭一怔,后退一步谦让着她,不就是想在婆母面前得个好么?这样的场面只管你做去。   一桌子的珍馐佳肴、美酒琼浆,若胭虽同坐着,却只吃些素菜,大家知道她有孝在身,婆家娘家一喜一丧也难为,尤其何氏这两天尤其乖觉,对若胭竟是半句话也没有,只小媳妇一般挨在和祥郡主身边,时不时的夹个菜献个殷勤,云归雪寻常得了机会就喜欢向若胭扎个针,当着云懿霆的面却不敢吭声,这顿饭吃得倒是平和、安静,不多时散席,大家都去暖阁又说了些家常,若胭和云懿霆都是话少的,满屋子便只有何氏和云归雪的说笑声,和祥郡主时而笑一笑,不过一盏茶工夫,云懿霆就拉了她起来,向和祥郡主说是先行,和祥郡主点头道,“也罢,你们俩回去吧,休息一会,也准备着,莫忘了时辰。”   回到瑾之,若胭问初夏和晓萱可有安排丫头们都吃过饭,两人都说吃过,云懿霆又吩咐晓蓉准备饭菜,若胭愣道,“不是才吃过吗?”   云懿霆笑,“可吃饱了?再吃些吧。”不由分说,又拉她吃了不少。   若胭便捧着肚子扑床上午睡,云懿霆过来,扳过她笑,“那便好生睡着,养些精神,可莫磕着头歪蒲垫上睡过去,这家祭可算完不算完?”   若胭白他一眼,扭过脸去不理他,云懿霆只管笑着,也挤过来搂着她一起睡,若胭笑出声来,又转过身逗他,“三爷可莫睡,免得睡沉了醒不来误了时辰,还不如我睡在蒲垫上呢。”   云懿霆就捏她的鼻子,“你倒打趣我来。”   两人低声细语的顽笑了一阵,到底一起入睡,等若胭醒来时,天色半昏,云懿霆依旧躺在旁边,却是睁着眼看她笑,“吃得不多,睡的倒香。”   若胭知他揶揄自己,红了脸不说话,飞快的爬起来唤初夏。   梳洗、装扮、更换祭服,一应妥当,就有晓萱进来禀道,“主子,三奶奶,二夫人她们已经动身了。”   云懿霆轻“嗯”了一声,拉着若胭便径直往家庙去,云家家庙另设一院,在侯府之西北,出了侯府西门折往北去,是一条云家大房与二房之间的夹道,倒也宽敞,若胭越走越紧张,一颗心变成了忐忑不安的小兔子,不管不顾的在胸口乱窜,差点没跳上嗓子眼,并不是担心前方是什么刀山火海,只是第一次进入这种神圣的地方做神圣的祭奠,唯恐自己举动不慎,失了仪态,丢了自己的脸不说,更是丢云懿霆的脸,便拽紧了云懿霆。   云懿霆停下脚步,轻轻搂住她,“别怕,只是一个简单不过的仪式。”   若胭就揪住他的衣裳,默默的将这几天佟大娘又反复教导的祭礼在脑海中回顾一遍,自认为巨细不差,才慢慢稳下心,又走了一程,就远远的看见一座院落,院门大开着,正好看见里面一条宽阔肃静的林荫石板路一直到尽头,迎面一座古朴庄严的殿宇,殿前开阔,左右对称种着松柏。   和祥郡主带着大爷夫妇、云归雁姐弟三人正站在院门前未进,若胭走过去,正好从东面小道上也来了一群人,男女老幼皆有,却是三房一家子,大家走到一处,相互见过礼,三太太只管将眼在若胭身上打量,却没说话,看着像是碍于场面沉肃。   三老爷翘首望西张望,自言自语,“大哥大嫂怎的还没过来,可莫误了时辰。”   和祥郡主笑道,“三弟别急,时辰还早。”   三太太呵呵一笑,瞟了一眼若胭,“可不是嘛,这么多年,大哥大嫂哪一次误过?不过今年不同些,不是新添了老三媳妇嘛,说起来,除了去年生下永哥儿,咱们家可是多少年没添过人丁、办过喜事了,这次家祭自然又热闹。”说着话,笑呵呵的转身去王氏怀里抱永哥儿。   永哥儿是王氏所生,是三房的长孙,更是云家唯一的孙辈,才一岁又两个月,眉眼如王氏一般秀气,生的胖乎乎的很是可爱,三太太自认身份高低不如大夫人和二夫人,只时常拿永哥儿逗笑,用意无需明说,谁人听不出来,如今三房人一大家子,任大房二房怎样富贵权势,却是孙辈空零,哪比的她有个会叫“祖母”的孙子?   这话说出来,若胭才刚微一蹙眉,何氏已经白了脸,这话虽说一棒子打死了两房人,但细细追究起来,她才是首当其冲,大房只有一个五爷,年纪尚幼,不及婚配,说也说不着,况且此刻又不在,二房男丁最多,可是四爷未娶亲,三爷三奶奶新婚刚三个月,又在孝期,唯独她进门数年,却是一无所出,和祥郡主若是怪罪,可不就是拿她生气?当下就惊慌的看过去。   和祥郡主却微微一笑,伸手拉了拉永哥儿的小胖手,点头道,“可不是嘛,要不说永哥儿是个有福的,将来也自然大有出息,四年前那孩子可比不得呢。”   四年前的孩子?   若胭听的云山雾罩,正猜测着什么孩子,就见在场大半人都变了脸色,尤其三太太和何氏,面色惨白,又扭头看云懿霆,后者却只是微微皱了下眉,便再无反应了,何氏抖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泪已盈睫。   和祥郡主笑看她一看,目带安抚,又骄傲的扫过云归雪和云懿诺,笑道,“老大和老三都年轻,再瞧瞧雪儿和诺儿,他们俩才多大……”   是啊,急什么,和祥郡主生他们俩时,年纪也不小了,可是人家就是肚子争气,一口气生下龙凤胎,这可是云家多少代都没有过的,再说了,不管怎么样,二房有三个儿子,生孙子的几率怎么看都比三房高。   何氏重重的松一口气,三太太也收敛了眼底的得意,不再作声,别开脸远望,喜道,“大哥大嫂他们来了。” ☆、家祭   众人闻声望去,果然见大老爷、大夫人带着五爷云懿思快步走来,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总有数十人之多,行止有序,神态端凝,各人手捧托盘,俱是祭礼所需之物。   大家见过礼罢,大老爷就看向云懿霆和若胭,微笑道,“老三,你们俩进来。”说罢便举步进了小院,两人随后跟进,三老爷也跟着进去了。   才上台阶,就有侍者捧来净手盆,若胭立于西阶,云懿霆立于东阶,众人盥洗、拭净后,才进大殿,沉肃凝重之气氛扑面而来。   若胭自持身份,不敢东张西望,却忍不住好奇,趁提步迈槛之际,飞快的扫视一周,只觉得殿内深阔宏伟,梁头、脊柱等无一不彩绘云纹、花卉等图案,重彩瑰丽、精妙绝伦,当先供着云家列祖牌位,图像端肃,若胭不敢久视细看,匆匆一眼就垂眸凝神,跟在云懿霆身后,一丝也不敢走神,早闻得鼓乐声起,又有侍者鱼贯而入,列置供品,方才就位。   鼓停,鸣炮,复奏宁和之乐,大老爷主祭,三老爷陪祭,云懿霆和若胭遵命依礼,迎祖、上香、跪拜、献爵,又有大老爷念祝文,三献方止。   若胭紧绷着神经,竖起耳朵听大老爷的声音,眼虽正视,却时不时的趁机看云懿霆一眼,跟着他一板一眼的举止,这时见三老爷往一侧楼梯上了楼,不多时捧了一本册子下来,又有侍者上前奉上笔墨,大老爷接过册子翻开,取笔落字,又由三老爷送回楼上,这才道,“好了,如今你们俩拜过你们母亲灵位,又更了家谱,才算合礼了。”   若胭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背上、手心都是湿的,直到退出大殿,凉风吹过,才醒过神来,心知这新妇祭祖一礼总算是过了,暗暗将心放下一半。   接下来便是合家祭祖,这是没什么可紧张的了,男子入殿,依旧是大老爷主祭,按规矩是妇人都在殿外行礼的,是以由大夫人和二夫人领首,一通礼乐、反复跪拜,不过如此,总是混在人群里不显眼,低眉顺眼的跟着大家就是,撤馔、望瘗之后合扉,就算是礼成了。   即便如此,所有人依旧肃容无嬉,到出了院子,又走出很长一段夹道,才又开始讨论起来,说的却是晚膳的安排,云家有规矩,晚膳是三房人合在一处,图个“合家团圆”之寓意,一向都是聚在大房,以显示长兄为大,今年也不例外,大老爷和大夫人说是“都已准备妥当,你们早早的就来吧。”   三太太又瞧着若胭笑,亲热的上前拉过她的手,道,“你刚才是祭过你母亲了,你母亲苦命,早早的就去了,你既进了门,是该去你母亲跟前磕头尽孝的,这也是你母亲,可不要偏了。”说着话,向和祥郡主努嘴,脸上的笑容颇为怪异,声音不大,走在前面的男丁未必听见,但是并肩而行的和祥郡主是必定听见的,当下就变了脸,当着这继母的面,一口一个说生母,可不是挑拨么?   正气不过,就见若胭微微一笑,回敬了过去,“三婶说的正是,两位母亲,都是我的母亲,自然都要孝顺的,二嫂当年过门,想来也是一样在那三婶灵前磕头跪拜的,这本是为子为媳的本分,就是往后,我也要好好向二嫂学习如何孝顺母亲呢。”一边说,一边向和祥郡主笑着行礼。   这话可算是将三太太砸过来的大石头又同样砸了回去,和三爷一样,二爷的生母周氏也早年去世,如今的三太太也是个继母,三奶奶王氏过门时又怎么少得了去祭拜周氏,现如今,王氏侍奉三太太亦如生母,半分不敢懈怠,若胭说要向王氏学习,不就说明也不会轻看和祥郡主,三太太被戳了心窝,也不好说什么,和祥郡主却舒心而笑。   云懿霆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步等着她,拉住若胭的手,感觉到她手心的凉汗,不着痕迹的将她手带进衣袖,用衣裳擦干,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一笑却不说话,若胭红着脸瞪他,奈何天色已暗,也不知他看见没有,只扭头看别处不理他,因是新春之喜,府里上下哪个角落都装扮起来,园子里的玉树琼花不说,就是这夹道,也换了新制的灯笼,纸上画着“八仙过海”、“喜上眉梢”等吉祥画儿,这时候早点起蜡来,两排儿高悬,整齐的延伸到尽头,煞是好看。   回到园子,三房人各自回去,二房子媳们都陪着和祥郡主先到存寿堂,云懿霆和若胭又叩谢了和祥郡主,虽是继母,亦是母亲,和祥郡主亲自扶起,一脸欣悦,笑道,“你们俩好好的就是,我总是看着高兴的,时间不早了,别让你们大伯父和大伯母久等,你们快回去更衣,稍息片刻,就直接过去吧,吃过后也不必再过来请安,早些回去歇息便是。”   两人依从,又说了几句“母亲也休息会,不要操劳”之类的话,便先回瑾之。   云归雁半路上追上来,拉着若胭叽叽歪歪的说了好些闲话,直到瑾之门口,才被云懿霆赶走。   云归雁哼道,“我与若胭说话,三哥总来争抢,一会去大伯那边用膳,莫不是你还要和我们女眷一桌不成?还不是我陪着若胭。”   云懿霆就认真的看着她,“上次我可叮嘱了什么,你又是怎么陪的?”   云归雁立刻想起若胭被灌酒一事,咧嘴一笑,撒腿就跑了,晓菱几个在后面追赶,若胭瞧着发笑,回头却朝云懿霆嗔道,“三爷好端端的又提过去的事做什么,本不与归雁相干,你却怪她。”   云懿霆搂紧她往回走,斜眼哼道,“她失职在先,我还不能说她?你越发护她了。”   回到瑾之,丫头们围上来服侍,更衣、喝茶之后,若胭又去陪着佟大娘说了会话,道了谢,因是刚才祭祖顺利,自己的举止亦无差错,这都是佟大娘平素教导之功。   出来后,对着蜡烛打了个哈欠,问初夏“可有热水,一身汗,只想赶紧洗去才舒服”,云懿霆却阻道,“先准备着吧,吃了饭再洗,免得一会出去再着了风。”拉着她在榻上歪一会。   若胭刚才过于紧张,此刻松懈下来就觉得有些困倦,只是想着接下来还要吃一顿团圆饭,这也是过年的重头戏,疏忽不得,又打起了精神,在他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云懿霆瞧着她慵懒娇稚的模样,心软如水,只管呆呆的看,连眼也合不上,等差不多时间了,才小心的叫她起来,看她重新梳妆完毕,又一起往大房去。   丫头们一对对提着灯笼前后照应,府里又挂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和彩绸,虽是天色已黑,走在路上却光亮的很。   到大房时,穿过那个诺大的花园,来到上次大夫人做寿的大厅,这回的晚膳亦没有摆在厅上,因云家人口不多,就摆在旁边的次间,缃兰已经侯在阶下,迎了两人进去,云归雁听到声音又跑来挽若胭,三人同入,人已到了大半,都坐在厅上说话,这时候是没有规矩的,大家畅所欲言,不分长幼尊卑,就是那得力的大丫头们,也可说笑得。   若胭进来时,三太太正说着个狐仙的故事,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这会子描述的有模有样,女眷们都笑听不语,男丁们不爱听这些怪诞野话,都坐在另一边说话,无非是大老爷和大爷说政局、几个小爷话书本罢了,云归雁笑道,“若胭听不听狐仙,三婶讲的倒是趣味。”   若胭和云懿霆上前向几位长辈行过礼后,若胭就低声向云懿霆道,“你自去和大伯、大哥他们说话,我也听听狐仙去,回头讲给你听。”携了云归雁入座,除了王氏和云归瑶,其他人都在座。   何氏见了捂嘴笑,“三弟妹可来的晚了些,没听齐全,三婶讲的这个狐仙本领可大着了。”   云归雪轻声嘀咕,“三嫂不必听,三嫂的本领比狐仙还大呢。”   声音虽不大,但是坐得近的几个女眷还是能听得清楚,若胭蓦地想起她曾数次对自己出言不逊,直指自己“狐媚,引得云懿霆宠溺”,往常还知道背着人说,今天更嚣张了,当着众人的面就敢胡说,有心扎她两针,又忖,大过年的,且看和祥郡主的面子不与她计较,只笑而不语,垂首喝茶,等三太太继续讲故事,这一节便跳过去罢。   不想三太太却笑了起来,“雪儿这话说的倒是有些理呢,老三媳妇生的好看,我瞧着比这狐仙还要好看,又把老三拢的紧……”   若胭大为无语,也不知三太太当着一家子人说的什么故事,似何氏已经为人妇的尚好,可是云归雁和云归雪两个尚待字闺中,怎么也没个避讳,连这样狐狸精的话也随意听得,却不知除夕之夜禁忌少,女眷之间偶有些出格些的话也就不避乱,三太太原本说时,也并没有多露骨,不过是这会子有意拿若胭消遣。   大家听了都朝若胭看过来,更有笑着称“是”的,何氏更是直接道,“正是呢,自从三弟妹嫁过来,三弟就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是匹束不住的马,我们成日里见不着人,如今连门也不出了,只管守着三弟妹,两人同起同坐、形影不离呢。”   若胭尴尬的笑了笑,飞快的朝远处的云懿霆望了一眼,笑道,“怎的我才进来,大家就打趣起来,我年轻不懂什么,也没听三婶说的这狐仙究竟怎样,不过心里猜测着,倒觉得和大嫂更像呢,大嫂与大哥伉俪情深,数年如一日,如何不是大嫂拢的紧的缘故?倒不如也拣几件趣事说来,我进门晚,也好有样学样。”   何氏一听这话锋转到了自己身上,忙摆手讪笑,“无甚说的,无甚说的。”   正好王氏和云归瑶一起进来,后面乳母抱着永哥儿,王氏便解释了“永哥儿临出门时打翻了水盆,湿了衣裳,又重新换过,留了四妹妹陪着”,从乳母怀里接过永哥儿上前给大夫人、和祥郡主请了安,又让乳母抱去男丁那边请安,两人这才坐了。   三太太的狐仙终是没有再讲下去,人越发多了,叽叽喳喳的各自讨论,何氏又怕拉扯上自己,只管找王氏闲聊,不去听故事,大夫人和和祥郡主早有腻烦之色,吩咐紫萍去看席面布置如何,不多时紫萍回来禀道,“都已妥当。”   大夫人就起身道,“那便入席吧,紫萍,你去请大老爷他们。”   席分两桌,男的在外,女眷在内,中间一架紫檀木书画八扇座屏隔开,与上次五爷生辰相似,只是屋里布置的更富贵喜庆,众人依次入席,有了上次的教训,若胭一坐下就先将面前的酒盏往旁边推了推,因她有孝在身,无人说得,仍与午膳一般只动了几下素菜就停了著,何氏频频看过来,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入席不过两刻钟,忽见云懿霆从外面进来,大夫人诧异的问,“老三来作甚。”   云懿霆却道,“若胭身体不适,我带她先行离席,大伯母、母亲与三婶只管慢用。”   若胭愕然,我何时身体不适了?也不便反驳,便立即装了个蔫模样,讪讪的红了脸,众人是才不久一起祭祖的,并不见她有什么不妥,才多会工夫就不妥了?又想着兴许是来月信了也未可知,既然云懿霆都跑进来说了这话,谁还劝留,只说几句“既然如此,快快回去歇着为上。”   三太太笑,“刚才老大媳妇还说呢,老三媳妇果然就是老三身上的缰,这么一会不见就急巴巴的进来了,你只管喝你的酒去,你媳妇不舒服,自有丫头们服侍回去,瑾之跟过来几个丫头?要是不够,我那几个也一并护着去,就在这府里,还能丢了你媳妇不成?”   好些人都笑起来,若胭埋首不语,只差没羞得钻到桌子下去。   何氏笑,“可见我说的不错了,这才开席多久,三弟只怕连酒也未过三巡吧,也好离席呢。”   云懿霆却只是淡淡坐笑,将众人取笑全都应下,“正是如此,还是我自己陪着若胭回去的好。”真真是无半点羞耻心啊!   除了几个未出阁的小姐目瞪口呆,其他的人都大笑起来,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大夫人摆手笑道,“罢,罢,快走吧,你这媳妇,我们可留不得了。”云懿霆早几步转了过来,扶着她起身,出门去了,若胭低声谢过,连头也不敢抬。   平生第一顿年夜饭,刚开席就离席,椅子尚未坐热乎就算是结束了,原本席后还有娱乐活动,例如放烟花、打牌之类的,因为戴孝,若胭不便参加,如今又有“身体不适”,更不必凑热闹了,这个年,到现在为止,就算是过完了。 ☆、跨年   下了台阶,走出好一段路,若胭环顾四下无人,这才半嗔半恼的道,“我也不知自己哪里不适了,就被你当众带了出来,少不得明天又被人传说。”   云懿霆轻笑,“大家都知你是狐仙了,还在意别人传说什么。”   若胭瞠目结舌,再没料到他坐那么远,居然也听到了女眷这边的说话,这听力也太好了吧?气道,“她们打趣我也就罢了,你还说?你既然听到了狐仙,想必也听到她们说你。”   “自然听到,不就是说我守着你么?”云懿霆一脸的不以为然,“她们没有说错。”   面对这样不知羞的人,若胭甘拜下风,嘀咕着骂他两句“脸皮厚”,扭过脸不理他,只管欣赏园景。   大房这边的花园,四季宜人,名动京州,说来若胭嫁入云家已有三月,却极少过来这边,因守孝之故,平日都窝在瑾之,上次大夫人因她提醒“五爷身边的丫头品行不好”送了一套挂屏来,本是想着要亲自过去道谢的,偏好几次派丫头过去打听,都赶上大夫人有事在身,只好作罢,还是半年前作为梅家女儿为大夫人拜寿时游玩过,也因被云懿霆强行拉去“私会”而心存忐忑,并未着意欣赏,转眼夏去冬来,景色又不一样,满园梅开,品种多样,花色各异,白似雪、红似火、粉如霞、黄如玉,暗香疏影,光华流转,在柔和迷离的灯下,尤显的气质高华、不落红尘,可趣的是,园中除了梅花,更有茶花,茶花性娇,极难成活,偏在这园中开的妍丽,像是有意比着梅花,要争奇斗艳呢。   若胭一路走一路观赏,也是个懵懂无心的,只一心贪看花景,转眼就忘了云懿霆的调侃,转身又去拉他,笑说这朵开的好、那束着色最佳,花灯照映之下,笑颜胜过万紫千红,云懿霆只是笑看。   若胭慢慢觉出气氛不对,再回头看,才发现丫头们居然一个也没跟上来,不知是依旧等在大厅外呢,还是早就回去了,也不再看景,甩开他就走。   才过月亮门,云懿霆忽然一把拉过她,竟不朝侯府去,而是挨着墙角进了花树之后,若胭心跳如鼓,急声道,“三爷,你做什么。”   云懿霆笑问,“你还记得这里?”   若胭环视一周,恍然发觉这就是当初他带自己来的地方,就在这里,他强行摘下自己腰上的玉珮,并说再送一块给自己,也正是因为他后送的那块玉璧,才引发一连串的事情,还害自己挨了一顿暴打,想着便哼道,“自然记得,我的玉珮呢,你该还我了。”   “你竟还想要着要回玉珮吗?”云懿霆哭笑不得。   若胭道,“自然想着,那是大哥哥送我的东西,我才第一次戴在身上,就被你抢去,好在大哥哥不知。”   云懿霆失笑,确认这傻丫头是全然不知就里,稀里糊涂的将齐王送的玉珮戴出来见客,要不是自己恰好见到,难说赵二会出什么下招,想着就轻轻一叹,将她狠狠挤在怀里,险些叫她喘不上气,才略松开些,低笑道,“以后不许戴别人送的东西,喜欢什么,我送给你。”   “他是我哥!我亲哥!”若胭咬牙切齿的提醒他。   “那也不行!”云懿霆心忖,上次就是你那亲哥傻不拉几的被赵二利用,差点把你卖了,你还蒙在鼓里呢,“你想要什么跟我说,别人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若胭气结,瞪他半晌,最后认输,算了,不就是个饰品嘛,戴什么不是戴,跟他计较这个做什么,哼道,“知道了。”   云懿霆见她顺从,满意的亲她额头,尚未触及,却见她跳起来,恶狠狠的道,“我依了你,你也依我才行!”   “依你什么?”云懿霆扬眉笑问。   若胭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算了,没什么。”自己可没他那么厚脸皮,说不出“十许十不许”来,只好怏怏道,“等我想到再说。”说着就要走,早被拉住抵在墙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阵暴风疾雨般的吻笼住,很快就昏头转向,眼前迷蒙一片,只支支吾吾的求饶,“三爷,叫人看见。”隐约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并着摇曳的灯光,吓得腿都软了。   云懿霆蹭着她的发髻低笑,气息未稳,拉着她就走。   香汤滑腻,水汽氤氲,若胭被吃干抹净才恍然明白云懿霆劝说自己“吃完饭再洗澡”的目的,可惜已然晚了,全无还手之力,被人从水里捞起到床上,已经酸痛得昏昏欲睡,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求“三爷饶命”,抱着他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云懿霆却睡不着,香软满怀,肌肤细腻柔滑如凝脂,光泽温润,就像怀抱一汪春水,漂浮瓣瓣桃花,媚香袭人,如梦如幻,恰好怀里又传来笑声,凝神一看,也不知若胭做的什么梦,竟在梦境中一阵阵轻笑,笑面嫣然,娇媚可人。   再醒来就是大年初一了,若胭还没睁眼就摸索着勾住云懿霆的脖子,笑嘻嘻的说一声“三爷,新年快乐。”也不知道时辰,说罢接着又睡,云懿霆回吻她,笑道,“天已大亮了,还不起么?”   恍惚中听说“天已大亮”,若胭翻身就爬起来了,半张着眼,手忙脚乱的穿衣裳,一边不着边际的埋怨他讨厌。   云懿霆只半靠着床看她笑,没有起身的意思。   若胭穿戴完毕才想起往窗外看,不过天刚启白,哪里就大亮了?少不得竖起柳眉瞪他,“新年第一天你就骗我,我可不理你了。”扭头就走。   云懿霆一把拉住,笑问,“哪里去。”   若胭眨着眼笑,“不告诉你。”   云懿霆笑着将她又塞回被窝,摩挲着她下巴,“哪里也不许去,在这里陪我,再眯一会,天就亮了。”   若胭就不说话,闭目养神一阵,好歹将他拉起来,穿戴整齐,又唤了丫头们进来洗漱梳妆,直等收拾妥当,两人便去拜年,竟是到的最早的,和祥郡主堪堪洗漱好,祝嬷嬷闻声出来迎接,笑道,“三爷、三奶奶来了,快请坐。”   若胭笑,“嬷嬷新年吉祥。”   祝嬷嬷笑着行礼道谢,和祥郡主在屋里听到,也走了出来,笑道,“何必这样早起,多休息会才好。”   若胭上前扶了落座,笑道,“新年第一天给母亲请安,可迟不得,只是别打扰了母亲休息便好。”   这拜年与寻常请安又不一样,格外郑重有讲究,不是各拜各的,却是子孙同拜,类似于拜寿,故而两人虽然到的早,却只是先坐着闲话,等着其他人到来,云懿霆话少,若胭只好自己寻话说,总不好冷场,婆媳俩有一句没一句的,从大厅的装饰聊到侯爷在边关的情况,话题像神一样的跳跃,好在两人都是大脑发达的,任凭对方如何转换也能跟得上思路。   和祥郡主忽道,“一会我与你大伯母进宫,你便在家里罢,下次你与我同去。”   大年初一,命妇要进宫觐见太后、皇后,以谢天恩,如果家里有女儿在宫中伴君,并贵为一宫主位,亦可相见,一叙天伦,这个规矩若胭是早先就听杜氏和佟大娘说过,因此不觉惊诧,只笑着应了,神色不改,和祥郡主细看她,不见黯然和妒忌,心中亦赞。   正说着话,就见大爷云懿钧和何氏前后进来,相互见着问过安,也坐了,云懿钧侧过身和云懿霆低声说话,何氏则是眼勾勾的盯着若胭,她今天打扮的十二分精致,梳了个盘桓髻,发间插着个八宝歩摇,一步一摇间,珠翠宝石争辉夺目、流光溢彩,更有流苏摇曳,环佩叮当之声不绝,脸上胭脂均匀,浓淡恰好,柳眉弯弯、朱唇饱满,上身穿一件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面是一件同款的锦裙,一色儿搭配着,端的是富贵锦绣,温柔可亲,她本就生的美,再做这么一番讲究,更是光彩照人,称着旁边一身素雅无饰的若胭单薄苍白。   若胭对她炫耀的目光视而不见,自知长的不如她、穿的也不如她,只淡定而笑。   何氏看得够了,就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门外就来了人,云归雁和云归雪、云懿诺三人陆续进来,屋子里就热闹起来,既然人已到齐,大家就都起身,按长幼排好了,向和祥郡主磕头行礼,早有丫头们摆好软垫,暖和舒适,一番礼罢,和祥郡主呵呵直笑,吩咐祝嬷嬷扶起来,又让彤荷捧了礼物出来,一一收下,各人一只雕花漆木朱盒,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大家都道了谢,才又坐稳。   若胭不动声色的将云归雁和云归雪一一打量过,只见两人也都是精心的打扮,云归雁梳的是垂鬟分肖髻,髻旁缀着金镶玉簪,粉霞绣衫,配着垂鬟分肖髻,将平日的英气收敛大半,多了几分娇俏艳色;云归雪更是花团锦簇、从头到脚一身簇新,飞仙髻上点缀着珠光闪闪的花钿,一身的苏绣蝶戏水仙锦缎宫装,周身的光华灿烂,好看是好看到极致了,唯觉得失了本身的稚气和清纯,看着不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竟有些二八芳华的少女态度,再看云懿诺时,正好他也看过来,若胭就冲他微微一笑,云懿诺竟呆了呆,接着就垂下了头,倒叫若胭忍俊不禁。   众人闲话几句,就见台阶上来一人,却是大夫人身边的缃兰,彤荷迎出去,两人同入,缃兰笑着向众人行礼,然后向和祥郡主道,“二夫人,大夫人让奴婢来问问二夫人可收拾好了?”   和祥郡主道,“好了,你们大夫人可好了?”   “已经妥当了,既然如此,奴婢就回去禀报大夫人,可启程了。”缃兰笑着退下。   和祥郡主扫视一周众人,“时辰不早了,该进宫了。你们都回去,再整理一下,我们就出府。”说着,又朝若胭看过来,若胭忙笑道,“儿媳在家里等候母亲回来,还望母亲代为向昭仪娘娘问安。”和祥郡主就笑着点头,没再说别的,大家各自辞去。   云归雁和若胭同行,知她因戴着孝不能进宫,就宽慰道,“你不去才是舒服呢,宫里的规矩多的吓人,我每次去都不自在,连走路都觉得别扭,等下次你去了就知道,是去了一次再不想去第二次的。”   若胭笑道,“你知道就好,我一会就躺着去,一边吃着晓蓉新做的点心,一边看会书,可不比你惬意多了?等你回来,再听你说说宫里的趣事,却比自己去好,也不知省了多少跪拜。”   云归雁听了拍掌大笑,“你说的正是,我最是腻烦这样,要不然我只找个借口也不去了,和你一起玩耍罢,就说回去路上扭了脚?还是吃了冷食肚子疼?”   “快别如此了,你成日了上窜下跳的,也能崴了脚?连巷子里阿婆的腌菜都吃的津津有味,何曾肚子疼过?这样的说辞,就是母亲信了,昭仪娘娘也不肯信,要是遣了嬷嬷在探望,却逮着你与我贪闲,连我也没处去了。”若胭直笑,推她,“时辰不早,还不早去收拾,跟着我墨迹,这大年初一的天都要黑了,你再自个去九华门前磕头吧。”   云归雁也气得笑,晓菱也道“六小姐快些罢”,这才将她撵走,若胭只管歪着头笑。   进了瑾之,初夏过来服侍净手净面,早有晓蓉来请示用早膳,坐到桌旁才惊讶早点之丰盛,诺大的桌子竟然摆得满满的,足有二三十种之多,单玉面尖就有五六种馅,更有那些各式糕点,精致到不忍入口,若胭一边称赞,一边暗以为奢侈,云懿霆却是自小锦绣堆里长大的,生来骨子里就是个习惯奢华的,丝毫不以为然,拉了她坐下,一样样挑拣了送到她面前,还没一一尝尽,若胭就觉得饱了,深叹自己胃口太小,辜负了如此美食。   饭罢,丫头们端来净手盆、痰盂、清茶,一一收拾了,初夏就进来道,“三爷,三奶奶,奴婢们都等着给三爷、三奶奶磕头呐。” ☆、何人   两人就往大厅里去落座,只见初夏和晓萱为先,领着瑾之一众丫头婆子都进厅来,不多不少也有二十几人,一个个都穿戴一新,不拘是前院的大丫头,还是后院的打扫、粗使,都戴了钗环镯子,一脸的喜气洋洋,按等级排了队,恭恭敬敬的磕头,说是“恭祝三爷、三奶奶福寿绵长、吉祥如意……”。   若胭去看云懿霆,云懿霆却只看她眨了眨眼,笑而不语,若胭便叫大家请起,笑着谢过,又让初夏端来早已准备好的红包,说是红包,其实就是荷包,里面装着些散碎银子和首饰,人人有份,大家得了赏赐,越发的眉开眼笑,谢了又谢,这才退下,各自去忙活。   若胭却又留下几个大丫头,是瑾之原来的三个,加上三个陪嫁丫头和初夏,一共七个,唤过前来,又单独赏了东西,几人都道了谢,别人倒还好,晓蓉和迎春的性格相对开朗些,笑嘻嘻的说了好几句吉祥话,这才散开,云懿霆笑道,“你自管打赏这个、打赏那个,这里里外外的下人,无一不得了你的赏、念着你的好,怎么就不想着我呢?”   若胭红脸,“你是主子,不打赏我也就罢了,倒好意思跟我要?三爷,你也赏我一些什么才好。”   云懿霆就飞快的亲她一口,“这样可好?”   若胭脸红的滴血,低声恼道,“大庭广众之下,三爷也这样不正经。”起身就走,唤了初夏,叮嘱了两句,就慢步走廊,初夏随后跟来,手里已捧了东西,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径直来到佟大娘屋里,若胭一如既往,恭敬的行过弟子礼,这才扶着她坐下,从初夏手里接过东西奉上,说是,“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佟大娘莞尔笑着接受,言辞大方,两人又说笑了好一阵,若胭才离开,从第一次见到佟大娘,紧张不安,深恐被发现自己是个假冒的梅雁儿,到现在已近半年,经历了婚前教习、婚后提点以及杜氏的后事处理,师生感情日益亲近不说,那颗提着的心也早已放下,不知是自己表现的妥当,并无惊世骇俗、与原来的梅雁儿差距不大,还是佟大娘因为看尽人事,早已不觉得任何人任何举动奇怪,总是没有表现过惊疑,更没有询问真假,时间一长,若胭也渐渐忘记前一世,一心只在当下。   回到内室,云懿霆正支着下巴在等她,见她进来,笑道,“可想去哪里玩会?”   若胭还没想过大初一的能去哪里,怕不合时宜,道,“这个时候能去哪里?母亲大约什么时辰回来?”   “要近午时方能进府,上午也无事可做,你要闷着,我们出去转一圈。”   若胭心中一动,不由的看窗外,今天天气不错,虽然温度低,但是有着淡淡的阳光,并不十分阴沉,亦没什么风,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笑道,“你既然出了这样主意,大约是想好了地方,说来听听。”   “去半缘庵吧。”云懿霆问。   “好。”若胭略一沉吟就应了,只要不是逛街就好,并非自己不喜欢逛街,实在是不愿被人看见,两人便换了衣裳往外走,晓萱早去准备马车了,坐着马车出府,到了城外,云懿霆问她怕不怕冷,若胭笑道,“不怕。”两人就下了马车,晓萱牵过一匹马来,云懿霆就搂着她跃上马,甩鞭疾驰,箭一般上了山,若胭被包裹在他宽大的大氅里,只透出两只眼睛来,滴溜溜的左看右瞧,这时候山道上清静的很,一个人也没有,倒不是没有香客礼佛,只是有,也都去了临峰的普贤寺,谁来这里呢。   若胭渐觉热起来,就在大氅里拱来拱去,挣扎着探出头来,云懿霆收缰缓行,又将她兜了进去,“仔细着凉。”   若胭不依,又小心的拱出来,笑道,“我又不是小兔子,还怕这些风,我被你捂的,比在马车上还热呢。”趁他抿嘴笑,又乖巧的在他下巴上亲一口,求道,“你得了便宜,可不能不依我。”   刚说完,突然感到马前蹄扬起半空,嘶鸣一声,止步不前,若胭虽学会了骑马,也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吓得一缩头就钻进了大氅,使劲抱住他的腰,却听头顶传来轻笑,接着就被他提了出来,“怎么不怕热了?”   若胭始知他是故意作弄自己,气道,“三爷,你欺负小女人!怎么不多牵一匹马来,我也敢与你赛马。”   云懿霆挑眉笑,“你与我赛马?我可等你先熟练二十年再比。”   “你小瞧我。”若胭不服。   云懿霆将脸轻蹭她的头发,低笑,“我岂敢小瞧你,是喜欢这样抱着你骑马而已,何必要你自己骑马,你只需坐在这里,我心里就高兴。”   听着这样的甜言蜜语,若胭受用的很,心里一美就有些飘飘然的激动的找不到方向,攀着他的脖子,也学他的样子在他耳边磨蹭,云懿霆被她勾得心驰意荡,索性停下来与她嬉闹,亲昵一会才又催马上山,不多时到了半缘庵,普安师太迎出来,“阿弥陀佛”,这普安师太就是接任静云师太的主持,是静云师太的弟子,跟在她身边十余年,自然也是认识两人的,如今半缘庵都是她在打理。   进了庵堂,哪能不拜佛?若胭就拉他一起拜,云懿霆悄悄在她耳边问,“求神拜佛,总有个心愿,你这是要菩萨圆你什么心愿?”   若胭不理他,拜完了才侧身正视他,扬起脸一本正经的答道,“求菩萨赐我一副笼头。”   “嗯?”云懿霆好奇的挑了挑眉。   若胭扑哧笑道,“大家都说你是匹野马,我若没有笼头,怎么束得住你?”   云懿霆失笑,“我不是已经被你束住了吗,何须笼头?”说罢将她拉起,大殿之上就拥住。   若胭心知殿内有尼,羞赧的推开,垂首就出门去,知道云懿霆跟在后面,便有意走近普安师太和她说话,问她近来香火如何,据说,杜氏的后事在此操办并静云师太圆寂之事传开后,来半缘庵的香客突然增了很多,大多都是来看后事现场的,顺便向小尼姑们打听些□□,最终听说的也不过是祭礼的场面和来吊唁的宾客,至于更深层次的□□,除了已经撒灰山野的静云师太,这庵里更无一人说的清楚。   普安师太合十道,“自从杜施主仙去,庵内香客频增,奈何心不在佛,又有何计较?”   若胭笑,“师太所言极是,恕晚辈说句实话,这世上芸芸众生,真心向佛者能有几人?即便有人捐资修庙,或是频频进香,也不过是有所求罢了,求财、求寿、求消灾去厄,更有做了亏心事来求菩萨宽恕的,种种心愿,莫不是红尘私欲,所谓人各有所求,本是常情常理,求财求寿也好,求福运求宽恕也罢,菩萨法眼洞悉,该舍便舍,普渡众生,何曾计较真心?师太虽然心入空门无尘埃,但是眼观世俗数十年,怎么看不透这些?”   普安师太一怔,惊眼打量一番若胭,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听三奶奶一番话,贫尼豁然开朗,贫尼妄称参禅半生,竟不如三奶奶看得透,惭愧,惭愧。”   若胭连说“不敢,俗人妄言,师太莫见怪就好。”   两人又闲说几句,普安师太竟一改先前“遗憾世人尽为流言而来”的遗憾态度,主动说道,“国子监司业梅大人来过两次,上了香,却没多话,匆匆又走了,前几天有位女施主留宿庵内,也特意为杜施主上了香。”   “女施主?师太可知她是何人?”若胭不禁纳闷,梅家恩的寡情自己已经见识,来与不来也就那样,上柱香?又有何意义?   普安师太摇头,“那女施主不肯说名字,只说是杜施主身边的侍女。”   杜氏身边只有两个丫头,巧云早已离京,剩下一个就是巧菱了,记得上次去梅家取书,便不见巧菱露面,当时自己便没多在意,只当是被张氏派了别的差事,现在一想,只怕是离开了梅家,要不然又怎能留宿庵内?若胭细想一番,便追问,“那女施主与何人同来、何人同往?可说了往哪里去?”   “同行的还有一位男施主,年约四旬,听口音是外地人氏,两人同来同往,却没说往哪里去。”普安师太略略沉吟,又补上一句,“贫尼看着,两人似是夫妻。”   若胭呆立无语,巧菱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如何就配了个四旬的丈夫,这是梅家给卖的,还是自己根本就认错了人?一时心头乱无头绪,与普安师太应付了几句,就茫然辞去,云懿霆见她心神不宁,捏着她的手道,“明天亲自去问了不就知道了,何须这样费神?”   若胭就恍然想起明天初二要回娘家,可不就能亲自打听了吗,笑道,“正是如此。”才渐渐放开心事。   两人又去后院漫步,来到当初初识之地,若胭笑问,“那时我误会了你,冲动无状,你可想着教训我一番?”   云懿霆却笑而不语,只温柔的将她揽在怀里,目光柔情缱绻,唇角微微勾起,妖魅如幻。   缘分,谁说得清?   冬阳静好,林风清萧,两人又去了静云师太撒灰之处,静静的站了片刻,眼见时辰不早,又一路快马下山,到城外换上马车,稳稳当当的回到瑾之,也是巧了,刚净面净手罢,就有晓莲来禀,说是和祥郡主等人回来了,马车已经进了府,若胭便匆匆梳理了一下头发,拉着云懿霆直奔存寿堂。   果然和祥郡主刚刚进门,何氏、云归雁和云归雪也都在,祝嬷嬷带着几个丫头正围着伺候,若胭行过礼就上前,笑道,“母亲回来了。”   云归雁见了,欢快的朝她眨眼,大有一种“我终于归来,终于又见到故人”的感觉,令若胭忍俊不禁。   和祥郡主招手笑道,“老三媳妇,你们来的正好,也不必我再让彤荷跑一趟了,嬷嬷,将那个双层金漆八角盒拿来。”接过盒子又递给若胭,“这是昭仪娘娘赏的。”   若胭忙道了谢,打量这盒子虽然不大,但是做工精巧、遍体金漆,且不论里面装的什么,光这盒子也值不少钱,到底是皇家富贵,打赏的东西就是贵重。   和祥郡主却又拿出一只水头极好的翠玉镯子递给她,“这是皇后娘娘赏的。”   何氏笑道,“三弟妹今天虽然没进宫,但是面子可不小,不仅昭仪娘娘多次提起,就连皇后娘娘也问起呢,说听闻三弟妹才貌双绝,气质脱俗,必要见一见才好,这镯子可是皇后娘娘从手上现摘下来的。”虽是竭力表现轻松随意,也没能完全遮掩住妒忌。   若胭不禁诧异,昭仪娘娘提起自己,情理上还说的过去,毕竟她也是云家女儿,问问娘家弟妹的情况不足为奇,皇后娘娘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自己可从来没和这号人物有半点关系啊,转念一想,人家兴许就是看在昭仪娘娘的面子上,随口那么问一句,说什么才貌双绝,气质脱俗,哪个字也不与自己沾边啊,看来也只是句场面话,用不着大惊小怪,就是这镯子,也是冲着昭仪娘娘才给的,毕竟,国人皆知昭仪娘娘颇得帝心,只淡淡一笑,道,“有劳皇后娘娘和昭仪娘娘惦记了。”   忽然扭头,恰好看见云懿霆眼底一抹阴戾之色一闪即逝,不禁愕然,他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妖瑜这几天忙着考驾照,没注意到预存章节已经用尽。 从今天起至五一这几天,每天双更补上。 不好意思。 ☆、拜年   从存寿堂出来,云归雁拉着若胭讲宫里的事,说的是规矩怎么多,十二分的不乐意。   若胭心里挥之不去都是云懿霆那个令她寒颤的眼神,对云归雁的话没什么兴趣,笑着道,“我瞧你这一上午也算不得折腾,都这个时辰了,也不说累,也不说饿,仍是精神十足,晓菱,快把你家小姐拖回去吃些东西,小憩一会,待会儿还要一起去拜年呢。”   按说,像若胭这样的晚辈是该一大早就去大房和三房拜年的,只因大夫人和二夫人每年初一早上都要进宫,这三房人之间的拜年就延后到初一午后,等两人回来后,再按长幼顺序从大房到三房,因此几人先各自回去歇息片刻,再一同去大房。   晓菱听了若胭的话,笑眯眯的请云归雁回雁徊楼不说,若胭转身拉住云懿霆,半惧怕半撒娇的拉着他回去,却是奇怪,云懿霆从未在她面前动过怒,表现过强硬,若胭却每见他眼神改变,都会不由自主的害怕,云懿霆则是笑容如常,亲昵的与她并肩而行,对她主动拉手欢喜的直笑。   进了内室,云懿霆却意外的从初夏手里接过那只镯子,捏在手里冷清的端详,若胭莫名的心跳,紧张的盯着他,不知他为什么对皇后送自己镯子这样敏感。   “单独收起来,交给晓萱。”云懿霆随手将它扔在桌上,凉飕飕的吩咐,甚至没有询问若胭的意思,就自作主张的要走了。   初夏诧异的看了眼若胭,垂首应“是”,拿了镯子出去了。   若胭满腹惊疑,她从未见过云懿霆这样的态度,记得上次昭仪娘娘赏了个镯子,自己刚说了句“好看”,他就说要多拿几个回来,今天却是怎么了?“三爷,你怎么啦?”   云懿霆静静的看她,突然张开双臂将她圈在怀里,久久的一语不发,若胭也不敢说话,一动不动的贴在他胸口,感觉他气息微喘,不似平时沉稳,显然正在激动、恼怒,或者别的,她飞快的思索原因,确认问题就在镯子上,却绞尽脑汁也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便有些难过,觉得自己太笨,无法理解他的心思,只好小心翼翼的抱住他。   “你要是喜欢这个镯子,我让晓萱去订做一个尽可能相似的。”云懿霆轻轻的道,手指在她耳后温柔的摩挲。   若胭抬头看他,“三爷,我不喜欢那镯子,我只想你能高兴,我答应过你,只戴你送的首饰。”这是昨天晚上才答应的,即使若胭也觉得云懿霆不应该是因为这样原因“吃醋”,但还是说了出来。   果然云懿霆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在我手心,我就很高兴。”   为什么不是“在身边”,而是“在手心”,若胭实在无语他的□□,不过想到他平时的宠爱,也就苦笑一声作罢,只说饿了,要吃东西,云懿霆就立即吩咐晓蓉准备吃的,两人往饭厅去一起吃了些,估算着时间,才出门去。   时间恰好,两人一路往西去,半路上陆续遇上云懿钧夫妻及云懿诺,还有从后面追上的云归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大房,快到大厅,才见云归雪赶来,一脸气鼓鼓的模样,看着像是刚生过气,也不知为的什么缘故,若胭没兴趣询问,何氏却亲热的上去挽了胳膊,两人故意落后一步,低声笑道,“七妹妹,可还是想不开?仔细母亲要着恼。”   云归雪噘嘴道,“母亲也护着她,她有什么好,我怎么就不知道她才貌双全了,也不知道皇后娘娘那话是怎么想出来的,她倒受得起?”   何氏惊慌的抬眼看了下走在最前面的云懿霆,吓得忙揪紧云归雪的衣袖,阻道,“好妹妹,这话可不能再说了,上午在宫里你就当着皇后说来着,要不是昭仪娘娘、大夫人和母亲都在,可就要惹来皇后娘娘生气,不管受不受得起,皇后娘娘说出来的话,咱们可拂逆不得,面上总要认可的。”   云归雪哼道,“我偏不认可,皇后娘娘还没给过我那样好看的镯子呢。”   这声音委实有点大,若胭步子一滞,头也不回,又继续前行。   何氏劝道,“傻妹妹,认不认可也不必说出来,再说了,皇后娘娘也不过是顺口那么一说,也未必就是真心赞许,谁还能不知道咱们侯府七小姐才是真正的才貌双全呢,皇后娘娘可是每次见了都夸七妹妹的,赏赐给七妹妹的东西何等珍稀贵重,倒不比一只镯子好?”   云归雪想想在理,就缓了缓脸色,仍是不解气,“虽是珍稀贵重,却不是从身上取下来的。”   何氏笑道,“七妹妹糊涂了,莫不是新的还不如旧的?那镯子再好,也是旧的,亦可见是皇后娘娘临时起意,早先并没准备,哪里比得上精心为七妹妹准备的好?”   这样又劝说一番,云归雪才眉开眼笑,丢开了心事,说着话的工夫已经进了厅,却听身后有人唤“大嫂,七妹妹”,两人回头一看,只见二爷云懿华夫妻和云归瑶一并走来,后面还跟着乳娘抱了永哥儿,云归瑶笑问,“大嫂和七妹妹在聊什么呢?大哥和三哥三嫂都进去了呢。”   云归雪嘴快,不等何氏示意,已经说了出来,“今天皇后娘娘都当众夸三嫂,把她夸得一朵花似的,还褪下手上的镯子让母亲带回来送她,真是少见了。”   云归瑶脸色大变,就连王氏也沉下了脸,大房两个女儿一个入宫伴驾,一个加入罗家,只剩个五爷云懿思,是常年往宫里跑的,二房子女最多,若胭因孝未去也就罢了,其余的几个,如何氏、云归雁、云归雪,连云懿诺都一并带进宫去,唯独三房,无一人享受这份殊荣,偏生王氏和云归瑶这对姑嫂又都是细腻、柔弱的性子,听了这话,心里怎么不难受,其实昭仪娘娘并没有看薄她们俩,也有同等礼物带来,只是皇后娘娘这一出,就难免要引发不平了。   王氏不敢说什么,垂着头跟在云懿华身后,云懿华是不稀罕这些的,这个纨绔浪子只要兜里有钱、怀里有美人即可,见妹子碎嘴,还不悦的斜了云归雪一眼,就甩着袖子往前去了,王氏不敢延迟,亦步亦趋,云归瑶却没挪动腿,到底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三哥素来与太子殿下要好,皇后娘娘自然高看三嫂几分。”   这话倒是解了云归雪的心结,却不小心又撞上了何氏的伤口,说起来大爷才是正经的年轻有为,三爷不过是跟着太子一起飞鹰走狗瞎胡闹罢了,皇后娘娘竟不分轻重么?憋不住刚要说什么,就见五爷云懿思迎出来,前面几位爷已经说上了,只好咽下嘴边上的话,带了两人过去,笑说着往里去,大老爷和大夫人都在,大家规规矩矩的磕头拜年,照例收了礼,又坐下吃茶吃点心。   照旧是大老爷和几位爷一处谈论,大夫人则与女眷一起闲话,大夫人话不多,也只字不提上午在宫中之事,只随着何氏几个善言的笑笑,永哥儿坐不住,直往乳母怀里拱嚷着要吃奶,王氏赶紧让乳母抱了下去,不过半个时辰,大家就站起来辞行,说是“往二伯(二叔)那边去”,这是不能留的,不仅二房三房的孩子们要走,就是云懿思也是要跟着同去,于是一并出了厅。   若胭发现两个面生的丫头跟随在人群后面,很是稳重老实的模样,就拉了云归雁问,云归雁笑道,“是五弟的丫头,年前才买的,大伯母年前把五弟身边的丫头里外几个都给换了,这两个是大丫头,一个叫惜文,一个叫惜真,不爱说闹,倒是有些文墨的。”若胭便笑,这确是大夫人挑人、取名字的风格。   到存寿堂,也和大房一样,一众人磕了头、领了礼物,又坐下闲话片刻,呼啦啦一群人又往三房去,拜年不过是个固定的程序,毫无花样,走马灯似的,从这个门串到那个门,累是累些,好在不费心思,随大流就行。   一路到三房,这是若胭第一次过来,原本以为院落不大,眼见着才吓了一跳,三房虽然不走仕途,在京州也没有正经收入,这院子可委实不小而且极是精致富贵,亭台楼阁、假山池水,相映成趣,更有各种花草树木,栽植的恰到好处,与大房的大花园相比,各有特色,却也不输分毫,二房的府邸就不必说了,少见鲜花,多是树木,唯见几处凉亭掩映绿荫之中,还有两处小池,环叠着磷峋怪石,整个府里也就这样了,凉快倒是凉快,要说锦绣,是绝不沾边的,这大概也和侯爷出身行伍、不善妆点有关,哪里比得上三房这园子处处是景,若胭跟着众人,左绕右盘,一会儿走上山廊,一会儿拐进石嶂,虽是冬季,也看得眼花缭乱,几乎迷路。   云归雁笑着指路,说,“那边是二哥二嫂的文心院。”   若胭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座院落粉墙青瓦,不比瑾之小,一个丽衣女子在门口探首张望,远远的见众人走过,倏的又缩回头去,看她衣饰装扮,不像个丫头,猜想着是云懿华的妾朱氏,也不多问,只笑问云归雁,“‘文心’二字从何来?倒叫我想起《文心雕龙》。”   云归雁笑,“可不就是《文心雕龙》,听爹说,当时三叔盖了院子,去找大伯和大伯母取名,说了给二哥住,正巧大伯母正在读《文心雕龙》,就道,就叫‘文心院’吧,也叫二哥顾名思义,学学古贤做文章,并将那本《文心雕龙》作为新居贺礼送给了二哥。”   竟是这样的来由!若胭暗暗翻了个白眼,睃了眼走在前面的云懿华,真是白瞎了这个好院子好名字,也瞎了一副好皮囊。   王氏本和云归瑶一起走在前面,隐约听到“文心”二字,猜是说的“文心院”,就回头来看,何氏见了,笑道,“三弟妹,你还没来过二弟妹这边吧,不如一会拜见三叔三婶后,我们进去坐坐。”   既然这样说了,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若胭笑道,“本该常来走动的,只是怕二嫂忌讳,不敢登门。”   王氏知道她说的是居丧之人不做客的意识,忙道,“三弟妹见外了,你我是一家人,哪里就有这些说法,我是不计较的,三弟妹不嫌我愚笨,肯常来才好。”   这就算是把事情敲定了,不多时到了正厅,就看见三老爷和三太太端坐在堂上,宽阔的大厅上,布置奢华,金玉满堂,若胭暗暗乍舌,三房没有朝廷俸禄,也没有生意,看上去却是富得流油,比大房、二房要阔绰多了,大家进了厅,又是一番相同的磕头送礼,外加闲聊喝茶,一圈下来,肚子是饱一阵饿一阵,循环如此,等长辈们都拜过之后,大家都各自散开,云懿霆过来找若胭,何氏却笑道,“三弟,今儿大年初一,你就将三弟妹借我们说会话罢,我们可是早就说了要去二弟那边坐去,你莫急着把三弟妹带走。”   云懿霆笑而不语,只看若胭,若胭想了想,说道,“三爷,你……”谁知还没说完,三太太就打着哈哈笑道,“老三,别说你媳妇要在这里,你也别走,你们兄弟几个也难得聚在一起,走走走,让你三叔带着去前面喝酒去。”又紧着吩咐丫头去布置,又叮嘱王氏,“你可要陪好了你三弟妹,她可是你三弟的宝,少了一根头发,你三弟也要心疼,那时候,咱们可赔不起。”大家都笑起来。   云懿霆却神色不改,一派自然的道,“三婶说的是。那我一会过来接若胭。”   饶是若胭见多了他的厚脸皮,也羞得脸颊发紫,恨不得拔腿就跑,云归雁也笑得欢,却是拉着若胭往外走,“走,我们先往二嫂屋里去。”算是为她解了围,于是女眷们都跟随过来,三太太在身后大声吩咐丫头“快送了点心、果子过去”,又恍惚听到云懿钧道,“走吧,我们也前面去,四弟,你发什么愣?”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这几天双更,中午一次,晚上一次,谢谢大姐的支持! ☆、白猫   文心院占地与瑾之应当差不多,许是因下人多,来来往往的,显得有些窄小了,相比瑾之树多、书多和霁景轩的花多、香多,这里是古玩珍宝多,厅堂颇大,东西两面墙等高的多宝格上,摆满了各种宝器,琳琅满目。   何氏得意的笑问,“如何,我说二弟妹这里不错吧。”   若胭笑着点头,“雅致有韵,很是不错。”   云归雪哼道,“这是自然,二哥最喜欢收藏这些宝贝,这架子上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很多就是太子府上也未必有。”   这话打量谁听不出来是针对若胭呢,别说这府里上下,就是整个京州,也无人不知云懿霆和太子关系好,太子时常送东西往瑾之去,云归雪这话分明是暗指瑾之很多值钱的东西都是得于太子赏,而太子还不如云懿华宝贝多,比较之下,瑾之就差远了。   若胭不冷不热的笑看着她,道,“原来七妹妹对这些宝贝还挺有研究,不知道七妹妹喜欢收藏什么?”   云归雪一时被堵住,她哪懂什么收藏,却傲然道,“我那里倒是有不少宫里出来的首饰,三嫂要不要去看看?”   若胭淡淡的摇头,“七妹妹还是留着自己看吧。”   “皇后娘娘夸三嫂才貌双全,既然三嫂对首饰没兴趣,莫不是也像大伯母一样爱看书,是个精通书画的才女?”云归雪显然已经越说越收不住了。   “不敢与大伯母并论,亦不通书画。”若胭也没了与她斗嘴的兴致,说完就走开些,与王氏对坐喝茶,早有三太太打发了丫头,一串串的送进来糕点、水果,三房相连,吃食都是相同的,并没有哪一房吃独食,就是昭仪娘娘赏下来时新的水果,也都是一分做三,不偏不倚,真要追究起来,倒是瑾之和雁徊楼的东西多些,除了太子送来的美食,还有晓蓉和晓蔓这两个不记名的花样厨师,吃的东西自然比别处多些。   云归雁也挨着旁边坐了,却问起王氏,“年前听闻三姐姐来信说要回来住一段时间,可是真的?”   王氏笑道,“是真的,我听母亲说过了,三妹妹信中说,她与三妹夫年初一就出发进京,想必这时候已经在路上了。”   若胭是知道这位三小姐的,闺名唤归暮,是三老爷的原配高氏所生,嫁给了一位外放官员谢斐然,自出嫁后,就跟随丈夫离京,因路途遥远,很少回娘家,去年大夫人过寿,恰好回来,若胭倒是机缘见过一次,因她说话公正无偏颇,对她很有几分好感,得知她要回来,也很高兴,道,“这倒是好,府里越发热闹了,怎么三姐夫是一同进京的,莫不是皇上旨意返京?”   “这个却不清楚,三妹妹信中并未明说,不过三妹夫调任已经满三年,这次回来述职,说不定要留京任职不再走了,只不过,这些都是猜测,总要等她们到了、得了皇上的圣旨才知道。”王氏斟酌着回答。   云归雪却扬起脸道,“三姐夫想留在京中,这有什么难的,大伯父和我父亲还有大哥都在朝中呢,任谁求个情,还不能谋个空缺吗?”   众人一时哑然,若胭暗叹这小姑娘真是个活宝啊,什么话都不经大脑,想说就说,可见和祥郡主平时是怎样的纵容她,也不知日后能许个什么人家,受得了她这目空一切、无知无惧的性格。   云归瑶突然小声的道,“七妹妹既这样说,那就劳烦七妹妹向大伯父、二伯父和大哥求个情,三姐夫要是真能留京,三姐姐就不用走了,长长久久的住在家里了,反正三姐夫在京中也没有宅子,正好住进来,我们姐妹一起也热闹。”   她是有自己的主意的,云家这么多姐妹中,只有她和云归暮是三房的,虽然她是庶出,云归暮是嫡女,但是这位嫡出的姐姐性格很好,从未轻视过她,姐妹俩相处十分和谐,时常同寝同食,可惜几年前云归暮出嫁,这三房就只剩她一个小姐了,娶进来的二嫂也是个逆来顺受的闷葫芦,姑嫂两人倒是相安无事,却总不如和云归暮一样贴心,要是云归暮这次回来能不再离开,那自然是最好的事。   何氏忙笑,“你大哥不过是个六品,哪里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连天子圣颜也不得见呢,父亲带兵在外,归期尚不定,七妹妹要求情,还是要跟大伯父说最好。”   若胭心忖何氏好算计,急赶着把大爷撇开,又怕侯爷操心引起和祥郡主不满,要牵连于她,眼见着气氛沉下来,笑道,“三姐姐还没回来呢,事情究竟如何也不知,兴许三姐夫早已胸有成竹,我们也不必先考虑这些了,总是有长辈在呢。”   何氏呵呵而笑,突然“哎哟”一声跳将起来,连声惊呼,“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惊慌失措的乱跑,形容狼狈,众人乍见她如此,也唬了一跳,再仔细一瞧,只见她椅子下面蹲了一只猫,浑身雪白,无一丝杂毛,那圆溜溜的眼珠儿却是碧绿晶莹,也不知道是原来就躲在下面睡觉,还是后来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溜进来的,这会子也打量着众人,“喵喵”的叫唤。   “哪里来的小畜生,险些吓死我,二弟妹,我怎的不知道你何时养了这个?”何氏怕猫,远远的站着不敢近前,指着那白猫,一脸厌恶和恐惧。   王氏也变了脸色,各种复杂的神色都聚集在脸上,陪笑道,“大嫂说的哪里话,我明知大嫂不喜欢这畜生,怎么还会养了来吓唬大嫂?我可不是我养的,是朱氏养的。”说着,脸色怒色加重,竟是难得一见的厉害,连声唤道,“庆春,庆春,快捉出去处理了,吓着了大嫂和各位妹妹,可了不得了!”   庆春闻声跑进来,蹲身从椅子下面一把揪住白猫,任它叫唤,拎了出去。   既然是个姨娘养的,何氏也就没了顾及,冷笑道,“怪道我说呢,二弟妹是从不养这种畜生的,怎么突然变了性子,原来是朱姨娘啊,她哪里能得了这畜生,想来是二弟送的吧,二弟倒是挺疼爱朱姨娘,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养便养吧,也该拘起来,似这般四处乱窜,装妖作怪的,竟钻到了二弟妹的屋子里,今天光天白日的吓我一跳倒也罢了,要是大晚上的吓了二弟妹或是永哥儿,那可怎么是好?二弟妹也真是好性子,容得这样的隐患在身边,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永哥儿想想,还是该和朱姨娘商量商量,拘着些才好。”   王氏脸上有些挂不住,笑道,“大嫂说的是,我已经让庆春捉出去了。”   云归雪哼道,“二嫂就是太软弱太正派,才让那狐媚子把二爷哄的要什么给什么,该学学三嫂才是。”   若胭面色沉下,一个不足十三岁的小女孩当着一屋子的嫂嫂和姐姐就满嘴的“狐媚子”,实在不象话,而且这话实打实是冲着自己而来,明说了自己就是狐媚子,没有王氏正派,怒气一窜而上,冷冷一笑,“七妹妹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家里除了我和二嫂,还有大嫂呢,也不知道七妹妹是说大嫂和我一样呢,还是说大哥和二哥一样呢,我竟没瞧出来这些,想来还是要问问母亲和三婶比较了才知道。”   云归雪一听就慌了,嚷道,“我可没有说大哥大嫂的意思,是你牵强附会!”   “这么说,七妹妹就是指着我和三爷说的了?”若胭冷声道,“那我就更要和母亲说说了。”   云归雪急道,“你就知道跟母亲告状!”   若胭笑起来,“七妹妹急什么,这那是告状?咱们姑嫂之间的趣事儿我与母亲说说又何妨?再说了,母亲仁爱无偏,正好为我们解惑,岂不是皆大欢喜?”心忖,从我还没嫁过来时,你就处处看我不顺眼,每次见面都要冷嘲热讽、恶语中伤,我可是咬紧了牙在忍着你,一则是看在云懿霆的面子上,你终究是云家人,我若撕破了脸,引起家庭不睦,云懿霆夹在中间也难为;二则也是因为和祥郡主,不能不说,她对自己不错,而且处事相对公正,不会明显的偏袒,这才不亲自反击你,只拿她堵你的嘴,你也要知道我的用意才是。   云归雪哑口无言,只急得直咬牙,何氏和王氏都心怯,只怕事情闹大了自己也吃不着好果子,一左一右都过来笑劝,若胭也就顺势而下,大年初一本该热热闹闹、和和睦睦的,自己也不想闹出什么来,就算吃不了亏,也占卜上便宜,反叫和祥郡主不悦,笑道,“罢了,我瞧七妹妹也不过是一句玩笑,大家也都是一笑而过,我哪里又真的要拿这样的话跟母亲说呢,这是逗七妹妹玩儿呢。”   刚说完话,就听外面传来怯怯的声音,“二奶奶,二奶奶,妾该死,妾的绣球儿仿佛进了二奶奶的屋子,妾这就来抱走,不敢惊扰二奶奶和各位奶奶、小姐。”只见门口站着一位容颜娇丽的女子,垂首等候答复,若胭一眼就认出正是不久前在门口张望的女子,原来果真是朱姨娘。   因为白猫之事,险些闹到和祥郡主那边,才刚解了围,心里还憋着气呢,王氏沉着脸道,“既是养了,便该管好,这一屋子的姐妹在这,谁料到有个畜生呢,刚才就吓的大奶奶大型,若是吓出个好歹来,该当如何,你也不必在这了,我已经让庆春抱出去了,现下不在这屋里了。”   朱姨娘不敢回话也不敢走开,却见庆春大步进来,禀道,“回二奶奶的话,奴婢已经把那白猫勒死丢出去了。”   这下好了,全场俱愕然,朱姨娘先哭了起来,“二奶奶,绣球很是乖巧懂事,就是不小心闯了进来,您只管赶出去便罢,何苦要它性命,连一只猫儿也容不下?那是二爷才送给妾的,妾视为宝贝,也好做个伴,如今说没就没了,妾自知命贱,连养的猫儿也是贱的。”倚门哭得梨花带雨。   若胭细细回想刚才王氏吩咐,说是“快捉出去处理了”,却没具体说什么处理,这话可说的模糊不清,庆春却是直接勒死,这究竟是庆春自作主张,还是另有缘故?何况今儿又是大年初一,怎么着也应该有个忌讳,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非要弄死呢,自己一个外人,却不好多说。   饶是王氏性软,被她这么当众边哭边指责,也觉得下不来台,气道,“你浑说些什么?不过一只猫,它惊了大嫂,你不知赔罪,道哭成这样,成何体统?”当着这么多只眼睛,又骂不得庆春,一肚子的气,只能向朱姨娘撒,“你平时只仗着二爷宠你,越发的没了规矩,连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了,还不快回屋里去!叫人看了笑话!”   朱姨娘不敢不听,哭哭啼啼的走了,庆春一看这场面,也意识到自己惹了主子怒气,趁朱姨娘离开,也悄悄跟了出去。   风波看似平息,屋子里气氛到底不如先前,若胭劝说了两句“二嫂息怒”,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先……”还没说完,就听外面进来一人,却是丫头庆春,向王氏和若胭道,“二奶奶,三奶奶,三爷来外面等着三奶奶。”   何氏呵呵就笑起来,“瞧瞧三弟,昨儿年夜饭就没吃好,这会子酒也不喝了,眼巴巴就赶过来,莫不是怕我们欺负了你去?”   若胭就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瞧大嫂说的,这里大嫂最大,最是爱护我们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欺负我呢,上次大嫂自己生了病,却还亲自带了大夫道瑾之为我诊脉,大嫂这样的好,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谁能说大嫂的不是?”刚才被云归雪挑起的怒火还没全压下去呢,你又来惹我。   何氏脸色顿变,却不能说什么,只好讪讪扭头,诊脉之事知情者甚少,毕竟牵涉到云家名声,和祥郡主当时就禁了嘴,何氏自知有错,更不敢宣扬,若胭也不再多说,只与王氏等人辞过,云归瑶本想着也顺道邀她去自己的院子坐坐,如今也不好说了,云归雁见她要走,也要同去,却被众人拉住,“三哥是来接二嫂的,与你何干,且顽会吧。”   云归雁早就腻烦了这些哭闹和暗算,只不肯久留,只是王氏和云归瑶拉住不放,怕的是被责备待客不周、一个两个的都离去,无奈留下,若胭冲她笑着眨眼,也不劝走,也不劝留,只自己出门去。 ☆、消息   到院外,果然见云懿霆含笑相望,心口阴霾顿然一扫而尽,满心欢喜的快步上前。   “三爷,可光喝酒了,垫了食不曾?”   “玩的可好?”   两人竟是异口同声说出,若胭笑道,“闲聊罢了,听闻三姐姐要回来,正说着呢。”   云懿霆搂着她腰缓行,“是的,说是今天动身,只要没有大雪,过几天就到了。”   若胭却又蹙了眉头,“好些日子没有巧云的消息了,也不知情况怎样,在哪里过的年,是否有的吃、有的住,母亲下葬之事可安排妥当。”   “总在今明两天就有信来,你只管安心过自己的,他们一切都好。”云懿霆满脸写着不在乎。   “你怎知一切安好?”   云懿霆笑,“即使你相信巧云,也该相信我安排的两人,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留着何用。”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问,“三爷,他们俩……是什么人?”   “嗯……办事可靠的人。”云懿霆伸指在她额前轻轻一弹,扬眉戏笑,转过了话题,“刚才五弟还说谢你。”   “谢我做什么?”若胭纳闷。   云懿霆就笑看她不语,若胭反应过来,说的是原来的丫头偷东西之事,也一笑作罢,“呀”的一声忙对不远不近跟着的初夏道,“你速去找晓蔓,让她去文心院接六小姐回去,一刻也耽搁不得。”   初夏刚才是在文心院外侯着的,并不知屋里的事,纳闷的看了眼若胭,心有疑惑却没问,若胭主动解惑,笑道,“你快去,若接的晚了,归雁可坐不住。”   初夏恍然,掩嘴而笑,云懿霆突然插了句,“就说周府来人找她,速归。”初夏应声而去。   若胭笑嘻嘻的赞道,“三爷想的真周到,若非这样的理由,恐怕走不开。”   转眼到了瑾之,才进门,就有晓莲跟上来,“主子,三奶奶,有信来。”   若胭大喜,接过来一看,正是巧云写的,说是几日前已经到了蜀中,并没有去寻找杜家祖屋,而是按照许明道书信的指示先找到了许家,正与许惠芸许老爷子商议杜氏下葬事宜。若胭这才放下心,当初离京前,许明道就修了书信给祖父,让巧云携带同行,一言自己在京状态、勿需挂怀,二言姑母去世实情,请主持操办,并叮嘱巧云到了蜀中,务必先去许家,只因杜家所在村庄当年因瘟疫猖獗,数日之间变成地狱,虽近年又陆续迁入人口,却再难找到杜家祖屋了。   “总之平安到达便好,有许老爷子做主就更好了。”若胭收了信,又去书房写了回信交予晓莲,这才觉得疲倦,撇下云懿霆,自己钻被窝里眯一觉,云懿霆只笑着帮她掖好被子便轻步出去,若胭迷糊了一小会,却又清醒过来,叫了初夏来梳头,笑着说了巧云的事,初夏沉吟道,“这么说,巧云她们现在是住在许家,大约也是在许家过年的,三奶奶是否需要告诉表少爷、表小姐一声,既是知会,也是谢意。”   若胭暗骂自己该死,竟连这桩事都忘了,虽说许惠芸是杜氏的舅舅,到底没有个已出嫁的外甥女死后骨灰进舅舅家的道理,总是许惠芸大义担当,再说许明道,要是没有他修书、指路,巧云等人又去哪里落脚?这自然都是许家的好,如今,消息是一封封的送往自己这里,倒把人家丢开一边,这便是不仁义了,忙道,“你说的极是,这是我的失礼了,初夏,你且拿了这封信即刻去一趟古井胡同,既是送信,也是贺新年了。”   初夏笑道,“正是。”转身要走。   若胭忽又叫住,“慢着,不如先去问问大娘要不要回去一趟,大娘自从教导我,一直陪在我身边,一晃竟有数月未回去看看了,想必心里也挂念着,若是回去,你们也可通行。”   初夏连赞,“三奶奶想的周全。”   两人便往佟大娘屋里去,见过礼后,若胭说了来意,佟大娘沉吟片刻,目光中似有伤悲一闪即逝,笑道,“正好,我也数月未回去了,便与初夏一道去看看罢。”   如此便说定了,佟大娘更换衣裳,若胭又带了初夏出来,到厅上低声吩咐,“大娘也曾有亲人,只是已故,想来大娘也有悲缅之意,只是没有说出,这次回去,怎不想着上柱香、以慰泉下亲人亡魂,你速去包些香、纸、茶油之物,到了那里,听凭大娘安排便是,也包几包银子,让大娘打点街坊友人,凡事不必大娘自己掏腰包才是,这些个你也不要先说让大娘知道,到了再看情况说,大娘若早知,必不肯受。”初夏心服的应了,自去准备不迟,不多时,两人俱已妥当,辞了出去。   送走两人,若胭放下一桩心事,回头正见云归雁笑着进来,两人相携进屋,云归雁笑道,“果然还是若胭疼我,打发人去通知晓曼。”   若胭也笑,“我就知道你耐不住坐,又撇不下脸,再说,我也觉得歉疚呢,二嫂待我本无恶意,今日邀请我等过去也是一片热忱,不想横出一桩白猫案来,弄得气氛不悦,这也怪不得她,我提前辞行,也算失礼。”   云归雁道,“你有什么失礼?无端被牵连进冤枉官司,不发作就算全了大家的脸面,还走不得么?二嫂素来软弱没主意,这个事儿太过突然,也怨不得她,倒是七妹妹说话太放肆,她是家里最年幼的妹妹,难免任性,说话没个轻重是非,倒叫你几次受气。”   若胭自然知道云归雁亲厚自己,又肯仗义执言,就笑着反宽解她,“七妹妹这性子我是知道的,自我还没进门,就显露不悦之色,我只当她小,不做计较,总是有母亲在呢,知女莫若母,母亲心里必然是有数的,我瞧母亲在处理儿女碎琐事上还是公正的,这便不差了,只看母亲面上,我总算长她两岁,还能再不依不饶?”   云归雁听了抚掌大笑,“你这话竟与三哥所说如出一辙,皆因母亲心明如镜。”   若胭一怔,恍然明白云归雪有几次对自己言语失敬,云懿霆皆是以目警告和轻叱,上次云归雪哭闹到前厅找和祥郡主反告自己的状,云懿霆虽然生气,但也没有过多追究,充分体现了兄长的气度,原来这其中不乏也有和祥郡主的面子。再想和祥郡主也的确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虽然也掩不住护短和偏爱,然大致不差,相对能做到让双方认可,这就难得了,若胭对婆母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不没事找事、挑拨离间、心机狠毒即可,和祥郡主能做到这般,自己已经很满意很知足了,自然也肯善待她、孝顺她。   两人又聊了几句关于白天的事,若胭惦记着白猫之事要是被三太太和二爷云懿华知道,会如何处理,毕竟大年初一就杀生,总不是件令人喝彩的好事,怕王氏和朱姨娘都要受责,想到陈姨娘之死,不免为她们俩担忧,遂问云归雁,“你离开的时候,三太太可派了人去过问?”   “没有,我一听晓蔓的话,就辞了出来,倒没见别的。”   既然如此,若胭也不多问她,两人说说笑笑又是好一阵,晓菱来请云归雁回去,若胭送出去,这才想起许久不见云懿霆,问晓萱“三爷去了哪里”,晓萱道,“去了大老爷那边。”   正说着话,就见云懿霆进来,若胭迎上去,问“大伯父找你有事?”云懿霆笑,“却是一件与我无关之事,今天有个大伯父的门生投帖拜年,说起大伯父的生辰,要聚几个相熟的同年来为大伯父贺寿。”   “这是件好事。”若胭笑着,两人进屋里去。   云懿霆轻笑,“你又不凑热闹,也欢喜这样,大伯父的生辰说巧不巧,恰与皇上同月同日,这便不好做寿了,故而为官多年不曾摆席,只在过后两日小设家宴,今天被门生说的心动,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也不说庆寿,只说师生齐聚,亦不在生辰当日,另择日期。”   若胭笑道,“确实是巧,也是不巧,只是大伯父生辰原是初十,莫不是要推后到上元之后?”   “恰恰相反,若是推后,就显而见之是贺寿了,因此提前到初六,学生为老师贺新年,这是没什么可说了。”   若胭点头,“正是,那大伯父是让你到时候一起应酬了?”   “大伯父的门生都是仕途儒生,出言便是经纶,我是不去的,不过是叫了我们几人说一说罢。”   若胭直笑,心知以云懿霆的个性,确实不耐这种应酬,再说,他恶名远播,亲戚间还能凑合,那些孔孟子弟可未必愿意亲近。   拜完了年,这一天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剩下的时间不过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没拘没束的这一天就过去了。   转眼醒来就是初二,请过安后,若胭就开始准备回娘家事宜,佟大娘和初夏昨天傍晚去古井胡同一夜未归,若胭猜想着佟大娘数月没回家去,这一趟回去,总有多少事要安排,甚至说不得还要和左邻右坊串上几天门,一切打点妥当了,总要好几日才能回府呢,总有初夏陪着,古井胡同那边又有许氏兄妹在,也安心,只唤了晓萱和迎春、麦冬,让她们去清点礼物,并跟着一起去,丁香的病说好是年前就好了,但若胭依旧叫她歇着,并没有劳累的活指派,其实东西初夏早就准备妥当,一应礼物都已清点齐备,哪用三人费心,只等着两人收拾完毕,三辆马车就依次出府,轱辘辘到了梅府。 ☆、确认   到中园的时候,似乎他们正在说着什么事,梅家恩揉着太阳穴,紧皱双眉,轻声哀求,“娘,您别说了。”   张氏坐在他旁边,穿个大红绸棉袄,用那美人拳不轻不重的捶了他一下胳膊,气道,“这事儿必须依了我,难不成还要再由着你耽误下半辈子?”   赵氏和大郑姨娘、小郑姨娘都赫然在座,各自打扮的花枝招展,两个姨娘都低着头,闷闷不乐,赵氏已有了气,冲张氏道,“也该等淑芳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要是再进来个八字相克的,害了我的女儿和外孙,我定不依!”   张氏待要还嘴,已见富贵领了两人进来,只好狠狠的盯她一眼作罢,挺了挺背脊,端坐起来,梅家恩笑道,“云三爷来了。”   听这话,竟没若胭什么事,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啊,这年还怎么拜?若胭暗暗吸口气,心知梅家恩是因为怨恨自己没有通知他就把杜氏火化带走、并且促使两人和离,云懿霆又不一样,虽然从不像他期望的那样对岳父毕恭毕敬,但他是侯爷的儿子啊,边关传来连番捷报,朝野尽知,这个女婿可是侯爷的宝贝疙瘩,得罪不得。   “老太太,老爷。”若胭上前行礼,云懿霆倒也没摆架子,跟在一旁。   张氏呵呵直笑,“云三爷快坐,你们坐。”   两人也不客气,远远的坐下,场面就冷了下来,赵氏直勾勾的盯着若胭,等着她行礼,若胭只看也不看她,又叫了晓萱三人进来奉上礼物,也一个字不沾她郑家,赵氏恨得直喘气,又不好直言,心里已将若胭骂了个体无完肤,大郑姨娘和小郑姨娘各自拧着手帕,相视一眼,大郑姨娘犹豫着不动,小郑姨娘一咬牙,扶着腰起身,微微一礼,“二姑奶奶、二姑爷,妾有礼了。”   见妹妹行礼,大郑姨娘百般不愿也跟着行礼,云懿霆始终一语不发,若胭淡淡一笑,“两位姨娘客气了,看上去两位姨娘过得不错,都有些丰腴了呢。”   梅家恩尴尬的扭过脸,正室死的凄凉,小妾倒是养的白胖,这是个什么道理?   大郑姨娘垂首不作声,小郑姨娘却笑了起来,摸着已经鼓起的肚子道,“是啊,好叫二姑奶奶得知,已经四个月了呢,大夫已经诊过了,说是个男孩。”语气里尽是得意,看来杜氏已死,她也无需再扮娴淑了。   “那小郑姨娘可要好好养着身子,大哥哥不在家,你肚子里可是梅家唯一的继承人了。”   若胭冷冷一笑,慢慢站起来,“老太太,老爷,若胭去看看姨娘,姨娘肚子里没有少爷,不像她们俩,能高坐厅堂见外客,只好我自己过去请安问好了。”说着话,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鄙视扫过郑家三母女,心里的气就越发盛了,有男丁、外客在,小妾和小妾的娘家人竟然可以毫不避讳的坐在堂上,这也只有梅家才有的规矩。   “若胭——”梅家恩沉着脸,却不知说什么,经过被御史参奏、险些官位不保一事,他这段时间也过得惶恐、颓废,想挣扎着重树孝子形象,又被家事烦的一头乱绪,他仍是不认为自己有错,听张氏的话是人生首要的信条,妻妾没有规矩就是梅家的规矩,只要张氏觉得无妨,一切就是理所当然,至于为什么还会被御史参奏、被朝野指点,那都是别人的愚蠢无知和不可理喻。   “老爷有话要说?”若胭目光清淡的望他。   梅家恩烦躁的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张氏却不干了,叫道,“二姑奶奶这是在指责我虐待你姨娘了?你姨娘一日三餐,也没饿着,有衣有被,也没冻着,难不成我还要像供祖宗一样供起来?”   “老太太是说,大郑姨娘和小郑姨娘现在是供起来的了?”若胭笑着反问。   赵氏急了,“二姑奶奶好尖利的牙齿,淑芳现在可是怀着梅家的少爷,等少爷生下来,淑芳可是生母,金贵着呢,怎么就坐不得这大堂?再说了,姨娘姨娘,不是嫡母也是娘,淑芳和淑芬也是二姑奶奶的娘,二姑奶奶也该……”   “混帐!”若胭厉声喝道,“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连这样作死的话也说的出来。”   这大约算是若胭在梅家发飙最厉害的一句话了,虽没有直接上去扇耳光,也差不多了,一想到章姨娘畏缩的躲在小院里惶惶度日,这些人却一脸趾高气昂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云懿霆歪着头看她,抿嘴不语,眼神中似乎还有些看戏的笑意。   赵氏却疯了,她一把年纪了,就是张氏也奈她不得,数次由着她撒野,梅家恩虽然不怎么尊敬,也是当岳母一样让着,哪里受得了被若胭这样骂,直接就哭嚎着扑了上来,“哎哟,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竟敢这样骂你老爷的岳母,这是什么家教!”   云懿霆斜她一眼,就鄙夷的调开了目光,只是伸臂将若胭揽在臂弯,晓萱已经闪电般冲了上去,伸手就掐住了赵氏的喉咙,将她肥硕的身体嘎然止住,然后轻轻一松手,推的后退两步,小郑姨娘轻叫一声,吓得捂着肚子避开,生怕撞上自己,还是大郑姨娘堪堪扶住。   母女三人便哭成一团,尤其赵氏擂腿直骂“梅家一家子的窝囊废,我两个女儿嫁过来受气,连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死在你梅家了”,大郑姨娘直喊“老太太做主”,小郑姨娘则捧着肚子,眼泪汪汪的看着梅家恩。   张氏一看这场面,索性也掩面哭起来,“了不得了,二姑奶奶如今得了婆家的势,跑到娘家来逞凶了,这是不把梅家赶尽杀绝不罢休了。”   若胭气极反笑,这一家子还真是各有绝技啊,渐渐的倒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冲动了,也不驳斥,只清凉的看着梅家恩,等他处理。   梅家恩却是个没主意的,眼见着哭闹声一片,也心烦气躁,挥动手臂,“走走走,都哭什么。”自己倒是先大步出去了,这是典型的一甩衣袖不管了,爱谁哭谁哭,我只做听不见了。   既然梅家恩都走了,若胭也就似笑非笑的向张氏说了句“老太太,梅家的荣辱兴衰都是您和老爷的本事,我一个嫁出去的姑娘,逞不了凶,也赶不尽杀不绝。”说罢,拉着云懿霆径直出了门去,上了游廊才叹口气,闷闷的对云懿霆道,“三爷,又让你看笑话了。”   云懿霆笑,“嗯,你挺厉害,不过,我早已见识过。”   “这算什么,取笑我呢。”若胭越发的情绪低落,“我若是个温柔、贤惠、乖巧顺从的女子倒好,兴许也能为三爷挣些门楣,总胜过这样连累你丢脸的强。”   云懿霆笑容顿收,狠狠拧紧眉头,“温柔顺从的女人天下到处都是,我要她们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就是我云三的门楣。”   若胭心口一暖,挤出个笑容,转身对晓萱说,“你伺候三爷上车等着吧,我一会就来。”几乎每次来梅家,梅家恩都是自己拍拍屁股走了,也没个男丁陪云懿霆,这样招待女婿登门也真是世间少有了。   “不用,我自己去,让晓萱跟着你。”云懿霆握了握她的手,独自出门。   章姨娘已经等在大门口,春桃和秋分两个丫头一边一个,翘首张望,自然大家都知道今天若胭要回来,果然见狭窄的小门口出现若胭,就欢喜的喊了出来,“二姑奶奶来了。”抢出来迎接,章姨娘也激动的出门来,在院子里就拜了下去,“妾给二姑奶奶请安。”   若胭一把扶起,“姨娘不必如此。”心里酸楚难忍,生母在自己面前这样卑微,大郑姨娘和小郑姨娘却高坐厅堂,怎能不叫自己愤慨、心疼。   进了屋,若胭再向章姨娘行礼,自然拜不下去,早被抓得紧紧的按在椅子上了,若胭只得作罢,让晓萱捧了礼物过来,章姨娘连连搓手,嗫喏道,“二姑奶奶何必又颇费,年前就送来不少东西来,如今又送,姨娘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二姑奶奶还是自己留着好。”   春桃和秋分也上来道谢磕头,说是感谢若胭赏的钱。   若胭笑着,只管问章姨娘的情况,两人都说“有口饭吃,无人问津罢了”,若胭听了又是伤心又是安心,只瞧着章姨娘益发消瘦的面孔和卑微的眼神,落下泪来,自己无用,不管是嫡母还是生母,都保护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一边受苦、一边爱护自己。   章姨娘见她哭,手足无措,嗫喏着不知如何劝慰,只好责备两个丫头,“你们俩以后不许在二姑奶奶面前说话。”   若胭听了更觉心酸,拭去泪痕,反过来劝解,又问起巧菱,“上次来就没见到,不知哪里去了?”   章姨娘道,“已经卖出去了,年前卖的。”   若胭又问,“卖去哪里了?”   “不知道,不敢过问。”章姨娘摇头,“二姑奶奶问这个做什么,二姑奶奶听姨娘一句,别管了,各人有各人的命,二姑奶奶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何苦管了这个管那个,哪里管的过来?”   若胭缓缓点头,自己哪有本事管呢,不过是问一句罢了,想确认普安师太说的那个女施主是不是巧菱,如今也断了线索,想管也管不上了,陪着说了些话,不过是相互宽心的话,想着云懿霆独自在外等着,就起身告辞,章姨娘不敢留,绞着手帕送到门口,打发秋分往院子里送。   快到小门口时,秋分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二姑奶奶,我见过买巧菱的那个人,那天奴婢去送碗去厨房,正看见姜婆子带着一个人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姜婆子嘴里说着‘好了,你也交了钱了,巧菱那丫头往后就是你媳妇了,你赶紧领了去,带着远远的走吧’,那人高兴的连着道谢。”   “那人长什么模样?”若胭忙问。   秋分道,“挺老的,总有四十来岁,听口音是外地的,也不知做什么生计,奴婢也只瞧的那一眼,后来就再不知道了。”   若胭木然点头,后来的事自己已经知道了,不知是巧菱的要求,还是凑巧,这一对老夫小妻去半缘庵住了一夜,巧菱在佛前磕了头还为杜氏上了香,算是为前主子尽一点忠心才离开,若胭对巧菱的印象一向是胆小怕事、谨慎保身,远不如巧云侠义,但是多年来服侍杜氏,也算尽职,这便没什么可苛求了,在梅府这个高墙之内,任谁都知道杜氏无权无势,不受待见,能做到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似巧云者,世上能有几人?怎能奢望人人都如巧云?   离开小院,又上游廊,往西北望了一望,驻步片刻,到底还是过去了,来喜从门前走过正好看见,喜得直跳,飞快的跑出来磕头,“二姑奶奶来了,奴婢给二姑奶奶请安,二姑奶奶是来见四小姐的吗?”   “正是,四妹妹一向可好?”若胭扶起她,笑问,再厌恶梅映雪,也割舍不下梅映霜。   “还好……二姑奶奶进去看看吧。”来喜眼神微黯,忙着领路。   “四小姐,四小姐,二姑奶奶来了。”来喜打起帘子往里请。   “二姐姐……”桌前一条纤细的人影站了起来。   若胭定睛一看,眼前的人消瘦了许多,大眼无神,正是许久不见的梅映霜,惊道,“四妹妹,怎么这样瘦了?”   梅映霜跑来,站在若胭面前,扑簌掉泪,想亲近却拘束着不动,若胭就抱住她,轻轻的拍着她肩膀,梅映霜就扑在她肩头低声的抽泣,“二姐姐,我以为你责怪我,再也不想见我了。”   “四妹妹怎会这样想?”若胭接过来喜递来的帕子,为她拭去泪水。   梅映霜垂首惭道,“我于母亲不孝,辜负母亲一向疼爱,实在薄情,二姐姐就算不怪我,我也没有颜面再见二姐姐的,二姐姐可知,如今外面都在传言,说二姐姐至孝至纯,母亲只有你一个女儿送终尽孝,更无他人。”   是么?三个月不出门,外面竟有这样的传言了?若胭苦笑,“我自己都不知这些,四妹妹何必介意,别人哪里知道你的难处和心事?我且告诉你一桩安心的事,我昨日收到巧云的来信,她们已经到达蜀中,很快就会将母亲入土为安,你还是放下心结的好。”   梅映雪听了点头,仍是哭着唤“母亲”,忽闻门口传来梅映雪的声音,“四妹妹又犯了糊涂,怎么还叫她母亲,你难道忘了,她早就被逐了出去,咱们俩是没有母亲的,只有二姐姐一人有母亲而已。”   若胭闻声皱眉,连头也不愿回,“但愿三妹妹这辈子都不知道母亲对你的好,要不然,你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梅映雪哼道,“我是不知道她临死还能给我准备多少嫁妆,能像你一样风光出嫁吗?我为什么要念她的好?”   若胭想起杜氏留给她的嫁妆单子,此刻恨不得就摔在她脸上,也狠狠的撕得粉碎,然后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这些,没有了,不给了!”终是压下怒火,不去理她,只拉着梅映霜坐下,劝解了几句,就走了,从梅映雪身边大步而出,连瞟都没瞟她一眼,直到快到中园,才止住步子,狠狠吐出一口气,又去中园门口静静的站了一会,园门是关着的,确切的说是锁着的,里面荒凉死寂,连鸦声也无,阴凉的北风仿佛能吹进骨子里去,冻僵了血液。   若胭就双手紧攥着那把锁,额头抵在门上,默默的流泪,又不想在丫头们面前表现哀痛,悄悄的拭去泪痕,转身离去。 ☆、狭路   走出一段路,见从前面东跨院的小门转过来一人,没有注意到若胭等,径直往前去了,若胭只看背影也认了出来是姜婆子,见她穿的簇新,一路昂首挺胸、志得意满的样子,就知道如今得势,忽地远处又跑来一个眼生的丫头,老远就冲着姜婆子喊,“姜妈妈,我们姨娘的银耳莲子汤可炖好了,姨娘这会子就想吃了,可赶紧的送了来。”   姜婆子陪笑道,“好勒,我的洪福姑奶奶,小郑姨娘的汤才刚吩咐炖上,哪有这样快的,少不得还要半个时辰才软化,姑奶奶且先安抚着姨娘,老奴这会子要去老太太那边,看着时辰,大姑太太一家子该到了,一会汤好了,老奴亲自给送去。”   那个被叫做洪福的丫头冷笑道,“姜妈妈还是手脚快些的好,我们姨娘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哪里还等的半个时辰?再说了,姨娘肚子里可是二少爷,这汤可不仅仅是给姨娘吃得,还是给二少爷吃得呢,要是饿着二少爷,那可就不好说了。”说着,扭身就往回去了。   姜婆子气得只瞪着她背影喘气,待人走的远了,才骂道,“小蹄子,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在我面前也这样说话,狗仗人势罢了,小郑姨娘又有什么人势了,不过是有个肚子,哼,别以为谁不知道来由,小姨子爬上姐夫的床,姐妹俩伺候一个爷,做了个姨娘又算什么脸面,也拿自己当个人看,整日里指派这个指派那个,难不成还想着填太太的缺呢,我呸!”忿忿的进了中园。   若胭默默的听着,始知那个洪福是小郑姨娘身边的,仿佛是从新乡老家带过来的,因以前在西跨院郑全中那边多,若胭很少见着也没在意,只隐约记得以前不是叫这个名字的,想必是后来因为小郑姨娘有了身孕,赵氏不放心梅家的丫头就把她放在小郑姨娘身边,张氏给改了名字吧,冷笑一声复又轻叹,对晓萱道,“你帮我个忙吧。”   晓萱明显愣了一下,忙道,“三奶奶有话尽量吩咐,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怎敢当得起‘帮忙’二字?”   若胭道,“这是我娘家的事,本不该劳动你,只是除了三爷,也只有你们有这本事,迎春几个也是无能为力,梅家原本有个妈妈,无儿无女,大家都唤作佟妈妈,我出嫁前是管着厨房的,后来就离开了,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想请你打听打听,只问得她过得好是不好就行。”并没有明说缘故,但晓萱何等聪慧,早猜了出来,毫不犹豫的应下。   刚到中园门口,就见富贵出来迎住,轻声道,“二姑奶奶,老太太歇下了。”   姜婆子才进去禀事,并没有折回,想来是正说着话,不过是单不愿见她而已,若胭也不勉强,呵呵一笑,不见就不见吧,你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你呢,又问了问富贵近况,富贵道,“多谢二姑奶奶记挂奴婢,年前府里卖了好些人,说是要买新的,还没买来,奴婢倒还安稳。”   也就是说,一时半会还卖不了,总得有人伺候着不是?   又问了方妈妈和佟妈妈的情况,富贵越发压低了声音,“方妈妈最近有些糊涂了,说话颠倒,老太太给安排去了后院一间屋子养着,平时不往前头来,佟妈妈是赶出去久了,奴婢也不知道下落。”   若胭差不多听出来意思,方妈妈似乎有些精神失常,被张氏锁在后院不让见人了,不禁感慨,当初的方妈妈得势时,何等嚣张,在这府里,除了张氏,就数她最“权势”了,连梅家恩也礼让三分,才多久,已经落到这般下场。   唏嘘一阵,两人又说了几句,怕被人看见了到张氏面前嚼舌头再连累富贵,若胭便别过。   到垂花门时,却听到外面传来放肆的说笑,越来越近,竟是往内院而来,若胭无奈的皱皱眉头,不想见的人偏偏容易见着,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就是梅顺娘的,叹一声,果然就见梅顺娘甩着双臂走来,一身的富贵锦绣绛红袄裙,缂金绣银,更有团团繁花,真个是叫人眼花缭乱,更兼浑身珠玉环佩,走起路来,随着她壮硕的身子叮当不绝,她身边站着个年纪相当的男子,面容五官一团和气,只是有些垂头丧气,应该是贾人林,梅顺娘正对着贾人林炫耀似的说着什么,贾人林只是苦笑不语,两人身后还跟着数人,只是大多被梅顺娘的身躯挡住,看不仔细。   既然遇上,也不必躲避,若胭只好上前,还没行礼,梅顺娘却眼尖,指着她就先冷笑道,“哟,这不是二姑奶奶吗?怎么你也回娘家了啊?”   这话说的实在欠抽,若胭毫不客气的沉下脸,“真是不巧了,恰好梅若胭的‘梅’和大姑妈的‘梅’是一个字,要不然今天也就遇不上了。”   “你也知道你姓梅呢,我还以为你姓杜。”梅顺娘双手叉腰,傲然睨视。   若胭冷笑,“大姑妈既然这样以为,为何不问问老爷我究竟是姓梅还是姓杜呢?我也很想知道老爷是怎么回答呢,要不,我们一起去见老爷?”   “去就去,我还怕你黄毛丫头?”梅顺娘被激得怒起,大步就过了门槛,她后面却有一人急步上前,阻道,“娘,您这是做什么,这样的话怎么问舅舅?”又向若胭道,“二表妹,多时不见,一向安好?”形容消瘦、身段如柳,正是贾秀莲。   贾人林也劝道,“你总是这样火爆脾气,何苦管着娘家的事,和晚辈较真起来。”   若胭这才笑着向贾人林行了礼,客气的唤了声“大姑父”,才对贾秀莲道,“表姐可安好。”   这也不过是句人前的通用客气话,明知她憔悴至此,又怎会安好?奈何这样的场合下、气氛下,若胭还能问候什么。   贾秀莲挤出个酸楚的笑容,咬唇不语,当着父母的面,又能说不好?   若胭心中叹息,表姐的心思她是知道的,看这意思,很可能姻缘无望,只怕寸寸肠断才是实情,沉吟着能说些什么既隐晦却又宽心的话,只是笨拙想不出恰到好处的词来。   已见梅顺娘指着贾人林骂骂咧咧,“我是梅家的女儿,怎么管不得梅家的事,你看老三那怂样,能管得好家吗?她一个私养的,把梅家搅的乌烟瘴气,满大街都在说着梅家的笑话,我还不能说两句了?别说这几句话了,就冲她吃里扒外,我做姑妈的,打了她又如何?你只管一边去,这是我梅家的事,轮不着你插嘴。”   贾人林只是陪笑着不还嘴。   若胭阴沉着脸,毫不客气的道,“大姑妈,我叫你一声大姑妈也不过是看你跟我姓同一个‘梅’,似你这般为长为尊,说话行事不知分寸,又如何当得起晚辈的敬重,你若有理,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你若无理,纵然担着姑妈的身份,也由不得你打骂,你要在这逞凶逞强,拿捏着我摆一摆你大姑妈的架子,我却没兴趣与你绕嘴饶舌。”绕过她身边就往外走。   梅顺娘哪里受得起这个气,顿觉颜面大失,“好丫头,这个长幼都不知晓,往哪里去!”伸出肥胖的大手就要来抓若胭,她生的胖,肤色也黑,偏那只圆滚滚的手腕上套了两三只镯子不说,就是手指上也戴着三四个戒指,金的、玉的,玛瑙的,花花绿绿的扎眼,就这么着眼见到了若胭肩头,却被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一只手闪电般扣住,紧如铁箍,分毫动弹不得,定睛一看,却是旁边的一个丫头,先前看着并不起眼,这下一瞧,只觉得对方眼中杀气如炽,不由的愣了愣,随即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我连你主子都打得,你一个奴婢胆敢对我动手,好大的胆子。”   晓萱冷冷的道,“敢动三奶奶一根头发,我捏断你手骨。”字字如刀,哪像个卑微的下人。   梅顺娘虽怕却不甘落颜面,仍是骂道,“一个奴婢敢捏我手骨?哎哟,你这是找死了,我就是打杀了你连个铜子也不必赔……啊……”还没说完,就惨叫起来,紧接着身体被往后一推,踉跄两步,贾人林和贾秀莲才堪堪扶住,梅顺娘只顾杀猪似的嚎叫,捧着手只跺脚,“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我的手废了,我的手废了。” 再看她手腕,只见一圈压痕赫然发青。   “二表妹……”贾秀莲又惊又怕的看向若胭,她是知道这个表妹一向强硬不可欺,却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她如今的“护卫”有多强大,明知是自己娘的不是,可是不能不焦急心疼。   若胭歉意的道,“表姐,不好意思了,我从不想凌人之上,却也不肯被人践踏,”又对晓萱道,“可随身带有伤药?”   晓萱点头,从身上摸出一只小瓶,若胭递给贾秀莲,又向梅顺娘道,“大姑妈,我梅若胭受不了屈辱,我身边的丫头也同样不可欺,你的手废不了,不过要疼几天,给你伤药,是因为我记着表姐的好。”带着丫头们头也不回的离去。   梅顺娘嚷嚷得鸡飞狗跳的,内院怎么会没下人听见?不过都是不愿惹事上身装作不知罢了,一个是素来嚣张狂傲的姑太太,一个是泼辣又有侯门撑腰的姑奶奶,都是嫁出去的姑娘,谁来接这个官司?只等若胭走远了,这才匆匆跑来几个粗使婆子,陪着笑道,“原来是大姑太太来了,我等竟不知道,迎接晚了。”   梅顺娘气不打一处来,只管朝着几人一通怒骂,颤抖着一身肉往中园去了,那手腕已是肿了起来。   若胭回到瑾之,心里仍有些沉闷,梅府里见过的那些面孔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来回的晃悠,不胜其烦,梅顺娘的跋扈且不必说,梅映雪的那句“我是不知道她临死还能给我准备多少嫁妆,能像你一样风光出嫁吗?”让自己格外难受,嫁妆,嫁妆……梅映雪只怕是因为自己的嫁妆而恨死了杜氏,可那些从梅家一路抬到侯府的嫁妆其实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就已经让她耿耿于怀,她若得知那些少有人知的庄子和铺子,还不得活活气死过去?这样一想,自然更念杜氏的好,却又因此恍然想起一桩事来,拉着云懿霆的衣袖,很认真的道,“三爷,我有个事跟你说。”   “嗯?”云懿霆含笑看她,将她拉到榻上同坐了,“说吧。”   “是我的嫁妆。”若胭咬了咬牙,惭愧的低下头,接手这笔“巨财”已有三个月,却一直瞒着他,每次感受他对自己的体贴和宠爱,都会心怀愧疚,只是最初是因为杜氏有交代,后来懵懵懂懂,多次欲言又忘,总有事岔开,一拖就拖到现在,也不知他听后,是否责怪自己早不坦诚。   “三奶奶,佟大娘回来了。”门口想起初夏的声音。   若胭应了个“好”,没有立刻站起来,却抬眼瞥云懿霆,接着道,“三爷可记得有一次我独自回的娘家?母亲那时已然病重,她是有意将身后事交代我……”说的有些缓慢,一边说,一边怯怯的打量他,观察他的神色。   “嗯,记得。”云懿霆目光一闪,语气平和,看不出特别之处。   若胭又道,“母亲生活简朴,看似少有入账,其实另有天地,我的嫁妆就是母亲一手置办,除此之外……”   “三奶奶,大娘身体欠佳……”初夏竟然没有走开,仍站在门口,似有些焦急。   若胭一听也惊的起身,“怎么回事?”匆匆要去探望,才一步又顿住,看着云懿霆,很是为难。   云懿霆笑,“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嫁妆是你的,不需要向我解释,如有难事不能解决,再说就是,你去看看大娘吧。”看她一脸的拘束与紧张,自己心里却美翻了,小妮子终于坦诚相告,有这份心便足够了,何必非听她说出来,她要说的一切,自己早就调查的一清二楚。 ☆、师疾   面对云懿霆的宽容,若胭越发自责,到底惦记着佟大娘,应个“好”就出门去了,初夏在门口迎着,低声道,“三奶奶,大娘昨儿夜里就发热了,额头烫得吓人,回来路上稍好些了,只是还热着呢。”   若胭急道,“昨儿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莫不是路上灌了寒风?”   “奴婢以为,大娘是悲伤过度。”初夏摇头,声音更低廉,“大娘昨儿晚上摆酒上香,自己在屋里祭了许久,奴婢因是外人,不便入内,只隐约听到哭声,甚是哀绝,大娘出来时,面容明显哀伤有泪痕,虽强行镇定,仍远不似平时淡定,初入睡时尚好,到后半夜就烧了起来。”   “可请了医?”若胭皱眉,她是知道佟大娘这一生见惯生离死别,历经家破人亡,可谓受尽坎坷磨难,外人所看到她表现出来的从容、舒缓,都是为了生存不得已修炼成的盔甲,其心里只怕早已疼痛到溃烂、不可医治,昨天晚上摆酒上香,祭的是谁?兴许是九泉之下的亲人,兴许是宫中殒命的主子或侍人,不管是否有血缘,不管是友是敌,这些人的离世都对她造成了不可言喻的生命之痛,惯日压抑,一旦释放,难免情绪失控、身体也跟着松懈。   初夏道,“没有请医,是表少爷给看的,又写了药方抓了药,到上午时已经好些了。”   “表哥还懂岐黄妙术?”若胭愕然,他不是个科举考生嘛。   初夏答道,“表少爷说,家里的老太爷平生最喜欢研究医药,故而也跟着学了一些。”   若胭“哦”了声,关于许明道的祖父许惠芸其人,自己并不了解,杜氏也没提及几次,不便多议,很快两人到了佟大娘屋里,果然佟大娘躺着,精神也不如往日,目带倦意沧桑,若胭急奔过去,又是以手试额,又是握手整被,问道,“大娘便有心事,也该珍重自己些,何苦病得这样重?早知道这样,昨天我就不该问大娘,竟叫初夏自己去一趟就是,要不然也必要自己跟了去。”   说着就哭起来,这个世界上,对自己好的人统共就这么几个,杜氏已经死了,章姨娘能保全她自己已经不错,侯爷领兵在外,也就佟大娘一个长辈守在自己身边,时不时的给予建议和劝导,这样的一份感情,尤其特殊,比起其他人来,更为珍贵,若胭因此看得极重,时刻谨记当初的诺言“大娘随若胭一同去侯府,若胭必定侍奉大娘如尊长,万事不逆,恭敬顺从”,两人早已如师徒,亦如亲人,怎见得她生病?   佟大娘笑道,“人食五谷杂粮,焉得逃脱生老病死?老妇不过受些风寒,倒叫三奶奶伤怀了,三奶奶的好意,老妇怎会不知?初夏,快扶了三奶奶回去,别过了病气。”   “我哪里就这样娇弱?”初夏来扶,若胭只是不肯,“大娘有恙,该当我侍奉床前才是,哪有个自己离开的道理?初夏,抓的药可还有没有?”   初夏道,“表少爷是昨儿半夜抓了三副,还有呢。”   “那就快去熬上。”若胭吩咐,“大娘还有些热着,去打盆温水、拿了帕子来。”   初夏即刻去了,不多时就端了温水进来,若胭亲自拧了帕子为佟大娘拭擦,佟大娘劝止不住,初夏要代劳也不让,她只要亲历亲为,别人哪知她的心思,只因佟大娘是独一个陪着自己的长者,自己活了两辈子,也没个机会孝顺尊长,如今只当是亲人长辈来孝顺了,也算是弥补心里的一份空缺,以及对杜氏逝者已去、章姨娘鞭长莫及的情感转移吧。   都收拾妥帖,又倒了水看着喝下,眼见佟大娘倦乏,若胭这才带着初夏出去,轻轻的掩了门,到廊下,又唤来迎春,叮嘱她这几天别的事都不与她相干,只需跟着初夏好好照顾佟大娘即是,又说“杯子里水要常温着,时不时摸摸身体可有发汗,要是出了汗就及时换下,万不能捂着,汤药要准时,大娘想吃什么,只管去和厨娘说,和晓蓉说也使得……”   迎春一一应了,笑道,“三奶奶对大娘真是好。”   初夏笑着打趣,“可是羡慕了,你也不用羡慕,来来来,我告诉你,三奶奶最是吃软不吃硬了,你只需忠心顺从,三奶奶也不会差你,一准连夫婿嫁妆都给你准备好。”   迎春腾的红了脸,若胭就指着初夏笑,“迎春,你大可问问她,她的夫婿和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初夏一听,扭头就跑了,两人相视仰头大笑,却没注意不远处的窗后,露出丁香半张痴怔的脸来。   接下来这几天倒也没别的事情,本该去周家拜年,但因有孝在身,也去不成了,只让晓萱带了重礼,跟着云归雁一起前往,代为磕头致意,年前周老爷子病情有些加重,饭量减了一半,不想人逢喜事精神爽,春节这两日倒又好起来,虽是仍不能行动,神采已恢复不少,拉着云归雁说了好一阵话,问了云懿霆和若胭的近况,云归雁一一说了,更把若胭夸成一朵花,说是“成日里念着老爷子,记挂着老爷子的身体,有心来老爷子面前磕个头,只因着孝,不敢近老爷身前,我来之前,还千叮万嘱的要我转达问老爷子好呢。”   周老爷子听得眉开眼笑,唤了周二夫人到跟前,亲自指定了回礼,连带着赏了晓萱一个大荷包,叫人领出去单赏了丰盛的饭菜,恰好大奶奶闵嘉容就在旁边伺候着老爷子,也笑道,“老爷子对这个外孙媳妇还没见过面就疼爱上了,说来这位弟妹我是见过两次的,品貌俱佳,回头老爷子见了才叫喜欢呢。”   周老爷子一高兴,又加了好些珍宝,周二夫人见了心有不悦,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恨上闵嘉容多嘴,心忖她这是为了太子,有意的要通过若胭笼住云懿霆,这京州还有谁不知道云三爷自打娶了亲就脱胎换骨变了人似的,对媳妇极是宠爱,可不就是拉住了若胭就等于拉住了云懿霆,本气不过她拿着公中的财物送礼,只想太子若是顺势登基,明妃娘娘总不会受到刻薄,也就忍气作罢,笑着脸去准备了。   到申时初刻,几人才从周家回来,云归雁连雁徊楼也不回,径直与晓萱一道来了瑾之,拉着若胭叽叽喳喳的将周家见闻细细说了个遍,若胭得知闵嘉容也为自己说话,便想起曾经两次相见,对她都是印象极好,心里又承了这份情,晓萱笑道,“三奶奶,奴婢此行可是惭愧了,没轮着说几句三奶奶的好话,却白得了老爷子好些赏赐,那些讨喜讨欢的好话,都叫六小姐一人说尽,奴婢平素便不嘴巧,今儿更显笨拙了,下次可不与六小姐一道了。”   若胭就笑,“无妨无妨,归雁那张嘴,你说不过也正常,总是夸我的就是,只别夸得狠的,以后我就真不敢见老爷子了,怕露了馅叫老爷子失望,”又吩咐初夏,“快沏了大红袍来给六小姐润润嗓子,料想这大半天的,可没少说话,就冲着为我挣回来那么多回礼,我还能舍不得这几杯好茶做谢。”   云归雁就作势拧她,道,“我可是知道了,晓萱以往多么朴实稳妥,怎么也变得这样伶牙俐齿,想来还是主子的原因,原本三哥话不多,如今成日里跟着若胭,也学得古灵精怪,主仆两个一起拿我调侃。”   三人就扭成一团,又顽笑了一阵,晓菱才把云归雁劝走,“来来回回一天了,六小姐且回去歇会吧。”   了结了这桩事,若胭又和云懿霆去了趟半缘庵,为杜氏和周氏一起都上了香,又到静云师太的扬灰之处也点了三支香,这才下山。   佟大娘身体已然大好,只终归上了年纪,比不得年轻人症状一去立刻生龙活虎,仍是有些倦怠之状,若胭每天早中晚必要亲往探望,陪着说会话,再叫她多躺着调养,佟大娘为初夏和迎春说了不少赞语,说是“心细周到、眼明手快、聪敏明朗”,若胭也很高兴,重赏了两人,初夏依旧是拒收,理由仍是那句“我跟着三奶奶,吃穿不愁,要那些东西多什么”,不想迎春见了,也把赏赐推了,道,“奴婢也不要,反正……反正……一切都有三奶奶安排妥当,奴婢也用不着这些。”扭身就跑了,倒叫若胭和初夏面面相觑,忽想起初二那天的一句戏言来,若胭“扑哧”就笑出来。   初夏诧异的问,“三奶奶想到什么,笑成这样?”   若胭笑道,“你可猜出迎春为何不要赏了?我可是明白其中的关窍了,你只回想初二那日,我们俩从大娘屋里出来,我吩咐迎春照顾大娘时,说了些什么便知。”   初夏细细回想,脸色变得极为古怪,也忍不住苦笑,嗔道,“三奶奶,迎春想是把您取笑奴婢的话给当真了,一心想着三奶奶将来为她选夫婿、办嫁妆,自然不肯再要赏赐了,三奶奶如今可要仔细想想了,既然说了这话,又被当了真,少不得要担起这副担子来,奴婢且瞧着三奶奶要怎么做这系红线的月老。”   若胭只管笑,“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你们这几个的婚事,我都要一一张罗不是,总不能厚此薄彼,惹了怨言,打今儿开始,每个月给你们各放假三天,什么事也不与你们相干,你们只管装扮了玩去,要是看上了哪家少年子,也不必瞒着我,直说了出来,我去提亲就是。”   初夏一听就板了脸,“三奶奶如今是越发爱拿奴婢们说笑了,三奶奶想要做红娘,只管张罗迎春她们几个,可别再提奴婢,左右三奶奶是早就有言在先,甩也甩不开奴婢的,莫不是还计较奴婢多吃了几口饭不成。”   “瞧瞧你这利齿,我可怕你了,再不管你了,只一样,以后动了心有了念头,且看谁脸皮薄,我只等着瞧。”若胭笑,到底还是把几个大丫头们都叫了进来,将各人放三天假的事说了,也不明说原因,只道,“瑾之没多少杂事,何必把大家都拘着在这四方院里,憋也憋出毛病来了,给你们放假,也希望你们过得快活,只有几点注意,首先一点,要是出门办私事,就换下府里的衣裳,自个儿穿戴去;其次,无论何时何地,务必举止端正,莫叫人轻看了自己又轻看了云府;再次,无事不惹事,遇事不怕事,轻易不以云府身份示人,若有不解之局,大可直言无妨。”   大家听了,先是意外不敢置信,痴呆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欢喜的连连磕头,即便云府待下人宽厚,也从无“放假”一说,若胭此举可算是开了先例,丫头们自然感恩之极,往后服侍更加用心不提,若胭又提醒了一句“园子里也不能无人,因此放假也要错开时间,今儿你休,明儿我休,方使得人人自在,秩序不乱,若有结伴的也可,只提前说明,别误了事就是。”大家无不称是,接着若胭又根据活计和各人自愿,做了个简易的排班表,交给晓萱保管,一番安排妥当,人人喜气洋洋。 ☆、笛子   等云懿霆回来,若胭就一脸得意的将自己的创举说了。   云懿霆也有些惊讶,笑道,“这样甚好,自由与秩序兼顾。”这便是赞同了,若胭更是欢喜,干脆把自己意欲为丫头们找夫婿的想法说了,云懿霆听罢,把她揉在怀里直笑,弄得若胭很是尴尬,扯着他衣裳问“笑什么,有何不妥的?”   云懿霆笑道,“很好,很好,你竟喜欢做媒人,只管把她们几个都配出去,只是,晓萱的事就不必操心了,她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   “咦?”若胭大为惊奇,“是你定的?”   “嗯。”云懿霆点头。   若胭认真的打量他,不敢置信似的,又眨眨眼,再盯着瞧,“我也没瞧出来,三爷也会做媒人?快告诉我,那男子是谁啊?我见过没有?长得如何?能配的上晓萱?性情好不好?会不会打女人?有没有……”   “若胭——”云懿霆连忙制止,笑道,“人此刻不在京州,等他回来,即刻让他来见你,有什么想问的,你只管当面问。”   若胭噘嘴,“你是媒人,我当然要问你问仔细了。”   云懿霆长眉微扬,细问,“那么,当初何老夫人去梅家做媒时,你都问什么了?”   若胭陡然红了脸,扭头就走,心说,我当时可连何老夫人的面都没见过好嘛,梅家恩一听说男方是你,恨不得当天就把我送进侯府,高攀上这门亲戚,还用的着问别的吗,云懿霆拉住不放,两人就扭在一起腻歪嬉闹,若胭心里此后就多了一件事,一闲下来就思考丫头们的终身大事,琢磨着各人什么性情,配什么样的男子最为妥当,只是思来想去又发了愁,自己身居内宅,也不认得几个男子,却要怎么牵这红线?   转眼就到了初六。   前几天天气尚好,至初五傍晚,骤然阴沉如铅,低低的压下来直逼头顶,令人喘不上气来,朔风如刀,多厚的衣裳都能吹透直入骨肉,大家也都窝在屋里不愿出门,围着炭火闲话,到夜里就下起了大雪,鹅毛似的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初六早上,若胭一睁眼,就觉得床幔外格外的亮,捏着云懿霆的脸嬉笑,“三爷,下雪啦。”   云懿霆就搂着她笑,“这么高兴,你喜欢做什么?”   “自然是堆雪人了。”若胭脱口而出。   云懿霆失笑,“那就堆雪人。”   穿戴、洗漱罢,两人先去存寿堂,初夏给捧了厚厚的青狐皮毛披风来,颜色素净雅致,若胭不肯披,说是“雪已停了,正好玩耍,披了这个多不方便”,云懿霆便由了她,示意初夏收了,牵着她出去,临出门时,若胭又想起个事来,叮嘱初夏“跟几个小丫头说,西园子的雪可别扫,我留着堆雪人的”,初夏愕然点头。   这一夜的雪下的很大,原本耐寒尤翠的的大树,一夜之间白雪冠顶、压枝欲倾,白绿相间,颜色清新怡人,比往常更加好看,屋顶上重雪妆点一新,满园换景,一路踩着雪前进,咯吱咯吱的声音,清脆悦耳,棉絮似的雪花儿粘在鞋尖上、裙裾上,随着轻盈的步子飘落、回旋,再隐入雪中,曼妙之极。   许是因为雪景喜人,大家都心情大好,说说笑笑的请完安,两人依旧踏雪而回,大爷云懿钧跟了上来,问云懿霆,“老三,大伯那边今天设宴,你也过去吧。”   云懿霆道,“不了,大哥你去吧,我今天还有事,走不开。”   云懿钧也没问什么事,只是疑惑的看了看他,“唔”了一声,何氏的目光在若胭脸上一溜而过,笑道,“三弟别不是为了陪三弟妹吧。”   若胭也不知如何作答,她知道云懿霆只是不喜欢与儒生们一起摇头晃脑,却不能明说,云懿霆则已经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何氏便呵呵直笑,还想说什么,云懿钧已经丢下一句“随你吧”,就走开了,何氏也不好迟疑,只得跟上。   两人回到瑾之,用过早膳,云懿霆就拉着若胭直奔西园子,因为若胭有吩咐在先,谁也不敢进入一步,是以整个园子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平整光洁,无一丝人为的破坏,宁静、洁白、温柔的令人惊赞,若胭站在门口,转着眼珠看看云懿霆,突然弯腰捧一大捧雪,在他眼前扬开,晶莹洁白的雪花就如花瓣一样滑过他的脸庞,飘摇而落,映出云懿霆俊逸的面容,美极了。   云懿霆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若胭突然来这么一招,瞬间反应过来,也捧了雪朝她扬去,两人就在绝妙的雪场里追逐打闹,若胭哪里是他的对手,被扬的满头满脸的雪花不说,还被抱着滚倒在雪地里,狠吃了豆腐,借着兴奋劲儿,若胭也有些忘乎所以,被占了便宜之后,不甘示弱,主动攀住他狠狠的亲了他一口。   打闹亲热够了,这才开始堆雪人,只是大半个园子的雪都被折腾的不成样,两天相视而笑,就在一角堆了起来。   晓萱轻轻的拉开一扇门,正看见云懿霆和若胭两人都顶着一头一脸的雪花,脸上笑容灿如春花,蹲在一起团雪球,情景温馨调皮,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主子,一怔之后,倒犹豫的后退了一步,不愿破坏这唯美的意境,略作迟疑,又上前扶门,还没准备好开口,云懿霆已经回头望她,“说。”   晓萱目光一凝,瞬间恢复一贯的沉静和恭敬,“主子,齐王派人来,请您过去。”   “嗯。”云懿霆神色淡定如初,并未立即起身离去,仍是摆弄着手里的雪球,捏成一个鼻子贴在雪人的脸上,这才对若胭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若胭点头,轻柔的为他拂去额前的雪花,笑答,“早去早回。”想到这大正月里,齐王找他一准是喝酒玩耍,又拉住他衣袖,叮嘱道,“若是喝酒,不许空腹,先吃些点心方可,不能再饿着肚子回来。”   云懿霆抿唇而笑,“云三谨遵娘子旨意,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并说了,云三无不照办。”目带轻佻,语气狭促。   若胭脸一红,低哼道,“没了,我不管你别的,你自己看着办。”   “心里明明想着,偏不肯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只管把心放稳稳的,我会尽快回来,等我回来,你再查验便是。”云懿霆抱住她,凑到她耳边戏谑低语,然后温柔一吻,转身走了,路过晓萱身边时,吩咐她“提醒三奶奶不可久玩,准备好热水和手炉。”这才凝了神出门。   若胭涨红了脸,半垂着头,却悄悄抬眼送他远去,直到那身影转过角门见不着了才怅惘垂眸,独自轻咬着唇,又羞又甜的回味着他临去前那话,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雪团,没有他在身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找不到刚才的兴奋劲了,看着眼前堆了一半的雪人,叹口气,将手里的雪团丢开,想放弃了直接回屋去睡觉,又觉得不好意思,怕丫头们笑话自己,索性让晓萱把几个大丫头都叫过来,一起堆雪人,除了晓莲,说是“门前不能离人”拒绝过来,其余人都叽叽喳喳的来了,就连厌厌多日的丁香也跟在人群里。   西园子一下子热闹起来,丫头们也素知若胭是个不摆架子的,在她面前也不拘着,很快就嘻嘻笑笑的滚起雪球来了,尤其晓蓉和迎春已经开始互掷雪团打雪仗了,若胭瞧着好玩,又来了兴致,也参与其中,一时间,园子里雪团乱飞、笑声如铃,鲜衣娇颜、裙裾飘扬。   正玩的兴起,忽见晓莲过来,禀道,“一位自称姓许的公子来访,说是要见主子和三奶奶。”   姓许的公子?   许明道?   若胭大脑空白了一瞬间,随即清醒过来,吩咐道,“三爷不在,你去请进来带到大厅,我稍后就去。”   心里惴惴的猜度着许明道怎么突然登门,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蜀中那边又有新的消息?回头叮嘱晓蓉“和大家仍旧玩便是,只别奔闹到前院去”,自己带了初夏和晓萱疾步回屋,梳妆、更衣,晓萱早就安排好热水和手炉,若胭此时也不好捂着手炉出门待客,只用热水浸暖和了便罢。   再到大厅时,晓莲早已经将人带到了,堂上一人,青衫挺拔,容颜如玉,正是许明道,他本静静的打量厅上摆设,无一不显富贵端凝,听到动静就回头看着若胭走近,双颊尤带着刚才欢闹的红晕,虽是衣饰青素,却显的更加娇艳动人,不由的心神一晃,笑容温润而专注,“表妹。”   若胭压住心头的紧张,笑着行礼,“不知表哥光临,有失远迎了,请表哥赎罪。”尽管前事久远,面对他,仍不免尴尬,尤其在瑾之,在云懿霆的地盘上。   许明道微笑,一如既往的明朗,“表妹客气了,我今天本是来为老师贺春,顺道探问表妹与三爷,谁知刚听下人说,三爷出门去了。”   “是的,三爷有事出门了,表哥请坐。”若胭诧异的问,“表哥的老师是……”话没说完,自己已经反应过来,初六登门贺春,不是大老爷还有谁?当时就带了满脸的吃惊,“可是大伯父?我尚不知表哥原是大伯父……”   许明道点头解释,“当初来京,就是准备了在京州参加秋闱,就该有个引荐长者方可,我与老大人也是偶遇,却有幸得于老大人指教和推举,这才能顺利在京参考,今日多位同年相约为老师贺春,我自然当来。”   若胭顿时回忆起来,在半缘庵为杜氏办理丧事时,云家众人来祭,许明道上前迎接,双方说话就很熟悉,尤其与大老爷和大爷之间,当时自己就有些诧异,只因心中悲痛,就不曾上心,如今想来,实在是自己反应迟钝了,猛然心口一突,既然许明道和大老爷是师生关系,想必云懿霆也早就认识,那么,他会不会也知道自己曾经……一时心就怦怦直跳,不敢往下想。   晓萱端了茶来,许明道接过来却放在旁边几上,又从几上拿起一只修长的木盒递过来,“姑母在世时曾送给我一张琴,我收下后一直搁置,近日打开琴盒,却发现里面除了一张琴,还有一只笛子,便有些纳闷,我虽略识七弦,却着实不善笛箫,恰好前几日初夏姑娘过去,我从初夏姑娘那得知表妹擅笛,想来姑母本意是将这笛子送与表妹的,故而今日特意带了来,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若胭呆呆的看着那只木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记得有一次杜氏问自己擅长什么乐器,自己颇有些讪意,道是“让母亲见笑了,别的一概不通,只笛子能吹奏几曲”。   杜氏一心要促成两人的姻缘,必是于此上了心,有意将琴笛合在一起先交给许明道,算是定下亲事,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姻缘未成,许明道也不愿独留两样,只借此机会将笛子送还,若胭本不想要,东西虽是死的,到底曾代表了“琴瑟和合”之意,如今自己已嫁为人妇,再收下就有些烫手了,转念却又想起杜氏,终究是她为自己留下的遗物,留在身边也可寄托思念,若是拒收,岂不负了杜氏一番心意,又失了一件留存之物?这样一想,就缓缓接了过来,启盖一看,上等的紫竹长笛,紫光流溢,一看就是新的,并非杜氏曾用的旧物,而是为了两人特意定制的。   “多谢表哥,既是母亲相送,自然要收下,日日见之,也做念想。”若胭涩涩言道。   许明道微笑,又问起佟大娘,“不知风寒可愈?”   若胭答,“症状已去,仍需休养调理,多谢表哥一夜奔劳。”   许明道摇头,“表妹何必如此见外,且不论大娘是表妹的老师,也是我的房东,我怎好袖手旁观?”   若胭讪笑,又问“表姐可好?”   “好,时常念你。”许明道缓言。   “请表哥代我问表姐好。”   许明道只望着她笑,又道,“姑母下葬之事我曾有信寄回,托祖父主持,实在因杜家再无人可托,姑母自幼在许家长大,祖父虽是异性,是姑母之舅父,却情同父女,亦是蜀中唯一的亲人了,故而我私以为,此事由祖父主持,也不算唐突,不知表妹可有异议?”   若胭欠身相谢,“表哥如此费心安排,母亲泉下有知,亦当感怀,我乃晚辈,不敢有异议,只恐老爷子忧心之余,又要操持,难免身心俱累。”   许明道眼神微黯,转而淡然一笑,“祖父一生历经过多少生离死别,想来比我等后生看得开了,家中亦有不少下人,一应奔劳自可吩咐就是。”   既是这样,人家都安排好了,般般件件的无有疏漏,若胭便不好再说什么,分明还有好些事要说,却不知怎样开口,总觉得气氛诡异,就是对话也是一板一眼的十分僵硬,许明道静凝她片刻,见她垂眸不语,拘束之态明显,终是一声苦笑,起身告辞,“中途离席,恐老师同年问起。”   若胭也不便挽留,只好歉疚的点头相送,“既是如此,不便挽留。”站起身来,却是数步之距,不敢靠近,许明道紧盯着她,轻轻的握起拳头,片刻,又颓然松开,转身出门,若胭迟疑一下,在后送出。 ☆、归暮   走出院子,到影壁前,忽一个人影飞快的拐过来,轻盈疾速,“若胭,若胭……”随着欢快的声音,那人影已经冲着许明道冲了过来,双方乍见,都吓了一跳,人影迅速止步,险些没撞倒许明道,堪堪停在他面前,许明道则下意识的伸手相扶。   若胭暗吁一口气,哭笑不得,“归雁,什么事这么高兴?”   云归雁冲她扬眉笑道,“你前些日子还念着的好事,待我与你细说。”说罢,又立刻端正了容颜看向这位受害者,一时就怔住,呆呆的半晌挪不开眼,痴怔着行礼,“适才唐突,惊吓了公子,实在失礼。”   许明道收手而笑,“无妨,姑娘言重了。”却在她一垂首一扬头之际,碧光划过,不自觉的将目光驻留在她发髻间的玉钗上,双剑翠玉簪,竟是她的?   若胭忙上前做了介绍,双方再次见礼,而后,许明道没有迟疑,相辞离去。   云归雁看着他背影发了一会呆,若胭以肘推她,笑道,“怎么,人家没吓住,你自己倒是吓傻了?看你以后还走路不长眼么?好在三爷不在,要不然准要说你一顿。”   云归雁红了脸,拉着若胭求道,“你不说便是,他如今心里眼里只有你,哪还顾得上管我,我这段时间倒是乐得自在,悄悄与你说,好些日子没练字了,着实畅快,我是最不耐坐着写字了,比练剑无趣多了。”犹豫着又问起许明道,“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这位表哥?”   若胭斟酌着回答,“表哥来京时日不久,要专心应试,我也并未见几次,无端与你说起作甚?只他今日来为大伯父贺春,我才知表哥原是大伯父的门生,以前连我也是不知的,又有什么可说?”   云归雁惊道,“原来是大伯父的门生么?我曾听大伯母说起,去年秋闱的解元是位姓许的公子,就是大伯父举荐的应试资格,莫不就是你这表哥?”   “就是他。”若胭笑,“表哥文采斐然,见识不凡,母亲在世时,也多有夸赞。”   云归雁却没说话,似在想着什么,两腮霞色浅浅,晓萱端来热茶,轻巧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抿嘴一笑,也不喝茶,拉了若胭就往外跑,“三姐姐回来了,我们去找三姐姐玩。”   若胭也欢喜起来,虽只一面之缘,她也是喜欢这个仗义执言的大姑子,愿意与她亲近,初一时就知道她要回来,只当下了这场雪,会在路上耽误两天,没想到仍到的早,也想着去见见面,只犹豫人家一路车马劳顿,不便打搅,只见晓蓉几个一串儿从西园子出来了,个个面上洋溢笑容,迎春笑道,“三奶奶,我们堆了两个大雪人,您可瞧瞧去像谁?”   若胭还没答话,云归雁眼睛一亮,“你们堆雪人怎的也不叫上我,该打,快领我去看看像谁,若是真像,便重重有赏。”说着话,提了裙子一路嬉笑着就去西园子看雪人去了,若胭跟在后面笑道,“她们几个堆的,还能像谁,自然是我和三爷了。”   刚说完,已听云归雁笑起来,“可不正是你和三哥,快来快来,你这个倒是像,三哥嘛,就有些偏差了,三哥哪会这样笑?永哥儿才这样笑哩。”   晓萱插言,“六小姐不知,主子今天确实这样笑的。”   云归雁目瞪口呆,若胭看看着雪人怔忡,眼前蓦地闪过那张笑颜,惊觉那笑容果然纯真俏皮,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与亲密无间的玩伴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尽情的嬉闹,享受童真的无忧无虑,这个人,真的就是云懿霆?那个或妖魅、或冷血的云懿霆?   云归雁戏笑着扭头向若胭“啧啧”两声,也不说别的,若胭便瞧出取笑之意,当着丫头们的面,面红耳赤起来,挽着她就往外走,“不是说去看三姐姐吗?这便去罢,我这里可不留你。”   云归雁笑,“我如今又想着堆雪人了,且先到门口顽一会再去。”   两人结伴出门,初夏匆匆拿了披风追去,若胭已经跨出门去,笑道,“我可是要堆雪人了,穿着这个没得糟蹋了。”   晓萱也从后面跟上,“主子有吩咐,三奶奶不能玩久了,仔细受凉,刚才已经玩了好一阵子,这会子又出门去,既是和六小姐一道,奴婢也不好阻拦,总是多穿些好。”回头又吩咐晓蓉,“手炉里再加些银炭,捧来旁边侯着。”晓蓉笑着一溜烟去了。   若胭苦笑,不愿她们为难,只好依从,云归雁哈哈笑起来,“连玩个雪还这么多排场,三哥这是把你当猫儿养了不是,果真妹子是不如的,我可是记得当初是怎么要求我在雪地里练剑的。”   晓菱掩嘴笑道,“六小姐可是年年记得呢,三爷虽是对六小姐要求严格,可也是叮嘱了奴婢几个好生伺候着,别出了汗着凉。”   若胭就直笑她小心眼记仇,云归雁哼哼的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毫无嫉妒之色,笑眯眯的拉着若胭,两个叽叽咕咕的低语笑言,冷不防远处有人喊,“六妹妹——六妹妹——”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段高挑婀娜的女子笑着走来,饶是若胭只见过一次,也认得出来正是刚回娘家的三小姐云归暮,云归暮带着几个丫头迎面而来,笑声如铃,指着云归雁笑道,“远远的我就看出来了,可不就是六妹妹嘛,”又望着若胭笑,“这准是三弟妹了,去年你和三弟大婚时我没回来,却是听说了,我记得你,去年大伯母寿宴上我是见过你一次的,那时便知你与六妹妹要好,只是没想到不过半年没见,你就成了我三弟妹,这样好极了,如今成了一家子人,不但你和六妹妹可成日里玩耍,就是其他姐妹们,也可一同相处。”   若胭暗暗赞赏,心说这可是自己平生认识的最能说会道、又爽快大方的了,人还没走近呢,话就说了一箩筐,偏偏句句贴切合度,令人听来浑身舒畅,当下行礼笑道,“三姐姐一路辛劳,本该即刻去拜见,又恐打扰,不想三姐姐过来,这是往哪里去?”   不免将她与云归雁和云归宇做个比较,云归雁性格磊落,但因习武之人,自带三分傲气与侠气,且只在亲近之人面前无束,但凡正式场合或是关系寻常,便只做礼节应酬;云归宇与云归暮性情极为相似,然而云归宇毕竟是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年龄大些,又被罗如松宠溺着,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母性与温柔;只这云归宇,虽也成婚多年,但一直未有生育,年方二十有一,正是女人恰到好处的芳华,容色娇艳、肌肤如雪不说,更是明眸如水,说起话来,神色飞扬,可亲可媚。   云归暮笑道,“马车阔绰,可坐可躺,倒是不累,既回到家来,呆在屋里做什么趣,少不得走走才好,先去大伯母那边转转去。”说着话只管落落大方的将若胭上下打量,哈哈直笑,“我以为三弟会娶个什么三头六臂的母夜叉才能降伏,不想竟是个这样娇俏玲珑的,也不知你们俩,平常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若胭囧囧无语,心说这位姐姐说话也太无顾忌了吧,这样光天化日的,又是才见面,就嘻嘻哈哈的问出这样话来,饶是自己被云懿霆调教的脸皮厚,也受不了,垂首做不得答,连耳根都烧得痛,偏偏云归雁掩嘴笑道,“三姐姐才回来不知,三哥三嫂感情可好了……”   还没说完,忽又听的又有人呵呵笑起,“可不是嘛,如今别说这府里了,就是满京州也没有不知道,任去街头巷尾打听去,谁不知道云三爷把媳妇疼得宝贝似的,恨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连门也不出了。”这竟是何氏的声音,若胭心里叫苦不迭,后悔出门前没看皇历,竟成了众人取笑的对象了,少不得又把罪加到云懿霆身上,只怨他是罪魁祸首,累及自己成为笑柄,又听的何氏和云归暮打过招呼,两人一并拉了若胭笑。   若胭只得岔开话题,“大嫂也来了,大嫂这是去哪里?”   何氏只瞅着她笑,“瞧吧,三弟妹这是害羞了要引开我的话呢,我正是听了三妹妹回来,要赶去见一见,可巧就在这里碰上。”   云归暮便说了自己意欲去大房那边,这也是理当,回了娘家要拜见亲戚,可不得从大房开始,何氏笑道,“既是如此,我便陪着三妹妹一起去大伯母那坐坐,你不知,今天正巧了,大伯父的好些得意门生都来贺春,前院估计正忙的欢,你大哥是一早就过去了,咱们正好陪大伯母唠嗑去。”说罢就朝若胭看,“三弟妹可忙是不忙,不如一起去,对了,我隐约听大爷提了一句,好像三弟妹有个表亲哥哥也来了,何不去前面见个面?”   若胭几乎一瞬间就胸口腾起火光,差点没掀何氏一耳光,外厅待客,俱是青年男子,你却张口就来,让我去前面与表哥会面,这不是摆明了羞辱我吗?冷笑一声,道,“难为大嫂念着我们兄妹,那就劳烦大嫂去前厅一趟,帮我叫了表哥进来拜见师母,我也可顺便一见,这种事也只有大嫂能为,大嫂以为如何?”你既然把屎盆子端我面前,就别怪我直接扣你脸上去!你说让我去前厅见男子,那就你自己去帮我叫到后院来吧,当着大夫人的面见一见又何妨?你有脸你就去!恶心不死你!   何氏果然白了脸,讪讪的摆手,“三弟妹说笑了,前厅哪里是我能去的,没得叫爷们看笑话,不说了,不说了,三妹妹,我们还是现在过去吧。”   她这边觉得尴尬,急着要走,云归暮却来了兴趣,得知若胭有个表哥是大老爷的门生,又说“这下子更亲了”,又问“可娶了亲”,若胭大窘,只做一问三不知,云归暮追问了好些个人信息,却得不了几句得用的,只好依了何氏先过去,却又笑道,“三弟妹这个做表妹的可不够关心表哥,待我去向大伯母打听去,若是不错,倒要牵个红线。”   她只管顺口一说,在场三人却都愣住了,一时间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表情,若胭下意识就猜出了她有意为云归瑶安排,早就听说她对这个庶出妹妹很是疼爱,眼见云归瑶年过二八,继母却还没有认真相亲的意思,她自然要管一管,她是大房里的长姐,又是嫡女,有些事,继母说不得、做不得的事,她却可以说得、做得,就是三老爷,对她的意见也得掂量掂量;云归雁一脸的古怪,少见的垂了头不作声;何氏却不高兴了,云归暮不知道若胭的表哥是谁也就罢了,她是从大爷那里打听过的,知道许明道不但长相俊逸,更是去年秋闱的解元,云归暮一会从大夫人那问出来,依她这性子,还不当场就提出结亲了?府里有一个若胭就够让她憋气了,再多一个亲戚,自己就更不敢动她了,忙笑道,“三妹妹又顽笑了,人家过来贺春,你别把后生吓住,且等过了春闱再议。”意思是,你可别急着攀亲戚,还是看看春闱的成绩再说吧。   “大嫂这话也有理。”两个说说笑笑的这事也就搁下了,一路往大房去,临走时云归暮又邀若胭,若胭本想一同去,既然路上见着了,人家两个去拜见长辈,自己不去多不好,应了要去,云归雁却有些情绪低落,拉住不放,说,“大嫂和三姐姐去吧,见了大伯母便说若胭被我留住有些事呢,回头我们俩再去。”   两人也知道云归雁和若胭要好,只戏说两句,一径去了。 ☆、反道   若胭看出她心里藏事,先不问,等两人走远了,才拉过她往雁徊楼漫步,低声问,“想的什么,怎么不去?”   云归雁却不肯说,低头沉默半晌,只道,“我不爱凑热闹,又怕大伯母问我诗词书画,你是不知,大伯母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考我们几个,今天三姐姐过去,肯定要考,三姐姐的画极好,我远比不上,可不敢与她同行,不过倒没见以前考大嫂和二嫂,许是也不关你的事。”   若胭的心随着她这话一起一落的,差点没惊出心脏病来,诗词书画?别逗了!本来自己小心翼翼的做出个温婉贤良的模样来,眼见着近来大夫人看自己顺眼多了(其实是因为杜氏的死和五爷丫头的原因),一旦被发现文学功底的真实情况,估计以后再也没个正眼了,阿弥陀佛,幸好没去。   两人便各自在心里拜了一通佛,云归雁就说困了,要睡会去,若胭笑她“睡醒了摸摸腰,瞧瞧腰还在不在,若是变成了水桶,可要仔细以后嫁不出去。”   本是两人惯说的笑话,云归雁却脸红的发紫,骂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多少次去瑾之找你,丫头们都说你在睡着,三哥也没见嫌弃”,扭头就跑了,若胭在她身后直笑,带着初夏随性而行,晓蓉又把手炉塞到她怀里捂好了才回去,若胭一边赏雪,一边想着云懿霆,不知喝了多少酒,何时回来,殊不知,云懿霆此刻已经踏进了瑾之。   “三奶奶呢?”云懿霆问。   晓萱答道,“回主子的话,三奶奶带着初夏就在墙外散步。”   “嗯,你进来。”云懿霆点点头,大步流星进了书房,随即用低沉的声音吩咐,“传我的命令下去,大同府、河间府、真定府、奉圣州各十万两,让他们立刻送出,尽快将收条送来,对了,另加女子各一两名,务必保护好人证。”   “是。”晓萱面色一凛,转身离去。   云懿霆独坐片刻,将周身阴戾之气消尽,这才起身道内室,一眼看见妆台上的一只修长的木盒,眼生的很,诧异的打开,盒中摆着一只竹笛,别无他物,好奇的拿起来端详,随口而问,“这是哪来的?”   晓蓉答道,“回主子,这是三奶奶的表哥许公子送的,许公子今天来过。”   云懿霆眼睛一眯,原本清亮的眸子就划过一缕异色,手指在笛子上轻轻的敲击,然后不动声色的又放回木盒,盖上,手却压在盒上不离,良久,收手转身,“知道了,你出去吧。”自己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初夏,去库里将那只定窑经瓶灌了水来。”院子里传来若胭愉悦清脆的声音。   “三奶奶,窗台上那只粉彩宝莲玉壶春瓶不就很好看?”初夏纳闷。   若胭笑,“红梅娇艳,自然要白瓶无暇方配得,何须粉彩?”说笑着已进屋来,云懿霆斜在榻上,支着下巴望她,门口的女子,手拿一支开的绚烂如火的红梅,映着她眉眼如画、颊生烟霞,乌发银簪、身姿纤巧,比那梅花还要娇俏万分,不觉唇角擒了笑,起身走近,若胭没料想他回来这样早,一怔之后,欢喜的笑开了花,孩子似的奔了过去,“三爷,你回来啦。”   瞬间香软满怀,适才胸口隐隐沉闷立刻烟消云散,云懿霆只觉得心口柔软无比,抱紧了不肯松开,埋首在她发间肆意的吸了吸清香,才笑道,“出去玩着便不知冷了,也不知手都冰凉了,手炉呢?”   “叫初夏拿着呢,三爷快瞧这梅花开的可好看?”若胭只管朝他笑,回头看初夏还没过来,就凑到云懿霆面前让他嗅,两人说笑几句,若胭奇问,“三爷没喝酒么?”   云懿霆诧异,“怎么,你想要我喝酒?”   若胭哼道,“那你便直说,齐王找你做什么吧——除了边城大捷,昨天才收到父亲的书信,何须齐王再说。”   “看你这架势,我若不说,下一步该动刑具了。”云懿霆失笑,捏她鼻子,“你既知边城大捷,该知道军功归谁。”   若胭一怔,道,“自然不会都是父亲的,太子连京城都丢下,悬着心让齐王虎踞朝中,却自己随军北上,图的不就是军功与人心,况且皇上对太子虽有不满,却无废储之意,这次伐蛮得胜,皇上一高兴,先前的不满也忘了,定还要重赏,这军功哪里少得了太子?不但少不了,只怕还是被抢了头功。”   “聪明!”云懿霆拥着她笑,“既然太子的军功是坐实了,皇上的赞赏也是铁定了,那就不妨再锦上添花,我们再送他些别的大礼以作庆贺。”   若胭瞪着云懿霆,第六感告诉自己,云懿霆送出去的大礼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子接住了也要烫手,呐呐问,“什么大礼?”   “为太子壮大势力。”云懿霆慢悠悠的说。   这是为何?不打压反而要扶持吗?就像数月前,太子深陷受贿风波时,他还亲自寻证解救?若胭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像是迷雾中突然摸到一扇门,徐徐打开,就一点点看清门后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的诡橘和血腥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慌乱的想再度把门关上,大脑已经不受控制,她看着眼前的云懿霆,他分明妖邪如常、柔情如常,自己却有种错觉,自己以前根本不认识他,只是“听闻”而已,此刻,才初见。   “为□□谋利、谋权,笼络官员,并居功于太子,然后……”若胭觉得自己犯了口吃之症,吐字困难,这些事自然不是云懿霆一人能为,齐王及齐王党都参与其中,但是别的人与自己都不相干,自己没有兴趣在意,让自己担惊受怕的只有眼前这一个人。   云懿霆这时却没有说话、没有戏谑,只是伸出手,极柔极柔的抚摸她的脸颊,像触摸一片羽绒、一汪如镜的水面,生怕一不小心就伤之、毁之,目光随着指尖缓缓移动,专注、温柔,若胭则直愣愣的看着他,心已不乱,相反,凝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懿霆轻轻的说,“你知道就好了,不要猜想,不要害怕。”   若胭心知这两点,自己都做不到,却也没有说话,只张开双臂抱紧他,我虽一直期盼能过宁静平和的生活,若你注定不能抽身,我也只好陪着,我不怕死,不怕血,只怕与你分离。   依偎良久,始觉回归现实,回想自己还没嫁给他时,就该清楚他永不可能洗净血迹,记得在第二次见他时,他在和晟宝莊,齐王也去了……是了,还有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呢?云懿霆道,“自然是在太子府邸。”这话很久以前他就说过,那时自己故意问他当街抢的女子去了哪里,他就说是太子府邸,但那不过是他为太子挡下“好色”之名,和晟宝莊那个女子却是亲眼看见他和齐王“偶遇”,这就不好说了,云懿霆却不以为然,笑了起来,“太子喜欢看戏,那就演一出,并不费劲。”   不费劲么?我却为你心累。   忽闻门外传来晓萱不大的声音,“主子,大姑爷请您去前厅。”   “嗯。”   若胭这才想起手里还有一枝梅花等着初夏送花瓶来,竟过了半晌未进来,此时看来,应是晓萱在门外就拉住了,屋里说着有关朝政的话题,任谁也不能靠近,直到罗如松派了人来才算解禁,罗如松和云归宇夫妇早在初二就带着儿女回来拜年,今天因是大老爷门生盈门,他虽算不得门生,也是年轻一辈,一起热闹罢了,因他和云懿霆要好,请他同去,也在情理之中,若胭却担心云懿霆不给面子,他一早就拒绝了云懿钧,明说不去,这会子又去,倒显得亲兄长的话还不如堂姐夫有分量了,不想云懿霆奇怪的看她一眼,略一沉吟就应了下来。   若胭就为他穿好外裳,要往外送。   此时方见初夏捧来经瓶,若胭将花插入,摆在妆台上,忽看见那只笛盒,才猛然想起许明道来,此刻云懿霆要走未走,就站在身边,一时盯着盒子就有些发呆,云懿霆静静的看她,一语不发,等她说话。   若胭随即轻笑,意识到自己失态,索性坦言,“三爷,上午……”   “嗯,我知道。”云懿霆接过了话,微微笑起来,眉眼柔和生辉,我要的只是你的坦诚,你愿说,便足够了,何必非要听完?   “哦。”若胭却有些不知所措,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永远都在他的监视下,有什么动作是他不知道的呢,有何必要解释?心情就有些低落,指着盒子吩咐初夏,“收去库里罢。”但凡常用之物都收在箱中匣中便是,既然收库,即是不必挂念之意,云懿霆含笑不语,却不知若胭闷闷不快。   傍晚时分,竟有些风寒之症,时不时的咳嗽两声,打个喷嚏,云懿霆紧蹙眉头,探了探额,倒不见发热,心知是上午玩雪玩的疯了,有心责备她两句,见她格外乖巧,又心软如水,半句重话也说不出口,只吩咐晓蓉去抓药,熬了浓浓的一碗亲见着她喝下,然后抱紧了捂在被子里,这般过了一夜,发了一身的汗,到次日,才见的好些,药依旧要喝,还禁了足,别说玩雪了,如今连看也看不见了,关在屋子里,烧着热热的地龙,窝在榻上打瞌睡。   到下午,若胭又得知一个不好的消息,初二回梅家,因见到姜婆子趾高气昂的模样就想到被赶出去的佟妈妈,请晓萱代为打听下落,只想着要是生活难为,自己便送些银两度日,也算报答她掌管厨房时对杜氏和章姨娘的照应,不料想晓萱几日之内已经打探明了,回来禀道,“佟妈妈离开梅府时身上带伤,因无亲眷接应,只身栖居在城外的土地庙,月余前天降大寒,伤势愈发严重,兼发风寒,勉强支撑了些时日,与十余日前已经死了,数日前被土地庙附近的村民发现尸体,草草埋了。”   若胭听罢失神,呆滞双眼,随即流下泪来,想起佟妈妈曾跪求自己带离梅府,自己为了杜氏和章姨娘的饮食安全拒绝了,没过多久,她就消失在梅府,从此下落不明,也是自己疏忽,若是早早的寻访,兴许不至于死,总是自己大意、自私,害死一条人命,“葬在何处?”   “就在土地庙不远的山坡下。”   “带我去看看。”若胭起身,晓萱却阻止了,“三奶奶慈悲,若是不忍,奴婢可代为前往,不必亲自去。”   “我去吧。”若胭摇头。   “三奶奶。”晓萱只是拦着,“三奶奶身体不适,不能出门,主子有交代,三奶奶哪里也不能去,三奶奶有什么安排,只管吩咐,只是不能出去。”   若胭气噎,心知这些丫头都是听云懿霆的,云懿霆要是下了令,她们就是宁肯掉脑袋也不会违背的,自己也奈何不得,只好道,“先买了香烛纸钱去祭奠,然后请工匠,给修个坟吧。”晓萱一一应下,只要不出去,让她做什么都行,当即就下去执行了。 ☆、欢聚   这样又过了三天,晓萱来汇报情况,说是坟已修好,并与附近一户农家说好,每年十两银子,请他们代为看守,逢节祭奠、上香烧纸之类,若胭非常满意,略放下这桩心事。   云归雁不像除夕之前那么成天不知踪迹,几乎天天往瑾之跑,拉着若胭海阔天空的瞎聊,两人一同去了一次三房那边,不是两人主动,而是李氏邀请,说是云归暮夫妻回来又是一喜,大家趁着春节再聚一次、热闹一次,人人欣然,连云归宇夫妇也带着孩子们都来了,可见云归暮的人缘还是相当不错的。   这次三房设宴,云归雁拉着若胭一道,连云懿霆也甩开了,两人带了几个丫头直奔过去,这却怨不得若胭丢下云懿霆,也是因为云懿霆临时有事走不开的缘故,自打初六那日从齐王府回来,这几天连着出门好几次,并不是去的齐王府,但若胭明白,事情必与齐王有关,虽是提心吊胆,也只咬着牙笑看他出出进进。   因为人多,女眷开了两席,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太太带着靖哥儿、婉姐儿和永哥儿一桌,单在暖阁里,其余的姑嫂几个一桌,又用茜纱屏给隔了一层,有云归宇和云归暮两个联袂,再加上云归雁的爽快、云归雪的嬉闹和何氏的起哄,席间热闹的很,唯王氏面色有些恍惚之色,因她素来内向寡言,大家也没有在意。   若胭虽是吃着素食旁观,心情也不错,只惦记着云懿霆,忐忑不安,直到中途晓萱悄步进来,低语告知“主子已归,正在外厅入席,特令奴婢来请三奶奶安心”,这才将心放下。   这一顿席,姑娘们都没吃什么,尽是说笑了,待到席散,云归暮邀请众人去她屋里坐坐。   她在出嫁前也有自己的小院,与云归瑶的小院相距甚近,因姐妹俩亲近,她索性让这位四妹妹搬到自己的院子一起住,后来云归暮出嫁离京,云归瑶也一直住着三姐姐的院子没有回去,倒把自己的院子闲置了,每次云归暮回府探亲,不过数日,都是与云归瑶挤在一处,却将夫婿谢裴然支去前院暂居。   这一次又不一样,是准备长居,故此云归瑶坚持要搬回自己院子,仍腾了地方给姐姐、姐夫,云归暮笑道,“也罢,一日两日的挤着倒热闹,既是拖家带口的长住了,还是单住个院子好,四妹妹也别来回挪,左右你原来的院子也一直空着,我与你姐夫过去就是,也省了两边折腾。”大家都妥当,于是这两天云归暮也忙着收拾、布置,今儿才算差不多,故请姐妹们过去一观。   大家都欢颜前往,婉姐儿在里面听到也跑出来要同去,云归暮大笑着拉住在前面带路,若胭依旧与云归雁并肩而行。   初一那天因去的文心院,碰巧赶上一起“妻妾之争”,被云归雪无辜牵连进去,提前离开了,云归瑶本有意邀请去她那边,最后也作罢,不管怎样,都是一家子的人,自己嫁过来已经数月,却连几个小姑子的住处还没进过,总有些情感欠缺,因此大家在云归暮新收拾的院子转了一圈,又提议去云归瑶那,若胭亦欣然同行,云归瑶的院子婉约精致,这与她本人性情颇为相似,只是云归暮才信布置的房间倒叫若胭有些错愕,再想不到她那样女汉子一样的性格,屋子里所用、所饰之物件,不论大小、用途,无一不尽显女子之妩媚、柔情,只得暗叹,女汉子也有少女心啊。   姐妹几个远嫁的远嫁,说来谁能这样相聚一堂的时候还着实不多,难得今天这样齐,大家都很高兴,说说笑笑的没停,若胭与云归雁同起同坐,忽见王氏面色微垂,似有心事,就悄声问云归雁,可知原故。   云归雁先是茫然不解,想了想,又道,“我倒是想起来,初二那天听晓蔓提过一句,因当时有事,别顾上细问,过后竟给忘了,你记得初一那天的朱姨娘的白猫惊了大嫂,二嫂气恼之下让庆春拎出去处理,庆春将白猫弄死之事了?那天晓蔓去大厨房取汤,听到有几个丫头在嚼舌头,说是二哥事后怒斥了二嫂,二嫂哭到三婶面前,连三婶也没帮她,说‘初一杀生,因祸入门,于主不利,自该领罚’,倒没说罚什么,后来有一天我路遇二嫂,见她还好,就把这事给忘了,今天看上去确实精神欠佳,莫不是仍与那事儿有关?”   若胭早有预感白猫之事不会一带而过,果然王氏受了责备,也不知朱姨娘又如何?正想着,又听云归雁道,“待我找个机会问问二嫂。”   若胭道,“也好,今天却不必,这里这么多人,二嫂必不肯说,若叫人听去,她面上也不光彩。”   云归雁点头称是,又见云归宇过来拉两人,说是“快去,还说什么呢,你三姐姐给好东西了,都是你三姐夫为政当地带回来的土产玩意,再不去抢,就被那几个贪的都抢没了,那时候,哭也哭不来。”   两人跟上去一看,果然见何氏和云归雪手里各拿着个荷包,配色大胆鲜明,与京州女子惯用的配色显然不同。   婉姐儿双手各举一个类似于波浪鼓似的玩具,看着又与普通的波浪鼓不同,更精致花哨,说是“我帮靖哥儿也拿一个”,就连平时娇怯婉约的云归瑶也笑吟吟的在一个包袱里挑拣着什么,果然亲姐姐面前,又不同些。   云归宇笑着上前,指着包袱笑,“我就说了,你不管带多少东西,也喂不饱这几只恶狼,这才一晃眼的工夫,就见了底了。”说毕,伸手从里面摸了两块帕子,塞到若胭和云归雁手里,接着又掏了个怪异的手链出来递给王氏,笑道,“二弟妹忒拘谨了,你瞧大弟妹都拿了,你还顾什么,就是谁说过不是,总有大弟妹在前头顶着呢。”   大家都笑起来,何氏看一眼王氏,笑道,“哎哟我的大姑奶奶,我知错了,将这荷包送二弟妹如何?”作势就要将手里的荷包往王氏怀里塞,王氏目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连讪笑的后退。   云归宇就分开两人,笑道,“罢了,你自己拿着就是,二弟妹已有了手链,可没的说我回到娘家来,帮着二弟妹抢大弟妹的东西。”   大家又笑,直走走停停、站站坐坐、吃吃喝喝,到了掌灯时分才算散场,期间云懿霆让晓萱过来问过两次可累,不如回去,都被云归暮拉住不放,“三弟妹,你且在这玩,偏叫老三想念,磨磨他的心气,竟是一刻也离不得你了?”   云归宇也说,“无妨,你大姐夫在陪着他呢,你在我身边,也担心不成?一会我亲自送你回去,也瞧瞧老三急成怎生模样。”众人一通大笑。   到底若胭也挂念云懿霆,并未等到众人散尽就回了,也没真让云归宇送,带着几个丫头一路往回,出了月洞门进到侯府,就是诺大的一片林子,丫头们提了灯笼前后照应,加上未消的白雪,很是亮堂,却见前面远远的一人,大步流星奔来,正是云懿霆。   若胭喜上眉梢,嘴里却嗔道,“好好的在林子里喝西北风么?既是别了大姐夫他们,就该赶紧回去暖着。”   云懿霆哭笑不得,“天黑路滑,我不放心你,在这里等你,你还不领情,可见今天是高兴了,连家也不顾回了。”   若胭就趁着夜色主动去勾他的手指,轻笑不语,云懿霆反手就将她握住,温情脉脉。   到了次日,云归雁过来玩,若胭问她王氏的事如何,云归雁苦着脸摇头,“我是问了,可二嫂一口咬定了什么事也没有,我也只好罢休了。”   若胭也糊涂了,不知是真的没事呢,还是王氏怕事,怕三太太知道她往外说,要怪她四处宣扬,不过人家不肯说,自己也只好作罢,又问朱姨娘如何,云归雁仍是摇头,“二嫂说很好,我倒是见了服侍朱姨娘的一个丫头,看那丫头笑嘻嘻的,当是无事。”   算了,看来真的风平浪静了,又是自己无端瞎想罢,这就丢开来与云归雁玩耍,两人没拘没束的戏耍了好一阵,才把云归雁送走,又去书房打发时间,挑了本书翻看,晓萱却又进来说道,“三奶奶,请您回避一下,容奴才们将书架安置好。”   若胭愕然,“什么书架?这样摆着不是很好吗?”   晓萱笑道,“年前,主子令奴婢又做了书架,已经做好,今日送来,奴才们现在院子外面侯着,只等三奶奶示下。”   若胭这才恍然明白是云懿霆的主意,自然也知道云懿霆是见自己又拿回来杜氏的几箱书没地搁才新做的,却没和自己说,其实这么多书,若胭真没打算一一看完,心想着放不下就算了,收在箱子里也未尝不可,这辈子做个他手心里无忧无虑的米虫就很心满意足了,何必非要做个书虫呢?心里却是甜甜蜜蜜的,叮嘱晓萱一应处理即是,笑眯眯的回去内室坐等,又唤了初夏进来,让她取了些散碎银子,一会好打赏几个干活的奴才。   果然才回房,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却只有男子沉重的脚步声和晓萱的声音,别无嘈乱,然后是沉重木器挪动的声音,过了好一阵,才是初夏出去代替自己致谢和打赏的声音,接着脚步声远去,一切妥当,整个过程虽然声音多、杂,却无男声,至少听着颇觉安心,若胭不得不佩服晓萱,不,应该是云懿霆。   随后,晓萱和初夏就进来回话,说是新书架已经放好,请若胭过去看看,若是不合适,再挪动就是,又说奴才们仍在院子外面侯着消息,只等示下,若胭暗赞两人心思细腻,毫不迟疑就去了书房,一时错神,若非其中两排书架空荡荡无书,与其他不同,自己几乎没瞧出哪个才是新搬来的书架,只因这新的与自己的嫁妆书架一模一样,尺寸、花样、颜色无不相同,一时间扶着书架,心潮起伏,又惊又喜,满满的都是欢喜,两个丫头善观神色,看出三奶奶满意,就悄然退出,将院子外等候的奴才们都遣了。   若胭满心激动的将书摆上,这时云懿霆回来,倚在桌前笑问她“喜欢否?”若胭差点没尖叫着扑了过去,抱着他使劲点头,云懿霆就揉着她笑。   两人亲昵一阵,一起收拾书,有说有笑的极是愉悦,却又见晓莲来禀,说是闵家二小姐来访,若胭知道是闵嘉芙,忙吩咐晓莲请进来,因守孝之故,若胭没有去闵家串门,亦没有下帖子请她过来,闵嘉芙也没再来过,一晃已是数月未见,能不激动?就别了云懿霆出去迎接。   云懿霆道,“你陪着就是,我出去了。”    ☆、别扭   两人一起往外走,云懿霆习惯性就把若胭的手握住,恰好闵嘉芙跟着晓莲进来,她今儿打扮的分外精致,梳个飞仙髻,钗环虽不多,却件件光华四射,描眉印唇,腮若粉桃,穿一件盘金彩绣蝶恋百花袄,配一条暗花细丝褶缎裙,整个人华贵夺目,令人一看就移不开眼。   她一拐进来就看见两人执手走来,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掩嘴笑道,“哟,伉俪情深。”   若胭红着脸抽出手,嗔道,“嘉芙,多时不见,你还是这样,这一见面就要打趣我?”   闵嘉芙咯咯直笑,看着云懿霆道,“我好久没来了,外面的传言可都听见了,云三爷可真是难得呢。”   上次来,也正见着两人亲亲密密,还以为只是新婚燕尔,不料过了数月,仍是亲昵如故,可见云懿霆是对若胭上了心,真为她洗心革面、浪子回头了,想着心里有些闷闷的,任自己一身光彩,却比不上若胭素面无华,我虽不是闭月羞花,她也并非沉鱼落雁,做什么她就可以轻松嫁入豪门,享受夫婿的专宠,我徒痴长一岁,依然花开无主,老天何其不公。   云懿霆没答她,只对若胭轻声说了句“我走了”,再朝闵嘉芙点了点头,径直出门去了。   闵嘉芙脸色有些难看,却是笑对若胭道,“这是怎么,云三爷躲着我吗?你我挚友,本不是外人,何必每次我过来他就出去?倒显得他与我生分。”   若胭听这话也不知如何作答,心里觉得闵嘉芙是来找自己玩的,本与云懿霆无关,这院子里就他一个男子,既来女客,他回避也在情在理,再说,就是亲戚姐妹们来,他也不爱凑一起,都是走开的,何况闵嘉芙?只是闵嘉芙这话说的亲近,也是她把自己看得重的好意,泼不得冷水,只好笑说,“你这是多心了,三爷何必躲你,总不能叫他坐一旁听咱们俩嬉闹不是。”引了她进厅入座。   初夏送了茶来,后面跟着丫头们一串儿摆上果子点心。   闵嘉芙喝了口茶,不以为然,“他就坐一旁何妨,就是一起嬉闹也是使得,我与你这样姐妹般,自然与他也不必见外才是。”   若胭不自觉的蹙了蹙眉,有些呆呆的看着她,想笑,又觉得涩,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浮在心口,认为闵嘉芙的这个想法有些逾越了。   自古男女有别,除了夫妻私房之外,就是一家子的兄妹、姐弟,长到一定年龄都不能过于亲近,自有礼数约束,就是云归雁与云懿霆兄妹感情自幼亲密,说笑归说笑,也是有尺有度,只初次在半缘庵偶遇,见云归雁靠在云懿霆肩头哭,也是因为思母悲切,情不能抑所致,若真如她所说,三人对坐,云懿霆不但不避,反而一起玩闹,又成了什么体统?但见她说的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的样子,又疑心自己心胸狭窄,想闵嘉芙不过是性子直率、无男女大防而已,也就聊作一笑,岔开话题,问她一向做些什么。   闵嘉芙面色仍是怏怏,答道,“每日里无聊的紧,不过与母亲、还有丫头们闲话,再不过就是几个常来往的小姐们之间,相互下帖子串个门,一处消磨时光罢,有什么可趣的。”又道,“是了,还有映雪,来回几次了,倒是说得着话,她嘴巧,连我也是不如的,”说着却又顿住,一脸困惑的看向若胭,“怎么你们俩自家姐妹,倒相处不来,我瞧着她还好,伶俐周到,不是个撒泼胡烈的,有什么你不喜欢的,容着些也就罢了,何必闹的满城风雨。”   若胭愕然问,“你怎么得知的满城风雨?我这几个月闭目塞听,竟不知这个。”   闵嘉芙也吃惊,疑惑的打量她,“你还做不知道呢,映雪在我面前就哭了几次委屈了,我瞧着心里也难过,毕竟你们亲姐妹,我只有劝说的份,只是其他人怎么揣度,就难说了。”   “这话倒有些怪了。”若胭回味过来,心里就来了气,敢情梅映雪的本事还不止学到大郑姨娘的娇柔讨巧,还有张氏的装可怜,“你且说说,她都哭的什么,说我是如何的欺负她?”   闵嘉芙道,“瞧吧,我才劝和一句,你就来了脾气,可不映雪怕你?映雪可没说你欺负她,反倒夸你能干懂事,行事颇有威仪,有一次她姨娘身边的丫头说错了一句话,你就当众打了耳光、罚了月钱,就是她姨娘说错一个字,也是铁面无私,说打就打,此后大家做事便都规规矩矩了,无不服从,映雪她说素来敬佩你干练,她自己是怎么也学不来。”   若胭气急反笑,天下竟有这等无耻的夸人方式?也只有梅映雪有这样本事了,可自己面对闵嘉芙又能如何解释,将事情经过一一述明?揭开梅映雪的真实面孔?   若胭纵是气急,也知道梅家这样的丑事不该说与外人,生生忍住,冷笑道,“我确实没有映雪的好脾气,也不过知道是非黑白罢了,她学我做什么,只要做个真实的自己就行了。”   闵嘉芙见她语气不善,也不乐意了,挥手道,“罢了,我也不说了,本是一番好意调解你们姐妹俩,倒叫你怨上我了,何苦来哉。”只管喝茶吃果子。   若胭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妥,便笑着道歉,又道,“你也别怪我说的重,我本性子急,你也知晓的,若是让你恼了回去,连闵太太都要心疼了。”   闵嘉芙这才又笑起来,提起闵太太,她叹口气,又嗔上了,“你倒还记得我母亲呢,为什么年前我母亲来找你,你却不见,好大的架子。”   若胭一怔,半晌才想起来,的确有一次听云懿霆说闵太太来府里了,想见自己,因为得知了是为梅映雪的亲事来,云懿霆就直接给推了,自己压根就没见着人,不过那一次情况特殊,自己顶着一张大花脸,就算云懿霆不做主,自己也羞于相见,大约仍是要找个借口不见,现在闵嘉芙责备自己,自己既不知道当初云懿霆是怎么回绝闵太太的,也不清楚闵嘉芙对闵太太的来意了解否,只好陪笑道,“我是晚辈,闵太太是长辈,哪里能摆什么架子,实则因有孝在身,怕闵太太忌讳,恰好那天又身体不适,昏沉沉的,若是见了,反显不恭,也是想着闵太太也定是另有要事,并不为专程找我,不过顺口提及罢了,怎么听你这意思,闵太太可是生了我的气?嘉芙可必要我为我解释才好。”   闵嘉芙这才面色稍缓,笑道,“母亲倒是没生气,只这么和我提了一句,我想着你也不会故意避而不见的。”   若胭始知闵太太并没有告知闵嘉芙具体情况以及她的来意,自己也不多说,呵呵笑着,只要没有被怨上就好,两人又闲说了一些话,闵嘉芙话多,七七八八的什么都能聊,一边说着,一边递果子给若胭,倒显得若胭是客她是主了,若胭不免心笑,觉得她随性、有趣,连刚才的一丝别扭也烟消云散,说说笑笑倒也不烦闷。   忽见院子里传来声音,却是云懿霆回来了,不由得一愣,云懿霆刚进院子就远远的看到闵嘉芙仍在,也愣了一下,微微蹙眉,倒也没有掉头就走,仍是走了进来。   “三爷回来了。”若胭起身相迎。   闵嘉芙眼波一转,先笑了起来,“哟,云三爷回来了。”   云懿霆点点头,上前携了若胭入厅,淡淡的看了闵嘉芙一眼,“不知闵二小姐仍在。”   闵嘉芙扬眉而笑,望着他笑,“怎么,云三爷这是来赶客的么?”   若胭不好意思,待要解释,云懿霆已经开口,“天色不早了,我来提醒你。”   得,这不就是赶客的意思吗,越说越明白了。   若胭看看天色,已是申时将近了,正月里来昼短夜长,这会子天已暗了下来。   闵嘉芙眼眸一闪,盈盈笑看云懿霆,曼声道,“我今天就不走了,我就与若胭同枕而眠,你自己去另找铺盖吧,我今晚要占据你的地方。”   云懿霆毫不客气的道,“我与若胭的卧房不容他人,你即便要留宿,也去客房。”   若胭暗叫不好,云懿霆说话不留情面,他从没有谦让女人、顾全女人颜面的意识,自己熟知,闵嘉芙可受不了,果然就见她变了脸色,粉面一阵通红一阵雪白,咬着牙讪笑,“我不过开个玩笑,我与若胭情同姐妹,素来说话随意些,我是知道你们夫妻情深,怎么会留下做个招人厌的,岂不是自讨没趣了?”说罢,起身向若胭辞行。   若胭虽然抱歉让她失了颜面,但是云懿霆既然说了这话,自己就不会反驳,只是笑着道,“也罢,路上雪还没化,马车也不能快,我也不留你了,要不一会天就黑了。”又叫了跟着闵嘉芙的几个小丫头来,叮嘱了一路上好生照顾,这才亲自送出门去,到门口,又打发了迎春和麦冬两人送出府,直到上了马车方回。   回到瑾之,院子、廊上和各厅各屋都已点了灯,云懿霆在内室更衣,若胭过去为他整理衣袖,犹豫了片刻,到底说出来,“三爷说话好是直接,男子之间倒也罢了,嘉芙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面薄。”   云懿霆皱眉道,“记住,你身边躺着的人,只能是我,你我床榻,不容他人。”   若胭怔忡了好一会,失笑,“她与我同是女子,又是我的朋友,你也这样小心眼。”   云懿霆不语,只是抚着她轻笑,若胭便与他嬉笑一阵,觉得困乏,撇下他就去榻上小憩,云懿霆见了也挤过去,取了引枕靠着,又将手臂伸到若胭脑后,将她捞到臂弯搂了。   若胭推他,“我要睡会哩,你又来闹我,自己玩去。”   云懿霆笑,“我不闹你,你好好睡。”   若胭甩不开,只好依了,索性拿他手臂当枕头摆弄,找了个舒服的角度,这才美美的闭上眼,又凭感觉伸手在云懿霆脸上抹一把,道,“你也闭上眼,不许看我。”   云懿霆哭笑不得,只得将下巴垂在她头顶,也合目养神,清香入鼻,怡人心神,这却不是催眠,倒是提神了,若胭自是无知无觉,不多时就安然入梦,他却是随着若胭渐趋均匀的呼吸越来越清醒、兴奋,拥着安睡的小女人,压抑住自己的冲动,轻轻的吻她额头。    ☆、管事   这一觉好睡,醒来已是灯光明照,云懿霆在头顶笑,“睡得倒香,饿是不饿?”   若胭下意识的摸摸肚子,笑道,“醒来才知饿呢。”   爬起来洗漱收拾了,晓蓉不早不晚的出现门口,请两人用膳。   餐后,两人照例去西园子转一圈才回,听到后房迎春的笑声,若胭突然想起一桩事来,顿时来了兴致,让初夏把三个陪嫁丫头都叫到厅上,这才笑道,“我记得曾经说过,要教你们识字,不知现在,你们还愿意吗?”   三个都道,“自然愿意,这是三奶奶的恩典,是奴婢们的福气。”   迎春笑道,“奴婢记得,这是奴婢几人刚跟着三奶奶的时候,三奶奶说的,那时候,三奶奶还没嫁给三爷呢。”   若胭一晃神,想起半年前,杜氏把她们几个交给自己的情景,历历在目,清晰如昨,然则,杜氏是去世,连翘也被送走,且遭受厄运失语,只有眼前这三人了,感怀一叹,轻轻笑道,“既然你们愿意,就开始学习吧,”又唤了初夏近前,道,“便由你教她们三人吧,也不需学得个个能诗能对,只想着长些见识也好。”   初夏略作迟疑,便答应了。   若胭又道,“那就定了下来,学习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讲究个持之以恒,每天也不必学得太多,平时的事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别误了。”   四人都恭敬的应下,若胭接着又指定了学习的地方,就在后院丫头们住的屋子隔壁,腾出一间来,收拾利索了,又根据日常活计选了个不忙的时辰,一一安排下去,无不满意。   晓蓉见若胭说了这半晌,就递过茶来,笑道,“三奶奶也教教我们吧。”晓萱也在旁边笑着称是。   若胭笑,“你么几个都好生了得,哪里还用教?我倒想让你教我武功,不知你肯是不肯呢?”   晓蓉忙摆手,“这个奴婢可不敢,学功夫不但辛苦,而且危险,很容易伤着自己,三奶奶何必学这个?”   若胭抿了口茶,道,“我也不求行侠仗义,能自保也好。”   晓蓉大眼一睁,愕然道,“自有奴婢们保护三奶奶,何必自己亲自学,再说还有主子呢。”   得,还是算了吧。   若胭一想到云懿霆和靖哥儿比试的情景,就不再说话了,我可不想跟靖哥儿一样,被他一手就提起到半空,舞手蹬腿像只小动物,看来学武这小心思只能到此打住了,云懿霆却没完,早在屋里等着审问,只见她刚散了众人进来,就拉进来怀里,开始了逼供,“怎么,觉得自己不安全了?”   “哪有……我何时这样觉得?”若胭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怎么想到要自己学武艺?”云懿霆紧盯着她。   若胭恍然,心想这家伙还真是小心眼,自己不过是上辈子受了点武侠小说的熏陶,恰好身边又有现成的资源,就动了些许好玩的小念头罢了,哪里就真的妄想可以称霸武林了?笑道,“不过是觉得好玩,那个……强身健体也可……要是万一遇上什么……自己挽袖子就上……是不是也不错……”   “嗯,你自己挽袖子上?”云懿霆越发抿紧了唇,脸绷得紧,目光却是……戏弄?更像是在使劲忍住不笑,只看得若胭头皮发麻,这般盯了片刻,终是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双手揉着她的脸颊,“好志气!三奶奶要是能练成一身绝技,独步天下,也不需晓萱她们跟进跟出了,不错,不错。”   若胭受他这一顿奚落,气红了脸,伸手拍开他,恼道,“怎么,你小瞧我啊!有本事你下令让晓萱几个来教我,我还就不信了,就算不能独步天下,也可……”   “也可独步瑾之。”云懿霆迅速接上,说着又笑。   若胭的脸涨得发紫,这回也没说的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心知自己就是练到八十岁,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还独步瑾之呢,好惨啊,这辈子都被他捏的死死的,颓然垂头,不甘不愿的低声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   云懿霆见她服软,满脸的羞赧与倔强,更觉得可人,搂紧了笑道,“你何必动手,一句话,我就束手就擒了。”   若胭越发的不好意思,只好使劲拱进他怀里不看人,云懿霆则把她一头发髻搓揉得凌乱,方缓缓敛了笑,道,“若胭,不要有自己习武自保的心思,你该相信我,无人可伤你分毫。”   于是,这场以一句玩笑话引起的习武闹剧,经过被取笑的□□,最终却是甜蜜收场。   翌日,初夏已经和几个丫头们抽了空档将学习的屋子都清理妥当,又教了几个简单常见的字,再来见若胭,若胭将她好一顿夸,赞道,“我们初夏竟是个女先生呢。”   初夏笑道,“三奶奶便取笑奴婢吧,也就奴婢脸皮厚,统共识得三五个字,就敢应承大任,大不了也只教三五个字罢了,反正日后要是被人指点,奴婢们也是三奶奶的奴婢,三奶奶不介意,奴婢也不介意。”   “好好好,你只管说,我是不介意,正想看看谁敢小瞧。”若胭直笑。   说到先生,又想起一事,杜氏曾准备一部分财产分给各位得力管事,但是被大家拒绝,自己就说了个法子,建议请个先生或是武师,统一教导他们的孩子,以承后世,大家个个称好,许明道更是当场让出自己的一所庄园作为教学共用,杜氏就指定杨总管总揽办理,这件事虽然当时通过,但是紧接着杜氏过世,乱七八糟的事接踵而至,一晃过去数月,也不知办的如何,自己本不必要操心,只是终归是自己提议的,如今杜氏不在,众所周知,自己是杜氏最看重的女儿,问一问进程还是该当的,因此吩咐初夏去找一趟杨总管。   若胭又叮嘱道,“大正月的,也不能空手去,礼物什么的,你只管看着采买就是,再有一件事,你既是去了,也一并代我说一声,我册子里的那些庄子、铺子,原本做的什么,一如往年,或如母亲生前吩咐就是,也不必因换了我,就迟疑不定。”   初夏肃容答应,即刻准备出发,临走时,若胭却又想起,拍了拍后脑,笑道,“我糊涂了,竟是顾东不顾西,嫁妆庄子和铺子这边也该张罗了,年前你和大娘是去看过的,如今年也过了,该见见他们几个,你到时候也一路去通知一下,找一天一齐儿来见我。”   初夏一一答应了,出门去。   第二天是大老爷的生辰。   大老爷本是初十的正日子,却不巧当今皇上也是这一天的生辰,身为臣子,总不能与皇上抢着过生日,因此,自打皇上登基,这数十年就没正儿八经做过寿了,只在正月十二设家宴小聚,低调简单,好在皇上对这位重臣不薄,尤其昭仪娘娘入宫后,每年初十都会有赏赐下来,除了御宴上撤下来的美酒美食,还有皇上与昭仪娘娘准备的寿礼,因此云家也很满意,酒席么,已经不再重要,有皇家的这份殊荣,何必再大张旗鼓的设宴请客?   这个十二,一如既往,三房人都聚到大房,后辈磕头拜寿,然后大老爷象征性的说几句勉励之言,便分了男女,各自入席,若胭依旧话不多说、菜不多吃,保持微笑姿态旁观众人欢笑取闹,因她有孝在身,谁也说道不得,稳稳妥妥直到席罢。   傍晚,初夏回来,进了屋,若胭给亲自倒了茶喝了,这才一一禀道,“杨总管说,他们已经商议好请个先生,希望后辈们从文,如今场地布置已妥,各项采买支出也都算好,先生也已经定下,是一位先帝在位时的老秀才,老先生因回家乡过年祭祖了,约摸两个月后才能回京,等那时再请来;杨总管又说,太太在世时曾叮嘱过各庄子的种植,不管种什么,如无明显的不妥,且以五年为期,或换或续再议,现下三奶奶的几个庄子各种着棉花、玉米、小麦、黄豆、果树之类,前两年收成都挺不错,还让奴婢回来和三奶奶说一声,不如仍这般种着也好。”   若胭连连点头,“我本不在行这些,有杨总管这话更好,我也不用操心了。”   初夏又道,“三奶奶嫁妆的两个庄子、两个铺子,奴婢都去问了,大家一起约了,两日后下午未时过来拜见三奶奶。”   “好极了。”若胭欢喜的道,初夏做事,总能妥妥贴贴。   果然两日后的下午,刚到未时一刻,晓莲就来禀道,说是“府外有七八个人,持了三奶奶的帖子来,自称是三奶奶的陪嫁,要来拜见三奶奶。”   若胭心赞他们来的准时,就让初夏出去迎接,不多会,就见男男女女一群人跟了进来,若胭就在大厅接待了众人,这些人都是三旬到五旬之间年纪,多带着拘谨,进门一眼看见若胭,就先拜了下去,口称“奴才给三奶奶请安。”   若胭笑着请他们起来,又赐了座,只是几人皆垂首敛目,谁也不敢挪腿去坐。   若胭笑道,“都坐吧,我年轻,还有好些事情要请教大家呢,要都站着,可怪累的,还是坐下慢慢说的好。”   大家交换了神色,其中一个看着眼神活泛的中年汉子先道,“既然三奶奶发了话,我等还是恭敬不如从命,都坐了吧,只恐衣裳脏,污了三奶奶的锦垫。”   若胭笑,“哪里就有这些个讲究,垫子就是给人坐的,坐下无妨。”那人这才笑呵呵的坐了,其他人见他坐下,也就跟着入座。   既已坐定,若胭也不急着问经营,等丫头们端了茶去,见众人受宠若惊的喝了,这才问过他们各自的姓名、家庭情况,以及打理的事务,一通自我介绍后,若胭才认得这些人谁是谁,刚才那当先就坐的汉子姓刘,名家旺,媳妇田氏,今儿也跟着过来了,夫妻俩一起管着一处绣坊,兼卖些时新的布料,田氏领着几个绣娘在里间刺绣做活,刘家旺在外间看着布料,迎来送往,因成天见的和各类型的顾客打交道,练就一张巧嘴,最是能说会道、察言观色,怪不得别人都不作甚,他就敢先开口,果真是个心思活络的。   另有王来健两口子,都是生得敦实憨厚,即便坐着也垂着手不作声,若胭问一句,两人就答一句,若是不问,是一个字也不多说的,他们也管着一家铺子,专营点心,生意并不怎么好。   若胭又问了店铺的具体位置,听着有些熟悉,细细一想,不就在庆和斋附近嘛,那生意能好的了吗?沉吟片刻,笑道,“旁边就是庆和斋吧,那庆和斋就是府里的,咱们这是自己抢自己的生意呢,况且以庆和斋的名气,咱也抢不过去,我思虑着改一改,只是这么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换成什么,总要好好考察、计划一番才好,现下仍做着点心吧。”两人应从。   接着又问了两家庄子,都是和佟大娘所说不差,全种的豆,若胭瞧着两个管事虽老实巴交,但是言谈之中对农务颇熟,都是因前任主子是土豪,名下庄子不过是圈地而已,囫囵种些什么不荒着就罢,他们这些个管事无权决定种什么,只好混着饭吃,冯管事也罢了,若胭早已经从佟大娘嘴里得知过,自己也亲见过一次;另一个庄子的管事姓高,刚进门时蔫头巴脑,后听若胭细细的问起庄稼,眼睛就开始发光,话也多起来,先是将庄子的情况里里外外做了交代,略做犹豫后,又主动提出能不能再种些别的。   “那么多地,一年到头只盯着那些豆,收了豆之后大半年都是闲着,看着也觉得可惜,奴才想着好歹再种些什么,也多个收成。”   若胭很高兴,越发坐正了身子,问他有什么打算,高管事就兴奋的说起自己的想法,七七八八说了好几箩筐,若胭听出大概个意思,是不仅要分冬夏不同生长期,还要分垄间作,笑道,“这样是好,可想好种什么?”   高管事道,“原本庄子里一直种的豆,奴才是想着再种些玉米,这两样倒是好搭配,开春就可下种,不妨试一试。”   若胭当即就应可,“你只管放开手大胆尝试,成功了,我不多收一两,失败了,我管庄子里十二户来年的口粮。”   高管事一听这话,知道若胭这是全力支持自己、免去自己后顾之忧,欢喜的差点磕头,庄稼人没有别的奢望,除了最基本的生活需要,心里想的最多的还是天天陪着的这块地,即使自己做不了主,也总琢磨着怎么才能充分利用,如今得了主子的鼓励,兴奋的不像个奴才,倒像个刚入伍的新兵,磨刀霍霍要上沙场呢,旁人几个见了,也眼馋起来,只是不好说什么。   若胭也看出他们几个眼红,只是笑笑,第一年嘛,先找个地方试点一下,改革开放总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要是见了成效,明年再将冯管事的庄子也整顿整顿,因此笑道,“来日方长呢,等高管事把玉米种出来,大家也可效仿,”   又问冯管事连翘情况如何,冯管事道,“药是一直吃着的,只是仍不见半点效果,年前那些日子,成天里哭,奴才婆娘和几家的媳妇都过去陪看着,怕她想不开,这两天过年,许是庄子里热闹的原故,奴才瞧着心情好了不少,也吃些东西了。”   原本从府里去了庄子,已是心觉委屈,谁知又莫名其妙得了哑疾,这样的飞来横祸,任谁也经受不住,若胭轻叹口气,“有劳你们多加照应了。”又让初夏取了个包袱来,“这是连翘这个月的月银和衣裳,劳烦冯管事给带去。”冯管事接过应下。   接着,若胭又问了大家几句闲话,无非是庄子、铺子的日常运作,眼见天色不早,就吩咐散了,又让迎春和麦冬捧了早就备好的糕点之类,分送大家,另各人一个锦囊银包,大家喜之不尽,欢欢喜喜的磕头离去。    ☆、灯会(上)   转眼就到了十五上元,中午一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凑一起吃了元宵。   和祥郡主就笑道,“今儿是没拘束的,你们都各自玩儿去,在府里也好,出去也好,只叫丫头奴才们跟好了。”又特意笑看若胭,“老三媳妇也出去转转,今儿不同寻常,让老三陪着你即可。”   若胭心口一跳,先兴奋了起来,敢情还可以出去玩呢,这倒是难得的自在,虽不甚明白缘故,还是觉得心都飞起来了。   回到瑾之,就见晓莲送来一封书信,说是“闵府的下人送来的,说是给三奶奶的。”   若胭就猜出是闵嘉芙,展开一看,果然就是她,信中约自己晚上一起逛灯会,若胭眨眨眼,扭头看云懿霆,还没说话,就见云懿霆淡然自若的从她手里取过信撂在桌上,对晓莲说,“打发个人去闵府说,三奶奶今儿有事,去不了。”晓莲应声而去。   若胭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心说,爷,你也太□□了,我还没说话呢,你一张嘴就给推了,我穿越过来马上就一年了,还从没有过自由自在的玩耍呢,好不容易赶上这么个机会,连婆母都发了话,你倒好,直接一票否决了,适才还意兴鼓鼓的心立刻像只泄气的气球,蔫了。   云懿霆却突然凑过来,轻声说道,“天黑了,我们一起去。”   情节急转,若胭差点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道,“三爷说真的?”   “自然。”云懿霆见她一脸的痴呆,笑得很不厚道,捏着她的小鼻子,理所当然的道,“如此节日,你自然是要和我在一起。”   哦,明白了,这是小心眼!   若胭没好气的朝他翻了个白眼,心想,你早说明白啊,我还以为你是不准我出门呢,害我这一通憋气,心里又美起来,眉眼弯弯的拉着他问,“好啊,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你先跟我讲讲,灯会都有什么好玩的,需要我举个灯吗?”   云懿霆诧异的看了她片刻,然后笑开了花,揉着她的双颊道,“怎么,你以前从没逛过灯会吗?”   若胭一滞,立刻意识到自己出言不慎,差点引起怀疑,忙垂首,闷声道,“姨娘不让我出门,总拘在屋里,哪里比的三爷,想必年年今日都是人约黄昏后吧。”   “若胭……”云懿霆也愣住了,婚后两人的亲密无间让他几乎要忘记那些年的荒唐往事,若胭素日的乖巧、娇嗔,也让他差点淡忘某些记忆,比如若胭是如何一次次的拒绝他的提亲、她是如何哭着说害怕的,其实,她心里始终有个心结,即使新婚的恩爱甜蜜与形影不离,也不能解开,一旦被某件事牵动,心就提了起来。   若胭也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偏又不愿主动化解,就咬着牙低头不语,怕他生气,怪自己心胸狭窄、无理取闹,又觉得心酸,原来自己依然还在吃醋,为他的过往,即使平时不说出来,也是一块巨石一直压在心底,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苦涩、惶恐不安。   “等天黑了,我们就出去。”到底还是云懿霆主动,极轻极柔的将她搂在怀里,绵绵的吻她,“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想现在,想将来,以后每年灯会我都会陪你一起。”   若胭听的这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落在心里,柔柔的软化了整颗心,没来由的就流出泪来,不想被他看见,悄悄的在他衣裳上蹭干,嘴里却忍不住道,“果真?你答应我了。”   云懿霆就盯着她极其认真的点头,“自然,我答应你的,年年陪你,就我和你,再无他人,连孩子都不带。”   “啊——”若胭反应过来,腾的红了脸,推开他就转身,“三爷,你说话好没正经。”   云懿霆见她红脸,放下心来,微微笑起,两人别扭的打闹一阵,若胭却又拒绝了,“三爷,今天不去了,外面人多,难免遇上熟人,被人说道不好,明年再看也一样。”   云懿霆笑,“无妨,一年之中,今夜最无禁忌,谁也说道不得,你要实在不愿惹来是非,也可戴上帷帽,不叫人看见你的脸就是……”   话未说完,若胭欢颜笑道,“这主意好!”   云懿霆却又挤眉弄眼的笑道,“好么?好是好,只是一点,你在我身边,就算是戴了帷帽又如何,谁还能不知道你是我云三的妻子?”   若胭傻眼了,是啊,有他这么耀眼的标识站在身边,和脑门上贴着“我就是梅若胭”的大红纸有什么区别?当下垂头丧气。   云懿霆却道,“这帷帽嘛,不戴也罢,垂着纱,如何能看得清、玩得兴?不如我们早些出去,趁着人少先逛会,等人多起来,也不去挤,只找个茶楼,挑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来看。”   这样不错,若胭笑眯眯的说“好”,心知这是云懿霆迁就自己,若以他的性子,哪里会愿意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喝茶?再看他的眼神又不一样,柔柔软软、甜甜腻腻,以示谢意,对方却不领情,觉得光一个眼神不够诚意,直接把脸伸了过来,意思是你看着办吧。   若胭心里骂了句“无赖”,到底还是含羞带媚,飞快的亲了一口,到底不放心,小心问道,“虽知今日解禁,却不知来由,三爷可知?”   云懿霆眼中掠过一线诧异,倒未追究,解释道,“这是本朝的特例,据说是高祖的生母皇太后崩于上元前夕,皇太后临终前叮嘱‘明日本为天下子民同欢之日,朝野俱已准备欢度,怎可因我一人废止?请皇帝下令,佳节如旧,贵贱同庆’,高祖只得依从,不但允许灯会照旧,而且以己度人,下令此后每年灯会,即使有孝在身的百姓,也可赏灯观花,以慰泉下之灵,免戴孝欢娱之罪。”   竟有这样的来由!   若胭猜想这道圣旨颁下,一定是经过颇多坎坷曲折,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少不得一番唇枪舌战,甚至叩殿泣血的争锋相对,不管如何,自己是占了便宜了,可以名正言顺的逛一逛灯会。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若胭都处在紧张、兴奋与期待之中,差点没在屋里来回的转圈,可也好不到哪里去,拉着云懿霆叽叽喳喳的说东扯西,脸庞笑容灿烂,目光闪亮,格外的神采,云懿霆陪了半下午,直到申时将近,还不见她疲倦,就强硬将她禁锢在榻上,“若想晚上多玩会,就先睡一觉,养好精神。”   “可是我现在很精神……”若胭争辩。   “乖,闭上眼睛……”云懿霆哄着。   “还是睡不着。”   “那么,需要我帮你?”云懿霆拉长了声音,慢悠悠的问。   若胭一抖,“不用了,我再试试。”   得了吧,让你帮忙,不是点穴,就是……,我还是自觉点吧,一开始仍是睡不着,就算闭着眼也是满脑子天马行空的幻想,别怪她小家子气,谁让她两辈子也没见过什么热闹的大场面呢,有幸赶上一回,哪里克制得住激动?就连云懿霆轻柔恰当的拍抚也没顾上感受舒服,也不知躁动了多久,终是倦意袭来,昏昏入睡。   再醒来时,烛光满室,云懿霆半靠在身边,支着胳膊看自己,笑道,“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们就只能去街头吃碗云吞当早点了。”   “啊?什么时辰了?”若胭揉了揉眼睛,翻身就坐了起来。   “戌时正。”   若胭暗怨自己睡过了头,匆匆唤来初夏梳妆,回头看云懿霆气定神闲的依旧坐在榻上旁观自己手忙脚乱的收拾,又牵连起他来,“都怪你,我说不睡的,你非让我睡,瞧吧,一觉就睡到大半夜了,你也不叫醒我,只管由着我昏睡,哪有你这样的。”   云懿霆失笑,“你又怪起我来,好吧,总是我的错就是,三奶奶息怒罢。”   初夏没忍住,低笑出声,若胭羞瞪她一眼,“连你也取笑我了。”只不理云懿霆,等初夏捯饬完毕,云懿霆已经亲自从衣架上取了披风来,为她系了带,又兜上帽子,这才牵了出去。   晓萱和初夏几个都是跟着的,只是不近前,刚出府门不远就听得外面不同往日的说笑声,两人坐了马车一路听声往前,垂着车帘,若胭看不见外面,却竖起耳朵听,只觉得声音越来越嘈杂,灯光闪烁,车也越走越慢,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来,云懿霆扶着她下来。   若胭刚下车就四下打量,这已经不知是哪条街道了,两边的铺子依旧不打烊,檐下的灯笼红彤彤的挂着,伙计与顾客进进出出,街道两边排满卖东西的摊位,有推车搭棚的,也有直接将货物摆在地上的,摊主小贩使出浑身解数,卖力吆喝,路上挤着形形□□、衣饰鲜亮的人,不拘贫富,大家都穿上了最漂亮的衣裳、戴上了最耀眼的饰品,男的俊,女的俏,稚童垂髻最是可爱,就是那皓首老者,也不肯退让,笑得满脸的皱纹,整条街上,只见得花花绿绿的灯笼迷人眼乱,人影接踵摩肩、衣饰撩人,笑语、吆喝,更有远处传来的锣鼓声、鞭炮声,爆破夜空。   这样的热闹是若胭从未见过的,她呆呆的看着街头陌生的行人,每个人都笑得开怀,就是那些被丫头下人拥簇的小姐们,也少了平素的拘谨与羞怯,扬着解放的笑脸,像花儿一样盛放在灯光下。   被这样的气氛渲染,想不畅快都难,若胭笑着就往里冲,云懿霆紧拉着她的手,以防一不小心就被人流冲散,饶是如此,若胭也被撞了好几下,仍是兴致不减,恨不得每个店铺、每个摊位都凑过去瞧一瞧,要是见了好看的灯笼,还有拉着云懿霆叽叽喳喳的赞赏一番,云懿霆无奈,看来牵手也不保险,索性搂住腰,这下子便跑不开了,若胭却不乐意了,扭了好几下也没睁开,只得抗议,“你放开我,我都看不到了。”   “想看什么,我带你看。”云懿霆笑。   若胭撇嘴,“我自己看,你松开就行。”   “那不行,我一松手,你就跑没影了。”云懿霆毫不退让。   若胭好不郁闷,连着说了好几句软话都不管用,一咬牙,只得使出杀手锏,踮起脚,飞快的亲他一口,然后主动抱住他,软糯糯的求道,“三爷,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就容我放肆一会吧,我知道你不喜欢逛街,要不你找个茶楼等我,让晓萱和初夏陪我就行了。”   不想这一招也失灵了,云懿霆抿了抿唇,笑得极为好看,说出来的话就不太好听了,“不行,你必须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能走开。”却又话锋一转,“乖,你喜欢看灯笼吗?我带你往前走,从前面巷子里拐过去西边那条街,那街上数不尽的灯笼,极是好看。”   一句话就将若胭哄得眉开眼笑,心甘情愿的被他束着,跟着他在人群里绕来绕去,穿过一条狭窄却依旧人来人往的小巷子,来到另一条街,入目一望,满眼灯笼,比起刚才那条街上五花八门的杂货摊,这条街就纯碎多了,清一色的摊位全是卖灯笼的,虽如此说,灯笼也各式各样、五彩缤纷,有那鱼儿造型的,且不说鱼鳞闪闪,就是鱼尾儿还会左右摇摆;有那小兔子造型的,两只红眼儿能滴溜溜的转动,有趣不有趣?还有那八仙过海的八角灯笼,黄鹤楼灯笼……直看得若胭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回倒不乱跑了,却是站着就挪不开腿,非的把每一个灯笼都细细瞧了才走,云懿霆见她喜欢,也不知买了多少个,若胭反应过来,就不敢再盯着瞧了,又明言禁止“看看就好,三爷不许买,买那么多,回去瑾之还要在院子里再开个灯会么?”   云懿霆笑,“你若喜欢,未尝不可。”   若胭嬉笑,“我没那么贪心。”   “往前去,出了这条街,路口有个茶馆,位置极好,我们过去坐坐,歇息片刻,也可临窗观灯,别有一番意境,街角还会有杂耍卖艺,很是热闹有趣。”云懿霆提议。   “好啊,只恐早已满座。”   “无妨,我早已订了座。”   两人说笑着一路看灯,甚至亲密,因人人欢闹,人群中也不知多少年轻男女举止不避,若胭也就大了胆子,心想,这熙熙攘攘的人群,谁也不认得谁,大家都只顾着身边的人和眼前的灯,谁来瞧我呢,不想就听得有人惊呼。   “若胭,若胭。”   若胭顿觉无语,这大晚上的,人影憧憧,还真就有人来瞧我,而且还认出来了,闻声望去,只见云归雁轻盈的跑了过来,双手各提一只灯笼,一只小狗造型,一只白马造型,冲若胭扬了杨,笑道,“如何,我挑选的,好看不?”   若胭笑着一指那小狗灯笼,道,“归雁,这个我是明白的,是你的属相,这马么,我就不明白了,这是送给谁的呢?”   云归雁一怔之后就红了脸,哼道,“哪有送给谁,不过是觉得这灯笼做的精致,顺手买下,你倒要来奚落我,我可不与你一道,你与三哥慢慢逛吧,晓菱,我们走。”带着丫头们又飘然而去。    ☆、灯会(下)   若胭笑眯眯的送她远去,再看云懿霆,一脸的不以为然,才想起云归雁这家伙居然见了她三哥都没打招呼,自己玩的不亦乐乎,这傻丫头也是可爱的紧,又不放心她,回头让晓蓉追去,一路护送云归雁回府,身边多个会功夫的总安全些。   云懿霆微笑,“你小看了晓菱,别说还有晓蔓也跟着,就算只有晓菱一人,归雁也是万无一失。”   若胭想起曾听晓蓉说起她们几个的武功,也说晓菱最是武艺高超,既是云懿霆也这样说,那肯定不差了,遂放下心来,一心与他依偎闲步。   却听一声惊呼,接着见一个金光闪闪的粉红色人影迎面而来,后面跟着七八个丫头,赫然是闵嘉芙,她今晚打扮的格外娇艳动人、富贵锦绣,面上妆容也较寻常浓了许多,显得妩媚成熟,一时怔住,“嘉芙……”   中午人家来帖子邀请,自己给拒绝了,如今偏又撞个正着,连个解释的说辞还没想出来呢。   闵嘉芙明显不悦,噘着嘴嗔道,“若胭,我好意邀你你不来,却又自己来,这是做的什么?”   若胭哑口无言,云懿霆已经清凉的回道,“闵二小姐的帖子是我回的,若胭不知。”   “云三爷……”   闵嘉芙出神的看着他,脸色变得很难看,目光缓缓移到若胭的腰间,那只手一直搂的紧紧的,即使自己站在面前,也没有避讳的松开,将两人的恩爱公之于众,纨绔子弟云三爷为新婚妻子浪子回头的传闻早已传遍街头,只是因孝期的缘故,终究亲眼见证的人还是寥寥无几,今天晚上两人双双出现在京州最热闹繁华的街头,举态亲昵,看来是不介意天下皆知了,想不到云三爷这样的男子竟然会有如今翻天覆地的改变,梅若胭……   自己实在不觉得她会有这样大的魅力,论容貌,并不比自己强上几分,若家世和地位,尚不如自己,凭什么上天就对她如此厚爱,赐她一个温柔专一的俊俏郎君,却让自己飘零无依,原本自己还自以为是的可怜梅若胭被许配给云三爷,如今看来,她何须可怜?倒是自己,才该被她可怜!   一番心思翻腾之后,再看向面前两人,已有微妙转变,笑道,“我就说呢,若胭若知,必不会拒绝,我本还因不能与若胭一起逛灯会好生懊恼,现在好了,碰巧又遇上了,可见这是上天安排的,若胭,我们一起赏灯玩耍吧。”   若胭本来心怀愧疚,见她如此盛情邀请,再说不出推却的话来,忙点头笑,“也好。”   闵嘉芙咯咯直笑,“那我们现在往哪里去?”目光转向云懿霆,笑问,“云三爷,你可是护花使者,要带我们去哪里?”   云懿霆眉头一拧,凉凉的扫过她一眼,并不理会,若胭意识到他的不悦,却也不好解释什么,只好仰头歉疚的看他,云懿霆只好苦笑一声,一语不发的揽着她往前。   闵嘉芙同行,她对旁边的灯笼兴致极高,比若胭还要兴奋,除了欣赏,还要逐个点评,说出个优劣长短来,但凡夸奖的话,人人爱听,做灯笼的手艺人听了也高兴,只是听她当众贬低,说自己用心制作的灯笼“粗劣、简陋,画技不堪,丝毫不传神”时,也会生恼,不管你是什么官家小姐,少不得沉了脸回一句“这位小姐不喜欢便不看罢,何苦说这些个话,老汉的灯笼好与不好,自有明眼人识货”。   被人这样一回嘴,闵嘉芙又不乐意了,“我是实话实说,你的灯笼确实不好,还说不得么?”   手艺人也急了,“老汉家祖传的手艺,京州无人不知,老汉在这卖灯笼也有几十个年头了,夸赞的客人不知多少哩,这位小姐眼光可有些刁了。”   ……   一番争执,面红耳赤,少不得若胭和丫头们上前劝解。   拉开后,闵嘉芙仍是忿忿不悦,“若胭,你拉我作甚,我也没有砸坏他的灯笼,他的灯笼挂出来不就是任人评说的嘛,我好意指出他的不足,使其修正,技艺更上一层楼,他倒是不领情,反怪我多事,语气咄咄逼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转又看向云懿霆,娇嗔道,“云三爷,你也不帮着我些,眼见着我一个小女子被一个卖灯笼的百姓驳斥却无动于衷,你这个护花使者脸上可好看了?”   云懿霆本就心有不喜,只因若胭点了头,才没反驳,忍耐着陪同,又见她一路指指点点,早就没了耐心,一听这话,当即就沉了脸,冷冷的答道,“云三只护若胭一人,你看灯便是,人家做的好与不好与你何干,你这是自取其辱,我犯不着帮。”   这番话可算极是冷漠,摆明了远近亲疏和喜恶,饶是夜晚,闵嘉芙浓妆的面容也好看不到哪去。   若胭暗暗叫苦,虽然自己也不赞同闵嘉芙的这种无端指点评论的行为,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失她颜面,却忽视了云懿霆这位说话毫不顾忌的爷,他是绝对不会对不喜欢的人假以颜色的,这样的话说出来,的确让姑娘难看,忙来闵嘉芙的手,笑道,“好了,嘉芙,你的好意,既然别人不能理解,你不再理会也就罢了,前头自然还有好看的。”   闵嘉芙的脸色一阵急变,最后却是妩媚一笑,亲热的拉着若胭的手,“你说的对,你何苦与那样的人生气,我只与你们俩一起玩的尽兴便是,云三爷,我们再往前去看看。”   云懿霆却道,“我们要走了,你自己看灯吧。”   若胭一怔,还没说话,闵嘉芙就诧问,“你们去哪里,我与你们一起。”   云懿霆目光清凉的瞥她一眼,“夫妻娱乐,不宜与你同行。”   若胭闻言,囧囧不已,尴尬的看着闵嘉芙,不便反驳云懿霆的话,“嘉芙……“闵嘉芙白着脸只看着云懿霆发呆,慢慢的转到若胭脸上,讪讪笑道,“既是如此,我便不打扰了,改日我再找若胭玩。”却不急着走,拉着若胭细细的叮嘱“一会走的累了就歇会,往东两条街是小吃街,每年灯会都有各种好吃的,平常也少见……城南莲池很是热闹,到六、七月那会子,满池莲花都开了,煞是好看,这时节无莲花,池里空荡荡的,只是大家都去池边点灯许愿……”又对云懿霆道,“若胭身体不好,你走路慢些……街上人多,要护紧些,仔细被人来来往往的撞到……夜深了要给若胭加件衣裳,别着了凉……”   话没说完,就听云懿霆干干脆脆的阻断了,“云三无需你指点。”   这下,连若胭都看不过眼了,毕竟人家一番好意,怎受得起他连番的冷言冷语,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刚要向闵嘉芙道歉,闵嘉芙已经告辞了离去。   若胭满腹愧疚,看着闵嘉芙的身影消失在人海灯影之中,颓然一叹,低声道,“三爷,你何必……”   云懿霆眼睛眯起,哼道,“自以为是的女人。”轻蔑之色毫不掩饰,转眼又消退无形,换上款款柔情,依旧搂紧了她,笑道,“走吧,我们去茶楼。”   “不是说不往前去了吗?”若胭纳闷。   “那是对她说的。”   不如此说,她能离开?   若胭瞠目结舌,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满脑子都是云懿霆和闵嘉芙在打转,对灯笼也就失了兴致,不过身边这位主的兴致分明又回来了,怡然自得的领着她一路往前,直达茶楼。   果然如若胭所猜,茶楼人满为患,站在门口,放眼朝大堂望去,锦衣华服、布衣钗群,全是人,亦如云懿霆所说,他的确是早就订好了座,两人径直上楼入座,活计毕恭毕敬的上前伺候,云懿霆自作主张的要了壶龙井,几样点心,就与若胭凭窗赏灯。   茶楼位于十字路口的好位置,两人座位又是最佳,竟将东西南北四条街道的景致尽收眼底,灯笼闪耀、衣裙斒斓、杂货琳琅、歌舞迷眼、鞭炮震天……京州的富贵繁华、盛世景象在这一夜展现的淋漓尽致。   若胭品茶、静赏,心情也随之好到极点,一处街角,围着里外三层人,水泄不通,灯笼高悬,可见几个艺人正在场中翻腾跳跃,身手敏捷,时时赢得众人鼓掌喝彩,更兼锣鼓点点,似在助威,若胭也忍不住赞两声“不错”,不怪若胭目中无人,这般好的功夫也吝啬夸赞,实则是见过云懿霆和晓萱的功夫之后,这些花架子就不在眼中了。   云懿霆见她有模有样的欣赏,抿唇而笑。   若胭便瞟他一眼,戏道,“怎么,三爷这是准备去砸人场子么?”   云懿霆笑着捏她鼻子,“怎么,三奶奶这是准备好银子要打赏云三么?”   两人相视一笑,却见掌柜的上来请安,口称“不知三爷、三奶奶驾到,小的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若胭不知其中关系,笑而不语,云懿霆淡淡笑道,“程掌柜客气了,还记得云三留的座位就好。”   “岂敢,三爷发了话,小的敢不依从。”程掌柜惶恐道。   云懿霆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我们坐坐就走。”   程掌柜诺诺退下。   若胭问缘故,云懿霆道,“茶楼是云家的。”   得,原来是自己家的,怪不得别人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位爷还能有个上座,有权有势的确是好啊,连看个灯都比寻常人舒服百倍,看来,自己这个六品芝麻官的庶女还真是飞上枝头作凤凰了。   略坐了一会,两人就起身下楼,继续逛街,程掌柜亲自送出门去,此时茶楼里已有不少人认出云懿霆,免不得指指点点,说的是“哟,云三爷果然与三奶奶恩爱的很。”   又说,“瞧瞧两人,这一路走着,端的是一对璧人。”   “那就是国子监司业梅府家的小姐?生的着实好看,怪不得连云三爷这样的风流浪子都迷的神魂颠倒。”   “可不是嘛,身份不怎么高,模样倒是出挑。”   又有人说,“模样倒是其次,京州生的好的小姐也多了去了,你们竟忘了三个月前死的蹊跷的梅太太了?这位小姐真真是孝义双全……”   “正是记得呢,新婚就戴孝,真是不容易,难为她做到,听说是足不出户的,若非今夜不同寻常,你我还见不着呢。”   ……   各种议论随风而至,灌如耳内,若胭好不别扭,垂首赧然,云懿霆却如入无人之境,大大方方的搂着若胭,翩然而出,将一干闲言碎语尽数甩在身后,直走出好一段路,才算耳边消停,凑过去戏笑,“怎么,娘子这是害羞了?”   “三爷倒是个不知羞的!”若胭含羞带臊的瞪他一眼,扭头不理他,云懿霆就笑嘻嘻的搂住不松。   两人在街上低声嬉闹,所幸满街都是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各自甜蜜,谁不不管谁,这条街道灯光又暗些,大家更放肆些,若胭也就大了胆。   一路走走看看,并没有去闵嘉芙说的莲池,也没有去那小吃街,却也没少吃街头点心,又转过两条街,若胭已经累的腿酸,坐在路边石上说要回家,云懿霆笑道,“你若未尽兴,也不必回,我抱你。”   “那……还是回去吧。”若胭心说,这样的举动我可不敢,刚才那一路的议论纷纷就快把我淹死,再出格些,我就真成了街头笑柄了,你云三爷一向脸皮厚,不在乎这些,我可在乎的很,想着,就坚决不从,非要回府。   云懿霆只好依她,又道,“马车却在前面路口,少不得还要再走一走。”   若胭咬咬牙又站了起来,才走两步,忽被凌空抱起,吓得险些叫出声来,挣扎不开,哀求不下,只好埋首在他怀里,罢了,我捂着脸不叫人认出也就是了,不对,还有云懿霆那张脸,一样被人认出也不妥,就伸出手来捂住他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够他看路就是,这般举动引来云懿霆轻笑不已。   不想,怕什么,来什么,没走出多远,就听有人喊道,“云三爷,难得,难得,多时不见,不想在这里遇上。”   云懿霆停下,淡淡一笑,“巧遇了。”   “云三爷子自从成亲,就不与我等一起玩耍作乐了,我等几次下帖,云三爷只是推诿,莫不是传言当真。”又是一个声音,接着周围数个声音窃窃私语,男女皆有,若胭慌乱的抓紧了他的衣襟。   “嗯,云三有妻,不同往日。”   这话引得大家惊叹不已,只管好奇的往若胭身上看,“果然是真,眼见为实,这……这位是……嫂夫人?”   若胭此刻真叫一个无地自容啊,继续窝着不动也不是,从他怀里爬下来也不是,只恨不得拿他的胸膛当成墙,一头撞死了才好,谁知云懿霆却抱着不撒手,一脸的理所当然,“正是内子,内子累了,我们正准备回府,各位请便。”说罢,点头别过,大步离去,只将那一干人等看了个目瞪口呆。   若胭已经羞得翻了白眼,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忍着一口气回到车上时,差点没撞车自尽,一副欲哭不能的表情,倒叫云懿霆看得哈哈大笑,拉过来绵绵亲吻,笑道,“若胭,世人尽知,岂不更好?” ☆、私藏   回到瑾之,子时将尽,晓蓉已经回来,侯在门口,若胭问过云归雁的情况,晓蓉答道,“六小姐约摸一个时辰前回的府,奴婢送回了雁徊楼才回来,三奶奶放心。”   若胭笑笑,示意她去休息,晓蓉却笑,“晓萱和初夏先去休息吧,奴婢来服侍三奶奶洗漱。”   若胭心赞这丫头心细善体恤,点头应可,洗漱完毕,解开发髻,自己就全身放松下来,昏昏然入睡,自从穿越过来一年,还从没有这样徒步劳累的,看来逛街也是件辛苦活,这一挨床沿,立刻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尤其两条腿,连挪也挪不动分毫了,晓蓉将她拉起,轻声道,“三奶奶,奴婢为您宽衣。”   若胭嘴里说着“我眯会,一会再换吧”,却又软绵绵的爬起来,连眼睛也睁不开,迷迷糊糊的被人扶起,还算配合的脱了衣裳,瞬间又滚进被窝,刚要舒坦的入睡,又感大山压下,紧接着,热吻覆面,一双手已灵巧的游曳于肌肤,呐呐求道,“三爷饶命。”   云懿霆却是一路吻到耳后,低低的笑道,“体力如此不支,着实要大补才是。”再看身下的小人儿,一语不发,已然沉沉睡去,不禁苦笑不得,只能苦苦按捺住冲动,将她揉进怀里,一动不动,兀自平息。   本以为这一觉要睡到天昏地暗,不想醒的比平时还要早些,烛光微醺,曙色朦胧,若胭软绵绵的伸个懒腰,习惯性的在云懿霆的胸口蹭了蹭,眼也不睁,就开始摩挲着捏玩他的下巴,细碎轻巧的小动作却是惊醒了恶狼,被翻身扑上,轻笑道,“若胭,你昨夜欠我的,现在补上。”   不由分说,就堵住了嘴,可怜若胭稀里糊涂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啃了个干干净净。   好嘛,睡了两个时辰刚刚恢复些气力,又被折腾殆尽,只能哼哼低语“君为刀俎,我为鱼肉,焉能有还手之力?”   云懿霆欢笑不已,又是好一顿欺负,才笑道,“怎么,娘子要还手么?”   若胭迷症的大脑突然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话又被人钻了空子,明明白白的哀叹,到他嘴里竟成了靡靡诱惑之语,算了,我还是认输,与他斗?无论体力、智力、语言……各方面都不是对手,双方差距太大,完全没有以卵击石的必要,“我要睡觉。”往被窝里一缩,不理你总行了吧。   平时这样理由挺管用的,云懿霆总是纵容着自己一天到晚想睡就睡,今天却失灵了,才缩进去又被捞出来,象一尾小鱼儿直接兜进了人家的碗里,滑溜溜的只是跳不出来,耳边又传来警告,“若胭,你再动来动去,我视为挑逗。”若胭立刻老实了。   云懿霆就低低的直笑,“好了,乖,该起床了,昨夜走了那么久,是该累了,晓蓉已经炖了汤,起来喝了。”   “又是黄芪汤,连着喝一个月了,我不喝。”若胭抗议。   云懿霆笑,“哪有天天都是黄芪,今天是黄芪当归汤,昨天是党参乌鸡汤,前儿是当归红枣汤……再喝几天,就不喝了啊。”像哄三五岁的小娃儿一般,方法不太高明,胜在声音温柔的掐得出水,配合那张媚死人不偿命的脸,若胭再度屈服。   穿衣,洗漱,喝汤,去存寿堂请安,再回来用早膳,这一连串的固定事项完成后,若胭的瞌睡虫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又精神抖擞起来,云懿霆却出门去了,临走时叮嘱道,“闲来无事就睡会,养养精神,想吃什么,只管吩咐晓蓉。”   若胭去书房看了会书,正觉得枯燥无味,就见迎春站在门口,欲语又止,分明有话要说,只是书房无吩咐不得进入,若胭诧异,起身领她回房,问道,“什么事,直说无妨。”   迎春咬了咬牙,迟疑了片刻,方轻声道,“三奶奶,奴婢不敢乱说,怕害了人,又不敢不说,怕出事。”   “那便说罢。”若胭的好奇心被勾起来,迎春这丫头相比较丁香和麦冬,也算个爱说话的,却比连翘有分寸多了,她既把话说得这样重,想必是大事。   迎春又犹豫再三,终是说了出来,“昨天晚上是奴婢当值,因大家都出去看灯笼,奴婢闲着发闷,就找碎布学绣活,不想在丁香的包袱里翻出些东西来,是……是……男子的衣裳。”   若胭眉头使劲一拧,将信将疑,先是平静的问,“究竟怎么回事,你细说。”   “奴婢有错,不该动丁香的包袱,只因丁香的绣活最好,平时我央她教一教,她只推脱,奴婢想着等她不在时,找几件她做的绣活学一学,谁知就翻出东西来,那衣裳就在包袱里,用蓝布裹得紧,奴婢一时好奇,以为是丁香的绣活,打开看了才知道,吓得赶紧又收了,爬铺上装睡,丁香回来也洗漱入睡,并没有发觉包袱被动过,奴婢却睡不着,等到三奶奶回来,夜已深了,奴婢不敢耽误三奶奶休息,只好忍着,今儿才来说。”   若胭见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也惊骇不已,丫头背着主子私藏男子衣裳,最是叫人唾弃,这可是要拖出去发卖的重罪,丁香怎么会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她跟在自己身边数月,从梅家到云家,从未听说过她家里还有什么男子,也没见她与府里那个小厮奴才有不正常的往来,好好的藏这男子衣裳是做什么用的?不管如何,总要问个清楚明白,也不教以后闹大了丢人现眼,若她做了送给家里亲人,则是情有可原,若是送与前院哪个小厮,也好问明了直接做主订亲,左右自己也是早就打算为她们几个找夫婿的,既有两厢情愿的,省得自己做个糊涂月老,岂不更好?   “你去把丁香叫过来。”   迎春却道,“三奶奶,丁香不在,早一阵出门去了。”   若胭皱了皱眉头,丁香这一个来月因身体不佳,自己没给她安排活计,她也只是恹恹的,时不时的出门去转转打发时间,自己见连翘被送走后不再有闲话传出,心知她是个稳妥的,也不多管,这会子又听说出去了,不知怎的,心里就犯了疑惑,起身道,“走吧,去看看。”   果然屋里无人,迎春从丁香床头抱出一个大包袱,摊开了一看,确如她所言,一堆碎布里还夹着一个蓝布小包袱,迎春打开来放在若胭面前,里面赫然是一件青蓝色衣裳,若胭心口一跳,拿起衣裳抖开,真真切切是件男子穿的长袍,针线齐整紧密,布料也相当不错,想必花了不少银子,看得出丁香在这件衣服上很是用心,若胭攥着衣裳呆了呆,又叠起来放回去,“先收起来。”   “是,三奶奶。”迎春应着话,上前收拾。   却在这时,门口人影一晃,丁香出现在两人面前,她显然没料到若胭在此,很是吃了一惊,忙行礼道,“三奶奶”,若胭站在桌前,平静的问,“丁香,刚才哪里去了?”   丁香怯怯的抬眼看若胭,迟疑着道,“奴婢偷懒了,去院子外面转了转,不想三奶奶有事吩咐,奴婢该死。”   “不妨事,我也没什么大事。”若胭缓缓走开一步,露出桌上的蓝布包袱,丁香一眼看见,瞬间就一脸惨白,僵直在门口,单薄的身形晃了晃,眼珠儿直愣愣的定在包袱上,说话也结巴起来,“三奶奶,这包袱……您……您……”   若胭见她回来,也不打算藏着掖着,这种事正应该敞开了说才是,索性将包袱又打开,指着那件男子长袍,问,“丁香,这是什么。”   丁香的眼睛死死的瞪着衣裳,良久,在迎春脸上恨恨的划过,却不敢看若胭,垂首不语。   “说罢,据实说来,我可酌情考虑。”   若胭宽慰她,就算真的有了意中人,也不是什么死罪,女大当嫁嘛,这里只有自己和迎春,迎春这丫头倒是有胆量,连月银也不要了,摆明了是希望自己给她找人家,在这样的人面前,也没什么可害羞的。   丁香“扑通”跪了下来,“三奶奶,奴婢……奴婢……”只是说不出口。   若胭问,“我看过你们当初买进来的契约,你并没有家里父兄健在的。”   “是的,三奶奶,家里亲人早就死了,奴婢在府外没有亲人。”   “那么,可是有了意中人?是梅家的,还是云家的,哪个主子跟前的,你只管说出来,我悄悄的去问实了,必不伤你颜面,若是果真双方有意,我自当成全,也不必你这样偷偷摸摸,传出去可就不好,若是被外人看见,那时候,我也护你不得。”   丁香一听,又慌乱磕起头来,“三奶奶,奴婢绝非与哪个下人相好,三奶奶开恩,”一咬牙,说了出来,“奴婢……这衣裳是……是给三爷做的。”   若胭倒吸一口凉气,迎春也傻了,直着眼一动不动。   丁香缓了口气,只得硬着头皮又道,“奴婢知道三奶奶不善绣活,这才自作主张,想代三奶奶为三爷做些衣物,也算是为三奶奶分忧,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敢有异心,求三奶奶念在奴婢一片真心为三奶奶打算吧。”   若胭怔怔的看着她,良久,将手按在衣裳上,缓缓道,“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主子的衣服都是专门的绣坊定制的,你是我的陪嫁大丫头,竟连这个也忘了,你何曾见过我和三爷需要你们来缝制衣裳的。”   丁香霎时满脸通红,后又转青,垂首不语。   “起来吧,这件衣裳,你费心了,我收下。”若胭没再说话,大步离去,迎春匆匆收了包袱,抓起送了出去,丁香软软的坐在地上,目光复杂,迷茫,怨恨,挣扎……   初夏走来,见若胭神色有异,还没说话,迎春就悄悄的朝她摇头示意,自己抱着包袱跟进内室,小心的把包袱放在桌上,跪下道,“三奶奶,这都是奴婢的错,要是奴婢多嘴,也不会引出这桩事,惹来三奶奶不悦,奴婢有错。”   “你出去吧,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不悦,这事不得外传。”若胭尽量平和语气,摆手让迎春出去。   迎春连应道,“奴婢打死也不敢说出去”,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若胭看着那包袱,揉揉太阳穴,颇觉头疼,女人的第六感敏锐的告诉自己,丁香这丫头绝不是忘了“规矩”,而是心太大了。   初夏端了茶进来,轻轻的递了过去,也不说话。   若胭轻叹一声,接过来喝了,初夏放好杯子,这才摸了摸包袱,问,“三奶奶,这里面是?”   “你看看就知道了。”若胭说,等她打开看到也变了脸,这才将刚才的事情说了,初夏顿时阴沉了脸,狠狠的啐道,“这丫头,竟起了这个作死的心,忒不安分了,枉费三奶奶一向待她宽厚仁慈,三奶奶还是想个主意,尽快了结了好,免得夜长梦多,时间长了,越发的不好处置。”   若胭叹道,“终究是跟着我过来的,哪里忍心因这点事就发落,连翘才刚送走,她这边再处置,我也狠不下心,规劝规劝便罢,她也是个明白人,说通了道理就好,何必往死胡同里钻,毁了自己一生。”   莫说自己这性子,决计容不得身边的丫头有爬主子床的念头,就是云家的家规,云懿霆也不可能纳妾,这是丁香也知道的,怎么还会起这个心思?    ☆、神奇   正犯着头疼,就听院子里传来云归雁的声音,忙示意初夏将衣裳先收了,自己迎出去,果然见云归雁进来,脸上却稀罕的没多少笑容,诧问,“六小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昨儿灯会上失了魂?”   云归雁朝她瞪一眼,嗔道,“若胭,你如今越发的爱拿我打趣了。”   若胭笑着拉她坐下,初夏奉上茶来,云归雁也不喝,看着茶发呆,一侧脸见若胭正盯着自己瞧,又端起来慢慢的抿上两口,到底放下了,脸上笑容多了几分,和若胭说起灯会,又问初夏,“我不是见你和晓萱手里拿了好几个嘛,都挂起来了?”   初夏笑,“三奶奶说要晚上再挂,在院子里再开个灯会。”   云归雁抚掌笑道,“这个主意好,我那里也有好几个,也拿过来一并挂着。”   大家都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昨夜的灯会,云归雁眉眼神色飞扬起来,将自己一夜的玩耍说了个尽,话到最后,却迟疑片刻,才道,“若胭,我好像见到你的那位表哥了,他也去逛灯会了。”   若胭笑着“哦”了一声,一点也不惊奇,他也是初到京州,遇上这么盛大的节日,自然不会错过,“昨夜那样的热闹,表哥去看看也正常,只是我却没遇上,怎么,你们都认出对方了?”   云归雁摇头,有些失望,“我看见许公子了,并未过去打招呼,许公子应该没有看见我。”   “哎——归雁,你该不会是上次撞了人家,至今觉得惭愧,不敢上前吧?”若胭取笑,“表哥可没那么小气,他必是没看见你,要不然定会主动向你问好。”   虽然自己总是谨慎避免与他见面,但是对这位表哥的人品还是相当信得过的。   云归雁讪讪一笑,神色颇有些别扭,“许公子……他……身边还有位女子,长得极为美貌,我瞧两人很是亲密,怎么好过去打扰,他见了我……也未必记得。”   表哥身边还有位美貌女子?   若胭也大感诧异,这个自己就不知道了,表哥年轻正好,长相俊逸,又是新中的解元,身边有个女子也不算稀罕,稀罕的是这女子是谁呢,想来也是极为出色的,除了美貌,更兼才情过人,细细一想,突然大笑起来,“我竟是操的什么心,那女子能是何人?必是表姐无疑。”   许明道沉稳有度,做事极有分寸,虽说他作为侄子为姑母守的缌麻丧期刚过,也绝不会这么快就论及儿女私情,何况春闱在即,他心在经纶仕途,又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口松懈?表姐许明玉与他同至京州,同守缌麻,难得出门一趟,既遇佳节,自然要一同赏玩。   “表姐?”云归雁愣住。   若胭便简略说了许明玉的情况,云归雁眨眨眼,忽然也笑起来,“原来如此,这是我误会了。”说着,又懊恼的低下头,咬了咬牙,不知想些什么。   两人又说了些话,云归雁就回去了,若胭送去门去,陪着她一路走到绿圃小径,才分手返回。   初五夜里那场雪下的大,今日里又寒冷,这雪竟没什么融化,除了道路被清扫干净,如这绿圃依旧是白雪平覆,只可见几处零碎的鸟儿停留的爪印,间有几片树叶悄然覆落,宁静、柔和,若胭看着心情舒畅,索性不急着回,带着两个丫头在林子里散步,走出一段,忽闻有人语声轻轻传来,“靖哥儿成天的想着学武,仔细姑姑生气。”男孩的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没想起是谁。   “男儿自当保家卫国,自然要学武。”靖哥儿的声音稚气却响亮,若胭莞尔,眼前闪过他非要与云懿霆比试的场景,暗叹,生个这样的儿子,也够云归宇发愁了。   那男孩又道,“靖哥儿这是要学大姑父哩。”   靖哥儿答,“这是自然,虎父无犬子。”   若胭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意识到失礼,赶紧噤声,却是被听见,假山后跑出三人来,竟是五爷云懿思、六爷云懿弘和靖哥儿,刚才那说话的男孩正是云懿弘。   云懿思和云懿弘都规规矩矩的行礼唤“三嫂”,靖哥儿则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跨步过来,有模有样的抱了个拳,道,“三舅母,三舅舅这会子在不在家,靖哥儿要找三舅舅比试,上次三舅母答应过靖哥儿,要为靖哥儿掠阵。”   小小年纪,“掠阵”都说出来了,若胭强忍住笑,做出一副正经的面孔道,“靖哥儿真棒,想必几天不见,功夫又大有长进了,只是三舅舅这会子不在,不妨以后再比,三舅母相信,就是不比,任谁也看得出来靖哥儿的进步。”   靖哥儿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点点小脑袋,道,“还是三舅母知靖哥儿。”转又摇摇头,“靖哥儿不能骄傲,仍需继续努力,若有朝一日能以一敌二,打败父亲与三舅舅联手,那时才算真本事。”   若胭瞠目结舌,差点没大喝一声“娃儿好志气!”云懿霆就不必说了,罗如松身为从三品的禁军指挥使,那也不是一般人啊,你能和其中任何一个打成平手就了不得了,还想着以一敌二,这是什么样变态的目标啊!   大姐姐,得子如此,你是骄傲呢,还是抓狂?   若胭拍拍他的肩,赞道,“靖哥儿有这样的志气,甚好,只是习武亦非一日成效,心急不得。“又看着云懿思和云懿弘笑了笑,“再说,保家卫国,文韬武略都很紧要,武能定国,文可安邦,皆是大用之才,靖哥儿立志如父,极好,如外祖父、大舅舅一般从文,也是一样的为国效力。”   一直没说话的云懿思抬眼认真的打量若胭,点头道,“三嫂所言极是,武臣武将皆是国家良材,如人之左臂右膀,缺一不可。”这话虽不长,却是一气呵成,平和通达,并不见口吃之象。   云懿弘也称“正是”,靖哥儿若有所思的点头不语,若胭冲他一笑,携了靖哥儿,道,“前面就是三舅舅的院子,你们不妨进去坐坐,三舅母陪你们玩耍,可好?”   靖哥儿很高兴的同意了,云懿弘略有迟疑,他是三房庶出,除了能在比自己年纪小、辈份低的靖哥儿面前说几句话,别人面前都是谨言慎行的,平素不会多走动,只专心学习,云懿思倒是应了好,并朝他示意了一个安抚的眼色,他也就点了头,若胭就笑呵呵的领着三人回瑾之。   才走两步,又听背后有人唤“三嫂”,回头一看,四爷云懿诺带着两个丫头快步走来,众人一一见了礼,云懿诺道,“我来找五弟、六弟与靖哥儿,不想三嫂也在。”   若胭便顺道邀请云懿诺同去,云懿诺目光闪烁的看她一眼,道,“本就想着要来归还上次借的书,不想来时忘了,只好下次再来归还。”遂与众人一起前往瑾之。   丫头们见来了一群小爷,便端上茶与各式精致点心,奈何这几个小男孩对吃食毫无兴趣,只喝了口茶就罢,若胭此时倒有些为难,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子玩,一时兴起邀请来了,总不能都丢给丫头们吧,三个弟弟都是学文的,最多让他们去看书也就是了,可是这个最小的就头疼了,这家伙看上去对书籍没什么兴趣,可自己也不能叫晓萱几个上去做陪练吧,左思右想,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上次靖哥儿来时,丫头们正哄着做游戏呢,看来还是童心未泯,我也想个新奇的游戏哄着乐一乐便罢,道,“四弟、五弟、六弟,你们要是想看书,只管去书房找找自己喜欢的书,靖哥儿嘛,三舅母陪你做个小游戏。”   “什么游戏?”靖哥儿好奇的问,其余三个也都凑了上来。   若胭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回头吩咐初夏去取几个杯子、几张平整的稍硬些的纸以及一盆清水来,自己挽了袖子开始倒腾,装满满一杯水,再覆上纸,慢慢的将杯子倒过来,杯口朝下,却见纸未掉落,依旧覆盖严实,滴水不漏,几人看得目不转睛,尤其靖哥儿惊奇道,“三舅母,这纸上莫不是有内力?”   不过是个极为简易的大气压力的实验,到靖哥儿嘴里就成了“有内力”,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啊。   若胭呵呵直笑,又不便解释,只笑道,“靖哥儿说的有些道理,这确实是一种力量,却不是纸的力量,而是空气的力量。”   “空气的力量?”大家都来了兴趣,靖哥儿年纪小不说,就是四爷、五爷和六爷也专注经纶,少有接触旁门,他们或许亦有涉及天文、地理与自然等杂学,也不过是些正统的文字描述,哪有这样直观趣味的游戏,一时也牵连不上。   若胭就尽可能用现在的人能听的懂的语言,简单的给他们讲了讲原理,几人听了恍然,越发的来了兴趣,围着这些个杯子、盘子摆弄,若胭也凑在其中,几个小脑袋围成个圈,说说笑笑,欢快的很。   不知何时,又凑过来一个脑袋,不偏不倚撞在若胭头上,若胭正在装水呢,也不管是谁,伸出湿漉漉的手,就将那脑袋拍了回去,“过去些,撞着我了。”   她只顾嘻笑着一边念叨着一边装水,忽觉气氛不对,仰头一看,愕然见云懿霆一脸古怪的蹲在身边,盯着自己看,几个小男孩都尴尬的站在一边,一动不动,若胭环视一周,看自己撸袖子戏水的模样,又看云懿霆一脸的水,正是自己刚才拍的,腾的就满脸火辣辣的,站起来将手藏在身后,“三爷……三爷……回来了……”   好啊,这么多丫头站着旁观,关键时候竟没一个使眼色通知的,全是他的人!   云懿霆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笑,一把将她的手拉出来,“嗯,不错,玩的挺欢的。”   若胭讪讪不语,云懿诺突然站出来,道,“三哥,都是我不好,是我央着三嫂陪我们玩的。”   总算有个主动为自己出头的了,若胭感激的看他一眼,心说,这四弟真是不错,就冲这句话,自己以后也要视为亲弟弟疼爱,想借书,随时来吧。   云懿霆却笑起来,“怎么?我也没说要责罚啊,你们接着玩,我也来看看。”   他是这么说,但是有他在,谁还敢动啊,就是靖哥儿也蔫了,撅着小嘴,不但不玩水了,连主动挑战比武的话也不说了。   若胭暗叫悲哀,心说云懿霆这么帅一小伙子,偏偏就不招人待见,亲弟弟、亲外甥见了他都竖起汗毛,也真是可怜,其实她哪知道,云懿霆不是太凶狠,而是从不跟他们玩,说话也不如云懿钧和蔼可亲,总透着一股子清凉,谁愿意和他亲近?   得,游戏是玩不下去了,总不能把他赶出去吧,这可是人家的地盘,大家只好客套几句,游戏时间就此结束,若胭自己怏怏,也怕几个孩子拘束,就唤了初夏和几个丫头们过来,送他们回去。   云懿霆将若胭拉住,低笑,“你再与我讲讲空气的力量。”   若胭瞪他,“三爷不知?却来问我,我也不知,我那套小把戏,不过逗靖哥儿罢了。”   云懿霆笑,“我略知些,却不如你玩的这样有趣,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忙垂首讪笑,“书里看得,早记不清了,胡乱玩耍,你也当真,三爷要看,且蹲下,我与你再玩一会。”笑着拉他到水盆旁,将手浸在水中,趁他不注意,突然扬起,撩一串水珠儿溅他脸上,然后哈哈大笑。    ☆、真相   两人嬉闹一阵,回房换衣,若胭问云懿霆去哪里了,云懿霆答道,“大姐夫来了,我过去说会话。”   若胭就想起初六那天的事,云懿钧让他去陪客他不去,后来罗如松让人来叫,他立即就去了,于是道,“三爷与大姐夫亲厚,与自家兄弟也该一视同仁,每次大姐夫过来,三爷必去相陪,也不知初六那天,大哥可有不悦?”   云懿霆笑看她一眼,悠悠说道,“大姐夫的禁军指挥使之职可得力于太子的举荐,我与太子的关系世人尽知,我若是怠慢大姐夫,非但要被人非议姻亲不亲,还会让太子心疑,大哥么,他素知我随性,不会计较。”   若胭默默不语,心里闷闷的,觉得“太子”这个人简直像根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咽不得,拔不出。   “如鲠在喉。”   “不吐不快。”云懿霆接过话,眸光如星辰一般流转生辉,低低一笑,“好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有闲心还不如摆弄那几个杯子,倒是有趣。”   若胭哼一声,脸颊飞上红晕,扭身就出门了,迎面见初夏回来,神色怪异,就唤了到书房,问,“不是去送靖哥儿几个了吗,怎么这么一副表情,又遇上什么怪异事了?”   初夏摇头,“倒也不是什么怪异事,只是回来路上听霁景轩的丫头闲话,说是大奶奶一早就把香书送出府去了,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香书?就是那个和连翘一样突然得了恶疾变成哑巴的丫头?   若胭一怔,香书是年前就哑了,不过听说何氏还算仁厚,一直好生养在霁景轩,怎么今儿突然就送走了?   “莫不是犯什么错了?要不然,只因不能说话一事,要送也早就送了,何必等到今天。”   “听她们说,正是因为这事,年前留着,是为了显示宽厚,春节图个吉祥,又因香书恰巧病在大奶奶回府之日,多少有些嚼舌头的,如今上元已过,闲话也过去了,自然就送走了。”初夏道。   “竟是这样?”若胭皱眉,想起连翘,同样是陪嫁丫头,同样是变哑,也同样离开府里,那自己能不能自我安慰一下,毕竟连翘是先出府后变哑的,相较之下,算不得自己凉薄无情?转念一想,这个先后顺序又有什么区别,总之两个不能言语的丫头都是受苦的,当下又叮嘱初夏得了空去庄子里看望连翘,又问,“可知香书被送去哪里,莫不也是何氏的陪嫁庄子?”   初夏摇头,“隐约听得是送回大奶奶娘家了。”   若胭错愕,怎么送回娘家了,一个跟着姑娘嫁出去的丫头,无端变成哑巴又送回来,娘家岂不认为晦气?还不知要怎么处置呢,何氏是个做姑娘的,怎么会想不通这个关窍,这样将陪嫁丫头送回去,无疑置她于死地了,转念就明白了,何氏这是有意为之呢,若是送到云家的庄园,即使是自己的陪嫁庄子,也总与云家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后难免有流言传出,只有送回娘家,才是一劳永逸,不管娘家怎么处置,为了女儿的将来和自家的颜面,都会捂的死死的,思虑至此,不免一阵长吁短叹,好好的一个女孩儿,飞来横祸变哑已是可怜,还不能受到庇护,生命之轻贱可见一斑,又想佟大娘说的“皆是命中注定”。   “个个命中皆有注定,为何别人无恙,偏偏她们俩这样倒霉,又怨得她们俩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   话刚说出,自己也愣了一下,是啊,为什么偏偏是她们俩?   连翘与香书要好,后院里大多都是知情的,自己当初将连翘遣去庄子,何尝不是因为连翘与香书来往频繁、泄漏信息之故,谁知刚送去没两天就传来变故,紧接着香书也出事了,这样一想,还真觉得两人的厄运有着某种关联,定是因为两人共同做了某件事、或者说知道某个秘密,可是两个丫头能知道什么?   若胭胡思乱想着,猛然脑海中闪过佟大娘说的一件事,关于去年夏天大夫人寿宴那日香琴的死因,没错,香书疑心香琴之事有蹊跷,就悄悄的说给连翘听,因此两人皆知,接着若胭又想起自己从佟大娘那得知之后,云懿霆询问自己未果后说“你此刻说与不说,我想知道,就能知道”,以他的能耐,想必后来也知道了,那么,他做了什么?   若胭茫然无绪的想着两人变哑是否与云懿霆有关,隐隐怀疑又不断否定,蓦地想起年前何氏回娘家之事,一件看似寻常的事情,后来也证实与云懿霆有关,虽不知他具体动作,通过许多片段大致也猜得出来,他必是通过挑起云懿钧的怒火为之,不知者以为娘家有急事相招,知情者以为夫妻争执所致,总不与瑾之有关,那么这两个丫头呢?香琴死在孟彩衣的飞镖之下,云懿霆让何氏自圆其说,何氏怕他怪罪不该领若胭过去,假说香琴急病出府,没想到谎言没说利落被人怀疑,云懿霆也不愿再节外生枝,代为掐断隐患,也属正常。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若胭心乱如麻,俯桌敛神。   云懿霆轻步走进,扶着她肩,道,“怎么,又胡思乱想了。”   若胭抬头看他,他长得真漂亮,如一朵绽放的月季,妖娆、妩媚,带着勾人心魂的诱惑力,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花一样的美男子,杀起人来毫不含糊,“三爷,连翘和香书的哑疾,是你做的?”   云懿霆长眉一扬,轻轻笑起来,修长的手指在若胭脸颊摩挲,柔声道,“我就知道,你喜欢多管闲事。”   “三爷……”   “好了,你既然猜出是我,自然也猜出我的动机,若非连翘是你的丫头,她们俩早就连命也没了,何止不能说话?在毫无必要的情况下尚留有活口,她们俩已是特例。”   云懿霆淡淡的说出这番话,脸上笑容依旧柔媚动人,目光温柔如汤泉之水氤氲溢出,手指勾着若胭的头发把玩,轻巧之极,生怕稍不注意弄疼了她,可她还是蹙了眉,眼神忧郁难过,便长长叹一声,将她按在胸口,轻声道,“若不如此,万一哪天再传出些孟彩衣的死因,又当如何?”   若胭愣住,是啊,云懿霆曾说过,他把孟彩衣追到太子府邸杀死,然后说孟彩衣早已背主,为解太子疑心,他不惜从马背上摔下,假装重伤昏迷,这些事,一环扣着一环,哪里也松动不得,人在江湖,许多事必须心狠,而自己知道的,又何止这件事?   “三爷,我不是怪你,我只是难过,难过你这样步步为营。”若胭抱着他,哭起来。   云懿霆为她拭泪,笑颜惑人,自己一路走来血迹满地、刀光剑影,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身份也好,性格也罢,命运早就选择好,没有回头的可能,只是生命中意外多出来的若胭,成为这阴暗、血腥的路上唯一的温柔,同样,也是自己不得不频频顾虑的牵挂。   “主子,三奶奶,蜀中来信。”晓莲在门口禀报。   “嗯。”云懿霆点头,“进来。”   晓莲将信封上,又退出,目不斜视。   听说蜀中有信来,若胭抹着泪,眼巴巴的看他,云懿霆轻笑,将信展开了递给她,若胭飞快的看过,大感安心,巧云信中写道,一行人在许家过得新年,许老爷子招待的十分妥帖,并已经请了人寻址觅穴,等出了正月即可请法师来做道场,一应事宜俱已安排云云,又问若胭有何指示,若胭就提笔回了数字“一切悉凭长者即可。”交付晓莲,放下这一桩事,心头又轻快好些。   吃过午膳,云归雁让晓蔓送了好几个灯笼来,其中就有昨夜曾见过的小狗造型和小马造型,晓蔓笑道,“六小姐说,三奶奶要果真在院子里挂灯笼,用过晚膳,自己还要亲自过来瞧,也不必再出府去,竟在三奶奶这里看一看即可。”   若胭笑,“既送了灯笼来,自然要挂起来,你回去与归雁说,何必吃了再来,倒不如就在我这里一起热闹的吃了也好。”   晓蔓掩嘴而笑,“这个可未必成,六小姐这会子出府去了,还不知能赶上三爷、三奶奶这里的晚膳呢,倒不如心领了三奶奶的好意,也不必叫三爷、三奶奶久等,等六小姐回来,收拾妥当,奴婢再陪同过来。”   “也好。”若胭问,“归雁出去做什么了?”   晓蔓摇头,“这个奴婢可不能说,六小姐有吩咐的,六小姐还说,等时机到了,自然告诉三奶奶。”   若胭暗笑云归雁装神弄鬼,心说这家伙从年前就开始悄悄的忙活,也不知道真要鼓捣出什么来,想必又是淘气了,她自己也心知肚明,不敢叫云懿霆知道,故而连自己一并瞒了。   晚膳过后,若胭拉着云懿霆到西园子,唤了丫头们将买的七七八八的灯笼都挂起来,错落有致,一一点了灯,与园子里的绿树白雪交相辉映,煞是好看,不多时,就见云归雁带着晓萱和晓蔓来了,园子里更加气氛活跃,说说笑笑,指着灯笼闲话古今传说,晓萱细心,又端了瓜果点心来,一边吃一边聊,连云懿霆都少了几分妖气和杀气,除了丁香推脱未至,就连迎春和麦冬也敢当着他的面说笑几句了,晓萱、晓蓉更是和若胭亲近随意几分。   一番热闹场面也不必细述,总之主仆尽欢,夜深散去,若胭尤喜滋滋托腮笑道,“这样极好,以后每年都热闹一回,大家都高兴高兴。”   云懿霆将她拉进自己臂弯,掖好被子,笑道,“嗯,晓萱和晓蓉也被你纵的放肆了。”   “这有何不好?”若胭理直气壮的道,“难不成像你那样一身的凌厉之气,要她们老鼠见了猫一样才好?”   云懿霆失笑,“我怎么就成了猫?”   若胭就嘻嘻笑着揉他脸颊,“三爷,我也怕你呢,可我不想当老鼠啊。”   “嗯?哪有你这般胆大包天调戏猫的老鼠?我若是猫,就该一口将你咬住。”云懿霆语气缠绵悠长,突然翻身过来,堵住了她的嘴。    ☆、离间   翌日,早膳过后,若胭正在抱书漫看,就听晓莲禀道“四爷来了”,遂出门相迎,果然见云懿诺带着个丫头进来,衣冠端正,态度澹澹,观之可亲,见了若胭行过礼,从丫头手里接过书奉还若胭,“三嫂,这是年前借的书。”   若胭笑问,“不知派上用场没有?”   云懿诺答,“正好用上,多谢三嫂。”   “何必这样客气,四弟请入厅坐。”若胭笑着请他进来。   云懿诺站在阶下,迟疑着道,“三嫂,我还想再借几本书,可否?”   “自然可以,四弟随我进来。”若胭微笑着转身将他引进书房,指着那几排书架道,“你只管自己看去,有需要的就取出来,在这里不必拘着,你愿意学习,三爷和我都是欢喜的,万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云懿诺谢过,快速的看了眼若胭,轻声问,“三嫂,昨天……三哥有没有对你……”   若胭愣了一下便笑起来,“三爷对我很好,其实他心里对你们几个也是很喜欢的,只是平时话少,又比你们大上几岁,一处玩闹的少些,往后相处多了,你便知道,三爷是极好的。”   云懿诺惊讶的注视着她,眼神很是复杂,变幻不定,随后眸光一闪微微黯淡,喃喃道,“三嫂对三哥很是维护,外人都传三哥为三嫂转变脱胎,殊不知三嫂为三哥所为。”   这话轮到若胭诧异了,一个青春期还没到的小男孩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究竟是古代的孩子心里成熟的早,还是说自己和云懿霆真的已经被传的人尽皆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四弟还小,只管安心用功就是,三爷和我都是关心你的。”   “三嫂,我已不小。”云懿诺拧着眉,似乎有些难受的道。   若胭莞尔,笑道,“好,四弟长大了,都比三嫂还高呢,是个小伙子了。”   云懿诺垂眸不语,腮边泛红,自去找书,徘徊书架旁,略有些发呆,若胭也不管他,只远远的望着他笑,心觉这么半大不小的小男孩颇为可爱,对比从头到尾让自己头疼的哥哥梅承礼,这个容止安宁、谈吐彬彬的小弟,很是不错。   过了一会,云懿霆捧了两本书过来,临走时,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三嫂昨天的游戏很是有趣,不知还能否教我些。”   若胭笑道,“不过是些小把戏,四弟这样抬举,我倒不好意思了。”   云懿诺摇头,端容道,“昨天我和五弟、六弟送靖哥儿去大伯父那,和大伯父说了三嫂的游戏,大伯父赞曰,游戏看似浅显,实则学问不小。”   若胭赧然而笑,“大伯父随口一赞,四弟莫要当真,学问二字当不起,若是四弟有兴趣,聊为娱乐,未尝不可,四弟得了闲只管过来,三嫂无不奉陪。”   得此一言,云懿诺喜形于色,连谢过,这才离去。   云懿诺既去,若胭又觉无聊,望着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云懿霆,回身问晓萱,“三爷何时回来?”   晓萱笑道,“主子才出去不过半个时辰,三奶奶就想念起来,奴婢估摸着时辰,再有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三奶奶且耐着性子等一等,看会书也使得,小憩一会也使得,要不叫晓蓉去做些可口的点心来也可,只别闷坏了,奴婢可没法向主子交代。”   若胭羞赧笑骂,“晓萱,你本是多么乖巧、稳妥的,怎的如今也这样贫嘴贪舌,拿我打趣起来。”   “六小姐曾说,奴才随主,想来也是奴婢跟着三奶奶久了,知道三奶奶宽仁好性子,才敢大胆。”晓萱笑道。   若胭道,“这话说的,我竟分不出是夸我呢,还是损我了,不过,我倒真心觉得小姑娘正该活泼热闹些,这才是本性。”   主仆二人说笑着往屋里去,初夏也过来凑热闹,气氛轻松愉快。   却不知云懿霆正往府里走,心里想着若胭,情不自禁就勾起唇角,心里柔柔满满的,恨不得大街之上就施展轻功,如飞如电赶到她身边,一辆马车追上来,不快不慢停在他身边,帘子从里边撩起,露出一张艳丽的脸来,女子捏着一方金丝镶边的绢帕冲他笑道,“云三爷。”   云懿霆斜眼看去,却是闵嘉芙盛装打扮端坐车内,正笑意浓浓的看过来,目光微冷,淡淡的说了句,“原来是闵二小姐。”语罢,径直往前去。   闵嘉芙却驱车追上,笑道,“我正是要去找若胭说说话呢,云三爷这是回府去吗,正好同行。”   云懿霆斜眼睨她,凉凉的道,“各行各路。”   闵嘉芙咬牙冷笑,盯着他恨恨的剜了一眼,猛的放下帘子,娇笑声从帘子后传出来,“怎么云三爷独行闹市,不在家中陪伴若胭?我与若胭情同姐妹,这便要劝你一句,休要冷落了若胭,教她后悔当初做了错误选择,要是选择她表哥,自然会百般呵护一步不落的守着。”   云懿霆闻言顿然驻步,抿唇不语,微垂的眸子一线寒意一闪即逝。   马车中的闵嘉芙猜他仍在,冷笑一声,故作惊讶,“怎么,云三爷竟不知情的么?须知以若胭的品貌,京州才俊趋之若鹜,就是家世略低些,谁又在意女子这个,当初你们定亲之前,梅太太就早为她相定佳婿,即是若胭的表哥、去年秋闱的解元许公子,她们表兄妹也是早就见过面、默认了的,若胭曾当着我的面坦言对这位表哥很是满意,赞其貌若潘安、才比子建,温情脉脉,正是难得的良人之选,可惜人家门第不如侯府,不过往后富贵不可限量,可惜终究是迟了,来不及锦衣华冠,就被云三爷捷足先登,侯爷强势提亲,谁敢拒绝?若胭就算不舍,也只能屈从,自然云三爷也是仪表不凡,又有侯府倚仗,即便如此,云三爷也该做个怜香惜玉之人,休要以为娶进门来就万事大吉,纵然府上堆金砌玉,若胭也未必心悦,总是要嫁对人才能安心。”   云懿霆出奇的好耐心,按捺住一招夺命的怒意,眸深似潭,深不可测,只那森森寒意叫闵嘉芙隔着车帘也禁不住打了个颤,慌住了嘴。   “因若胭看重你,我才一再容忍,这是最后一次,你若再敢挑拨离间,不得跨进云家半步!”云懿霆目光如刀锋逼视,声音阴戾冷森,大步而去。   闵嘉芙全身冰凉,僵坐在车内不得出声,陪同的丫头颤声低问,“二小姐,我们还去见云三奶奶吗?”   闵嘉芙缓缓回神,低头才见掌心尽湿,恨恨的道,“去什么,我当她是亲姐妹,频频往来亲近,为她终身幸福才诤言相劝,云三爷却是薄情清凉,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又何必再去?回府。”   丫头做声不得,悄悄吩咐车夫掉头折返。   云懿霆回到瑾之,若胭才刚散了几个丫头,独自歪在榻上闭目养神,脑海里迷迷糊糊的念着他最近出门频繁,心里担忧烦躁,不自觉的蹙起眉尖,闷声低叹,殊不知他此刻正站在座屏前凝目注视,心头如浪翻涌,从来波澜不惊、踏血而行的云三自从认识她,心就开始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或自卑,或猜忌,或贪婪,或嫉妒,每一次不安,然后放下,再次不安,再次放下……今天,竟然明知受旁人恶意挑唆,仍然遏制不住心口的疼痛。   云三,你心乱了。   乱到快要喷发。   一步上前,就将榻上正迷糊的人猛地压住,不等她惊骇的尖叫,就狂风骤雨般吻住,险些让她窒息,若胭突受侵犯,下意识的就反抗,扭头推开,“三爷……你干嘛……”   若胭的拒绝简直如火上浇油,点爆了心口的炸药包,他再度扑过去,将她钳制住不得动弹,然后疯狂的亲吻,一路滑至锁骨,突然一口咬住,若胭吃痛,惊叫出声,手足无措的推他,声音也有些恼,“三爷,你做什么?”   云懿霆一语不发,一手托住她后颈,手指卡在喉咙两侧,另一手强行去解腰带,动作粗鲁,若胭吓傻了,结结巴巴的道,“三爷,你怎么了,你喝醉了吗?你别这样……”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云懿霆,脸庞绷得紧紧,眼睛通红,喷薄而出的是野兽般占有的欲望,还有很多复杂的情愫,一晃神之间,已被霸道的攻入,若胭顿觉屈辱,坚决反抗,可是她的反抗越发激起云懿霆的控制欲,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恨不得将她一口口咬碎,揉进自己的身体,若胭挣扎不开,疼痛铺天盖地的传来,无助、委屈,又不敢大喊,咬着牙哭起来。   压抑、惊恐的哭声让云懿霆清醒过来,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不再肆虐狂躁,一点点回复温柔,将下巴抵在她头顶,听着胸口传来的低低的哭声和小小身体的颤栗,自责到无言以对,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哭声渐渐低下去,就小心的松开些,伸手帮她拭擦眼泪,却被扭头避开,一扭头之间,赫然见那精致莹白如雪蝶翩迁的锁骨上两排牙印,殷红的血迹渗出来,再看别处,也不知几处牙印几处血迹遍布全身,一时也傻了,没想到自己失控至此,慌乱的将她抱到床上上药。   若胭却又忍不住哭出来,裹了被子缩在床角,失望、恐惧的瞪着他。   “若胭,我……”   云懿霆有些狼狈,眼前蓦地闪过一幕,很久以前的一个夜里,她也是这般蜷缩在床角的阴影里,纤细、柔弱的让他心疼,那时她说,“太子若敢再议亲事,我便送他一具尸体”,声音中浸透苍茫、绝望,她还说,“嫁给你和太子有什么不同?”可见她那时是从心底里拒绝自己的,可自己终究将她娶了回来,并且自认为将她呵护在掌心,然后这一刻,当她再次可怜兮兮的缩在那一角,眼神里满满的是对自己的否定,真的是自己做的不够,还是她的心有所保留?   “若胭……”   “你不要碰我!云懿霆,你像个疯子一样!”若胭哭喊。   疯子?自然不会如你所愿温情脉脉了?   若胭的话不偏不倚扎在云懿霆心里,他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披衣,径直出去了。   “晓萱,服侍三奶奶。” ☆、悔意   “不许进来!谁也不许进来!”   若胭哭着喝止,茫然藏身在被子里,感受身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像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扎入,疼得难以忍受,更让她不敢想象的是云懿霆的态度,以往的他要么妖娆缠绵,要么冷厉如刀,却是第一次像一只饥饿、凶猛的虎,要将自己一口吞下,这样的云懿霆是陌生的,令人害怕的,害怕到除了哭,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晓萱没有进来,云懿霆又折回来了,周身的煞气已然尽退,满脸的怜惜和歉疚,若胭一看见他就猛然抖了一下,使劲往后挤,哭道,“三爷,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很疼。”   云懿霆步子一滞,轻轻的喘了口气,小心的坐到床边,试探着伸出手,柔声道,“若胭,过来,我帮你上药。”   “不,我想安静,三爷,你走开……”   若胭剧烈的摇头,眼泪飞洒,此时此刻,自己真的不想见到他,却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一条影子欺身而近,紧接着,意识模糊,什么都不知道了。   沉沉一觉,再醒来已是次日,若胭仍觉得昏昏沉沉,下意识的以手揉太阳穴,旁边多出来一只手,恰好也帮她按摩,轻柔适度,冷暖正好,若胭愣怔片刻,清醒过来,脑海中倏的闪过一幕,随即像是见了鬼一样往后闪躲,却被牢牢束缚,“若胭,别躲我。”云懿霆的声音沉甸甸的有些悲怆。   若胭没有说话,心乱如麻,僵直着身体发呆。   云懿霆轻声哄道,“我以后再不会了,乖,不怕,不怕。”他轻柔的抚摸她的背脊,试图让她放松,结果适得其反,若胭绷得更紧,云懿霆无奈,只好搂住了不动,这才感到怀里的身体慢慢柔软。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与气息,让若胭又迷茫起来,不知哪一个云懿霆才是真的,恍惚之间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他依然是他,从未变过,可是梦里他为什么会那么可怕,像魔鬼一样撕裂她的身心,埋首在他胸口委屈的泪涌。   “三爷,你怎么了,你变得好吓人。”   云懿霆压制住心潮澎湃,低喃,“若胭,你记住,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不许有别人,一丝念头也不许有,从你认识我,就注定是我的,永远都不要有别的念头,我答应过你,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乖乖的在我身边,一心一意,一心一意……”   若胭心里苦涩,不知他究竟又抽了哪根筋,稀里糊涂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自己早已经成了他圈养在笼中的雀儿,成天儿围着他转,何曾还有半点别的念头,可他仍不知足,要求越来越苛刻……   相互依偎了不知多久,云懿霆才小心的道,“若胭,起来喝汤了。”   又是喝汤!   “不喝!”若胭扭过身去,也不知他唱的哪出,这一个月来,天天喝汤,虽然每天的汤都不一样,也足够自己喝腻了。   “最后一次,明天就让晓蓉不炖了。”云懿霆拉过她的手,不动声色的将手指搭在她脉搏上,微微一笑,又柔声哄劝,“乖,明天绝对不喝了。”   若胭闷闷的“唔”了声,算是应下,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也许,自己还可以自我安慰,他的霸道总比凉薄要好。   云懿霆松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为她穿上衣服,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肌肤上粉红色已经消退,点点伤痕仍在,触目惊心,不觉目光黯郁,扶她下地。   初夏垂首进来梳妆,后面跟着几个小丫头捧银盘的捧银盘,捧面巾的捧面巾,还有各种洗漱用具,一溜儿排成一排,肃容等候,云懿霆仍如往常旁观,只是不见惯有的愉悦与欣赏,目光凝重深邃,初夏满腹的话也不敢做声,沉默的为若胭挽了个坠马髻,耳后那两排的血痕让她梳子一顿,却没出言,飞快的看了眼镜子里若胭懵懂的表情,继续盘发,却是有意将那发髻梳的松些,用些许碎发稍稍遮掩住伤痕。   随后洗漱完毕,云懿霆起身挽她入餐厅,先见了她喝下参汤,才容许进食,饭后,见她依旧神色倦怠、行动吃力,又扶进内室,柔声道,“可还疼着?要不再睡一会?”   若胭摇头,“不想睡,我歪一会,你出去吧。”   云懿霆眸光一黯,静看她片刻,又道,“热水沐浴,可能舒服些。”   若胭一听就绷直了身体,警觉的拒绝,“不,不沐浴!”   云懿霆握住她双手,微微用力,软言哄道,“乖,浸泡一下,就不疼了,我不动你,不再伤你。”不等若胭说话,就吩咐晓萱准备热水。   若胭不安的盯着他,觉得他像个危险的炸弹,不知何时就会在自己身边爆炸,可又丢不出去,只好提高警惕。   不多时,晓萱在门外禀道,说是热水已经备好,若胭瞬间竖起盾牌,探首喊“初夏”,却被阻止,“我帮你。”伸手已为她解开外裳,动作虽轻柔,却坚定不可推却,若胭心慌意乱的往后退两步,又被拉过来,只能胆颤心惊的由着他摆弄。   身体徐徐入水,温热刹那间浸裹全身,温柔的纠缠进寸寸肌肤,通达四肢百骸,与血液一起加速窜流,流经的每一处,都舒服到令她昏昏欲睡,原本身体由里而外的痛楚都在无处不在的热流包裹下一点点减轻,云懿霆托着她,手掌轻柔的抚过她的身体,为她抚触按摩,直到水温渐凉,这才用毯子包裹里又抱回床上,上了药,又穿好衣裳,并没有过分的举动,若胭这才瞧瞧松口气,下一瞬间,却又猛然被抱紧,那人将头压在自己肩上,气息微喘,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松开。   如此,两人默契而又尴尬的相处了两天,云懿霆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温柔体贴到让若胭不知所措,只是怯怯的警惕的盯着他,云懿霆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克制力,每天两次为她更衣上药,安分守己,并无侵犯,若胭这才慢慢将悬着的心放下,年轻的身体在良药的辅助下,恢复的很快,不过两天,连疤痕都消尽无迹,看看眼前温情款款的男子,再看看光洁无痕的身体,若胭再度迷茫,莫不真的只是一场梦。   然而,瑾之这两天的气氛明显不对,从上到下都沉默着、压抑着,那天若胭的哭喊声,院子里谁又听不见,谁又敢说半个字?没有人知道缘由,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三爷对三奶奶用情至深,尤其是晓萱三人,她们跟随云懿霆多年,见惯他游戏花丛、逢场作戏,也目睹他杀人如蝼、冷血无情,如今,也亲眼看到他翻天覆地的改变,他在若胭面前柔情蜜意、细心体贴,处处将她护在身后,甚至连杀人也会刻意的避开她,不让她见到血腥。   “若胭,要是觉得家里闷,我陪你出去走走,灯会虽散,街上依旧热闹。”云懿霆轻言,那夜的若胭快乐的像个孩子,笑颜灿烂胜过整条街的灯笼与烟花,她灵巧的穿梭在人群中,兴致勃勃的欣赏街头的各种杂货、小玩意,也许,带她再去玩一次,一切又会回到从前。   若胭缓缓摇头,“灯会可娱,今日不复,我去看会书吧,三爷请自便。”起身去了书房,云懿霆看着她清瘦的背影离开,心口空空。   初夏在门口远远的向他行个礼,然后快步跟上若胭,陪她一同进去,也不多话,安静如若无人,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心不在焉的翻着书,并不说话。   “初夏,你有话就说,没话就出去吧,不必在这站着。”   初夏想了想,还是直言道,“奴婢有话要说。奴婢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三奶奶受了委屈,想必三爷有行事欠妥之处,三奶奶且念在三爷一向待三奶奶用心的份上,放宽心思,三奶奶不念别的,只想想这两天三爷对三奶奶如何,奴婢私心里想着,这世上恐怕没几个男子能对妻子有这般好了,就凭这耐心,就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三奶奶也该消了气了,再这样赌气下去,不冷不热的,再好的性子也要被消磨尽,三爷和三奶奶这才新婚多久,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三奶奶与其这样使性子,不如放一放姿态,但凡稍给些颜色,三爷心里也是欢喜的,何愁日后不顺意三奶奶?”   若胭听了这番劝解,心里酸楚芜乱,云懿霆这几天当真是鞍前马后的讨自己开心,自己岂会不知?心中早已感念柔情,只是抹不开面子,想到那天一幕,总觉得心有余悸,垂首微叹,“你先出去吧,我静坐一会。”   初夏也叹口气,轻步退出,才到门口,又折回来,禀道,“六小姐来了,三奶奶见是不见?”   若胭诧道,“归雁来,我怎么不见?有什么不对的吗?”   初夏想了想,据实说道,“这几天三爷发了话,任谁也不许来,只让三奶奶安心休息,六小姐来过两次,都没进来。”   若胭顿觉无语,心说云懿霆真是□□到一定程度了,这是要把自己囚禁起来吗?即使这样,也该允许有人来探监吧,忿忿道,“请进来,我想归雁了。”   初夏略作迟疑,就应下,往外去迎云归雁,若胭整理衣裳也往外走,恰在门口见到迎面而来的云懿霆,步子微顿,云懿霆已含笑走近,柔声道,“归雁来了,你若精神好,和她聊聊天也好,我看会书,一会过来陪你。”说着,主动拉着她的手送到厅上,自己才返回书房,若胭怔怔的看着他背影消失,沉闷的心底微微荡漾,柔情起伏。   这边云归雁已经快步跑了过来,道,“若胭,你哪里不适?三哥说你宜静宜养,不能打扰,究竟生的什么病?”   若胭哭笑不得,也不知云懿霆究竟说的什么话,只好含糊其辞,“略感疲倦而已,并无大碍,三爷谨慎了。”   云归雁上下打量若胭,果然只觉得精神欠佳些,其他并无异常,嬉笑道,“三哥也太过紧张你了,连我也不让进来,她不知道我才是给你治病的法宝么?有我陪着说笑一会,比那人参汤还要管用呢。”   若胭立刻想起早上那碗参汤,笑道,“正是,你若早些来,我也不必喝那些参汤了。”   两人说笑着并肩坐下,晓萱见三奶奶露了笑,也松口气,吩咐几个丫头将各种瓜果点心尽数摆出来,大大小小、形形□□,足有数十种,配上各色花样的盘子、碟子,琳琅满目,不需品尝,先已饱了眼福,云归雁惊道,“你们每天都备着这么多吃食吗?”   晓萱笑道,“这都是三爷安排的,恐三奶奶什么时候突然想吃却恰好没有,故而常备着。”   云归雁讶然看向云归雁,随即哈哈笑道,“若胭,我早说过,你要嫁给我三哥,必定不差,我三哥会好好待你,如今怎样?”   若胭看着那满满一桌子的吃食,心头暖暖的,只见云归雁打趣,又羞红了脸,扭头啐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尽是胡言乱语,仔细传出去,谁还敢登门提亲?”   云归雁却也红了脸,难得的显出羞涩,岔开话题说,“昨天外祖家办堂会,请了戏班子唱戏,倒是热闹,我过去走了个过场,觉得无趣,早早的就回来了,还不如在家里躺着睡觉舒服。”   若胭就笑,“这又是为什么?”   “外祖家虽是人多,却没个与我年纪相仿的表姐妹玩耍,只有一个表姐太子妃,也没什么可说的,若得再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姐妹,我自然也去的勤些。”云归雁懒洋洋的道。   若胭笑,周府的人口她大致也清楚,其实除了太子妃,闵嘉容的性子也是不错的,只她是个大忙人,大房里里外外的事都操着心,哪能像未出阁的小姐一样陪小姑子玩耍,云归雁又是个拘束不住的,若是勉强面对那几个舅妈,难免无趣。    ☆、卒哭   两人说笑一阵,云归雁就走了。   她既离开,若胭歪在椅子上回味着发笑,猛然又想起许明玉来,自己倒是有这么个表姐,奈何久不与她联系,显得过于生疏了,她跟着兄长离开家乡千里之外,怎么说自己也算是她屈指可数的几个亲人之一,只因自己与许明道那段尴尬的关系,连带着把这位表姐也忽视了,素日不往来串门也就罢了,连春节也没过去看望,着实失礼。   思念至此,就唤了初夏过来,沉吟道,“许久未见明玉表姐,总是我礼数不够,你代我过去探望,问候安好,就说我不便过去,心中却是惦念,切莫见怪,荒疏了情分。”   初夏应了,若胭却又补上一句,“打听着哪天表哥不在的时候再去。”   初夏愣了一下,“三奶奶的意思是……”   若胭摇摇头,自己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怕初夏把话说的恳切了,被许明道听着不妥,若是许明玉问起自己的女儿私事来,许明道更不该在场,挥手道,“你看着去就是。”   初夏只好依从退下,才出去,就见云懿霆迈步进来,静静的望着她,某种波光涌动,轻声道,“你想去哪里,我可现在就陪你去。”   若胭怔住,呐呐道,“我哪也不去,三爷,我并没要去哪里。”   云懿霆微微眯眼,“你心里惦记着谁,不愿让我知道吗?”   如果不是心中有情,表兄妹大可以大方来往,为什么要躲着许明道?   若胭呆呆的看着他,莫名的就有些慌乱,下意识的就想起许明道,自己已经小心的避开这个人,连派人去探望明玉都尽量不与他碰面,可是云懿霆仍然怀疑。   “你觉得我惦记谁?”   “你问你自己,你心里都有谁?”   云懿霆上前,居高临下逼视着她,炎寒交夹的气息如一张网细细密密当头笼罩下来,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往后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看在云懿霆的眼里就有心虚的嫌疑了,他拧了拧眉尖,突然伸手将她提了起来压在胸前,沉声道,“若胭,我说过,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人,不许有其他任何人!”   “三爷,我没……”若胭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傻傻的看着他。   云懿霆突然凑过去轻咬住她的嘴唇,辗转片刻,低声道,“说你喜欢我。”   若胭被他突如其来的霸道惊住,大脑一片空白,舔了舔唇,半晌没说话。   云懿霆用了用力箍进,低吼,“说,说你喜欢我,说你心里只有我!”   “三爷……”若胭既惊惧又羞臊,光天化日的让她在大厅上表白心迹,还真是难以启齿。   云懿霆如妖的眼瞳黯然失色,闷闷的道,“你只有在酒醉时才会说喜欢我。”声音里慢慢溢出悲伤与失望,就连指尖都是凉的。   “三爷,我不是……”若胭忽觉心疼,像是被一柄锋利的尖刀割去一半心脏,心,缺失了一半。   云懿霆苦笑一声,松开她,转身离去。   “三爷——”若胭骤然心慌,紧追几步,惊恐的望着他的背影,鼻子一酸,险些哭出。   云懿霆闻声顿步,突然转身,疾步折回,将她紧紧搂住,若胭,自从有了你,我再也不是那个穿花拂柳的浪子云三,我变得偏执、贪婪、心胸狭窄,你必须完完整整的属于我,容不得有丝毫非分的心思。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和睦相处,温柔以对,谁也不提这件事,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瑾之又恢复了平和安宁,只是所有人都真真切切的目睹了一次三爷对三奶奶的深情,此后对若胭越发的恭敬。   初夏抽空去了古井胡同,回来禀道,“表小姐说是谢过三奶奶的挂念,回头得了机会就来看望三奶奶,望三奶奶自加珍重,又说她与表少爷处处安好,表小姐闲来无事只些琴棋书画做玩,表少爷静心准备下个月的春闱,奴婢又说了蜀中来信之事,表小姐亦谢过转告之情。”   若胭放下心来,想起云懿霆的反常,苦笑了笑,一字未问许明道。   转眼已到杜氏去世百日,若胭早就准备妥当,当天与云懿霆一道,带了佟大娘、初夏等几个大丫头,浩浩荡荡的去半缘庵为杜氏举行卒哭祭,才出瑾之,却见云归雁跑来,非要跟了一起去,云懿霆皱眉道,“你凑什么热闹,闲着无事就练字去,多久没练了?”   云归雁脸一红,犹豫着不走,拉着若胭道,“我是担心若胭身体,若是伤心,我也可陪伴一侧。”   云懿霆斜眼睨她,“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自会守护。”   云归雁越发的尴尬,却只不肯离去,咬咬牙,坚持道,“你懂什么,自然是我陪着更好些,再说,我也想上柱香,不可么?”   云懿霆瞥她一眼,若胭赶紧笑道,“归雁愿陪我自然好,练字也不急在一时。”拉了云归雁一起上车。   云懿霆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也没再作声。   到半缘庵,普安师太迎上来,今天要为杜氏举行卒哭祭的事,是前几日就打发丫头通知了,普安师太也在庵里做了准备,一早就收拾妥当,只等着众人浩浩荡荡的一行车马迤逦,俱停在了山门之外,然后抬了祭品进庵。   若胭与普安师太并肩而行,说些有劳主持的客气话,然后回头与佟大娘再次沟通,因自己对这些礼俗的印象都来源于佟大娘的教导,怕自己行差步错惹出笑话,故请了佟大娘来从旁指点。   正说着话,又听庵门外传来动静,普安师太双手合十,言道,“阿弥陀佛,贫尼去去就来。”   若胭回头看去,却是许明道兄妹前后走进,身后跟着几个丫头,是杜氏安排在古井胡同服侍两人的,若胭也见过,略略一怔,也随后迎上,只前几日让初夏去看望许明玉是提及一句卒哭祭,却没多说,毕竟自己作为女儿,上祭是该当,却没有道理要求隔了几层的内侄也务必到场,因此两人能来,若胭亦惊亦喜,才挪一步,又看云懿霆,莫名的就心慌,却不知何时,他早已拉着自己的手,坚定的站在一旁。   云归雁略退一步,往这边略痴怔的看了看,然后微垂首随小尼避入厢房。   四人相对,因云懿霆在场,许明玉微微一礼,就避开了,许明道笑容轻暖,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一扫而过,什么话也没多说,只是礼节性的相互见了礼,就往里进。   若胭想着云归雁还在一旁,就以目示意云懿霆,然后小心的抽开手,别开一步,走向许明玉,与她去找云归雁,没有两个男子在场,三个女孩子相处起来就轻松多了,介绍一番后就聊开了,尤其云归雁性格开朗明媚,与许明玉几句话就聊到一处,很是投机。   想着时辰尚早,若胭留下两人闲话,独自出门去与普安师太和佟大娘确认祭奠流程,恰见两人轻语商议,甚是妥当,若胭听了十分省心,不经意的一瞥,却见云懿霆和许明道并肩闲聊,因离得远,听不见说的什么,只两人面色都带着淡淡的笑容,春花秋月,各有风情,一晃神间,两人已走了过来,云懿霆一伸手就将她拉在身后。   祭奠之时,云归雁也跟了出来上香,与许明道再次相遇,许明道客气的唤她“六小姐”,云归雁微微脸红,标准的行了个礼,然后抿唇站在一侧,娴淑安静,许是气氛沉肃,竟是一个字也没多说。   若胭诧异,心想归雁这个疯丫头今儿倒是难得淑女了。   礼罢,云懿霆扶起若胭,若胭道,“既然来了,想一并祭奠静云师太。”这却不是许家兄妹的事了,他们俩却也跟着上了香,普安师太答礼,随后若胭又与云懿霆去了静云师太撒灰之处,问云归雁同行否,云归雁却犹豫了一下,道,“我不去了,在厢房等你。”若胭也不勉强,自与云懿霆前往。   庭院之雪已消大半,山中白雪却是晶莹依旧,今天天气不错,浅金色的阳光温软的洒落在白雪之上,反射出柔和迷人的光泽。   两人又回到半缘庵,忽然从殿内走出几人来,男女老幼皆有,老妇年近四旬,正掩面恸哭,左右扶着一对青年男女,后面跟着个乳娘打扮的,怀抱着个不足周岁的小孩儿,皆是一身青素,若胭愣了愣,不知是何事,忙拉着云懿霆避去一旁。   不想那老妇听到动静,用衣袖揩了揩眼泪望过来,恰好就看见若胭,也迟疑了一下,却张口唤道,“对面可是梅府上的二姑奶奶?”   若胭不免诧异,复细细打量老妇,隐约觉得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再看旁边那青年女子,也有些面熟,只微微一福,应道,“正是,大娘……”   那老妇见若胭承认,一喜之后,越发的哭得伤心,脱开青年男女的手就急步上前,将若胭左看右看,落着泪道,“果然是二姑奶奶,市坊传言不假,也只有二姑奶奶重情重义,肯来着祭奠太太了,二姑奶奶不记得老妇,老妇姓李,曾在梅府东园与二姑奶奶有一面之缘。”   若胭恍然忆起这李氏是梅承礼的乳母,因半年前孙儿满月带到东园拜见杜氏,若胭是见过一面的,转眼物是人非,想不到她还记得自己,今日既在这里相遇,必定也是为祭拜杜氏而来,身边搀扶的两人可想而知就是她儿子、儿媳,那被乳娘抱在怀里的肉乎乎的小孩儿初见是才刚满月,现在已经这么大了。   两人执手见过,老妇又唤了家人过来见礼,若胭客气的还礼,又抱了抱那小孩儿,觉得沉甸甸的,险些抱不住,暗叹李氏养的好壮实,那小孩儿却不顾长辈伤心,只顾摸着若胭的脸呵呵直笑,还亲昵的凑过来亲一口,饶是李氏脸上挂着泪,也忍不住笑起来,叹道,“二姑奶奶心善,孩子最是明白的,上次见面,康儿才满月呢,就只对二姑奶奶笑。”   倒是她那年轻儿媳,因云懿霆站在不远,先是垂着头避在丈夫身后,因见儿子亲了若胭,忙怯怯的上前自责,“小儿失礼,二姑奶奶莫怪。”   若胭心里高兴,连说“不怪,我喜欢着呢。”   虽是喜欢,委实这孩子太沉,抱不多久,就觉得吃力,胳膊坠得疼,只好恋恋不舍的还给乳娘,往身上摸了摸,想送个什么给他,奈何通身无饰,除了腰上别着的那块玉璧,竟无一件可送之物,不免讪讪,李氏见她举动,就猜出其心思,忙使眼色示意乳娘将孙儿抱走。   若胭越发尴尬,不料云懿霆突然上前,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玉珮来,含笑放在孩儿手里,那孩子冲云懿霆咧嘴一笑,伸手将玉珮抓住,还脆生生的喊出一句“阿爹……” ☆、李氏   众人俱惊。   云懿霆也傻眼了。   若胭眨着眼看她,云懿霆抿着唇与她对视,脸上风云变幻,极其多彩,直到若胭扑哧笑起来,才怔了怔,风停雨歇。   李氏全家却吓得够呛,连连作揖,直呼“小儿无知,冒犯二姑奶奶和二姑爷,赎罪赎罪。”   那乳娘更是双腿一软,直接就跪了下来,既知若胭是梅家二姑奶奶,这京州还有谁不知道旁边的云懿霆就是侯府的二少爷呢,这位阎王爷可得罪不起,这阿爹是胡乱喊的么?   “无妨。”云懿霆轻轻一笑,看看那孩子,又侧过脸看若胭,缓缓的道,“有个孩子叫声阿爹,也不错。”   李氏一听这话哪有不明白的,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太太在天之灵,必然保佑二姑奶奶和二姑爷早生贵子。”   在祭礼上说这话,多少有些怪异,但此时此景却无人在意这些,云懿霆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丝毫不见脸红,若胭便是再迟钝,也羞得满脸通红,忙轻咳两声,走开两步离云懿霆远些,岔开话题问起李氏的近况。   李氏只道一切安好,到底又含了泪黯然伤怀,“老妇耳目闭塞,太太走时竟不知情,直到数日后上街才知,赶上山来,却听静云师太说,太太早已归蜀中去了,此生再不得见了,只痛悔难忍,恨自己早不知情,也好灵前一送。”   李氏儿媳突然插言解释,“好叫二姑奶奶得知,委实不是婆母疏淡,那几日小儿高烧咳嗽,全家只顾着请医照料,不想太太竟去。”   若胭自然是不怪罪的,少不得又安抚一顿,只说“大娘念旧之心,母亲泉下有知,也当谢过,再无怪罪之理。”   李氏指了指旁边憨厚不语的儿子,道,“二姑奶奶哪里知道太太的好,老妇当年独自拉扯他,温饱难顾,是太太好心收留,做了大少爷的乳娘,此后一边奶大少爷,一边奶他,老太太嫌老妇寒酸,几次要将老妇赶走,都是太太求情,又屡屡送衣送钱,才容得我母子活到今日,老妇在梅府住了数年,有什么看不见、听不到的?奈何人微力弱,无可奈何,只得辞去,原想着他如今长大成人,老妇往后也能腆着脸与太太多来往几次,不想太太就这么去了,连给我们个报答的机会也没有,怎不叫人痛心?”   若胭原本对杜氏的往事极为好奇,总想探知些陈年旧事,看看杜氏是怎么度过的时日,自她死后,那些好奇之心也变成骨灰,全没了了解的欲望,知道又如何,人已经死了,除了气愤和悲悯,还能如何?已经沉寂的,就让它们继续沉寂吧。   “太太走后,老妇去过梅府,想见见大少爷,却被拒之门外。”李氏长叹一声,悲怆的低下头,一口口奶大的孩子连见也不见她,想来就心生悲凉。   若胭却知真相,梅承礼根本不在府里,早就不知去向了,拒绝李氏的,应当是张氏,又不好明言,毕竟梅家对外一直瞒着梅承礼的行踪,只好宽慰道,“大娘莫怪,大哥哥许是专心读书,早就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因此不知是你老人家过去,许是新买的丫头们不认识您,也是可能。”   李氏点点头,略微宽怀,“二姑奶奶这样说也在理,听说大少爷秋闱上了榜,老妇自然也是高兴的,老妇也不敢计较大少爷见与不见,只是得闻传言,说大少爷也未来祭拜太太,这才心酸悲痛,想去问个明白,只是被堵在门外,说梅家之事,不劳外人多嘴。”   若胭不知这话是谁说的,总是张氏吩咐的没错,杜氏的后事办在半缘庵,人尽皆知,梅承礼没有来送行之事,当时兴许无人知,事后总能传出去,难免被人诟病,李氏既受杜氏大恩,又自认曾奶过他,要当面问个缘故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梅家唯恐外人得知大少爷离家出走,怕扫了颜面,将消息捂得死死的,不愿李氏多事,自然不会有好话打发。   两人又说了些话,若胭见天色不早,小孩子又直往乳娘怀里拱,怕是站久了无聊,就别过,目送她一家子远去,再看云懿霆,正歪着头在端详自己,神情若有所思,一时沉浸在与李氏的对话中反应不过来,只心乱乱的拉着他进殿里去。   云懿霆嘴角轻轻一勾,目光流转,荡漾起圈圈涟漪,只是若胭满腹心事,没有看到。   跨入殿内,只见许明道与佟大娘正在说话,不见云归雁和许明玉,若胭猜想两人在厢房,就径直去找,果然见两人聊的和谐,云归雁正邀请许明玉去云府玩,说是“我回去就给你下帖子,明玉你哪天得了闲就来,切不可拘束。”   许明玉笑道,“归雁放心,既然盛情相邀,我怎么会拘束推却,过几日自然去拜访。”   若胭走进,三人又说了会子话,见时辰不早,便相携而出,云懿霆和许明道等人已侯在院中,普安师太也在。   若胭问起李氏,普安师太点头道,“阿弥陀佛,李施主乐善好施,又虔心向佛,往年便时常来上香礼佛,杜施主西去后,更是常来,每每悲戚难止,其心可表。”   若胭唏嘘,更感念李氏怀旧之意,心想杜氏在梅家再无人认同,处处遭排挤,这世上也总有感她恩德之人,如巧云,如从敏,亦如李氏。   众人辞过,才出门而去,到山门外,又是一番辞别,尤其云归雁,拉着许明玉笑着说了好些,又叮嘱了几次,临转身时,又绯红了脸向许明道行了个礼,这才折回车上。   进了侯府,云归雁才拉着若胭悄悄的说,“若胭,你这位表姐,正是灯会我见过的那女子。”   若胭轻笑,“我猜就是,你瞧着如何?”   “很是可亲。”云归雁赞道。   若胭笑道,“我也如此觉得,你们俩倒是一见如故,日后来往多了更好。”   云归雁目光一闪晶晶亮,随即垂头轻笑,“正是,我瞧着是个大方不俗的,可常邀来相聚,你们姐妹俩也可一见,又或者,我们可同去你表姐的住处,一起玩耍。”   若胭一滞,呵呵一笑,应付了过去,心叹,邀请明玉过来倒是无妨,要是自己跑去古井胡同,云懿霆估计要吃了自己,还是作罢了,也不知他今天和许明道都说了什么,看着倒是云淡风轻的、和睦友爱的,怎么对我就那么吓人呢?   与云归雁分道回到瑾之,洗漱换过衣裳,再看云懿霆,依旧散开衣襟在凝目打量自己,眸光流动着浅浅的妖气,不由得就吓得漏了一拍心跳,紧张的上前为他系腰带,呐呐的问,“三爷在想什么?”   “嗯?”云懿霆看住她,扬眉反问,“你猜我在想什么?”   若胭垂头,“不知道。”   云懿霆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四目对视,“果真不知?”   若胭茫然的动了动唇,不知如何回答,却见云懿霆一声轻笑,俯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又蹭到她耳后,低低的笑道,“你这个傻子,你该知道的。”   若胭更糊涂了,他这段时间古怪的很,喜怒无常,自己哪里猜得出他的心思,只求他别多心,骤然间变成暴君就不错了,再想不出该知道什么,忙细细的回忆一遍刚才在半缘庵的言行举止,确信自己没有表现出与许明道的亲近,大约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吧,瞧他这神色,也不像是带怒,莫非还有什么高兴事?一时更摸不着头脑了,只好傻傻的瞪着他,茫然摇头,“三爷心里想什么,不如直说,我笨……”   “的确是笨。”云懿霆低低的道,突然张嘴含住她的耳朵,不轻不重的拿牙一咬,细细的疼痛与暖暖的瘙痒同时传来,从敏感的耳垂瞬间通过大脑,流传到全身,每一根神经都酥麻难耐。   “哎哟。”若胭低喊,慌乱的扭头闪避,却被他一胳膊圈住脖子,动弹不得,不偏不倚就送到他面前,额抵着额,鼻子顶着鼻子,他饧眼迷蒙,水雾中闪动异样的光彩,恰如江面上薄薄的晨曦后透出朝阳,朦朦胧胧的,却又华光万丈,一时痴住,呆呆的看着,却听他轻轻的笑,一口就咬住了她的唇,细细的辗转缠绕。   若胭痴呆呆的被他吃了一通,红着脸去推,云懿霆却又一路游走到她腮边,亲昵的低语,“若胭,我越来越觉得,有个孩子叫爹,真不错。”   若胭恍然,差点没跳起来,刚“唔”了一声,就被他一把搂紧腰肢,一个旋身就跌倒在榻上,紧接着就被盖上一个厚重的真皮大被子,软绵绵的陷进去,也不知是陷进榻上,还是陷进被子里,总之,瞬间就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连气也喘不上来,只能挣扎着攀住他的脖子。   “三爷。”若胭被他吻的迷迷糊糊的,咕哝一句,这样不好,才出卒哭祭,还在服孝呢,要是这紧要时期有了身孕,可真要被人唾骂了,可是看这位爷的架势,压根就没把礼教放在眼里,也对,他的所作所为从来是不合常规的,谁能奈何他?但自己不一样啊,我可做不到他那样厚脸皮,真要传出什么去,羞也要羞死了。   “在瑾之,我说了算。”云懿霆扶正她的脑袋,不许左右躲避,手掌一路向下,带着一串火,沿着身体迎风燃烧,瞬间就烧了个透,云懿霆沉闷的哼了一声,呼吸急促滚烫,吓得若胭死死的抓住他的手,急声求饶。   恰在此时,就听晓萱在门外禀道,“主子,三奶奶,二夫人身体不适。”    ☆、风寒   若胭身体一僵,迅速的反应过来,暗呼救兵来的及时,推他道,“三爷,别胡闹了,母亲病了。”   云懿霆不作声,紧密贴合的挨着她,慢慢闭上眼睛,一语不发,像是要睡着了。   若胭大窘,心想,爷,你这又是要闹哪样?丫头还在外面等着呢,你再这样拖延着,全天下都知道屋里的情况了,又轻唤了一声,仍不见说话,只好扭了扭身子,意图自己逃走,冷不防被什么东西抵住身体,一愣之后瞬间明白,脸涨得猪肝一样火辣辣的疼,再不敢动,连气也不敢大喘,小心翼翼的压住狂跳的心脏。   过了好一阵,才觉得挟制渐松,云懿霆将脸在她颈肩轻轻的摩挲,慢慢的吐出一口气,这才将她一起拉起身,再看她酡红着脸,双目迷离含羞,拘束的拉扯身上凌乱的衣裳,神态妩媚诱人之极,不觉心口又是一跳,喘了喘气,轻轻一笑,帮她整理好衣裳,又拢了拢鬓边松开的头发,掖在耳后,这才执了她手出门,往存寿堂去。   彤荷迎着,若胭问,“母亲如何?”早上请安时倒还好,怎么说病就病了。   彤荷行礼道,“回三奶奶的话,二夫人早起并无异常,只说身体有些乏力,到上午就有些咳嗽,于大夫来过,说是受了些风寒,倒是无大碍。”   若胭松口气往里走,刚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咳嗽声,两人进屋,果然见和祥郡主半躺在床上,容色倦怠,以帕掩嘴,轻声慢咳,祝嬷嬷坐在床沿扶着,缓缓拍着她后背,碧姗端着清茶侍在一旁,见两人进来,行了礼退后一步。   若胭上前拜过和祥郡主,问道,“母亲感觉如何?”   和祥郡主笑道,“你们俩回来了?可是刚回来的?想必还没用膳,何必急急的赶来,快回去吃些东西,我这里无妨,不过略有些咳嗽罢了,不碍事。”   若胭从碧姗手里接过茶奉上,“母亲慈爱,处处为儿女着想,也要爱惜自己身体,我们晚辈,就是迟一些吃饭又何妨,母亲卧病在场,理当侍候在跟前。”   和祥郡主笑着点头,祝嬷嬷也赞“三奶奶孝顺”.   就见何氏从外面进来,笑道,“哟,三弟和三弟妹回来了。”转向和祥郡主笑道,“母亲,儿媳刚送了于大夫出去,又与吴管事一起去库里抓了药送去厨房,现已经熬上了,约摸要一个时辰才得熬好,于大夫说了,母亲这是风寒所致,需多注意保暖少忧思,不如先喝些热茶,再躺好了小憩片刻,儿媳为您揉揉太阳穴,等药好了,儿媳再扶您起身,可好?”恭顺周到之极。   和祥郡主点点头,“也好,我正有些倦意,便眯会眼吧,也不必你守着,你们几个都回去吧,各自安生去,有嬷嬷和碧姗几个在也就是了。”   “那如何使得?侍奉母亲本是做儿媳的本分,平日里母亲宽厚,由着儿媳自在,难道儿媳就这般不懂事了,连个好歹也不知了,如今母亲身体欠安,正是儿媳回报母亲的时候,怎么能只顾自己清闲,却将份内之事推到嬷嬷和丫头们身上,这便是天大的不孝了,儿媳可要无地自容了。”   何氏一番慷慨陈词,若胭旁观者都听的热泪盈眶,暗赞自己这位大嫂真是个嘴巧讨喜的儿媳妇,所谓妯娌之间最怕对比了,和她一比,自己实在是笨嘴笨舌,和祥郡主不当面嫌弃自己,仍做到一碗水端平,也算难得了,才刚一笑,不想何氏又看过来,道,“三弟妹回去歇着就是,有我在这里就够了,三弟妹为了娘家母亲尽了孝心也就罢了,一路车马颠簸,心忧体乏,母亲这里自有我服侍。”   若胭眉尖微蹙,这话乍一听不错,细细嚼来就变了味,字字透着讽刺若胭一心都在娘家母亲、不顾婆母的意味,也只是呵呵一笑,道,“大嫂不愧是我等妯娌的榜样,我听闻当年大嫂娘家举祭时,大嫂也特意赶回去以尽孝道,可有此事?”   何氏讪讪不语,当年自己的生母何太太的百日卒哭祭,自己的确是回了娘家的,若胭这话可是一耳光掀她脸上了,脆生生的,结结实实。   云懿霆抿唇一笑。   和祥郡主含笑道,“你们有这份心就好,我哪里就病到要你们一个个都守着的地步……”正说着话,就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一人掀起帘子快步入内,行礼道,“母亲,可要紧否?”却是大爷云懿钧。   和祥郡主见他回来,嗔道,“如何连衙门的事也搁下了?”   云懿钧道,“母亲欠安,自当赶回,衙门的事,儿子已经交代妥当。”   既然已经回来,也不必再说,心里总是暖的,和祥郡主看着眼前这四人,皆非自己亲生,却都是孝顺懂事的,老大夫妇是不必说了,老三原本是颇令自己头疼的,自从娶了亲,也变得踏实安分,说来这也是他媳妇的功劳,这样一想,对若胭又多了一份喜欢,笑道,“回来也好,你每天忙于公事也不得闲,今天索性在家休息一天,都回去吧,谁也不许在我这里耗着,我如今好好的,不过略咳嗽几声,还不必紧张,有事情自然打发丫头去告诉你们就是,也省得我病好了,却叫你们几个都累倒。”也不等众人说话,吩咐祝嬷嬷一并赶了出去。   到门口,又见云归雁跑来,见众人一串儿往外走,诧道,“这是怎么,母亲病已好了?”   祝嬷嬷说了原委,云归雁笑道,“即便母亲不需要床前服侍,我也先去请个安。”别过众人就进屋去了。   四人一路同行,云懿钧和云懿霆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何氏和若胭默默不语跟在后面,到分道之岔口,何氏又堆了笑脸对若胭道,“哟,三弟妹可别生气,你知道我这人最是嘴笨的,分明一番善意,却总是让人误解,三弟妹可莫往心里去。”   若胭故作诧异的道,“大嫂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竟不知来由,要说嘴笨,大嫂可就太谦虚了,府里姐妹妯娌们,任谁不夸大嫂嘴巧,人人称赞?”   何氏呵呵笑,摆手呐道,“哪里,哪里,我就是……就是想着三弟妹今天辛苦了,想自己身为长嫂,理当为弟妹分忧,绝不敢有离间三弟妹和母亲的心里。”   得,这何氏还真不是个心思谨密、高深莫测的人物,“离间”这样的话也说的这样顺溜,自己还没好意思给她扣帽子呢,她倒是主动自觉的戴上了。   若胭忍住喷笑,道,“多谢大嫂的好意了,我们做儿媳的,若是言正行端、孝名于外,既是娘家的光彩,更是夫家的荣耀,母亲焉能不知这个道理?”   何氏红着脸,连连称是,悄悄的在云懿钧后腰上捅一下,两人别过。   云懿霆回头来盯着若胭,一脸忍俊不禁的笑容,然后伸手托起她下巴,凑近了笑道,“来,张嘴让我瞧瞧,这小牙齿是越发的尖利了,啧啧,改天可带你去烤肉吃了。”   若胭顿时满脸通红,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嗔恼,“你小心点啊,再敢碰我,我咬你!”   云懿霆一听这话,非但不避,反而益发挨了过来,调笑道,“如此正合我意。”   若胭哼一声,扭头就走,再不理他,云懿霆含笑跟在身后,走出几步,若胭却又回头拉他,眼巴巴的瞅着他问,“三爷,你刚说什么来着?带我吃烤肉?”   “嗯?我有这么说过吗?”云懿霆长眉微轩,故意逗她。   若胭果然苦了脸,攀住他低嚷,“三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过的话不许赖账,在小女子面前出尔反尔,羞是不羞?”   云懿霆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应道,“岂敢出尔反尔,你如今这般厉害,我若不应诺,你还不把我烤了吃?”   “嗯,正是如此!”若胭也板起脸,故作严肃。   两人说笑着回到瑾之,若胭想了想,让晓蓉去熬了姜茶,趁着热乎乎的又亲自送去,云归雁已经离去,云归雪坐在床边,拉着和祥郡主的手叽叽喳喳的撒娇说着什么,见若胭进来,撇嘴叫了声“三嫂”,坐着不动,和祥郡主拍拍她的手,朝她努嘴,她这才不请不愿的起身行礼。   若胭笑着还礼,将姜茶从食盒里取出,“母亲之咳嗽既是风寒引起,还需喝些性热之汤更好,儿媳粗笨,只知姜茶最是驱寒,母亲不妨试试。”   和祥郡主笑笑,正要说话,已见云归雪凑过去嗅了嗅,皱眉嚷道,“三嫂你这茶里加了什么,这样的呛?还没喝呢,闻着就怪怪的。”   和祥郡主一怔,便笑道,“老三媳妇有心了,你这心意我领了,只是才喝了一杯热水,这会子正觉得胀,可略过一阵再喝这姜茶。”   若胭恰好将她一息之间神色微变收入眼底,心里有些凉,这是对我有防备之心呢,也不说破,只不动声色的取过桌上一只空杯,将姜茶倒了一半进去,端起来就一仰而尽,笑道,“母亲说的是,这姜茶确实有些烫了,可过一会再喝不迟,母亲刚喝了热茶,正需要休息,儿媳就不打扰了。”行礼退出。   你爱喝不喝,反正我喝了。   进屋的时候,晓萱正从里面出来,见若胭回来,屈膝行礼,接着就听云懿霆的声音在屋里想起,“来,进来。”若胭步入,只见云懿霆坐在窗前,闲适的敲着手指。   “三爷,晓萱说了什么事?”若胭敏锐的嗅到不寻常的气息,直接了当的问。   云懿霆看着她笑,笑得有些无奈,道,“嗯,确实有件事,你看信吧。”将桌上一封已拆开的信递过去。   若胭狐疑的取出一看,也傻了半晌没回过神来,“这……这是真的?”   “人不可貌相啊。”云懿霆轻笑。   若胭苦笑,连自己也不知说什么好了,信中说梅承礼喝醉了酒与人起了冲突,打起了架,大街之上言语狂妄之极,若不是暗中有人相护,估计连骨头都要被人拆了,不过稍受些皮肉伤而已,这……这还是那个一见张氏和梅承礼就吓得手足无措、唯唯诺诺的可怜男孩吗?   难道说游历(流浪)真的这么锻炼人的性格和胆气,猫儿都能变老虎?   可是,没有真本事,仅靠着耍酒疯叫嚣逞强,也不过是落个被挨打的份,经此一“役”,也不知梅承礼会何去何从,是越发的哀怜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还是激起斗志,从颓废中走出来。   “三爷怎么看?”若胭也哭笑不得了。   云懿霆笑而不语,若胭扁嘴道,“罢,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放之任之,磨砺心智。”   云懿霆目光一闪,笑道,“正是,被你猜准了,他已不是襁褓小儿,更非弱质女流,终究要自食其力,既然当初离家,已经走出这第一步,就该做好应对苦痛的准备,挨打算什么,打人之前都难免挨打,如不再加磨砺,终将一生无为。”   若胭默默不语,静静的看着他,心里突然很难过,云懿霆说的对,走到这一步的梅承礼基本上是没有退路了,再过几天就要春闱了,今年这一场他铁定是赶不上了,再等下一次?这期间又会发生什么?回到梅家,发现生母已经不在,不但连名分没了,连尸骨都变成了灰埋在千里之外,他又怎么可能安下心重新成为当年的无知小儿?   挨打吧!小伙子挨几次打也没什么要紧,有人暗中保护,伤不到哪里去,关键还是他自己要找到人生的方向,一边挨打一边思索。   凝目眼前这张俊秀妖娆的面孔,若胭失了神,缓缓伸手抚上,挨打么?   “挨打算什么,打人之前都难免挨打。”   他自小失母,陪在皇子身边,周旋于皇子之争,又练成这一身的功夫,不知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委屈,是否因此磨砺出看似如花妖魅、实则冷厉如锋的心性…… ☆、求证   翌日,若胭再去存寿堂请安时,和祥郡主已好了不少,偶然轻咳两声,的确已无大碍了,何氏笑着说了一箩筐的体贴话。   和祥郡主笑呵呵的点头,又道,“老三媳妇熬的姜茶,味道不错,效果也极好,喝完顿感舒畅,寒气已去除大半。”   若胭会意,笑道,“儿媳不敢当,这并不是儿媳的手艺,儿媳只知这么个土方子,茶却是晓蓉熬的,母亲不嫌弃便好,儿媳一会还叫晓蓉熬了送来。”   众人都愣了一下,任谁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丫头代主子做的事,也该算是主子的功劳,和祥郡主大约也不会真的以为这茶就是若胭亲自守在炉灶前,但只要这茶出自瑾之,那就是若胭做的,却没想到她会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撇清,把丫头推前面去,这竟是傻了。   和祥郡主笑了笑,“你的心意,晓蓉的手艺,我都收下了,彤荷,去屋里取个荷包来,赏给晓蓉。”   彤荷应声而去,不多时捧着个鼓鼓囊囊的精绣荷包出来,若胭接过,代晓蓉致谢。   何氏眼巴巴的盯着那荷包,再看若胭,目光很是复杂,末了,又转为嘲笑,虽是为丫头挣了个荷包,到底没她的份,说起来还不如个丫头呢。   几人寒暄几句,辞过和祥郡主,依次往外走,云懿诺错开云归雁来到若胭身后,轻声说了声“多谢三嫂”,若胭回头就笑,知他昨天是进宫伴读,天黑才回府的,这才谢她服侍之事,便问他功课如何,云懿诺答道,“昨日得了太傅称赞,今日太傅家中有事,便放了假。”   若胭就笑言让他放松些也好,几句闲话之后,各自分开。   回了瑾之,将荷包交给晓蓉,用过早膳,歪在榻上看书,却见晓莲进来禀道,说是闵太太来府上了,一会就过来瑾之,想和若胭说说话。   若胭一怔,闵太太是长辈,她既然过来,理当该自己去请安相陪,怎么存寿堂没话传来通知自己过去,却让闵太太亲自过来,这却是不合情理了,细细一想就知道这必是闵太太有话要私下与自己说,已经和和祥郡主说了不必叫去,只她过来一趟就是,蓦地想起年前闵太太也来过一次,说要找自己,被云懿霆推了,这一回又为什么来?莫不是还和上次一样?见还是不见?   若胭不由自主的去看云懿霆,后者却是神色淡然,“你自己看着决定。”   她便略作沉吟,吩咐晓莲,”那你就在门口迎着吧。”   闵太太既然一而再的来找自己,想必有重要事情要说,就算是自己十分不愿过问梅映雪的亲事,也不能总是将长辈拒之门外,且看她与杜氏生前故交的份上,也该恭敬相待。   晓莲出去后,若胭又吩咐初夏和晓蓉去准备点心等,自己又整理了衣襟,云懿霆已起身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若胭知道他素来如此,除了云归雁过来,他会偶尔陪坐片刻,其余人任谁都不相陪,也就点头,送他出门去,叮嘱道,“别太久了,回来吃饭。”   云懿霆就眸光闪闪的笑看她,道,“要不你再给我副担子,我出去为娘子赚些脂粉钱?”   若胭回过神来,意识道他这是取笑自己唠唠叨叨的过紧了,红脸道,“我也不用脂粉,你只管去挣酒钱。”   云懿霆低笑,“我也不喝酒,那便攒下做压岁钱吧。”说罢,笑着离去。   若胭纳闷,这压岁钱是给谁的?靖哥儿?还是永哥儿?   初夏在后面掩嘴直笑,若胭恍然大悟,腾的烧得脸痛,暗骂云懿霆无耻,又回身瞪了初夏一眼,啐道,“你如今也越发的不与我同心了,眼见我被人取笑,却只顾自己偷着乐。”   初夏笑道,“三爷有这等长远打算,奴婢为三奶奶高兴还来不及,又如何阻止?奴婢这样笑,可不正是与三奶奶同心。”   两人正说着,就见门外传来动静,晓莲引着闵太太进来,来着却不是闵太太一人,还有闵嘉芙,若胭忙迎上去行礼,笑道,“倒是有劳您亲自过来,可不折杀晚辈了,有什么事只管着人来说一声就是,快请进。”   闵太太拉了她的手笑道,“多时不见三奶奶,我也有些想念了,不过是见今儿天气不错,出来走动走动,也省得在家里坐得懒了,就过来和三奶奶说说闲话解解闷,我当三奶奶自家孩子一样,三奶奶也不必这样客气。”   闵嘉芙呵呵直笑,“若胭,我母亲上次来就没见着你,怎么今天就有空了?”   三人说着进了厅,分主宾落座,早有丫头们鱼贯而入,捧了各种茶、点心进来,形色各异、精致可爱,闵嘉芙惊讶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倒是没作声,一圈茶后,闵太太开始打量大厅,夸赞是“富贵锦绣、雍容典雅”。   若胭笑着谢过,不过是句最常见的客气话,没必要喜不自禁。   闵嘉芙却问,“怎么,若胭平时都是自己在家么?云三爷也无公务在身,竟也没有在家相陪?”   若胭暗蹙眉头,笑道,“三爷有事,恰好不在家,怎么,嘉芙有事找三爷?”   闵嘉芙脸色微红,忙摆手嗔道,“我是随母亲来看你,找他做什么?可莫打趣我了。”   若胭呵呵一笑,就问闵太太所来何事,自己从不是个爱拉家常扯闲话的人,没这兴趣也没这口舌,索性开门见山,我只算定了你有事要说,那就赶紧说吧,别兜圈子了,果然闵太太也是有意而来,见若胭直问,她也就直答,“这次来见三奶奶,确实也是受人之托,梅太太曾多次对我说,三奶奶性子最是直爽,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三奶奶娘家的三妹妹映雪小姐的亲事,想必三奶奶也是知道的,映雪小姐的亲事也是梅太太当初托我做的媒,许的是太仆寺少卿齐大人,两人已换过庚帖,亲事已定。”   若胭笑而不言,这事她当然知道,想杜氏停灵半缘庵时,齐大人还亲自来祭奠呢,也因为此事,自己对他颇有好感,认他是位少有的重情重义的儒雅君子,只是,闵太太也说了亲事已经定下,今天何故又提及?我也不问,你只管把来意明白了当的说了,我再做计较。   闵太太见她不接言,果然自己再说下去,“当初两家一致选定的吉日就是今年的三月初八,距今日只有一月有余了。”   若胭猛然想起这桩事,是啊,自己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这样一算日子,果真没多少天了,想必这时候齐府和梅府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大婚之事吧,那自己也该抽个时间去清点一下杜氏留给梅映雪的嫁妆,然后送过去,就算完成了杜氏的托付。   闵太太看她一眼,暗叹她好心性,竟能静听不语,只好接着说,“只是,梅太太过世之事和和离之事……影响颇大,朝野都有传闻,形形□□的难说真假,齐大人几次登门梅府,梅大人要么外出未归,要么言之不尽,齐大人不得要领,这亲事就有些踟蹰了,因虑及双方声誉,总不便往国子监去找人,倒是下帖子请了三爷几次,只是三爷都给推了,齐大人没奈何,只好托了我来问问三奶奶的意思,毕竟,梅太太的事,三奶奶应该是最清楚的。”   信息量太大了,若胭转了好几个弯才理清楚条例,敢情齐大人是因为杜氏的死和和离莫名其妙,有退亲的意思,想让梅家恩给个答复,人家理亏,就是避而不见,想通过云懿霆打听,云懿霆也不理会,只好让当初的媒人来找自己了。   别说,这还真是条路子,诚如闵太太自己所说,这个事的确是自己最清楚了,梅映雪的亲事自己管不了,不过,杜氏的死与和离,倒是可以在维持平衡的条件下说明一下,毕竟,人家齐大人娶妻,也该娶得明明白白的不是,一个正四品的朝廷官员肯娶一个六品小官的庶女为妻,已经是难得了,当初三媒六聘的也给足了梅家的面子,总不能女方家出了天翻地覆的大事闹得满城风雨,却独瞒着准女婿吧?这可不太合理。   梅家避而不见的做法,若胭也能理解,能攀上齐家这么一门贵亲,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再加上若胭加入侯门后丝毫没为娘家带来好处的原因,一家子对梅映雪婚事的期望可想而知,奈何杜氏之事使整个梅家陷入僵局,梅家恩情理有亏、兼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无法对齐大人做一个明确解释,闪烁其词,几番之后,齐大人不满意,梅家恩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躲起来不见人了,熬到婚期,再有异动,齐家也脱不了干系,真正是打得好算盘。   思忖一番,若胭便缓言说道,“闵太太既然为母亲之事来找我,我自然要据实相告,母亲早在过世之前就已经与老爷和离,只因母亲病发急危,不久就离开人世,时间仓促,便没来得及向亲家齐府报信,这便是移棺入庵的缘故了,后来,母亲丧事处理完毕,老爷也亲自去府衙办过手续,事情这才公开,闵太太只管将这话转告齐大人。”   终究还是要保留梅家的颜面,毕竟自己还是梅家的女儿,关起门来敢直言梅家恩无情无义,当着外人,该留情面还留情面。   闵太太沉默片刻,点头道,“这个说法,我也听说过,只是今天亲耳听三奶奶说出,才信了,我与梅太太相熟半辈子,交情不深不浅,来往不密不疏,孰料她这样离去,我却连个缘故都没明白,怎么半辈子都过了,老了老了,却和离了,这事……”忽又悠悠长长的叹口气,清凉的笑一声,“怪不得梅府上连个白幡都没举,我也登门过两次,亦不见谁穿白戴孝,原来就是因为和离在先吗?”   这又是问的谁呢?   若胭垂眸一笑,不说话。   “三奶奶是个有福的,有梅太太看着出嫁,如今也过得稳稳当当的,有件事我也不瞒你了,今儿既然来了,索性一通说出来也痛快。”闵太太看着若胭又发了一会呆,却又说道,“实不相瞒,最初我为齐、梅两家牵线,却是因为三奶奶,雪菊姑娘自打周府设宴后就几次在我面前提及三奶奶,希望三奶奶能嫁去齐府做主母,齐府的事情三奶奶多少也有所了解,自从齐大人原配罗氏去世后,诺大一个府里也没个主事的,雪菊姑娘是罗氏的陪嫁丫头,很是本分善良,罗氏去世后她就自梳了头留在府里,把慧姐儿带在身边,眼见慧姐儿越来越大,时不时的跟她问起亲娘,雪菊姑娘就有了心思想为齐大人寻个良配,”说着又看若胭,“听说上次在周府,三奶奶帮着雪菊姑娘寻回慧姐儿,慧姐儿对三奶奶也很是喜欢,雪菊姑娘那次便留意上了,雪菊姑娘的心思,你我都该明白,齐大人正值当年,不可能鳏居终老,迟早要续娶,与其娶一个品行不端、性情骄纵的回来,容不容得下她不说,只怕也难善待慧姐儿,三奶奶性子和善,又与慧姐儿亲近,这是最好不过了。”    ☆、怒起   若胭早就听说过闵太太做媒时先提的是自己,只此刻才明白真相,敢情是因为自己那次举手之劳啊,这倒不知该说巧还是不巧了。   闵太太道,“雪菊相中了你,就与齐大人坦诚相告,齐大人听罢又问过慧姐儿,慧姐儿也很欢喜,所以我便应了这个媒,去找梅太太商议,不想被梅太太拒绝,说你已另定下亲事,不可再许他人,”说到这里,猛又顿了一顿。   若胭也明白她的意思,当初杜氏的确是已经为自己定下许明道,也是因此推掉齐家的,只是世事难料,谁又猜得到结局,自己那桩早就定下的亲事也不作数了,另嫁他人了。   “梅太太又向我提及映雪小姐,我这个媒人也拿不定主意,只得先去问过齐大人的意思,齐大人说,既然两位小姐都是梅太太的女儿,应当品行相近,是以这亲事才定了下来,本来吉日已定,不该有偏差,不想梅太太突然离世,齐大人与映雪小姐虽然尚未大婚,但也以子婿之礼奔丧,情理不缺,齐大人本想着映雪小姐要守孝一年,便主动登门商议将婚期延后一年,谁知梅大人只是支吾不明,更一时说已和离,一时说梅太太早已将妻为妾,至于理由却统统不辨,齐大人如今心有恼怒,有退亲之念,只不愿再做个糊涂人,即便退亲也想着打听清楚。”   这下子,若胭彻底明白了,齐大人本想延期,但是梅家担心夜长梦多,再说当初他同意和离,也多少是因为怕映霜婚事拖久了有变,这却是看轻了齐大人的人品,齐大人却因多次询问得不到合理的答复,萌生退亲之心,又不想再糊里糊涂陷入梅家原本的舆论中,所以来问问自己的意思。   可笑自己能有什么意思,沉吟良久,才笑道,“这样重大的事,我竟是连想都没想过,也不敢妄言,唯恐误了齐大人和三妹妹,两家的亲事虽说最初是母亲的提议,可是最后定下来,却是老太太和老爷都点了头的,如今母亲不在了,亲事该如何,自然还需要齐大人与老太太、老爷说去,齐大人心存疑虑,不过是因为母亲的去世与和离真相,我如今也对闵太太实言相告了,闵太太不妨直言于齐大人,由齐大人自行定夺,再去梅府相商,亲事成与不成,最好能协谈解决,若是知情者愈多,到底对三妹妹名声不好,也与齐大人官声有碍。”   反正呢,官面上的话我都说了,也尽可能说的清楚又好听,再想问更深的,那就无可奉告了,这种事,我还真不能插手,一个字也不能多说,要不然准的又惹一身腥。   闵太太倒也是个明白的,知道若胭谨慎不肯乱说,总是自己弄明白了杜氏的死与和离的关系、顺序就好,并不追问,又笑着闲话了几句,夸赞若胭尽孝重义云云,这就起身告辞,若胭也站起来相送。   闵嘉芙却道,“母亲,我只枯坐一旁听你和若胭说话,我却一句话也没说,好个没趣,您且通融通融,容我在这里稍玩片刻,也与若胭说几句体己话可好?”   闵太太就笑,“我知道你们俩感情好,哪有个不许的,我先去郡主那边,你也莫留太久,自己带了丫头去前面找我。”   若胭笑着将她送出,闵嘉芙就笑道,“若胭,你与你表哥的亲事我是早知道的,有一次巧云还带了信去我家找母亲来着,说是求母亲做媒人,只你与齐大人的亲事母亲从未说起,今儿也是第一次听说呢。”   若胭苦笑,“好了,都过去了,有什么好说的。”心知闵太太不说,是因为亲事刚提亲就没被否了,又何必再说,比不得许明道,毕竟是杜氏亲口说出,又有书信为证,闵太太自然深信不疑,在女儿面前也就少有避讳。   两人复坐下吃茶,闵嘉芙尝了几种点心,连连赞赏。   正说着话,忽见影壁后转过一人来,竟是云懿霆,云懿霆一眼看见滞留未走的闵嘉芙,不悦之色明显,几乎想扭头就走,闵嘉芙也看见了她,笑道,“云三爷回来了。”   云懿霆驻步不前,冷眼望去。   若胭已迎出门来,“三爷……”   云懿霆微微一笑,上前挽住,到厅上略一顿步,对若胭道,“我先进去了,你们聊。”   若胭还没说话,闵嘉芙忽然神色一变,冷热交替,然后呵呵笑道,“我刚才可得知了一件事,云三爷娶了若胭可是得了宝贝了,当初我母亲还为齐大人说媒求娶若胭呢,齐大人可是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又是京州久负盛名的多情君子,只是连齐大人那样的身份,梅太太都没同意,只说是另有安排,呵呵,要不然啊,云三爷也没福分娶到若胭呢……”   云懿霆俊面陡然一沉,杀气四溢如漫天飞刀,他眼睛一眯,声音不大却冷峭阴寒。   “滚!”   两人都吓住了。   闵嘉芙连退两步,大气也不敢出的瞪着云懿霆,是自己错估了他的容忍力,以为当着若胭的面他多少会给自己面子,没想到说到做到,丝毫不留情面,“云三爷……我是若胭的朋友……我母亲就在……”话到一半,自己已说不下去,对面的人显然已经耐心已尽,随时可能出手致她于死地,她这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竟然一直当他是个容颜秀丽、情话绵绵的豪门公子,此刻才知道,他绝对不是!   “三爷……”若胭紧张的握住他的手,她知道云懿霆生气了,他很少生气,可是一旦生气,很可怕,而闵嘉芙的确说话不经大脑,这样的浑话也能当着两人的面说出来,究竟是心地纯真无邪呢,还是胆大包天?   “若胭,我先走了……”闵嘉容几乎连看也不敢看云懿霆一眼,提着裙子跌跌撞撞的离去。   若胭叹口气,叫了初夏来,让她跟上去,别让闵嘉芙在府里出什么意外,要是一时心急磕了绊了,又难说了。   闵嘉芙既去,大厅只剩若胭与云懿霆两人,“三爷……”   若胭心里哀怨不已,闵嘉芙的话就像是一个炸药包,她倒是丢下就走了,自己又如何扔得出去?几天前这位爷才刚莫名其妙的吃了一通醋,把自己好一顿折磨,那件事堪堪过去,又来这么一重磅炸弹,连自己也受不了,何况这位小肚鸡肠的爷?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曾与多位男子有过什么败坏名节的过往,然后恼羞成怒把自己休了吧?   “她说的是真的?”云懿霆并没有暴跳如雷,却也是极力克制住狂躁,尽可能的声音平淡。   若胭咽了咽口气,猜想着云懿霆问的应该是闵嘉芙说的自己和齐大人的亲事,迟疑着点头,“是的,母亲拒绝了。”   “为什么?”云懿霆又问,这才是重点,一提亲就被拒绝的人,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还是另一个人,闵嘉芙有意张扬的两次话里,都明确的将目标对准了许明道,她说,“若胭曾当着我的面坦言对这位表哥很是满意,赞其貌若潘安、才比子建,温情脉脉,正是难得的良人之选”,她说“梅太太都没同意,只说是另有安排”,什么安排?自然就是指许明道了!纵然明知闵嘉芙意在挑拨,自己却仍然做不到冷静以对,即使亲事最终未成,也多少看出这个人在若胭心里占据着不可忽视的地位。   “啊?为什么?”若胭却有些糊涂,不知所云。   云懿霆突然双手捧住她脸颊,逼她直视自己,然后贴近她鼻尖,强忍住酸涩,低吼,“告诉我,拒绝齐骞的理由!是不是因为许明道!”   以前表现得再吃醋,还是含蓄的,此刻却已然剥开了所有的外衣,毫不顾忌的将名字点了出来,可见云懿霆也到了无可再忍的地步,若胭惊愕的瞪着他,动弹不得,手指已然颤抖,她哆嗦着揪住他的衣裳,张了张嘴,良久,颤栗着吐出一个字,“是。”   得到明确答案的云懿霆身子一僵,他就像是那个炸弹,被点燃了导火线,一路燃烧到底,突然火光滞了一下,下一瞬间,就将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却就在一瞬间,若胭哭了出来,哭得梨花带雨、不能自制,“云懿霆,你想逼我说什么?”   一句话将云懿霆惊住,他愣了愣,看着若胭在自己掌心痛哭,泪水很快打湿双手,适才还狂暴燥乱的心刹那间柔软,火光尽熄,是啊,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要逼她说什么?将她抱在胸口,搂紧了一句话也不说,只听得胸口传来伤心的哭声,震得他心口痛。   最后,这件事情又谁也没再说什么,不了了之,不能不说云懿霆哄人开心的确有招,温柔体贴、甜言蜜语不说,还能变戏法似的弄出许多新奇玩意,没多会,就见若胭破涕而笑,扬着一张湿漉漉的脸,笑得酸甜可口。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又恢复到前几天的和谐,云懿霆左右相陪,尽其柔情,若胭感动他的付出,只是偶然想起这些日子反复出现的不愉快,心里隐约伤感。   过了两天,晓莲禀报说,外面来了个人,自称是梅府的丫头,奉老太太的命来见若胭,若胭皱了皱眉头,第一反应就是不见,张氏一向不待见自己,恨不得把自己一口咬了,她无端派人来找自己,总不是什么好事,心念一转,又冷静下来,不管什么事,还是先了解清楚了为好,也免得被张氏拿住把柄,再传出什么难听话来,只问晓莲,“来人可自报姓名?”   晓莲答道,“没有,奴婢问她,她不肯说。”   这就奇了,一般这样情况是没有不肯说的,又问,“长相如何?”   晓莲道,“模样、身段皆是中等,右眉梢有颗芝麻大小的黑痣,说话平和端谨。”   若胭一怔,知道这是富贵了,自从张氏看出富贵有暗中维护杜氏和若胭之嫌,就数次想将她踢走,奈何府里连番卖婢,人手紧缺,又加上方妈妈都不得力了,张氏身边一时没个熟练趁手的,这才勉强留下,却也多有冷淡责罚,不再重用了,今天偏派了她来,必有深意,好奇之心驱使,若胭吩咐晓莲客气的迎进来。 ☆、旧交   来者正是富贵。   若胭热情的迎到厅上,富贵磕头行礼,若胭赐了座,富贵推却不坐。   若胭笑道,“富贵,你这样就不对了,不说你我往日交情,单你这次过来是奉了老太太的话,若是我失礼分毫,却不叫老太太回头说道我轻看她?”   初夏上前也笑,“富贵,三奶奶什么性情你我还能不知?只管坐了,回去也跟老太太说,三奶奶家的丫头都是有凳子坐的。”说着将她按在锦凳上。   富贵苦笑,“初夏,你这是打趣我来?我心里感念二姑奶奶的好,又何必非要去老太太面前张扬?你也是梅府出来的,虽然时间不长,也该知道老太太的脾气,她听了这些,岂不是更要与二姑奶奶不合?”   若胭道,“富贵,你怎么不知,老太太今天不让别人来,偏让你过来,存的就是试探你忠诚的心思,她难道不知道你和我好?要是换个人来,少不得回去要说的我一无是处,我就是请她坐了太师椅,她也得哭诉我罚她跪地了,那才是挑拨呢,你只管据实说了,老太太心里有数,知道你不说谎就是,她本来就与我不合,也不在这一次,说不准见你受了高看,心里倒骄傲舒畅些。”   富贵就笑,“二姑奶奶说的透彻,那奴婢就安心坐了。”转又叹道,“二姑奶奶既然猜出这么多,想必也多少知道奴婢的来意,又何必见奴婢?”   晓萱几个端来点心和茶,又亲自递了一杯给富贵,富贵起身,客气的道了谢,这才接过。   晓萱几人悄然退下,并不旁听。   “你故意不肯说自己名字就是这意思吧,是希望我不见你?”若胭笑,“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想见你,自然就见了,再说,何必让你无功而返?你便直言来意就是,我心里有打算。”   富贵心知若胭自来是个有主见的,遂坦言讲述,“自大少爷离家,至今已有数月,老爷暗中着人打探,却是音信全无,因怕有碍梅府颜面和老爷官声,不便求救官府寻访,老爷曾修书于二姑爷,想请二姑爷借助太子和侯府之力,奴婢不知详情,只听得老太太只言片语的怒斥,大意是说二姑爷严词拒绝,全不将岳家放在眼里之类,年后,老太太和老爷愈发的着急,一则时间越久,担越心大少爷安全,二则春闱在即,再不归来,只能弃名,老太太原本不欲求到二姑奶奶这里,只因二姑爷回绝时似乎说了些重话,只是到底大少爷前程要紧,又怕弃名之事再引来流言蜚语,对梅府不利,这才让奴婢来一趟。”   若胭始知梅家恩还向云懿霆开口过呢,竟没听两边的人说起,梅家估计是又恼又羞,不便提起,云懿霆是压根就懒得提,心里却好笑,云懿霆这家伙在梅家恩面前装的倒像,“严词拒绝,还说了重话”,实际上他早就派了人去查访,不但已经找到,甚至长期暗中保护,不知张氏和梅家恩得知后,是感恩戴德呢,还是气得七窍流血?   结果如何,自己是没有兴趣猜测,不过这次张氏找到自己头上,自己也不能学云懿霆,一句话就打发了,她既然选中富贵,何尝不是盘算着自己会看在富贵的面子上应诺?   “这么说,老太太是实出无奈,才让你来找我,要我去求三爷?”若胭笑问。   侯爷不在京州,总不能去求和祥郡主吧?张氏也没那么傻,好意思把家里这点丑事摆到亲家夫人面前丢人现眼,多半还是意在云懿霆,看中的还是他与太子的关系,觉得他完全可以动用太子的人为自己办点私事。   “是的,不过,老太太原本并没这么快决定来找二姑奶奶,偏巧又赶上一件事。”   “哦,什么事?”   富贵道,“昨天,齐大人又登门了。”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闵太太前天刚找过自己,昨天齐大人就去了梅府,不必说,就是为亲事而去,不会是去退亲了吧?也不知齐大人会说些什么,张氏和梅家恩要是误会齐大人退亲是因为自己挑唆,后果不堪设想,苦笑一声,问,“所言何事?”   富贵正要说话,忽闻门外传来轻语,初夏往外去看实情,却见晓芙走进来,道厅前行礼道,“三奶奶,六小姐打发奴婢来问问三奶奶可有空闲。”   若胭笑道,“现下不得空,可晚些儿,我去找归雁即是。”   晓芙应可,初夏送出去,笑道,“你还说什么问三奶奶空闲,不如就直接问三爷在是不在?许不许三奶奶离开半步就是。”   晓芙笑,“你是最清楚的,我只悄悄的问你,三爷这几天竟是准备将三奶奶捂在瑾之了不成,连六小姐那也不让去了,六小姐已抱怨数次,说每次过来,三爷都虎视眈眈的,计算着时间撵她走,也不见三奶奶过去雁徊楼坐了,这是什么意思。”   初夏掩嘴低笑,拉她转过影壁,道,“这是三爷和三奶奶感情好,片刻也离不得,你只去回六小姐,问她红娘做的好不好就是。”   晓芙笑着去了。   初夏再回厅,富贵已经接着往下说,“……并不是退亲,只是将婚期延后至今年十月,说的是,原委一概不再问了,长辈之事与子女无关,总不能毁了三小姐一生,只是终究养育一场,不议名分、只议情分,该当守孝,京州人尽皆知二姑奶奶守的是一年齐衰不杖期,三小姐未嫁之女,理当三年……奴婢也不知详情,后来又说是定为一年,与二姑奶奶一般无二,今天奴婢来之前,又听老太太和老爷说话,奴婢听的仔细,又说婚期定在了今年八月,这么说来是十个月了。”   看来齐大人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君子,做到这一步已经是难得可贵了,也好,婚期再次定下,想必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只不知梅映雪得知自己仍是要守孝,会气成怎样,而梅家恩,大约也会后悔的锥心噬骨,可惜,世上从没有后悔药,不管当时是迫于张氏扣下的“孝道”这顶大帽子的压力,还是为了女儿放弃妻子的慈父之心,指纹按下的那一瞬间,数十年情分灰飞烟灭,永远也不可能回头了。   若胭笑了笑,“定了就好,只是,这又与你来找我有什么关系?”   富贵欲语又止,到底道,“老太太说,三小姐的婚期延后,归根结底是二姑奶奶造成的,若非二姑奶奶自作主张守孝,也没有齐大人强迫三小姐守孝的依据,如今不肯也已经定下,八月就八月,既然是齐大人主动登门改的日期,梅家便等到八月,那时候总没有变数了,只是,三小姐才出孝期就大婚,恐被人指点梅家,有心将孝期缩短,又怕齐大人不悦,就想着让二姑奶奶早些出孝,那么,三小姐也可跟随其后,既保全了三小姐的名声,更保全了梅家的名声。”   若胭听了愣了半晌,最终再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奇葩处处见,稀罕的是这样出类拔萃的!一时间除了笑,竟没想出什么话来回。   富贵也觉得尴尬,这样没道理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丢人,但是为人奴婢,受主人之命,不能不说,咬了咬牙,索性又补上一句,“另有一个原因,小郑姨娘的预产大约在六月,若是府上有居丧之人,恐冲了喜气,不但对二少爷不利,也不便大摆宴席。”   好嘛,还有这个理由!若胭是彻底没话说了,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初夏也冷冷直哼。   富贵叹道,“奴婢心知这般不妥,不愿前来,但是老太太发了话,奴婢不敢不从,只想着二姑奶奶要是拒见奴婢,老太太没奈何也就罢了,偏二姑奶奶念旧仁厚,容奴婢进了府来,如今这情况奴婢只能实说,却是让二姑奶奶为难了,这就是奴婢的罪过了,当初二姑奶奶没少照拂奴婢,可现在……”   若胭摇头,“你不必自责,这与你无关,我今天不见你,少不得你明天还得再跑一趟,明天不见你,你后天也得来,只怕那时候,还不止你一人过来,兴许老爷还要亲自来呢。”   这下,富贵也不说话了。   思虑片刻,若胭道,“富贵,你回去吧,让三爷寻访大哥哥之事,我自会恳求三爷尽他一人之力为之,结果如何,不敢应诺,也请老太太和老爷早些商议好说辞,若是大哥哥归来,问起母亲去向,可不要想着如齐大人那般好打发;至于孝期一事,无可相商!我所为是尽我与母亲之情分,至于他人如何,互不相干!”   这话就说的很明白了,云懿霆可以帮着寻找,但是只是他一个“浪子”的能力,想把主意打到太子头上,那是绝不可能的。   富贵愣住,低言称是。   若胭又补上一步,“老爷若是衙门事务清闲了,我不介意他过来坐坐,他是知道的,三爷无官无职,终日闲在家中,老爷若来,三爷必定侯在家中,老爷有话,正好当面一叙。”   我就知道你们怕云懿霆,迟迟不敢来找我,不也是因为云懿霆的原因吗?你胆量你就过来,在梅家见了云懿霆都缩脖子,来到瑾之,你还敢大声说话?   富贵一诧之后,便笑了起来,起身相辞,若胭也不挽留,知道梅家一大家子人都等着呢,就让初夏取了好些首饰、银两并糕点来送与她,富贵推拒,“二姑奶奶好意,奴婢心中感念,这些东西是不要的,就算收下,进了梅府,自然也不归奴婢所有。”   若胭道,“你只说,这是我特意送你的压箱钱,留着你以后嫁人用,把话说得这样明白,总不至于再要去。”   富贵红着脸苦笑,谢了又谢,这才出去,若胭又让初夏亲自送出府去,不多时,初夏回来,禀道,“奴婢眼神可不差,见的真真的,富贵出去后,街道两边又窜出两个婆子来,紧跟了上去,其中一个婆子,奴婢可是认得的,就是三小姐的奶娘周氏,三奶奶,您说这不是暗中监视嘛。”   若胭冷笑,“就是监视,既怕富贵明明见了我,回去却说没见;又怕富贵提了东西出府,半道上却藏起来不带回去。”   “呸!”初夏啐道。   “理那些做什么,没得头疼。”若胭说着往外走,“三爷刚才去大伯父那边了,算着时间该回来了,我们去门口看看,然后去母亲那坐坐。”得了和祥郡主的认可,若胭这两天每天两次让晓蓉熬了姜茶送去,如今已是痊愈了,但是若胭仍是每天傍晚过去探望一次。   初夏轻声问,“三奶奶,您真的准备把大少爷找回来?”   若胭淡淡一笑,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西平府与京州的距离,“我只说去找,并没有答应一定能找回来,京州人人皆知三爷是个散人,又怎么保证寻得回一个失踪数月的人?再说了,即便找到,愿不愿意回来还得看大哥哥自己。”   梅承礼现在西平府的事,初夏是知道的,听若胭这么一说,也笑,“距离春闱不过数日了,就是大少爷肯回,日夜兼程,也未必赶得上了。”    ☆、误会   若胭就向她眨眨眼笑,到门口时,正好云懿霆迎面进来,笑问她哪里去,若胭道,“去母亲那坐坐。”   云懿霆道,“好,我与你同往。”   和祥郡主正和祝嬷嬷说着话,见若胭和云懿霆进来,很是高兴,和若胭和颜悦色的说了好些家常,末了,又连赞姜茶味道好、效果好,说这次风寒好的这样快,多是姜茶的功劳。   若胭心知这不过是句客气话,于大夫开的方子还能不比姜茶好?不过能得到这样的认可,心里也很高兴,又想起刚才富贵转达的话,想一想张氏,两人一比较,不免叹气,从第一碗姜茶的迟疑,可以看出和祥郡主对若胭始终是提防、不喜的,但是,即是不喜,数月以来,她从未给过若胭脸色,说话悦和,处事公正,这便比张氏强了多少倍。   若胭心想,不管和祥郡主究竟心里如何想,两人能维持这样的现状就很好,总胜过在张氏面前受她冷嘲热讽、人鬼双面,连吃个早点都差点没命。   说了几句话,和祥郡主回头吩咐祝嬷嬷,“去将我那套八宝头面取来。”   祝嬷嬷应声而去,很快捧了一只朱漆贴金盒子来,和祥郡主道,“我老了,也不爱戴这个,你看看可嫌弃不嫌弃。”   祝嬷嬷就捧到若胭面前,若胭心里猜出来,不动声色的将盒子打开,顿时光华四射,若胭一看,里面可不仅仅是一只单独的头面,而是完整的一套首饰,发梳、额饰、钗、簪、歩摇、耳环、手镯……俱是镶金嵌玉、宝石点缀,说不尽的璀璨富贵,猛地想到张氏也曾说她有个八宝头面送给大郑姨娘,后来见大郑姨娘戴过一次,却是单件的镶了翡的银头面,与这一套相比,同是名为“八宝”,差距也太大了。   轻轻将盒子盖上,若胭笑道,“多谢母亲,儿媳领了母亲的心意就是,东西不敢收,一则这套头面极是贵重精致,想必也是母亲所爱,二则,儿媳现下守制,也用不上这个。”   和祥郡主笑,“这套头面是多年前太后赏赐,自然贵重精致,你收下就是,现在不戴,以后就能戴了,年纪轻轻,正该好好打扮打扮。”   祝嬷嬷听了就将盒子放到初夏手上,若胭只好谢过。   恰好何氏进来,笑道,“三弟妹真是孝顺,天天都过来陪伴母亲,我今儿来的迟了。”一眼看到初夏手中的盒子,也不必打开看,就知道是值钱的好东西,心里就有些酸,挪着腿上前向和祥郡主行过礼后,目光就在盒子上流连不去,又不敢当面问,怕和祥郡主生气,只忍的心痛。   若胭却没有显摆的意思,又说了两句让和祥郡主好生休养之类的话,就辞了出去。   何氏眼巴巴的盯着盒子,直到若胭一行消失在门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一抬眼,却见和祥郡主正一脸静观的笑容注视自己,吓出一身冷汗,陪着笑道,“母亲今儿可觉得好些了?”   和祥郡主点头,笑容温和,不见丝毫不悦,“已经大好如初了,难为你一片孝心,这几天也累着了,你也要注意休息。”   何氏顺从的称“是”,心里却很是失望,若胭不过是让丫头熬几碗茶,就能得到重赏,自己一日几次探望不说,就是嘘寒问暖的贴心话也不知说了几箩筐,到头来不过得一句“注意休息”,差距忒大了,自从若胭嫁进来,一家子的心都偏了过去,却将自己多少年的低眉顺眼付之东流了。   正闷闷的想着,忽听和祥郡主道,“老大媳妇,你来。”吓得她猛地抬头,小心翼翼的望着和祥郡主,不知她什么意思,也不敢迟疑,碎步过去。   只见和祥郡主从自己腕上褪下一只镯子,拉过她的手,慢慢给她戴上,左右打量,赞道,“好看,还是你戴着好看。”   何氏呆呆的盯着自己腕上突然多出来的镯子,明绿油润的翡翠镯子,上面镶着一串宝石,五颜六色,颗颗光华四溢、灿烂夺目,这是和祥郡主的宝贝,从嫁给侯爷就一直戴着,何氏垂涎多时,只不敢妄想得到,这些年和祥郡主也没少赏赐珠宝给她,贵重者不知其数,却都没有这只耀眼,没想到今天突然就给了她,这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一笔巨财,差点将她砸晕,半晌,喜得连声道谢,“多谢母亲厚爱。”   和祥郡主呵呵笑两声,“你喜欢就好”,又同她说了些家常话,就有祝嬷嬷上前劝说该去休息了,何氏得了宝,也不久留,又说了一堆感激话,端着手腕喜滋滋的离去。   她既离去,和祥郡主这才微微一叹,摇头道,“样样都好,就是这小家子气总改不了,见不得好东西。”   祝嬷嬷笑道,“只怪二夫人那只镯子太好,别说大奶奶了,谁见了不眼馋呢?”   “这倒是,那镯子也是当年太后赐给我的陪嫁呢,太后的心爱之物,自然是世上无媲的,别看只这一只镯子,要说起贵重,一点也不比那一套八宝头面差。”和祥郡主道,“罢了,再值钱也是死物,舍几个东西,换一家子安生,也好。”   祝嬷嬷端过茶来,看着和祥郡主喝两口,又接过去放下,这才笑道,“二夫人一向是公正的,先给了三奶□□面,大奶奶见了,难免羡慕,要说还是二夫人对两位奶奶都好,大奶奶嘴甜能言、手脚勤快,这几天来来回回的请安问好、端茶倒药,也着实不易。”   和祥郡主看她一眼,长长的叹口气,“你的话我明白,症结还是在老三媳妇身上,这孩子,我如今也说不好了,原本也不厌恶她,只是觉得一个六品官员的庶女配老三有些低了,老三虽不是我亲生,但他到底是侯府的三爷,再不济,也不是随随便便哪个姑娘就能配得上的,又怕她身份低微、无才无德、不懂规矩,笼不住老三,倒弄得府里不安宁,可如今你看,嫁过来不长不短也有四个多月了,老三就像个孩子一样粘着她,整天见围着她转,也不出去喝酒瞎混了,就算没个正经事做,倒也不再胡作非为给侯府丢脸了,这样也好,只要她能一直这样拘着老三安安分分的,我又何必非要做个恶人,迟早分些家产给他们就是了。”   祝嬷嬷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那,最初那事……三奶奶会不会……”   和祥郡主揉揉太阳穴,道,“我也想不得那个事了,但愿她是个明白人,其实,我这心里也始终有道坎。”   再说若胭和云懿霆慢慢往回走,路上,若胭就说了富贵说的事,然后斜他一眼,“你居然瞒着我。”   云懿霆笑,“就算告诉你,你的做法不和我一样么?”   若胭一怔,是啊,自己也一样拒绝,却不肯退让,“那你也不许瞒我。”   “好,以后不瞒了。”云懿霆十分好说话,当即应诺。   这下若胭也强硬不起来,哼哼两声,算是自己下了台阶,快到瑾之门口,忽想起答应晓芙说去雁徊楼找归雁,就让云懿霆先回,自己往雁徊楼去,孰料到那时,正遇上晓芙往外走,“归雁呢?”   晓芙一看若胭,苦笑道,“三奶奶,六小姐说是想起一桩事,刚出府去了,让奴婢去知会三奶奶一声呢,没想到三奶奶就过来了。”   既是如此,若胭就笑笑,说了句“归雁如今也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别过晓芙回瑾之。   到次日上午,云归雁就兴冲冲的跑来找若胭,嘻嘻笑了一阵,才开口道,“若胭,我们一道去找明玉吧。”   若胭愣了一下,“怎么突然想明玉?”   云归雁笑道,“想她了,就去看看嘛,若胭,你在家里呆着也无事,不如一起去看看,再说,我还不认得路呢。”   若胭迟疑着拒绝了,“这……这样过去,明玉未必在家呢,不如……下个帖子,请她过来坐坐,岂不更好?”   云归雁垂首不语,似在考虑,然而半晌后却别扭起来,“府里规矩多,说话也不自在,不如出去的好,左右咱们也没事做,只当是出去散散心了,若是明玉果真不在,咱们便逛逛街也好,若是在家,岂不圆满?”说着又停下来,咬了咬唇,又道,“再说,你表哥再过几天就要进贡院春试了,你不去探望一下,说几句鼓励的话?”   “这……”若胭哑口无言,云懿霆的小心眼,自己也不能跟她说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初夏端了果子来,笑着接过话去,“六小姐,我们三奶奶这两天可走不开,三爷刚才还说今天有事要与三奶奶商议呢。”   云归雁苦着脸、瞪着眼,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也不说话,颇为沮丧。   若胭见她模样,心笑她倒是和许明玉这样要好,想了想,吩咐初夏,“这样吧,初夏,你代我和六小姐去一趟古井胡同,问候一下表少爷和表小姐。”   初夏应下,云归雁听的说有初夏陪同,虽不是若胭本人,但是有她的贴身丫头一起,也不算突兀了,当时嘻嘻一笑,道,“这样也好,初夏陪我去即可,走走走,初夏,你先随我去雁徊楼,我昨天出去准备了礼物,一并拿了去。”不由分说,就拉着初夏跑了。   若胭恍然,原来昨天她临时出门就是为了给明玉买礼物了啊,摇摇头,歪在榻上闭目小憩,迎春就在旁边守着。   丁香蹑手蹑脚的探首门边,向迎春招手,迎春怔了怔,见若胭气息均匀,轻快的出来,丁香拉过她,讪讪的央道,“迎春,你知道我以前糊涂了,惹来三奶奶误会,一心想着弥补,只是没有机会,你且歇着去,让我守着三奶奶吧,三奶奶醒来见我,心里也高兴了。”   因揭露“包袱里藏男子衣服”一事引来若胭动怒,迎春这些日子也很不安心,既怕若胭轻视自己出卖姐妹,又觉得愧疚,听丁香这样说,没有不许的,向里努努嘴,两人就换了班,丁香激动的进屋,坐在榻旁的小杌子上,眼睛四下张望,溜了好几圈,似乎有些失望,一脸闷闷,忽闻脚步声响起,吓得猛然抬头,只见云懿霆大步进来,慌乱的起身行礼。   云懿霆清淡的看她一眼,诧问,“怎么是你?初夏呢?”素来这种事都是初夏做的。   丁香战战兢兢,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回答,“回三爷的话,三奶奶打发初夏去找表少爷了。”   云懿霆心口猛地一窒,却没多显示,只冷冷喝道,“你出去!”   丁香小心的打量他神色,被他一喝,就低下头,匆匆退出,不想若胭也被他惊醒,茫然睁眼,正看见丁香的背影和云懿霆冷峻的面容,诧问,“三爷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云懿霆缓缓走近,坐在她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问,“初夏去哪了?”   这几天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经让若胭变得格外敏感,下意识的就紧张起来,呆呆的看着他,结巴的道,“她和归雁一起……”   “哦?不是你让她去见许明道了吗?”云懿霆微微眯起了眼,打断她的话。   若胭愣怔,“是的,是去……”   “若胭!”云懿霆皱了皱眉,到底是和归雁一起,还是去见许明道了?为什么言辞不一?   若胭却是一头脑浆,“三爷,你怀疑我什么?你怀疑我背着你做了什么?”    ☆、大喜   “主子,三奶奶,大喜。”晓萱突然出现在门口。   两人都怔住,云懿霆眉尖微蹙,“说。”   晓萱禀道,“二夫人请主子立即过去,宫里已经先来了内侍通知,让府上准备香案接旨,凡府里男子与有品级的女眷都要到堂,内侍未言明究竟何事,不过二夫人说看着一团喜气,必是喜事无疑。”   若胭仍有些晕乎乎的,刚才一团窝心火还没发出来呢,猛又从天而降这么一桩事,晓萱虽说必是喜事,她却猜不透。   云懿霆却目无表情的表情的应了句“知道了,马上过去”,虽然也不知实情,但他确信不是恶讯,如有不妙,赵二必定早就赶来报信了,赵二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事情就坏不到哪里去,垂眸又凝视若胭,手指在她脸颊轻轻划过,轻轻的道,“我去去就来。”起身就走了。   他这一去,若胭也没心思再和他赌气,只是忐忑不安的满屋子转,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云懿霆回来,早忘了起先的别扭,匆匆迎上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云懿霆轻轻一笑,“的确是件喜事,二姐诊出有喜,皇上大喜,当即就拟旨升宸妃,合府大赏,大伯母与母亲已经进宫谢恩去了。”   若胭也笑,“以后就该叫宸妃娘娘了。”   丫头们也围上来叽叽喳喳的说笑,这样一番热闹过后,谁也没再提及刚才的事,接着,云懿霆又出门去了,“圣旨上说,皇上将二姐旧时住的闺楼改名为毓凤阁,意为凤凰曾毓养于此,又钦赐了御笔‘毓凤阁’三字,大伯父正忙着要制匾悬挂。”   若胭送他出去,然后进来与丫头们一起说笑,云归宸就是云府里飞出的金凤凰,伴君数载,恩宠不绝,如今又孕育龙子,这真是天大的喜了。   申时正,初夏回来,禀道,“表少爷和表小姐都好,谢过三奶奶挂怀。”   若胭笑了笑,“那就好。”不欲多议这个话题,就说了云归宸有孕升妃之事,初夏也欢喜起来,几个丫头早把她拉出去一起说笑。   到傍晚时,云懿霆才回来,刚进屋就道,“走,我们去大伯母那边,大伯母和母亲回来了。”   两人来到大夫人处,大家都已到齐,连三房的人都也来了,仍是男女分坐,云懿霆把若胭送到女眷这边,才松开她的手,这才自己过去,大老爷和三老爷早聊的欢,三老爷主张扩地建园、大修云府,大老爷当时就否决了,说是不可过于张狂,引朝野非议。   若胭且坐下,云归雁就挨了过来,低声道,“初夏必是与你说了吧,明玉今天正好闲来无事,我去的可算正巧了,还有,明道……啊,许公子也在,也说了几句话。”垂眸红面。   若胭满耳朵都是笑语欢言,云归雁的话也只堪堪听清,并没注意到神色,只呵呵一笑,“那确是巧了,如今你也认得路了,以后自己想去了只管去就是,也省得缠我。”   她本是想说“你也不用非我我带路了,云懿霆也就不必因许明道来疑心我了”,云归雁却不知怎么越发的扭捏起来,嗔道,“我不好意思去,毕竟……毕竟也不是明玉一个人在那里……你是他们表妹,你若不去,我一人总过去,又算什么?”   许明道如今成了扎在若胭嗓子眼里的一根刺了,本来只是她心里淡淡的歉意,只想着时间一长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云懿霆竟然酸成这样,说起来自己和许明道也不过是杜氏曾有撮合的心意,从头到尾无媒无聘,梅家也并无他人知晓,他怎么仅仅因为闵嘉芙的一句“梅太太说是另有安排”就立即认定是与许明道有关?这个推理能力也忒强大了吧!——她是不知道几天前闵嘉芙和云懿霆在街上偶遇一节,那次闵嘉芙的一段话,才真是云懿霆心里的一根刺呢。   正混沌想着心事,就有云归雁轻轻推她一下,低声问,“想什么呢,这样出神?”若胭就忙收敛心神,冲她笑了笑。   也没听清刚才大家都说了什么,就见十余个丫头各自手托玉盘鱼贯而入,玉盘上皆铺着大红绸缎,绸缎上摆放着各色珍宝,大夫人笑道,“这是皇上的恩赐,大家都有份。”   说着丫头们就将玉盘端了过来,大家都各自拿了,若胭见人人都有,也就不拘着,大大方方的将玉盘上的东西收下,再看众人,又有不同,三太太是玉如意一柄、伽楠念珠一串、宫缎两匹、宫绸两匹,云归雁等几位小姐,都是每人宝砚一方、紫毫一支、歩摇一支、珠钗一对、金银锞4对,何氏、王氏与自己各是红玛瑙手串一串、金银锞两对、宫缎一匹;却不见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心知她二人亲自入宫,又有诰命在身,自然赏礼更高出许多,是早就收妥了的。   大家收了赏赐,都是喜气洋洋,云归雁摆弄着那只紫毫,很是喜欢,看了看若胭,若胭此刻恰好扫过三太太一眼,见她脸上虽堆着笑,眼角却分明不悦,一怔之后便明白她这是嫌东西太少,便叹想,贪心不足就是这意思了,白得的这许多珍宝尤不满足呢。   就听三太太斜了身子挨到二夫人身边,意味深长的笑问,“二嫂,你与大嫂得了什么好东西,也说一说,大家也一起高兴高兴,感受皇恩浩荡。”   问的这样直白也真是少有了,和祥郡主笑容不改,却只是呵呵笑着不作答,扭头与大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三太太撇撇嘴,到底没再说什么,大家又笑了一阵,便散了,若胭将东西交给初夏几人,与云归雁往外走,晓萱等人迎上来,手里也都捧了东西,猜出是给云懿霆的,也只笑笑,一行人欢欢喜喜的到了瑾之门口,云归雁突然回头将自己得的紫毫放在初夏手上,“这个你用最合适了,我用我那支青毫很是顺手。”   若胭不依,笑道,“你自己留着吧,宸妃娘娘这是要你督促练字的意思呢,你给了我,却不是明摆着偷懒,要辜负宸妃娘娘的美意了。”她早就看出云归雁是喜欢这支紫毫的,只因自己没有,才想了这个托词要转送自己。   云归雁笑,“你这是故意取笑我来?二姐是因为尚不知你也知书断文,要不然,必定也有你一份。”   “如此,我更不敢要了,我若收下你这笔,早晚要传到宸妃娘娘耳中,那时候就逃不掉了,再说,我也不过略识几个字,哪里拿的上台面?”若胭笑着又将紫毫交给晓菱,带着丫头们进了瑾之。   大家将赏赐摆到桌上,竟摆了满满一桌,若胭这才知道云懿霆得的是文房四宝一套、御制新书一部、表礼一份、彩缎百端、金银千两,如此之多,只看的乍舌,晓萱又指着一只大匣子笑道,“除了主子和三奶奶的,就是奴婢们,也都有份呢。”   其余几个没有同行的丫头听了都欢喜的围上来,若胭笑道,“这便是了,总不该少你们的才是。”当下打开匣子,分了下去,不仅大丫头们有,就是后院的厨役、粗使婆子也个个都有,一时分过,众人跪拜谢恩,各自得了赏赐,一团喜气的议论纷纷。   若胭也不说将自己和云懿霆的东西收库,由着她们群鸟入林似的欢闹,笑看不语,等了好一阵,尤不见云懿霆回来,又惦念起来,忍不住打发晓萱去问情由,到门口恰好见云懿霆回来,一进门就见大厅里热闹哄哄,怔了怔,随即勾起唇角,瑾之从来冷清,自从她嫁过来,这里竟是越发的热闹了,这样的家……   “三爷,这是你的。”若胭笑着跑来,拉他到桌前,指着那些赏他的一个个说。   云懿霆见她眉飞色舞、眸光轻亮,心口柔柔的,笑道,“我的都是你的,你看着喜欢什么就用,不喜欢的收了就是。”   大户人家人多、钱多、关系多,一块匾而已,次日一早就打造妥当送进府来,大老爷行事低调,也没有大张旗鼓,只选了吉时,放了些鞭炮,当天上午就给挂了上去,三老爷几次进言要大宴宾客,都被大老爷否决,圣旨虽然已经下了,但是封妃仪典要等半月之后,提前操办,过于张狂,恐引起皇上不悦,最终也就是一家子吃了顿饭,又去毓凤阁楼前观赏了一番,不敢入内。   接下来的几天,登门道贺、送礼者不断,不论官员同僚还是女眷,云家都是客气的招待,礼物原样退回。   有些人孜孜不倦,见大房不收礼,又转来和祥郡主这里,和祥郡主早有准备,一概称病不见,更有人盯上了三房,大老爷却不知对三老爷说了什么,三老爷虽是心疼那些送到嘴边的肥肉,却也不敢张嘴就咬,只是咬碎了牙也躲起来,三太太气得直跳,偏没个胆量,只涎着脸去找大夫人。   大夫人一向不屑与她为伍,这些日子倒是奇了,每每热情留下,一聊就是一天,不到傍晚不放走,等三太太回去,丫头们禀报说“今天某位太太来过,因三太太不在府上,又折了回去”,只气得仰倒,也没奈何,眼睁睁的听着丫头们来来去去的禀报,仿佛就看着那些个金银珠宝在眼前走马灯似的晃一晃又远去了,心疼的真的心口疼了。   梅家也送了礼来,毫无例外也是招待了吃喝一顿,礼物退了回去,梅家恩就试探着说要见若胭,娘家父亲想见女儿,这也是人之常情,大老爷当即就叫了个随从,吩咐道,“你速去花厅那叫了三爷来,理当他亲自陪同前往。”   梅家恩一听,忙摆手,“罢了,罢了,不敢有劳三爷,我也不过随口一说,想必若胭也忙着后宅事务,我就不过去了。”不管大老爷劝说,只是推脱,又说了几句贺词,就匆匆告辞了。   次日,梅家恩着了个丫头来找若胭,说是让她回去一次,有要事相商。   若胭心知事由,又不便明言拒绝,只是先应下,说“父亲传唤,女儿不敢不从,奈何府里今日事多,委实走不开,明日定去。”   到第二天,仍是不去,却让晓萱跑一趟去送信,说的还是那番话,梅家恩和张氏都见过晓萱,气得只瞪眼又无可奈何。   连着三日,皆是如此,梅家也被磨得没了脾气,若胭看着火候差不多,就吩咐初夏为她梳妆,准备出门,云懿霆笑问,“怎么,这是要上战场了?”   若胭道,“虽无硝烟,也差不多少。”   云懿霆道,“胆怯否?我与你同行,千军万马之中护你周全。”   若胭失笑,“何须劳动大驾?有晓萱陪同,足矣。本帅早已用计在先,此刻对方皆为疲惫之军,奈何我不得,你只管煮酒热茶,等我归来。” ☆、相对   两人相视而笑。   若胭带着晓萱和初夏一路轻车就到梅府,早有门房报了进去,三人来到中园,已见张氏和梅家恩稳坐,意料之外的是,章姨娘也在座,只是拘束不安,远不如上次见的大小郑姨娘那般坦然傲视。   若胭呵呵一笑,心说,也真是难为张氏了,忍得下这口气,肯让章姨娘出来露面,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知?也只是笑盈盈的上前,依次向三人行礼,张氏和梅家恩这几天都憋出内伤来了,这会子也是强忍着哼哼两声,张氏的道行又高深两层,甚至还能拉扯出个笑容,章姨娘则是如坐针毡,慌乱的回礼。   “二小姐好些日子没回娘家了,我在家里日日想念,只盼着二小姐得了闲能多回来几次看看我这老婆子,也不枉咱们祖孙一场,偏想二小姐也是个忙人,你父亲连着几天打发人去请你,你只管推脱,到底是侯门的规矩重,回娘家也有限制不成?”张氏皮笑肉不笑的盯着若胭,慢悠悠的叹着气说。   若胭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不但打了我的脸,还打了侯府的脸呢,知道的呢,说是这几天确实事多,我也□□无术,不知道的呢,还以为是皇上的错呢,要不是皇恩浩荡,也没得合府忙碌不是?我平素回娘家来,老太太也不与我多说几句体己话,就是临走想见老太太一面都难,总是自己冷清清的离去,偏这几天忙着,老太太又这样想我,我要是将婆家丢开了回娘家,别人说什么闲话都不打紧,要是恼了宸妃娘娘,惊了龙胎,就不好了。”   冷嘲热讽?扣大帽子?呵呵,不好意思,这一招我也学会了,若胭笑意吟吟,眉尖却蹙,一副十分为难却又讨笑的模样。   张氏气急,却又奈何不得,连皇上和宸妃娘娘都搬了出来,她再气得肝痛也不能发作,只好转过脸去看梅家恩,眼泪汪汪的,突然叹口气,就哭了起来,她这一哭,立即点爆梅家恩这颗炸弹。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侯府也不管家,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忙的连回娘家的时间都没了。”   若胭立即叫屈,“老爷哪里知道内宅的琐事,我虽然不管侯府的家,但是自己院子里的事也不少,看着都是芝麻绿豆大小,比不得老爷在衙门处理的公务,但是一桩桩一件件的加起来,也怪繁琐,你只看老太太管着这院子,又哪一刻得闲了?就是方妈妈,不过是给老太太打个下手、跑个腿,也不见有个清闲时候,上次瞧她那一头白发、满脸皱纹,憔悴的连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看着比老太太要老十岁还不止呢,那般劳累苍老,何尝不是琐事所致?”   张氏一听“方妈妈”,脸色顿变,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慌乱的想着她上次是什么时候见到方妈妈了,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生怕她再说出不合宜的话,忙岔开道,“这样说也是,内宅的事的确也难,算了,过去的就不说了,你既回来就好,来,若胭,过来奶奶这里坐。”   奶奶?好陌生的称呼!   若胭一怔,眼睛就不由的眯了眯,嘲讽之色溢出眼角,却是呵呵一笑,依言坐了过去,张氏见她顺从,很是满意,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扶手上,笑呵呵的不说话。   若胭抽了抽,抽不出来,只好由着她故作亲近,也不说话,看谁忍得住。   梅家恩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直接了当的问道,“前几天富贵去找你,你是亲口答应下来,会让云三爷找回你大哥哥,如今又过去好几天了,找的如何?”   若胭笑道,“老爷,我的确说过会请三爷尽他一己之力寻找,却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老爷关系遍布,已寻数月,尚无结果,三爷不过是个闲时儿郎,岂有神力,短短数日就能寻回?”   “如何只尽一己之力?”梅家恩一听就怒了,“谁不知道他与太子好的亲兄弟一样,这点小事也帮不上忙吗?”   若胭脸色一沉,当即轻喝,“老爷慎言!亲兄弟?太子殿下的亲兄弟是齐王、赵王与韩王,何时有三爷?这样的话也能说?这话要是传出去,老爷该知道后果!”   梅家恩大汗淋漓,顿时后悔不已,他也是一时怒急,口不择言,没想到就被若胭揪了出来,忿声哼道,“这里都是自己人,谁敢往外胡说!”   “老爷想是年高善忘了,母亲之死与和离之事,却不知是怎么传到齐府去的?”   若胭毫不客气的给他提了个醒,这下梅家恩和张氏都傻了,他们自然早就知道是方妈妈搞得鬼,如今方妈妈已经受到惩罚,但是瞒着若胭没有说,如今也不好明言是梅家内鬼,只面面相觑半晌。   梅家恩大手一挥,哼道,“那些事,还提它做什么,我虽口误,倒也情理不差,京州谁人不知云三爷和太子要好,难不成借太子之力查个人也不成?”   若胭满脸惊骇,“老爷,你糊涂了不是?三爷与太子殿下再好,那也不过是闲时骑马、喝酒的交情,太子府的人都是朝廷的编制,怎么能借用?再说了,太子殿下如今不在京州,三爷就算厚了脸皮去借,谁人做主应许,莫不是要请示皇上?老爷又想,太子殿下正在边关伐敌,胜负尚且难说,朝野谁不提心吊胆,若是此时太子府再传出什么闲话来,皇上该如何看待太子殿下?老爷可莫忘了,去年老爷还联名上表为太子请功呢,在皇上眼里,老爷可是太子殿下的人。”   一番话不轻不重,却是把梅家恩吓傻了,他为官多年,虽然碌碌不得升迁,但也熬成了油锅里的老油条,这样的牵连怎么不知?不过是自己怕丢脸,不敢利用官府,却是打定主意要从云懿霆和太子的关系下手,心算着云懿霆是侯爷的儿子,凭这个身份完全可以避开朝廷规章、暗中用人,却没想到若胭会一本正经、大义凛然的把理由摆到了台面上,反而显得他白痴一样,很下不来台。   “算了,我也不过是挂念你大哥哥,哪里就不知道这些规矩了?你们兄妹俩素来感情好……”梅家恩恨恨的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再不找回来,春闱……”   若胭垂眸不语。   张氏见她不肯接话,气得使劲捏她的手,目光喷火,恨不得撕了她。   “哎哟——痛——”   若胭却是大叫了起来,委屈而惊恐的望着张氏,可怜兮兮的道,”老太太,你把我手都捏断了,我也希望大哥哥能回来,可是,我也无能为力啊,老爷,你想想我刚才的话,可有没有道理?”   张氏见她猛然这样大反应,越发气得直喘,咬紧了牙将她手松开,冷笑道,“哪里就那样痛了,我并没有使力,不过是想着你大哥哥,心不安。”   若胭却毫不客气的将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又伸到梅家恩面前,哽咽道,“老太太心疼大哥哥,我是知道的,老太太你瞧,这手背上一道道的印,可不是刚才用了力,老太太可别生气,我可不敢怪老太太,只是刚才委实太痛,才没忍住。”   张氏哑口无言,梅家恩见她手上的确一道红一道白的手指印,不好说什么,便转过话题,又道,“那,孝期之事……”   若胭恍若未闻,已站起身来,笑道,“老太太,老爷,姨娘,我该回去了,临出来时,母亲叮嘱了早些回去,还让三爷过来接,我想着,还是自己早点回去好,何必劳动三爷过来一趟。”   晓萱乖觉的上前行礼,十分配合的说道,“三奶奶,算着时辰,主子很快就到了,您是在这里等会,还是……”   两人一听云懿霆一会要亲自过来,百般不是滋味,恨不得打骂若胭一顿,又怕被云懿霆撞上,别说云懿霆了,就是跟来的这个丫头,也不是好惹的啊,张氏犹豫的看梅家恩,好不容易把她揪过来,事情还没说完就放走,实在不甘心。   梅家恩却烦躁起来,他在对孝期这件事上本就是心乱的,并不完全站在张氏的一边,便挥手道,“你走吧,既然云三爷要来接你,我也不留了。”   若胭得言,笑盈盈的拜别,又到早已吓呆的章姨娘面前行了礼,叹道,“姨娘,女儿已经长大了,您也该自己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老太太、老爷说,要是没有呢,打发丫头来侯府找我也是一样的,您是我的姨娘,老爷断不会为难你的生活,女儿也自当报答养育之恩。”   章姨娘唯唯诺诺,张氏已经气歪了鼻子,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想好要反驳时,若胭已经领着两个丫头出门去了。   回到瑾之,云懿霆不在,晓蓉道,“大老爷的好几个门生过来道贺,主子过去作陪了。”   “大姑爷过来了?”   “没有。”   若胭不觉皱眉,初六那天云懿霆是冲着是罗如松的面子才过去坐了坐,今天罗如松没来,云懿霆居然肯主动去,竟是难为他愿意陪着一群学究摇头晃脑,等他回来看我采访一下当事人心情,笑着换了家常衣裳,又洗漱罢,初夏给重新挽了髻,一番下来若胭就有些累了,伸着懒腰道,“我眯会,三爷回来再叫我。”   初夏刚应下,就听院子里传来晓蓉的声音,“主子回来了。”   若胭精神一震,心笑他到底受不住,提前就离席了,欢快的跑出去相迎,“三爷——”话刚出口却又怔住,傻傻的杵在门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影壁后拐出来两人,俱是神采俊逸、风姿绰约,云懿霆与许明道并肩而来,闻声扬眉,齐齐的向她看过来。   “三爷——”   “表哥——”   若胭觉得心里堵的难受,脑子里却浆糊一样理不出头绪来,呆呆的打了个招呼,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表妹,一向安好。”许明道含笑看她。   云懿霆轻轻一笑,大步上前,伸臂就将她揽在怀里,然后俯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啄,亲昵、温柔,旁若无人,若胭满脸通红,又不好挣扎,慌乱的垂下头,云懿霆则恍然不知避讳,笑道,“前厅逢面,便邀来小坐,你们也正好叙叙兄妹之情。”   若胭刹那间明白他为什么会主动去陪大老爷的门生了,想必是料定许明道必至吧,把他带到瑾之,当着他的面看两人相处,才是他真正用意。   许明道静静的注视着她,脸上笑容依旧,只是眸子深沉,风起云涌,不知在想什么。   主宾落座,若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云懿霆却压根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径直将她拉着坐在自己身边,“不是外人,你就在这里。”   若胭紧张不安,不敢不从,明知他故意如此,心里难受的拧得痛,还要做出得体的微笑来。   好在许明道并没久留,略坐了坐,也只和云懿霆闲聊几句,就起身告辞,说是“若是退席久不归,恐恩师见怪。”云懿霆也不留,笑着请出。   许明道既走,若胭转身就冲进来卧室,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云懿霆,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懿霆扳住她双肩,目光前所未有的可怕,凌厉的像是要划开她的胸口看到她血淋淋的心脏,“你该问你自己!为何恋恋不舍,为何始终不肯全心待我?”   “你胡说什么?”若胭气得痛哭,原来他不止是得知自己与许明道曾有过杜氏的许婚,还疑心自己对许明道情深难舍,都嫁给他了还不肯回头,这是从何说起?   云懿霆突然将她推倒在床上,疯狂的吻她。   若胭拼命的挣扎,“云懿霆你今天把话说清楚,你凭什么这么怀疑我!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样疑心?”   “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往那一站,一个眼神就够了。”云懿霆将她钳制在胸前,喘着气将头埋在她发间,闷闷的道,“若胭,你告诉我,刚才看见我和他站在一起,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会选谁?不要考虑侯府,不要考虑提亲,你告诉我,你选谁?”   若胭哭得直抽搐,哪里还愿意回答这个,骂道,“云懿霆,你这个混蛋!我谁也不选!我恨死你了!”   云懿霆见她哭成这样,又心疼起来,小心的为她擦泪,若胭忿忿拍开他手,他又伸过来,又拍开,又伸过来,坚持不懈,若胭终于不再拒绝,却是哭个不停。   云懿霆只叹口气,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沉闷的道,“若胭,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原来云懿霆也会为一个女人如此失控,我本可以完全不信别人恶意的挑拨,我该信你,该信我自己,可是我每次一想到你曾为另一个男人动心我就会难受的失去理智。”绵绵密密的吻她,然后起身,颓然离去。    ☆、避开   一连两天,两人都没话说,沉默的令人心惊,偏云懿霆不知在忙什么,一天之中倒有大半天不在家,若胭也不过问,由着他出出进进,回来时,他会在一旁看着若胭出神,然后两人一起出神,出门请安依旧拉着手走,到夜里仍是强行将若胭搂在臂弯睡觉,却没有往常的调戏和嬉闹,安安静静的,谁也睡不着,谁也不说话。   感冒后一直静心休养的佟大娘叹口气,将若胭叫过去,劝道,“这些天,三奶奶和三爷时有闹别扭,可是片刻之后又和好如初,甚至更是亲密,老妇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小夫妻拌嘴也是正常,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一辈子不红脸的呢,吵完了仍能和和美美的才是,似这么僵直着可不妥。”   若胭心里颇为委屈,又觉得对佟大娘说出原委很难为情,只垂首伤怀。   佟大娘见她不作声,料是害羞,又道,“三奶奶也不必说,老妇都是知道原委的,三奶奶心里埋怨三爷猜忌三奶奶,却也该回头想想,这正是三爷看重三奶奶呢,三爷若是不在意三奶奶,又怎么会反应这样激烈,三奶奶听老妇一句,只管放一放姿态,但凡软言体贴一次,三爷还能硬起心肠?”   若胭默默不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辞了出来独坐椅上发呆。   初夏也过来劝,说法和佟大娘如出一辙,若胭揉着太阳穴道,“你们都不必劝我什么,我心里是明白的,只是走不出自己的怨念,容我清静清静,再做打算吧。”说罢,又站起来,整理衣裳往外走。   初夏诧异的追去,“三奶奶这是去哪里?”   “去母亲那坐坐。”   初夏越发不解了,若胭的性情她最是清楚,绝不是那种主动套近乎的人,尤其对和祥郡主这种在别人眼里都巴结不及的身份,若胭反而保持着恭敬的距离,平时除了例行请安、和祥郡主生病,或是有事务必当面说明的,都不会主动去“坐坐”,今天,想必也是有事要说。   因为宸妃娘娘的缘故,这些日子拜访的客人不绝于门,和祥郡主为避攀附,只是装病闭户,这会子正在暖阁里与祝嬷嬷有一句没一句的话家常,见若胭独自带了丫头前来,也是奇怪,请坐了,就听她说来意。   若胭满腹心事,哪有闲情当真来陪她聊天,几句问安之后,就说明了自己的意思,“母亲,儿媳想着正月已过,庄子里该忙春耕了,儿媳想过去看看,一则亲自察看一下庄子的实情,二则也多少知道些稼穑之事,总不至于五谷不分。”   和祥郡主沉吟片刻,点头道,“你既这样想,我没有不许的,作为主子,得了闲去庄子铺子里转转,也是该当,只这春寒仍浓,庄子里总比不得府里安适,恐你身体不适。”   若胭笑道,“多谢母亲体恤,儿媳自当珍重,最多不过三两日即归,不妨事的。”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叫老三好生陪着,不可疏忽了。”   若胭心里一顿,忙笑着拒绝,“不劳三爷同行了,大伯父那边这几天事多忙碌,三爷或能帮着些。”   和祥郡主想了想也就同意了,“也好,你们俩自己定了就行。”   若胭谢过,从存寿堂出来,初夏就急了,“三奶奶,您这是做什么,心里再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就是有什么说不出口,也总在一个屋里呆着,你看着我、我瞧着你,过两天也就好了,三奶奶这般避开,是准备怎么处理?难道要永远不见面了?”   若胭沮丧的低下头,“初夏,我正是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只好让自己走开些,或许清静两天就好了,你莫劝我……我心里乱着……容我换个地方好好想想……”   初夏见她极为难受的模样,也不再劝,扶着慢慢往回走,却见晓萱迎面而来,长松一口气,行礼道,“奴婢回来不见三奶奶,问晓蓉也不知情,想着三奶奶或在园子里散步,寻了一圈也不在,正急着……”   若胭看她脸上尤带着惊慌,笑道,“左右不过这么大地方,都在府里,不妨事。”   晓萱目光闪了闪,没作声。   回到瑾之,若胭就把几个丫头都叫了过来,说了自己准备明天去庄子的事,道,“难得出去一次,又赶上春耕,想着要住几天,我将你们分成两拨,几个留在府里,几个跟我同去,”说着看了一圈几人,又道,“晓萱,这府里离不开你,我走后,你万事问过三爷处理就是。”   “三奶奶——”晓萱突然喊起来,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三奶奶,这几天天气不太好,不如过几天再去。”   若胭纳闷的摇头,这几天天气好的很,虽是气温不高,却蓝天白云,清爽舒适,心知她这么说不过也和初夏一样,不愿自己避开云懿霆罢了,苦笑,“再过几天,兴许就赶不上春耕了,多带几件冬衣,无妨的。”接着又安排,“晓蓉和初夏随我去吧,迎春,你也跟我去吧,丁香……”   “奴婢愿意留下……”丁香意外的接过话,紧张的看了若胭一眼,又低下头去。   “不,你跟我一起去,”若胭目光在她脸上不着痕迹的滑过,淡淡一笑,又对麦冬道,“我把你留在府里,有什么事只管与晓萱说,她做得主。”   麦冬老老实实的应下,看不出有什么失望,丁香却呆了呆,到底不敢反驳,悄悄的咬了咬唇,若胭视而不见,冷笑一声,吩咐她们几个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出发,自己又往佟大娘屋里去辞行,这一次她并没请佟大娘同行,一则是觉得佟大娘年纪大了,还是在府里住着舒适些;二则也不想听佟大娘劝说,只想着安安静静的过几天远离人烟的生活。   佟大娘听后倒没有再说什么,只道,“三奶奶既然已经决定,老妇也没必要多说,这几个人带着也很好,若非这院子里也该有个管事的,晓萱也能跟着就最好了。”   若胭笑道,“晓萱是稳妥的,放在瑾之我也放心。”云懿霆大约有事要安排她做,这两天她也神出鬼没的。   她与佟大娘说了几句,心情沉闷空虚,茫然回房,歪在榻上闭着眼睛神游天外,却不知晓萱拉了晓莲到一处角落,低声责道,“晓莲,你刚才为何不主动要求自己同去?”   晓莲瞥她一眼,淡漠的道,“我为何要主动说?三奶奶就是说让我去,我也未必就应了,这几天我只守着这里。”   “这里不需要你守……你该守着三奶奶。”晓萱皱眉。   晓莲不以为然,“我是主子的奴婢,只知保护主子与瑾之。”   “三奶奶现在是主子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你该知道,若是三奶奶有半点差错,主子会如何?”晓萱略提了提声音,“你必须明白一点,从三奶奶进门那天起,保护三奶奶比保护主子更重要。”   晓莲没有立即回答,静默片刻,冷冷的道,“就算你一个人能应付,我也只听主子的安排,主子如果让我同去,我就同去。”   晓萱急了,“主子今夜未必能归!”   晓莲垂眸,没再说话,看着自己脚尖发了一会呆,转身走了。   晓萱叹口气,自己又回去找若胭,却见若胭已经闭目若睡,到底没有进去,等到若胭又睁开空濛的眼睛,已经暮色降临,这才进屋去服侍起身,若胭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云懿霆的身影,愣怔一阵,不肯问归期,沉默的自己一个人吃了些东西,又回屋来闷坐。   晓萱犹豫良久,鼓起勇气道,“三奶奶,主子出门前有交代,今晚或许晚归,让三奶奶不必久等,只管早早安歇。”   心猛地一沉,就沉到了冰凉的湖底,晚归?何时归?也就是说,归期不定?   若胭攥了攥拳头,尽可能平静的吸了口气,放缓了声音,“好,我知道了,你去吧。”瞪着眼看晓萱三步一回头的出门去,一眨眼,泪水滚落下来,这是要第二次夜不归宿吗,如果说第一次的确事出有因为救人性命,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原本还以为自己去庄子的决定过于心狠,没想到,他更加决绝。   也好,连辞别的话也免了。   这一夜,若胭与上次完全不同,没有去书房枯坐,真的如他所愿,早早的就洗漱完毕,上床了。   “三奶奶……”初夏的门外小声的喊,然后悄步走进,若胭飞快的拭去泪水,深吸一口气,竭力将表情调整到平静,“初夏,我有些困了,正准备休息。”   初夏听到声音,知道她没睡,就走近来劝说,若胭却伸手制止,“要是没有十分要紧的话,还是留待明日路上再说吧。”   初夏坚持道,“倒不是十分要紧,却也想着和三奶奶说说,三奶奶往常可没有这样早睡的,未必一闭眼就能睡得着的,倒不如和奴婢说说话儿,也免得睡的早了,半夜里醒来,那才难熬,三奶奶要是着实懒倦,也不必说话,只听奴婢絮叨几句就好,左右奴婢这倔强的性子也是三奶奶惯出来的,有话在心里憋着可不舒服……”话未言尽,忽闻院子里传来动静,像是来了人,接着就有人说话,初夏只好住了口,出门去看。   不过一会,初夏却与晓萱同入,晓萱禀道,“三奶奶,刚才是二夫人身边的彤荷过来,说是宸妃娘娘这几日害喜厉害,多少御医也束手无策,宫里内侍传话,奉皇上口谕,让大夫人和二夫人明晨一早进宫探视宸妃娘娘,因此,明早的请安就免了。”   若胭不由的愣住,随即苦涩一笑,这样真是巧得很了,原本也想着明天自己独自去请安,和祥郡主要是问起云懿霆,自己又该如何回答,这下好了,连理由也不必编了,各有各的路要走,谁也不必挂念谁。   “你们俩都出去吧。”若胭说罢,放下帘子,朝里卧倒。   初夏一肚子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看着帐中隐约的影子不肯离去,晓萱却意外的将她拉走,低声道,“三奶奶早些睡也好,倒省些心事。”初夏心道,她哪里就真的能睡着,要是身边没个人吵闹着,只怕更要胡思乱想,眼泪也要流几斛,奈不过晓萱坚持,只好随她出去。   若胭眼泪倒是不多,只是彻夜难眠,帐外的烛光清凉的燃了一夜,若胭就痴痴的看了一夜,耳边灌满各种声音。   张氏说,“你别以为你嫁到侯府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仗着自己年轻,有几分狐媚,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有你哭的时候!”   梅家恩说,“你可想过他日云三爷如何待你?”   梅映雪说,“你还是管好云三爷别再到处沾花惹草吧,免得家里姬妾太多,你这个云三奶奶也不过是个笑柄。”   杜氏说,“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谁,你只需记住,既然选择了,就要接受,没有后悔,没有逃避,不管遇到任何事,痛苦也好、幸福也好、平凡也好、富贵也好,你都只能往前走。”   闵嘉芙说,“云三爷以前确实混帐,不过说不定你嫁过去以后,他会改好呢。”   ……   夜入三更,天黑如墨,寒风料峭,呜咽如诉。   半空中,几条人影隐隐约约漂浮而至,鬼魅一般随风游离到瑾之的院墙之上,看不见面孔,连影子也只是个淡的几乎融入夜色的轮廓,若不细看,是看不出黑色的夜中还有黑色的人,他们悄无声息、仿佛完全没有重量,轻飘飘的,却无形之中散发出浓烈的杀气,笼罩着整个瑾之。   瑾之宁静如沉睡的小猫,安详、毫无防备。   这时,院墙上的人影突然纵身向院中扑来,杀气凛冽。   却在这一瞬间,屋檐下三条纤巧的影子从三个不同的方向闪电般迎了上去,速度之快令人乍舌,几乎就在这错目一诧,有低低的哼声传出,几条影子纠缠在一起,然后极快的往空中翻腾,飞出墙外,离瑾之越来越远。   其中一条影子却悄然留了下来,重新隐入院中。   屋子里,若胭在满脑子各种嘈杂的声音中,突然敏锐的听到外面轻微杂乱的风声,似乎还有一声极轻的哼声,下意识的喊了句,“谁在外面?”   晓萱的声音温顺的响起,“三奶奶,是奴婢,奴婢出来小解,可是吵醒了三奶奶?”    ☆、庄园   一夜无眠,若胭拥着被子,看着烛光一点点暗下去,窗外一点点亮起来,心却沉落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又是新的一天。   云懿霆没有回来。   院子里有人走动,若胭听出来是丫头们起身了,也穿衣下床,静悄悄的出门,只见晓蓉和晓莲正拿帕子在拭擦檐柱,不由得有些诧异,大早上的擦檐柱做什么?道,“前两天才擦过的,不必这么讲究,都回去暖暖手,仔细生了冻疮,又痒又痛的难受。”   两人看着熬了一夜、一脸憔悴的若胭,默默不语,晓莲垂目想了想,上前道,“三奶奶,奴婢想今儿随三奶奶同去庄子,请三奶奶应许。”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不过,听着倒是诚心诚意。   “好。”若胭静看她片刻,答应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想去就去吧,自己也没兴趣猜想她的心思。   晓蓉担忧的道,“三奶奶,您看上去精神不太好,不如先歇息一天,明天再去?”明知故问,主子一夜未归,三奶奶好得了吗?   “无妨。”   一个时辰后,几辆马车轱辘辘的出了侯府,在晨曦中缓缓的穿过街道,出城而去。   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冯管事的庄子,若胭原本想去高管事那边,亲眼看看他计划的“分垄间作”实施如何,却放不下连翘,决意去探望她。   初夏为逗若胭高兴,介绍道,“三奶奶,冯管事那个庄子虽然不大,景色很是怡人,依山傍水,溪流淙淙,对了,山下的溪边还有一个亭子,虽简陋些,但是坐着休息,还是不错。”   大冬天的坐在亭子里喝西北风?若胭牵强的笑笑,心知初夏这是绞尽脑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并不说破,却着实提不起兴趣,满脑子都是云懿霆的脸晃来晃去,恨不得就在这马车里滔滔大哭一顿,骨子里的骄傲却逼着她咬紧了牙关,不肯在丫头们面前掉一滴泪,只平静的令人心惊。   远远的才看到庄子,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晓莲在车外禀道,“三奶奶,车外有人相迎。”   初夏打起帘子往外看,正是冯管事领着几人垂首侯在一侧,若胭要过来的消息是昨天一定下来就过来通知了,三奶奶驾临庄子,这可是头等大事,冯管事即刻召集佃户们开了个会,商量了一下各项准备事宜,有的收拾屋子,有的准备全新器具与用品,有的张罗各式特色吃食,还有的打理庄子里外卫生环境,剩下几人就一早上侯在这里迎接。   “有劳冯管事和各位久候了。”若胭在车里含笑开言。   几人都道“理当如此,三奶奶一路辛苦”之类,众人就一行浩浩荡荡的进庄,径直来到一排修整妥当的砖房。   若胭见房子收拾干净整齐,内里物什一应崭新、洁净,知道这必是大家忙碌了一日一夜,又破了费才备置的,心生暖意,说了些感谢之言,那边丫头们和几个佃农帮着把带来的日常用品一箱箱的抬进屋里,若胭虽不是个讲究排场的,但是身份在此,容不得她随意,丫头们也自有职责,即使只住几日,七七八八的也不知带了多少东西,不说必备的衣裳、手炉,就是针头线脑也不曾落下,晓蓉甚至准备了好些现成的点心和原料,只差没把厨房搬过来,厨房虽没搬来,厨娘却当真跟了两个来,只怕若胭吃不惯庄子里菜饭的口味。   等布置的差不多,冯管事就来请示,说是全庄都已聚集,等着向三奶奶磕头。   若胭笑,“既然来了,我也想见见大家,磕头就不必了,不过是认个脸,终归我与大家主仆一场,也是缘分,日后总不至于说连我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便让冯管事领了大家去庄子平时议事的堂屋,自己洗漱一番,略整发髻,这才过去。   一件简朴、结实的大屋子,站着男女老幼近二十人,大家都屏声静气的垂首而立,等若胭入内,大家就要跪倒,若胭忙让冯管事阻止了,又请众人坐下,大家犹豫了好一会子,最后还是冯管事有经验,劝说大家“三奶奶既然吩咐了,大家都听从就是”,这才擦着边落座。   连翘也在人群中,一脸痴呆的望着若胭,抖动着嘴唇,若胭见她虽然不复在府里里灵动,但是面色红润、身条也并没有消瘦,安下心来,让她近前来坐。   连翘目光闪动,略一犹豫,就昂首挺胸的走了过去。   若胭拍拍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也算是公开连翘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也叫大家知道,虽然她如今不在府里,但是依旧得自己看重,唉,即使她以前做了些错事,好在并没有酿成大错,如今也受到了惩罚,只望她能在这里安度一生。   果然大家再看连翘的眼神,又不一样些。   若胭本就不善长篇大论,更兼心情不佳,哪里有多少话来与大家消遣热闹,不过是说了几句场面话,给大家鼓鼓劲,又分发了些铜钱算是心意,也就散去。   冯管事虽然憨实,却也不笨,看出若胭兴致不高,忙请若胭回房歇息,就与庄子里几个公认的做菜好的媳妇交代午饭,几人挠头纠结做什么才好,又见晓蓉领了两个府里的厨娘过来,顿时松下一口气。   若胭中午却没吃饭,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看着陌生的床顶发呆,这一呆就呆到了申时将近,此刻日薄西山,暮色朦胧,初夏进来道,“三奶奶不如出去走走,日头就挂在后面西山顶上,很是好看呢,三奶奶看了一准心情好。”   若胭兴致缺缺,又奈不过初夏软磨硬蹭,只好答应,起身时起得猛了,眼前一花,就往后仰倒,直把初夏唬的魂飞魄散,扑上去扶住了,连换晓蓉来帮忙,晓蓉在门外听得呼唤,闪身就近前,两人七手八脚的又将她躺下。   这下子,就是想出门,初夏也再不许了,“快躺着,今儿也不必看了,料这天气,明儿还是个大日头,三奶奶先养好了,明儿再看不迟。”又一叠声的自责,“这是奴婢的错,千不该万不该叫三奶奶起身做什么,该死,该死。”   晓蓉替扎严实了被子,又匆匆去熬汤了,“阿弥陀佛,幸亏奴婢带了人参、当归来。”   若胭哭笑不得,又感念两人细心体贴的好,一时积在心里,说不出话来。   不一会,却见冯管事媳妇带着好几个女眷在门外请示,“得知三奶奶身体不适,奴才们特来请安赔罪。”   若胭忙让请进来,见大家都是一副手足无措、战战兢兢的模样,好生安抚了一番,让初夏送出去,此时心里又后悔起来,自己只当随便找个远离云懿霆的地方清静几天,却没料到给庄子里的人们带来不安,从来之前的一系列精心准备,到期间半刻不敢忽视的照料,可说是如履薄冰了,若自己这几天安安稳稳的倒也罢了,似这般成日里精神恍惚、病病蔫蔫的,岂不是时刻叫他们提心吊胆了?这般一想,慨然长叹,原来自己竟是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喝了汤,又接受了两拨探视,若胭坚决的爬了起来,先叫了连翘来说了会话,连翘已经说不出话,只是张着嘴无声的应着,若胭已知是云懿霆所为,也就只字不再询问原故,只好言安抚她,“只管好吃好喝的住着,你这一生,我都不会撇下,自当顾全你衣食无忧。”   连翘就跪下来,吧嗒叭嗒的掉着泪磕头。   若胭见她这模样,心里也难受,又让初夏拿了好些衣物银两给她,丁香忙扶起来,送了出去。   这会子,晓蓉又领着两个厨娘和几个媳妇端了菜饭进来,说是“中午三奶奶就没吃,晚上定要多吃些。”   其中一个媳妇讨笑道,“好叫三奶奶知晓,这一道焖野兔肉,是昨天奴才家里汉子才打得,中午刚杀的,新鲜的很,三奶奶尝尝。”   另一个媳妇又道,“那一道豆腐丝,是奴才自己做的,庄子里人都说好吃,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只想着三奶奶若不嫌弃,也尝一筷子,就是奴才的荣幸了。”   又有其他几个都七嘴八舌的介绍一番,若胭心感暖意,一一道了谢,果然不负众望,挨个尝了尝,不得不说,尽管若胭心中悲苦、不思饮食,也觉得味道不错,大家围在旁边,翘首观看,每见她夹一下,就喜滋滋的露出毫不掩饰的骄傲,若胭感慨她们的淳朴、善良,竟有些哽咽,难以下咽了,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让大家坐下同吃,谁也不敢坐,摆着手往后躲。   若胭只好起身,“罢了,我知道是我坐在这里,你们拘束了,我去冯管事那说点事,你们吃吧。”带了初夏出门去。   众人啥看了半晌,还是晓蓉和迎春劝说着都坐下。   若胭找冯管事也不过是个托词,并没什么要事,不过略坐了会,就辞了出来。   庄子里的夜确实冷,被子里滚着好几个汤婆子,初夏探手试了温度,才叫若胭躺下,可是没多久,汤婆子留下的温度就散去了,被子里又一点点变凉,裹着厚厚的棉被也觉得全身冰冷,总也热不起来,屋后山风猎猎,卷席过空旷寂静的庄园,再回到头顶盘旋,若胭就竖着耳朵听这风声,不可遏制的思念云懿霆,猜想他这两个夜晚都在哪里留宿,枕畔何人……   当第一声鸡鸣清晰的响起,刺破嚣张的寒风,若胭终是忍不住哭起来。   初夏急忙掀起床帐,“三奶奶……”   “没事,做梦了。”若胭扯起被子蒙住脸,将不断流出的眼泪印干。   上午,冯管事来请若胭去田地视察,若胭心情抑郁,又不愿大家陪着难受,就应许了,领着初夏、迎春和晓蓉一同去,冯管事当先领路介绍,庄子的确不大,要不是零落的屋舍和大树遮拦,大可一目尽望之,因庄子里前一年只种了豆,若胭又没有别的指示,因此基本上都还是空荒着,只七零八落的种了几垄蔬菜,大多是菘菜。   冯管事搓着手道,“至少要下个月天气暖些了,豆才能下种呢,如今……只这么闲着呢……这几垄菜,只供着庄子里几户人家一冬的吃食,没有三奶奶的话,也不敢多种,不敢卖哩。”   若胭举目四望,大片的庄园里除了零星的蔬菜带着绿色,其他都是荒芜的土黄色,心觉可惜,道,“现在先这样吧,先种豆,等收了豆,你们只管瞧着什么合适就种什么,我也不拘着你们,总要大家都日子过得舒适才好,没得跟着我倒吃苦受罪,守着农田挨饿不成。”   冯管事子上次听了高管事的话,心思也活络起来,只是那天若胭没松口,他就不敢说话,如今得了若胭的话,自然欢喜的连声称是。   忽见两人远远走来,手里提着大竹框,肩头扛着锄,见了若胭垂首行礼,若胭认得他们是冯管事的一双儿女,长子大成已经十六,长得浓眉大眼、高大壮实,次女小美年前刚满的十岁,圆嘟嘟的脸蛋,成天的挂着笑。   大成拘束的道,“三奶奶,奴才去地里挖几颗菘。”   若胭微笑点头,迎春眼睛闪闪,探首望了望远处的菘,有些跃跃欲试,又不敢做声,若胭见了,便道,“迎春,这里没什么事,你要有兴趣,不妨跟着去看看。”   迎春高兴的应下,跟在两人后面,小美嘻嘻的笑,大成则尴尬的挠了挠头。    ☆、笛声   中午又是勉强吃了几口,就出门去了,晓蓉看着一桌子的菜,拿筷子挨个尝了一遍,轻声嘀咕道,“我觉得很好吃啊。”思索半天不明白,转身去厨房做点心了。   初夏几个紧跟着往外走,“三奶奶不如床上躺会儿?”   若胭摇头,安慰道,“并不困,只是整日里闲着不觉得饿罢了,你们只管吃自己的,难不成我还能故意饿着自己?”   迎春想了想,道,“奴婢想起昨天听大成说,庄子里有个王大娘最是会唱曲儿,大伙儿要是闲来无事就聚一起,听王大娘唱一段,很是乐呵,大成还说,那个王大娘不但会唱曲,还会跳呢,说话也很风趣,庄子里的人都愿意听她说两句,但凡哪个小媳妇怄了气了,王大娘几句话就哄得开开心心了,你们说神是不神?不如我们也去听王大娘唱曲吧。”   若胭失笑,瞪她一眼,死丫头,我可不是怄气,无端让人家唱曲做什么,初夏已经笑道,“这倒也行,只要三奶奶听了心里高兴就好,迎春,你去找大成,问那王大娘在哪里。”   迎春应声就跑,若胭忙拉住,“又胡闹了,我是来找清静的,可不是听热闹的,麻烦人家这个做什么,要听,你们自己听去,我往河边走走去。”   “三奶奶不听,奴婢听那个做什么。”   两人只好作罢,跟随在后,丁香也追上来,一路默不作声的跟着。   主仆四人缓步慢行,沿着田间小道到山下小河,确实是小河,河宽不过两三丈,水浅且清,深处不过膝,浅处约摸脚踝,乱石铺散,大者数人合抱,高达数尺,小者如珍珠玉丸,圆润光洁,冰已化解大半,水流静淌无声,河边乱石摊上,果然一座石亭,四角四柱,四周围着石条长凳,亭中无桌无椅,斑驳陈旧,不计多少年月,也不知何人所造了,许是樵夫歇脚之用。   若胭沿着河岸,踩石而行,清凉的风裹着周身,和着淡淡的阳光,亦暖、亦凉,水面轻微的波纹上荡漾着碎金似的阳光,不刺眼,柔和的迷人眼乱,偶尔可见水流被河石绊住,涌起几圈弧形的波纹,层层散开,又拐着弯儿绕开了,间或一块碎冰顺水而去,在石上碰撞得趔趄一下,也转着圈远去。   仰面眺望河对面的山,山不高,一片灰绿、褐黄,看不出有多美,只是与这河、这亭相映,倒是静谧、自然成趣。   走出一段路,初夏怕若胭太累又没地方歇脚,就劝说着返回,又回到石亭,迎春铺了厚厚的座垫,让若胭坐下休息。   一阵风吹来,若胭打了个喷嚏,迎春笑道,“这是三爷在想三奶奶了。”   若胭听了表情一僵,初夏忙岔开话题,“三奶奶,这里风大,不可久呆,不如先回屋去暖暖?”   若胭呆呆的笑,“这样的好天气,闷着怪可惜了,既然是出来散心的,这里就最好了,四野空阔,天高风清,不妨吹个透彻。”   初夏知她想多坐一会,便道,“那奴婢去取一件披风来。”   丁香抢着道,“奴婢去吧,奴婢跑的快,初夏姐姐只管在这里陪着三奶奶就是,三奶奶的衣裳收在哪里,奴婢也是知道的。”   初夏就笑,“也好,你去吧,”又道,“迎春,你去瞧瞧晓蓉的点心可做好了,要是做好了,就来说一声,三奶奶中午吃的少,该吃些点心填填肚子,要不似这么空腹坐着吹风,可受不了。”   两人遂结伴而去。   等两人走的远了,初夏这才问道,“三奶奶出府来这一天,可觉得心情比在瑾之好些?”   若胭苦笑一声,摇摇头,原来在哪里都一样,换了地方依然想他,甚至想得更多更深,可又如何?除了心乱,自己仍是想不出任何办法面对现实,他怀疑自己、他夜不归宿……这些还不够吗?当初的承诺与温存,都变得可笑。   初夏叹道,“三奶奶的性子也太倔了些,但凡软和些,说几句好听话,三爷又怎舍得……”   “好了,初夏,一切顺其自然吧,再多住几天,大约我就放开了。”若胭将头靠在柱子上,不想听她再说,将她支开,“你看河里的小石头很是漂亮,不如拣些好的,放在花瓶里,倒是好看。”   初夏见她拒绝交流,无奈,只好去河边捡石头。   丁香抱着满满一怀的大披风匆匆而来,将白狐披风抖开了披在若胭身上,又变戏法似的从披风里掏出一只细长的盒子来,笑道,“奴婢昨天随初夏姐姐去库里为三奶奶挑拣东西,看这笛子不错,就一并带了来,因听初夏曾提过一次,说三奶奶善吹笛,心想着三奶奶不开心,兴许吹吹笛子也就舒畅了。”说着话打开盒子,送到若胭面前。   一只紫竹长笛,安静的躺在其间,若胭脸色顿变,这是许明道送来的笛子,虽然他已说明这是杜氏的遗物,但是如今“许明道”三个字因为云懿霆的反常而成了禁忌,何况这笛子的存在,本身就牵扯着两人一段别扭的过往,本来好久不看见,若胭差不多都忘记这事,猛然又摆在眼前,心里就翻江倒海起来。   她冷冷的看丁香,丁香吓得脖子一缩,差点往后退步,硬着头皮讨笑,“三奶奶,奴婢是不是做错了?奴婢只是想让三奶奶高兴,奴婢曾听说吹奏能令人忘却烦恼,这才自作主张……三奶奶……奴婢知错。”又慌乱的将盒盖上。   “没事,只是许久不吹笛了,有些忘了,一时看见这笛子,不免惊奇。”若胭淡淡一笑,别过脸。   丁香捧着盒子,进退两难,“那……三奶奶,这笛子……奴婢再放回去?其实……吹的好不好并不重要,放松心情就好……三奶奶何不试试?”   若胭收回目光,出神的看着盒子,良久,低声道,“也好,吹着玩吧。”   丁香欣喜的将笛子递到若胭手上,却猛地听到一声呵斥,“丁香,谁让你拿了这东西出来!”惊得掉头去看。   只见初夏满脸惊怒,将手里的石头一丢,提了裙子快步跑来,几步就冲到两人面前,铁青着脸盯着若胭手里的笛子,差点没伸手直接抢过来,却豪不避讳的按在笛子上,轻声道,“三奶奶,这里风大,不宜吹笛,仔细凉风灌喉,要咳嗽。”转头又向丁香斥道,“昨天我只让你收拾几件三奶奶备用的冬衣,你是什么时候偷偷将这笛子带了出来?我却不知!”   丁香吓得脸色苍白,“扑通”就跪了下来,哭道,“三奶奶,奴婢错了,奴婢真的只是觉得吹吹笛子会心情好,绝没想过别的,奴婢当时以为只是一个笛子,与衣裳一起包了就是,因为东西太多,忘了和初夏姐姐说,奴婢绝对不是故意要偷偷拿笛子,三奶奶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了。”   初夏气急,要再责骂,若胭拦住,“罢了,拿了就拿了,左右我现在也闲着无事,吹着解解闷吧。”将丁香拉起,“你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我坐一会就回去。”   丁香欲语又止,不肯挪步,初夏气道,“还不快走!”   丁香惊慌而去。   若胭笑道,“你素来沉稳,从不发脾气的,今天这样大火气,我怎么不记得中午的菜里加了辣子。”   初夏恼道,“三奶奶还能打趣奴婢,看来果然是心情大好了,如此倒是奴婢小题大做,庸人自扰了,以后三奶奶再难过起来,奴婢是管还是不管?是劝还是不劝?”   若胭苦笑,“好了,我才说一句,你倒说了两句三句,我能不知道你的好心?不过是已经拿来了,说又何用?不过是个笛子,吹一吹又何妨,反正他也不在这里,也看不见,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那……表少爷……”初夏不解。   “表少爷啊……呵……你也知道啊,他只是表少爷啊,永远都是表少爷啊……”若胭悠长的叹息,“就算是以前,那也只是母亲的愿望,是我无处可去的去处,可是,我辜负了母亲,自己另选了去处……,初夏,你说,我选的这条路如何?”   “三奶奶……”初夏语塞。   “好了,你也别说话了,听我吹一曲,我已经很久很久不吹笛了,有多久了,久到连我自己都忘了上次吹笛是什么时候了,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若胭闭上眼睛冥想,可是前世的那些往事已经变得很淡很遥远,连她都看不真切,怎么会这样?她曾以为,她会永远留着那些记忆,会清晰的刻在脑海里,可是,这才多久,就已经淡化。   笛近唇边,纤指按落,悠扬的声韵随风飘远,丝丝缕缕的在空气里、阳光里舒张、氤氲,飘飘悠悠,极缓、极缓,沉落下来。   “三奶奶……”初夏皱了皱眉头,“您在想什么?”   若胭睫毛一颤,抖下泪珠,“想我自己,想母亲。”想杜氏的结局,与自己的结局。   再吹,声音愈发深沉了些,笛音原本清越,若胭却吹的压抑,曲不成曲,一串串的音韵中缠绕着解不开的愁绪与悲伤。   声音越压越低,最终呜咽不成调,若胭就丢开笛子,伏膝而哭,初夏欲劝又止,由着她埋首在披风里遮拦住声音,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初夏,我已迷茫,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他有他原本的路,我却没有路了。”   没有人回答,初夏安安静静的。   若胭也没有再说话,低低的抽泣,直到有一只手,轻轻的、柔柔的落在她头上,像一片羽毛,带着怜惜的温柔,才惊愕的从披风中扬起泪水淋淋的脸庞,就恰恰好对上那双妩媚诱人的眼瞳,一头就栽了进去,拔不出来。   “若胭,我接你回家。”云懿霆轻轻的说,连披风带人将她抱起。   若胭蓦地就像是受到天大的委屈,扑在他怀里哭,揪着他的衣领,哭得肝肠寸断,直到力竭,昏沉沉睡去。   云懿霆俯身吻她的泪痕,却见她睡梦中嘤咛一声别过脸去,哭道,“三爷,你这两夜去了哪里?是不是把我忘了?”不禁怔住,随后苦笑,低喃,“我只是去做一些血腥的事情,不想让你知道。”    ☆、分别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大有要把这两天缺失的睡眠都补上来的架势,任人怎么摆弄都不肯醒,哼哼两声又睡得沉了,直到翌日下午,才头晕脑胀的睁开眼,揉着头,有气无力的喊,“初夏,天黑了吗?”   “还没有,未时将尽,若胭,你要起来吗?”有个声音在身边温柔的说。   若胭反射般的往后退,警惕的盯着对面的人,“你怎么来了?”   云懿霆上前拉她,“若胭,我们回来了,这是瑾之。”   若胭挣开他,四下打量,熟悉的床幔、熟悉的屏风,还有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是的,真的回来了,可是,怎么会回来呢,不是在庄子里吗?我记得自己在亭子里吹笛子来着,吹着吹着就睡着了……然后就……若胭伸出手指咬一口,疼,看来不是做梦,可是,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来,若胭,你该起来吃点东西了,都睡一天一夜了。”   云懿霆笑得妩媚极了,带着蛊惑的流光欺近,趁她失神的瞬间就捞在怀里,抱了出来,为她穿衣裳,若胭怯怯的躲开,拂开他的手,自己穿上衣裳,清凉的看他一眼,转身往外走。   “若胭……”云懿霆拉住她,柔声道,“不要离开瑾之,你想去哪里先告诉我,我会陪你去,你不知道当我回来发现你不在……”   若胭冷冷一笑,“是么,那三爷知不知道,当我整夜整夜的面对你不在,你告诉我,你去了哪里?你身边有谁?”   云懿霆眼睛一眯,“你怀疑我?”   “你也怀疑我!”若胭毫不迟疑的顶了他一句,目光清凌凌的与他对峙。   云懿霆心口一滞,沉声道,“若胭,我承诺过你,你该相信我。”   “那你呢?你相信我吗?”若胭冷笑,“三爷,你在伤害我的同时,凭什么要求我相信你?”   云懿霆目光一黯,流光失色,“若胭……”   若胭惨然而笑,推开他就走了出去,“初夏,你过来。”招手叫来,吩咐道,“算着日子,春闱结束了吧。”   初夏吓得白了脸,惊慌失措的瞪着若胭,又望着她身后僵直的云懿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趁着天色还早,你去一趟古井胡同,问问表少爷可回来了没,考得如何?”   若胭语气平淡,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事,譬如今天天气不错晴空万里、譬如某条街上新开了间铺子不知卖什么东西、譬如春天花会开秋天叶会凋零,一切都那么自然。   “三奶奶,你。”初夏压着声音急唤,不敢挪步,自己应该是最清楚实情的局外人了,她可不认为此刻的若胭是个正常人,八成还在睡梦中说着胡话呢,接下来,估计就会电闪雷鸣,要出大事。   若胭径直往外走,端坐在大厅上,拔高了两分声音,“初夏,还不快去!”   初夏低低的应了个“是”,却是先扭头去看云懿霆,意外的是并没有见到预想中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而是出人意料的沉思,只好退下。   若胭一语不发,目送初夏出门去,忽觉心头一块长期悬着的巨石竟然往下降落,堪堪着地,顿感轻松许多,狠狠的出一口气,明知那人就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的凝视自己,只故作不知,瞟也不往那边瞟一眼,倔强的扬起下巴,定定的望着院子,这个四四方方的院落,困住自己一生的脚步,而他,却囚禁了自己的心。   你不是谈许明道色变么?   我不是一想起他就愧疚么?   没什么可回避的!反正已经撕开了内心的真相,那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就是可以这样,当着你的面遣丫头去问候他,你待要如何?   四周安静的可怕,仿佛若胭独处无人之境,可是她知道,那双眼睛正紧紧的盯着自己,自己甚至能感觉到那双眸子里汹涌澎湃的浪潮,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忽见一条人影翩然而来,意兴冲冲,远远的就看见若胭坐在大厅,笑道,“若胭,你醒来啦,春闱结束了,你不去看看你表哥吗?”   云懿霆站在门口,猛地一听这话,狠狠的拧了拧眉,“你说什么呢?”   云归雁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个人,就腾的红了脸,朝若胭吐舌头。   若胭神色泰然自若,“归雁,你来晚了一步,我刚打发初夏去问了,你要是早来片刻,有什么话也可带过去了。”   云归雁越发的酡红了脸,讪讪的道,“我能有什么话,我就是想借机拉你出去玩。”   “回去,别在这胡闹!”云懿霆步出,面色严峻,云归雁脖子一缩,朝若胭挥挥手,一溜烟就跑了。   “若胭……”云懿霆缓了缓神色,换上柔和的笑容,轻轻握住她的手,正要说什么话,却见晓萱闪身而进,急声道,“主子,有信。”说着话已将一封信奉上。   云懿霆一怔,飞快的展开扫过一眼,脸色急变,却又笑着对若胭道,“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下,晚上早点睡,不要等我。”一步就跨了出去,却又转身折回,双手抚上她肩头,低声道,“相信我。”转身而去。   若胭愕然于当地,一下子被这□□弄迷糊,等她反应过来,早不见了云懿霆的身影,只他的气息、他的那句话依然飘荡在空气中,久久不绝,痴愣了好一阵子,才发现晓萱仍在身边,涩涩的问,“三爷去哪里了?”   晓萱垂首不语。   “三爷去哪里了?”   晓萱依旧不语。   若胭怆然一笑,不再问,轻飘飘的回屋去。   晓萱在她身后跪下,“三奶奶恕罪,主子有令,不能告诉三奶奶。”   若胭步子一滞,又是一笑,“你起来吧,不关你的事。”   因为我已经猜出两三分了,即使这段时间的摩擦使自己对他多有怨恨,甚至在他两夜不归时猜测他是否重新放纵,可是当他真的如此从自己面前离开,尽管无一字解释,自己也笃信他绝非因红颜之故,能让他这么不淡定的,大概只有他隐晦而为的布局。   可是这样,更让自己揪心,因为他所做的事,总与鲜血和性命有关。   这一下午,若胭就在卧室徘徊辗转,到华灯初上时,初夏回来了,说道,“表少爷不在家,表小姐说是应同年之约外出了,表小姐谢过三奶奶关怀。”   若胭点点头,没再说话,当时让她前往探望,一半出于关心,另一半也是故意气云懿霆,如今云懿霆去向不明、归期不明,自己心烦意燥,哪里还顾得上许明道,摆手示意她退下,初夏却想着问问她和云懿霆究竟怎样,晓萱进来将她拉了出去。   是夜,云懿霆果然没有回来,若胭再一次孤枕难眠,好在刚补了一大觉,不但不困,反而越来越清醒的看着红烛一根根流泪到天明,她自己却没有哭,或许是心中没有猜忌,就没有彷徨,然而满满的紧张和恐惧却让她打了一夜的寒颤。   只是,她不知道,除了她的房间,侯府还有一个地方也是通宵灯光。   漫长的一夜到底过去,黎明的曙光浮动在窗帘上,映着渐渐变淡的烛光,屋子里越来越亮。   坐在妆台前,想了无数个理由,一会见到和祥郡主要如何解释云懿霆缺席的原因,总觉得不够满意,终是一路踟蹰挨到存寿堂,抬眼一看,就如受当头一击,怔怔的挪不开步,眼睛死死的盯着屋子里正与和祥郡主低声说着话的人,他似乎有些严肃,眉尖微蹙,半垂着眸子,说的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到。   云懿霆闻声抬头,见她呆呆的站在台阶上,迅速起身,几步就迈了过来,毫不避讳和祥郡主的面,将她拥在怀里,搀扶了进来。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瑾之与存寿堂离得如此之近,他在忙什么以至于整整一夜滞留于此,连回去看一眼都没空?   和祥郡主意外的也站起来,“老三媳妇,你来了,坐吧。”   若胭木然行礼,没有坐,她已经陷入迷局,无法再与平时一样安然入座,云懿霆将她搂的很紧,道,“母亲,我先陪若胭回去,其余的事,您和大伯父准备就是。”说罢,也不管和祥郡主,几乎是半扶半抱的将她带回了瑾之,关上门,这才细细的抚摸她的脸颊,歉疚的道,“若胭,我与母亲有些事情要商议……”   云懿霆与和祥郡主商议重大事情一夜不休?这对没有血缘的母子之间能有什么共同的事情?   若胭猛地心头一亮,却也高高的将心悬起,“三爷,说你们商议的决定吧。”   云懿霆略怔,答道,“云氏族人来信,祖父这一支留京多年未回乡祭祖,族人多有不满,因此我和大伯父、母亲决定今年回乡,因路途遥远,需尽快出发,希望赶在清明之前到达。”   怎么,自己猜得不对?不是朝中有变,也不是边关兵败,竟是祭祖之事?若胭愕然瞪着他,希望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出真假,可惜那双眼睛太深,能看到的只有温柔和歉疚,其他的都云山雾罩。   “具体如何?”   云懿霆略作迟疑,答道,“我与二哥同去。”   简短六个字,若胭顿悟,这是不带自己了,转又想到自己尚在孝中,也着实不能同行,就是云懿霆有心带上自己,云家一大家子都不会同意,分别戚戚之情瞬间充斥整个身体,嘴唇一抿,声音就不自觉的哽咽了,“何时归来?”   “三个月之内,必回。”云懿霆明确的回答,轻轻在她额上一吻,还要说话,就听晓萱在门外道,“主子,二夫人请您过去。”   若胭立刻身体僵直,云懿霆意识到她的紧张与不舍,并不立即就走,而是越发温柔的抱住她,抚摸她的背脊,哄道,“我去去就来,很快就回来。”这才匆匆离去。   这一次,云懿霆的确很快就回来了,一进屋就将她抱住,静默许久,才道,“若胭,我午后就会出发。”   若胭傻了,不就是祭祖吗,至于这么急促吗,择吉出行也不顾及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满脑子晕晕乎乎,只拉着他一动不动,直到云懿霆伸手在她脸上拭擦,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即使才闹了别扭,自己也从没想过会这样匆匆而别,要三个月后才能相见。   不知道这个世界别的夫妻会怎么面临分别,可自己已觉得难受之极,一日不见他尚且夜不能寐,三个月不见,又当如何?   “保护好自己,哪里也别去,等我回来。”云懿霆心疼的为她擦干泪水。   若胭呆呆的冷笑,“没有别的要问的、叮嘱的?”   云懿霆一怔,双手环得又紧了紧,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我信你,你既然嫁给我,就必然是带着心一起嫁过来的。”   若胭就抱着他哭,“三爷,你给我一个承诺。”   云懿霆却笑了笑,捧着她的脸,道,“自然,我记得我的承诺。”   “不,不是这个!”若胭哭得不可自抑,“我要你再给我一个承诺,平安回来。”   云懿霆笑得春光灿烂,眸光妖彩流溢,“我承诺,必定平安回来。你放心,我只要承诺过,就一定会做到,你好好在家里呆着,别乱走,瑾之是安全的,如果想出门,一定要带上晓萱。”   似乎这半天的时光过得尤其的快,若胭堪堪收了眼泪,已到午时,云懿霆陪着若胭吃过午膳,哄着她勉强吃了些饭菜,那边晓萱已经将行囊准备好并提前送上马车,虽说只有云懿霆和云懿华一道,但这只是指主子,随行的仆从物什不知多少,足足装了四辆双驱马车。   一家子送出府门,那边云懿华并没什么话与王氏说,已当先上了马,云懿霆看看若胭,微微一笑,飞身上马,却不松缰,忽又跃下来,直奔若胭,当着众人的面将她环在胸前,轻声道,“记住我给你的承诺。”   如此熟悉又温柔的怀抱,这一松开,下一次就该三月之后了。   若胭强忍住悲情,缓缓点头,也低声道,“我已经猜出你这一去真正的方向,我等你回来。”   就算当时不明白,再回转细想,还有什么好疑惑呢,回乡祭祖,不过是个幌子而已,极有可能,是侯爷染疾或是受伤了。   云懿霆轻笑一声,不置一词,却突然扬声喊道,“晓萱——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务必寸步不离的保护好三奶奶,任何人敢伤三奶奶,杀无赦!”    ☆、慰问   两骑当先,随后马车辘辘,滚滚而去,消失在长街尽头。   若胭的心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远去,空荡荡的如同入冬的荒原,空虚到极点,她想即刻奔回瑾之,把门拴紧了,然后痛哭一场,可是身边男女老少一大家子人都在盯着她,是的,就是在盯着她!   虽然同去的还有云懿华,可他与王氏夫妻多年,又结缘于父母之命,感情一向不浓,在家不在家也都差不多少,因此并不引人注目,云懿霆与自己仍属新婚,且两人恩爱非常,如漆似胶,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正你侬我侬之时分开,无怪乎叫人猜想。   送人离去,众人沉寂,和祥郡主第一个说话,却是对若胭说的,“老三媳妇,回去吧,老三虽不在家,你有什么也只管和我说,不必拘着。”   若胭强忍着泪不叫人看笑话,轻声答道,“多谢母亲,儿媳知道。”   云归雪一撇嘴,哼道,“三嫂有什么可拘着的,母亲也太操心了,您没听三哥临走前那句话,谁敢动三嫂,不管是谁,杀无赦!这是说给谁听的呢,谁还敢招惹三嫂,不要命了吗?”   若胭心忖,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的,这句话当着和祥郡主的面说,其中一个意思就是在敲打云归雪和何氏,也提醒和祥郡主如何处理,云归雪是个没头脑的,听不出来,和祥郡主怎会不知?何况,她更清楚云懿霆这一次出门是为了什么,又怎么敢动自己分毫?   果然云归雪话音刚落,和祥郡主就变了脸,沉声喝道,“雪儿,不得无礼!你三哥不在家,我们自当善待你三嫂,再说,你三哥这是为了咱们一家才风尘奔波,说起来,你也该跟着一起去,长这么大还没回过祖籍,要不是你三哥心疼你年幼,经不起一路颠簸,此刻哪有你站在这里说话?早跟着马车去了!”   云归雪就不再出声。   云懿钧也道,“原本我是做大哥的,最该同去,只是最近衙门事多繁杂,实在抽不出身,四弟、五弟、六弟都年幼,就只好有劳二弟和三弟了。”   何氏见机也忙接过话,“正是呢,二弟妹和三弟妹也不必挂念,从京州回去,这一路都是官道,身边又都有小厮跟着照顾,稳妥着呢,不用多久也就回来了,我这个做大嫂的,也没什么长处,倒是可陪着解解闷,二弟妹和三弟妹若不见外,只管来霁景轩坐坐,咱们妯娌几个一起说说话儿,打发时间也快些。”   若胭和王氏谢过,三太太笑道,“正是这样,串串门儿才好呢。”   云归暮也笑,一行人就说着话往回走,若胭悄眼扫过,大家都有说有笑,只有和祥郡主和大老爷、大夫人神色沉肃,一语不发,想起云懿霆早上从存寿堂出来那句话,心中了然,看来事情的真相,只有这三人知道,其他人都是瞒着的。   云归雁拉着若胭走在最后,到岔道口别过众人往瑾之去,走到寂静处,才叹道,“若胭,我长这么大也没有和三哥分开这么久呢,心里怪难过的,想来你更难受了,我以后天天陪着你吧,咱俩一起玩,日子就过得快了。”   若胭憋了半天,如今没了外人,眼睫一颤,就滚下两行泪来,忙别过脸,悄悄擦去,强颜笑道,“正好,他不在,咱俩才自在呢。”   云归雁斜眼看她,抿嘴笑,“若胭,你总不如我三哥爽快,分明心里难过,还要假装不在意,却不知你如今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呢,还不如坦白了跟我说想我三哥了,等三哥回来,我再告诉他,一准让他乐开怀。”   若胭红脸,瞪她,“连你也打趣我,既知我难受,他倒乐开怀?”   两人轻言细语着一路而行,却听身后有人呼喊,回头一看,正是何氏和王氏,两人走近了,笑道,“三弟妹和六妹妹走的好生快,我一回头就没影了,不知你们俩现在可有空闲,不如去我那坐坐,你大哥刚才也直接去衙门了,我也无事,一处闲聊也好。”   若胭正满腹离情别恨呢,哪有心思和她们闲聊,摇摇头还没说话,云归雁已经拒绝,“大嫂、二嫂说迟了些,我和若胭才定了另有事,可走不开了,只好改天再叨扰大嫂、二嫂去。”   王氏忙笑道,“既然如此,便罢了,三弟妹和六妹妹只管忙你们的去,”又对何氏道,“正好我也有些事,就不去大嫂那边了,等回头哪天姐妹们都得了闲,再一起吧。”   若胭始知王氏也并不愿意去的,只是她的性子软和,不善推却,奈不过何氏几句话就只能同意,被她拉扯着一同来找自己,原是情非得已,如今见云归雁拒绝,正好借坡下驴,一并辞了,果然何氏说不得什么,只好作罢,几人各走各路,云归雁仍与若胭同到瑾之,却没多留,几句话后,叮嘱晓萱和晓蓉好生照顾若胭,就离开了。   如今空荡荡的屋子里便只有若胭一人,只觉得处处透风、满目清凉,就是一成不变的床榻、屏风、妆台也变得难以入目,突兀的杵在那里,碍眼的很,又一件件的孤寂冷清,环视一周,竟没一样物什能安抚些情绪,一心里既荒凉懒惫又狂躁不安,纠缠得若胭只在屋里团团转,扑在榻上努力平复自己。   若胭,没有云懿霆的时候,你何等洒脱,言行举止,泼辣铿锵,怎生现在就活不下去?   初夏在门外轻唤,“请三奶奶用点心。”   若胭正忍着心气不说话,岂料又传来晓蓉的声音,说是“主子临走有交代,三奶奶要是不肯吃东西,但凡饿坏一丁点,我等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若胭一听就叹,猜不透这话真假,总不敢叫她们为难,只好爬起来。   待吃了两块糕点,却见晓莲进来说道,“大姑奶奶带着小小姐和小少爷过来了。”   若胭忙用帕子拭了拭唇角,起身走出去,果然就见云归宇领着婉姐儿和靖哥儿进来,她还没说话呢,靖哥儿已先叫了起来,“三舅母,您还带靖哥儿玩游戏么?”   若胭笑着应道,“靖哥儿喜欢,三舅母自然愿意。”说着话,和云归宇相互见过,引导厅上,婉姐儿也笑,“那便好,我也要玩,上次靖哥儿回去说给我听,我就总想着呢,三舅母,我也想知道空气的力量。”   若胭莞尔,吩咐初夏去准备材料,晓萱已经送上茶水、点心,婉姐儿已经坐不住,不肯吃点心,嚷嚷着只要玩游戏,云归宇嗔道,“越发的没了规矩,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带你往三舅母这边来了。”   靖哥儿小大人模样的喝了一口茶,又吃了块点心,这才一本正经的道,“正是,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这么吵吵嚷嚷的,三舅母怎么做游戏?以后不许跟着我出来了。”   大家听的都大笑起来,云归宇更是捏着他粉嘟嘟的小脸道,“靖哥儿,你才多大,也这样说你姐姐,你才跟个孩子似的呢。”   婉姐儿也不依了,直说靖哥儿人小鬼大,靖哥儿则硬着脖子回敬,“爹说的,女孩子长多大都是小女人,男孩子才是大丈夫,要不怎么我学武艺,你不能学呢。”   大家越发的笑得前仰后合,婉姐儿却是红了脸,憋了半天,道,“等你打赢了三舅舅再说自己是大丈夫吧!”   “三舅舅现在不在家,若是在,我也不怕,我这次又长进了,未必不是三舅舅的对手。”靖哥儿一脸的自信。   大家说笑斗嘴间,初夏已经将杯子、水等物摆了出来,少不得若胭又重复了一遍,婉姐儿和靖哥儿看得兴起,非要亲自动手,也依葫芦画瓢玩了一把,乐得欢天喜地,就是云归宇也凑近了和大家一起摆弄。   末了,几人觉得犹不尽兴,若胭便又想了两个小把戏,无非是找根绣花针置于水面,再将绣花针横在宣纸上置于水面,再或者加几滴胰子水对比一下沉浮,都是些小孩子家家的游戏,却是这里的人不知道的,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绣花针一忽儿沉下去、一会儿又漂浮着,欣喜惊诧的大叫。   正玩的热闹,晓莲却又领进一人来,笑道,“原来大姐也在这里。”众人一看,竟是云懿诺。   上次玩游戏时,就有云懿诺在,是以靖哥儿见了他,蹬蹬跑来就笑,“四舅舅,你来的正好,三舅母又教了我们好几个游戏呢,你过来瞧瞧。”拉了他凑一处玩。   云懿诺看看若胭,微微一笑,没说话,站在靖哥儿身边。   云归宇见孩子们玩的投入,就拉了若胭脱身出来坐到一旁,轻声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老三……”刚说一句,又见云归暮进来,拍着手道,“大姐也在,这可是巧了。你这消息倒是快,他们俩刚走,你就来了。”   云归宇笑,“那是自然,要不是这两猴崽子拖拖拉拉,还要早些,只他们俩走的忒匆忙了,母亲也是,竟不早点告诉我,也好送上一程。”   若胭请了云归暮入座,待坐定了,几个孩子又过了见礼,玩闹几句,他们又围到水盆边去,云归暮才笑道,“这我也不知的,只听大伯父说是卜了卦,今日未时三刻启程最是大吉,若是迟了,接下来半个月都是大忌,也不知请的哪位大师,说的这样玄乎。”   若胭暗笑,真有大老爷的,居然也会编瞎话骗人,说什么请人卜卦,昨儿夜里才商议的事情,大半夜的找谁卜卦去,分明是掩饰,却说的有板有眼的,不由人不信,自己心里知道便罢了,也不说出来。   只听两人说了一阵,云归宇就问云归暮,“回来这么些日子,成天见的忙着什么,也不过去我那边坐坐。”   云归暮就笑,“倒真是忙着一桩好事。”   两人就问什么好事,云归暮才要回话,就听到门外动静,三人俱回头去看,只见晓莲进来道,“四小姐来了。”   若胭虽有些诧异这位四妹妹平素是难得登门的,也起身迎去,让晓莲快快请进来,云归宇笑道,“这可是难得的巧了,竟比约的还齐整,索性将归雁几个来叫了来,一发儿在三弟妹这里热闹了。”   云归暮哈哈笑起来,“这倒是好。”   若胭哪有不愿的,当下就打发了丫头们分别去请何氏、王氏和云归烟、云归雪。    ☆、群芳   不多时,大家都陆续过来,只除了云归雪,去请的迎春回来道,“秋蝶出来见的奴婢,说七小姐正在小憩,就不来了。”   若胭呵呵一笑,也不多问。   何氏听说云归雪不来,就有些怏怏,她本也不愿来的,不久前才邀请王氏和若胭去霁景轩,结果无人捧场,这会子大家又齐聚瑾之了,前后一对比,就觉得若胭格外的刺眼,其实她不知道,这些人可不是冲着若胭来的,而是看在云归宇的面子。   一时间,瑾之宾客满座,笑语欢言,响成一片,丫头们也前前后后的忙着,几个陪嫁丫头尚好些,只瞧着热闹,也跟着高兴,晓萱和晓蓉心思又不同些,她们跟着云懿霆多年,别说招待客人了,就是云懿霆也是常不着家的,瑾之多少年来都是冷冷清清的,哪有过这样喧阗呼笑的时候。   七嘴八舌扯了几句之后,云归宇又想起刚才的话题,只问云归暮,“莫打岔了,你刚才不是说着一桩好事嘛,现在人也多了,正好说出来大家听听。”   大家一听这话都竖起耳朵,催促云归暮快说。   云归暮却是大笑着指着云归瑶,“刚才该我说,如今却不该我说了,人就在这里,你们只管问四妹妹就是。”   大家闻言又齐刷刷的去看云归瑶,云归瑶初时不知缘故,诧异的摆手,却瞧见云归暮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的笑,心里陡然就透亮了,双颊红的猪血一样,直把下巴抵在胸前,羞道,“三姐姐,你又胡说什么了,我哪里知道,可别来问我,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王氏掩嘴而笑。   何氏却推了推她,“这里也没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四妹妹要是不好意思,二弟妹可知晓内情不?”   王氏一听,忙摆手,“我不知道二姐说的什么。”她是个老实的,明知云归瑶不说,自己又怎么会胡噘噘。   若胭瞧着态度已猜出几分,只做不知,笑而不语,果然云归暮耐不住,已经说了出来,“罢了,罢了,四妹妹害羞,断不肯自己说的,还是我这个当姐姐的说罢,母亲这段时间见了好些个太太,我也跟着凑热闹,你们当是什么要紧事?——再要紧不过我们这四妹妹了,四妹妹可正是二八芳华呢。”   话音才落,大家就都向云归瑶看过来,笑着议论开了,说的是“果然一桩大好事,四妹妹这是要许人了。”   也有急着打听的,“如何如何,三婶可选定了没有?是哪一家的公子,说来听听,这京州就这么几户人家,转来绕去都有些瓜葛,指不准我还见过呢。”这是云归宇的话。   云归瑶面红如滴血,使劲的垂着头,坐在椅子上扭捏不安,双手绞着帕子,一语不发。   云归暮摆手,“还没定下哩,总要找个样样都好的,才能把四妹妹嫁过去呢,我们云家的女儿哪是随随便便的公子哥儿就能娶的?”   大家又是一通笑,忽见晓莲又来禀报,说是“五爷来了”,果然领进云懿思来,道,“我见靖哥儿半晌未回,去找四哥,四哥的丫头们也说是来了三嫂这边,因此也赶来玩耍,三嫂可介意?”   若胭自然说欢迎,众人都赞“眼见着五弟这两个月说话一日较之一日利索了”。   云懿思淡淡一笑,与众人一番礼罢,几个孩子就欢快的融入到他们的游戏世界,云懿思却是扭头问若胭,“三嫂,你们说的什么,笑成这样?”   若胭心想他一个男孩,何必与他说这些,不肯真言,早有云懿诺将他拉住,轻声道,“五弟莫问,此事不该你知,你还小。”   若胭失笑,心想你又比人家大了多少,倒在人家面前装大人,莫非你就明白了什么?招手叫来初夏,轻声吩咐道,“这厅里人多话杂的,你们领着几位爷、哥儿姐儿去次间里玩去,看着他们些,别叫湿了衣裳受了凉,热茶、点心都备着。”   初夏依言而去,哄着几人往次间里去,又把那些个杯子盆子都一并端了进去不提。   晓莲却又进来了,说是“大姑爷派人来给大姑奶奶送披风。”   大家听了又将笑话对象转向云归宇,云归宇却不似云归瑶脸皮薄,大剌剌的把人给叫进来,那丫头就捧着件锦缎披风跪倒,“大爷怕大奶奶受凉,让奴婢送来披风,又问大奶奶何时过去。”听口气就知道这是罗家带来的丫头了。   何氏就捏着帕子指那丫头笑,“大姑爷也忒体贴我们大姑奶奶了,莫不是还怕我们冻着大姑奶奶不成?也不说大姑奶奶去别的地方坐坐怎样了,现如今在三弟妹这边,就更是冻不着了,这府里谁不知道,因三弟妹怕冷,这瑾之的地龙烧得最是热乎,屋子里暖烘烘的,我只坐这么一会子就出了汗,大姑奶奶要是着了凉,三弟妹可就脱不了干系了,少不得要叫屈呢。”   云归宇嗔道,“大弟妹可了不得了,什么时候也学的这样好口舌,我竟回不上话了,却要问问大弟妹,我那大兄弟就是根木头不成?难不成没个这样贴心的时候?这我就不信了。”   何氏讪讪道,“我哪敢在大姑奶奶面前说大爷的不是,大爷自然是谦和周到的……”   这倒也是实话,云懿钧是公认的好性子,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举止彬彬有礼、言辞平和谨慎,这府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不赞好的,但凡说起几位爷来,都说“大爷是顶好的,再没谁比的上”,与之相对的反面教材就是三爷云懿霆了。   云归暮却一拍手,叹着气笑,“罢了,你们的都是好的,我家的才正经是木头呢。”   三姑爷谢裴然最是典型的面团性子,什么时候都是端着一张笑脸,从没有过着急、生气的时候,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云归暮说了算,偶尔有意见相左,云归暮只要一瞪眼一噘嘴,谢裴然就不敢再说了,真正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常常是将云归暮气得直跳,他却依旧是一脸无辜的陪着笑,亦不会甜言蜜语套欢喜,每日里一板一眼的唯唯诺诺,偏云归暮又是个能说能笑、静不下来的,左等右等等不来丈夫献个殷勤,自己主动凑过去撒个娇,却是石沉大海,对方除了呵呵笑两声就没了下文,云归暮棋无对手,话不相投,颇觉无趣,夫妻俩又居在外地,举目无亲,几乎要把个好动的云归暮憋疯,直到这次回来,深有出狱之感。   何氏复杂的看着云归暮,想到大爷,动了动嘴,到底没说什么。   云归宇却笑,“那是你要求太多了,你这性子,哪个爷们也降伏不来。”   一直只看不说的王氏突然轻声插言,“三姐只想想三姑爷的好处,若是巧嘴滑舌、四处讨欢,还不如老实憨厚的好。”   何氏目光突然闪了一闪,笑道,“二弟妹这就是话中藏话了,莫不是暗指二弟就是那巧嘴滑舌、四处讨欢的?”   王氏尴尬的慌忙低头,她倒的确是思及云懿华的喜新厌旧、贪花寻柳才有此一叹,只不想何氏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又怕云归暮生气,毕竟云归暮和云懿华是嫡亲的姐弟,少不得会回护亲弟弟,一时作声不得。   云归暮却是哈哈一笑,“老二倒真是会哄女子欢心,怨不得家里莺莺燕燕的,也是吵得头疼。”   何氏却瞟了若胭一眼,笑道,“也有那既会哄人、又体贴周到,也不沾花惹草的,眼里心里只有媳妇的,三弟妹说是也不是?”   若胭知道她这是有意拿云懿霆说事,立刻接过话笑,“可不是嘛,大姐夫就是这样的呢,不但咱们家里知道,就是整个京州,也无人不知的了。”   众人又笑,嘻嘻哈哈的拿着云归宇调侃一番,云归宇也不恼,只管与大家笑,到底避讳着隔壁的孩子,不能过于放肆,一阵过后,又聊起云归暮这次回娘家之事,云归宇问,“怎么,三妹夫的述职可已妥当了?”   云归暮点头,“述职是已经妥当了,只是朝廷还没有旨意下来,如今也是候职呢,又不知道要放去哪里,是续任呢,还是另换地方。”又是叹口气,“总这么着也是别扭,心里没着没落总不安稳,要是放的远了,再回来一趟也不容易,连和姐妹们说说话也不能够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嫁了,也可日日与大家一处了,怎不强过如今,熬的多少年月方能见上一面。”   听的这话,大家又唏嘘起来。   云归瑶鼓起勇气说道,“若是能将三姐夫长久留在京州,日后便不用分开了。”   这话她原是正月初一就说过的,有意的想让何氏吹吹大爷的耳边风,却被何氏推了,今日又说一遍,若胭不得不赞她与云归暮姐妹情深了,依她内向胆怯的性子,平素人前连句整话也不多说的,竟肯一而再的出头,实为难得。   环视一周,在座的基本还是当初那几个人,只是少了云归雪,却多了云归宇,不消多想,云归瑶这话就是对云归宇说的,家里统共有几个在朝的?她自然没有胆子去打长辈的主意,同辈里就数大爷云懿钧和大姑爷罗如松了,何氏是个只肯占便宜不肯出力的,已知帮不上忙,少不得还要抓住云归宇才是,罗如松现在是禁军指挥使,面圣的机会比大爷还多些,若能得他相助,成功的几率又大几分。   何氏垂首躲避,若胭静默不语,她是不必介意的,因为云懿霆乃是闲人一个,即使和太子走的近些,如今太子不在京,也没的说头,云归宇倒是凝眸沉思了一阵,对云归暮道,“若能长留京州,自然是大家都高兴的,三妹夫只管先上书请求,皇上念及三妹夫一向政绩,未必不许,或有为难之处,三妹妹也可与三妹夫一道与我父亲商议就是,这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任谁家不想着骨肉团聚?全天下也不是咱们一家有这私心,我猜想,总是三妹夫的性子有些软糯、随和了,总是听命与事,从未想过自己争取些。”   云归宇一番话令若胭心悦诚服,叹想,事情本就如她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家子人总要坦诚些摆到桌面上来谋划谋划,才有成与不成一说,偏生这样的话,只有云归宇一人能说。   云归暮讪笑,“大姐说的是,你也知道你三妹夫的,正如你所说,有心留京,却讷讷无语,别说奏疏了,就是在大伯父面前,也说不出话来,我是恨铁不成钢,又奈何不得。”   云归宇皱了皱眉,忽而一展,起身道,“这也没什么,我这就过去一趟,问问父亲的意思,姐妹们纵使再有心,天天在巴掌大的院子里呆着,又能做些什么,总还是爷们的事。”又喊了丫头去请婉姐儿和靖哥儿出来,回首向若胭辞行。   既是这桩大事,若胭也不挽留,婉姐儿和靖哥儿却是玩的正欢,不肯离开,云懿思就劝道,“天色不早,不如我等都辞了三嫂,陪着婉姐儿和靖哥儿去,也就不闹了。”云懿诺抬眼看看若胭,点了点头,于是几个孩子同去。   云归暮欣喜如狂,少不得陪同前行,何氏和王氏、云归瑶也都相继离开,云归雁却不着急,笑道,“若胭,我今儿赖在你这里吃饭。”   若胭知道她是怕众人都离开了顿显冷清,不免思念云懿霆,笑道,“饭菜管饱,想吃什么,只管与晓蓉说,没有不让你满意的。”   云归雁笑,“你只管这样夸晓蓉,我却偏喜晓蔓,今儿也不劳晓蓉,也叫你尝尝晓蔓的手艺。”    ☆、毒茶   等云归雁走后,到底还是空寂清凉起来。   初夏吩咐点亮了整个瑾之的灯,瞧着倒是光华耀眼,若胭笑了笑,早早的洗漱了上床,初夏和晓萱却是床头一个、床尾一个,只管陪着说话,海阔天空的瞎聊。   若胭看着两人,怎么不知她们的用意,只觉得心头暖暖的,眼眶湿润,险些落下泪来,涩声笑道,“你们俩平常都不是多话的,今儿倒是能说会道了,我这么白听一晚上也不合适,少不得打赏些不是?”   晓萱讪讪不作声,初夏又自在些,笑道,“三奶奶肯打赏最好不过了,奴婢们越发的来了兴,也好多挣几个钱。”   若胭笑,“瞧瞧,倒像是我多刻薄你似的,平时连个零花也没有,只好学些个说学逗唱来挣些体己了。”   晓萱也跟着起哄,“跟着三奶奶,自然要学些才艺,也可哄三奶奶高兴,回头三奶奶想看戏了,也不必特特的去找戏班子,只叫奴婢几个登台就是。”   三人又笑一阵,若胭才将她们都赶了出去,独自抱着被子发呆,算计着云懿霆现在到了哪里,在什么客栈投宿,那里是下雨还是晴天,又想侯爷究竟是病还是伤,是否已经危及性命?云懿霆这次很可能是快马送药……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复又下床,从衣箱里翻出件云懿霆的中衣,当枕头垫在头下,恍惚间依旧如往常一般枕着他的胳膊,这才觉得安心些。   纵然如此,到底还是一夜无眠,眼睁睁的看着夜尽昼复,恍恍惚惚的爬起来,外面的晓萱和初夏早闻声进来,左右服侍,又是话不停嘴的说笑逗乐。   若胭也只能苦笑,“难为你们俩从哪里搜罗来这么多趣事怪谈,这是准备好要坚持三个月吗?”   初夏笑,“三奶奶知道就好,只要三奶奶听了高兴,奴婢就绞尽了脑汁也总能寻摸几个笑话出来。”   “算了吧,我哪里就要死要活了呢,往常该怎样还怎样,别叫三爷挂念。”若胭垂眸一叹,“不就是三个月嘛,很快就过去了。”   出门的时候,没有云懿霆在身边拉手,若胭攥了攥拳头,悄悄将手缩在衣袖里,丫头们浩浩荡荡的跟着一串,若胭哭笑不得,也只好由着她们。   到存寿堂前,却恰好见和祥郡主扶着祝嬷嬷下台阶往外走,愣怔一下,快步上前行礼,“母亲,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和祥郡主正低声与祝嬷嬷说着话,见若胭来,转颜笑道,“宸妃娘娘这妊娠反应实在严重,日夜呕吐不止,御医们也不知开了多少方子,总不见大效,只有我和你大伯母过去陪着说会话,才略好些,能喝下几口粥去,因此皇上口谕,让我与你大伯母时常进宫陪伴,我昨儿与你大伯母约好,这便要去了。”   原来如此,若胭道,“娘娘身怀龙子,大意不得,若是久吐,必然伤身,腹中孩子也受影响,皇上自然焦急,既然有母亲和大伯母陪伴,可减轻娘娘的症状,也可见是娘娘心中想念家人了,只是劳累母亲和大伯母来回奔波了。”   和祥郡主笑道,“无妨无妨,皇嗣重要,只要娘娘和孩子无恙,也就阿弥陀佛了。”又打量一番若胭,叹道,“我看你眼圈发青,精神不佳,想来昨夜睡眠不好,老三这一离家,你自然牵挂,少年夫妻莫不如此,过几日也就好了。”   若胭垂首应是,她看和祥郡主何尝不是一脸憔悴,想来也是担忧侯爷身体所致,又想她刚才这句话,明着是劝她,其实,也是劝的自己,和祥郡主嫁过来这十多年,侯爷常年征战在外,夫妻俩大半时间都是在思念苦等中度过,最初的年月,想必也是难熬的,慢慢的,习惯了,也就好了。   忽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情。   两人正道别时,云懿钧和何氏前后走来,又照例说了几句,各自走开,何氏却故意顿步,回头笑问若胭,“三弟妹这脸色可不太好,莫不是生病了?三弟昨天刚走,三弟妹就病倒,这是我这做大嫂的没照顾好呢,还是生的心病?”   若胭怎听不出这话中讥讽之意,淡淡一笑,“多谢大嫂关心,我很好,也不敢有劳大嫂特意照顾,只愿大嫂保重自身即可,也不知年前大嫂着凉腹痛之后,还有没有再犯?虽说这几天天气不错,到底还冷着,大嫂可要珍重了,要是再着凉了,还得请于大夫过来一趟。”   何氏脸色一变,讪讪而去。   回到瑾之,晓蓉已经摆了一桌子的点心,若胭本无胃口,又不好拂了她的心意,只得勉强吃了几口,才擦了嘴,初夏端了清茶过来,不紧不慢的道,“三爷说了,若是三奶奶这段时间饮食不佳,就将前些日子的人参汤再熬上。”   若胭呆看她半晌,低声道,“初夏,你如今越发只听三爷的话了。”   初夏理直气壮的回答,“三爷说的有理,奴婢自然要听。”   若胭气结,瞪着她说不上话,却见晓萱和晓蓉两个正掩嘴而笑,暗叹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忽见晓莲在门口禀道,“府外有人自称是三奶奶娘家的丫头,□□桃,有急事要求见三奶奶。”   春桃?若胭心口猛地一跳,暗叫不妙,春桃是章姨娘的贴身丫头,无大事绝不会出府,她既然来找自己,必是章姨娘出了大事,忙一叠声的吩咐晓莲领进来,自己已急得团团转,初夏上前扶了安慰,不多时就听到脚步声响,春桃已经越过晓莲几步就冲进大厅,跪在若胭面前,又哭又喊,“二姑奶奶快救救姨娘,她们要打死姨娘……”   “你说什么!”刚被初夏安抚着坐下去的若胭闻言,腾的跳了起来,“好好说来,究竟怎么回事!”   春桃抹着泪边哭边道,“小郑姨娘肚子疼,说是姨娘下的毒,老太太和老爷已经把姨娘绑了,说要打死,奴婢是拼死跑出来报信的,二姑奶奶,您快回去救姨娘吧,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若胭仍是没太明白真相,却也足够知道章姨娘正处于危险境况,遂不再多问,急声吩咐晓萱备车,连衣裳也顾不得换,径直就带了初夏出去,晓蓉见了也跟上来,“奴婢也去。”   若胭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初夏已经应答,“甚好,有你和晓萱都在,更无惧了。”   若胭这才明白,也道“好”。   晓萱驱车,一路疾奔,很快就到了梅府,直奔小院,若胭心急如燎,几次差点扑倒,幸好有丫头们眼疾手快的扶住才没摔跤,还没进小门,已听得鞭打声和哭声,“老太太,奴婢真的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啊。”这是秋分的声音。   “打,使劲打!这贱丫头护主,给我往死里打!”这是赵氏的声音,恶狠狠的令人毛骨悚然。   接着鞭声越发重了,秋分的哭声也更惨痛。   若胭心口一痛,虽不是姨娘挨打,却也同样揪心,几步就冲了过去,提着裙子边跑边喊,“姨娘!姨娘!”   屋里杂乱的声音嘎然而止,有个人头从门后飞快的探出来看一眼,又赶紧缩了回去,若胭一眼就认出来是小蝶,也懒的管她,直接冲了进去,只见屋子里挤满了人,不唯张氏、梅家恩和几个姨娘,就是郑家人也一个不落的到齐了,梅映雪挨着大郑姨娘,梅映霜却不在,大家都杂乱无章的坐着,唯独章姨娘和秋分跪着,章姨娘果然用指头粗细的绳子绑了,倒是没挨打,如今正打着秋分,意在恐吓、震慑章姨娘,执鞭的是姜婆子,一脸的狗仗人势。   章姨娘见若胭来了,非但没有欣喜,反而哭了起来,连话也不敢说。   若胭鼻子一酸,也不理众人,就上前松绑,章姨娘吓得连连后退,慌乱的道,“二姑奶奶莫管我,快走快走。”   张氏已经喝道,“二小姐这是做什么,风风火火的跑到娘家来,连个招呼也不打,眼里就只有你的姨娘,没有别人了吗?你带着这么多人冲进来,是要反了娘家不成?”   又有大郑姨娘眼尖,指着春桃尖声叫道,“啊哟,老太太,到处找不到春桃,原来是逃出去搬救兵了啊,可了不得了,这是请了二姑奶奶回来做倚仗呢。”   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的盯着春桃,春桃慌忙跪倒,“老太太,老爷,奴婢该死,奴婢的确是去找二姑奶奶了,奴婢自小跟着姨娘,现如今姨娘有了难,奴婢帮不上忙,只能向二姑奶奶求救了,求老太太、老爷饶了姨娘吧。”   大郑姨娘哼道,“竟是个忠仆呢,心里只知有姨娘,却不知府里还有老太太和老爷吗?”   张氏脸色大变,大郑姨娘这话简直戳中她的心啊,当即喝道,“春桃你未经我的允许,私自出府,这样眼里没主子的奴才留着做什么。”又转向姜婆子,“你也不必打了,这就去找了马婆子来,把这两个一并卖了。”   秋分呜呜直哭,春桃也慌了神,只管磕头求饶,章姨娘惊得软坐在地上,怯怯的向张氏求道,“老太太绕过她们罢,这都是妾一人之错。”   那边姜婆子丢开手头的鞭子,一溜烟就往外走,晓萱伸臂就拦住了去路,“三奶奶没说话,你不能去。”   梅家恩正坐在小郑姨娘身边,一边低声的哄劝,一边烦躁的扫视众人,见侯府那个多次阻挠的丫头又挡了道,勃然生怒,“混帐,这是什么道理,一个丫头也敢这样大胆子!若胭,你不请自来,这样大排场回娘家是何道理?我尚未追究你失礼之处,你的丫头倒嚣张起来!”   若胭这才向张氏和梅家恩行过礼,淡淡的道,“这两个丫头是姨娘身边的,姨娘的饮食起居,全赖她们俩服侍打理,姨娘是一日也离开不得,如今缘故尚未说情,就急着要卖出去,我也正想问问老爷,是何道理?”   梅家恩一滞,张氏已经拍着大腿哭起来,“哎哟,二小姐如今真是攀了高枝要踩娘家了,你这姨娘心肠歹毒,要绝我梅家的后呢,我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还得供祖宗一样的供着,只把两个丫头卖出去,二小姐还要这样气势汹汹的来找我问罪,天下竟有这个道理呢?难不成在二小姐眼里,我这个奶奶,还有这父亲竟是都死了吗?还不如你姨娘的丫头尊贵?”   这话一出口,梅家恩越发的被挑动,正要拍案而起,若胭已经冷冷的道,“老太太可别忙着扣帽子,我可不敢说丫头比老太太尊贵,只想着姨娘毕竟生养我一场,这份恩情不可忘记,老太太口口声声说姨娘心肠歹毒,我倒不知自己的姨娘是这样的人,只想弄个明白,若是果真如老太太所言,那时候,再有说法。”   小郑姨娘突然拉着梅家恩的胳膊哭起来,“老爷,二姑奶奶这样架势,妾更无话说,妾与章姐姐本是情同姐妹,只想着同心同德服侍好老爷,如今二姑奶奶这话,就分明是指责妾诬陷章姐姐了,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又怎么敢拿肚子里的孩子算计?这孩子可不仅仅是妾的骨肉,更是老太太和老爷的命根子,是梅家的独苗啊!”   她只是拉扯着梅家恩,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到最后,更是眉尖一拧,抱着小腹哼了哼,“哎哟”一声,“又疼了起来。”   听说她肚子痛,一众人都慌了起来,张氏和赵氏左右呼喊“快扶走,躺着去。”梅家恩就抓起她胳膊,郑全中见了,也过来扶着另一只胳膊,两人左右搀扶匆匆出去。   到如今,若胭不得不佩服小郑姨娘,心计手段更比其姐姐高明几重,眼见自己出面相护,接下来的处置不太顺利,便抢先装了柔弱避开了去,再往后,任大家闹得翻天覆地,总不与她相干,自有老太太和老爷顶着了。   何况还有个唯恐天下(梅家)不乱的赵氏。   赵氏见小郑姨娘哼哼唧唧的远去了,这才跳着脚对张氏道,“好呀,好呀,我的女儿为你梅家生儿育女、受尽苦头,你梅家倒是能不能护的周全?二姑奶奶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也能将娘家死死拿捏,还真是少有的事了,映雪的婚事差点被她毁了不说,这又气得淑芳肚子疼,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过了,你梅家这样不管不问,是不想要那孩子了吗?要当真不要,索性就姓郑。”   张氏被她这一通骂的好没颜面,自然要迁怒到若胭身上,劈手将桌上的茶杯尽数砸到地上,顿时碎瓷片满地,章姨娘缩了脖子战战兢兢,有几片瓷片跳到秋□□上,秋分吃痛也不敢做声。   “看来二小姐今天是要护着姨娘,与梅家作对了。”张氏冷冷的道。   若胭摇头,“老太太这话说的不太准确,我的确是想护着姨娘,可不想与梅家作对,春桃去找我,却并没有把事情说清楚,我只不过想知道我姨娘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绑起来跪着,连身边的丫头都要卖了,小郑姨娘肚子里怀着梅家的子嗣,自然娇贵,可是我这个二姑奶奶也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姨娘难道就没有为梅家生儿育女、受尽苦头?怎么到头来要被人如此作践?”   张氏一时作声不得,梅家恩尚未返回,此刻就是哭了,也无人可以出头。   一直没作声的梅映雪却跳了出来,尖声骂道,“你姨娘拿有毒的茶给小郑姨娘喝,差点害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这样狠毒的贱人,怎么能跟我……   ”话没说完,若胭突然上前一步,伸手就捏住了她的喉咙,冷厉的喝道,“贱人?你说谁是贱人?”    ☆、维护   若胭捏的很紧,她是使了劲的,亦没有学过拿捏的手法,当时就捏的梅映雪喘不上起来,涨红了脸,双手扑腾。   众人都被若胭这一举动吓住,到底大郑姨娘最心疼,当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二姑奶奶杀人了——”就扑过来要踢打若胭,早有晓萱闪身拦在前面,赵氏上前帮忙,晓蓉又挡了上去。   这么一声喊,倒是让若胭冷静下来,甩手将梅映雪松开,狠狠的道,“三妹妹说话还是先过过脑子才好,再这样没轻没重,下次,我未必就松手。”   其实两人要是真打起来,梅映雪未必就输给了若胭,然则若胭刚才胜在突然出手,又下手重,梅映雪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捏住,没了反抗的能力,这会子又是哭啼又是咳嗽,好一阵才顺过气来,扑在赵氏怀里哭得惊天动地,“外祖母,我不想活了,我和她一样都是梅家的女儿,却被她这样羞辱,还不被天下人笑话,我可没脸再活下去了。”   赵氏也抹着泪,拖着她到张氏面前,叉腰指着张氏骂,“你自己看看你梅家尽是些什么东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书本网、高门大户,生养的女儿家就是这样动手掐自己亲妹妹的?我这张老脸,今天也豁出去了,你今天要是不给我郑家一个交代,我郑家誓不罢休!”   若胭见她们吵起来,也不掺和,先去扶章姨娘,章姨娘却不肯起来,哀声求道,“二姑奶奶,你莫管姨娘了,凡事都听老太太和老爷的就是,只要二姑奶奶过得好,姨娘就安心了。”   若胭闻言落泪,又吩咐晓蓉为秋分上药,秋分也只是恐惧的后躲,她虽然年幼,却也明白,这府里是老太太做主的,就算今天二姑奶奶能护得住章姨娘,往后又能时时守着?少不得自己还是在老太太手掌心要饭,又怎么敢用二姑奶奶的药,宁肯疼着,熬过这桩事去,老太太兴许还能容她留下,要是用了这药,惹了老太太记恨,却是无路可走了。   等张氏和赵氏针锋相对几句过后,怨恨又集中转移到若胭身上,还没开口,就见梅家恩和郑全中前后进来,两人又急问小郑姨娘的情况,梅家恩说是“无碍,休息片刻即可”,这才放下心来。   郑全中却不干了,哼道,“休息片刻?我说妹夫,我妹妹这样痛,你就准备算了吗?你就是再薄情寡义,不念我妹妹服侍你一场,也看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梅家的份上,待要如何处理凶手?你可别忘了,你先前可是答应的好好的,要打死这下毒之人的!”   原来,还真是梅家恩亲口说出要打死章姨娘的啊。   梅家恩铁青着脸,双眼盛怒,紧盯着章姨娘,若胭看出他要手动,抢上前去挡住,冷清清的道,“老爷要打姨娘,也该把理由说清楚!小郑姨娘是你的妾,难道我姨娘就不是?小郑姨娘跟着你才几个月,你就如此袒护,姨娘跟着你十几年,你如何看待?”   梅家恩怒道,“这十几年,我给你们好吃好喝,也并没有亏待过,接你们进府,又给你找了个好人家,现如今做着侯府的三奶奶,尊贵无比,我看待你们如何?你自从出嫁,就处处踩低娘家,傲慢无礼,这也就罢了,她却更是恶毒,企图用毒茶害淑芳一尸两命,如此毒妇,死不足惜!”   若胭这才有些明白了,“毒茶?姨娘身居内宅,平时所喝的哪一口水、吃的哪一样东西不是梅家的,左右不是库里的,就是大厨房的,她又从哪里来的毒?老爷非要说毒,到要问问这毒是哪里来的。”   “浑说,这是她当初从古井胡同带进来的!”梅家恩振振有词。   若胭诧问,“老爷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查实了?”   “正是!”张氏抢过话去,“映雪和映霜都已经证实毒茶是章氏给的,她自己也已经承认,还有什么可说的?”   若胭皱了皱眉,“四妹妹证实的?四妹妹现在在哪里?何不过来一见,当面对质。”   这大的事,众人都在场,只梅映霜这个证人不在,用意何其明显,分明是将她软禁了起来不许露面,梅映雪嘛,虽然在这里,自己也不必要问她,她嘴里的话可信度极低。   张氏立即拒绝,“用不着!章氏就在这里,她自己亲口承认的,这就够了。”   “姨娘,这是怎么回事?”若胭不敢置信的问,章姨娘的性格她太了解了,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做这种事啊。   不想章姨娘却哭着道,“二姑奶奶,那茶的确是妾的。”   若胭顿时傻眼,张氏冷哼一声,待要说话,梅映雪已经嚷了起来,“好狠的心,她还不止要害小郑姨娘和孩子呢,还要害死四妹妹呢!我早就怀疑她当初那么好心送四妹妹茶叶是什么用心,原来竟是要命的。”   “姨娘送四妹妹茶叶?”若胭一怔,“姨娘什么时候送四妹妹的茶叶?莫不是去年此时刚进府时?”   梅映雪哼道,“可不就是那一次!当时我还在呢,怎么,二姐姐莫不是忘了?说起来,二姐姐也是个证人呢。”   若胭道,“真是笑话!此事已经过去一年,怎做得了数?难不成这一年里,四妹妹是从未喝过?”   “二姐姐猜得真准,当时四妹妹一拿回去,我就给藏起来锁在柜子里,四妹妹找不着也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事就撂下了,昨儿才无意中找出来,正好小郑姨娘也在,就拿去泡水,谁知才喝下就腹痛不止,大夫已经查过,正是茶叶的问题。”梅映雪得意的道,“如今,人证、物证都在,想赖账可没那么容易,要不是小郑姨娘福大命大,可说不准现在怎样了。”   若胭听过,细细回想当初送茶叶的情景,虽是过去整整一年,只因那段时间是若胭接受现实的开始,因此大小事情都记得格外清楚,何况那次梅映霜首次登门西跨院找自己是因为大郑姨娘的镯子,这件事尤其记忆深刻,那时,章姨娘的确送给梅映霜一包茶叶,而那茶叶也的确是章姨娘从府外带回来的,看梅映雪的神色与语气,刚才的话并没有说谎,很有可能小郑姨娘是真的喝了茶以后觉得腹痛,那么,果真是茶有问题?自己是绝不相信章姨娘有此阴谋,刚进府就敢送毒茶叶。   “剩下的茶叶呢?”若胭问。   “就在这里!”张氏将桌上一只瓷罐打开,推了过去。   若胭上前端起,凑近了嗅一嗅,依然是当初的气味,无任何区别,显然不是保存不当霉变的原因,泰然道,“泡一杯来,我喝。”   “三奶奶!”初夏和晓萱几个丫头同时喊起来。   若胭淡淡笑道,“放心,这茶我是一直喝着的,绝对没有问题。”   梅家人面上阴晴不定,春桃犹豫片刻,终是一咬牙,爬起来,当众泡了一杯,眼见着茶叶舒展,水色渐浓,才捧过来,若胭接过来,晓萱伸手挡住,沉声道,“三奶奶,奴婢代您喝。”   “不必。”   “不,主子临走有令,保护好三奶奶是奴婢的责任,三奶奶决不能有任何的风险。”晓萱说罢,不由分说,已经抢过,一饮而尽。   既然已经代主喝下,谁也不好再说,只好静静等待,约摸一炷香工夫后,晓萱仍无异样,若胭冷冷一笑,“如此看来,是小郑姨娘的肚子与众不同了,不知道是哪位大夫为小郑姨娘诊治的腹痛,又查明是茶叶的问题呢?”   赵氏急了,“还能是哪个,就是一向给淑芳安胎治病、断男女的大夫,他医术高明,连男女都能断,还断不了茶叶吗?”   若胭听了,忍不住一声嗤笑,原来就是那个搅得梅家人仰马翻的假郎中啊,这人的来历十分可疑,先是说杜氏与小郑姨娘腹中孩子相克,最终促使梅家恩放弃杜氏,然后又断定是个男孩,一举巩固了小郑姨娘至高无上的地位,现在又查出章姨娘的茶叶有问题,分明是要致章姨娘于死地——这个大夫才是真的有问题!   若胭冷冷的笑着,不懂声色的将装着茶叶的瓷罐拿起,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转身就放在晓萱手里,这才慢悠悠的道,“既然已经有大夫查验过,认定这茶叶有问题,这倒是好办了,老太太年纪大,没学过法典,老爷身为朝臣,怎么竟把衙门给忘了?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险些酿出人命来,这可了不得,晓萱,即刻将这些茶叶分成两份,一份送去京州府衙,另一份送去大理寺,这样的大事必定要两边衙门一起审理才算公允,也算给老爷面子呢。”   “是,三奶奶。”晓萱应声就走。   “慢着!”竟是好几个人同时喊了出来,尤其张氏和赵氏一脸的惊恐,“这是做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出了这样的事,捂还捂不及呢,还要闹得满天下皆知吗?”   张氏更是拳头一锤桌子,冲着梅家恩就哭了起来,“家恩,我梅家一向清清白白,受人尊敬,哪有个进衙门丢人现眼的事?若是叫人都知道咱们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怎么在同僚面前抬起头来,就是我梅家世代祖宗的脸,都要丢没了,我又有什么脸面活下去被人唾骂?”   梅家恩神色一动。   赵氏紧着道,“你可想好了,淑芳可是怀着身子的,她要怎么上公堂?谁不知道衙门里冤魂多、阴气重,若是二少爷有个什么不妥,你梅家绝了后不说,伤了我淑芳,我断不依!”   梅家恩彻底被说动,点点头,对若胭道,“这个事不能传出去,我梅家丢不起这个脸,茶叶的事,大夫已经查验,确实有问题,无论如何章氏难辞其咎,即使没有毒害之心,也总是做了毒害之事,这是有目共睹的,你作为已经嫁出的女儿,如此不懂规矩的维护姨娘,本已是不妥,这家里有老太太在、有我在,一切均可做主处置,没有你置喙的余地,不过念你一番孝心,这次留下章氏性命,酌情从轻发落吧。”话里话外,仍是认定章姨娘的罪过,并且大有施恩求报之意。   若胭差点笑出声来,毫不客气的拒绝了,“老爷,姨娘的罪过,还由不得一个江湖骗子郎中来认定,也不知这大夫是何许人,是谁请来的,我也大可请一位大夫来,说不准就查出是有人栽赃嫁祸、意图不轨!国有国法,既是人证物证俱在,何妨对薄公堂,今日之事,谁也脱不了干系,都去衙门里录供画押吧,老爷顾念脸面,却不顾念情分和天理,此事只怕另有隐情,若不彻查,冤枉了姨娘不说,还要藏匿真正的祸害在家里,那才叫可怕呢。”   “若胭,你这是什么意思!”梅家恩见她不给面子,已经沉下脸,很不高兴。   若胭道,“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还姨娘一个清白,刚才老爷也看见了,晓萱也喝了这茶,安然无恙,当初我也不知喝了多少,从不见难受,送茶叶之事已经过去一年之久,仅凭小郑姨娘一人腹痛,就判定姨娘以毒害人,何等可笑!老爷是读书人,最明事理,于此事却糊涂不堪,究竟是对小郑姨娘宠爱至百依百顺,还是对姨娘情薄如纸?又或者是孝字压顶,不得已而为之,老爷心里想必也有自知的。”   “你——”梅家恩一惊而起,手指若胭,却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憋着满脸通红,尴尬的难下台阶。   赵氏和郑全中相视一眼,各自垂目,装作没听见。   张氏却是连连变色,一把拉住梅家恩,哀声求道,“家恩,罢了,总是淑芳无恙,这件事就不再追究了,也可能是淑芳身怀有孕,本来就胃口不太好,并不是茶叶的问题呢。”   这么急转而下的解释,连梅家恩都傻眼了,心道,不是你们口口声声咬定了说“大夫已经查验,确实是茶叶有毒”,又哭哭闹闹的要求严惩恶妇吗,现在扭脸就变了,也说不得什么,总是张氏说什么就是什么,只好点头。   若胭却只是冷笑不语,心知她们这是心中有鬼、害怕见官,要草草收场呢,可怜章姨娘白挨了绑、挨了跪、挨了这一顿屈辱,就这么一句话轻轻带过?自己本意是定要去衙门走上一圈,就算不能将这些个恶人一网打尽,也总要吓破他们的胆、丢尽他们的脸才好,到底又心软了,再不念别的,也要想想梅映霜往后如何许人吧,只是不能这样轻易罢休,总要再为姨娘讨回些颜面来才好,因此只是不松口。   梅家恩看若胭这态度,没有让步的意思,眼睛死死的盯着晓萱手里的瓷瓶,咬了咬牙,软下声音,叹道,“这是我疏忽了,若胭,你知道这几天春闱,你大哥哥依旧杳无音讯,我只感概人到中年,竟落得个妻离子散的境遇,如今只有你小郑姨娘肚子里仅留梅家一线血脉,难免看重些……”   若胭仍是不语,心说这话毫无诚意,句句都是为你自己辩白,全无愧疚之意,我姨娘至今被缚跪于地,你可看她一眼?始作俑者的张氏和郑家人就在眼前,你可有半句斥责?   梅家恩却自认这话已经低声下气之极,再不能多说一字,若不是受其制约,早就要咆哮如雷,将若胭家法处置了。   张氏眼珠一转,就滔滔大哭起来,“二小姐这是拿捏着梅家的名声来摆布你的生身父亲呢,你莫忘了,你也是梅家的人,丢了梅家的脸,你又有什么脸面?”   若胭平静的点头,“老太太说的不错,梅家没脸,我也跟着没脸,只是姨娘受此屈辱,做女儿的却眼睁睁的看着,袖手旁观,也同样没脸,若是老太太被人冤枉了,老爷该不该为老太太伸冤做主?老爷若是忍气吞声,可也觉得有脸面?”   张氏哑口无言。   “二姑奶奶……”章姨娘怯怯的喊了句,她岂不知若胭在故意为她出头,偏她胆小,既怕自己以后被报复,也怕若胭得罪了大家,希望她能顺从罢休。   忽然一个小小身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挤出来,一声不吭的上前,利落的解开章姨娘身上的绳子,这才回身跪在若胭面前,连磕了三个头,道,“二姑奶奶,金哥儿知道章姨娘受了委屈,金哥儿代为向二姑奶奶赔罪、向章姨娘赔罪,请二姑奶奶息怒,请章姨娘大人大量,宽恕则个。”   若胭一看,却是郑金安,一时心头浮上百般滋味,立即亲自将她扶起,端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真纯的脸庞,轻轻一叹,就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夜里,她在门外小声的报信“我是金哥,郑金安,二小姐,我看到初夏姐姐了”,要不是她背着郑全中偷偷送信,初夏也难活命,而她虽然眼见自己和云懿霆私会,却严守秘密,这两件大恩自己都铭记于心,怎么忍心让她相求,当下就道,“金哥儿,你说了这话,便罢了,我也只求姨娘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一屋子人长吁一口气。    ☆、晕倒   “三奶奶,您对金哥儿似乎格外礼遇……”初夏犹豫片刻,轻声疑问。   若胭歪在马车里,满脑子都是梅家的糟心事,依旧心气难平,听初夏这么问,就略收了收心神,笑道,“你不知道呢,金哥儿这孩子实在难得,不但善恶分明,而且颇有侠骨意气,对你我更有大恩。”   初夏闻言大惊,忙问,“大恩?三奶奶这话怎么说?”   若胭道,“你只知道当初你被老太太打伤丢出梅家,后来得三爷相救,却不知三爷如何得知你的事情,连我当时也不知你的下落,除了着急更无他法,正是金哥儿意外看到你被悄悄抬出,就趁人不知,偷偷的跑来向我报信,我这才请三爷去寻你的,要不是金哥儿及时送信,初夏,难说你我后来还有重逢之时。”   “竟有这事!”初夏惊诧不已,懊悔道,“依三奶奶这样说,金哥儿的确就是奴婢的大恩人了,可叹奴婢不知情,否则刚才就该叩谢大恩才是。”   若胭摇头,“切莫如此,她是至今瞒着众人的,你若当面谢恩,岂不反而害了她?这份情你我只记在心里,往后若有机遇,再回报就是。”   初夏点头,“怨不得刚才三奶奶一见金哥儿求情,立即就允了。”   回到侯府,先去存寿堂,碧姗说是二夫人尚未回府,若胭就先回瑾之了,呆坐了半天,觉得屋子里冷清清的了无生趣,便去书房看了会书,仍是提不起精神,却见晓莲送来巧云的书信,这才振奋了些,一个人将信反复看了几遍,长长的松了口气。   许老爷子不愧是杜氏的亲舅舅,拖着老迈之躯将事情安排的妥妥贴贴,巧云写信之时,已经选好墓穴,开始动土,并搭建了灵堂,请来道士僧侣,要重新做一番水陆道场,才肯下葬。   看罢信,若胭又写了回信,不过是几句嘱托与致谢,吹干了仍交与晓莲,自己看着长案上的笔墨出了会神,又提笔写字,却是写的秦隶。   这几个月来,她总缠着云懿霆教,说尽了好话,云懿霆却只管无赖,也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只说“你诚意不够,容我再考虑再三”,每次都哄得若胭投怀送抱,占尽了便宜,才肯教上几句,又非要手把手的教,趁机再调戏一番,这般教学,若胭哪里静得下心,到最后,也不过是两人戏耍一阵而已,因此总不见长进。   如今云懿霆离家,若胭思念难耐,又提起笔来,眼前尽是往昔两人亲近的笑语欢言,再对比此刻的冷清,不觉又落泪,初夏端进茶来,见她这神色,哪有不明白的,劝道,“三奶奶不如去找六小姐玩会,昨儿六小姐可是带了晓菱几个尽在瑾之吃喝玩乐了,不如咱们也去六小姐那边蹭顿饭吃,咱们人多,还能赚些回来。”   若胭一听,“扑哧”就笑出来,脸上犹挂着泪珠,“你这主意甚好,速去告诉晓蓉,着她先去探探消息。”   初夏笑呵呵的出去准备了,不多时就见晓蓉神秘兮兮的进来,笑道,“三奶奶,今儿正是蹭饭的好机会,我刚见着晓蔓领着几个婆子抬了好几筐东西进去。”   “怎见得就一定是吃的?”若胭问。   晓蓉眨眼笑道,“奴婢自有火眼金睛。”   若胭大笑,一拍桌子,“出发!”   待众人浩浩荡荡的冲进雁徊楼,云归雁正懒洋洋的躺在榻上,脸上盖着书迷糊,乍见着阵势,惊得一跃而起,“若胭,你这是……来讨伐我么?”   若胭笑眯眯的上前挽住她,“并不是讨伐,不过是来要账的。”   “要账?我借过你什么吗?”云归雁一头雾水。   若胭一脸严肃的道,“昨晚你走了以后,我就粗略算了个账,你一顿晚膳共吃了……”   还没开始报数据呢,云归雁已经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就把若胭扑倒在榻上,咬牙切齿的道,“好呀,我可知道你的意思了,莫不是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是要再吃回去么?不巧的很,雁徊楼今儿断粮了,晓蔓到现在还没揭开锅呢……”   “六小姐,东西都送来了。”不早不晚,晓蔓笑着进来,正看着一屋子的丫头围着六小姐和三奶奶打架呢,一时傻住。   晓蓉已揪住不放,“你来的正好,快说,刚才那几个婆子抬进去的可有鱖鱼?”   晓蔓这才笑道,“好灵的鼻子,竟然闻着气味就猜了出来,六小姐,这可怨不得奴婢了。”   云归雁也松了若胭笑起来,指着晓蓉道,“啧啧,本就想着给你们送些过去,这下好了,也不必送了,晓蓉,你既然猜出来,可不能偷懒,自己去厨房做去,你们三奶奶忒是小气,我昨天才吃了那几口饭,今天就来要账了,只一点,昨天晓蔓可是累坏了,今天,少不得要累你一累。”   晓蓉嘻嘻笑着应了,拉着晓蔓就走了,初夏瞧着有趣,也跟去凑热闹,其余几人也说笑着散去闲话,若胭与云归雁两人腻在一起打闹一番,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才又带着丫头们满足的返回。   过了两日,府里倒是安安静静的,只有第二天的时候,云归暮邀了好些闺中时要好的太太、小姐们吃茶,请若胭过去作陪,若胭晚宴推拒了,一则有孝在身,二则离情别绪正浓,打不起欢娱的兴致,只叫初夏过去向大家回了个好也就罢了。   这天,若胭正在屋里小憩,忽闻外面有小丫头们的低语,不知说的什么,才要发问,又听初夏轻叱,“浑说些什么,叫三奶奶知道,岂不忧心?再不许提半个字!”小丫头们应声散去。   若胭越发狐疑,唤了初夏进来细问,初夏却笑道,“三奶奶管她们碎嘴做什么,不过是三奶奶平常惯的没了规矩,又闲的发慌,听的什么几角旮旯的话也往院子里来说。”   若胭不信,只是再问,初夏咬住了没话,若胭只得叫她出去,又叫晓萱进来,晓萱更是一个字也不肯说,问急了索性就跪下来,若胭本不过是好奇,如今见两人这样,心里就忐忑起来,换过衣裳径直往存寿堂去,晓萱不便阻拦,初夏已经快步挡住,笑劝,“二夫人才刚从宫中回来,这会子想必正倦怠,三奶奶不如晚些再去。”   若胭此刻已料定府里出了大事,当即沉下脸来,“初夏,别人不知我性情,你还不知吗?有什么事能瞒住我一时,还是一世?”将她撇在一边,急匆匆出门,初夏与晓萱相视一眼,齐齐追上。   到存寿堂阶下,就听见里面传来三太太的怒斥之声,“二嫂,你这样瞒着我们,端的是什么心肠?老二此去,若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   和祥郡主道,“三弟妹急得这是什么,不是说了嘛,老二确实回祖籍去了,太平盛世,一路官道,既无山贼,又无流寇,能有什么闪失?”   三太太不依,“我怎信得过你?如今消息传开,你还要哄我不成?为什么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这当口急匆匆的回去?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假说回祖籍,实际是叫他们北上了?北地战乱,现在出了这样大事,你要他们去做什么?你知我与老二虽非亲生母子,却一向亲近,非一般人可比。”   “你这是何意?你与老二亲近,难道我就故意要致老三于死地吗?”和祥郡主语气不悦。   “如此危局,不是送死又是如何?”三太太怒道,“我也不管老三,他是你二房的,我只管老二,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与你没完。”   ……   若胭如被人当头一棒,僵直在阶下,再挪不动分毫,耳边尽是三太太那句“如此危局,不是送死又是如何?”,反反复复、惊炸如雷,直震她心肺俱裂,险些站立不稳,难道自己猜错了,根本不是侯爷生病,而是战况不利?   初夏与晓萱见她身躯颤栗,双双上前,左右搀扶。   若胭却突然将两人甩开,提起裙子飞也似的冲进屋去,直直的盯着和祥郡主,颤声问,“母亲,三爷怎么了?”   屋里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猛见若胭,皆是愣住,和祥郡主急着掩饰,三太太却哼道,“老三媳妇,你也跟我一样被蒙在鼓里呢,可怜得很,竟不知道老三是以卵击石,凶多吉少吗……”   “住口!”和祥郡主及时截住,怒道,“三弟妹,你和老三媳妇胡说些什么?他们小夫妻正是情厚,哪里听的这些话?你这不是害了她吗?”   三太太跳脚回道,“我胡说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军报入京,北线危机,如今谁还不知?如今京州都传遍了,说是蛮人纠集了千军万马,立誓朝中谁去支援就截住围杀,你对侯爷情深意重也就罢了,何苦又让孩子们去送死?侯爷都陷入僵局,难道老三能扳回大局?难道你还想着让老三去顶替侯爷?老三自然不是你亲生的,哪有侯爷重要?我不管他们俩夫妻情厚不情厚,难道老二就没有娶妻?他有一妻一妾,还有永哥儿呢!你一向自诩是个好婆婆,临到侯爷有事,还不是照样狠心,要才过门的儿媳妇守寡……”   “你闭嘴!”和祥郡主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却听初夏惊叫一声“三奶奶——”回头一看,若胭已经白眼一翻,软了下去。   耳边满满的喧嚣,有争吵,也有哭喊,甚至还有金戈铁马之声,眼前恍惚血光一片、烟火熏天,隐约可见人影穿梭、刀剑凌乱,这是哪里?若胭惊恐的站在一个陌生的战场,亲眼目睹着眼前残酷的景象,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奔了过来,“三爷——”   “若胭,你怎么来了?快走……”他焦急而惊愕,然而,话未说完,“嗖”的一声,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直的□□了他的后背,贯穿透胸,鲜血,瞬间染红他整个胸膛,然后慢慢的倒下去。   若胭心口顿感剧痛,尖叫着扑上去,眼睁睁的看着殷红的血染尽他的身体,痛苦、绝望……无边无际的压了过来。   三爷,此刻,我才清楚的知道,没有了你,我也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三奶奶……三奶奶……”遥远的天际,仿佛有人在呼唤自己,若胭痛得说不出话,整个心脏都要撕裂,她挣扎着、挣扎着,终于疯了一样喊出声音,却是失控似的大喊大叫,哭得惊天动地。   “阿弥陀佛,可算醒来了。”   好些面孔围了过来,担忧的眼神在她脸上转来转去,若胭燥乱的扫视着这些面孔,没有一张是云懿霆的,又大哭起来。   “于大夫,这可如何是好?”有人轻声问。   有个声音叹道,“三奶奶这是急火攻心,神智失控,老朽先施一针,让三奶奶平静下来,再看情况吧。”   “也好。”   银针扎入,若胭恍惚中一切燥乱血腥渐渐远去,意识模糊,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一室烛光,尽透床帐,点点柔光静默安谧,满屋漆红家具,在光照中散发出温柔的光芒,若胭空洞的望着这一切,慢慢流出泪来。   “三奶奶醒了……”两颗脑袋齐刷刷的凑了过来。   若胭呆呆的将目光落在晓萱脸上,积聚起游离的气力,颤悠悠的道,“晓萱,说实话,我不想再听一个字的谎话和隐瞒。”   晓萱当即跪了下来,垂眸片刻,咬了咬牙,道,“北线军报,今晨抵达,半个月前一战,我军失利,太子被掳。”    ☆、混乱   若胭不懂军事,却也知道“太子被掳”四字何其可怕,储君落入敌手,斩杀事小,要挟事大,且侯爷作为主帅,难逃罪责,“三爷情报先于军报?”   “是,主子正是因此事才赶去相救……”   若胭骤然失控,近乎咆哮,“混帐!三爷剑术再高明,岂能一人于敌军之中救出太子?这与送死有什么区别!你明知真相,却瞒着我,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三爷去死!三爷若死,所有人陪葬!”   初夏亦跪下,屏声静气,两人大气也不敢出。   “滚!”若胭怒喝。   两人不动,伏在床边,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喘,她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三奶奶,暴怒得失去理智,整个人像一柄嗜血的魔刀,令人视之颤栗。   “滚!”若胭再吼。   依旧不动,外面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灯光错乱,紧接着数人进来,是和祥郡主和云归雁,身后跟着丫头们。   “老三媳妇……”   “若胭……”   “都出去!”若胭冷厉的呼喝,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杀气和怒气,她披散着长发,直挺着背脊坐在床上,通红的眼睛,一脸的绝望。   此刻,她还顾及的谁是谁,任何人都不再重要,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正日夜兼程的奔赴绝境,自己这种鞭长莫及、无能为力的心境已经不需要再和谁客气、矜持了,她不敢想象,如果云懿霆出事,自己将如何一个人再守在这里,也许自己这白捡的第二次生命仅仅是为了来认识他、爱上他,最后以死亡结束。   众人一滞,和祥郡主脸色一变,却是带头停下来脚步,祝嬷嬷刚要说话,被她制止,她委实没有料到若胭会有如此大反应,竟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而是愣住了,从若胭身上,恍惚看到当年的自己,第一次送侯爷出征后,战战兢兢的在家里等着,若是打探来的军报中有一丝不妥,自己都会紧张的天崩地裂,就如同眼前的女子一样……正在她遥忆当年时,却听若胭突然悲声逼问,“母亲,是不是您让三爷去的?您也觉得三爷有本事救回太子,保全侯爷?”   言下之意,你是有意让三爷去死的?   和祥郡主竟然无言以对。   若胭冷冷的笑,自己是早就猜出云懿霆这一次会去找侯爷的,却没有想过战局如此,她不明白,太子被掳,云懿霆跑去能做什么,凭他一己之力,怎么可能于敌军重兵监控之中救出太子,那是真的是以卵击石了,若不然就是如三太太所言,云懿霆是为顶替侯爷而去,以己替罪,可是侯爷是朝廷钦定的统帅,太子出事,就算云懿霆设计揽罪,侯爷也难逃处罚,那他究竟能做什么?他一个人,总胜不过千军万马——是的,就是他一个人,若胭肯定,云懿华没有跟去,而是按原计划回祖籍了,既然当时对外宣称是回祖籍,就一定需要一个结果,何况,云懿华没有武艺,去做什么?   “你们都走吧,我想静一静。”   若胭闭上眼睛,往后仰倒,和祥郡主如何回答毫无意义,自己不知道她究竟知道多少实情,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为了侯爷多争取一点点的宽赦而不惜让云懿霆送死,起码,她绝不会说真话。   “母亲,您先回去,我陪陪若胭。”云归雁劝说。   和祥郡主点点头,低声叮嘱她两句就带着祝嬷嬷离开,云归雁远望着瘫倒在床上的若胭,鼻子一酸,也落下泪来,心里却是暖暖的,原来若胭这样在乎三哥,真好。   “归雁,你也走吧。”   若胭幽幽轻语,即使是最好的朋友,自己此刻也没有心情应对,她是云懿霆的妹妹,她也会难过,她自己回去哭去;她是自己的红娘,如果不是她从中牵线,自己未必会一步步爱上云懿霆,直到不可自拔,从两人的第一次相识,到周府宴席,再到大夫人的寿宴……   若胭猛地一惊,腾的坐了起来,“归雁,你知道真相吗?”   记得周府那次,自己意外陷入杀局,险些成为齐王的棋子,多亏云归雁绊住太子拖延时间,云懿霆将自己救出后,又让云归雁赶去圆场;云懿霆对战孟彩衣时,云归雁也在当场,甚至详知孟彩衣的身份,可见云懿霆的很多隐晦的事情都是不避这个妹妹的,那么,这一次呢?   “若胭,我也不知道……”云归雁黯然垂首,难过的摇头,“三哥只说爹左臂中了一箭,倒无大碍,但是军中伤情严重,让三哥火速送药过去,太子的事,我也是刚知道的。”   若胭怔住,这是怎么回事,云懿霆居然连云归雁都瞒着,难道说,他根本就是去送药的,就算太子有难,他也不打算只身相救?——也对,他本是齐王的人,多年处心积虑要除掉太子,皆因党羽众多不能轻易下手,如今太子死在敌人手中,正可一身轻松,若是如此,倒无危险,在侯爷的大营里呆着,绝无性命之忧,虽如此想,却总觉得不对劲,太子若死,侯爷如何向皇上交代?以云懿霆的心谋,他会愿意用侯爷的前程甚至更多,换取太子的了结?   若胭心乱如麻。   存寿堂,和祥郡主重重的将杯子顿在桌上,祝嬷嬷斟酌着劝道,“二夫人消消气,三奶奶也是担心三爷的安慰一时着急、出言不择了,二夫人不也总说三爷和三奶奶感情好嘛。”   “我哪里是因为她生气。”和祥郡主叹口气,语气中倒是真没怒火,“以前,我总不大喜欢她,今天看她这样,倒是有心疼惜了,也是个痴心重情的女子,要不是一门心思都放在老三身上,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我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记得有一次侯爷归来,身上箭伤未愈,回京时仍是打着绷带,我当时……也是哭得……唉,我是气愤老三!”   一提到云懿霆,和祥郡主又来了气,“他连我也瞒着,只说是侯爷中箭,要送伤药,我竟然也信了他这话!”   祝嬷嬷忙道,“二夫人是一听侯爷受伤,心就乱了,哪里还会猜忌三爷是否说谎,哪有儿子无端诅咒父亲受伤的?”   和祥郡主气愤难忍,“正是如此,侯爷当年箭伤一事,我总耿耿于怀,如今侯爷年纪大了,体力与闪躲总不如年轻时,我这心里更是害怕,每日里惊恐不安,偏他这么一说,哪还会多想?没想到就中了他的计!老三一向自诩学了武艺,从不将他人放在眼里,在京州也就罢了,寻常子弟确实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战场上刀光剑影,非同儿戏,怎是他平常打架斗殴可比?他这么任性前去,若是安分,严守军规,也就罢了,只怕他胆大妄为,不服从侯爷指令,擅自如敌营救太子,扰乱军规事小,反陷太子与侯爷于困境,那才事大。”   祝嬷嬷也慌起来,“三爷总是听侯爷的吧。”   “哪里就听了?要真的肯听,也不至于混的街头巷尾的议论,再说,谁不知他与太子要好,太子有难,他哪肯视而不见?他这次北上,不就是为太子去的吗?你说他能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比朝廷的八百里加急还快?自然是太子秘传的给他的求救信罢,太子也知道他有些功夫在身的。”   祝嬷嬷默默无话。   忽闻彤荷在外禀道,“二夫人,大老爷和大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   话刚落音,就见两人匆匆进来,二夫人当先问道,“老三媳妇可醒了?”   和祥郡主点头,“醒了,我才过去看过,仍是情绪激动,不肯见人。”   大家就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和祥郡主问大老爷,“大哥,朝中如今什么动静?皇上他?”   大老爷缓缓的道,“消息压得紧,只有面圣的官员才知,不过纸里包不住火,不出两天,就会朝野尽知,朝中昨天争执一天,也有主战的,也有主和的,提议割地换太子,皇上尚未表态,只是……二弟他,身为统帅,用兵不当,后援迟迟不继,致使太子陷入围困,卒尽被掳,这样大的事,怕是难赦。”   和祥郡主沉寂无声,身为郡主,又是侯爷夫人,怎会不知此罪重大。   “若能全歼北蛮,平定北境,平安救回太子,或能将功赎罪。”大老爷轻声道。   和祥郡主道,“我去见见太后,求求她老人家。”   大夫人拍拍她的手,道,“二弟妹也不必过分担忧,咱们一家子是连在一起的,荣辱与共,如今娘娘怀有龙子,皇上和太后总要看顾些。”   和祥郡主听说起“娘娘”,眼睛亮了亮,闪现希望。   “娘娘的封妃仪典……”和祥郡主担忧的问,原说是这两日就要行册封大礼,如今娘家出了这事,难保龙颜大怒,牵连到娘娘。   大夫人闻言亦略带忧色,道,“尚无任何动静,也没说推后,也没说如期举行,如今皇上的心思都在太子身上,也顾不得后宫,好在有太后,娘娘当无大碍,太后往常对娘娘就多有疼爱,现在娘娘又怀上龙嗣,太后更是偏爱。”   和祥郡主点点头,只要宸妃娘娘恩宠仍在,事情就坏不到哪里去。   ……   三人又低声说了些话,大老爷叹道,“老三太鲁莽了,竟连我们也都哄着,就这样只身前往,着实令人担忧,他本是闲散惯了,平时里舞枪弄棒、玩玩花架子也就罢了,还敢上战场救人?我已修书,由官驿快马送去,希望能来得及阻止。”   大夫人道,“去也去了,奈何?好生劝着老三媳妇吧,老二媳妇那边还好,老二是正经回祖籍去的,三弟和三弟妹得了劝,也是信的,也是我们大意了,昨天说话时没防备三弟妹过来,叫她听去,这才……要是三弟妹不知,府里也安稳些。”   正说着话,就听彤荷又在门口道,“大爷和大奶奶来了。”   接着两人进来,见大老爷和大夫人在,倒也没有惊奇,一并请了安,原来的话题就打住了,和祥郡主直接道,“老大媳妇,你是长嫂,这几天多关照些两个弟妹,总别叫她们过分忧思。”   何氏忙笑道,“母亲只管放心,儿媳晓得,昨儿下午才过去看过二弟妹,瞧着倒好,她心里是知道二弟回祖籍了,唯挂念着路途风霜,我宽怀了几句,也就没事了,三弟妹那边……好像还睡着呢,也就没去。”   大夫人不动声色的瞥她一眼,和祥郡主轻轻“嗯”了一句,道,“已经醒了,你得了闲就去瞧瞧,她知道你去了,也是你的心意。”   何氏忙应了。   和祥郡主就以手支额,倦态顿显,大夫人知她自从在宫中得到消息,至今未合眼,难免疲倦,就起身示意大家都离去,云懿钧还想问几句,大老爷就拉住他,道,“走,我们一路走。” ☆、鼓动   巳时将尽,何氏来了,带着香棋、香画和香茗三个大丫头一串儿进来,若胭只叫初夏出去接待着,自己连面也没露,仍是狂乱焦躁的想着云懿霆,像一头受困的受伤的狼,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恨不得将眼前的东西尽数砸毁,再冲出去……   晓萱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任若胭发飙也好,痛哭也好,只说,“主子有令,奴婢必须看好了三奶奶。”   何氏见不到若胭,心里既是怏怏不乐,又隐隐痛快,也不急着走,只管拉着初夏闲扯,说尽了关怀、怜惜的话,初夏始终不冷不热、客客气气的应对,不停的劝茶,一杯接一杯的沏,何氏终是憋不住离去。   到中午时,云归宇也来了,若胭仍是避而不见,云归宇也没说什么,叹口气就走了。   过不久,晓莲又来说,四爷云懿诺来了,若胭烦躁之极,吼道,“我谁也不见,谁都不许进来!”   外面静悄悄的,也不知云懿诺何时走的。   若胭混混沌沌的如一头困兽,过了半天,心里的一个决定终于轮廓清晰起来,让晓萱又叫了晓蓉进来,却将初夏赶了出去,将门拴紧了,这才说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来,“你们俩陪我一起去找三爷。”   晓萱和晓蓉吓得当即就跪了下了,“奴婢不敢。”   若胭急了,将两人拉起来,央道,“不怕,你们俩有功夫,我只带你们俩就是,一路轻车简从,当无大事。”   两人却不肯起身,只是磕头,“三奶奶,主子有令,让奴婢务必保护好三奶奶,奴婢本事低微,只能护三奶奶于瑾之之内,若是离了这府,外面江湖诡橘,危险重重,奴婢恐护不周全,若有闪失,奴婢虽万死亦不能赎罪。”任若胭软硬兼施,只是磕头不从。   却在这时,又听得云归雁的声音,若胭愣了一下,突然冲过去主动开门,将云归雁拉进来,却依旧把初夏推在门外,凭她惊疑恳请,只不许进入。   云归雁也是红着一双眼睛,猛地被若胭这么风风火火的拖进来,一入眼却见两个大丫头跪着,惊疑相望,她知若胭待丫头们是极好的,与晓萱、晓蓉更是亲近,绝不会无辜罚跪,尚未发问,若胭已经抓紧了她的手,低声道,“归雁,你想不想你三哥?想不想帮他?”   云归雁点头,还没说话,晓萱已经惊呼“六小姐……”   若胭倏的瞪她一眼,回头又急切的对云归雁道,“归雁,我们一起去找三爷好不好?把她们几个会功夫的都带上,有这么多人,还怕什么?”   “若胭,你想……”云归雁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若胭使劲点头,“归雁,你难道不想去帮帮三爷?人多力量大,总比三爷一个人好,我们在家里眼巴巴等着,连个讯息也没有,岂不是受煎熬?还不如一起去,无论如何,能在一起也好。”   云归雁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眨眨眼睛,突然哭起来。   晓萱急惶劝道,“六小姐,您千万不能答应,您想想,主子交代过您什么。”   云归雁就哭道,“我知道,我不能答应,若胭,我刚才连行囊都收拾好了,也是晓菱这样劝阻我,我答应过三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要保护好你,不许你随意离开瑾之。”   若胭颓然软倒,闭上眼睛一语不发,三人围在旁边不管说什么都恍若未闻,整个脑子都充斥着惊慌与绝望。   门外传来佟大娘的拍门声,这一上午,佟大娘已不知来了多少次,若胭都不肯见,她不想再听任何劝说和安慰,也不想遵守任何规矩和礼数,她已经活在世界末日,云归雁向晓萱使了个眼色,然后拉着晓蓉去开门,两人出去后,又将门关上。   门外的云归雁和佟大娘、初夏说了什么,都不重要,若胭已经陷入自我意识的错乱状态,晓萱陪在旁边,也悄悄的落泪。   不知过了多久,若胭突然道,“晓萱,我听三爷说,你已经许了人。”   晓萱愣怔了好一会,然后低声道,“是,三爷做得主。”   “你喜欢他吗?”   晓萱垂下头,低低的回答,“嗯,喜欢。”   “他在哪里?”   晓萱略作迟疑,答道,“现在有事,不在京州。”   若胭突然睁开眼睛,死死的盯住她,问,“那你想他吗?会不会担心他有危险?”   晓萱立刻明白了若胭的用意,迅速的跪下,道,“三奶奶,奴婢想他,但是奴婢相信他不会有事,他会保护好自己,三爷也不会让他送死,三奶奶,您该相信……”   “我该相信三爷,是不是?”若胭反问。   “是,”晓萱低下头。   若胭冷笑,“你说,他们俩现在谁更危险?要是你心里在乎的那个人现在和三爷在一起,你是否还那么相信?两个人能有多大的力量?三爷一个人能有多大的力量?”   “不是的,三奶奶。”晓萱词穷,脱口而出,却又立即咬牙不作声。   “不是什么?”若胭敏锐的捕捉到她的闪烁其词,追问。   晓萱闭紧了嘴,若胭连问两次,只是不说话,若胭越发的觉得内有隐情,还要逼问,却听晓蓉在外禀道,“三奶奶,彤荷带了于大夫过来,为三奶奶请脉。”   若胭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没事,不见。”   晓蓉没有说话,似乎走开了些,又不知在外面和谁说了话,这才去婉拒了彤荷。   若胭呆呆的看着晓萱,经过长时间的过度激动和伤悲,身心疲惫不堪,她冷冷笑着,虚弱的坐下,深感自己孤身一人,在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却无一人可同心,所有人都只谨记云懿霆的命令,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自己,然而,自己最想要的,并不是保护,而是和他在一起,最起码,离他近一起、再近一些,不管是危险,还是死亡,都同在。   悲哀的合上眼,眼前是无尽的血色和硝烟,流矢满天,云懿霆就那么一身是血的走在其中,随时都可能被刺死。   “三奶奶,主子并不是一个人。”突然,晓萱这样说。   “你说什么?”若胭恍惚而问。   晓萱低垂着头,又沉默良久,道,“三奶奶放心,主子并不是一个人去。”   若胭的心剧烈的跳动,她猛地睁开眼睛逼紧晓萱,急问,“你说,怎么回事?”   晓萱一咬牙,道,“主子怎会孤身犯险,主子在出发前已经布置人马,只是没有公开同行,三奶奶宽心,主子行事,素来谨慎无失。”   “那些人……”若胭脑子更乱了,云懿霆从哪里弄来的人?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如同上次赶去相救的朋友一样?哪能有几个人?   “三奶奶,没有主子的允许,奴婢不能说,奴婢只是不忍见三奶奶忧心,斗胆透露,余者再不敢说了,只求三奶奶放宽心思,相信主子。”   若胭这次没有再着急的追问,她在激动的分析晓萱的话中之意,从一团乱麻慢慢的理出些头绪来,慢慢的她想起云懿霆很多神秘之处,他一句话就让人千里之外刺杀了锦州知府,护送杜氏骨灰去蜀中的两人是谁?始终隐身在西平府暗中保护梅承礼的是什么人……他怎么能让这么多人听他命令?他究竟是什么人?   越想越多,思维又开始混乱,若胭心跳如鼓,分明感觉云懿霆的真实面孔就在眼前,却被隔着一层浓雾,近在咫尺,怎么也看不清楚,不过,到底是安心些许,不管他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也不管那些神秘的人物是谁,自己只要他们能够保护好云懿霆平安归来,就足够了。   人心,真的是自私的。   若胭自知,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命,他们都有自己的生存权力和爱恨情仇,可是,当云懿霆有危险时,自己就会不顾一切,忽视他人的权力,只求可以换得他一人的平安。   突然想起他的话,“我承诺,必定平安回来。你放心,我只要承诺过,就一定会做到。”眼泪就流下,如今,自己唯一能给自己支撑的,就是他的这句承诺了。   “晓萱,你出去吧,我好好想想。”若胭道。   晓萱不动,“主子有令,奴婢必须寸步不离的保护三奶奶。”   初夏在外面禀道,“三奶奶,彤荷陪着于大夫又来了,大奶奶也来了,您还是见一见吧,要不,奴婢们心里也不安。”   若胭不说话,晓萱看她,轻声道,“三奶奶……”若胭发了一会呆,终是开口,“好。”   一个字,众人闻之俱喜。   于大夫健硕依旧,何氏扬着眉笑道,“哎呀,三弟妹可算肯见我了,你这么只管躲在家里,可把大家都急死了,大伯母和母亲有事走不开,我这跑来跑去的,哪里都是事,才刚去的二弟妹那边,二弟妹也……呵呵,还好三弟妹心里想开了。”   若胭冷冷的睃她一眼,理也不理,只管与于大夫行了礼,说声“有劳”。   于大夫也没多话,看了看她的面色,就开始把脉,初夏早在她腕上覆了帕子,过了一会,于大夫才道,“三奶奶仍是忧思过度,气血两亏,老朽开个方子,安神归元,早晚各服,不可怠慢。”   初夏等人忙应下。   于大夫下去写方子,何氏依旧坐着不动,若胭却没兴趣招待她,说了句“大嫂请便,初夏送大奶奶出去”就自己进屋去了。   何氏一脸的笑容就僵住了,气呼呼的出门去,走出很远才恨恨的道,“做出这要死要活的样子来给谁看呢,老三瞒着家里自作主张的跑出去,是帮忙还是添乱尚且难说哩,她还要摆这个郎情妾意的谱做什么,如今一家子都乱糟糟的,谁还顾得上她?”   “大弟妹,你这是说什么呢?”冷不防背后有人不轻不重的问,吓得何氏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却是云归宇,忙陪笑道,“原来是大姐呢,大姐什么时候过来的,这是往哪里去。”   云归宇呵呵笑道,“一早就来了,听说三弟妹身体不适,过去瞧瞧。”   何氏讪笑,“是呢,三弟离家,三弟妹只是哭个不停,母亲也焦急的很,这不,我才陪着于大夫去瞧过,倒是不碍事,就是才和三弟分开,有些伤心呢。”   “是啊,三弟是任性些,却也是一番好意,难为三弟妹才进门就分开,伤心也是情理之中,”云归宇瞟她一眼,又补上一句,“还是大兄弟这样好,每天早出晚归的,倒也安稳,大弟妹也不必提心吊胆的。”   何氏一听就说不出话来了,强笑着离开。   云归宇又往瑾之去,却见一人匆匆而来,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也是往瑾之去,定睛一看,竟是二奶奶何氏身边的丫头庆春,不禁好奇,正欲呼喊,一见庆春一头冲进瑾之,转眼就被人推了出来,“瑾之是你可随意进的吗?”晓莲冷冷的堵在门口。   庆春跳脚直哭,云归宇皱眉上前。   恰巧有人从瑾之出来,云归宇还没看清,就见庆春欢喜的迎上去,“于大夫,求您再去看看二奶奶,二奶奶不好了。”   于大夫诧道,“老朽不久前刚为二奶奶诊过脉,虽是虚弱些,却无碍的,怎么突然又不好了?”   庆春哭道,“于大夫去看看就知道了,奴婢说不清楚。”   “走吧。”于大夫点头,随庆春而去,云归宇见了,亦赶上去,同行。    ☆、迁怒   初夏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们远去,才折回院子,已见佟大娘坐在若胭身边,两人都是默默无语,就转入后院找晓蓉,递过方子,晓蓉自去抓药。   初夏复回前厅,见两人仍是不言不语,就将刚才门口见到庆春之事说了,分散若胭心思。   若胭只淡淡的抬了抬眉,似乎没什么兴趣。   佟大娘看她一眼,道,“二爷是回祖籍去了,这又何妨,二奶奶怎的也病起来,莫不是另有缘故?”   初夏道,“要不,奴婢过去看看?”   若胭这才道,“既然追到瑾之来找于大夫,就去看看吧。”   初夏应下,自离去不说,佟大娘依旧陪着若胭,心知她满腹担忧,唯恐再挑动伤心,故一个字也不提云懿霆,只陪着静坐,时而说两句闲话,晓萱又来劝了两次用膳,若胭只说没胃口,竟是一天一夜粒米未进,略呆坐一阵,精神不济,又回屋去歪着。   过不多时,初夏回来,进去禀道,“二奶奶刚才出门没注意,绊了门槛,摔了一跤,扭了脚踝,肿的老大。”   若胭皱了皱眉,王氏一向谨慎,很有和章姨娘看齐的趋势,怎么会这样不仔细?猛地想到章姨娘曾在门槛边滑倒之事,心口一跳,莫不是也是另有蹊跷?虽如此猜想,却不欲多事,自己与王氏虽为妯娌,却不亲厚,再者自己哪有心情去管这样闲事,只静听不语。   晓萱素来话少,本不肯接言,为给若胭解闷,也道,“奴婢觉得二奶奶自过了年,精神就一直不太好,莫不是染了病疾。”   若胭就想起云归暮回来、三房设宴聚会那天,王氏看上去就很是倦怠、惊惶,自己也猜疑过是否与大年初一那天的事情有关,只是后来云归雁打听了并没什么明显的惩罚,这事也就撂下了,现在听晓萱这么一说,才真觉得王氏不太对劲。   “既是受了伤,初夏,你去库里拿些药材,代我过去探问探问。”   初夏会意,起身便去,不多时回来,禀道,“三奶奶,奴婢倒是打听到一些原故,事情的源头还在大年初一那事,当天三奶奶离开后,三太太就过去了,指责二奶奶初一杀生,要为三房引来灾祸,要二奶奶回祖籍去,算是将灾难带走,三载之后才能回来,是永哥儿哭着叫娘才罢,终是让二奶奶不得进荤,每夜在佛祖前念经消灾,说是要念九九八十一天方可,二奶奶不愿离开永哥儿,自然应下。”   若胭愕然,“竟是这样重的处罚,当然精神不佳。”   更奇的是,只处罚正室,小妾安然无恙。   初夏又道,“这倒也罢了,眼见了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二奶奶夜里不得安睡,左右白天闲着无事,也可小憩养神,偏巧这次二爷又回祖籍,三太太担忧与三爷有关,怕二爷牵连进去,又将怨气加到二奶奶身上,说是二奶奶杀了白猫,这才招了灾,让二爷漂泊在外,三爷一朝不能归来,二爷为堵人口舌也不能进门,罚二奶奶昨夜跪了一夜,于大夫先前去问诊时就有些不好,于大夫才走,三太太又要撵二奶奶去寺庙为二爷祈福,二爷不归,二奶奶不得归,二奶奶听了就……”   若胭不觉悲悯,暗叹王氏可怜,被三太太欺凌至此,转又想,云懿华这次离家,说来也确实与云懿霆脱不了干系,自己也觉得歉疚,便要亲自过去说情,两人又阻道,“三奶奶身体尚未不适,何必亲自过去,再说这是三太太的决定,三奶奶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若胭却道,“若不过问,心里不安。”坚持要去。   佟大娘闻声赶来,问了情况后,道,“不若老妇过去坐坐,劝解三太太一二。”   若胭知道佟大娘言止沉稳,善说教开解,遂应可,让初夏陪同前往,直到向晚才回,佟大娘笑道,“三奶奶放心,二奶奶只是脚崴了,别的倒是无妨,已经休息下了,三太太的气也消了大半,应当无事了。”   若胭果然放心,又问如何劝说,佟大娘道,“不过是如何系铃,仍旧如何解铃就是,二爷回祖籍原是为避人猜疑,若是二奶奶被撵去寺庙之事传开,岂不反叫外人猜疑,那时候,二爷归是不归、何时归才好呢?”   若胭暗赞佟大娘好心思、好言辞,回屋后,初夏又跟上来,低低的道,“三奶奶,奴婢刚才去见三太太,见到三太太身边的静香,不防静香嘴快,说出一句话来。”   “什么话?”若胭漫不经心的问。   初夏道,“静香见了奴婢,脱口就问,怎么这几天都不见丁香过来玩耍了?自觉失言,又急忙走开了。”   若胭一怔,脑海中闪过那件男子衣裳,心里就有些凉,久久说不出话来,恰好晓蓉端来汤药,冒着腾腾的热气,不禁蹙了眉尖,叹道,“晓蓉,我没有病,不必吃药。”   晓蓉道,“这是于大夫刚开的方子,并不是治病,只是安神。”   若胭摇头,“心神不用药,药也不能治心,你端下去,我不喝。”   晓蓉无奈的求救初夏,初夏想了想,道,“三奶奶的话说的有理,三爷不回来,三奶奶是始终提着心的,就算是拿汤药当茶水喝,也不能让三奶奶安下心,不过,能让三奶奶睡的稳些也是好的,好在这药也并不苦,三奶奶不妨就当茶喝了。”   若胭揉着太阳穴道,“何苦只管叫我沉睡?”   晓萱突然冒出一句话,“三奶奶,奴婢也会点穴……”   若胭顿时不再说话了,瞪着她哑口无言,到底将药喝了。   存寿堂,和祥郡主一脸忧色的问刚进门的祝嬷嬷,“老二媳妇如何了?”   祝嬷嬷在对面坐下来,以手试了试茶壶,觉得温度正好,就斟了一杯递到和祥郡主面前,这才道,“老奴瞧着精神还不如昨天好,脚也肿了,连下地也难,幸好于大夫还在府里,又赶去开了方子上了药,这才略好些,若要痊愈,总还要半个月呢,三太太原来是有气的,总怪二奶奶引来晦气,非要让二奶奶去寺里为二爷祈福,直到二爷回来才许回府,永哥儿和二奶奶哭成一团,偏巧三奶奶身边的佟大娘也去了,说是三奶奶让她过去探望问安。”   “哦?”和祥郡主挑了挑眉,“看来是想开了,还能顾着这些。”   祝嬷嬷接着道,“三奶奶也是个明白人,三爷不去也已经去了,她又能奈何,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和祥郡主点头,“嬷嬷说的是,好生看着她,别再叫她得知什么消息又死去活来的,她要是真有个差错,等老三和侯爷回来,我也没法交差。”   “是,老奴明白,已经交代彤荷,每日巳时、申时过去看一回,只管探望,有关侯爷和三爷的话是一句也不能多说。”   “这样就好。”和祥郡主松口气。   祝嬷嬷却又继续道,“二夫人,老奴觉得三奶奶身边那位佟大娘不太简单,以前几次见她陪同三奶奶来请安,只见垂眸寡言,倒没细看,今日里一见,有些吃惊,此人一言一行颇有规矩,丝毫无偏差,每一句话却总能恰到好处,说的令人认可,数语就让三太太便打消了让二奶奶去寺里的念头,这可不是寻常能耐。”   和祥郡主微微诧异过后,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然,“这倒是难得,连嬷嬷都夸声好,也难为老三媳妇有个这样的嬷嬷,怪道短短时日就能进益不浅,嬷嬷当记得去年大嫂寿诞之宴,你也是随我一起见过老三媳妇的,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小家碧玉,我才不甚中意的,谁知她笄礼再见,顿觉脱胎换骨,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婉柔,我当时只道是梅太太亲自教的,如今才知道,应当是这位佟大娘所教。”   祝嬷嬷道,“老奴记得佟大娘自称是古井胡同的一位普通农妇,因当年家境尚可,年幼时也得父母教养,略知些规矩,今日再想,恐怕做不得真。”   和祥郡主懒洋洋的道,“自然做不得真,梅太太那样有学识的人,怎会请一个普通农妇做女儿的教养嬷嬷,我猜想着,许做过教坊里的老师也难说,不过她既不肯说说,咱们便不多问,只要她安分守己,总是跟着老三媳妇过来的,养她终老就是了。”   祝嬷嬷称“是”,将心头疑惑按下。   如此过了两天,若胭已经不再情绪失控,只是每天无数次往存寿堂去,和祥郡主却也无话可说,兀自头疼。   云懿霆的安危系在若胭的心尖,侯爷又何尝不在她的心头?她是不担心云懿霆的,既非骨肉亲生,又有武艺倚仗,就算不能救出太子,自保的几率还是有的,侯爷又不一样,太子若有三长两短,皇上将有怎样的降罪?身为主帅,难脱罪责。今日进宫见了宸妃娘娘,才知皇上因焦虑太子之事也龙体染恙,封妃仪式仍是悬着,宸妃娘娘已经主动请求降嫔,只是皇上和太后都不做回应,只劝她“卿多年侍君,贵在知趣,方得盛宠不衰,如今为龙嗣顾,需更加谨慎回避、保重自身才是。”   若胭从和祥郡主处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就催晓萱,“三爷的事,你多少是知道的,你必定能联络上三爷,不管他如今在哪里,不管你动用什么关系或渠道,你都要打探到消息来。”   晓萱轻声应诺。   晓萱的消息还没有来,许明玉突然来了,听到晓莲递来的帖子,若胭愣了好一会儿,才让初夏亲自去迎进来,又让晓蓉去请云归雁,这几天云归雁几乎就整天的呆在瑾之,也不像以前叽叽喳喳的和若胭打闹,只是盯紧了,和晓萱一左一右,形同监视。   云归雁更快些,很快就来了瑾之,见许明玉还没到,就和若胭打过招呼,自己又出门接去,不多时,两人一起进来,许明玉见若胭几日不见,已消瘦不堪,大吃一惊,道,“表妹,我正是听说侯爷之事才赶来,不想表妹这样憔悴,可也是因担忧侯爷之故?”   外人只知云懿霆回祖籍了,夫妻虽然情深,当不致相思成疾,因此许明玉也不做如此想。   若胭强笑,“太子随侯爷出征,既出此事,侯爷难免受罪,我自然担忧,又恰好有些风寒,倒叫表姐挂心了。”   许明玉劝道,“表妹宽心,吉人自有天相,太子当平安返回,侯爷也会平安无事,表妹还当珍重自身。”   这样的事,十分敏感,她肯来看望自己,已属难得,还能说出什么有关朝廷与战事的话来?何况若胭也不欲与她多言此事,自管将话岔开,示意一向心心念念盼着许明玉来的云归雁接过话去,不想云归雁却扭扭捏捏的总不知说什么好,若胭颇觉意外,只当她也和自己一样心系云懿霆,没有闲聊的兴致,只好自己主动问,“不知表哥近来如何?上次初夏过去,不巧表哥外出,也不知这次考试怎样?”   云归雁眼睛一闪,欲语又止。   许明玉也略感诧异,笑道,“明道自己觉得应对尚可,只是还要等放榜才知。”   若胭心想许明道性格沉稳,不是个言语浮躁、狂妄自大的人,他既然自认尚可,想必不至于名落孙山,也就安下心,说两句提前贺喜的话,终是提不起兴致说笑,好在云归雁能陪着絮叨几句,仿佛有话想问,到底难以启齿,眼见天色不早,许明玉就提出告辞,云归雁主动要求送出,三人别过,云归雁与许明玉出门去。    ☆、喜脉   接下来的日子,若胭心急如焚的催着晓萱,晓萱只是垂首应着,却三五日没有结果,初夏也着急起来,拉到角落里低声问,“究竟怎样,竟不能与三奶奶说实情么?多少说几句,也好叫三奶奶宽宽心罢,只管这样每日里不吃不睡的,凭两碗汤药吊着,能撑到三爷回来?”   晓萱垂头丧气的道,“主子此行意在救人,必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一路上又有多少谋划和布置,确实没有信息过来,我又怎敢胡说?主子临走前本是只叫我守紧了三奶奶,别叫三奶奶轻易出府,受了委屈与伤害,并不知三奶奶对主子这样情深,奴婢为安抚三奶奶,已经擅自多言,绝不敢再胡编乱造主子行踪了,只是又着实不能拒绝三奶奶的要求,如今也为难。”   初夏虽平日里见三奶奶使性子,就会直言指责三奶奶,此时才感知自己其实是三奶奶的奴婢,私心里更心疼三奶奶些,心急之下就埋怨起云懿霆来,“终究还是三爷的过错,三爷自然是做了英雄好汉,若是真能救回太子,更是奇功一件,说不准日后太子登基,念及这救命之恩,还要封赏哩,那又如何,谁还知道三奶奶是怎样担惊受怕,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等他,若是三奶奶有个三长两短,他便自己享这荣华富贵去,总没三奶奶的份。”   “初夏……”晓萱很是尴尬,她是云懿霆的大丫头,初夏这话,倒像是有几分埋怨她的。   两人都默默不语。   瑾之连着这段时间都压抑的令人窒息,丫头们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只管蹑手蹑脚的盯着若胭,晓莲更是把门堵的死死的,但凡若胭出门,除了两个看家的,其余的都前后拥簇着,生怕她一时趁人不备就生了翅膀飞上天去。   其实不仅是瑾之,整个云家三房人,上上下下都是垂首恭肃、战战兢兢的,焦急的等着军报,大老爷和大爷云懿钧每天从衙门回来都会与和祥郡主一起分析皇上的心思和朝廷动向,三老爷和三太太有时候也会凑过来打听。   有一天说是“皇上这两天龙体不安,精神沉郁,御医昼夜守候,唯恐传唤不及。”   又说,“太子妃这几日连着进宫向太后和皇后娘娘哭诉哀求,求皇上急速设法救回太子,并严惩伴驾随护之人。”   谁是伴驾随护之人呢?东宫中随行的侍卫是必然的,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人——忠武侯,言下之意就是要重罪忠武侯,对于太子妃的这些不休的哭闹和请求,皇上和太后等人既表同情,又觉烦躁。   更有个别朝臣提议换帅,再找得力之武将替代忠武侯,阵前换帅,兵家大忌,再者,若是连忠武侯尚不能平安救回太子,朝中还有何人敢取而代之?自然这一提议才刚出口,就被群僚群而攻击,围骂怒斥,提议之人灰溜溜退回角落再不敢言,只是,因此一事,朝堂越发乱不堪言。   又说,皇上病中下旨,着忠武侯戴罪立功,至此一句,并无其他,如此含糊其辞的圣旨引起朝野轰动,人心猜测。   总而言之,云家度日如年,不久前因昭仪晋升宸妃之事,宾客源源不断,巴结攀附者趋之若鹜,转眼就显门庭冷落,路人绕道而行,富贵与败落,短短数日看尽,人心为利、世态炎凉,朝夕之间,淋漓尽致。   忽一天,云归雁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就过来陪伴,直到申时将尽方跑了过来,却是双眼微红,满脸悲戚,若胭惊愕的将她拉进暖阁,这才问,“你这一天哪里去了,出了什么大事?”   云归雁就靠在若胭肩头沉默片刻,整理了情绪,道,“我去外祖家了,外祖父这两天身体不太好,我去看看。”   若胭拍拍她的肩,“老爷子现在如何?可好些了?”   云归雁摇摇头,“仍是不太好,不过御医说只要不过度刺激情绪,应当性命无忧,只是外祖家也乱成一团,外祖父正因如此才病情加重呢。”   “周府也出了事?”若胭疑惑的问,她如今成了名副其实的笼中鸟,除了瑾之几个丫头穿的什么颜色衣裳,别的一概不知,只是心忧云懿霆和侯爷,略作思索,也就猜出几分,“可是也因太子之事?”   毕竟,周家大小姐周好华是太子妃。   云归雁点头,“是的,太子妃表姐这几天为太子之事连番进宫,却只是得不到答复,便回来求外祖父和几个舅父,舅父们是偏从太子妃表姐的,意欲走动同僚,联名请旨,令父亲万事以太子安危为先,派人请和,但是外祖父坚决不许,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皇上既然已经下旨,自有父亲以社稷为重,酌情定夺,家里就吵翻了天,外祖父扛不住就益发病重了。”   若胭始知皇上已经下旨一事,却觉得隐约不妙,看似大度包容、放手任由的圣旨,其实最是令人心惊,圣意难度,稍有偏差,即授人以柄,难脱其罪,看来,无论如何,皇上已经对侯爷不满,这一次,究竟要有什么样的战果,侯爷才能保全其身?   两人相视愁对,也不过默然坐到暮色降临,云归雁才被晓菱哄了回去。   云归雁既走,若胭依旧心烦意乱,担忧已经不仅仅是云懿霆救太子回营的过程,还有回京后侯爷如何面圣。   却在这当口,霁景轩传出一个消息来,时值和祥郡主进宫探望宸妃娘娘,偏巧何氏早膳过后不久就觉得胃里酸涩,将吃的东西吐了大半,继而头晕心慌,倦怠无神,香棋往存寿堂跑了两次不见和祥郡主回来,就出府去请了一位郎中回来,郎中为何氏把了脉,又问了何氏近来的情况,香棋从旁讲道,”大奶奶这个月已经迟了好些天了,身上总是倦倦的,没个精神,饮食也略有些减量。”   郎中笑着起身行礼,“哎呀,府上大奶奶这是喜脉。”   “果真?先生可不能胡说。”何氏一听,也顾不得矜持,隔着帘子就问。   郎中笑道,“何必我来胡说,适才大奶奶这丫头说的这些症状,哪一样不是有喜的表现?大奶奶自己说是也不是?”   何氏一想,立时喜上眉梢,连声吩咐香棋重赏,一屋子都兴奋起来,笑着贺喜,向何氏讨赏钱,何氏也颇为大方,人人有赏,恰好门口丫头禀道说和祥郡主回府了,香棋立刻去了存寿堂,将何氏有孕之事一说,和祥郡主竟是愣了好一会子才笑起来,“这是好事,这孩子早不来、晚不来,一家子荣辱攸关之时来,大概是个福星呢。”当即就带了祝嬷嬷过来。   郎中尚未送出,正在外厅喝茶,这也算他运气好,如云府这样的名望人家,都有固定的大夫专诊,比如于大夫,正常情况下是轮不着外面的郎中进府的,今儿也是他的造化,进府诊一回脉,就碰上大奶奶有喜,赏银与名气都是少不了的,何氏适才赏的就不少,眼见和祥郡主过来,更是心花怒放。   和祥郡主倒没有一进来就提赏字,先进屋去和何氏说了会话,又问实了香棋,这才出来,让祝嬷嬷重重打赏,又客客气气的送出府去。   待郎中走后,和祥郡主到底又吩咐彤荷去请于大夫,过了半晌,仍是一人回来,禀道,“二夫人,近来皇上龙体欠安,时常传唤于大夫,如今正在宫中走不开身。”   “罢了。”和祥郡主笑了笑,“也不必于大夫亲自过来,既然刚才那位大夫已经诊了脉,定是不差的。”   何氏有孕了,这桩喜事随风扩散,很快就吹遍云家三府,或多或少的吹散了多日来笼罩在当头的阴霾。   当天,大夫人和三太太都亲自过去探望,叮嘱何氏好生养着,千万仔细着,又切切吩咐了霁景轩的丫头们不可大意,接着,就是同辈的姐妹们陆续过去。   消息传到瑾之,若胭也有些大脑缺氧,她这里如坐针毡呢,何氏倒有喜了,看来还是人家有福气,当下让初夏去库里挑些上好的药材,送过去了。   初夏到霁景轩时,恰好和祥郡主也在,正坐在床边温和的对何氏说着什么,何氏一脸的喜气,连声应是,见初夏进来,两人都感诧异,初夏向两人先后行礼,将药材捧上,道,”三奶奶得知大奶奶有喜,很是欢喜,有心亲自过来道贺,只因有孝在身,不敢冲撞,因此叫奴婢过来向大奶奶问安,也请大奶奶宽恕不到之失礼。“   听罢,和祥郡主先道,“老三媳妇的身子也不好,不必亲自过来,只要有这个心就好,她大嫂知道,也是领情的。”   何氏忙接过话道,“母亲所言极是,三弟妹这段时间因为思念三弟竟是憔悴不堪,我这做大嫂的见了,心里也觉不安,只恨自己笨嘴笨舌,不能宽解一二,偏生这孩子又来了,母亲心疼我,说是这前三个月还是该静躺为宜,便不能时常过去你那陪三弟妹,已是心怀愧疚,怎好再叫三弟妹亲自过来?初夏,你回去只管转达母亲与我的话,叫你们三奶奶好好养着身体才是第一要紧的事,不说三爷回来见了心疼,就是我腹中这孩子,还等着三婶抱呢。”   这话说的极好,和祥郡主听了也颔首作笑,初夏却道,“大奶奶说的是,三奶奶近来忧思郁结,消瘦不少,不仅是思念三爷,还挂念侯爷呢,只盼着侯爷能早日凯旋。”这才回去。   到瑾之与若胭一说,若胭点头,“不怪我失礼也就罢了,其他的,也懒的多想。”   喜事虽喜,困境仍未解除,大家还是脚不沾地的忙着打听、商议、筹备,除了得些空闲匆匆过来探望何氏一趟,就只能叮嘱丫头们用心照料了,若胭隔三差五的差初夏过去问候一声,王氏因崴了脚也没亲自去,和若胭一般,也是让丫头跑腿,倒是云归瑶和云归雪走的勤,几乎天天都过去陪着说话解闷。   何氏的妊娠反应很严重,却不像宸妃娘娘那样呕吐不止、难以下咽,只是成天的胸闷心悸,口味也与以往大相径庭,颇为挑剔,忽而想吃这个,忽而想吃那个,和祥郡主早吩咐下来,但凡大奶奶想吃什么,没有不许的,只管去库里取,库里若是没有,只管说与总管和厨房采买就是,因此丫头们一天到晚的在霁景轩和厨房之间飞奔。   若胭又开始写字,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慢慢的研墨,一笔一画的学秦隶,从书案旁边的一大摞书稿中找出几张云懿霆以前的手笔,照着细细的临摹,一写就是一整天,认真执着到废寝忘食,凭初夏和晓萱两在外敲门,也不许进来,只是看着那些发旧的字迹出神,仿佛能在那飘逸柔韧的笔划中看出云懿霆的脸来,再比较新墨,就开始揪心的掉眼泪,把那新字旧字都氤氲成一幅幅水墨画。    ☆、暗访   又过两日,若胭早早的安排初夏和晓萱准备好祭奠所需物品,向和祥郡主请过安后,遣了晓蓉去请云归雁同去半缘庵,只因三日后就是周氏的祭日,很快云归雁红着眼过来,蹭在若胭身边,“我其实是准备自己一人去便罢了,你这些日子精神不好,还是在家歇着吧。”   若胭笑,“哪里就这样不济了?祭拜母亲是大事,我才进门,总要磕个头,也是一点孝心,三爷不在家,我怎能不去?”   回想去年此时,自己正是在半缘庵遇上祭奠周氏的云懿霆,转眼一年,自己竟然嫁给他,又代他祭奠,世事当真难以预料,当时那尴尬一幕,谁料想事后竟成一段姻缘?   两人正吩咐收拾东西上马车,忽又见霁景轩的大丫头香棋过来,恭敬的道,“大爷、大奶奶让奴婢来问三奶奶,何时启程上山,可一同前往。”   若胭不免诧异,云懿钧这几天公务繁忙,连请安也不常见着,只听云归雁说是“早就先请了安去衙门了”,他能抽出时间同往也罢了,何氏怀有身孕,怎么也要去吗?不禁问道,“大奶奶也去?可受得山道颠簸?”   香棋笑道,“大奶奶不去,这头三月最是要仔细,可动不得,只有大爷去了,在先夫人灵前拜一拜,也为大奶奶腹中的小主子祈福。”   原来如此,若胭遂让她回去,只说已收拾差不多了,两刻钟后就可出发,云懿钧倒是准时,果然就在府门侯着,三人见过礼,各登车马,率领一众丫头婆子,浩浩荡荡的去了半缘庵。   若胭初次祭拜周氏,不知云家规矩,好在云归雁轻车熟路在旁引导,倒也稳妥无差错,跪拜时就格外肃穆,心中祈道,我亦别无所求,只愿母亲在天有灵,护佑三爷平安归来,他是你亲生骨肉,你自然更心疼要紧。   云懿钧行过祭礼就下山去了,到祭日那天才又上山来。   若胭与云归雁这几日便住在半缘庵,吃斋念经,闲时漫步后院,说起当时相遇之事,都笑起来。   很快祭奠结束,一行车马又逶迤下山。   转眼云懿霆已经离家半月有余,音信全无,她一颗心日夜悬着,食无味、寝不安,只是不再如最初几日那样狂暴,更多的是紧闭心扉,唯一的信念就是他临走时的承诺,一遍遍的响在耳边,既是安抚,又是折磨,始知牵挂是如此的令人痛苦。   初夏和晓蓉几个鼓动若胭多出去走走,若胭恍若未闻,不是蜷在榻上昏昏欲睡,就是关在书房苦练秦隶。   突然一天,暮色正浓之时,若胭照旧练字成痴,瑾之却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头戴帷帽,衣饰朴素,跟着晓萱垂首进门,晓莲飞快的关了门。   “三奶奶,有客人来看您。”晓萱在门外低声道。   若胭不理她,长长的一捺,提笔,搁架,再看着满纸的“瑾之”发呆,也不知晓萱请示了几次,才回过神来,恍惚出门去看,客人?她想不起来自己会有什么客人。   晓萱低声道,“三奶奶,请随奴婢来,客人就在暖阁侯着。”   若胭这才真的起了疑心,瑾之还从没有在暖阁接待过客人,不管是谁,来到瑾之,都是先坐在大厅的,晓萱今天不但古怪、而且擅自做主,将尚未见面的客人引进了暖阁,实在稀奇,虽是惊疑,也知晓萱素来稳妥,不会犯这样明显的错误,因此并不多问,只是带着满腹的好奇进了暖阁。   客人已经自己摘下来帷帽,露出一张绝世美艳的面孔来,虽然衣饰普通,却掩不住眉眼之间的富贵与端庄,若胭愣住,这位陌生的美貌女子,是何许人?   女子乍见若胭,也同样惊住,随即笑道,“妾不请自来,三奶奶请勿见怪。”   若胭做了个“请”,淡淡一笑,“即是不请自来,必有要事相告,请自报身份和来意吧。”又让晓萱上茶。   两人入座,晓萱送上茶来,就悄然退出,守在门外。   不过一炷香工夫,门就从里面打开,女子当先走了出来,若胭随送在后,到门口时,女子又戴上帷帽,笑道,“三奶奶无需远送,只请记得妾的话,安心便好。”随晓萱无声离去,消失在影壁之后。   若胭默然回房,看着几案上那女子用过的茶杯发呆,耳边反反复复缠绕的是那女子的话,“妾娘家罗氏,受齐王殿下之托特来与三奶奶说几句话,世人皆知三奶奶与云三爷伉俪情深,却少有人知三奶奶这段时间为云三爷寝食难安,殿下说,云三爷自幼陪伴他与太子,三人感情非常人可及,云三爷抛家此去,既为私交,更为大义,殿下心中有数,自当全力相护,请三奶奶宽怀。”   若胭瞬间猜出了女子的身份,齐王妃罗似薇,更明白了她的来意,如她所言,她是来安自己的心的,不管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近况,总之齐王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在这种风雨满楼的情况下,还能让自己的正妃乔装过来见自己,十分不易。   晓萱悄然进来,“三奶奶,客人已走。”   若胭看着垂眸安定的晓萱,轻笑一声,“晓萱,你去找齐王了?”   晓萱立即跪下,“三奶奶,奴婢实出无奈,无法开解三奶奶,只好去找齐王,齐王因此让王妃亲自过来劝解。”   若胭把她拉起来,想说些什么,终是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悠悠长长的叹了口气,不得不说,齐王妃的一句话比别人多少话都管用,这是齐王的坦诚,更是承诺,不必说的详尽,她已经明白,云懿霆这次北上,齐王必定知情并且做好了妥善的保障,也对,自己竟是心急的糊涂了,云懿霆是齐王做的事不知多少,这次救太子不管有多少层目的,必定对齐王有利,齐王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云懿霆去送死,他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和应对。   多少是得了齐王的话,若胭安心不少,起码,性命无忧,其他的,都不重要,而侯爷……对了,还有侯爷,若胭笑了笑,若是保不住侯爷,自然也保不住云懿霆,齐王既然说出这话,想必早有谋划。   然而,齐王就真的可信吗?   说到底,他也是为了爬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在他奋力爬行的路上,唯一的劲敌就是太子,皇上有数子,但是除了太子与齐王年龄相当,正值风华正茂,其他的都太小,不足畏惧,只要太子一死,齐王就算是握住了半壁江山,一眼望去,旁的小兄弟更无可抗衡之人,如果齐王狠下心,用忠武侯和云懿霆为太子陪葬,断臂斩敌,也未必不值得。   等他日后登基,最多一旨追封,奈何人已黄土,又有何益?   这样一想,心又起伏,终究这世上无人可信,自己能引以为支撑的只有自己的信念和云懿霆临走的承诺。   对!他的承诺!他说过,他必定平安回来。   “三奶奶,该喝药了。”晓蓉端进汤药来,若胭眨眨眼,端起来,一饮而尽。   转眼就是清明,若胭去半缘庵祭奠杜氏,云归雁也同行去祭奠周氏,若胭想起初见归雁之情景,慨然一叹,将周氏之祭礼一并备下,两人同坐一车,领着多少丫头,浩浩荡荡的一路去了半缘庵。   云归雁叹道,“往年都是三哥带着我来的,唯独今年,三哥不在。”   若胭闻言,心中也潸潸然,却笑道,“这不是有三嫂在嘛。”   云归雁也笑起来。   在半缘庵门口,不早不晚遇上许明道兄妹,四人相见,唯独云归雁与许明道不太熟悉,似有些别扭,红着脸打了招呼,就有些寡言,只拉着许明玉低声细语,低首垂眸,可见粉颈如雪、双颊飞霞,许明道乍见若胭却惊得有些恍神,即使已经听明玉说起,亲眼见到仍是不敢置信一个多月不见,她已经消瘦至此,下巴削尖、面色苍白,眉宇之间忧愁缠绕,果真是因为侯爷待罪之事?   “表妹,侯爷威名,朝野震撼,皇上心中有数。”许明道低声劝道。   若胭微笑,“谢表哥宽心。”   许明道微微皱眉,“并不是宽心,表妹不比其他闺阁,心中自有丘壑,想必明白何以固国?军也。军中之主,帅也。将易得,帅难求,皇上英明,当下朝中可领兵驻地者,有;可冲锋陷阵以一敌百者,有;可是,能如侯爷一样安邦定国统帅三军者,举目四望,何人?只要侯爷无不赦之处,都不足为虑。”   若胭没有说话,可是,现在刀架在脖子上的是太子啊,是皇上的亲骨肉、是江山将来的继承者啊,侯爷这次真的是用兵失策啊,怎么能让太子上阵呢?让他跟着去前线看看热闹、分个功劳不就行了吗?   许明道怕她不明白,又补了一句,“表妹,今春庄子里可都已经下了种?”   神跳跃啊!若胭茫然摇头,她记得上次去庄子,冯管事说还得过些时日呢,如今大家都是吃着年前种的菘。   许明道意味深长的道,“就算下了种,还要等到秋天才能收获呢,所以说,现在吃的,都是去年的余粮。”   若胭刹那间就恍然了,是啊,本朝虽然历经三位君主,但是边境仍然时有不宁,但是因为三位君主向来崇尚文治,尤其当今,力推科举求仕,以致于国内文才济济,但是武材凋零,稍有威名者大多是先帝遗将,近些年也都因年迈,或告老归田,或驾鹤西去,也只有忠武侯可挡一面,又是难得的忠勇正直、不结党营私,若舍去,恐怕出现青黄不接的危局。   那么,侯爷还是不会有事的吧。   祭奠过杜氏,云归雁和若胭继续祭奠周氏,许明道兄妹见了,道,“晚辈理当也拜祭。”也上香行礼,云归雁和若胭从旁还礼。   礼毕,四人离殿叙话,许是没有长辈同在,云归雁也不避男女之嫌,挨着若胭一起陪坐,话题少不了仍是先说了说云家的事,又提及许明道的春闱,云归雁绞着手指,轻轻的道,“再有两日就放榜了,许公子意下如何?”   许明道莞尔一笑,“明道之意,当初已尽在文章,如今只看审阅大人之意了。”   大家就都笑起来。   许明道又道,“榜上有名无名,放榜之后,明道都会登门叩谢恩师。”   云归雁目光一闪,飞快的看他一眼,这就是说,再过两天,他会去云家喽?   言谈一番,眼见天色不早,便两两别过,各自返家。   小憩片刻,忽见晓莲匆匆来禀,“三奶奶,彤荷来了。”   若胭忙请进来,彤荷道,“三奶奶,二夫人请您立刻过去霁景轩一趟。”   若胭狐疑,先前自己从半缘庵回来去存寿堂请安,和祥郡主什么也没说,这又有什么要紧事要赶着在霁景轩交待?当下应了,也不迟疑,即随彤荷同去,初夏与晓萱自然是一步不落的跟紧了。   才到霁景轩门口,就听见里面一片哭声,若胭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加快的步子往里去,果然见和祥郡主阴沉着脸坐在床边,叹着气安慰何氏,何氏躺在床上,将头歪在和祥郡主身边,哭得肝胆俱裂、声声泣血,旁边的几个丫头一个个垂首而立,苦脸敛目,若胭大惊,上前行礼,“母亲,大嫂,这是怎么了?”   和祥郡主看她一眼,还没开口,何氏已经尖叫一声,要从床上爬起来,指着她哭喊,“三弟妹,我与你有何冤仇,你这样狠毒,要害我孩儿。”   若胭大惊失色,“大嫂,你胡说什么。”   何氏哭道,“你见我有孕,妒忌成恨,如今害我,又装作无辜,三弟妹,你还我孩子来。”说着非要下床来抓若胭,和祥郡主阻拦,几个丫头也忙将她按住,何氏只是哭天抢地,恨恨的盯着若胭,似乎要将她撕裂才解恨。   若胭虽然纳闷,却也猜出几分,想是何氏的孩子有什么事,怨到了自己头上,不禁好笑,我不过叫初夏来看了你两次,自己连面也没露,打得就是避着你的主意,别叫你忌讳,以免后来生事,怎么还能牵连上?难道说,只因我戴着孝,就连身边的丫头也跟着不能见孕妇了,这却是没听说过的。   “母亲,儿媳实在不知大嫂何处此言,请母亲明言,儿媳若果然有恶意伤及大嫂及孩子,母亲只管处罚,儿媳绝无怨言,只是,还要叫儿媳明白其中缘故才是。”   何氏抹着泪,挣扎着道,“有什么缘故,你害我孩儿是摆着的事实,丫头们都可作证。”   若胭不理她,只坦荡荡的注视着和祥郡主。   祝嬷嬷叹口气,上前解释,“适才大奶奶让香书去找二夫人,说是突然腹痛,二夫人赶紧过来,一看,已经见了红,血虽不多,却止不住,连床上也污了,二夫人也唬了一跳,问大奶奶怎么回事,大奶奶只说是才喝了一碗黄芪党参汤,没多久就开始痛了。”   若胭纳闷道,“黄芪与党参都是益气安胎之良药,怎会腹痛?”   祝嬷嬷还没说话,何氏已经抢着哭喊,“你还要装糊涂吗?那黄芪与党参都是你当日所送,难道不是你有意谋害?因近日所收礼品未及时收库,今日做汤,我便让香画省些手脚,直接用你送的黄芪、党参了,也怪我一时糊涂,竟然信你好心,只当你诚意送我药材,不想竟是□□!”   若胭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送的礼出了问题,愣了一愣,很快回过神来,坚决的摇头,“这不可能,我送来的药材都取自我的嫁妆,绝不会有任何问题,再说,我若真要害你,怎会如此明目张胆的送□□。”   大家都怔了怔,嫁妆,应当是不会有问题的,任谁也不会在女儿的嫁妆里掺□□吧,何况,若胭的嫁妆是杜氏操持的,杜氏与若胭这对母女的感情,全京州都知道。   初夏道,“三奶奶,黄芪和党参都是奴婢亲自挑拣好送来的,不会有错。”   当然不会有错!嫁妆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杜氏一手置办的,自己不会有任何怀疑。 ☆、无孕   香茗也跪下来,一脸的坦荡和委屈,“大奶奶,黄芪和党参是奴婢亲自从三奶奶送来的盒子里拿的,汤是奴婢亲手炖的,奴婢守在炉子旁,一步也没走开,绝不会出错。”香茗不是何氏的陪嫁丫头,因香琴死后,霁景轩缺一个大丫头,就把原来的一个二等丫头提上来,改了名字放在身边,香茗这丫头是府里出了名的老实,买进来七八年了,还是个二等,要不是香琴死了,还轮不到她。   若胭见香茗不像说谎,略一沉吟,道,“可还有我送的黄芪和党参,不妨拿来我看看,我的嫁妆,都有标识。”   香茗一听,飞快的爬起来,很快从隔间捧出一只盒子来。   若胭一看盒子就认出是自己的,再打开盖,里面还有些剩余的黄芪和党参,都是整条的,看色泽、形状就知道都是极好的,用手指宽的纸条分成几小束,整齐的排列放置,大家知道若胭这是要亲自核实真伪,都探首来看,若胭小心的拿起一束党参,转动着看,纸条无被拆动的痕迹,接口粘合的严谨精细,若胭将纸条撕开,赫然发现纸条的另一面上印着一个红章,是一个细若蚊蝇的“鼎”字,这“鼎”字笔画极多,难为能雕刻的这样精致小巧,一笔一画栩栩如丝。   “这的确是我的嫁妆,母亲曾说过,我嫁妆的药材都是从三鼎药行采购的,这是三鼎的标识,错不了。”   丫头们不知三鼎药行,和祥郡主、何氏和祝嬷嬷都是知道的,有三鼎的标识,绝不可能有问题,三鼎,药行翘楚,代表的不仅仅是保真的品质,更是身份的象征,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三鼎的药材,这下,不但和祥郡主不敢小看若胭,何氏更是脸色难看,起码,她的嫁妆里没有三鼎的药材。   “可是……”何氏又哭起来,“母亲,您要为儿媳作主啊,儿媳的确是喝了这些药才失去孩子的。”   香茗突然跑出去,很快又折回,竟是抱了个汤盅进来,手里还拿着两张纸条,“这便是奴婢做汤的盅,里面还有些剩汤呢,那药材上的纸条仍在,好在没有扔炉子里烧毁,三奶奶看一看。”将纸条递过。   若胭点头接过,与和祥郡主同看,一模一样的纸条,分明同出三鼎。   这就奇怪了。   和祥郡主也皱了眉头,双方确认之前,她一直保持着中立,并不偏帮,即使何氏痛哭,也只是安慰,并不肯言语针对,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连若胭自己都承认这些药材的确出自她的嫁妆,少不得要亲口过问了,“老三媳妇,这药材是你送的,你自己也认得,究竟怎么回事,还要你说出缘故来。”   若胭也懵了,看着哭哭啼啼的何氏,不知如何是好,即使自己再不喜欢何氏,也能确认她此刻是真的伤心悲痛,这也难怪,嫁进云家多年,始终无出,即使公婆和丈夫不轻看她,她又怎能不着急?好不容易等来怀孕,该当狂喜,万般珍重也不为过,谁知短短数日,就腹痛流血,孩子必然难保。   “于大夫来了,于大夫来了。”守在门外的香画激动的在门口禀报。   和祥郡主忙起身出迎,于大夫这段时间都在内廷值勤,连夜晚都宿在宫里,和祥郡主派人去太医院请了两次,都没遇上,这次可算赶巧,给逮住了。   “二夫人。”于大夫拱手,停在厅上。   和祥郡主还礼,“有劳大人百忙之中赶来。”   屋里丫头们已经扶了何氏躺好,放下床帘,又将手腕搭在床沿,用迎枕垫了、帕子盖好,放请于大夫入内,于大夫探过脉后,诧异的问和祥郡主,“二夫人,不知大奶奶哪里不适?”   和祥郡主被他这么问的也有些不解,“大人只看这孩子……”   “孩子?”于大夫更是困惑,“二夫人说的什么孩子?”   何氏已经忍不住在帐中哭起,哀声道,“于大夫,我腹中孩子如何?”   于大夫惊嘘一口气,愕然道,“大奶奶,您并无身孕啊。”   一语惊呆全场,和祥郡主锁眉惊道,“这……于大夫可确定?”   何氏已经失控的喊起来,“这怎么可能?于大夫您可再仔细些,先前是有位大夫确诊过,说的明明白白我是有身孕了,怎么又没了?”   于大夫凝眉不语,再次探脉,片刻之后,缩手,肃容道,“大奶奶确无身孕,老朽确认。”   和祥郡主疑惑的看向帐中,何氏已经甩手坐起来,哭道,“必是刚才见红,才让孩子没了。”   于大夫摇头,“大奶奶稍息,老朽已经确诊,大奶奶正值月信,绝无身孕。”   竟是月信吗?大家面面相觑,若胭突感心中沉闷,既庆幸自己洗清冤枉,又觉得何氏可怜,原来身孕只是一场梦,不过美梦数日,醒后又成空,这般得而复失,还不如从没有过这样的期望。   何氏只是不信,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又哭又喊,索性掀起帘子来,一眼就看见于大夫身后的若胭,激动的指着她道,“于大夫,求您再诊一次,我月信已迟有半月,早有大夫诊过,确实有孕,是她用□□材害我孩子,香茗,你快把那药给于大夫看。”   于大夫站起身来,道,“大奶奶若是信不过老朽,可再请当初那位大夫来诊即是,老朽已经尽力而为,言之已尽。”回头将药材取在手心,细细搓揉,沾些许入口品尝,又凑在鼻尖细嗅,放下,又从汤盅倒了一杯残汤来,细看、细闻、细品,诸般检查后,点点头,道,“黄芪与党参性温平和,最宜补气静心、安胎养神,这药材品级极好,是难得的好药,汤亦火候恰好,若是趁热喝下,最是滋补不过了。”   名医鉴定:好药!好汤!   何氏傻眼了,手指紧抠着床沿,不可置信的等着那些药材,然后哀求的望着和祥郡主,和祥郡主此刻也是强憋着一口闷气,本来这段时间因为战事已经全家如履薄冰、寝食不安了,现在当着于大夫的面,家里又出这样大的丑,恨不得当场就抽她两耳光,只想着自己身份高贵,一言一行都不能授人以柄,只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脸,对于大夫道,“没事就好,请于大人移步。”请于大夫往存寿堂去,一路出去,头也不回,倒是于大夫路过若胭身边,驻步打量了一下,道,“三奶奶气色比前几日越发不好些,倒是正该用些黄芪、当归之物。”若胭谢过,随后跟出。   何氏看着众人离去,无人回望,两眼一黑,往后仰倒。   出了霁景轩,和祥郡主回头对若胭道,“老三媳妇,你先回去休息,上午车马颠簸,想来也累了,先歇息片刻。”又叮嘱初夏和晓萱,“你们俩是得力的,务必仔细照看你们三奶奶,听于大人的,多想着熬些益气补血的汤给三奶奶喝。”   三人都应下,才走出数步,就听背后传来动静,回头一看,只见大爷云懿钧匆匆赶回来,与和祥郡主低声说了些什么,就阴沉着脸进霁景轩去。   回到瑾之没多久,云归雁就闻讯赶来,面色忿忿,倒没说话,只是陪着若胭,若胭反过去笑她,“这又是做什么,一脸欠债不还的模样,莫不是上午累着了?”   云归雁瞪她一眼,嗔道,“我这里正为你鸣不平呢,你还来打趣我?你倒是心胸宽阔,我只念着她是大嫂,总要遵让三分,没想成这样污蔑你。”   若胭心口暖暖,拉过她的肩靠在一起,笑道,“大家都看在眼里、分辨是非就好,我还有什么好气的,何况还有你在我身边呢。”转又轻叹,“其实,大嫂虽有诬陷我用毒之心,我瞧着也挺可怜,她看上去自己也是真的以为有了身孕,并不是做局。”   云归雁沉默了一下,道,“我不知这些,原来身孕还有假的,这也要怪先前那位大夫诊断失误了,其实大嫂也是不巧的,原本家里有什么病痛问诊,都是于大夫来的,偏这段时间于大夫被招在内廷走不开,母亲又为爹的事忙着,也就由着大嫂自己请的大夫看了。”   正说着话,就见彤荷进来,说是“二夫人请三奶奶过去。”若胭知道这是和祥郡主要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也不拒绝,平淡的应下,与云归雁同出,却不让她同往,只叫她回去雁徊楼,自己往存寿堂去。   这时于大夫已走,大厅只有和祥郡主和祝嬷嬷,和祥郡主一脸的沉郁,压低了声音和祝嬷嬷说话,也不消猜,说的准是对何氏的不满,这也无怪她生气,本来家里就够乱了,侯爷前程堪忧、云懿霆性命难保,她又闹了这么一出,丢尽颜面,于大夫在御前行医数十年,前朝、后宫什么事不明白,内宅之事也一清二楚,刚才何氏那些脱口而出的话,谁会猜不出原故?也只好自己厚着脸皮拿两府多年交情请他缄言了。   “母亲。”若胭神色自若的行礼。   和祥郡主比往日又热情些,招她坐到身边,先是说了好些保重身体、注意营养的话,仍是只字不提云懿霆,若胭也已习惯她的回避,左右连太子妃都见过了,也不再耿耿于怀从她这里打探消息了。   一番嘘寒问暖以后,和祥郡主才道,“你大嫂今儿有些糊涂,她也是想要孩子想的急了,一时失落,受不了打击,我知道你是个明理、顾全大局的好孩子,你别记在心上,回头我让你大嫂给你道歉。”   若胭淡淡一笑,“母亲多虑了,只要母亲信得过儿媳就好,如今真相大白,儿媳并没有因诬陷而受害,也就罢了,并不放在心上,道歉就不必了。”   和祥郡主拿不出这话真假,正沉吟间,只见云懿钧大步而入,一脸的羞愧与怒火,当头看见若胭在座,更加尴尬,伏地向和祥郡主请罪,“媳妇有辱门风,皆是儿子无能之过,连累母亲扫颜,儿子有罪,请母亲责罚。”   若胭愕然,看不出云懿钧还能代妻子请罪,也真是个难得的丈夫。   和祥郡主已经亲自扶起他,叹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何必你来请罪?这是她自己心思过重了,唉,也怪我疏忽,由着她听信一个市井郎中的话,该求着于大夫早过来诊断就好了。”   云懿钧垂首道,“母亲宽大,儿子心中感恩。”又转向若胭,深深一礼,道,“三弟妹,让你受委屈了,愚兄向你谢罪。”   若胭忙其身还礼,笑道,“大哥言重了。”    ☆、会元   这事过了两天,基本算是消停下去了,大夫人几个都去看望了一次,也没有多说,略坐一会就走了,只是总有消息传出,说是云懿钧对何氏发了极大的脾气,连桌子都掀了,也不管何氏哭得死去活来,扬长而去,连着两夜未归家。   第三天是放榜日,一早就见云归雁过来,说要亲自去看榜,满脸的兴奋,双颊粉红如桃花开的绚烂,明眸闪亮,秋水荡漾,若胭隐约觉得云归雁有些与平时不太一样,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同,便笑着由她去,只说,“你倒是热心,比表哥自己还着急呢。”   云归雁才走不久,何氏就来了,晓莲领着进来,讪讪的挨着椅子角坐下,陪着笑道,“三弟妹,我是个蠢的,又不善言辞,一时心乱,出言不择,三弟妹可别记仇。”   若胭冷冷一笑,“大嫂以后身体不适,还是宁肯陪些好话,请个医术好些的大夫,也别叫旁人笑话咱们侯府连个大夫都请不起,却让大奶奶受这等罪。”   何氏羞得满脸通红,嘿嘿笑着连声称是,又愤然道,“三弟妹说的对,都是那庸医害人,连累母亲和三弟妹生气、受委屈,母亲已经将他打发了,三弟妹就原谅了我吧。”   若胭听得直了眼,只觉得眼前的何氏可悲之极,假孕之事,自己受了窝囊气却没有当场暴怒,也是因为心里明白,何氏虽然可恶,却也是受害者,这才忍下怒火,也早就断定和祥郡主不会放过那个让侯府颜面大失的庸医,只是不管不问,当做不知就好了,没想到这个白痴何氏居然毫不避讳就把和祥郡主给端了出来,杀人灭口,这样的事能随便说的吗?   扶额而叹,若胭不愿与她再说,只道自己倦怠,就让初夏送了出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哭笑不得,心想,怨不得云懿钧那样好的脾气也会气得掀桌子。   到午时,若胭正歪在榻上发呆,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云归雁的尖叫,还没来得及说话,初夏已经笑着外出,紧接着就听见两人的说笑声,只好狐疑的爬起来,刚到门口就被云归雁堵上,这妮子两眼放光,双颊通红,正兴奋得毫无形象,一把搂住若胭,推搡着笑道,“若胭,我与你说,许公子……会元……会元……”   什么汇源?我还果汁呢!若胭本来就不太清醒,更被她晃得昏头转向,“归雁,你抽搐了?”   “你才抽搐了呢!”云归雁瞪她一眼,总算停止了蹦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失态,嘿嘿一笑,眨眨眼,“他是你表哥,你倒不激动?”   若胭这才想起来云归雁先前是说去看放榜的,会元?那就是第一名喽?眼睛一亮,也高兴起来,心想这位表哥还真是个人才,怪不得归雁这样兴奋,却又取笑道,“是啊,他是我表哥,你激动什么?”   云归雁腾的烧红了脸,扭捏道,“我……我也是为你才高兴的。”   若胭笑笑,迟钝的琢磨着许明道考出好成绩,自己要不要有所表示,云归雁又凑过来道,“若胭,你成天在家闷着,憔悴了许多,不如出去走走,正好我陪你去看看明玉,也顺便向许公子道贺,如何?”   若胭摇摇头,“不去了……”   云归雁目光一黯。   初夏突然笑道,“三奶奶这段时间身体都不太好,不出门折腾也好,不如让奴婢陪着六小姐去一趟吧,不说三奶奶与表少爷、表小姐的关系,就是六小姐与表小姐这样要好,过去看看也是该的。”   若胭疑惑的看了眼初夏,总觉得她这话有些旁敲侧击的深意,她跟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和许明道的关系了解的一清二楚,是从不会提议自己和许明道走得太近,今天怎么主动要代自己去看望,正欲细细琢磨,就见云归雁眼神又亮,笑道,“是呢,我竟忘了这个,要是初夏同去,也可。”   若胭恍惚觉得心里又明朗些,只拨不开眼前一层薄雾,盯着云归雁发呆,初夏已经笑道,“六小姐,那奴婢这就就陪六小姐同去。”   若胭只好收回心神,让初夏去准备些礼物,初夏自然应了,两人一前一后去了。   送走两人,才要回屋,又见晓莲来禀,说是大夫人请她过去,一时好不纳闷,大夫人几乎从没有表现过若胭的偏爱,即使若胭提醒她清除五爷身边的丫头,也只是让紫萍送来挂屏,并没有亲自露面致谢,这次无故叫自己过去,着实奇怪,也只好满腹疑惑的前去。   清明过后,气温渐高,已经穿不住夹袄,大多数年轻的女子都已换上轻薄的春裳,只是初夏看着若胭一天瘦过一天,总怕她体虚受寒,坚持套了件长褙子不许脱,在屋子里坐着还不觉得如何,出门走几步,头顶着金灿灿的太阳,就觉得有些热了。   走到大房与二房相连的月亮门前,若胭顿住了脚步,痴怔的望向墙后那片树丛,恍然间云懿霆就站在那里,和半年前一样,笑得妖魅肆意,不由自主的受到蛊惑走过去,三爷,你回来了吗?   “三嫂。”有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若胭惊醒过来,猛然回头,云懿诺快步走近,面带诧异,“三嫂,墙后怎么了?”   若胭惘然一笑,“没什么,随便走走看看。”   云懿诺疑惑的顺着若胭的目光,沿着墙角缓步走去,直到拐角才又折回,道,“三嫂,墙边倒是有些花,只是少见阳光,现在还没开。”   若胭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勉强笑了笑,不愿多说,再扭头看一眼墙后,就迈过门去,云懿诺跟在身后,突然又补了一句,“三嫂是不是心里想什么?”   若胭怔了怔,道,“没想什么,四弟这是去找五弟?”   “是的,三嫂。”云懿诺答道,看着她的背,迟疑的道,“三嫂近日清减不少。”   若胭苦笑一声,没有回答,“四弟步子快,不妨先行。”   云懿诺看着她呆呆的,似有些黯然,垂眸道,“不必,我陪三嫂走走。”   若胭就温和的看着他笑了笑,这个四弟很讨人喜欢,年纪虽小,但是性格谦和沉稳,举手投足从容大度,自己很喜欢,其实五爷和六爷也相当不错,但是比较起来,自己还是更偏心这个四弟些,或许因为他是侯爷的儿子,与云懿霆更亲近些,又或许他来瑾之的次数多些、更熟悉些。   大房的花园名副其实,此时三月已经万紫千红、满目□□,花丛中蜂舞蝶逐,空气里芳香醉人,一阵风过,群芳颤颤、柳枝袅袅,恍若幻海迷离,令人眼花缭乱。   竟是如此之美!   去年夏天大夫人寿宴之时,也曾见过这园子群芳争艳的画面,只是怒放的夏花,展现出一种极致的火热,与春日里烂漫娇柔又不一样,此时此景,柔情款款如二八少女,亦风情、亦娇羞,别样动人。   若胭忍不住想,若是云懿霆在此,自己大约会撒个娇,央他摘朵花。   云懿诺突然伸手将石径旁探伸过来的一枝盛放的碧桃折下,交给迎春,笑道,“春日里插支碧桃最是适宜,赏心悦目,三嫂常见着,心里也清怡些。”   若胭不禁意外这个孩子小小年纪,不但知道装饰家居,还会宽慰人心,莞尔一笑,心里暖暖的,“谢谢四弟。”   若胭确实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即使在阳光下,也不见红晕,笑容却温暖,云懿诺静静的看一眼,低下头。   走过花园,各别西东,云懿诺自去找云懿思了,若胭带着丫头们径直进了大夫人的院子,紫萍将她领进书房。   大夫人正在写字,一身青素,端坐案前,容神专注、气度皎洁,若胭突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撞在心口,撞开了一些记忆,曾多少回,自己也像现在这样悄步走进梅府的东园,静默的看着屋里的杜氏,她就像此刻的大夫人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静肃穆的面容、端挺雅逸的身姿,令人肃然起敬,唯不同的是,大夫人乌发如漆,钗环珍巧,眉梢眼角自然流露出高贵闲适,而杜氏白发过半,素髻无饰,清倦怆漠,恍已勘破红尘。   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大夫人侧头望来,见若胭一脸恭肃的伫在门口,起身道,“来,老三媳妇,进来坐。”   若胭进去,行过礼,大夫人问,“你在想什么?”   若胭据实答道,“想起母亲生前,也喜欢如大伯母这样写字。”   大夫人闻言怔住,目光渐显迷离,良久,缓缓说道,“听归雁说,你的字写得很好。”   若胭顿时傻眼了,心说,归雁,你这不是害我嘛,早都说了,千万别在大夫人面前提我,我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哪入得了大夫人的眼,被她看到,不是丢人现眼嘛,还不如就让她认定了自己一无所是就得了,偏你多嘴,这却叫我如何是好?   正无从接言呢,又听大夫人道,“正好,我这也是闲着无事练笔,你来写几个字。”   若胭这下愁大了,眼见着大夫人指着书案示意自己去坐,一咬牙就真的坐下来,见案上放着一本《花间集》,就顺手翻开一页,却是温庭筠的《菩萨蛮》,扫了一眼,暗暗苦笑,这词倒是有些凑巧合我心境了,铺纸提笔,蘸墨轻落,一曲清词洋洋于纸,正是“凤凰相对盘金缕,牡丹一夜经微雨。明镜照新妆,鬓轻双脸长。画楼相望久,栏外垂丝柳。音信不归来,社前双燕回。”   大夫人立于身后,静看片刻,又移目于若胭,似打量新奇事物一般,点头轻语,“确实不错,大多闺阁女子都写得簪花小楷,你这行楷倒是少见。”不待若胭说话,转又悠悠一叹,“怪不得你母亲偏疼你,她本是与众不同,写得一手好章草,鹤立鸡群。”   这话夸得还是杜氏的字,并不是若胭的,但多少算是认可了,写得好不好的另说,起码“少见”也是难得了。   若胭略松一口气。   幸好大夫人没有继续往下点评她的字,却转身去了屏风后,也不知在翻箱倒柜的做什么,若胭趁机打量着书房,房中书架、几案、椅、台、架屏,无一不是金丝楠木精雕细琢而成,花架上,细腻精巧的汝窑花瓶中插着时鲜的花枝,与如烟如雾的窗前罗纱婉约相映,屏风六扇相连,上面诗画雅致,墙上亦悬挂数副字画,或磅礴大气、或温婉精致,不一而尽,书案上整齐摆放着几本常阅的书籍,文房四宝皆为珍品……入目之物,或大或小,无一不是珍中之珍、宝中之宝,既风雅端庄,又富贵雍容,这却是杜氏当时的小书房远不能比的。   过了一会儿,就见大夫人从屏风后走出,捧着几卷书轴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案上,以手轻抚,目光悠远,语气回味绵长,道,“这些都是你母亲当年留在我这里的,你看看。”说着,将其中一卷解开,慢慢的展开。 ☆、忆旧   这是一轴章草,章草原由隶书草化而来,使之省易简便,故其用笔仍然多沿袭隶书,不像狂草的迤逦相连,虽字字独立,却也飞丝萦带,圆转如圜。   若胭对草书并无研究,只因前世身世卑微,常心念之哀,为了调整心态,才苦练书法,逼自己心平气和,却也只习得行楷,余者一无所知,所幸这段时间经常临摹云懿霆的书稿,云懿霆惯写秦隶,恰好章草的前身就是秦隶,多少有几分相似,要不然,只怕若胭连上面写的什么字也不认得,饶是如此,也不过是读的通顺罢了,仍是分不出好赖。   只是对若胭而言,她是用不着考究和点评的,仅凭这些字是出自杜氏之手,就足以让她激动感慨了,她早就听巧云说过杜氏早年是酷爱草书的,只最近几年才转练小楷,可惜从未见过杜氏草书的真迹,眼前这一副,算是大开眼界了。   大夫人回忆道,“这是你母亲最早送我的一副字了,当年我与你母亲初识,就在一次诗会上,京中闺阁好风雅,若有几分书画吟对之能,都喜欢聚结成诗会,或闲时聚、或节日聚,无非斗诗斗字、踏春做游罢了,那时我是诗会之首,你母亲却是初至京州、不请自来,于众人之前落笔游龙、出口成章,惊艳全场,这字就是那次诗会所书,我极爱,索要了来,装裱收藏至今,转眼已数十年矣。”言讫,唏嘘不已。   若胭亦看着书轴发呆,都说字如其人,这样意气风发的字,可能想象当年的杜氏是怎样的令人倾倒。   接着,大夫人收卷章草,又展开一幅,却是狂草,较之章草,狂草更是游龙惊凤、飘逸洒脱,丝毫看不出出自小女子之手,若胭益发敬佩。   接下来一卷卷铺开在若胭面前,或字,体形各异,或画,开阔深远,更有题诗,相得益彰,若胭只看的暗暗乍舌,以前只看杜氏写几个小楷,就觉得写的精致无比,今日才知,自己所知杜氏的,远远不如真实,面前的这些卷轴,好象铺成了杜氏的一段岁月,从光彩耀人到黯淡消逝,从勃勃生机到槁枯成灰,从青春芳华到华发弃妇……可惜,可叹。   “真不知道,母亲后来一笔笔书写那些工整规矩的小楷时,心里是否会回想起多年前写草书的情景,那样张扬明媚的心,怎么适合小楷?”若胭涩涩的道。   大夫人默默的收着卷轴,闻言抬头,深究似的看着若胭,“你母亲究竟生活如何?”   若胭微微垂眸,据实答道,“我是一年前才被老爷接回去的,以往事由全不知晓,只亲眼看着这一年里,母亲心里很苦,幽居深院,凡事不遂意,亦无体谅之人,终日疏离无亲,郁郁不得伸志,寡言清孤。”   大夫人惊愕,失声道,“怎么会寡言清孤?我们当年时常一起,颇为熟悉,我最是了解她性格,和煦温柔、谦顺求全,虽有几分烈性,却凡事大度随和、不肯逞强……”说到最后,声音降下来,转为哀叹悲悯,“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才会将当年那样明艳开朗的女子变成寡言清孤。”   若胭没作声,因为不想说梅家、说张氏和梅家恩的坏话,即使自己的确很不喜欢他们,从骨子里就厌恶他们,也不愿意做个背后非议他人的人,就如同杜氏,她就算死,也没有在若胭面前诉说自己的委屈,没有挑拨、没有咒骂,若胭也一直被她的这种清傲无瑕的品格折服,也因此尊敬她。   大夫人似乎也没有指望她说出什么话来,只是自己默默的将书轴卷好,又送回来屏风后,再出来看着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不自觉的拿起若胭刚抄的那首《菩萨蛮》,正要说什么,就见门外走来两人,赫然是四爷云懿诺和五爷云懿思。   两人站在门口愣了愣,还是进来了,行过礼,云懿思问,“母亲,您这拿的是什么?”句子不长,语速不快,但是听着很是顺畅了,没有明显的停滞。   大夫人就笑着将纸递过去,“你们俩也看看,这是你们三嫂的字。”   云懿思只看一眼就奇道,“咦,三嫂写的行楷,和四哥一样。”   云懿诺也愣住了,看看字,又看看若胭,再看看字,似有些羞涩,微笑道,“三嫂的字,比我的好看。”   大夫人恍然笑起来,“正是呢,我正觉得眼熟呢,可不就是老四了,老四喜欢行楷,这样一看,确实很像。”   若胭从没见过云懿诺的字,不过猜也猜得出来,要比自己写的好,赧笑道,“我这字可比不得四弟的,回头有机会,还要请四弟指教才好呢。”   云懿诺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笑道,“三嫂这是谦虚了,我倒是正想这以后要请三嫂指点。”   得,就这样各自一番恭维话下来,适才因怀念杜氏的低沉气氛转明,只是若胭没有心思滞留说笑,不过略说了两句,问过大夫人没有旁的事,就请辞了出来。   临出门时,五爷道,“三嫂,我们若改日再请你做些空气的游戏,你可介意?”这话说的长了,好在他说时似有迟疑,像是怕若胭不高兴,试探着问来,也不见结巴。   若胭略作犹豫,然后点头说“好”,几个弟弟都这么乖巧,知道自己心情不好,想央着自己玩个游戏都这样小心谨慎,生怕触及自己心事难受,自己纵然再难受,又怎好拒绝?   大夫人敏锐的捕捉到若胭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和牵挂,却没说话,连她自己也拿不准的事,待要如何宽慰别人?   再次走过鲜花艳阳的花园,跨过月亮门,回到侯府,仍是忍不住往墙边看一眼,略滞了滞步子,这才往前去,侯府虽比不上大房满园□□荡漾,也是别有景致,新叶滴翠,草色如浪,间或花蕾点缀,放眼四望,满目清雅舒畅。   回到瑾之,迎春找了只粉彩细颈花瓶将那只碧桃灌了水插起来,放在书房窗台上,果真添了不少亮色,迎春笑道,“四爷倒是个细心的,别看这小小一枝花,顿时显得这屋里也春光灿烂起来,三奶奶要在这里看书,也有些□□不是。”   若胭微微笑,小男孩确实可爱、招人喜欢。   迎春却又问,“三奶奶刚才去大夫人那里,路过那月亮门,来回就只往墙边看,四爷走了一遭说是什么也没有,奴婢也没瞧出什么异常来,三奶奶是看的什么?”   当初之事,迎春还没到若胭身边,因此不知情,若胭不欲再提,只一笑而过,“哪有看的什么,不过觉得墙下那棵树长得有趣。”有什么趣呢?只是因为云懿霆曾站在那树下。   申正,云归雁和初夏一同归来,这一次倒是怪了,云归雁一改常态,没有叽叽喳喳,而是一脸不寻常的笑容,安安静静的坐下,若胭纳闷的看她一眼,示意初夏说说情况,初夏笑道,“奴婢和六小姐去古井胡同时,表少爷并不在,院子里只有表小姐,六小姐就和表小姐一起说话儿,两人正聊的欢,就见表少爷回来了,一处说了些话,奴婢就陪着六小姐回来了。”   这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啊?若胭笑了笑,示意初夏下去休息,待要向云归雁打听,就见她嗖的跳起来,嚷一声“累死了,我回去眯会儿”,一溜烟就跑了,独留若胭目瞪口呆,细细一想,隐约觉察出丝丝意味来,抿嘴一笑,又叫来初夏,问道,“你细细说来,今天与归雁同去道贺,前后都怎么了?”   初夏看她一眼,笑一声,道,“说来这一路倒是顺利,虽然刚去时表少爷不在,但不久就回来了,并无意外之事,只是奴婢瞧着六小姐有些紧张,去时这一路就不住的问奴婢关于表少爷和表小姐的情况,奴婢与表少爷、表小姐也没见过几次,不便多议,只略说了几句,到了古井胡同,初时六小姐似有些心不在焉,不过与表小姐一处说笑,很快也就热闹起来,恰好两人聊得欢时,表少爷就回来了,六小姐当时很是尴尬。”   若胭奇问,“不就是去向他贺喜的吗,怎么尴尬了?”   初夏掩嘴而笑,“三奶奶不知,表少爷进门时,六小姐正和表小姐品论表少爷写的字呢,两人拿着那些手稿说的起劲,冷不防表少爷就出现了,表小姐倒是不在意,本是亲兄妹,六小姐又不一样了,难免尴尬。”   “原来如此,怪不得归雁一脸的别扭。”若胭也笑起来,说长道短之时被主人抓个正着,任谁也要脸红的,“那后来如何?”许明道应该不是个心胸狭窄、受不起点评的人。   初夏直笑,“表少爷站在门口一语不发,任由两人说长短,直到两人说完后才发现表少爷就站在眼前,六小姐当时那脸红的真叫好看呢,看着表少爷出了好一阵神,又低着头半天没吭声,还是表少爷主动问好,又说什么‘承蒙六小姐指教’之类的话,表少爷说话很是温和、风趣,表小姐又在旁边缓解气氛,六小姐这才放开些,三人又说了些话,奴婢瞧着表少爷说话妙趣横生,就是奴婢听着虽一知半解也觉得轻快,但是六小姐始终有些拘谨,没多会就起身告辞了。”   若胭却没笑,心里慢慢的回想,从云归雁第一次在瑾之意外“撞上”许明道,到上元灯会的偶遇,接着半缘庵的几次相见……一次次的梳理下来,心头的那层迷雾就随风消散了。   呵,这丫头!   若胭失笑,拍拍自己的额头,这是自己迟钝了,竟然没看出这丫头的心思,她这是看上许明道了吧?   “走,闲来无事,去雁徊楼坐坐。”若胭站起来。   初夏略一迟疑,“六小姐刚才不是说累了,要休息吗?三奶奶这会子过去,六小姐恐怕……”   若胭哼道,“她且睡不着呢。”   初夏就“扑哧”笑出来。   若胭斜她一眼,“初夏,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初夏笑着点头,“是的,奴婢是瞧着有些意思,只是,奴婢没有证据不敢胡说六小姐。”   若胭瞪她一眼,低声嗔道,“连我也瞒着。”   初夏朝从屋里追出来的晓萱努努嘴,轻笑,“这可不是奴婢一个人的错,晓萱也知道,她也不敢说。”   “好你们俩个小妮子!”若胭一招手,“走,都跟我去。”   到雁徊楼时,晓芙和晓蔓在院子里面面相觑,见了若胭三人,都跑过来,向若胭行过礼后,直接拉着初夏问,“快说,今儿六小姐跟你出去,都怎么啦?”丫头们几个都很是熟悉,也就不拘小节。   初夏笑道,“怎么不问晓菱,她也去了?”   晓蔓笑道,“她这会子正在给六小姐研墨呢,我们也问不着,你来的巧,不问你问谁。”   研墨?若胭笑道,“依我说,你们也不必急着问今天的事,快去给你们六小姐准备明天穿的衣裳才是正经。”   两人愕然,“六小姐明天要去哪里赴宴么?奴婢怎么没听六小姐说起。”   若胭道,“到了明天自然知道,你们俩只需把最漂亮的衣裳、首饰准备好就是。”说罢,提步就往里走,门关着,里面静悄悄的,恍若无人,若胭在门口屏声静听,不一会,就听里面传来云归雁的哀嚎,“呜呜,为什么我总也写不好?”   晓菱劝道,“六小姐本来是写的很好的,六小姐自己也一向满意,今天又突然挑剔起来了。”   云归雁叹道,“你不懂。”   若胭没忍住就笑出声来。    ☆、坦白   “谁!”云归雁娇呼,一闪身就冲了过来,把门拉开。   “若胭!你取笑我?”云归雁尖叫一声,倏的就将她拉进屋里,开始逼供,“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悄悄的躲起来偷听?晓蔓和晓芙这这个死丫头去哪里了?怎么也不来告诉我一声?晓菱,你也没听到门外有人吗?”   若胭道,“你别怪她们,你总说自己功夫好,怎么自己也不知道我在门口,倒说她们几个做什么?她们的六小姐自打今天出门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要告诉谁?”   “我怎么没回来?我这不已经回来了吗?”云归雁愕然。   若胭白她一眼,“人回来了,心还没回来呢。”   云归雁一怔后反应过来,又恼又羞,追打若胭,“好啊,你果然就是来取笑我的,我好好的就在这里,你又胡说我了。”转眼见晓菱笑呵呵的站着看热闹,气道,“晓菱,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把她们几个都叫进来帮忙。”   晓菱笑道,“奴婢觉得这样很好,六小姐也笑了,三奶奶也笑了。”   两人听了哭笑不得,云归雁索性将她赶了出去,拉着若胭扭来扭去的好不别扭,若胭不理她,到桌前一看,只见满桌的白纸黑字,一看就刚写的,墨迹尚未干透,一行行的皆是小楷,赞道,“圆润、娟秀、挺拔、整齐。”   云归雁却噘嘴道,“写的不好,正烦闷呢,三哥总说我写字难看,我只当他为了约束我才故意挑剔,今天才知道,自己写字果真是难看的,颇受打击。”娇憨之态尽显。   若胭猜她这是见了许明道写字好看才自愧弗如,笑了笑,自己也没见过许明道写的字,不便评论,不过看她这表情,却觉得与自己面对云懿霆的秦隶很是相似,很久以前,自己也自以为是的认为笔下的行楷写的很是不错,直到见了云懿霆的秦隶,就深叹原来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也可以变的那样好看,其实,静心想一想,自己从心底里喜欢的究竟是字、还是人?说到底,还是爱屋及乌吧。   他在身边时,让他陪着写秦隶,是一种甜蜜。   他离开时,自己一个人写秦隶,是思念,是寄托。   恍惚,他始终在。   “若胭,你在想什么?”云归雁推她。   若胭苦笑,“想三爷。”   云归雁垂眸挽着她胳膊,“若胭,三哥本事很大的,你放心,谁也伤不了他,何况,他和爹在一起。”   若胭笑了笑,心忖,也许是的,她们兄妹一处长大,云归雁最是知道这个哥哥武功多么高强,她曾多少次亲眼见过哥哥真本事,所以不担心,可自己做不到,除了不懂武艺之外,也更了解战场的恐怖,双手难敌四拳,何况面对千军万马,“归雁,听说你今天做了一回书法评论?如何?”   云归雁闻言就红了脸,扭脸道,“我就知道,你是为这事来的。”却又转过来低声道,“若胭,许公子估计要恼我了,以后也不会再理我,我今天真是糊涂,一时忘神……”此时此刻,眉宇间的英气尽数散去,换上的是可人的小女儿态。   若胭捏着她的脸,故意不以为然的笑,“不理就不理嘛,你也不稀罕他理,反正也没什么瓜葛。”   “谁说的不稀罕!”云归雁急的跳起来,再一看若胭一脸古怪的笑容,又赶紧弥补,“他是明玉的兄长……是你表哥嘛……那我要是得罪了他……以后……以后还怎么见明玉……”   若胭嗤笑一声,仍是漫不经心,“不要紧的,你要是想见表姐,我只下帖子单请表姐过府来就是,横竖与他一个男子无关,嗯,改天我和表姐说一声,以后但凡你过去的时候,都让表哥回避就是,你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哎呀……若胭……”云归雁急得满脸通红,却咬着牙不作声。   若胭斜她一眼,拍开她,施施然坐下,歪着头看她,“哦,对了,表哥不是中了会元嘛,这样年轻才俊,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抢着提亲招婿了,到时候,你们就更见不上了,还理会这点小事做什么。”   云归雁适才还通红的脸颊突然就褪尽羞恼,苍白无神,痴痴呆呆的杵立不动,半晌,垂首闷语,“是啊,我差点忘了,大约他很快就要定亲了呢。”说完就咬着嘴唇,清冷冷的站着。   瞧着幽怨劲儿,一看就是妮子动了春心。   若胭搂着她低笑,“怎么,你好像不太高兴?”   云归雁强挤出个笑容,“与我何干,有什么不高兴的,他若大婚,我兴许还送一份大礼呢。”   “言不由衷。”若胭哼一声,贴着她耳朵轻轻一笑,“还在我面前装傻呢,打量我看不出来面前这丫头失魂落魄是为的谁?要我说,你不是一向自诩爽快么,莫不是忘了当初是怎么作弄我的,怎么轮到自己也这样扭捏起来?还不从实招来,还想等我逼供吗?”   “若胭!”一语道破心事,云归雁尖叫一声,腾的脸红如滴血,将头低垂到胸口。   若胭也不催她,只是装作漫不经心的等着,拿着那几张手稿看来看去。   云归雁本不是个忸怩羞赧之闺阁女子,性子随忠武侯直率、大方,自己垂首想了片刻,就粉红着脸庞凑了过来,搂着若胭央道,“好若胭,你既然火眼金睛看出来了,可不许笑话我,你看,我可比你爽快多了,你那时候可是死活不肯承认喜欢我三哥的,你瞧你现在,三哥才离开两天,你就相思成疾了。”   “别胡说,正说你呢,不许扯我。”若胭瞪她,赶紧把话题拉开,“你承认就好,既然自认为爽快,兴冲冲的跑去相见,又怎么这般垂头丧气的回来?”   云归雁噘嘴,将手稿从她手里抢过来,闷闷的揪成一团丢在门口的纸篓里,悠长的叹口气,“这不是先弱了三分气势嘛,就如同比武,先出招的反而……”   “打住!”若胭哭笑不得,“归雁,你总拿表哥与比武相提并论做什么?你要打倒他么?”   云归雁脸颊抽搐,一时哑口无言,若胭就笑,拉着她悄声道,“你想不想明天再见到他?”   云归雁眼睛一亮,盯着若胭却立即说话,过了一会,小声道,“今天才去的,怎好明天又跑去?岂不叫他笑话我?”   若胭道,“何必你去?明天自然是他过来才是。”   “果真?”云归雁顿然面容生光彩,一把抓住若胭,几乎雀跃而起,却又生生忍住,羞赧的问,“若胭,你这是准备下帖子请他来吗?”   “我请他做什么?”若胭懒洋洋的撇下一句,就慢悠悠的在椅子里坐下,歪着身子,闭着眼睛,佯做小憩,任云归雁在旁边摇晃胳膊也不搭理,却故意抿着唇,嘀咕一句,“哎呀,说了这半晌话,连杯水也没喝着,初夏——初夏——回瑾之倒杯水来——”   “晓菱,倒茶!”云归雁忙扬声喊,转而低头捏她的腮,“好,好,可叫你逮着机会指派我了。”   若胭就嘻笑着睁眼瞧她,“你急得什么,等你成了我表嫂,再指派我不就成了?”   云归雁一脸熏红,羞恼扭身,若胭就在她身后笑个不停,晓菱送进茶来,见两人这模样,也笑道,“六小姐,初夏刚才已经哄着晓蔓去布置酒席了,说是六小姐一准要宴请三奶奶和奴婢们,也不说为的什么,晓蔓却是言听计从的去操办了。”   若胭一听就笑出声来,初夏这丫头也越发的鬼精灵了。   云归雁却是一怔之后就扑上来拧若胭,切齿骂道,“好啊,你们主仆二人打得好算盘,一个在这戏耍得我团团转,另一个早惦记上我的菜饭了,这是安得什么心思?我是奈何不了你,连我的丫头也忒笨了,这可怎么说?”   若胭笑着闪躲。   云归雁回头吩咐晓菱,“快去拦着晓蔓,咱们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清水了,可喝是不喝?”   晓菱笑吟吟的将茶送到若胭手里,道,“六小姐,这可不成,初夏早都问清了厨房里今天有什么菜样,瞒可瞒不了了。”   若胭直笑,“怎么,你还想瞒着?你不想知道明天的事了?”   云归雁一听,忙将晓菱推出去,又飞快的跑回来,佯做绵软,笑着亲昵,若胭也不理她,慢悠悠的喝了茶,这才伸指在她额前一点,笑道,“你这是糊涂了,连顶大的一桩事也忘了不成?表哥是拜在大伯父门下的,既然点了头名,这样的大喜事,明天能不过来叩谢师恩?既然来了,少不得也要去后堂给大伯母行礼,你只管去等着就是,还怕见不着?”   云归雁闻言,喜不自禁,猛地一把搂住若胭,才要说什么,偏又羞涩起来,酡红着脸求道,“若胭,你便再帮帮我,许公子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什么性子的女子?”   若胭愕然,为难的摇头,“这个,我却着实帮不了你,我与他虽是表兄妹,却并不熟,哪里知道这些,不过,你别忘了还有表姐呢,他们亲兄妹,自幼相伴,没有不知道的,明天表姐定会随同前来,那时你见了,不如坦诚相告,细问她便是。”   云归雁听罢,踌躇片刻就点头了,到底又黏着若胭问东问西了半晌,直到晓蔓进来说是准备开席了,这才想起自己被宰了一顿,少不得气呼呼的剜若胭一眼,又心念着她给出的主意,笑嘻嘻的甘之如饴。   饭后,主仆三人返回瑾之。   才进门,就见晓莲送来书信,若胭心头狂喜,只当是云懿霆的,展开一看,却是巧云写的,说是杜氏已经下葬,一切后事均已妥当,她与从敏从许家搬了出来,从旁结庐,照看不离,又说当初护送的两人暂定一个月后返回京州。   若胭长松一口气,虽然不是云懿霆的消息,但是杜氏的后事落定,自己心头的一桩大事也就彻底放了下来,往后,只求巧云和从敏在千里之外平平安安的生活就好。   初夏却沉吟片刻,道,“巧云和从敏,两人作伴护墓,是否……”   若胭心念一动,许是才刚掀开云归雁和许明道这层面纱,因此对男女之事格外敏感,立刻明白初夏话中之意,笑道,“你说的极是,她们俩这样,将来应是在一起的,咱们也不急着说破,母亲才刚下葬,巧云就算觉得从敏不错,也未必就有这个心思,且等些时日,时间长了,不必你我操心,就水到渠成了。”   初夏扑哧就笑,“奴婢怎么感觉三奶奶这是才开窍呢。”   若胭困惑不解,待要相问,初夏又正色道,“今天这样才好呢,三奶奶许久不露笑颜了,这倒真是六小姐的功劳了,依奴婢说,还得咱们回请六小姐一顿酒席也是。”   若胭笑了笑,不说话,有种繁华过后的清凉,瑾之满院通明,却远不如雁徊楼的人影与笑声更温暖。   入夜。   若胭独拥枕被,一如往常,静等天明,天气渐渐回暖,夜里的风也渐次转弱,敲击窗棂时不再令她心惊,偶尔会出奇的温柔,几乎让她错觉是云懿霆站在外面。   然而,苦等、苦念的夜终究是漫长的,一夜夜的从黑暗转为白昼,那种锥心的感觉快要逼她发疯,也只能埋首在枕中无声压抑的哭泣。   就算不断的给自己信心,恐惧依然存在,真的害怕他一去不返呵,害怕他归来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可是,自己没有资格永远沉浸在自己的恐惧和思念中,太子一日不脱险,全家一日不安宁,若是太子真有不测,即使皇上轻恕,留待众人姓名,云家也不可能再有往日荣华了,今日平静的等待,也不过是素日威望的硬撑,有宸妃娘娘腹中龙脉和大老爷的职位在,大家仍有可依靠的大树,却没工夫再顾及若胭的感受了。   不得不承认,与整个云家相比,云懿霆的安危比不上太子,若是真的可以用云懿霆换回太子,绝大多数人都会同意。   可是,若胭不同意,她不在乎云懿霆能不能救回太子,只要他平安,天就不会塌,地就不会陷。    ☆、师门   次日一早,去存寿堂请过安后,再回到瑾之,没多久,就见云归雁打扮的花团锦簇的来了,若胭愕然相看,云归雁一向不喜钗玉环珮,总是简单利落、清雅素洁,似这样穿红戴绿、镶金嵌玉的还是从未见过。   云归雁也觉得自己这副打扮过于夸张,怏怏道,“不是你对晓蔓说的要穿最漂亮的衣裳和首饰嘛,那丫头就把这些都给我穿戴上了,可是我怎么觉得,这样比平时更丑了呢。”   若胭也很是无奈的点头,“我也如此感觉。”   云归雁恼道,“是你说的。”   若胭叹道,“确实是我说的,我却没料到你最漂亮的衣裳和首饰是这样的。”   云归雁沮丧的垂下头。   若胭就推她回去,“你还是照平常穿戴吧,略戴些别致的首饰就是,这般模样,我也怕表哥会被吓住。”   云归雁乖乖的回去了,不多时又跑来,这回果然换了装束,一套缃色的衣裙,俏而不妖,恰如今日旭阳,灿烂而不耀目,最是显得少女明媚极致,坠马髻轻轻绾住青丝,发间一只翠玉剑钗,赫然就是及笄时若胭送的那只,旁边缀着几点花細,温婉俏丽。   “这样不错,反正我是喜欢的。”若胭微笑称赞。   云归雁大眼闪亮,笑道,“你若喜欢,大约他也喜欢。”拉了若胭同去,若胭拒绝了,“我不去,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取笑你,你愿意不愿意?”   云归雁白她一眼,“那你便不去吧,我这一次也是鼓足了勇气,像上战场一样,你要是发笑,我就泄了气了。”自己领着丫头们一鼓作气的直奔大房。   若胭看着她背影直笑,笑着笑着,眼前就忽的闪过很久前的一幕,梅承礼羞涩、拘束的向自己打听“六小姐是否已经许了人家”,随后又颓废、烦躁的表示自己高攀不上。   不是若胭瞧不起梅承礼,凭心而论,梅承礼比许明道各方面都不如些,有许明道在旁边比较着,梅承礼想要赢得云归雁的芳心,几率的确太低。他若安守梅家,参加春闱,兴许也能中个名次,却终不如许明道的“会元”那般金光闪闪,如今他连春闱也放弃了,离家千里,与云归雁的距离也更远了,怎比得上许明道近在眼前,又与大老爷师生情分。   初夏扶她进屋,轻声笑道,“这也是缘分,六小姐这样出众的女子,与表少爷倒是相配的。”   若胭点头,又想起云归雁曾大胆放言“要寻一个文武双全的男子”,如今,还是对一个专心经纶仕途的书生动了心,可见,从来心不由己、命不由人,缘分向来是天定。   大约真如传说所言,月老在每个人的脚上都系了根红绳,谁与谁的绳子各不相干,只会越走越远;谁与谁的绳子缠在一起打了个结,挣也挣不开,不管你先前怎样的不以为然,都会不由自主向他走过去,因为你脚上的红绳拴在他脚上。   就像自己在见到云懿霆之前就已经听说了关于他的各种劣迹,甚至被杜氏数次警告“离他远点”,依然抵不过注定的缘分,会不顾一切的走到他身边,若不靠近,脚会生疼,心也会生疼。   就像云归雁,当初的豪言壮语也都做不得数,从遇上许明道开始,就已经重新改写了宣言。   云归雁满怀春心的冲向大夫人的房间,只见大夫人正吟吟笑着在吩咐紫萍准备什么,见她来到,招手道,“归雁,你来的正好,刚才大门外来传,说是你大伯父的一位门生来了,同来的还有他的同胞妹妹,我这正让紫萍安排去迎来,你就在这里陪我见见吧。”   云归雁闻言即猜出来的就是许明道兄妹,心怦怦乱跳,笑道,“大伯母,您说的大伯父的门生可就是前几天才放的杏榜会元许公子?”   大夫人笑道,“原来你是知道的。”   云归雁心虚的红了脸,“京州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事,我怎会不知,再说,大伯母不知这位许公子就是若胭的表哥吗。”   大夫人点头,“是了,我怎会不知这个,正想着打发紫萍过去一趟,让老三媳妇也过来作陪呢,她们是表姐妹,说起话来又松快些。”   云归雁想着若胭不愿来,就代为拒绝了,“这就不必紫萍空跑一趟了,我是刚从若胭那里过来的,她这段时间身子总虚乏,这会子正躺着呢。”   既是如此,大夫人就不再勉强,倒是又叮嘱紫萍回头去库里拣些好药送去,这边紫萍领了话就出门去,云归雁本想着趁大夫人身边没人,旁敲侧击的打听些许明道的事,转念又想,还是许明玉更要紧些,就主动要求代替紫萍去接许明玉,“我曾和若胭一起见过她的,来回两次,年纪又相仿,早已熟了。”大夫人本有些犹豫,她是骨子里清高的,虽然知道许明道有才,却不认为许明玉就是个才女,瞧着其兄长和若胭的面子,让紫萍去接已是难得,让云归雁一个侯门嫡女亲自迎接就过分抬举了,但转念又想了想,徐徐点头。   云家现在虽然说不上风雨飘摇,也的确祸福难料,这近一个月来,门庭冷清,还有谁敢在其前途未卜之时与之过分亲近?许明道虽然年轻后生、无权无势,却正是炙手可热,杏榜刚放,朝中就蠢蠢欲动,不少权贵清流都把目光盯上了这位才貌双全的青年,意欲招婿、拉拢,这也不以为奇,历朝历代莫不是如此,不仅杏榜题名者,就是乡试之前,就有不少人开始押宝投注,既为光耀自己门庭,也为将来的党派之争做准备,当初大老爷一眼相中许明道,何尝没有赌“此子不同凡响”之意?奈何家中生变,也没有心思热衷于栽培后生了,难得的是,许明道能无视朝野非议,主动登门,不能不令大夫人欣慰。   也不必说云归雁在内院侧门见了许明玉那欢喜的模样,挽着她一路走来,说不尽的长话短话,先是忍着海阔天空的聊些别的,总是几句之后就转到了许明道身上,分明心跳如鼓,却假装信口而言,许明玉只笑看她,也不知心里知晓不知晓,总也顺着她的意,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答,算是零零散散的将许明道说了个七八分。   一路到大夫人房里,许明玉大大方方的行过礼,大夫人看她举止端妍、容貌娇艳,虽然年纪不大、衣饰普通,却是一派雍容雅致态度,观之可敬、可爱、可亲,当下就有几分喜欢,赞道,“许会元少年才俊,朝野称传,想不到他的妹妹也是清逸不俗。”   许明玉莞尔一笑,“大夫人过誉了,明玉出身布衣,未经闺仪教化,有失礼之处,请大夫人海涵,不与晚辈计较为幸。”   大夫人又问了她家中还有何人,云归雁便竖起耳朵细听,许明玉只道,“明玉兄妹自幼父母双亡,全依祖父抚养成人。”   大夫人不禁赞道,“哎呀,老前辈好生了得,将一双孙子孙子教养得这样出色,令人敬佩。”又问“诗词书墨如何?”   许明玉谦逊的回答,“略识几字,聊作闺趣罢了。”   云归雁则笑着夸赞,“大伯母,我亲眼见过明玉的诗画,都是极好的,家里几个姐妹都难比。”   大夫人闻之脸色顿变,她摸不准云归雁话中的“家里几个姐妹”是否包括宸妃娘娘在内,宸妃娘娘云归宸的才学一向是她的骄傲,在闺中为女时就不必说了,就是入宫这许多年,皇上也是多有赞赏,想来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就算不提宸妃娘娘,云归宇的字、云归暮的画和云归瑶的琴,在京州闺阁伍中也算首屈一指了,云归雁的话虽为闺友增颜,想必也可称惊艳了。   许明玉却欠身笑道,“六小姐这话,明玉可就惭愧了,六小姐岂不知我那表妹、即府上三奶奶的诗比我高出不知多少。”   这下,大夫人和云归雁都傻了,是吗,若胭还会作诗吗,怎么从未听过?   大夫人脸色颇有些别扭,她一向自诩为京州才女之冠,没想到家里还藏了个有才的,自己竟不知?她并不真的以为若胭如许明玉所说那么才华横溢,这不过是姐妹、闺友之间的相互称赞罢了,只是……在此之前,自己以为她只是会写一手不错的行楷而已,不对,在云归雁说她会行楷之前,自己以为她只是个在胡同里养大的私生女而已,身份卑微、见识短浅、礼仪生疏、大字不识几个。   恰在三人斗眼之时,紫萍在外禀报,说是“许公子来拜见大夫人”,云归雁知道许明道这是见过大老爷了,目光一闪,不由自主的就去看大夫人,大夫人本想让她退去内室,又看许明玉在座,想了想,道,“归雁你坐着吧,在这里陪着许小姐便可,许公子是你大伯父的门生,也和自家兄长一样了。”   云归雁欣喜万分,轻声应过,低垂着头,十指紧攥衣襟,悄悄的用眼角往门外瞧。   很快,紫萍引了许明道进来,云归雁压着狂跳的心谨慎的朝他看去,脸庞就漫过红晕。   许明道却是目不斜视的上前,先向大夫人行过礼,这才向云归雁含笑唤了声“六小姐。”目光在她发间的剑钗上扫过,轻轻的驻留了片刻,似有些诧异,却也只是笑不改颜。   云归雁就顶着一张大红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回礼,一抬头见他望着自己的钗,情不自禁的就抬手抚上,困惑的去看他,却见他已经不着痕迹的挪开了目光。   接下来,大夫人和许明道再聊了些什么,云归雁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原本还想着趁机多听听许明道的故事,这下好了,心慌意乱,完全不可控制的眼花耳鸣,直到云懿诺、云懿思和云懿弘前后进来,一屋子人说话,才清醒过来,却见大夫人笑着摆摆手,许明玉又和兄弟三人出门去了。   待四人离去,大夫人又和许明玉说了些话,许明玉就起身告辞,说是想去看看若胭,大夫人欣然同意,让云归雁陪同前往。   两人一路走着,云归雁就问,“明玉,果然若胭会作诗?”   许明玉愕然,“怎么,你不知道吗?”   云归雁摇头,“从未听若胭提及。”   许明玉微微一怔,就有些悔意,迟疑道,“我也只在初次与表妹见面时,听她信口成诗一首,实乃绝佳之作,只那一次,后来并未再见,看来,我刚才是唐突了。”   云归雁笑道,“若胭素来不喜张扬,就是她善行楷之事,也是我自己发现的,她是不肯说的。”   许明玉笑而不语,很快到了瑾之,若胭猜到两人要来,早就准备好茶水和点心、水果,晓莲将她们迎进去,许明玉细细打量若胭,依然如上次见面那样消瘦,不由的心叹,少不得又安慰了好些话,若胭只是微笑着应下,并不哭诉,也不欢欣,又反过来向许明道道贺,笑道,“想来这些日子,表姐也要应付许多客人。”   许明玉淡淡一笑,“这是早在预料之中,虽觉疲累,倒也没什么费心。”又问起佟大娘的近况,若胭就引了两人去见佟大娘,双方礼罢,略聊了几句,许明玉就诚恳的道,“明玉自幼亡母,失礼少教,自从去年与大娘初次相见,即仰慕大娘风姿雅逸,早有求教之心,唯恐自己愚钝不可雕琢,反叫大娘厌弃,故而迟迟不敢开口,今日厚颜相求,亦不敢奢望过多,惟求大娘得了闲时能回去小住几日,哪怕坐坐也好,明玉若得与大娘亲近,也可增益不少,这也是明玉的福分了。”   这是婉转的想请佟大娘指点礼仪规则了,若胭不免纳闷,在她看来,许明玉的一举一动已经标准的无可挑剔了,怎么还不满足呢,真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啊。   许明玉却没等佟大娘说话,又转向若胭道,“也要请表妹成全与割爱,愚姐也好得些长进。”   若胭哪有不许的,笑看佟大娘,见她面带微笑,颇为赞许的样子,就道,“表姐这样说就是见外了,只要大娘愿意,我怎会反对。”   许明玉笑着谢过,又向佟大娘行礼,佟大娘倒是爽快,静看她片刻就点了头,“许小姐这是看得起老妇,老妇不敢推却,只得忝颜相授。”   许明玉大喜,再三谢过,佟大娘略作思忖就对若胭道,“三奶奶这两天无事,老妇就回去看看吧。”   若胭笑着应诺,许明玉更是意外之喜,要细问时间,愿意过来迎接,佟大娘说不必,许明玉只好随意。 ☆、索求   大家又说了一番话,谁也没有提若胭会作诗之事,眼见天色不早,许明玉起身,说是要去拜见和祥郡主,算是告辞,若胭和云归雁陪着同去。   和祥郡主近来心情很不好,捷报迟迟无信,皇上甚至当着宸妃娘娘的面发了脾气,若非看在腹中龙子的份上,难说宸妃娘娘也要受到牵连,纵使现在还算安稳,到底封妃大典再未提及,不过是顾及孕妇情绪才没有立即取消这称号,宫内外仍叫一声“娘娘”,实则背后由人评议了。   整个云府,无人开怀,但是最痛苦的莫过于若胭和和祥郡主,只因两人都有最珍爱之人被困边关、音信不通,最初,和祥郡主尚怜惜若胭情真意切,时间长了,对侯爷的担忧就慢慢滋生出对云懿霆的愤怒,愤怒他隐瞒真相、冒然北上,担心因为他的冒失营救太子而更加陷侯爷于困局,因为对云懿霆的愤怒,又迁怒到若胭头上,怪她束缚不住云懿霆,出了事,娘家也帮不上半点忙。   在若胭心里,只要云懿霆平安,其他的都可以后退,那么,在和祥郡主眼里,只要侯爷平安,云懿霆怎么死都无所谓。   好在,再怎么迁怒,并没有明显的表露恶意,只是不如以往亲近了。   也好在,若胭一门心思都挂在云懿霆身上,并不在意她的看法。   当若胭和云归雁陪着许明玉过去时,和祥郡主正躺在榻上长吁短叹,半闭着眼让祝嬷嬷揉太阳穴,听到门外彤荷禀报,怔了怔,起身整理衣裳,她也知道今天许明道兄妹过来,却没有心思去大房凑热闹,满心里都是侯爷,边关近日倒是有军报回来,只是困境依然未解,皇上已经在朝堂上动了怒、摔了奏章,龙体亦每况愈下。   三人入内,依礼拜过,和祥郡主毕竟出身高贵,举止拘束,不会露有轻慢之态,也只是礼节性的招待,许明玉本也没有亲近之心,只因她是若胭的婆母才来走个过场,也免叫人说道既然堂皇而入,怎么只见表妹、不见尊长就走?如今既已见过,便无多话说,婉言告辞。   和祥郡主也未挽留,两人略作数语便别过,三人依旧出来,并肩送出府,到府门时,已见许明道与云懿诺兄弟三人在说话,几人相互见过,云归雁面红眼热的瞅着许明道,只不作声,许明道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转过去,温和的笑了笑,又看若胭,道,“表妹日渐消瘦,还望自加珍爱。”   若胭微笑道谢,又当面向他道了贺,许明道却蓦地眸光一黯,在她脸上沉滞的停留,苦笑,“不值得道贺,自来孤诣皆苦心,明道不是圣人,一介凡夫俗子,因此此生永达不到前辈高人的造诣,谬得此誉,不过也恰好处于孤心一掷的境地罢了,倒也好,算是上天给我的补偿,表妹安好,便好。”   若胭初时不知他突然冒出这句不着边际的话是何意,说到后面,越听越心惊,怎么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在怨恨自己了,说好的姻缘呢?   他手持姑母许配的书信,兴冲冲的千里而来,在那个晨曦温柔的早上见到她,一眼就惊艳了他整个世界,从此安下心来,准备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可惜命运弄人,在秋闱前不久,表妹另许他人,他想过争取,可是姑母按住了他,“云家媒聘俱全,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你若出言半句,若胭将来如何为人?只怨姑母误你便是。”一句话,斩断他所有的希望,是的,为了她不被人污垢,他只能隐身退避,若非杜氏过世,他大概会选择永不相认,然而,不见面,不代表不痛苦,他独自承受痛苦折磨,然后坚韧的走进考场,再一天天等着她的婚期,看着她的花轿从眼前经过。   他到底是恨自己的,若胭心酸,是啊,哪个男子能心平气和的面对说好的亲事说散就散?也正是心知他有怨恨,自己才一向不敢正视他,当初,终是自己亏负了他。   “表哥不是圣人,却也不是凡夫俗子,岂不知上天能给你的就是最好的,上天不给你的,便是不值得你拥有的,表哥现在的荣誉并不是什么补偿,而是应得的。”   许明道轻轻一笑,没有作声,缓缓别过脸去。   云归雁不解缘故,诧问,“若胭,许公子……”   许明玉忙拉过她,笑道,“让六小姐见笑了,明道曾在秋闱前夕意外丢了件珍贵之物,因此有些感慨。”   云归雁似懂非懂,若胭怕她猜疑,忙垂了头,拉着她后退,好在云懿诺等人又围着许明道道别,一番话后,许明道和许明玉离去,若胭等人回府,云归雁仍是追问,“许公子丢的什么,我看他很是在意的样子。”   若胭想了想,答道,“是母亲生前送给表哥的一件礼物,并不值钱,只因是母亲所送,因此看重些。”   路过三房的月亮门,云懿宏邀请云懿诺和云懿思过去玩耍,云懿思欣然同意,云懿诺却迟疑了一下,拒绝了,因此他两人进三房园去,云懿诺跟着若胭和云归雁继续前行,云归雁拉着若胭,急于和她说从许明玉那听来的许明道的事情,催促云懿诺快走,云懿诺愕然,却笑而不语。   若胭笑道,“你也是个做姐姐的,怎好这样欺负弟弟?”   恰好晓芙迎面跑来,道,“六小姐,周府打发人来了。”   云归雁百般不愿,也只得离去,临走前却频频回首,“我一会就去找你。”   若胭回头看云懿诺一眼,淡淡一笑,想不出闲聊什么,索性什么也不说,缓步前行,云懿诺却快走两步追上,踌躇片刻,道,“三嫂,去年五弟生日,你送的礼物,五弟很是喜欢,多次与我说起,再过些时日就是我生日了,我想厚颜求三嫂的礼物,不知三嫂可介意?”   若胭一时怔住,是啊,自己竟是糊涂了,连云懿诺和云归雪的生日也忘了,若不早些准备,岂不叫人说道轻视?云懿诺大约宽厚些,云归雪那性子就难说了,幸好小寿星主动提出来了,这倒是好事,心里又觉得他可爱些,居然因为五弟得了礼物也会羡慕的主动索要,可见还是孩子气,笑道,“这是自然,四弟就是不说,三嫂也少不了你的,只不知四弟喜欢什么,莫不是也喜欢那套文房四宝?”   反正你都开口索要了,我干脆问明白了你想要什么,也省得再费心猜测,花了钱还不讨好。   云懿诺摇头,“只要是三嫂送的,不拘什么都好。”   若胭心忖这孩子还真不是个贪心挑剔的,若是换了云归雪,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为难的话来,心里喜欢他,就笑着打量他,轻言,“四弟快十三岁了呢。”   云懿诺眼睛一亮,却又红了脸,纠正道,“过了十三岁生日,该是十四岁才是。”   若胭失笑,“好,十四岁,四弟长大了呢,比三嫂还高,是个大小伙子了。”   云懿诺抿唇而笑。   到了瑾之门口,若胭驻步,没有请他进去,自从云懿霆离家,自己饮食与睡眠都不佳,精神状态也日趋疲倦,不愿与人费心交往,云懿诺也没有进去的意思,临走前却问,“三嫂,桃花可谢了没有?”   如此突兀一句话,若胭险些没反应过来,一怔以后想起他曾折给自己的一枝桃花,莞尔,“开的正好,多谢四弟。”   云懿诺垂了垂眸,轻声道,“要是谢了,我再给三嫂送枝过来。”   若胭心口一暖,笑道,“四弟的心意我领了,怎好频频劳烦四弟,自叫初夏她们去摘就是,四弟自管安心看书。”   回到瑾之,独自坐着发了阵呆,想起许明道那句含怨之言,心中愧疚,当初若不是自己不顾杜氏的阻拦投向云懿霆,而是坚定的拒婚,忠武侯奈何不得,云懿霆也奈何不得,自己也不会一直愧对许明道,又或者,杜氏得了宽慰,不会死得那么快,可惜,情之所至,无力回天,当云懿霆站在面前,自己就已经不能自已了。   如果必须要辜负,若胭选择辜负杜氏和许明道,成全自己和云懿霆。   辜负的已经辜负,说声“抱歉”便罢,若胭没有后悔,所求的只想与云懿霆相对白头,然他此刻,生死如何?想他走之前,两人仍在赌气,因为许明道而赌气,此刻想来,可笑之极,真想他能归来,可见她当着许明道的面,只说一声“抱歉”。   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云懿霆!   铺纸,研墨,提笔,落字,秦隶显现,手法生疏,笔锋凝滞,倒也有三分模样。   “瑾之,惟心念之,盼回复,以报安好。瑾。”   若胭看着寥寥数字出神,心里空荡荡的回旋着清凉的风,他不在,纵然满园桃花,依然是冬天。   “晓萱,”若胭将纸折好,加封,“别说不,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联系上三爷,我不问你用什么法子,立即把信发出去,我一刻也不想等了,我需要他的回信,不然,我会发疯。”   “三奶奶……”   “不许拒绝!你必须做到,”若胭挥手制止,几近哀求,“我已经等得快要崩溃,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这种日子,日复一日的等待,却没有任何回应,晓萱,我已经不再奢望三爷可以马上回来,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平安,只要他安好,只要安好……”   “是,三奶奶!”晓萱肃容应下,接过信闪身而出。   若胭扑在桌上失声而哭,相思与担忧的双重折磨日以继夜,她真的难以承受,每时每刻都像走在高空细绳之上,随时都可能因为从天而降的噩讯惊痛的一头栽下,而这种战战兢兢等待的心情,使得每一步挪动都揪心揪肺。   原来,牵肠挂肚是这样的痛苦。   佟大娘又进来,先是劝说若胭保重身体,不必过分忧思,说是,“三奶奶心重,满腹忧虑尽是三爷,全不顾自己好是不好,这却是本末倒置了,三爷的安危,自有三爷自己掌握,他岂不知好歹、进退?再说他既是在侯爷身边,终归行事有侯爷保护,何须三奶奶这样折磨自己?莫不是三奶奶自苦就能保全三爷一世无忧?若是伤了自己身体,三爷安与不安,又如何?”   这样的话她是常说的,只是若胭做不到如她洒脱,明知空想无益,却做不到泰然自处,只好垂眸不语。   佟大娘也只劝解不开,叹口气便罢,不是每个人都能和自己一样心静无波,只因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一样跌宕起伏的人生,成熟理智的心,从来不是天生的,都是生活一点点磨砺出来的,若胭还太年轻,她的心里只有感情,所以不会明白感情以外的道理。   午后,佟大娘来辞行,说是回去古井胡同住两天,若胭知道她是应下许明玉的,就吩咐初夏赶紧去准备了好些礼物,让麦冬陪着佟大娘过去,各自去收拾妥帖了,若胭亲自送了出去。   未时将近,云归雁仍是没过来,若胭有些犯嘀咕,不知周府打发人来做什么,有什么大事绊住了她,想了想,让迎春过去看看,不一会,迎春就回来,说道,“六小姐不在雁徊楼,晓蔓说,周府来人报信,周老爷子病重,想念六小姐,六小姐就跟着过去周府了,至今未回。”   若胭吃了一惊,想起前段时间周老爷子就不太好,太子的安危一直悬着,难免急火攻心,又问,“去请示二夫人了吗?”   “晓蔓说,六小姐走之前着人去告诉二夫人了。”   若胭点点头,云归雁虽然性格直爽的不像个女孩儿,但并不失细致之处,该有的礼节和规矩都不会缺,又唤了初夏过来,吩咐她们俩去库里取些药材,也去周府走一趟,周氏虽然不在,云懿霆和云懿霆总是周老爷子嫡亲的外孙,如今云懿霆不在家,自己也不能假装视而不见,既然知道了,总该有所表示。   两人领命而去。    ☆、交权   才走不过片刻,又见彤荷进来,笑道,“三奶奶,二夫人请您过去说说话儿。”   若胭大为狐疑,和祥郡主对自己虽然一向不曾为难,算是客气,但也绝对称不上亲近,尤其这两天,脸色越发不好些,就是上午当着许明玉的面,也并没有怎么特殊的表示,这怎么突然想起要“说说话儿”,电光火石间,若胭想起了张氏,去年在梅府,素来厌恶自己的张氏也是“心血来潮”,突然把自己叫过去“散步”,结果“意外”遇上梅承礼发神经病,这便卷入了漩涡不得抽身了,如今和祥郡主此举与张氏可算是十分相似,却不知道用意如何,不管如何,她是长辈,既然有传唤,自己不能不去,只是小心为上,当下笑着应下,换了衣裳,就带着晓萱和初夏同去。   这两人可十足是若胭的影子,每天跟进跟出,形影不离,尤其是晓萱,几乎连目光都没移开过,要不是若胭强烈要求夜里不需值夜,她是必定要守在床前的,虽是听了若胭的话不陪在房中,也有多次,若胭半夜醒来,但有轻微动静,都能听到她在门外询问、请示的声音,想来也是守在门外的,初时若胭很不习惯,慢慢的也就由着她们去了,就算是云懿霆的命令也好,多少觉得安心和温暖。   到存寿堂时,和祥郡主就坐在堂上,旁边还有何氏,何氏却是站着的,正说着什么,隐约传来抽泣之声,若胭眉尖一蹙而舒,泰然步入,行过礼后,站在一旁,何氏都没坐,自己还是先站着为好。   和祥郡主却指着椅子笑道,“老三媳妇,你坐下。”   若胭谢过,这才落座,却不作声。   何氏已经用帕子印了印眼角,转过身来朝若胭讪讪一笑,道,“三弟妹,你来了便好,我……我……我也安心些。”   若胭纳闷的道,“大嫂说的什么,我竟没听懂,怎么我过来了,大嫂就安心了?”   和祥郡主道,“老三媳妇,你大嫂这段时候身子不太好,需要多加休息、调养,这府里的事呢,原本是多有偏劳她的,如今自然要身体为重,少不得要把这些事儿丢开手去,你进门也有半年,上上下下的都熟了,我瞧着很是合适,不如你就帮着打理一二,也叫你大嫂轻松些。”   若胭大惊,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桩事来,自己可是想都没想过,本以为侯爷送的那块玉珮已经没有意义,没想到这又扯到管家上来了,忙道,“承蒙母亲信任,能为母亲和大嫂分担、为家里做些什么,这是儿媳的荣幸,儿媳本不该推却,只是,儿媳的确无理事之能,年纪轻、不懂事,不学无长,更无大志,委实不堪任用,只想着此生万幸,有母亲和大嫂照拂,自己也可坐享其成了,恐怕还要辛苦母亲和大嫂了。”   “这……”和祥郡主和何氏面面相觑。   何氏笑道,“三弟妹何必自谦,父亲不是都把玉珮给你了嘛。”   若胭飞快的掠她一眼,果然是惦记这个呢,苦笑,“大嫂,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嘛,父亲当初只是怜惜我出身低微,以此安慰我而已,我也与母亲坦诚相告,自己无能、无心,怎么做得好府中之事,也只愿母亲和大嫂包容我粗笨罢了,等父亲回来,我必是要将玉珮归还父亲的。”   若胭到底还是没有同意从何氏手里接受管家,任凭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只是诚惶诚恐的拒绝,初夏更是机敏,几步上前扶着她,不轻不重的提醒道,“三奶奶,你这几天身体越发虚弱了,中午熬的药加重了分量,临出来时,晓蓉特的说了要准时喝药。”   这样一说,两人就不好再劝了,何氏身体并不虚弱,不过是借这次月信推迟来说事,究竟是何氏主动交权以挽回形象,还是和祥郡主借这次月信推迟来说事,都不确定。   又婉言说了几句自谦的话,若胭就以要喝药为由辞了出来,和祥郡主自然不好挽留,没想到何氏也紧跟着出来了,走在若胭身边,先说了几句“三弟妹要爱惜身体,三弟不在家,更该珍重”之类的,很快又转到管家的话题,叹着气道,“三弟妹不知,我如今是确实吃不消呢,这么一大家子,里里外外的事,每天没有三五十件,也有一二十件的,不大不小,凑到一处来,也叫人喘不上气。”   若胭只淡淡笑,“不是还有母亲嘛,我记得母亲也是一直在操持的。”   何氏一听就更委屈了,“三弟妹哪里知道,母亲原来也是帮着我的,我若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也去和母亲商议,如今是不能了,北境战事不明,母亲一心都在父亲身上,哪有心思再管这些琐事,少不得都落在我身上,”话音一顿,忙看着若胭补上一句,“三弟妹可别误会,我可不是埋怨母亲,父亲征战在外,我们都是心焦担忧的,能为母亲分忧,我也是甘之如饴的,绝无怨言,绝无怨言。”   若胭心忖,你只管诉苦、剖白,信不信却在我了,先不说这府上有自有内外大总管、各事务都有专项管事不说,就是和祥郡主也不可能撒手把事务都丢给你,即使她不是个恶婆婆,但是亲生的一双儿女尚未长成,她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把家交出去?   “大嫂辛苦了。”   “呵呵,辛苦是辛苦,啊不,不辛苦。”何氏点头之后又迅速摇头否认,随即一脸悲痛,“只是,唉,偏我这身子不中用,往常都是好好的,怎么这一次月信就不准了,还因此委屈了三弟妹不是……母亲就想着,还是让我先养好身体……”   “哦?这么说,是母亲提出来让我来帮大嫂的?这是母亲一人之意?”若胭慢悠悠的问。   “也不是,是我提出来的,我也知道三弟妹聪慧灵巧,一准比我更合适。”何氏忙解释。   若胭抿唇而笑,“不管是母亲,还是大嫂,我都只能心领了,我瞧着大嫂气色不错,身体应当无碍,何必非要把事务推了?但凡得了闲了多休息休息,定是无妨的,又有各位总管、管事帮衬着,丫头婆子们前后跑腿,也不劳大嫂事事躬亲。”   “可不是嘛。”何氏脱口而出,话刚出口就意识到欠妥,忙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话虽如此,三弟妹哪里知道管家的难处,虽然各项事务都有管事,但很多事情他们也不能拿主意,总要过来三请四问的,领个东西、支个银子,哪一样都要来烦恼几遍,我那霁景轩的门槛都要被踩坏了,还有那大大小小的人情往来,就是每个月的账本也是这样厚,一笔笔对照下来,几个通宵也不用落枕了,满耳都是珠算啪啦的声音,三弟妹要是哪天自己接了这些事才知道我说的不假呢。”   若胭连连摆手,乍舌道,“竟是这样复杂,难为大嫂了,也只有大嫂有这样能耐,自然是能者多劳了,还望大嫂不要推辞,再接再厉才好。”   何氏将若胭上下打量,又揩着帕子说了好些管家的惊心动魄,确认若胭被吓住,全无探手家务的念头,这才拉着她的手笑道,“三弟妹放心,我是做长嫂的,这本是我的责任,怎能叫三弟妹跟着劳累,我也知道三弟妹近来气虚体乏,只管好生休养,家里的事就不必操心了,只是……母亲那边,若是再提起……”   若胭立刻接过话,“大嫂放心,我自当推却,大嫂才是最佳人选。”   何氏喜笑颜开,“三弟妹正是最体人心。”又说了一番诉苦话,才满意而去。   若胭冷冷的笑,伸个懒腰,初夏哼一声,若胭看她,笑道,“有什么不满的?这正是各得其所呢。”带着她们俩回瑾之去。   存寿堂,和祥郡主搭着祝嬷嬷的手,缓步回到次间,上了榻,盘腿坐下,祝嬷嬷抱了个偌大的锦缎遍绣寿字纹迎枕垫在她腰后,扶她懒洋洋的靠好,又去端了茶来,放在她手上,这才自己在一旁坐下。   和祥郡主不紧不慢的喝了两口就搁在几上,默不作声,祝嬷嬷笑道,“三奶奶不同意,原在二夫人意料之中,怎么二夫人不太高兴?”   和祥郡主叹道,“嬷嬷不知,我如今倒是真有几分希望她能同意了,老大媳妇……唉,以前觉得倒还不错,这几个月竟是连犯糊涂,做的这些事儿,尽叫我气恼,倒不如叫老三媳妇练练也好。”   祝嬷嬷笑,“二夫人这是还在为大奶奶月信之事生气呢,这事儿也的确是大奶奶的差错,家里人面前倒也罢了,当着于大夫的面说的那句话,着实不合适,传出去,还不知外面那些嚼舌头的能编出什么混帐话来,如今侯爷又在敏感紧要处,最是大意不得。”   “正是。”和祥郡主恼道,“老三媳妇是侯爷亲自提亲,为老三娶回来的,要是侯爷回来知道这事,还少不了发一通脾气呢。”   “所以二夫人想着让她管家,把大奶奶手里的权接过来,委以重任,也让侯爷消消气。”祝嬷嬷道。   和祥郡主点头,“这也是我的想法,只是她不同意,我也无法。”   “三奶奶同不同意并不重要,只要二夫人提过这事便足够了。”祝嬷嬷宽解,“当初三奶奶进门时,侯爷就想让三奶奶管家,三奶奶可是连着两次当众拒绝,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侯爷也是瞧见的,自然知道三奶奶没有管家的意思,又怎么会误会二夫人呢?”   “嬷嬷说的也是。”和祥郡主缓了缓神色,手指抚着杯子慢悠悠的转圈,眉尖又微微蹙起,沉声道,“她也是个聪明人,看她刚才回绝的那样直接,想必也是看出来我不过是试探,并无真心交权的意思。”   祝嬷嬷微笑,“三奶奶确实聪明,不管是否真心无意家业,做的当真无可挑剔,刚进门时,人地两生,但凡明白些的,都不会接受侯爷的赏赐,接着侯爷离京,三奶奶才过门数日,自然机会尚未成熟,如今成婚半年,倒是上下都有几分交情,奈何侯爷正处紧要关头,三爷又离家,消息全无,三奶奶是一心都在三爷身上,更无心思在这家业了。”   和祥郡主点点头,“嬷嬷说的有理。我如今看着她,心里也是难受,想着她一个女孩家这样痴情,几日工夫就瘦成皮包骨,也着实可怜,可是又想着侯爷处境艰难,老三行事乖张无常,尚不知要惹来什么祸端,心里就恼恨,罢了,我也不想见她了,嬷嬷回头跟彤荷说一声,让她去瑾之说一声,就说我近来身体不适,往后的请安就都免了吧。”   “是,二夫人。”祝嬷嬷应下,又问,“那,大奶奶那边?”   和祥郡主皱眉,“这个更不让人省心,一并去说了吧。别叫我瞧着心烦,对了,昨天娘娘说海棠蜜饯好吃,嬷嬷快去准备些,明天我和大嫂入宫带了去,如今啊,也只能指望娘娘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别叫皇上动了大怒就阿弥陀佛了。”   “是。”祝嬷嬷恭敬的回答。    ☆、离意   回到瑾之,晓蓉就迎上来,道,“三奶奶,梅府有人来了,就在厅上侯着三奶奶。”   若胭诧异,不知来的是谁,晓蓉竟然能作主先领了进来,往里走去,远远的看见厅上一人正拘束不安的坐在锦杌上,却是春桃,当即就白了脸,上次春桃哭着来向自己求救,晓蓉是见过的,知道她是章姨娘的贴身丫头,故而这次才让她先进来等,也不知这一次又来做什么,总不会是什么好事,忙提了裙子快步过去。   春桃听到动静看过来,见了若胭,慌忙起身,跪倒迎接,“奴婢给二姑奶奶请安。”   若胭拉起她,问,“春桃,姨娘如何了?”   春桃道,“二姑奶奶,奴婢这次来,正是为姨娘而来,姨娘已经请示了老太太和老爷,要回延津祖籍去了,这两天就动身,临走前想见见二姑奶奶。”   “回延津?”若胭愕然不解,“去那里做什么?”   春桃黯然垂首,“姨娘说,图个与世无争。”   与世无争?若胭心里顿时如受重击,钝钝的疼痛,章姨娘本就是个与世无争之人,只要给她一口饭吃即可,她从不曾与谁争抢,为何还是在那个偏僻、萧索的小院里活不下去?   “还回京吗?”   “不回来了。”春桃摇头,双眼微微红肿,“姨娘说,不回来了。”   若胭呆立片刻,吩咐晓萱去准备马车,不多会,就离了侯府,一众人等直奔梅府。   到小院时,章姨娘和秋分正在收拾行李,章姨娘看着屋子里为数不多的物件发愣,跟着梅家恩这些年,节衣缩食过日子,本没置办什么值钱的,从古井胡同搬到梅府,统共也没几样像样的,不过是些零碎的生活用品,只是用的有些年头了,丢了也可惜,这一次,却是连这些不值钱的东西也不能都带着了,看着这些半旧的物什,越发惆怅。   “姨娘。”若胭站在门口喊,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心酸。   章姨娘闻声回头,乍一眼看到若胭却吓了一跳,随即将手里的东西撒手一丢,就冲了过去,十指紧抠她小臂,将若胭细细的打量,哭道,“二姑奶奶怎的瘦成这样?身上一丁肉也没了。”   若胭这段时间神情恍惚,倒不知觉自己有多瘦,章姨娘是生身之母,又心疼些,哭得止不住,若胭只得劝道,“姨娘放心,我不过是因天气热了,饮食稍有减量而已,并无大碍,等入了秋,自然还要胖起来。”   章姨娘擦着眼泪哭道,“二姑奶奶这是哄姨娘不是,这才三月天气,哪里就到了热得吃不下饭去的地步?你不说,姨娘也知道,二姑奶奶是因为担心侯爷的安危吧,侯爷因为太子之事总要受些牵连,听说这段时间朝野上下都在议论侯府,二姑奶奶难免也跟着心焦,姨娘无能,帮不上半点忙,只眼睁睁的看着二姑奶奶受苦。”   若胭苦笑,自己担心的还真不是侯爷,侯爷毕竟一生功绩,皇上还不至于要其性命,云懿霆却难说了,救太子本身风险巨大,要是能救出太子且全身而退,万幸;若是太子在被救的过程中出半点意外,皇上不便动侯爷,还不拿着云懿霆出气?——终究是凶多吉少吧。   “姨娘多虑了,”若胭一笔带过,岔开话题,“姨娘,您果真要回延津?”   章姨娘犹自哭哭啼啼说不出话来,若胭只好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又劝了一杯水,等缓了缓哭声,这才道,“姨娘,您怎么想起要回延津?可是想妥当了?”   章姨娘印着眼角,嘶声道,“姨娘想妥当了,在这里一日挨着一日,今日不知明日,还不如回去,倒也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姨娘对老爷……早就断了念头,只是心里惦记着二姑奶奶,这一去,许是这辈子都见不着面了。”说罢,又哭起来。   若胭心头伤感,抱着章姨娘的胳膊泫然欲泣,“姨娘在这里过得不快活,若是换个地方能舒畅些,女儿只有支持的,就是姨娘决意这一生都不再回京,往后女儿就去延津探望姨娘便是,虽远些,也不是见不着的,总胜过姨娘整日里担惊受怕的强,只是姨娘可问过老爷,延津老家那里还有落脚之地?姨娘这一去,怎生安顿?”隐约记得曾听说过,张氏当年是把延津的祖房都卖了,换作银子来京州买的这个宅子,既是早就卖了祖宅,章姨娘又回去住哪里?   章姨娘拍着她的手安慰道,“老太太说,还有几间屋子在,可住人,又有大老太爷一家子在,姨娘既然回去,他们少不得接济。”   若胭顿觉无语,这还没回去呢,就想着要指望人家接济,也不知往常张氏和梅家恩对大老太爷一家有过什么了不得的恩惠,如何要求对方回报?心里就思量着怎么想个法子能让章姨娘顺利在延津安家度日,总不至于真的把希望寄托在大老太爷身上,不是若胭信不过素未谋面的大老太爷,实在是信不过张氏和梅家恩会对章姨娘细心安排。   “姨娘何时动身?”   “三日后就动身。”   “这样急。”若胭蹙眉,“一应物件可是都准备好?”   章姨娘笑得牵强,“并没有可准备的,随身带走的就是这些东西,老太太说了,只有两辆车,带不了太多东西,只将常用的衣物带着就是,其余的,到了那边再买也使得。”   “再买新的?”若胭嗤的一声冷笑,“姨娘,这话,您也是信的?”   章姨娘垂眸不语,显然是不信了。   若胭冷笑,回头吩咐晓萱即刻去采买日常生活用品,章姨娘一把拉住,“不可,二姑奶奶不可!”   若胭疑眼看她,章姨娘却说不出话来,若胭便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晓萱作罢,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章姨娘是不愿意让张氏看见了生气,即使自己可以自备车马,买足了一应用品,浩浩荡荡的送章姨娘离开,那又如何?延津终究是梅家的祖籍,张氏和大老太爷终究是更亲近些,但凡惹的张氏心忌,要在延津使个绊子,若胭也是鞭长莫及,“就依姨娘吧。”还是先让她平平静静的走出张氏的视线再说吧。   章姨娘松口气,就起身往里走,“二姑奶奶,姨娘这些日子做了些衣裳,你瞧瞧喜欢不喜欢……”   “梅若胭!”   忽地一声尖利之声破空传来,硬生生截断章姨娘的话,其声怒气冲天,几人都是怔了怔,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甩着胳膊,一阵风似的气冲冲而来,转眼就上了台阶,站在若胭面前,赫然是梅映雪,她恶狠狠的盯着若胭,原本秀丽的双眼中喷出仇恨的火焰,咬牙切齿的骂道,“梅若胭,你满意了!我的婚事延后到八月,我成了全天下的笑柄,你满意了!”   章姨娘吓得满脸苍白,战战兢兢的过来行礼,“三小姐——”   若胭拦住她,神色不动如山,“三妹妹,你的婚事与我没有关系,你大概是找错了人。”   梅映雪见她态度平静,越发的来气,咬牙切齿的指着她骂道,“你少在这里装糊涂,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装腔作势不肯提前除孝,齐府不得已才延后婚期,你仗着自己已经嫁入侯府,就故意破坏我的婚事,故意让我丢脸,被人轻视,我不明白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已经得到了侯府三奶奶的地位,又有丰厚到人人羡慕的嫁妆,你还想怎么样?是想齐府不要我了你就得意了?哼,我看你现在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忠武侯没有保护好太子,这可是死罪,我看侯府就快要倒了,你还是赶紧清点好嫁妆逃命吧,省得到时候一起绑了,或杀头,或流放,你可就后悔莫及了,哦,对了,云三爷不是回祖籍了吗?这倒是巧了,趁机一走了之也算捡了一条命,你怎么当初没跟着一起去呢,是不是因为戴着孝不能出门啊?这就叫自食恶果,当初奶奶和父亲求着你提前除孝你不同意,现在如何?只能跟着侯府其他人一起去死了,要是你当初同意出孝,现在也可以和云三爷远走高飞了,像你这样的人,死了活该!”   若胭脸色铁青,微眯着眼,冷冷的注视着梅映雪。   章姨娘浑身颤栗,嘴唇抖动。   晓萱上前一步,若胭伸手拦住,“别动。”   梅映雪见她拦着丫头,越发来了劲,恨道,“怎么,还敢放纵丫头动我不成?你看看你现在瘦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想必是日子也不好过吧,是担惊受怕被朝廷问罪呢,还是婆婆妯娌小姑子隔三差五给气受呢,还是云三爷又有什么花红草绿的传闻了?哦,我差点忘了,云三爷现在不在京州呢,怎么,难不成你是听到了什么噩耗……”   噩耗?如今这两个字格外刺耳。   “三小姐——”章姨娘实在受不了,扑通就跪了下来,哭道,“三小姐,您大人大量,别再说了。”   若胭迅速将她拉起,“姨娘,您这是做什么,何苦给她下跪。”   梅映雪却伸手指着章姨娘的额头啐道,“你算什么东西,马上就要走了,还要在我面前摆谱吗,我偏要说,我就要说,你能怎么样!梅若胭她一个外面长大的野种,要容貌没容貌,要身份没身份,什么都不如我,凭什么可以嫁入侯府?还不知道是不是当初住在外面时就勾引了云三爷,早就坏了身子才嫁过去的,云三爷恶名传天下,谁不知道他那德行,见了女的……”   “啪——啪——”   连着两记脆生生的耳光,众人只听的“啪啪”之声,若胭手臂挥动,梅映雪的头随着左右晃动,章姨娘先是软坐在地,随即反应过来,爬起来冲过去抱住若胭,死命将她拉开,哭着哀求,“二姑奶奶住手,二姑奶奶住手,二姑奶奶看在姨娘的面子上饶了三小姐罢,不要再打了。”   若胭一语不发,伸手将章姨娘推到晓萱怀里,两步就奔到被打得一脸呆滞的梅映雪面前,揪住她的衣领,又是一耳光,这才停下,将她往后一推,指着她喝道,“梅映雪,你给我听好了,再让我听到你说三爷半个字的坏话,我打掉你满口牙!”   众人早已看傻,只倒吸着凉气,背脊僵直,如定了身一般。   屋子里,死一般的静。   梅映雪被打得晕头转向,整个脑袋痛的发涨,恍惚了好一阵,这才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大哭,扑过来要抓住若胭拼命,她一头珠钗已摇摇晃晃,鬓角头发散下遮眼,双颊又青又紫,隐隐肿起,唇角渗出血迹,样子十分狼狈狰狞。   “梅若胭,你打我,你敢打我!我不活了,我和你拼命。”   晓萱一步上前,将她架住,也不打她,只是不许她近前分毫。   梅映雪滔滔大哭,尖叫不已。   此时就见院子里传来匆匆脚步声,杂乱急促,转眼就见数道人影挤进屋来,大郑姨娘当先惊呼,“哎哟,三小姐——”却不上前,转身扑在梅家恩怀里,跺脚哭道,“老爷,您看看三小姐,被打得好苦。”   梅映雪一见来人,就推开晓萱也拱进梅家恩怀中,痛哭淋漓,后面跟着张氏、赵氏等人也都纷纷围过来,拉着梅映雪一边叫着“可怜”,一边让梅家恩严惩凶手,梅家恩乍见女儿被打的这样凄惨,也是又痛又气,不问来由就对若胭怒吼,“混帐东西,粗鲁无教养,将自家妹妹打成这样,亏你下的这死手,我养你十几年,竟是养出个心狠手辣的狼崽子来!”   若胭对他不问情由一边倒的处理方式早已习惯,只冷冷的等他骂完,这才缓缓道,“老爷骂完了,不妨再问问原故。”   张氏抹着泪嚷道,“不论什么缘故,你打妹妹就是不对,二姑奶奶今天一声不响的跑回娘家来把妹妹毒打一顿,就是说破天去也没这个理。”   赵氏赶紧跟上来,拍着大腿哭道,“哎哟,我可怜的映雪哟,堂堂六品官员府上的小姐,竟在自己家中被人毒打,连个申冤作主的人也没有,梅家都死绝了吗,受这样的窝囊气,还是怕侯府的权势啊?哎哟,没天理了,这要是传出去,又是个大笑话啊,这府里的笑话早都数不清了,虱子多了不痒,由着人笑去罢。”   梅家恩就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大半年来,梅家还真就成了全京州的笑柄,时不时就闹出个什么事来叫人说道,他也是心力交瘁,恼道,“你就别添乱了。我这不是正在处理嘛。”不等其他人再围攻,立即问若胭,“你不是有理吗?你就说说,你妹妹就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你能狠的下心下这个手。”   若胭清凉的将目光从梅家恩脸色划过,落在梅映雪的一张大花脸上,冷冷的道,“老爷就问问三妹妹自己,她都说了些什么。”   有本事,你自己说出来。   大郑姨娘哭道,“不过是说话罢了,三小姐一个闺阁小姐能说出什么话来呢,再不好听,也是闺房里的话,二姑奶奶竟为了几句话这样狠毒。”   若胭直笑,“闺阁小姐?那样无耻的话也是闺阁小姐说的话?她有脸只管当着众人再说一遍,让大家都听一听,哪个闺阁小姐说得出这样不要脸的闺房话!”   大郑姨娘大约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一旦气急败坏就会胡说八道,当下就不再作声,梅家恩却不知情,瞪眼让梅映雪自己说,梅映雪哪里肯说,只是哭不停,梅家恩就伸手指了屋里一人,“你来说,怎么回事。”大家一看,却是秋分。   秋分煞白了脸,扑通就跪了下来,不住的磕头,“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梅家恩气道,“蠢货,留着做什么,早点卖了省事。”   秋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若胭想起上次章姨娘因茶叶之事受冤,连累秋分挨打,也怜惜她小小年纪为奴为婢,受着苦痛惊惧,上前扶她,却被秋分避如蛇蝎般闪躲,仍是跪着,若胭心酸又凉,看着她就觉得苍凉无力,已听梅家恩又道,“你跟我过去,我有话和你说。”说罢,就见他扶着梅映雪出门去。   若胭看了众人眼色,始指梅家恩最后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鄙夷   她却不急着跟上,而是搀过章姨娘落座,章姨娘只是紧攥着她的手哭,“二姑奶奶何不忍一忍,非要动手打三小姐,老爷唤你过去,岂有好事?二姑奶奶虽然已经嫁出,到底也是梅家的女儿,又是在梅家打的人,老爷要处罚你,就是侯府也奈何不得呢,如今侯爷和云三爷都不在,谁又来护你呢。”   久不出声的初夏冷声道,“姨娘,奴婢在三奶奶身边呢,谁也不能怎样。”   章姨娘看看初夏,忍了很久没问的话终是问了出来,“初夏,你当初是被老太太赶出去的,怎么又去了二姑奶奶身边?须知老太太和老爷见了你就要越发的生气了,怎么还能保护二姑奶奶?”   晓萱不轻不重的道,“还有奴婢在。”   章姨娘还要说话,若胭已经笑道,“正是呢,姨娘,有晓萱在,万事无忧。”接着又撇开话题,问,“姨娘这次回延津,是把春桃和秋分都带在身边?”   春桃这丫头忠心,伺候章姨娘多年,虽笨拙些,然十分可靠,秋分年幼,胆小内向,也着实可怜,留在这里,也难善终,还不如跟着章姨娘去,安安稳稳的过几年日子。   章姨娘却摇头,“老太太说,只能带一个,二姑奶奶是知道的,春桃这丫头跟着我久了,死活不肯……”   也就是说,最后定下只带春桃了?若胭点点头,如果只能带一个,自己也会选春桃,原谅她的自私,不是不想将秋分也带离这是非地,只是两者比较起来,还是春桃更合心些,有她跟在章姨娘身边,自己也放心些。   若胭还想问什么,章姨娘只管催着她离去,“万不可叫老爷久等,快去,快去,要是再惹的怒起,怎生是好?二姑奶奶此去,务必听姨娘一句,不管老爷说什么,都不要顶嘴,只是认错服软,二姑奶奶毕竟也是老爷的亲骨肉,总不能将你如何。”   若胭不以为然,却不愿章姨娘担忧着急,只是应下,又劝慰了两句,问了后日动身的时辰,这才离去。   到门口时,章姨娘又叫住,回身去屋里抱了个包袱出来,道,“这是姨娘做的,二姑奶奶拿回去看看,喜欢就穿,不喜欢,丢了也使得,往后离得远了,姨娘就算做了衣裳帕子,也难送到二姑奶奶手里了。”   若胭接过,心里沉甸甸的,眼眶顿红,哽声道,“姨娘说糊涂话呢,姨娘的心血,女儿怎么舍得丢掉,姨娘往后也少做些针线活,仔细伤了眼睛,姨娘既然决意离去,安心去即是,女儿总会过去看望姨娘。”   章姨娘含着泪点头,分别之后,倚着门框低低的哭泣。   若胭带着两个丫头出了小院,穿过一片杂乱的树林就上了抄手游廊,本以为梅家恩必在中园,不想迎面来个面生的小厮,拦住路道,“这是二姑奶奶不是,老爷在前面书房等着您。”   若胭便跟了前去,梅家恩的书房,她是去过几次的,差不多都没什么好事,自然,这一次也不是好事,到了书房,果然见梅家恩在里面负手踱步,却只有他一人,梅映雪等人并不在,看来还真是有话要说,暗暗在心里将各种可能性转了一遍,大概有了眉目,亦不动声色,上前,不亢不卑的行过礼,就静立一侧,面无神色。   梅家恩慢悠悠的转过身来,盯着若胭,半晌,开口道,“近日,侯爷可有消息传来?”   就算真是另有话说,这个跳跃也太大了吧,这才多久,就忘了梅映雪挨的那些耳光了吗?真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将儿女看得多重?若胭哀叹一声,声音平缓无波,简单之极的两个字,“没有。”   许是意识到自己“忘记”梅映雪,梅家恩叹口气,半责半宠的道,“你啊,都嫁了人了,还是这样任性,你好歹也是个长姐,比映雪略长数月,知道她不如你懂事,你便多少包容些也就罢了,何必一家子姐妹打打闹闹的。”   若胭闻言,差点疑心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梅家恩竟然会自己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稀奇,不,是不可思议!   梅家恩看她不作声,挥挥手,道,“算了,我也不问你了,想必是映雪说话没个轻重,让她挨个打也是长教训,好在婚期还早,过些日子,肿就消了。”   这就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若胭仍是镇定心神,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装!你继续装!我且以不变应万变,看你到底意欲何为。   梅家恩见她只是不说话,也就不提这事,终于耐不住性子,吐了真意,“前几天杏榜放了榜,那会元者,姓许名明道,我看这名字甚有些耳熟,你可认得是谁?”   呵呵,果然是为这事。   若胭点头,“是我表哥,母亲的娘家内侄,老爷应该是见过的,母亲临终时,表哥来过。”你问我,那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这张老脸是挂得住呢,还是挂不住呢,那就是你个人的修为了。   事实证明,梅家恩到底混迹官场数十年,修为非同一般,眼底闪了闪愧色,一句回忆杜氏的话都没有,就道,“是你表哥就好,终归算是一家人,许贤侄这回考得不错,我也为他高兴,你得了空,这几天可邀请许贤侄过来坐坐。”   贤侄!天下竟有如此无耻之人,说得出如此无耻之言!   若胭险些大笑出声,若不看他是生身之父的份上,恨不得当下啐他一口,指着他的脸骂一句“天下不要脸皮之极,莫过于你!”梅家恩啊梅家恩,你也不想想杜氏是怎么死的,她的后事尚在庵堂完成,你梅家穿红戴绿连个幡都没举,夫妻名分断了,夫妻情分也一刀两段,现如今,见许明道前途可喜,又眼巴巴的来攀扯亲戚,亏你也是个读书人,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若胭硬生生忍住怒火与鄙夷,冷冷的望着他,一语不发,实在是不敢开口,怕自己一张口忍不住就骂出脏话来。   梅家恩见她态度冷漠,再看她依旧身着孝衣素服,立即反应过来她这是想起来杜氏,忙又补道,“你母亲的死,我也伤心,可惜病入膏肓,药石无效,为父我回天无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唉,自她走后,我无一日安宁,无一日不念想她当年在世之时,若胭,你看为父这半年来,忧思过度,垂垂老矣。”说着,唉声叹气。   若胭目光依旧清凉,事到如今,他话里话外,仍是从未自责自省,只说母亲的死在于病重,阳寿已尽,无可奈何,真真是可笑可悲啊,连向一个死人道歉认错的勇气都没有,如何还能理所当然的认为别人会原谅他呢?   他的确是老了很多,鬓边白发如霜,额前皱纹数条,双颊肌肉松弛,面目颓废无神,体态清瘦,背脊亦微显佝偻,不复一年前初见他时中年男子的挺拔与威严,此时完全一副步入老年的衰样,不难理解,这几个月来,他也是倍受心理折磨,即使不肯承认,心里也无法回避,杜氏的死与和离、梅承礼的离家出走直至春闱弃考、朝野上下的指点与嘲讽、张氏迫不及待的张罗再娶,以及郑家一家子乱嚷嚷的搅局、齐府的延迟婚期……烦心之事接踵而来,也难怪他心力交瘁,可是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大概他从来没有想过,就算想过,那也一定是将罪过推到了别人身上。   所以,若胭觉得,这才是自作孽。   见若胭仍是冷漠无语,梅家恩耐心已消磨将尽,将眉头紧紧锁起,不悦之色尽显,却又没有发作,又软了软声音,继续道,“我知道你和你大哥哥一向要好,你大哥哥这一走就是半年,杳无音讯,生死难料,我和你奶奶日夜悬着心,寝食不安,想必你也一样惦记着,上个月春闱你大哥哥也没回来,他要是回来,一准也能高中,日后青云直上,前程不可估量,那时候,你不也一样跟着沾光,虽说嫁入侯门,若有个仕途得意的娘家兄长,身份又不一样,就算在侯府,也挺直了腰杆不是,咱们又何必问什么许明道,为父想见见他,也不过是因他想起了你大哥哥罢了,可没有拉拢之意。”   没有拉拢之意?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谁听不出这此地无银三百两呢,若胭冷笑,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都是你一厢情愿,一则我不会从中牵线,二则许明道也不可能登你这梅家的大门,你还是提前想想,往后要是在朝中遇上他,要怎么扭开脸才好呢。   “老爷,我邀请不了表哥,老爷要是想邀,大可自己下帖子请,或者亲自去古井胡同见他。”   梅家恩脸色陡然沉下,让他给一个晚辈下帖子请?还亲自去见?岂不是辱没他的脸面?声音就拔了拔,“他是你表哥,你怎么就邀请不了?再说,他不还是云大人的门生吗?你要是邀请,他还能不给这个面子?莫不是你心里没有娘家、没有我这个父亲,不肯做这件事?”   “正是,我就是不愿。”若胭毫不犹豫就直接回答,斩钉截铁,没有回旋。   “你!”梅家恩勃然大怒,竭力表现出来的耐心和温和瞬间消失,指着若胭大骂,“真是个忘恩负义、不知回报的白眼狼!我梅家养你十几年,又送你风光出嫁,现在让你做这点事,你都不答应,你的良心叫狗吃了吗!你要是有本事,只管求菩萨保佑侯爷平安度过这一劫,保佑侯府长盛不衰,你也跟着荣华富贵,一世不必求到娘家来,往后你要是有了三灾五难,受了委屈,也别回来哭,梅家帮不了你!”   这就是撕破脸了。   若胭目光清凉,平静的看他一脸狰狞,等他骂完,才道,“好。”转身就走。   我从来就不指望梅家将来为我出头,我若富贵,大约你们还能记得我的存在,我若落魄,你们只会避之不及,何来帮忙一说?母亲若在,我总会回来走动,可惜她死了;姨娘若在,我总会回来探望,可惜她马上就要离开了,这里,与自己还有什么关系?   “逆子!站住!”梅家恩又在背后大喊,气不可遏,“太子殿下受辱,侯爷身为主帅,难辞其咎,梅家和云家终究是亲家,为父为官数十年,朝中上下也颇有些交情,若是联名上书,为侯爷美言,也可……”   “呵!”若胭最终忍不住笑起来,蓦地回身,目光不带一丝暖意,“老爷,你若有姻亲相护之心,真的为亲家着想,边关战报入京已经一个月了,你可有任何维护的举动?尚不及齐大人为连襟更上心?我听闻齐大人已连上两本,你呢?有一字否?老爷心里想的,只怕是如何既利用云家搭上表哥这位新星,又尽可能撇清梅、云两家的关系,以免有朝一日被牵连吧。”   “混帐东西,你浑说什么!”梅家恩怒不可遏,冲上来就要打若胭。   晓萱闪身就横在了中间。   若胭轻蔑的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梅家恩在后面咆哮,“滚出这个门,以后再也别回来。”   若胭微微滞步,没有回头,继续前行,出嫁的姑娘得罪娘家,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如果可以选择,如果可以忍受,若胭心知自己也不会如此,可是,面对这一家子,若胭实在无可忍受,若是这身体原来的主人雁儿还在,她大约可以吧,毕竟她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居民,她的思想能够接受这一切,而自己,上辈子带过来的性格决定了结局,不管穿越到哪里,都无法忘记自己、扭曲自己去顺应环境。   一路上遇见几个下人,都是面生的,这一年里,张氏几乎将人里里外外都换了个遍。   墙角横出一只桃花,疏落的开着几支粉色的花朵,孤寂、清冷,地上落瓣点点,任人来回踩踏。    ☆、耳光   临出门前,若胭突然回头,往南园方向望去,半年了,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的下落,也会认为你仍活着吧。   目光却在回眸的刹那凝住,有个纤细的身影就站在园子门口,静静的看着她,然后走了过来,是梅映霜。   “四妹妹。”若胭愣了愣,走过去。   梅映霜却停住了,远远的就不再动,眼泪扑簌扑簌的掉落,“二姐姐。”直愣愣的看着她,突然,转身就走了。   若胭怔在原地,失神的望着她远去,也流出泪来,心里凉凉的、闷闷的。   四妹妹走了,心走了,她许是责怪自己过于心狠打了梅映雪,许是埋怨自己无情不肯帮助娘家,无论如何,她已经不再如以前亲近自己,垂眸看看自己的手,回想起来到这个世界一年,自己前后已经打了好几个人了,大郑姨娘、梅承礼,以及刚才的梅映雪,不禁自嘲的苦笑,像自己这样三番两次动手打人的女子应该是罕见的吧,那又如何呢?自己从不愿意粗暴待人,若非被逼无奈,何必出此下策,让自己形象亦受损。   默默的站了片刻,若胭茫然出门去,眼前乱成一团的全是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梅映霜的背影。   回到瑾之,天已经黑了,灯笼一个排一个的亮着,将瑾之照的如同白昼,若胭站在院子里久久不肯回房,阳春三月,白天里旭日温暖,当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凉意仍是不甘离去,痴缠入骨,若胭就觉得此刻的凉意真是钻透了单薄的衣衫,吞噬着肌肤与骨头,云懿霆不在家,偌大的园子,冷冷清清。   初夏低声劝她进屋,若胭摇摇头,却去了西园子,以往他在家时,两人总会在这个时辰过来走一走,低语轻喃,不论说的什么,总是柔情蜜意。   夜色下,几棵大树翠□□滴,正迎着□□蓬勃生长,夜风吹过新生的树叶,发出轻幽柔和的声响,朦胧中就像云懿霆微醉的眼神与情话,叫人心摇意驰,又无端幽怨。   不敢呆的太久,怕触景伤情,又黯然退出,洗漱之后,初夏为她散开长发,晓蓉进来禀报,说是二夫人身边的彤荷下午来过,因二夫人身体不适,往后就不必再去请安了,若胭略呆了呆,轻轻的应了个声,初夏皱眉道,“怎么不用请安了?奴婢上午瞧着二夫人身体尚好。”   若胭苦笑不语,只问晓蓉,“六小姐回来了没?”   晓蓉摇头,“半个时辰前,奴婢才从雁徊楼回来,六小姐还未回来呢。”   若胭不禁心又沉了沉,别不是周老爷子病危了吧?云懿霆不在家,自己戴着孝,周老爷子真要有什么事,怎么过去?   迷迷怔怔的喝了汤药,仍如往常一样歪在床边,又是一夜过去。   次日辰时,就见云归雁来了,顶着两只大红眼,若胭忙迎上去,问,“老爷子怎么样了?”   云归雁揉揉眼睛,道,“尚好,痰吐了出来,也就无大碍了,只是精神仍不济。”   若胭松口气,想起曾听她说起去年自己及笄那天周老爷子也是发的这个病症,幸好云懿霆连夜请了御医来,才算是稳妥,这一次云懿霆不在,也幸亏平安脱险,念了声“菩萨保佑”,让晓蓉去准备早膳,“你这是才从周府回来的吧,在我这里随意吃些东西,回去好生歇着。”   云归雁点头,“也好,我也是熬了一天一夜,大家都围着外祖父团团转,谁还顾得上吃饭休息呢,只要外祖父无恙就万幸了。”   说着话,两人进屋去,坐在桌旁,晓蓉陆续端了吃食上来,笑道,“奴婢倒是希望六小姐往后一日三餐都过来吃才好,也顺便拉着三奶奶多少吃些东西,三奶奶有多少日子没好好吃过饭了。”   云归雁就心疼的瞧向若胭,自责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三哥回来必要说我,我知道你担心三哥,也囫囵吃些,三哥可厉害了,绝不会有事的,我自幼跟着三哥,见多了他跟人打架,最是清楚他的本事。”   若胭笑,“你听晓蓉胡说,哪有人能不吃饭还活得好好的,不过是天气热了吃的略少些罢了。”却是说不出放心云懿霆的话,总觉得云归雁那话就是孩子气,三五人打架,输赢又如何?战场上兵马车炮,那场面怎比得?云归雁即使学得几分功夫,也终究被侯爷和云懿霆护在身后,又懂什么真正的血腥?   到底还是若胭陪着云归雁喝了几口粥,等云归雁一放筷子,就催着她回去休息,云归雁笑道,“我去略眯一会,待会再来找你玩耍,对了,你昨天送了药材给外祖父,外祖父很是高兴,因当时难受的紧,众人都走不开,说是一会还要送你好东西呢。”   若胭笑道,“我自己不方便过去尽孝,不过是一点心意,哪里好意思还要收老爷子的东西?你既然当时在场,怎么也不劝阻,若送了来,我怎么好收。”   云归雁笑,“外祖父送的东西,不拘什么,统统收下就是。”   若胭失笑。   送了云归雁离去,没多久,果然周府来人送礼,见了若胭就拜倒,说是奉老太爷的命来送些东西给三奶奶,若胭拒绝不得,只好接受,那仆妇就唤了后面的丫头奉上一只巴掌大的朱漆描金小木盒,若胭接过,谢了老爷子的赏赐,又问了问老爷子的情况,得知已经缓解许多,也可慢慢进食,这才赏了荷包打发离去。   闲坐厅上发了阵呆,就信手打开木盒,顿觉光华万丈、熠熠耀目,定睛看时,竟是一只硕大圆润、晶莹流彩的东珠,东珠本已少见,似这般拇指指腹大的更是稀世之宝,若胭看得直言,心说老爷子还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罕见的宝贝,皇亲国戚就是不一样啊,随便一个打赏,都是别人毕生难得的,合上盖,叫初夏收起,初夏赞道,“这珠子光泽极佳,不如镶嵌起来做支簪子,或是做个坠子,都是极好看的。”   若胭想了想,道,“你说的是,不如就做个坠子子吧,也别打孔了,免叫暴殄天物,只问陈掌柜怎么装饰上才好。”当即吩咐她送去和晟宝莊。   初夏既去,若胭倦然无神,迎春就怂恿着让若胭出去走走,“府里到处都是红花绿叶,好看得很,青园的小池里有几尾锦鲤,游的很是欢快,奴婢昨儿还去喂了些面饼,瞧着它们抢食,有趣的紧,三奶奶不妨去看看,心里也舒畅些。”   若胭恍惚中就起身,“也好,去瞧瞧吧,在屋子里坐久了,人都长霉了。”领着晓萱和迎春一径而去,丁香在门口探了探脖子,又缩了回去,若胭也没管她,倒是晓蓉闻言也追了出来,得知若胭要去看鱼,笑道,“三奶奶等奴婢一等。”转身又往后院跑,很快端了一碟子碎饼出来,“那鱼儿最爱吃这饼了,一会三奶奶喂了试试。”   一行人缓言缓行,步履轻轻,言语轻轻,阳光透过绿荫疏疏落落的洒下来,温和清爽,脚下是葱葱青草,浅浅的铺散开一地的春意,碧绿之间,星星点点的点缀着细小的花朵,闻不到香气,只可见娇柔、细柔的花茎在微风中摇曳多姿。   青园离瑾之很近,信步而行,很快就看到不远处一堵石屏挡在眼前,旁边露出半璧碧水就是小池了,石屏之后,有一小亭,恰被遮挡严实,却有声音隐约传来。   有人说,“三哥从小就讨人嫌,打架斗殴,招猫招狗的,整个京州没有人不厌他的,偏他学得功夫打架厉害,谁敢招惹?母亲也奈何不得,只好由着他去就是,爱怎样就怎样,别把咱们家都败光了就行,谁知这又招来祸事,好端端的又跑去父亲那,就他那样,是要害死父亲吗?”   若胭的心猛地一疼,就顿住了脚步。   又有人说,“七妹妹,你怎么知道三哥是去二伯父那里了?不是和二哥一起回祖籍了吗?”   先前那人冷嗤一声,哼道,“四姐姐还蒙在鼓里呢,我自然与你不同,母亲亲口告诉我的,说三哥其实根本不是回祖籍,而是偷偷的去找父亲了,我母亲说的还能有假吗?我跟你说,你可别说出去,要不母亲该说我了,我是觉得三哥可恶,尽给家里添乱,从小就没干一件正经事,就凭他还想救出太子吗?别死在乱箭之下就不错了,我还真是担心他会连累父亲呢。”   若胭一个踉跄,险些栽倒,云归雪那句“死在乱箭之下”简直就像一柄尖刀“噗”的扎在她胸口,疼得差点窒息,“三奶奶——”几个丫头忙过来扶住,若胭摆摆手,颤悠悠的站直了,像一根冰柱一样,绕过石屏,径直朝云归雪而去。   亭中两人早闻声看来,云归瑶手足无措的站在亭柱旁,一脸的苍白,云归雪傲然坐着不动,噘着嘴,斜着眼睛瞟了若胭,视而不见。   自军报传来已有一月,这期间云归雪很少露面,除了偶尔在请安时能见着,其余时候再未见过,许是云懿霆临走前那句话有一定的震慑力,总不见她故意刁难,倒也清静,没想到这猛地遇上,就听他背后这样侮辱云懿霆,当真是难解心头之恨,撇下几个丫头,若胭一路来到云归雪面前,冷冷的道,“七妹妹,你刚才说三爷什么,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云归雪显然也是忍了很久,腾的站起来,怒气冲冲的嚷道,“我偏说了,三哥从小就讨人厌,打架、狎娼,无一是处!他这次又自寻死路,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打着去教父亲的幌子,谁知道去做什么了,我看是活得不耐烦了跑去找死,说不准这时早已死了,还不知道尸骨被狼叼走了没……”   “啪——”若胭狠狠掀了她一耳光,一把扣住她脖子,直勒得她快喘不上气,恶狠狠的道,“云归雪,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对你几次相让,不过是看在母亲和三爷的面子上,你这个自以为是、刁蛮骄纵的井底之蛙,没有资格对三爷说三道四,我今天只打你一耳光,那也是冲着母亲才留的情,以后你要再敢说三爷的是非,我见一次打一次,你若不服,只管哭诉去!”   云归雪拳打脚踢的挣扎开来,哭得惊天动地,“我长这么大,连父亲和母亲都没有打我一下,你凭什么骂我,凭什么打我?”   若胭指着她的鼻子道,“就凭我是三爷的妻子!”   云归雪跳脚哭道,“好,好,你等着,你敢伤我,母亲绝不会饶你。”哭着跑远。   云归瑶早已吓傻,颤颤兢兢的扶着亭柱,想要去追云归雪,若胭竭力平息心口的怒火,攒紧犹自颤抖的手指,道,“四妹妹,听说三婶最近在为四妹妹寻找婆家,四妹妹要是得了闲不妨想一想,将来你的小姑子背着你这般诅咒你的夫君,你该当如何,莫不是还要忍气吞声、任其侮辱?”   云归瑶一个字也不敢说,却也不敢去追,只是像跟柱子般僵立。   若胭也没有兴致再钓鱼,不冷不热的看她一眼,就踩着池中的石板桥离去,也不回瑾之,却是往存寿堂去,晓蓉端着一碟子碎饼,见若胭离开,一扬手都抛进小池,引得锦鲤尽数追逐,也无人欣赏。   “三奶奶……”迎春从未见过这场面,脑子里仍有些晕晕乎乎。   若胭轻轻的“嗯”了句,“有话回去再说。”   反正昨天才打了梅映雪,今天又打云归雪,算是把娘家和婆家都得罪光了,那又如何?就是把天下人都得罪了,自己也无惧,梅若胭没有本事与他出生入死,也没有灵巧圆润的性格赢得八面风光,唯一能做的,就是挺直了背脊,维护他的尊严。   到存寿堂时,却见彤荷迎上来,说是“二夫人去宫里了,还没有回来。”若胭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哭声,没有质疑,转身走了。    ☆、惊魂   往回走时,却见云归雁风风火火的赶来,一把拉住若胭,急声问道,“怎么,你和七妹妹吵闹起来了?要不要紧?”   这消息传的太快,若胭苦笑,“你怎么知道了?”   云归雁道,“我刚去瑾之找你,你却不在,得知你来小池喂鱼,就想着过来与你一起玩儿,半道上正撞上四姐姐失魂落魄的样子,听四姐姐说你和七妹妹在亭子里吵了起来,我到小池又不见你,就猜你来了这边,追过来,果然见着,若胭,究竟出了什么事?”   若胭与她并肩缓行,神色沉郁,“我没有和她吵闹,只是打了她一耳光。”   “啊?”云归雁惊讶的张大了嘴,瞪着眼问,“若胭,你还动手了?七妹妹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忍无可忍?”   若胭垂首不语,她现在难受的想哭,明知道云归雪只是胡说八道,心却揪的疼痛,仿佛云懿霆就真的应了咒语死于非命。   云归雁见她不出声,扭身就拉过晓萱,“你来说,细细的说,不许一丁点隐瞒”,晓萱面色沉重的将事由说了一遍,云归雁听罢一窜而起,竖起两道柳眉,气道,“七妹妹实在过分,这样晦气的话也说得出来,怪不得若胭打她,要是我在,也一样打,若胭,你先回去,我再找她去。”说罢,丢开若胭就掉头往存寿堂去。   若胭拉住,“算了,我已经打过了,接下来让母亲处理吧,你也别去,别叫母亲说你分出亲疏来,你与我不一样,我是三爷的妻子,是七妹妹的嫂子,亲疏长幼有序,我可以打得,你却打不得,三爷是你兄长,七妹妹是你妹妹,该一视同仁的。”   云归雁气呼呼的,却听了这话没再坚持,若胭说的不错,即使心里最亲近三哥,言行举止上也不能分出差别来,若是为了一句话,就维护哥哥打了妹妹,岂不是明显打了和祥郡主的脸?   回到瑾之,两人都不说话,各自端着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丫头们都陪着身后,沉默的像是不存在,不知过了多久,若胭道,“归雁,你回去吧,我困了,去睡会。”   云归雁不动,打量着她问,“若胭,你哄我离开不是,心里难受要自己偷偷的哭吗?”   若胭笑了笑,“我哪有那么脆弱,有什么好哭的,再说,打人行凶的是我,这样强势厉害,不是该得意吗?”   云归雁愕然无语,晓蓉劝道,“六小姐先回去也好,奴婢瞧着三奶奶委实有些困倦了,自从三爷离家,这都多久了,三奶奶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夜夜的熬着,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平时奴婢几个怎么劝也不肯睡呢,难得现在想睡,正好睡一觉,也养养精神。”   既如此说,云归雁忙站了起来,“那好,你快睡去,等你睡醒我再来,晚膳我就在你这里吃了,以后我都在瑾之吃饭了,我守着你吃。”说毕就出门去。   迎面却见初夏回来,两人笑着打了招呼,云归雁就问她去了哪里,初夏也不瞒她,据实答道,“周老爷子送了一颗极好的东珠来,三奶奶让奴婢送去宝莊做个坠子。”   云归雁连说东珠温润,做成坠子正适合若胭,又赞了几句话才走,待她出了门去,初夏才坐过若胭身边,禀道,“陈掌柜说是做个银托,也不用金,也不用玉,干干净净的颜色才最称东珠。”   若胭点头,“陈掌柜最懂这个了,他说好,自然是好的。”虽是提了提神,仍是兴致缺缺。   初夏又道,“奴婢此次去,在和晟宝莊门口,恰好见到表少爷。”   “哦?”若胭淡淡的疑惑,马上就要殿试了,他不在家全力准备,跑珠宝铺子做什么?   “表少爷问三奶奶安好,并没说别的,就走了。”初夏道,“不过,奴婢问了陈掌柜,倒是知道了表少爷去的原因。”   若胭以手撑着头,觉得倦意加深,头晕目眩,“什么原因。”   初夏道,“陈掌柜说,表少爷是去问他六小姐头上的双剑钗是怎么回事。”   若胭听的也糊涂起来,诧异的道,“不就是我送给归雁的笄礼吗?这事他怎么知道的?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初夏就笑了起来,却不直说,自己去桌上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回来接着道,“三奶奶,这事却巧了,表少爷原本是不知这是三奶奶送的,问了陈掌柜才知道,要说这钗与表少爷有什么关系,还真有一段不解之缘呢,陈掌柜说,当初伙计送钗进京时,在城郭外被几个无赖打劫了,正好表少爷撞上,也不知怎么制服了那几个无赖,将钗追了回来还给伙计,故而是见过这钗的,三奶奶说巧是不巧?”   “这倒是巧。”若胭笑了笑。   初夏道,“可不是嘛,陈掌柜不说,我们也是不知还有这么一桩奇遇的,只是事情过去几个月不见表少爷问起,今儿无缘无故又想起当初自己的行侠仗义来?”   若胭略一回想就明白了,上次许明道来云府,云归雁就是戴着那只钗去见他的,想必是许明道看见了又想起往事,路过和晟宝莊时进去问一句,也不足为奇,呵呵一笑,摆摆手,回屋去了,初夏见她脸色难看,追上去要问,晓萱拉住,拐到西次间,低声说了句什么,初夏立时怒起,“一家子的兄妹骨肉,怎有如此恶毒之心?”声音不大,难掩愤怒。   晓萱沉面不语。   若胭独自在屋里昏昏沉沉的坐着,也不计时辰,晓萱悄步进来换了几次茶水,见她总是一个姿势不变,出去后就吩咐晓蓉提前去准备晚膳,又亲自去雁徊楼叫来了云归雁。   有了云归雁,瑾之才又有些生气,若胭闻声出来,晓蓉正过来请示用膳,两人就一起吃了些东西,云归雁不停的劝,若胭知道她好意,不忍拒绝,再没食欲也跟着咽下,却越发觉得身体沉重,支撑到放了筷,又陪着说了几句,到底好言把云归雁哄走,自己囫囵洗漱一把,就软绵绵的歪在床上。   初夏陪在床边,宽慰道,“三奶奶理那些混帐话作甚!没得自己怄气难受呢,奴婢放肆说句,三奶奶只想想,三爷往常也不知经历多少危险困境,还不都是好好的,谁信不过三爷,三奶奶都该信的,难不成倒要信一个年幼无知的女娃儿的浑话?”   这话确实是放肆了,毕竟她是仆、云归雪是主,叫人听见总要落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初夏也是气急了,顾不得这些,若胭止住了她,“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哪里就真的信了她的话,不过是心觉悲凉,三爷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何苦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境地?你出去吧,我睡下了。”   初夏不肯,“往常都不肯睡的,偏今天睡的这样早,天还没黑,怎么就睡得着?三奶奶可是身体不舒服了?”   若胭摇头,哪有不舒服呢,就是觉得体乏气闷,头痛欲裂,只想什么都不想,让自己沉睡片刻,闭上眼,不停的告诉自己“快睡,快睡,不许多心”,初夏见她阖眼,只好放下帘子,悄悄退出。   轻薄的帘子隔断不了窗外迟迟不肯散尽的余晖,更阻断不了耳畔嘈杂的声音,丫头们在廊下走动、低语,檐下春燕的啼声,还有恍若来自北漠边城的马蹄疾乱、刀剑争鸣、惨叫呼喊声,声声入耳、声声锥心,若胭被这些声音折磨的几欲尖叫,抱着头在床上翻来覆去,终是无力解脱,不计过了多久,到底是昏沉沉的睡过去。   不想又做起梦来,一幕又一幕的全是血腥惨状,赫然就是战役结束后的战场,寒风呼啸的荒原,横七竖八的全是尸体和兵器,暗红色的血或凝固、或流淌,若胭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尸体中间,头顶是鸦声凄厉、秃鹫盘旋,只惊恐的浑身颤栗,冷汗淋漓,任自己怎么呼喊也不见回音,哆嗦着跨过一具具的血肉模糊的尸体,极目张望,希望能见到云懿霆,可又害怕见到的只是他的尸体,战战兢兢的边走边张望,精致的绣花鞋早已被遍地的鲜血染红,深深浅浅的血渍将鞋面上原本娇艳盛放的月季花染的扭曲丑陋,更沿着脚踝攀上裙裾,于是飘逸如仙的绫绡上布满张牙舞爪的血迹,分外可怕。   若胭急欲离开此地,又不敢奔跑,在尸体之间小心的跨过,再看着地上那些陌生的毫无生气的面孔,心惊胆战的挂念云懿霆,恰在这时,耳边猛然想起一个尖利的声音“死在乱箭之下!死在乱箭之下!”分明就是云归雪那句话,若胭使劲甩头,再顾不得脚下的尸体,拔腿就跑,却绊上一具尸体,狠狠的扑倒在尸体上,吓得惊叫,手忙脚乱的爬起,可是怎么也爬不起来,却在一低头的刹那,全身血液冻住,心疼的无法呼吸,那具尸体正是云懿霆,他紧闭着眼,一脸的血污,数只长箭贯穿胸背,绛红色的血染透他整个衣服。   “三爷,三爷……”若胭惊恐的大叫,扑上去抱住他,可惜任自己怎么摇晃,云懿霆都闭目不言,分明已经没了气息。   若胭疯狂的尖叫,试图抱起他走,无奈他实在太重,自己用尽全力也挪不动半步,绝望的仰天悲嚎,世界在这一刻坍塌,天崩地裂。   “三奶奶,三奶奶。”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呼喊自己,是谁?快来帮我!   若胭已经失去判断的理智,看不见来人在什么地方,只茫然伸手去抓,却没抓住,急得大哭,寻着声音转身就扑上去,却猛然听见好些人尖叫,随即自己被落入一个奇怪的地方,再回头来看,云懿霆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三爷呢,三爷呢?”若胭大喊,惊恐的爬起来,四下寻找。   眼前烛光晃眼,整个屋子都映得亮堂,床前站满了人,无一不目光焦急的看着她,若胭呆呆的坐在床上,痴怔的看着眼前一排面孔,抖了抖唇,想说话,只觉得身体疲惫的已经虚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心脏还在怦怦的跳,又急又快,直敲的五脏六腑都疼,一阖眼,又软了下去,满头满脸的汗水。   初夏一把就托住了,“三奶奶出了这么多汗,衣裳都湿透了,可不能再穿着,快换了干净的。”   后面早有人捧了衣裳过来,众人七手八脚的扶起来换了,只仍是虚汗不断,初夏又将她捂进被窝,不停的用帕子擦着,哭道,“三奶奶又做噩梦了,这一个月总共也没合眼多久,又总是噩梦不断,可怎么才好呢,再这么下去,等三爷回来,三奶奶也……”   迎春忙扯她衣角,示意她不可再说,晓萱几个却是少见的沉默,连平素最活泼话多的晓蓉也似乎在沉思什么,一语不发。   “没事,你们去睡吧。”若胭有气无力的道。   初夏道,“三奶奶这样,奴婢们哪里还能睡着?三奶奶先起来喝口水,药已经吩咐下去熬上了,一会喝了药再睡吧。”   “不过是做个梦,何苦大半夜的又熬夜?”若胭道。   初夏抹了泪,道,“何止是做梦呢,三奶奶还有些发热,这大半夜的,奴婢想着也不必惊动二夫人了,仍是用着上次三奶奶发热的剩的一副药先喝着,等天亮了再请大夫也好。”   又是折腾了一阵,若胭才换上的衣裳又湿透,只得重新换过,初夏摸了摸,连被褥也都潮了汗,索性里外全换了,再将若胭捂进去,若胭就坚持只盖个胸口,将手脚都露在外头,初夏不依,若胭就道,“你是忘了去年映霜那场病了?不过是些发热,也不厉害,晾着透透气也好,散了周身的热气倒舒服。”   初夏回忆起来,叹口气,到底没有再劝,这时汤药端上来,滚烫滚烫的,隔着凉水晾了片刻,就差不多温度了,若胭也没拒绝,端起了就喝了个干净,这段时间天天喝安神药、补气汤,早都喝得舌尖麻木,一碗碗的像水似的,连个味道都辨不出来了。    ☆、缄言   喝了药,漱了口,复躺下,这会子又没了睡意,只四肢无力,连挪动也难,仍是倦倦的合着眼,脑子里乱哄哄的回映着方才的梦境,不由得心生悲凉,如今两人相隔遥远,各自生死各自命,若他真有三长两短,自己还不如在梦中能见到他尸体呢,醒过来时,连尸体也见不着了。   众人知道她没睡,谁也不走,仍是围在床前,若胭就再三令她们自去歇息,晓萱就道,“奴婢和初夏留下吧,其他人都各自睡去,往后三奶奶屋里不能无人,从此后开始值夜。”   若胭轻声道,“初夏也去吧,让晓萱陪陪我。”   初夏愣了愣,没说什么,就带着其他人轻步退出。   晓萱自知若胭把她留下是有话要说,也不等若胭开口,先就跪了下来,若胭睁开眼睛静静的看她,伸手拉她,“晓萱,你和我说实话,三爷他……”   不等她说完,晓萱已经不住的磕头,“三奶奶,奴婢不能说,没有主子的命令,奴婢一个字也不能说。”说着竟哭起来,“三奶奶,奴婢知道您担心主子,但是奴婢真的不能说,奴婢自小就跟着主子,虽然生性愚笨,但终生谨记一条,听主子的话,主子没有吩咐的事情,绝对不能做,主子此次出门,只交代奴婢保护好三奶奶,并没有容许泄漏其他,奴婢便不敢多说,奴婢只求三奶奶原谅。”   若胭气得怔怔的,半晌,道,“那你告诉我,三爷到底有没有危险?”   晓萱垂眸想了想,认真的道,“初夏先前说的那句话,奴婢深觉有理,主子往先不知经历多少事,无一不危机重重,却都能化险为夷,太子被掳之事虽然事出意外,但是在侯爷出征之前,主子就已经多方布置,这次北上虽然行程仓促,然因有安排在先,并不算铤而走险,而且,”话到此处,略顿了顿,似在犹豫该说不该说,片刻之后,到底接着道,“而且,主子身份不同一般,此次同去者众多,即使拼得全部覆没,也必定保护主子平安返回。”   “他……什么身份?”若胭愕然问。   晓萱低下头,不再说话。   若胭静等她许久,也不见回话,心知这是她确实不能说的,就不再追问,心里虽仍是难受,多少安宁了些,自私也好,漠然也罢,全部覆没在她此刻的心里并没有多少意义,她在意的仅仅是他们会舍身忘己的保护云懿霆,至于身份,在生死面前毫不重要,在她的心里更不值一提,只要他安然无恙,其余的,统统可以忽视。   然而,说到底,这只是晓萱一个人的话,晓萱也没有神的能力探知危险的程度和成功的几率,那么,在亲眼见到云懿霆回来之前,一切都不过是安慰人心的虚词,不可听,不可当真。   终究自己只是个凡人、一个是爱情为全部的小女人,热恋新婚之时爱人突然去了一个危险的地方,然后音讯全无、生死未知,并且得不到任何有意义的状况解释,如此一团迷雾,实在让她无法接受现实,除了胡思乱想,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故作坚强的自我安慰?一如既往的谈笑风生?这都不是她能伪装出来的,好好活着、安心等待、吃好睡好、保重自身……这样的话说的容易,做起来很难,她也想和其他所有坚韧、伟大的女性一样,泰然自若的面对生活中各类虐人的不幸,可是,她真的做不到。   若胭突然想起一件很遥远的事,有多遥远呢,远到快要忘记了——因为轻信一段网恋一个人,仓促的领取结婚证,因为一个人的薄情和无为,绝望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看来,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若胭始终是若胭,一旦动了心,就是拼了命。   “我再睡会,你去休息吧。”若胭轻轻的说,“我的信,你已经送出去了吧?我会等着他回信。”   晓萱答道,“是的,三奶奶,信已经发出。”   晓萱没有出去,坚持在床前陪着,时不时探试一下发热情况,若胭也没有睡觉,闭着眼睛发呆到天亮。   初夏悄然进来换班,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各自苦涩,再看若胭,已经睁开眼睛,初夏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万幸已经退了热了,晓蓉今儿熬的淮山薏米粥真是香,满院子都是薏米的清香味,三奶奶可要起来尝尝?”   “好。”若胭略一迟疑,难得的没有拒绝,丫头们都不容易,她们都是一片好心,小心谨慎的服侍自己,怎么忍心要她们也跟着惶恐不安。   见她答应,初夏喜出望外,一叠声的冲门外喊,“晓蓉,晓蓉,快晾碗粥来。”   门外晓蓉欢快的应下,脚步声飞也似的远去。   知道若胭醒来,小丫头们鱼贯而入,端来洗漱用具,就在床前排列开来,初夏服侍着收拾完毕,就扶下床来,坐在椅上,已见晓蓉面带希翼之光进来请示,说是粥已晾好,不凉不热,若胭才退了热,身体虚弱,软绵绵的根本没有胃口,也强迫自己过去,恰好云归雁进来,见若胭已经坐在桌前,喜道,“哎呀,好得很,你肯吃饭了。”   云归雁昨天临走时说好以后都要来瑾之监督若胭吃饭,说到做到,这一早就过来了。   “你倒是早,可见也是闻着这粥的香味来的?”若胭取笑她。   云归雁不以为然的笑,“我一觉醒来饿得急,自然就匆匆来了。难得你今天也愿意吃饭,可是昨夜里睡的好?”   若胭笑着说“好”,初夏则在旁边道,“哪里好了,这一夜又是发热、又是噩梦,没一刻安稳,这才刚起身坐到这里,又安六小姐的心么?”   云归雁吃惊的打量若胭,嗔道,“若胭,你难受就难受,何必瞒我?三哥不在家,我就不能照顾你了吗?”   若胭见她生气,就瞪了初夏一眼,笑道,“哪里是瞒你,确实是不碍事,有什么可说的?你比我还小呢,咱们究竟该谁照顾谁来?”   云归雁一听就笑起来,“那好,你是我嫂嫂,自然该你照顾我的,往后我就赖上你了,我若饿着半点冻着半点,都是你的责任,若是心情不好,也该你负责哄我高兴,你依是不依?”   众人都掩嘴笑,若胭也失笑,“再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子,这是拿嫂嫂做耍呢,还是嫁出去干净,这样的要是还留在娘家,没得把嫂嫂愁死。”   大家益发笑得欢,云归雁也红了脸,扭捏起来,晓蓉早端了粥到她面前,她就只管埋着头喝粥,理也不理若胭,过了一阵子,又忍不住凑过来,瞪着眼用目光强迫若胭也喝了几勺,又清了清嗓子,似有话说,偏又犹豫半晌没了下文,若胭道,“你有话就说,莫不是喝了粥,被淮山黏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那就要去请于大夫开方子了。”   云归雁低“哼”一声,这才轻声道,“若胭,许公子该殿试了吧?”   若胭“嗯”一句,险些笑出来,这妮子,果然心里就装着这事,就挤眉弄眼问,“怎么,你也对殿试感兴趣?”   云归雁轻轻的推了一把若胭,恼道,“我和你说正事,你还故意打趣我,我对殿试有什么兴趣,什么时候朝廷开了武举,我去试试还差不多,那些个之乎者也我哪里会,不是因为……因为……许公子是你表哥嘛,我就替你关心一下。”   “噗”若胭忍不住笑起来,回头叫丫头们都退下,这才笑道,“归雁,不是前几天已经承认了嘛,怎么一转眼就只是替我关心了?若果真如此,就不劳你替我了,我也不必为你费心了。”   云归雁越发的酡红了脸,含羞道,“若胭,我到底不好意思呢,父亲和三哥都不在家,我……”   若胭心口略滞,眸光一黯,笑,“那有什么,想是不过几个月就要回来了吧,到时候,就让父亲亲自去说媒。”   “若胭,你不知道。”云归雁摇头,“许公子去年秋闱中了解元,今年春闱又是会元,早不知多少人心想着呢,等过了殿试,不拘什么名次,一定有不少朝中官员登门求亲,若是皇上青眼有加,也会为公主、郡主赐婚,往年都是如此,哪里还能等到父亲回来,大约我也只是一厢情愿了。”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隐隐有悲涩之音。   若胭一时也不知如何宽解,若是大臣们提亲,她想许明道还不一定就肯轻易应许,但皇上要是赐婚,他就没有理由拒绝了吧,再说侯爷什么时候回来还真说不好,就算回来,是否依旧威荣更难说,目前这个状况,着实无法谈及儿女婚嫁,只好心里叹一声,转又笑着道,“你急得什么,莫不是就眼巴巴的想着出嫁不成?表哥这还没殿试呢,你就开始哀怨上了,这以后就算嫁过去,也得酸死,你想啊,表哥长得一表人才,但凡出个门,还不知路边的姑娘们怎么秋波暗送呢,那时你要如何?”   云归雁一噘嘴,放下了勺子,“我要是真嫁了他,还怕这个,谁敢勾引他,看我不把她打残了。”   若胭满脸黑线。   “小姑子,你太狠了!”   云归雁红着脸扭来扭去,“好了,我不跟你说了,你总笑话我,那你告诉我,要是哪个女子勾引三哥,你怎么办?”   若胭一愣,说不出话来,从婚前他第一次承诺,自己就无数次的恐惧未来,如果他变心,自己要怎么办?可是时过数月,自己仍是没有想出个完美的法子,那么,真的该怎么办呢?讷讷道,“我也想把她打残,可是我不会武功啊。”   云归雁就哈哈大笑起来,“没事,我帮你打。”   两人相视,窘笑。   正说着话,忽闻外面有人说话,却迟迟无人进来,若胭好奇的喊初夏,就见初夏进来,这才道,“二夫人身边的碧姗来了,说是二夫人请三奶奶过去。”   若胭立即明白是为昨天的事,不动声色的点头,让云归雁接着吃,自己起身漱口,云归雁道,“我与你同去。”若胭不肯,好说歹说,让晓蓉将她留住,自己带了初夏和晓萱一起出门去。   路上,初夏道,“其实,昨天晚上,二夫人就打发碧姗来过,那时三奶奶睡下了,奴婢就自作主张的回了,不想这一早又过来。”看上去有些担忧和不满。   若胭则坦然无惧,打都打了,总要面对家长吧,以大欺小也好,恃强凌弱也罢,自己都不后悔,不管和祥郡主怎生态度,自己都坚持“打得好!”    ☆、问罪   到了存寿堂,和祥郡主正在喝茶,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云归雪挨在她身边,一脸的怨恨,远远的见若胭上台阶进门,一张俏脸越发沉下来,甚至重重的“哼”了一声,同时眼圈就红了,拽了拽和祥郡主的衣袖,委屈之态尽显。   和祥郡主放下茶杯,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这才抬眼盯着若胭,依旧没有明显的神色,却无端透出威严和寒意,缓缓的道,“老三媳妇,你来了,原是昨儿晚上就想叫你过来的,不想你安歇的倒早。”   若胭此刻就是再迟钝也听着这话不太友善,心知和祥郡主是动了气了,这也难怪,毕竟是亲生的骨肉,总要心疼的,垂目答道,“昨儿确实睡得早些,不知母亲有事传唤,实在抱歉。”   “哼。”和祥郡主见她没有主动请罪,心里更是不悦。   若胭却又将目光在云归雪脸上扫了一圈,不紧不慢的道,“母亲,儿媳此来,正好有一事要禀,昨天儿媳与七妹妹偶遇青园小亭,起了冲突,想必母亲已经知晓。”   和祥郡主没想到她又自觉提起这事,轻不可察的冷哼一声,到,“不错,我已经知晓,找你来原正是为了这事,你既然说出来,那就一并都说明白了,雪儿脸上这伤痕是怎么回事?”   和祥郡主一向说话喜欢迂回含蓄,今天倒是直接明了,可见是定了心要为云归雪讨回公道,也顾不得婆媳的情面了,若胭也是个倔性子,不知天高地厚,有理就要往前冲,见她这样问,当即就接了话回答,“母亲问起,儿媳自然不敢隐瞒,儿媳昨天是打了七妹妹一耳光的,此刻看不出伤痕,不过当时的确有手指印的。”   倒敢承认。   和祥郡主的脸色又沉下数丈,冰凉、愤怒,“你是做嫂嫂的,雪儿年幼,即便稍有什么不妥,也自有我来管教,你怎可放肆打她?”   “母亲说的是,本来有母亲在府上,儿媳不该动手,大可拉了七妹妹到母亲跟前分辨是非,想来母亲也不会偏袒,只是,”若胭略顿一顿,目光又移到云归雪脸上,想到她那些伤人的话,血又涌上来,“只是,七妹妹说话实在过分,儿媳忍无可忍,依当时情景,是着实忍不到到母亲跟前了,非那一耳光不能解恨!母亲说儿媳是个做嫂嫂的,向来儿媳包容七妹妹,也是因为心知自己是个做嫂嫂的,更想到母亲仁和,昨天放肆,同样也是因为想到自己是个做嫂嫂的,既然七妹妹是妹妹,妹妹犯了错,嫂嫂教训一下,也不是罪过,母亲仁和,也会理解。”   “想不到老三媳妇好口舌!”和祥郡主凉飕飕的打量她,“我倒是看走眼了,你就算舌灿莲花,说说般般在理,到底少了‘仁爱、友悌’,云家从来长幼和睦,从无刻薄伤人之先例,你坏了云家的规矩,凭此一端,就是罪过,雪儿不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我在此,便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你是能忍便忍,不能忍也得忍,你既然当时忍不了,少不得现在来忍。”   “跪下!”和祥郡主轻喝。   若胭没有动,静静的看着一身怒气的和祥郡主,平心而论,这半年来,和祥郡主对自己还算不错的,起码表面上都是温和的、行事也并无刻意挤兑暗伤,这样相敬如宾的婆媳生活一直维持到云懿霆离开,其实刚离开的那几天也是不差的,能体恤她少年夫妻的分离之情,只是时间一长,侯爷的处境始终不乐观,她开始将怨恨积聚到云懿霆身上,接着又迁怒到若胭身上,这才一天比一天看不顺眼,连请安也不愿见她了,终于借着云归雪这事,爆发了出来。   “跪下!”和祥郡主加重了声音。   云归雪得意的扬了杨眉。   若胭飞快的思量着自己该不该下跪,脑海中倏的闪过曾经有一次梅家恩强迫自己下跪的情景,自己坚决不跪,最后被梅家恩使劲摁下、双膝乌青不说,更是连累杜氏夫妻翻脸并病重吐血,那时,自己真是后悔的,后悔一时任性连累杜氏,而此刻呢?若胭将身边的人迅速的过了一遍,能连累的大约就是云懿霆了,他也许是不在乎的,可是,只要在这个家里,他还是要尊她一声“母亲”,更何况,现在家里正乱成一团,自己也只有忍一时风平浪静了,思忖至此,深吸一口气,就要下跪。   身后却忽有人跪倒,回身一看,正是初夏和晓萱,两人磕头道,“二夫人,三奶奶近来身体虚弱,实在不能下跪,就由奴婢代替三奶奶吧。”   “老三媳妇?”和祥郡主丝毫不为所动,拉长了声音,冷冷的逼住若胭。   若胭突然伸手,不由分说就将两人拖了起来,然后自己跪了下去,“母亲想要儿媳跪,儿媳跪下就是。”   和祥郡主呵呵一笑,正要说话,晓萱却又闪电般把若胭强行拉了起来,自己跪下,“二夫人赎罪,主子临走有交代,让奴婢务必保护好三奶奶,三奶奶现今身体不佳,正该卧床休养,二夫人若要惩罚,只管罚奴婢就是。”   “呵,我差点忘了,老三临走前确是说了话的,只是,我倒不知道,他这是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这府里无人欺负他媳妇,如今他媳妇犯了家规,莫不是我也处罚不得?你这丫头打小跟着老三,唯他是从,难道就只知有老三、不知有侯府了?你口口声声说她身体不佳,怎么我倒不知这事?”和祥郡主怒道,一声高过一声。   晓萱也不惊惧,沉声答道,“主子疼爱三奶奶,与孝顺二夫人并不冲突,三奶奶打七小姐也是因为七小姐对主子多有诅咒侮辱之语,夫妻情深,一时情急而已,并非无事生非,还请二夫人谅解,奴婢是府里的丫头,二夫人但有差遣,奴婢不敢不从,只是奴婢更是主子的丫头,自然听主子的吩咐,三奶奶自从主子离开,日夜忧思不宁,身体每况愈下,昨夜更是一宿高热,天亮才消退,此时如何能受折腾?”   和祥郡主暗暗吃惊,既惊这丫头更加伶牙俐齿,又诧异若胭生病如此巧合,她既然有病,自己总不能一意孤行,真出了什么事,日后也说不清楚,可要她当即换脸,将女儿挨打之事就此罢手,又不甘心,正迟疑不决,云归雪又哭起来,扯着她的胳膊央道,“母亲,难道我就这样挨一顿打?她自作孽不吃不睡,与我何干,既打了我,总要受罚,今儿若不处罚,往后,她只要一不舒服就打我,怎么奈何?”   好强的逻辑。   若胭差点笑起来,莫不是我是因为生病了才去打你的?她看了看和祥郡主,后面似乎并不觉得这话太过欠揍,就来了气,你是长辈,你说我破了云家的先例,你要我跪,那好,我可以跪,却不能由着人这样胡说八道,当下就道,“七妹妹,我打你,是因为你说话可恨,往后,你要还是不知悔改,我依旧打你,那时候,母亲还要我跪,我依旧跪就是。”   “母亲——”云归雪一怔之后,大哭起来,“您瞧瞧三嫂这话,她这是不知悔改呢,说是还要打我呢。”   和祥郡主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怒道,“老三媳妇,你不要以为你发了热我就不能处罚你,还是你倚仗着老三对你好,就胆大妄为,我云家的媳妇一个个都是安分守己、悌爱贤淑,还从没有像你这样粗野无理的,我今天就偏叫你跪在此地悔过,就是他日老三回来……”   话未说完,门外却又匆匆进来一人,衣襟带风,径直进了门来,向和祥郡主行礼道,“母亲息怒,请不要怪罪三嫂。”   众人看去,赫然是四爷云懿诺。   “四哥!”云归雪怒指,“你怎么帮着她!”   云懿诺皱眉看她一眼,也不理会,只对和祥郡主道,“母亲,三嫂打七妹妹事出有因,母亲何必动怒?”   和祥郡主不想他这个亲生儿子会帮着若胭,一时下不来台,轻叱,“诺儿,你懂什么,快回自己屋里去!”   云懿诺不走,坚持道,“母亲,昨天四姐姐也说了事由,请听儿子一言,七妹妹那话的确不该,任谁听了都要生气,儿子当时不在,若是在场,亦要动怒,三嫂既为嫂,七妹妹为幼,就是打了也是常理,母亲一向宽仁明理,就不要再追究了。”   一番话说的和祥郡主很是难堪,不是因为若胭有理无理,而是儿子向着外人,这胳膊肘都拐到大腿了,怎不叫她生气?“云家从无有过以长凌幼之事?雪儿即使有什么错,也容不得他人说打就打,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往后还从何说起手足亲情?你回去,这里没你的事,你不许过来胡闹。”   “四弟,你回去吧,多谢你的好意了。”   若胭苦笑一声,劝道,终究和祥郡主是下定了决心要为难自己,任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有何苦再牵连上云懿诺,叫他母子生了嫌隙?对这个四弟,若胭是打心里喜爱的,从容有度、知书达理,丝毫没有侯门嫡子的轻浮之气,一举一动都端容澹澹、可亲可爱。   云懿诺却一撩袍跪了下来,求道,“母亲,府里从前没有动手打人的先例,那是因为同样没有胡言乱语的先例,三嫂打七妹妹是因为七妹妹言语失礼,母亲若因此处罚三嫂,少不得也同样要处罚出口伤人的七妹妹,母亲一向公正,待我们兄弟姐妹一视同仁,自然不能偏颇。”   和祥郡主怔住,其他人也愣了,谁也没想到云懿诺会为了若胭说出“要罚一起罚”的话来,毕竟,云归雪可是他的同胞孪生妹妹,这份关系比起云懿霆来,不知近了多少,他肯这样维护,实实难得,偏生字字在理,就是和祥郡主也反驳不了。   “母亲——”云归雪心慌了,恼怒的瞪着云懿诺。   和祥郡主没说话,静静的看着这个儿子。   静,静得可怕。   终于,和祥郡主挥挥手,“诺儿言之有理,你们都出去吧。”   没有再说任何谁对谁错的话,一句话就算是将昨天的事都抹干净了,若胭愣怔,思忖着要不要表一表态度,晓萱已经爬起来,谢过和祥郡主和云懿霆,与初夏一左一右的夹着她出去,若胭被这急转而下的结局弄得有些懵懂,到底回头向和祥郡主行了个礼,道了声“多谢母亲洪量。”又转向云懿诺道谢,云懿诺却低下头避开,道,“三嫂不必谢我,快回去休息吧。”   出了存寿堂,被阳光当头一照,险些晕倒,若胭轻叹一声,始知自己这段时间的确身体虚弱了不少,不吃不睡,终有扛不住的一天,可她并非有意折磨自己,谁愿意无端作践自己的身体呢,奈何心里惦记着云懿霆,惊惊惶惶的终日不安,怎么吃得香、睡的稳?   路过青园,若胭不由自主的驻步望去,亭里空空,树荫摇动。   若胭回头对晓萱道,“每个人做事,都需要自己承担责任,不管是主还是仆,你是三爷的丫头,你的责任是照顾我生活起居,并不是代替我受罚,下次不可如此。”说着看了眼初夏,“你也是,都记得。”   晓萱却坚定的道,“奴婢的责任是保护三奶奶,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务必保护好。”   “先保护好自己再说。”若胭笑了笑,揉揉眉心,本来身体就不舒服,经过这一番折腾,更觉得虚脱。   “三嫂。”后面传来云懿诺的呼喊,三人回头,果然见云懿诺快步走来。   云懿诺看了眼若胭,半垂眸,“我送三嫂回去。”   若胭笑,“刚才多谢四弟维护,但愿母亲没有生四弟的气。”   云懿诺讪讪的笑,“不妨事,七妹妹最年幼,母亲难免宠爱些,三嫂莫放在心上,三嫂近来瘦了许多,还要好生珍重才是,”又停下来,似乎在组织语言,略顿了顿,接着道,“不知三嫂是否听过一句话,叫做,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三嫂不妨细细想想,兴许能略宽怀。”说着,自然的走在若胭身边。   若胭果然就听了他的话细想,却因阳光照的头晕眼花的,一时想不贴切,就有些痴怔,到瑾之门口,待要跟了进去,冷不防里面窜出一个人来,“若胭,你回来了,怎么样?要不要紧?”竟是云归雁,她一直等着未走,几次要去找若胭,都被晓蓉缠住。   见云归雁在,云懿诺就止住了步子,说了句“三嫂请回”,就转身走了。    ☆、音讯   云归雁拉着若胭好一顿问,若胭不想她与和祥郡主再生埋怨,就只说“闲聊了几句,知道你在这里等我,就急着回来,恰好遇到四弟,就多说了几句,怎么,你这是等急了?”云归雁不信,“果然如此?母亲竟没问你昨天的事吗?”   若胭笑,“没问,打都打了,还问什么。”   云归雁就大笑,“正是如此,就是想着这可不是七妹妹的性子,难为她忍住没向母亲哭闹。”   若胭心道,哪里没有哭闹,其实哭闹的厉害呢,只是不能告诉你,遂笑了笑,将她哄走,只说自己倦怠,要小睡片刻,云归雁见她精神的确不好,叮嘱了几个丫头好生照顾着,自己才离去。   云归雁才走,晓莲就过来,递上一封信,若胭以为是云懿霆的来信,顿时两眼发直,颤抖着接过,欢喜的抖了抖嘴唇,晃悠悠的踉跄着回屋去了,一路激动的傻笑,到屋里细细一看,才发现是从西平府过来的,信中说梅承礼自从上次醉酒生事挨了打,事后清醒过来,亦不觉后悔,反而对打架生了兴趣,又连续几次喝醉后与人起冲突,发信之日已离开西平府往北去,不知所为何事。   若胭心叹,果然被自己猜中,梅承礼因为挨打,喜欢上了打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似云懿霆这般,本身有些功夫的,打来来去的好歹不至于吃亏,他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要动起手来,还能有个好果子吃?总是自己找罪受不是?看着信发了阵呆,默默的收了起来。   初夏端进汤来,见她面色已经平静,猜想不是云懿霆的来信,将汤递到她手中,劝道,“三奶奶且先喝了汤再想别的,一会就该凉了。”   若胭本不想喝,又想到丫头们为自己操心、受气也不容易,便不拒绝,埋头喝了。   初夏露出笑脸,接过盅放在桌上,这才问是谁来的信,若胭将内容说了,初夏皱眉道,“这可怎么好,大少爷这是要弃文从武了吗?学武可不是好玩的事,奴婢听晓蓉她们说过,要练得一身功夫,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可比不得读书轻松,大少爷何苦非要走这条路?依奴婢说,三奶奶不如写信去劝劝,就算不肯回来,也可找个安稳之所过日子。”   若胭没作声,说心里话,她其实并不支持梅承礼回来,回来做什么呢?杜氏若健在,状况或有转机,可惜杜氏已死,一切也就没有了回头的可能,只怕还要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浪迹天涯,心里一直认为杜氏还活着吧。   可他真的一生漂泊在外,要怎样生存?一天容易、一个月尚可,一年勉强可行,一辈子呢?   云懿霆曾说过,在找到他之前,不知他是如何度日的,不过找到了他,自然有法子不着痕迹的让他维持生活,可是,总不能一直依靠云懿霆的暗中接济吧。   “你说的对,初夏。”若胭道,相比起学武可以更好的自保,从文更容易生存些,依他的学识,做个私塾先生应是绰绰有余的,还怕挣不来几个银子养活自己吗,不过从这几个月的来信看,他似乎从未有过求职糊口的想法,基本上都在混混沌沌中度过。   思索片刻,到底还是写了封信,请他们暗中引导,促成文职之类,交由晓莲发了出去。   初夏却没走,陪着若胭静坐了片刻,轻声道,“三奶奶,二夫人今天虽然没有再坚持下去,只怕心里也生了芥蒂,往后……”   若胭涩涩一笑,“这却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事情都是看得清楚,我不想招惹谁,不管是大嫂、七妹妹,还是母亲,都尽量不起冲突,奈何事与愿违,总有纠纷不断,上次叫我过去,说是交权,让我接手大嫂的事务,我怎么不知她是试探而已,若真有此心,何不将账本呈在堂上,以示诚意?我不过略作推却就不再言语,想是目的已经达到,不过是要拿我做棒子敲打敲打大嫂呢,我也由着她,左右大嫂也信了我没有□□之心就罢。”   “二夫人对三奶奶,奴婢真有些糊涂,以前瞧着还是不错,怎么……”   “她是郡主,又是婆母,只要我老实听话,她又何必自降身份与我过不去,再说,总还要掂量掂量侯爷和三爷呢,现在不一样了,她也确实是为侯爷担心,久无喜讯,难免失了方寸,我只是想不明白,侯爷之困局,全家都在担忧,她为何独针对我?莫不是七妹妹那话里真有深意。”   若胭蹙眉细思,她不知道和祥郡主是怨恨上云懿霆了,只觉得云归雪敢那样嚣张的表达对云懿霆的不满,多少是因为听和祥郡主抱怨过云懿霆,依云懿霆从前的胡闹,被继母抱怨,也很正常。   “好了,随她去吧,我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纠结她的态度。”若胭摆摆手,不想再说下去,“切记不要告诉大娘,我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再听她劝说。”   这段时间,佟大娘无数次劝说若胭“保重身体,任何事情都不及自身珍贵”,若胭心知她能在危机重重的后宫中生存下来,后又经历亲人接踵过世,心理意志非比寻常人,早已看破生离死别,对若胭的“相思之苦”很不认同。   初夏笑,“大娘现在不在府里,即使不说,等回来,也总会知道的,大娘耳聪目明,虽不打听闲话,身周什么事又瞒的过呢。”   若胭也笑,“你说的是,只是大娘这几天也看出来我是个油盐不进的石头了,因此不如先前那样劝说,估计也是灰了心了,咱们只不说去,大娘也不会主动找过来,毕竟事情已经过去。”   佟大娘的确不是一般人,看似整日里闭门不出、少言寡语,瑾之甚至侯府里有什么事,大多都知道,只说云懿霆北上之事,一开始是都瞒着的,后来军报传来,被三太太叫破,也只是几个主子心里明白,佟大娘不知怎的就得知了,知道若胭忧思魔怔,就主动坐到床边,半隐半明的宽解,只是若胭正一头乱麻,又不认同她“自身胜过一切”的观点,不管她说过什么,都只觉得耳边嗡嗡直响,完全不知她说的什么。   初夏应下,才往外走,却见晓萱一脸兴奋的跑了进来,两人皆诧异,晓萱素来沉稳,从不曾这样无顾忌的欢喜。   “怎么了晓萱?”若胭问。   晓萱几步就到了若胭面前,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栗,“三奶奶,主子派人回来见三奶奶。”   “在哪里!”若胭脸色一变,倏的跳了起来,险些推翻椅子,幸好初夏从旁扶住,“快,快请进来。”说着声音已经哽咽,突然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下来,云懿霆派了人回来,那么就可以肯定他是平安的吧?信才寄出去两天,他就已经收到了吗?好快的速度!若胭顾不得擦去泪水,跌跌撞撞的往外跑,等了一个多月,终于等到他的消息,好似一束光从天堂照进了地狱,给了她重生的希望。   走了两步,猛然又顿住,若胭蓦地心中发寒,脱口而出,“三爷不会出事了吧?”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云懿诺的那句话“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是啊,起码没有噩耗,眼前的这个消息,是好是坏,还难说呢,不过两天的时间,很明显不是云懿霆收到信才给她的回信,而是在她写信之前……   “晓萱,晓萱——”若胭开始颤抖,她抓住初夏的胳膊喊,晓萱早已经出门去了。   “三奶奶莫慌,奴婢瞧着必是喜讯。”初夏见若胭心乱,忙宽解道。   若胭咬紧牙,紧张的心快要跳出喉咙,只好以手压住胸口,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外,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的慢,只一眼,就不知过了多少光阴,才见晓萱领着一个劲衣男子大步而来,年纪轻轻,看装束似曾相识,只是若胭此刻是一点没注意到,那男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箱子,盖得严实,不知装的什么。   一见若胭,男子就跪倒行礼,“属下霍岩拜见三奶奶。”   若胭此时整颗心都在云懿霆身上,不肯虚套,侧身迎进屋里,不等坐下,就急着问,“三爷如何?”   初夏搬过凳子去,霍岩却不坐,站的笔直,初夏就去接他手里的箱子,霍岩却迟疑了一下,没有松手的意思,轻声道,“姑娘,这箱子很沉。”说着,自己将箱子放在桌上,初夏愣了愣,看他一眼,移目,又看他一眼,又移开目光,转身出去了。   霍岩小心翼翼的放下箱子,道,“三奶奶放心,主子一切安好,因惦记三奶奶,怕三奶奶担心,这才让属下将这箱子送回来。”   听到说云懿霆平安,若胭长长的松口气,顿时有种松懈下来的晕眩,闭了闭眼,欢喜的流下眼泪,你若安好,一切安好。   “箱子里是什么?”一阵激动之后,若胭竭力平复心情,拭去泪,这才想起箱子,纳闷的问。   霍岩答道,“是当地的一些特产,主子亲自采买的。”   若胭一听这话,才止住的眼泪又扑扑的落下来,这却是感动的,自己所求的唯有他的平安,只要他安然无恙,再无他愿,却没料到他在生死布局之时,还能想着给自己买特产,叫人送回来,这样的心意怎不叫她心潮如沸?先前所有的相思之苦、一个多月如惊弓之鸟的折磨,都是值得的。   将手轻轻抚上箱子,忍不住就哭出声来,将额头抵在箱子上,仿佛就抵在他的胸口,慢慢的都是温暖和感动。   霍岩乍见若胭痛哭,不知所措,进退两难,扭脸去看晓萱,晓萱轻叹一声,低头不语。   初夏端了茶进来,见若胭抱着箱子哭,她不知箱子里是何物,只当云懿霆出了意外,摔手就将茶杯丢在地上,冲过去扶住若胭,“三奶奶,这是怎么了?”又抬头盯住霍岩喝问,“三爷怎么了?”   霍岩被初夏这么一摔一喝也怔了怔,正要说话,若胭已经拍着初夏的手,边哭边笑,“别急,别急,三爷没事。”   初夏一时糊涂,晓萱就及时解释两句,初夏听罢讪讪红了脸,却也欢喜的笑道,“这是奴婢莽撞了,奴婢再去倒杯茶来。”飞快的跑出去,很快又端了一杯来,送到男子面前,屈膝致歉,霍岩有些拘谨的接过茶,连说“无妨,姑娘多礼了”,微黑的脸庞似有些透红。   几人都笑起来,因这一番误会,气氛微妙而又喜悦。   若胭抱着箱子不撒手,细细碎碎的问了云懿霆的近况,吃的如何、睡的如何,北地天气如何,霍岩回答略有迟钝,倒还老实的样子,一一回答,虽不详尽,总算也安了她的心,又问侯爷身体怎样,即使云懿霆占据了她绝大部分的心思,也不容忽视侯爷的地位,不是父亲,却胜过父亲。   “三奶奶放心,侯爷身体很好。”   若胭点点头,到底忍不住又问,“太子如何?”   这才是关键呢,太子若完好无损的回来,一切才有可能朝好的方向转变,若是太子有意外,就算云懿霆平安回来,接下来整个云家都要面临暴风雨。   霍岩却闭嘴不言,一字不答。   若胭眼巴巴的等了半晌,不见说话,心知他和晓萱一样,没有云懿霆明确的命令,是不会泄露任何消息的,只好无奈的放弃,不管如何,只好云懿霆安好,就足够了,以后的风雨,等他平安回来,再一起面对。   “三奶奶,属下要赶回去复命令。”男子道,“三奶奶有什么话需要属下转达主子的,尽管吩咐。”   若胭一时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恨不得洋洋洒洒写上一封信让他带去,又想到两天前才寄出一封,这便不写了吧,左思右想,最终只说出一句,“告诉三爷,务必平安回来。”   “是。”霍岩应声,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松手之时,却又顿了顿,复又端起,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又放下,一语不发,转身就出门去,若胭等人紧追出去,已不见人影,只痴愣愣的看着空寂的园子发呆。 ☆、找骂   “哟,三弟妹,站这门口看什么呢?”忽闻远远的传来轻笑,若胭扭头看,是何氏,带着两个丫头姗姗而来,在若胭面前停下,似笑非笑的将她打量,然后探问,“三弟妹,我听说才不久前母亲找你来着,不知什么事呢。”   若胭明知她是看热闹来的,要在半个时辰前听了这话,少不得冷下脸来反讥她,此刻却是因为得了云懿霆的消息而心情大好,同样端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慢悠悠的道,“大嫂既然知道这事,想必多少也猜出些缘故,不妨……猜一猜,母亲会和我说什么?”声音慢却悠扬,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一扫往常的阴霾,眸中光彩动人。   何氏如坠云雾,困惑不解的看着若胭,她的确就是来幸灾乐祸的,本以为此时的若胭必定悲愤交加、卧病床榻,没想到却看到一个一改愁容、容光焕发的若胭,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讪讪笑道,“我哪里猜得出来,三弟妹不如直言。”   若胭却笑,“这个我就不好说了,大嫂想知道,不如就自己去问母亲。”转身回去了,我心情好,只能说不与你一般计较,不代表有兴趣做你的玩偶,你既然那么想知道,就自己去做和祥郡主的玩偶吧。   别说,何氏还真去了,眼见着若胭进门去,一脸的喜气洋洋,心里的不住的打鼓,将所能想到的和祥郡主给若胭的好处都在脑海里猜了一遍,仍觉得不够解释,一咬牙,扭身去了存寿堂,香书轻声问,“大奶奶,您不去三太太那边了?”   何氏道,“那边回头再去,我先去母亲那边坐坐。”   和祥郡主此刻却没好气,正坐在宽大的椅子里,气得微微喘,手指紧抓着扶手,使着劲,绷得关节发白,祝嬷嬷陪坐在旁边,轻声劝解,“二夫人且瞧在四爷的份上,消消气吧。”   “我哪里能消得下气?”和祥郡主恼道,“诺儿竟然护着她?她进门才多久,诺儿能见她几次,倒与她那样亲近?”   祝嬷嬷忙道,“四爷哪里是与三奶奶亲近,这是看着三爷的面子呢。”   “那就更可笑了!他难道不知他与雪儿才是至亲的手足,倒不如同父异母的老三亲近?”和祥郡主越发气了,握起拳头,一下下急促的捶着扶手,“他们兄弟俩一向见面少、话也少,怎么突然这样要好起来?”   祝嬷嬷只得又劝,“虽是见面少、说话少,到底都是侯爷的骨血,总有几分兄弟情义,何况四爷素来仁厚,这一点最是和二夫人相似。”这又不着痕迹的夸赞了和祥郡主,果然见她眉尖松动,略松口气,递过茶去,眼见着喝了两口,这才又道,“四爷这也是为二夫人想呢,且不说三爷那脾气,回头侯爷回来,得知此事,难免误会二夫人刻薄了三奶奶,若因此起了夫妻隔阂,岂不因小失大了?今日就委屈些七小姐,三奶奶若是个明白人,少不得感恩二夫人,日后也不好在侯爷面前说长道短了。”   和祥郡主想起刚才好不容易哄住送走的女儿,又是头痛又是心疼,这个女儿自幼被惯坏,任性胡为,她是心知肚明的,昨天小亭之事也细问过云归瑶,知道云归雪说的那话着实可气,然到底是亲生的,不管做的怎么离谱,自己都舍不得说半句重话,如今白白叫别人打一顿,心头总咽不下这口气,又想祝嬷嬷这话有理,现在侯爷处境堪忧,全家动荡不安,也着实不宜再生事端,只好重重的叹一声,不言不语。   恰好何氏又一脸带笑的走进来,行着礼的同时就凑上来问,“不知母亲给了三弟妹什么宝贝儿呢,儿媳也来讨个喜,求母亲赏个脸罢。”   和祥郡主本就憋着一肚子气肚子消化呢,乍听着这话,瞬间就爆发了,变脸怒叱,“你这是吃错了哪门子药不是,疯跑到我这里来说的什么混帐话,我能给她什么宝贝儿,你想讨什么喜!”   本来何氏是鼓起勇气涎着脸来巴结,没料想被这般劈头盖脸骂一通,一时就懵住,连动也不会动了,和祥郡主见她痴呆模样,又想起她做的几桩糊涂事,越发的来了气,祝嬷嬷最是会看颜色,忙上前扶了何氏往外走,轻言劝道,“大奶奶且先回去,这会子二夫人心里正想着事,恐没有闲心和大奶奶聊天了。”   何氏被推着到门口,才回过神来,抓紧祝嬷嬷的手就委屈的想哭不敢哭,“嬷嬷,我这是鬼迷心窍说了胡话,惹了母亲生气,嬷嬷最知母亲,还求可怜我一二,可怎么办才好。”   祝嬷嬷开解道,“大奶奶只管放心,二夫人即便说了句重话,心里也不是怪了大奶奶,等回头二夫人心里舒坦了,大奶奶再过来凑个趣,说笑两句也就是了,二夫人还能不知大奶奶的孝顺?”这才将她劝走,见两个丫头搀着远去,这才转身。   屋里,和祥郡主仍是满脸的怒火,祝嬷嬷皱眉道,“大奶奶刚才那话,似有来头,二夫人只想,大奶奶怎么好端端的说什么二夫人给了三奶奶宝贝,还说要来讨喜,这就奇怪了,三奶奶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和祥郡主冷笑,“还能从哪里听来的,肯定是老三媳妇自己说的,妯娌之间的争斗,这点子伎俩也太浅薄了些。”   祝嬷嬷却摇了摇头,“老奴觉得倒是未必,三奶奶此刻恐怕没心思去做耍大奶奶。”   “罢了,我此刻也没心思去猜测这些个烦心事。”和祥郡主合上眼,“有劳嬷嬷亲自去库里挑个好看的花色送去锦绣庄,给雪儿做两身衣裳,哄她开心吧。”   祝嬷嬷自然应下,又顺势说起库里的布料,最后竟说动和祥郡主一同往库里去挑选,这心情也就随之云散日出了。   何氏出了门去,又是气恨又是委屈,也不回霁景轩,径直就往瑾之去,必要找若胭问个清楚,到门口见晓莲一脸的冷傲,又隐约听里面传来说笑声,心里堵了一口气,扭身去了三房,将一肚子的怨气倒了出来,这也不必细说。   只说若胭将何氏留在门外,自己揣着怦怦直跳的心,飞快的回房去,打开大箱子,不禁愕然,初夏和晓萱几个都凑来看,只见上面一层放着个红布包袱,若胭好奇的抖开包袱,却见里面是件古怪的衣裳,用色鲜明大胆,上面缀满珠宝、铃铛,璀璨夺目,展开来,珠宝相撞,清脆悦耳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煞是好听,更兼五彩光辉流转,炫目极了,初夏已经惊叫道,“真是有趣又好看的衣裳。”   晓萱笑道,“听说北方很多地方的女子都穿这样的衣裳,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连串的声响。”   “三奶奶快穿上瞧瞧,奴婢们也听听这声音。”初夏笑着催促,其余几个也跟着起哄。   若胭早看着这衣裳心里美得晕眩,也不扭捏,当下就换上来,若胭本来生的就美,配上这华丽张扬的服饰,更是绚丽的不可直视,只是近来瘦了许多,脸色也显苍白,倒显出一番少见的纤弱堪怜的气质来,一扬手、一转身,响成一片,和着几人欢快的笑声,屋子里喜气盈盈。   若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兴奋使得原本苍白的脸色也红润起来,死气沉沉的脸庞重现青春朝气,身上穿着他亲手挑选的衣裳,感觉就像被他环抱,满满的都是他温柔的气息。   试过衣裳后,几个女孩子也不分主仆又围成一团继续探宝,包袱下面是个宽扁的首饰盒,里面装着各种奇特的饰品,琳琅满目,大家就拿出来欣赏一番,又在若胭身上一通摆弄,若胭也由着大家放肆,叽叽喳喳的说笑,看罢饰品,最下层却被封得极紧,密不透风,一层层的打开包装,赫然见中间包着些奇怪的点心,看不出具体的形状,造型有趣,晓蓉当先拈起一块闻了闻,才放进嘴里,众人都盯着他瞧,等她咽下,只问“好吃不?”晓蓉点头,“闻着没什么味儿,吃到嘴里竟是浓浓的麦香味,还带着些古怪,好吃的很,三奶奶快尝尝。”   于是若胭拿了一块,其他人都不客气,各自吃了,纷纷称赞,说是“奇怪的好吃”,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   瑾之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开怀的笑声了。   若胭又让晓蓉去叫云归雁,晓萱却阻止了,“这件事三奶奶还是不要让六小姐知道为好,其实,主子很多事情,六小姐都是不知情的。”   若胭沉默片刻就点头了,不管晓萱说的“很多事情”包不包括救太子的计划,反正以云归雁对云懿霆很是自信,也不必非的提前报喜,这样一想,就收了与她同乐的心思,只是颇为歉疚,想起云归雁一向对自己坦诚,照顾有加,如今自己有了高兴事却要瞒着她,很是对不起她。   晓萱又道,“三奶奶若是将事情告诉六小姐,才是叫她不安呢。”   “这话何解?”若胭困惑。   晓萱道,“六小姐只当主子独身赶去,纵然身处侯爷军中,也不能擅自调用士兵回京,那么送东西回来的是谁?再者……”却又突然缄言,不往下说,再者这里面很多东西并非城中百姓所用之物,而是来自北蛮,若非已经交战,何来这些战胜品,只这话不能说出,若胭要知道来历,不免又追问战况。   若胭问,“再者如何?”   晓萱却是回避的一笑,“尚未想到,只这一点,也不能说了,免得六小姐心疑,原本不觉担忧,反要因此不安了。”   若胭虽隐约觉得她言之未尽,只是被众人说笑声打断,也就罢了。   这一夜,若胭睡的很是安稳,将那套奇特的衣裳放在枕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痴痴呆呆的发笑,直到困意袭来,含笑入睡。   次日醒来,却见晓萱和初夏一眼不错的盯着自己看,若胭大为怪异,问,“你们俩大早上的看我做什么?”   初夏笑道,“三奶奶昨夜睡的可沉了,奴婢进来两次,三奶奶都不知道,阿弥陀佛,以后能这样就好了。”   若胭失笑,“别忙着烧香拜佛了,快去看看早膳好了没,我有些饿了。”下了床,晓萱就递过衣裳来,服侍穿上,初夏已经往门外传唤来小丫头们伺候洗漱、梳妆,笑道,“阿弥陀佛,晓蓉这一早上没有白忙活,三奶奶只管使劲吃,早膳丰盛着呢。”   若胭笑,“初夏,你近来朝佛了不成?还想以后当姑子去?”   大家都笑起来。   初夏自己也乐,“要是当姑子能让三奶奶吃的香、睡的香,那奴婢就去当姑子。”   恰好云归雁进来,听了这话,就打趣道,“只有我三哥有这本事,你还是不必当姑子了。”众人又是一通笑,云归雁笑看若胭,“今天气色确实不错,莫不是有什么好消息?”   若胭一滞,晓萱已经笑着接过话,“今天表少爷要参加殿试,大家正在猜呢,六小姐要不也猜一猜,表少爷会不会再得个状元?”   “那就是连中三元了啊。”晓蓉大声说。   云归雁却悄悄垂了头,明显不安,强颜笑了笑,对若胭道,“我正是想找你出去玩呢,我知道你不愿去热闹处,不如就去郊外,这个时节山花正盛,去走走也好。”   若胭知道她这正是因为许明道之事心里紧张难受,故意要拉了自己出去玩耍,叹这丫头是真的动了心,已经患得患失、春思满怀了,奈何侯爷不在家,谁能管得了她这个事,心念一转,决意自己去探探许明道的意思,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来一起用餐,很想与她一起踏青游玩,只是今天章姨娘离京,自己是必要去送行的,歉意的说明原委,云归雁愣了一下,“那我陪你一起去送行。”   若胭笑道,“哪里当得起六小姐送行啊,这样,你在家等我,等我回来陪你去。”   云归雁想了想,高兴的同意了。   奇怪的早上,云归雁吃的不多,若胭倒是没少吃,难得的好胃口。 ☆、送行   饭后,两人又说了些话才散,若胭想早早的过去,能多陪会章姨娘,就带了初夏和晓萱两个出了侯府,一路马车往梅家去,当初听章姨娘说的是巳时正启程,此时刚辰时三刻,不想还不到梅家门口,就听到有马蹄声和车轮声吱呀吱呀的迎面而来,紧接着就听晓萱在外惊道,“三奶奶,章姨娘已经出发了。”   若胭大惊,猛地掀起了帘子,果然见一辆熟悉的小油车从梅家侧门而来,在油车后面,恰好看到几个背影消失在门后,接着,慢慢的关上门。   “姨娘——”若胭喊。   双方马车都停了下来,对面的小油车也挑起了帘子,春桃正扶着章姨娘坐在里面,章姨娘掩面而泣,闻声抬头,看见若胭,悲呼一声“二姑奶奶”,就手忙脚乱的下马车来,若胭也迅速的过去,早被章姨娘搂在怀里,哭个不住。   若胭惊道,“不是说好的巳时,怎么这样早就走?若非我来的早,岂不是要错过为姨娘送行。”   章姨娘哭而不语。   春桃哭道,“二姑奶奶不知,原本确实是定的巳时,到今儿早上却又改了时辰,说是老太太昨夜里做了个噩梦,梦中菩萨警示,说是巳时远行要妨主,就改的提前了,姨娘怎么做得主,只想着不能见二姑奶奶一面,哭了一早上。”   若胭气恼不已,张氏从不信佛,怎会突然冒出一句菩萨警示来,不过是有意早早的打发走章姨娘,不叫她们母女相见罢了,再将车里仅有的几个包袱扫了一圈,更加心知肚明,这主仆二人竟是这样寒碜前往,自然不好叫若胭看见,心知若胭疼惜姨娘,见了此景,定要生气,索性连面也不让见了,若胭此刻看了确实生气,看那包袱,不过几件换洗衣裳,也装不了什么值钱东西,这般回去,与乞丐何异?大老太爷一家见了,怎么会有好脸色相与?暗叫几声张氏狠毒,恨不得冲进去找张氏理论,又冷冷一笑,有什么理论的,连梅家恩也不管,薄情至此,还指望张氏大发慈悲?只心里憋的疼,抱着章姨娘,母女俩哭了一场,还是初夏劝道,“三奶奶和姨娘都莫哭了,总算三奶奶赶到,这也是天意怜愍。”   章姨娘忙擦了泪,连声道,“正是,正是,总算走之前又见二姑奶奶一面,姨娘走的安心了。”   若胭却哽咽道,“姨娘此一去,身旁无依无靠,更无积蓄,怎么过活,既然已经从梅家出来,我也不必再顾忌,姨娘先去我的庄子上住着,等我再做安排,何必非要去延津,那里人地两生,去了我不放心。”   章姨娘却摆手,“不可,不可,姨娘终究是梅家的人,回去祖籍也是理当,若去二姑奶奶的庄子,不但于梅家不好交代,也要连累二姑奶奶被人笑话,哪有嫁了的女儿将娘家的姨娘收留的?我还是去延津,有春桃作伴,两人做些针线,守着几间祖屋几亩地,也可过活,虽不富贵,但是清静,一生若能这般,姨娘也知足了。”   若胭听着心酸,哪里肯放行,章姨娘坚持要走,若胭也堵了气,吩咐初夏立即去采办细软用物,并回瑾之去取几封银子过来,晓萱则拦道,“三奶奶,这些倒不必,奴婢已有安排,请三奶奶稍等片刻。”   若胭诧异的问缘故,晓萱则转身跑到街口看了看,又折回来,道,“奴婢已经安排晓蓉,她应该很快就会赶来。”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若胭还要再问,却见人影闪过,只见晓蓉已经到了跟前,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皆是一样的装束,表情严肃冷峻,只抱拳向若胭行了礼,叫了声“三奶奶”,更无他话,若胭怔怔的看着两人,眼前飞快的闪过许多人,半缘庵护送杜氏骨灰回蜀的两人,昨天刚从云懿霆身边赶来送东西的男子……他们都是一样的装束,他们都与云懿霆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晓蓉已经笑道,“三奶奶,他们是主子临走前就安排留在京中保护三奶奶、听候调遣的,三奶奶这样放心不下姨娘,就让他们护送前去,将一切打点妥当,有他们在,三奶奶大可安心,更不必仓促置办物资带去,尽可到了那边交代他们俩去采买就是。”   若胭此刻除了感谢的落泪,别无话说,原来云懿霆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好,他虽远在千里之外,虽然自己身处危境,却将自己妥妥的保护在身后,事无巨细的照顾着。   “好。”轻轻的点头,一低头,泪已落下。   章姨娘和春桃则不知所措的打量着陌生的两人,直觉的感应到两人身上收敛不住的杀气,意欲拒绝,晓萱解释道,“姨娘放心,如果没有危险或者姨娘的吩咐,他们俩不会靠近姨娘。”   若胭也温言宽解,说是身边多个人,路上也安全些,“姨娘和春桃都是女流之辈,从京州到延津,不远不近也有千里,只一个车夫跟从,怎么安全,就算府里人少,也总能腾出一两人来,再不济,还有姜先生呢?”说着陡然想到姜先生,自从梅承礼离家出走,自己也忘了姜先生这么个人的存在,当初张氏可是特意修书从新乡请他来的,既然如今梅承礼不在家了,他是不是也该告辞了?顺路同行,人多些也好照应吧。   章姨娘却一脸惊异,“原来二姑奶奶还不知道呢,姜先生早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吗,若胭摇头,自己身边还一堆事呢,哪有功夫想得起他?春桃突然道,“姜先生走的时候还和老太太大吵了一架呢。”   “哦?”若胭纳闷,走就走吧,吵什么呢?都是老头老太太的,有什么可吵。   春桃道,“说法多着呢,奴婢没去看热闹,也不知真情,有说是老太太赶了姜先生走,说大少爷不在家,还要先生做什么;有的说是姜先生自己请辞,说学生离家,于他是奇耻大辱,不肯再呆;又有的说是为了束脩,老太太说一共也没教几天课,还在梅家白吃了几个月,不该给束脩,姜先生却说大少爷离家非他所逼,授不授课都该按契约付束脩,林林总总也不知听了多少说法,不知哪个真哪个假。”   若胭差点没绷住笑,心说不管真假,这几个说法还真是都符合两人的性格。   这边母女俩正殷殷话别,不想不远处那扇侧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里面呼啦走出数人,当先一人正是张氏,后面跟着大郑姨娘和姜婆子等人,浩浩荡荡的奔了过来,章姨娘不由的退了一步,再慢慢挪到张氏跟前,不知所措,张氏很不高兴的斜她一眼,又转向若胭,若胭则径直过去,不咸不淡的行礼,道,“多谢老太太出来为姨娘送行。”   任谁都清楚张氏不为送行而来,若胭偏偏当众这么一说,张氏脸色一变,有些下不来台,牵强的扯了扯腮,这才皮笑肉不笑的回答,“二姑奶奶倒是来的早。”   若胭也笑,声音更响亮些,“是啊,自然得来得早些,若是晚了一刻半刻的,可就见不着姨娘了,我原本还想着巳时才来,不想昨儿夜里做了个梦,梦中有位菩萨对我说,让我今天务必早些过来为姨娘送行,要不然就只能一路追到延津去了,我原本还不信来着,天下哪有这样荒诞可笑的梦,天上的菩萨都是闲的无事可做吗,这世上大事小事何其多,倒有空为我这个事特意过来报个信,丫头们却劝我,说还是该信的,菩萨也有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的那种,我就半信半疑的来了,没想到还真恰好赶上姨娘启程,老太太说我这梦巧是不巧。”   若胭身后的几个丫头听了这话,拼命忍住笑,快要憋出内伤,其余的人则无一例外的白了脸,尤其张氏那张脸煞是多彩,正想着是发一通脾气骂她口出无状、还是哭一场责她奚落长辈,若胭又笑起来,“管他什么菩萨呢,总是让我见着姨娘了就好,老太太还亲自出门来送行,这样大的场面,也是难得了。”   张氏打好的腹稿就失去了意义,被她这样宽大的一笑,骂是不能骂了,哭也没法哭,只好挤出个笑脸,呵呵了两声,飞快的扫过晓蓉身边的一男一女,看装束怎么也不像下人,而且一脸冷厉,带着生人勿近的杀气,问,“他们俩这是?”   若胭略一迟疑就笑,“老太太,他们是我的人,特意请了来,专为姨娘护行。”说出来也好,叫你知道我是有安排的,就算离得远,也容不得姨娘被人欺负。   “胡闹!”张氏可算是找到目标了,“二姑奶奶连这点礼数都不知道了吗?章氏是梅家女眷,怎可与外男同行?”   呵!还学会拽两句礼仪了!若胭不以为然的道,“老太太放心,只是同行,并不同车,老太太如果觉得不合适,还请另作安排,老太太是懂礼数的,按说,老爷是朝中六品官员,女眷出远门,岂能无人护送?千里之远,途中车马行人,皆是生人,若有冲撞,岂不更加不妙?”   张氏哑口无言,直看着若胭气得说不出话来,大郑姨娘为巴结张氏,顶嘴道,“二姑奶奶这样说,就是埋怨老太太没有为章姐姐请护卫了?二姑奶奶哪里知道老太太当家的难处,府里本没多少得闲的下人,大家里里外外的忙着怎么抽得开身。”   若胭就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冷笑,“不如大郑姨娘陪着同行?就算没有男丁,有大郑姨娘陪着,姐妹俩说说体己话也好,这既是大郑姨娘的姐妹情深,又为老太太分忧,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大郑姨娘吓得花容失色,倏的缩到张氏身后,探首摆手,“二姑奶奶,不可不可,妾若离开,怎么服侍老太太。”   若胭扬眉冷笑,“这么说,服侍老太太就非大郑姨娘不可了?一大家子人竟没一个可用的,还是说,我姨娘此去祖籍是因为不如大郑姨娘善于服侍?”   大郑姨娘无言以对,张氏也没话可说,眼珠儿一转就哭起来,用衣袖胡乱揩着眼角,跺脚道,”二姑奶奶这样的伶牙俐齿,跑到娘家门口来吵闹,这是认为我梅家虐待了你姨娘,要为你姨娘鸣冤吗?”   若胭正要直言,就见章姨娘在张氏面前跪下,求道,“老太太息怒,二姑奶奶绝无此意,都怪妾滞留太久,时辰不早,妾该赶路了。”   若胭这下是又气又心疼,这姨娘总是这样诚惶诚恐、归揽罪过,有心再扎张氏两针,又不愿章姨娘担惊受怕,默默将话咽下,索性希望章姨娘快些离开,也好些解脱,众人也都没了话,气氛诡异之下,章姨娘再一次向张氏拜别,张氏拉着脸一个字也没说,章姨娘也没指望她会说什么,复登车而去,若胭要亲自送章姨娘出城,也坐上了小油车,却对着张氏凉飕飕的笑了两声,才放下车帘,两辆车一前一后轱辘辘远去,一男一女却没上云府的马车,纵身一跃,就消失在众人眼前,吓得张氏等人倒抽一口凉气,不由的缩了缩脖子。   车轮缓缓转动,发出低沉暗哑的声音,像是碾在心里,沉重而疼痛,不用再面对张氏,离别的悲伤才又升上来,各自落泪,章姨娘哽咽着叮嘱若胭“多吃些,长些肉,女子要丰腴些才好生育”、“必要恭敬、顺从婆母、举止谨慎、讨婆母欢心”、“要服侍好三爷,不可任性,身为正室已是荣幸,万不可心胸狭窄、妒忌成性,日后若三爷另有新欢,还要大度容忍”……若胭初时诺诺应下,到后来就不再说话。   章姨娘这样说,是因为她本为妾,身份使然。   若胭看着身边的章姨娘,一个被逼得远走的“妾室”,忽感哀伤,只因章姨娘是梅家恩的妾,不管她是否得宠,身份本身已经碍了人眼,就算正室杜氏当初容她,其他的妾也容不得她,大约,这也是情理之中吧,如果云懿霆也纳妾或者仅是新欢,自己是否会有容人之量与另一个女子和平共处?那是绝无可能的吧,即使对方温柔、娴淑、对自己恭敬有加,和章姨娘一样与世无争,自己也同样容她不得,心胸狭窄也好,自私善妒也罢,作为女人,自己唯一可以坚持的,就是这一点点骄傲和追求了。   不求富贵,只求一心一意。   一路伤感,各自心事。   城外相别,芳草萋萋,泪水涟涟,终是章姨娘很了狠心,上车去,落下帘子,绝尘而去,唯觉空气中飘荡着隐隐的哭声。   若胭就久久的站在那里,望着早已不见马车的方向,任泪水打湿衣襟。    ☆、私礼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正是阳春三月,城外风景甚好,天空宛如一块质地纯净的青玉,漂浮着洁白柔软的云朵,悠扬变换着各种曼妙姿态,金色的阳光恰到好处的洒落,将远山近树镀上一层轻薄灵动的光泽,莺飞草长,杂树生花,偏在这样美景时节,亲人远去,天各一方,再美的景色此刻在若胭眼中也失了颜色,唯觉自身飘零,杜氏已死,章姨娘远离,云懿霆也不在身边,自己竟孤身一人了。   一辆马车颠簸着从面前过去,在前面不远处停下来,有人把头探了出来,没看着脸,只见发髻间金光耀眼。   “哟,这不是二姑奶奶嘛,怎么在这种地方站着,莫不是把你那姨娘送走了?”肥腻高亢的声音,是梅顺娘。   若胭皱了皱眉,权当没听见,到底觉得搅了心绪,再往远处看一眼,扶着初夏的手登上马车,“回去吧。”   梅顺娘见她无视于自己的存在,自尊心受到伤害,勃然大怒,指着若胭就骂,“什么东西,在我面前也摆这个架子!我是你姑妈,你见了我就该赶紧的过来给我磕头才是,倒把自己当个人看,打量这京州还有谁不知道忠武侯现在……”   话没说完,却嘎然而止,“呃”了闷哼了一声,只见梅顺娘面前已经多了个人,脖子被一只手扣住,喘不上气来,翻着白眼,肥胖的双手乱扑腾。   车里没有别的声音。   “放了吧。”若胭眯了眯眼,吩咐。   晓萱手指一松,冷冷的瞟她一眼,闪身回到若胭的马车上,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紧接着,车辕转动,旁若无人的从她身边经过,进城去了。   不用再顾忌杜氏和章姨娘,又没有贾秀莲在场,我还用得着跟你客气吗?   路过西市,若胭又想起一桩事,问初夏,“嫁妆里还有什么适合送给四爷的礼物?”明天就是云懿诺的生辰了,人家可是提前打过招呼要礼物的,自己这还没准备呢,到时候两手空空,可过意不去。   初夏看了眼旁边的晓萱,道,“去年准备给五爷那样的文房四宝还有几套呢,三奶奶怎么个安排的?”上次倒是把东西从库里搬出来了,但是三爷一句话就给否了,愣是让晓萱临时买了个一模一样的送去,根本没动嫁妆,怎么着,今年您还想着从嫁妆里拿一套呢?   若胭也就看向晓萱,没说话。   晓萱主动说道,“上次五爷生辰时,主子就交代过,往后三奶奶有什么人情往来,都只管跟奴婢说就是。”   这就是不让动嫁妆了呗,若胭想了想,问,“你知道往年四爷都收了什么礼物?”   晓萱摇头,“奴婢不知。”   若胭叹口气,笑道,“我总以为你们都是无所不知的,什么消息都能知道。”   晓萱也笑,“想知道自然能知道,四爷的寿礼没有什么值得知道的价值,主子说过,只做有价值的事情,不要过多的分散精力。”   若胭无语,心说云懿霆是怎么培养这三个丫头的,这哪里是丫头,分明就是传说中的杀手,笑了笑作罢,“就按五爷的标准送一套一样的吧。”以后六爷生日也这般,几个弟弟都是一样的,也省得被人说长道短、分出个亲疏远近来,只是四爷昨天才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总该有些别的表示才是,若仍是一视同仁,难免叫他心里委屈。   这倒有些为难了。   若胭有些头大,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正见着和晟宝莊的招牌,原来是恰好到和晟宝莊门口,心念一动,就叫住了车,问初夏,“上次那颗东珠,陈掌柜说多久可完工?”   初夏道,“说是要十来天功夫的,陈掌柜的活精细些,都要费功夫,三奶奶这是急着要了?”   “不是,顺口问起。”若胭伸了个懒腰往外去,“都到门口了,不如进去看看。”   几人进了店,伙计认得若胭,立即迎上来行礼,请上二楼,随后陈掌柜就匆匆赶来,“二小姐今日怎么过来了,莫不是有要事交代?”当初,杜氏可是把和晟宝莊分给若胭的,现如今,若胭就是陈掌柜正儿八经的东家。   若胭笑道,“正好路过,就进来看看陈掌柜,多时不见,陈掌柜一向安好?”   “托二小姐的福,陈某近来平安顺意,铺子生意也算不错。”陈掌柜笑着说话,亲自斟了茶,等若胭浅抿一口放下,才关切的道,“倒是二小姐自己,清减不少,还需放宽心思、珍重自身才是。”自然是暗指为侯爷牵连的原因。   “陈掌柜所言极是。”若胭陈恳的点头,又问起王大夫的近况,“不知身体可还康健,久未问候,这是我的失礼。”   陈掌柜道,“二小姐先保重自己就好,杨总管那边时常有信过来,王伯这半年已不如前,倒还不必忧心,有杨总管在,必定照顾妥帖。”   两人皆是感概,王大夫自从杜氏过世,身体就垮了下来,日渐虚弱,他这既是愧疚不能医治好杜氏,也是信念崩塌、生无所恋所致,若胭心知,在一定程度上,这些人都是把杜氏当成了当年老将军的延续,而杜氏的死差不多是浇灭了祖辈留下来的那点火种,杜氏一门已经绝后,他们秉承下来的祖训至此失效,同时,多少年刻在心中的信念也无家可归了。   唏嘘之后,陈掌柜又问若胭,“前几天初夏姑娘送来的东珠,可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品,配饰也不能太过粗糙了,我已经叮嘱了老匠师,务必精益求精,二小姐今天过来,可是要问东珠的事?”   若胭摇头,“东珠不急,我来倒是确有一件事要请教陈掌柜,最近有没有新进的好货,倒不需价值连城,难得就好。”   “二小姐打算……”   若胭直言,“府里四爷生辰将至,我正为礼发愁。”   陈掌柜就笑了,“要是为小姐们贺寿,近日没什么新奇首饰,要是四爷,这倒正是巧了,昨天才收了一件好东西,正适合四爷,三奶奶稍坐,我去取来,三奶奶看看就知。”言讫,起身离座而去,不多时回转,手里托着一只精致小巧的乌木方盒,瞧着沉甸甸的,也不知其中装的什么。   只见陈掌柜笑呵呵的将方盒打开了放在若胭面前,“三奶奶请看。”   里面用红绸裹着个什么东西,不大,端放在正中,若胭好奇的翻开红绸,里面赫然是一方温润无瑕的白玉印章,玉质细腻,浑身洁白通透,无一丝杂质,实在是难得了,不由的啧啧称赞,拿起来细细端详,印章底面平整干净,尚未刻字,陈掌柜笑问,“二小姐觉得如何?”   若胭连连点头,又小心的包裹好了,“做私印是极好的。”   云懿诺虽然年纪尚小,说来还用不着私印,但他数次在自己面前坚持已经长大,想来内心渴望长大、很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若是送他一枚印玉,他必定是喜欢的。   终于将礼物搞定,若胭大松一口气,又和陈掌柜叙了些闲话,就捧着盒子告辞,回到瑾之,即打发小丫头去问云归雁的情况,小丫头回来说是“六小姐正在小憩”,若胭笑了笑,洗漱、更衣罢,看着桌上的印章盒子,思忖着怎么私下里送给云懿诺,算是给他单独的谢礼,才刚喝了口水,就听晓莲说四爷来了,初夏就笑,“三奶奶正想着这事呢,四爷就来了。”   云懿诺是为还书而来,这段时间来来回回借了三五次,若胭因牵挂云懿霆,精神倦怠少见客,但小孩子爱看书是好事,理当鼓励,每次来了,都会撑起精神陪着说会话,然后由着他自己去找书,并不防备,有时自己也在书房坐会,顺意取本书翻看着等他,因着这个缘故,云懿诺来瑾之算是除云归雁之外最频繁的人了。   “三嫂想着我?”云懿诺抱着书,撩袍上阶,听了初夏这话,眸光一闪,惊诧的扬首相问。   初夏笑,“可不是嘛,四爷请进。”   云懿诺欢喜的应一声,步子也轻快许多,见若胭已经从屋里出来,容色与往常有些不同,眼圈发红,似不久前哭过,但是哀伤之中又流露出喜悦,很奇怪、复杂的神色,令人不解,又移不开目光,她手里端着个乌木盒子,笑容清亮的走过来,“四弟,你来的正好。”   云懿诺有一瞬间没挪步,怔怔的看她,随即欢颜上前,“三嫂,你找我吗?”   若胭笑着眨眼,指了指手中的乌木盒子,放他手里,“是呢,四弟看看这个,可喜欢不喜欢。”   云懿诺双手捧着盒子,心怦怦直跳,好奇的打开一看,目光就凝住了,良久,抬头问若胭,“三嫂,这是送给我的?”   “是啊,你喜欢吗?”若胭问。   初夏端了茶来,见云懿诺手里拿着盒子,就将茶放在桌上,抿嘴而笑。   云懿诺目光闪亮,喜道,“喜欢,很是喜欢,三嫂最知我心。”   若胭听了心里也美滋滋的,送出去的礼物被对方称赞,是件无比快乐的事,当下也欢快的笑起来,几个丫头也过来凑热闹,都打趣云懿诺说“四爷有了私印,可就成了大人了”,云懿诺也不生气,捧着盒子左看右看,喜欢的不舍得合盖,却又黯下神来,问若胭,“三嫂为何现在就把礼物给我了,莫不是明天不愿意……”   云懿诺和云归雪是孪生兄妹,历年的生辰家宴都是一起操办的,今年因战事不利,谁也没心情再为两个孩子的事费心,然到底侯府不同寻常人家,就算再简办也寒碜不了,何况,还有和祥郡主坐镇着,就以她宠爱云归雪的程度,这顿家宴仍是会如期如旧,但是若胭去不去就不好说了,一则,她近来身体不佳,二则多少内外宴请她都是以戴孝为由推却了,最关键的是,她才刚打了云归雪一耳光,又被和祥郡主罚家法下跪,关系正有些不太和谐。   若胭却笑,“放心,明天的寿宴,我会准时到的。”   云懿诺松口气,犹豫了好一阵,又试探着问,“三嫂送我印玉,是觉得我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   若胭心中直乐,果然自己猜得没错,这小家伙一心想着长大呢,当即点头,一脸认真的回答,“这是自然,过了这个生辰,四弟就是大人了?”   “和三哥一样?”云懿诺追问。   “是的,和你三哥一样。”若胭怕伤了孩子的自尊心,忍着笑用力点头。   云懿诺大喜,嘿嘿直笑,看看若胭,又看看盒子,也和大家说笑起来,玩笑了好一阵,才宝贝似的抱着走了。   他既走,若胭又把初夏叫过来,“也给七妹妹找件礼物。”耳光归耳光,姑嫂关系在这摆着,没有明知小姑子生日却两手空空的道理,更何况,还有个云懿诺呢,兄妹俩一处站着,总不能只送云懿诺就单忽视云归雪吧,这不是送脸给人打么?   初夏道,“库里有四只双蝶恋花的歩摇,两两成对,倒是合适。”   若胭点头,“那就取一对出来,另一对留着回头四妹妹生辰再给她,你记着这事就行。”   初夏刚要说话,晓萱进来道,“三奶奶,奴婢这便出府去取文房四宝,七小姐那边,三奶奶有什么吩咐的,奴婢一起去办了。”   若胭笑,“你分明是已经听见了我说话,还要来问,三爷不在家,你就当不知道好了,家里有现成的东西,何必再去采买,我留着那些个首饰做什么,回头分给你们做嫁妆吧。”   晓萱脸红,初夏掩嘴而笑,“奴婢是不要嫁妆的,三奶奶留几件好看的给晓萱倒是不错。”   “你也来打趣我呢。”晓萱瞪初夏一眼,转向若胭,一本正经的道,“主子的命令,奴婢不敢敷衍,三奶奶要是有什么想法,等主子回来,还是亲自对主子说吧。”略一顿,又笑起来,“奴婢觉得这样甚好,三奶奶就该花主子的钱,何必总惦记着自己的嫁妆呢。”说罢,转身就跑了。   初夏在她身后哈哈大笑,若胭也笑,“这丫头开了窍了,果真是女大不中留,还没嫁人就已经看得这样透彻,嫁了人一准是个当家做主的。”又想起云懿霆说过已经为晓萱定了人家,看来自己还真的着手准备她的嫁妆了。 ☆、宴席   云归雁进来,见两人说笑,诧问,“什么事这样高兴?”   若胭就说正拿晓萱说笑呢,心念一动,就含蓄的问云归雁是否知道晓萱的亲事,云归雁却呵呵一笑,毫不含糊的答道,“自然是知道的,我们都知道,晓萱的亲事是三哥定的,晓萱自己也满意的。”   “那男子呢?”若胭来了八卦的兴趣,追问。   云归雁摇头,“我也没见过,只听三哥说起过,说是模样和人品都很不错,嗯,武功也很了不得,”好奇的看若胭,“怎么你突然问起这事?”   “闲来找趣罢了。”   若胭怏怏的摇头,连云归雁都不知情,也不知道云懿霆给晓萱找了个什么神秘人物,怎么大家都是只听过没见过呢,忽然想起晓萱曾说过“其实,主子很多事情,六小姐都是不知情的”,看来,的确如此,笑一笑,岔开话题和云归雁说了会话,问她还去是不去游玩。   云归雁摇头,又低下头,期期艾艾的道,“心里仍是放心不下,没了玩耍的兴致,还是等几天吧。”   若胭知道她说的是许明道殿试的事情,就搂过来宽慰,云归雁却又笑,“你别安慰我,我要出门去转转了。”   “做什么?”若胭困惑。   云归雁笑,“去朱雀门看看。”   朱雀门是皇城正南门,参加殿试的举子会从这里出来,若胭一愣之后反应过来,这是要去等着许明道出来了,笑一笑,将她送走,返身回屋,又吃了些云懿霆买的边城点心,味道虽然怪异,吃在嘴里却是别样美味,甜蜜蜜的腻了整颗心,想不停的吃,又怕吃完了就没了,纠结不已,还是初夏提醒道,“三奶奶想吃就吃吧,清明过后,天气一天天热了,难为那霍岩快马加鞭,也不知怎么保存的,这么远的送来,竟没有坏,只是不能再多保存了,就这一两天,要不就该霉了。”   若胭想想有理,虽是舍不得吃,但一想到不吃也要扔掉,就更加心疼了,索性敞开了吃。   到午膳就吃不下了,晓蓉就叹,“才想着三奶奶今天能多吃些东西,特意的多加了几道菜,却又不吃了,点心吃多了,仔细腻了肠胃,又要难受。”   初夏笑,“且由着三奶奶吃吧,若不让她吃,肠胃不疼,心该疼了。”   若胭就失笑,佯装要打初夏,“你这妮子,如今越发的拿我玩闹了,我不吃饭才好呢,这么丰盛一桌子,你们几个都吃了吧,连一口汤也不许剩下,宁可肠胃疼,也不能心疼。”   大家都笑起来,若胭又去床上歪了会,自打昨天得了云懿霆的消息,精神就出奇的好,神采奕奕的,只是满脸带着笑,连带着章姨娘远去的悲伤也淡化许多,躺床上偏又睡不着,想一阵云懿霆,心里暖一阵;想一阵章姨娘,又伤心一阵,七上八下的忽喜忽悲,这一天就过去了,晓萱将从外面买来的东西放在若胭面前,一套文房四宝和上次送给五爷的一模一样,这也不必说了,另有一对双蝶恋花歩摇,和若胭嫁妆里的那一对有些出入,但也精致非凡,大可拿得出手。   若胭如今也没的话说了,苦笑一声,自言自语“嫁入豪门,还是很有好处的”。   到晚膳时,云归雁又来了,很是垂头丧气,不等若胭问,自己就苦着脸说了原因,“那么多人,他根本就没看见我。”   若胭劝道,“你也知道人多,表哥没注意也是常理,明天四弟和七妹妹生辰宴后,你不妨就去古井胡同找表姐说话,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殿试虽在今日,但是名次并不在今日公布,还有几日留待读卷官阅卷评定,将初定名次上呈皇上,由皇上最后确定,朱批示下,才算是尘埃落定,而云归雁担忧的事——许明道被人抢走——也还需要好些时日呢,名次公布之后,还有杏园宴,若谁有招婿之心,也总在杏园宴后,倒是皇上,如果有意招驸马、郡马,有可能会在杏园宴上提出,却也并不一锤定音,皇家的公主、郡主择婿,非比寻常百姓,即使是才华横溢的状元,也需要相关的审定程序,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是一点,只要皇上真的提出来了,没有特殊原因,最后都是成了,而其他的官员,知道皇家有意招婿,自然也不会再斗胆抢人。   云归雁闷闷的点头,也只能如此。   次日,云归雁仍过来早膳,饭后,两人坐了坐,一起往存寿堂去,云懿诺和云归雪的生辰宴就摆在那里,比起去年五爷云懿思的那次家宴来,今天有些沉闷,自然也是因为战事的原因,三房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的在说着话儿,却不是什么轻松的笑话,都是关于侯爷的情况。   云懿诺安静的坐着,真的像个大人一样昂首挺胸、表情端凝,云归雪则明显不高兴,嘟着小嘴低声自言自语,今天是她的生日,大家却不欢庆,这让她觉得很没面子,见若胭进来,愣了愣,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若胭看在眼里,也不理她,坦然自若的先向长辈们行过礼,这才让丫头们给两人送上礼物,说了几句寻常的祝语。   云归雪是不稀罕她东西的,她自幼见多了稀世宝贝,不信若胭会送她什么价值连城的礼物,心里犹记恨那一耳光,恨不得当众将礼物摔在脚下,到底在众多长辈面前不敢放肆,倨傲不屑的让丫头收了。   与她截然不同的是云懿诺的反应,因是昨天已经收了印玉,他没想到今天若胭不但来了,还带来一件礼物,这个盒子他是认识的,和给云懿思是一样的,先是不解若胭的做法,转瞬就兴奋的想到,这是若胭看待他与其他兄弟不同,今天当众送的文房四宝才是生日礼物,昨天那印玉是私下送的,可见是独一份,这样一想,就欢喜的眉眼生辉,坐立不安,直到旁边的云懿思悄悄推他,奇问“四弟怎么这样高兴”,才讪讪一笑,稳坐不语。   若胭送出礼物,也不管对方什么态度,总之算完成了任务,和祥郡主倒是对她多看了两眼,平静的让她入座。   云归宇正和云归暮挨坐着低声说话,这会子抬起头来向她招手,“三弟妹来我这边坐,我们说说话儿。”   若胭微微一笑,依言过去,坐在云归宇左侧,又把云归雁拉到自己旁边。   云归暮坐在云归宇的另一侧,正低头想着什么,直到若胭落座才侧脸向她点头,先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却又着意打量了一阵,笑道,“三弟妹今天气色不错,比前几次见着红润多了。”   若胭也笑,“三姐看上去也心情不错。”   “正是呢,这不正和大姐说着你三姐夫的事嘛。”云归暮说话素来比云归宇还要直来直往,半点没隐晦,没等若胭问起,自己就说了出来,“多亏了大姐,还有大伯父,你三姐夫今年不必再离京了。”   “这真是好事呢!大姐功不可没。”若胭也觉惊喜,没想到云归宇还真是个两肋插刀的,那次正喝着茶说走就走,带着云归暮就去找大老爷商议,后来若胭一心扑在云懿霆身上,也没顾上打听结果,原来已经成了,其实云归宇哪有这本事能左右朝臣的去向,最多是在大老爷面前多说说话,推着他想主意、走门道罢了,功劳还是大老爷的,难得的是,云归宇这份心,肯为娘家妹子出头。   云归宇摆手而笑,“我有什么功劳,金口玉言是皇上说的,关系走动是父亲在做,没我的事。”   这话是实在的,一点不邀功,其实也怪不得大老爷先前不作为,凡事都有个亲疏远近、轻重缓急,大年刚过,就是春闱和娘娘大喜,一家子忙的脚不沾地,接着乐极生悲,就出了边关的事,哪里还顾得上侄女婿留京不留京的小事?比起侯爷甚至全家的荣辱兴衰,留不留京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女儿和侄女、侄女婿都跑来恳求,少不得还是要分出心力成全,即使侯爷的事一直如利剑悬于头顶,但是云家根基深厚、只要肯费心,留个人还是不难。   “虽是留下,但是具体职位尚没有示下,还不知要补哪个缺,如今还等着呢。”云归暮道。   若胭安慰她,“好歹是先留下了,慢慢的再等个好的职务,左右在自己家里了,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的。”   云归暮就笑说“在理”,坐在她身边的云归瑶一直垂着头不作声,连看也不看若胭,若胭猜她是为那天因云归雪之事顺带说了她一句的缘故,却想不明白她这是愧疚呢还是委屈,就主动打个招呼,按年龄来说,云归瑶比若胭还大几个月,但是若胭担着“三嫂”的身份,就得叫她一声“四妹妹”,心里也只当她妹妹看。   若胭既然先打招呼,云归瑶也就别扭的回了声“三嫂”,仍是垂下头去。   何氏和云归雪坐在一起,她今天也不多话,端着谨慎的笑容,只看向若胭时,眼底掩不住的恨意,若胭也没在意,并不知她因自己一句话果真去找和祥郡主问缘故却讨了一通骂的事,自顾自的扫视了一圈众人,却见王氏坐在一角,脸色憔悴不堪,不由的大吃一惊,王氏自一个月前伤了脚踝,就闭门不出,谁也不见,若胭打发丫头带了药材去看望过几次,都说“二奶奶卧在床上,精神不太好,听庆春说,脚踝的肿已经消了,能慢慢扶着走动了”,自己只当她卧床久了难免困乏,怎么今日一见,竟变了个人似的,暗叹,想来也是和自己一样,心里念着二爷呢,不过好在二爷确实回了祖籍,最多是一路风霜,总没有性命之忧吧。   对面的王氏感觉到若胭的目光,恍惚抬起头看过来,目光迷离呆滞,看了好一会才露出个苦涩的笑容,又低下头去。   这让若胭越发的心惊,回头扯了扯云归雁的衣袖,悄声问她,“二嫂怎么了?”   云归雁也蹙眉低语,“我也不知道呢,好些日子没见着二嫂了,去过两次,丫头都说正睡下,后来又找三姐玩了两回,也都不见二嫂,打发丫头过去问,丫头说是大夫说了,脚踝伤的重,不宜多走动,我也就罢了,怎么今儿瞧着,倒不像受伤,像是生了大病了,比你的脸色还差些呢。”   若胭默默无语,暗中生疑。   不多时开宴,若胭依旧只吃了几口素菜便罢,饭桌上安安静静的,少有人说话,连酒也没人喝了,更没人提及若胭打云归雪的事情,这样大的事,多少都会传出去,然大家都是聪明人,不该说的话就不会说,权当不知。   不到半个时辰便散了席,云归雪闷闷不乐的依在和祥郡主怀里,其他人纷纷离开,若胭拉了云归雁有意的跟在王氏身后,待出了存寿堂,就上前攀谈,王氏只垂着头,几乎不说话,若胭问候几声“身体安康”,也只是轻轻的“嗯”着,走出一段路,见着前后无别人,云归雁就挑明了话,“二嫂,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没有,多谢六妹妹关心。”王氏忙否认。   “那二嫂怎么脸色这样苍白?”云归雁追问,“大夫都是怎么说的?”   王氏静默片刻,轻声解释道,“许是因为脚伤,久不见日头,就显得白些。”   “那,二嫂如今脚伤好了么?”云归雁皱眉问。   “好了,好了。”王氏连声道,匆匆走开两步,“永哥儿该午睡了,我就先走一步了,三弟妹和六妹妹慢走。”说罢,径自急急远去。   云归雁嘀咕,“二嫂似乎不太愿意和我说话呢。”   若胭却敏锐的肯定王氏在闪躲,那么,她到底在隐瞒什么呢,真的有什么病不能告诉大家的吗?    ☆、考较   次日,云归雁真的去了古井胡同,临走时,若胭拉住她,笑道,“慢着,你这样去就不害羞了?不怕被表哥看出你的心思?让初夏陪着你去,就说是我问候大娘。”   云归雁连夸若胭,笑嘻嘻的催初夏快走,初夏笑吟吟的,与若胭对视一眼,轻轻点头,这才陪着云归雁前往。   两人既出门去,若胭又去书房练字,到底是有些书法底子,一个月下来,秦隶学的也有模有样了,加之这两天心情好,写出来又有神韵些,连晓萱看了都赞两句“有些像主子写的”,若胭听了越发美滋滋。   晓莲进来禀道,“三奶奶,府外有人求见三奶奶,自称是三奶奶庄子里的。”   若胭忙让传进来,不多时晓莲领进一人,却是冯管事的儿子大成,进了屋来就伏倒磕头,口称,“三奶奶,奴才爹让奴才来给三奶奶请安,庄子里再过两日就开始种豆了,问三奶奶要不要去瞧瞧。”   若胭恍然想起上次去庄子里是和冯管事聊过这事,当时天气犹寒,不合宜下种,冯管事说了须得一个月后天气暖和才行,这才又打发人来问自己,心念一动,想着去郊外散散心也好,转又想起上次悲伤之行,如今云懿霆又不在身边,自己还是在家里等着消息为好,又摇头道,“多谢冯管事了,本是想着过去看看,只是近来琐事缠身,走不开去,就不过去了。”   大成诺诺称是,起身告辞。   若胭又叫住,想他来一趟不易,吩咐迎春去取几串钱,并着些点心水果包了给他,迎春笑眯眯的应着,飞快的去收拾了来,送到大成手里,又笑问,“大成,庄子里的王大娘还唱曲不?”   大成红着脸回答,“昨儿还唱哩,庄子里那些媳妇子听了都笑个不住。”   迎春就咯咯的也笑。   若胭让迎春送大成出去,过了好一阵迎春回来,手里还拿着几支刚折的花,笑道,“三奶奶,东墙后花圃里的花开的真好,奴婢转了好一阵呢。”   若胭道,“喜欢可以多去看看,这又何妨。”又纳闷的问迎春,“怎么好好的问起什么王大娘来?”   迎春笑,“三奶奶不知,上回奴婢听大成说起着王大娘,最是个有趣的,能说会唱,谁家小两口拌嘴吵闹,她就过去唱曲,唱的那词就是小两口的家常事,别人闻声都去凑热闹看,这般谁还吵得起来,都是一通哄笑作罢,再后来,庄子里都知道,王大娘哪天要是突然唱起来,准是哪家又吵起架来,一窝蜂都去围观,大成说昨儿王大娘就唱曲了,哈哈,可见是有谁家吵架了呗。”   若胭失笑,原来还有这么一说啊,隐约想起当时迎春还建议让自己去听王大娘唱曲解闷呢,幸好没去,要不然,还不整个庄子都知道自己和三爷吵架了。   “对了,不是说让你们每天认字嘛,这一晃眼两三个月了,都学了几个字了?”若胭抿了口茶,又想起一桩搁置好久的事来。   迎春一脸自信的道,“那可多着了,初夏每天都教,连我自己也数不过来,总有几百了吧,要不,三奶奶考考我。”   若胭一扬眉,笑起来,“那好,你去叫了丁香来,我一并考考你们。”   迎春欢快跑去,若胭亦去书房找了本字帖,准备考较两人的识字量,再回到大厅,迎春已经站在原地,丁香却不见人影,诧异的问,“怎么不见丁香。”   迎春摇头,“丁香不在屋里,奴婢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三奶奶是先考奴婢一人,还是等丁香回来再一起考?”   “先考你吧。”若胭蹙眉,将字帖递给她,“你看看一共能认出多少字,将认出的字都读出来。”   迎春爽快的接过,认真的边看边读,薄薄的一本字帖翻完,竟然读出三十余字,连赞,“不错,可见是学习用心了,继续努力,回头按字得奖赏。”   迎春听说还有奖赏,越发的高兴了,这时恰见丁香从外面进来,招手呼喊,“丁香快来,三奶奶考字,认字领赏。”   若胭微眯了眼望去,却见丁香明显的滞了滞步子,迟疑了片刻,才硬着头皮进来,先行礼,才站过一边,垂眉低首,迎春将字帖拍在他胸口,笑道,“还不快读字,三奶奶说了,认得字多,有奖赏的。”   丁香复杂的抬眼看若胭一眼,若胭一语不发的看着她,丁香沉默了好一会,才细若蚊音的说了个“好”,翻开字帖找熟字,整本书翻完,只识得十几个,合上书后,也自知表现不佳,大气不敢喘的立在一旁。   若胭静静的看着她,心里很不舒服,倒不是因为她识字少,而是她的态度,蓦地想到连翘,那个曾经活泼开朗的小女孩,是这四人之中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却一次次的犯错,最终让自己忍无可忍送去了庄子,可是眼前的丁香,似乎又是另一个连翘,其实她的性格与连翘完全相反,总是怯怯的,很少说话,身体似乎也不太好,因此自己尽可能的不让她干活,也不拘着她,权当养个闲人,这点子花费也不值什么,总是主仆一场的缘分,可她似乎很不自觉,没有活计,就成天的往外跑,出出入入也不知会一声,总有些鬼鬼祟祟的嫌疑,尤其数次听说跑去了三房,自己竟不知她何时与三房亲近起来。   “丁香,你刚才去哪里了?”若胭轻轻的问,尽可能的语气平缓。   丁香飞快的瞟她一眼,低声答道,“奴婢想着三奶奶没什么吩咐,就出去园子里转了转。”   若胭含笑点头,“我刚才也出去了一会,去小池那边喂鱼了,并没见着你,怎么,你是去了东墙后花圃那看花了么?”   丁香一愣,随即答道,“是的,奴婢就是在那花圃。”   迎春闻言,惊愕的瞪着她,然后扭头看若胭,似有话说,若胭用目光制止她,呵呵一笑,“那里不错,是个好去处,听说这几日花开正好,罢了,你下去吧,须知刚才我也让迎春读字,她认得比你多些,你要是闲着,不妨多在学习上下功夫,多认几个字也是好的。”   丁香小声的应个“是”,没有多话,若胭等了许久不见她说话,索然无趣,挥手示意两人退下,独自闭上眼,往后仰靠,心里凉凉的难受,丁香说谎了,她肯定没有去花圃,她为什么要说谎?她到底去了哪里?   “晓萱,查一下。”   “是,三奶奶。”   起身将字帖又收起来,默默的回房,将丁香数月来的表现在眼前过了一遍,越发的心惊,似乎从去年开始,她就举止怪异,时不时的往外跑,又想起她曾背着自己为云懿霆做衣裳的事,心叹,这丫头可不简单。   云归雁和初夏回来的时候,若胭正支着下巴坐在窗前发呆,云归雁笑道,“瞧,又想我三哥了。”   若胭问她,“怎么回来这样早?天色还早着呢,依我说,正该留到天黑才回,难道表哥见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还不送上一程?”   云归雁一愣,“哎呀,我竟没想到,明天我再去。”   若胭直呼无语,笑这妮子好不害羞,又拉到身边坐下,问,“快说说情况。”   “没情况。”云归雁却又羞赧起来,扭过腰低笑,“我与明玉一起玩耍,与他不相干。”   “他?他是谁?”若胭故作不知。   云归雁扭捏了一阵,将脸羞得通红,过一会,却又皱起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挽着若胭的胳膊,怏怏不快的道,“若胭,许公子很是客气有礼,可是,我总觉得他并不喜欢我。”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急问,“你如何知道的?”   “我感觉得到,他一直彬彬有礼,疏离有度,一点也不亲近。”云归雁愈发黯然,将头靠在若胭的肩膀上,“若胭,他是不是还在因为我第一次见面失礼撞了他而生气啊?或者,他已经心里有了哪位女子,又或者,已经订了婚约?”   若胭忙摇头,“你别多心,表哥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怎么会生气,他举行极有分寸,并非轻浮之人,深知男女有别,自然不会表现轻佻,他对你有礼貌,正是在尊重你嘛,再说,你是大伯父的侄女,他怎好在你面前放肆,至于婚约么,应该是没有的,我曾听母亲生前提过,说表哥尚未定亲。”自然是没有的,要是定亲了,当初又怎么有自己的事。   听若胭这样说,云归雁又欢喜起来,叽叽喳喳的说了这一天和明玉说这个聊那个,又说佟大娘正在教明玉走路,袅袅娜娜的甚是好看,若胭又是一惊,当初佟大娘教自己步姿也是相当严格的,那是因为自己毫无基础,婚期又近在眼前,自然要严格些才能速成,许明玉又不同,她本身已经相当优秀,又无婚期约束,何必苦心学这些。   等云归雁走后,若胭这才唤了初夏来细问,初夏道,“奴婢陪着六小姐到古井胡同的时候,大娘正在教表小姐行态,我们在门外看了一会,大娘很是严厉,表小姐学的也特别认真,那一举一动……奴婢也说不好,只觉得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连目光轻轻的一瞟、手指轻轻的一勾——都美极了,奴婢和六小姐都看得啧啧称叹。”   若胭思忖许明玉真是个自我要求完美的人,不过她与佟大娘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师徒,不像自己,虽然也咬紧了牙关练了一阵子,终是又放弃得差不多了,云懿霆每天缠着自己玩耍,两人在一起全没个正形,他也常说“不必理会大娘的那些规矩,在我面前,做你自己即可”,纵容得若胭晕乎乎的,早将佟大娘所教又丢到爪哇国去了,现在想想,佟大娘每天见着自己任性胡闹的模样,估计心里伤心极了,幸亏又得一门生,方解心结。   自此,佟大娘与许明玉这对师徒,一个尽心教授,一个全力学习,正是相得益彰,感□□亲。   “你看表哥对归雁怎样?”若胭问。   初夏想了想,道,“表少爷一言一行都是周到无缺的,奴婢也看不出是否喜欢六小姐。”   “那你有没有和表姐说我的意思?”   初夏点头,“说了,奴婢趁着六小姐和佟大娘说话的工夫,悄悄的将三奶奶的心意转告了表小姐,表小姐听了初时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直到六小姐过来,表小姐才点头,让奴婢转给三奶奶一句话,‘看着也是不错,缘分如何,又难说了,总会尽力’。”   若胭摆摆手,她这次是让初夏去见许明玉,希望许明玉做许明道的思想工作,促成这段姻缘,许明玉却回过来这样一句话,意思是她也觉得云归雁品貌俱佳,并愿意帮忙,但是当事人怎么想,也做不得主。   当妹妹的能做哥哥婚姻的主吗?若胭自然也不指望这个,不过是希望她能在许明道面前多提起云归雁,说说她的好话,给两人提供发展的机会,这就很“尽力”了。    ☆、交换   过了两天,若胭正在看书,就见初夏笑吟吟的捧着一只小巧的首饰盒进来,道,“三奶奶,陈掌柜打发伙计把东珠坠子送来了,您瞧瞧。”   若胭接过来一看,眼前一亮,立即赞不绝口,难为陈掌柜的巧心思,把银丝掐的细如毫发,丝丝缕缕的缠绕成一只镂空的球,将东珠松活的裹在其中,滴溜溜的转动,闪亮的银丝映衬着润白的东珠,高贵优雅彰显无遗,美得令人窒息。   “三奶奶戴上瞧瞧。”初夏催促。   若胭笑道,“这可不是给我带的,你给归雁送去,她戴着一准好看。”   初夏有些可惜,看看坠子,又看看若胭,叹道,“要是有两只就好了。”   “我不要,我还嫌勒着脖子难受呢。”若胭笑,催她快去,初夏就依言而去,不多时回来,手里仍是捧着盒子,却掩嘴而笑,若胭纳闷,“怎么又拿回来了,归雁不喜欢么?”   初夏将盒子往她面前一放,指着道,“三奶奶自己好好瞧瞧吧,这可还是刚才那只盒子?”   若胭这才注意到盒子不一样,诧异道,“确实不是那只了,这么说,是归雁的回礼?”说着话,笑呵呵的打开来看,入目已是惊呆,盒中端放着一只雕琢精巧的莲花,质地晶莹剔透,流云漓彩,五彩华辉,炫丽夺目。   初夏道,“六小姐说这是五色石,奴婢还是第一次见着呢,真是漂亮。”   五色石?若胭心道,不是琉璃么?笑,“这可是罕见的宝物了,我这是赚了,用一颗东珠换回五色石来。”   初夏道,“三奶奶和六小姐还真是心有灵犀呢,三奶奶这边打发奴婢送东珠过去,奴婢才到雁徊楼,恰好就见着六小姐捧着这五色石莲花,交代晓菱,要她送给三奶奶呢,见了奴婢,笑得直打跌,连晓菱也省得跑这一趟,竟叫奴婢带回来了。”   若胭也笑,两人拿着莲花欣赏一番,才收妥。   却见迎春匆匆进来,一脸的慌乱,“三奶奶,不好了,奴婢听说出了大事。”   若胭大惊,急问,“什么大事,快说。”她现在是每天都提着心,最听不得有人说这话。   迎春道,“奴婢刚才去前面核对夏裳尺寸,回来时恰好听到二夫人身边的几个丫头在说话,说大老爷才刚回府来,就急匆匆和大夫人来见二夫人,一脸的阴沉,准是出了大事。”   若胭的心猛地就沉了下去,直愣愣的盯着迎春,好一阵才醒来,连声道,“快去打听,你们俩都去,务必要问仔细了,是三爷出事了,还是侯爷出事了,快去。”   初夏和迎春忙去了。   若胭站起来,四处走动,急得团团转,不住的往外看,片刻后不见人回,扬声就喊晓萱,也叫她一并出去打探情况,叮嘱她,“我不管从二夫人那边会传出什么消息来,只是从你这边得来的必须要是真实无误的才行。”   晓萱却不挪动,只管守在若胭面前,道,“三奶奶莫急,奴婢是不能离开三奶奶的,晓蓉这会子不在,往大厨房去了,三奶奶略等一等,晓蓉过来就立即让晓蓉去打探,此刻还是缓上一缓,看初夏一会听说了什么也好。”   “她哪里能听说什么,凡是能传出来的都是已经下了指令了。”若胭急道,“三爷离开这么一个多月,不管外面传的什么样,也不管真实情况如此,只这府里,一点半点也不告诉我,我如没有你们几个,就是个睁眼瞎了。”   晓萱默默不语。   若胭颓然摆手,“罢了,这也怨不得谁,出了多大的事,我也帮不上忙,不过是担惊受怕、自乱阵脚罢了,这府里似我这样的,上上下下也不少,又何必尽人皆知,引得人心惶惶,这样看,隐瞒也自有隐瞒的道理。”   确实是这个道理呢,上次三太太意外说出三爷北上的真实原因,若胭当初就晕了过去,醒来就整个人崩塌了,这个事还不吓得大家心惊?何况这府里少说也有几百张嘴,有什么事也经不得传,谁知道要传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来,当然要该捂就捂,晓萱轻叹一声,越发的没了话说,她已经能自己看得这样透彻明白,还说什么。   捧上茶,劝着喝了两口,见还不管用,晓萱又将云懿霆叫人送来的那只大箱子搬来,笑道,“三奶奶只看这箱子,主子既能安排得这样妥帖,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若胭看着箱子却越发的难受了,眼睛一眨,滚下泪来,忽问晓萱,“我问你一句实话,若是三爷真有意外,你们三个将要怎样?”   晓萱一怔,强颜笑道,“主子绝不会……”   “如果!”若胭紧盯住她,“三爷临走前,必定对你们做了安排,你们会去报仇吗?还是就此离散?”   晓萱听罢,突然跪了下来,叩首道,“主子有令,无论主子生死,都不许离开三奶奶,此生务必保护好三奶奶。”   “啪——”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随之水珠四溅,茶杯被拂落在地,摔成碎片,若胭怆然而泣,“这是连后事都安排妥当了?独将我一人当成傻子一样瞒着,他要是不回来,我还需要你们保护做什么!”   “三奶奶。”门外传来初夏的呼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见她跑了进来,乍见一地碎瓷、两人神态,愣道,“三奶奶,您这是。”   晓萱俯身,一语不发,若胭泪眼朦胧,哽咽道,“初夏,你说。”   初夏皱眉道,“确实是大事,早上朝廷刚接到北蛮的协约书,北蛮提出交换方案,其一,用侯爷换太子,其二,用上京换太子,限时半个月,半个月之内,如未收到明确答复,送回太子尸体,太子朝堂上已经炸开了锅。”   若胭一下子傻了,尽量早就该想到北蛮抓住太子这么久没动静,就是故意要我们一直处在紧张又无奈的等待下,等到日久心疲,就会内战激化,这时候就该提出交换条件了,若胭只是单纯的以为北蛮想要土地、金银或者被认可的自主的政权,却没想到还可以用侯爷交换,这大概是西蛮在挑拨、怂恿了,当年西蛮被侯爷所灭,他们是记下了这个大仇,正好北蛮也忌惮侯爷的威名,恰好今天有太子制肘,自然要借此机会除掉劲敌。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迎春也回来了,刚要说话,看见一屋子的凝重和悲伤,就噤了声。   若胭也不必问她,也不催晓萱外出打听,早已经相信了初夏的话,若是经过和祥郡主下令修改过的消息,应当比这个要“温和”许多,看来,他们也正陷入无助的沉思,还没来得及下令噤声。   软软的坐下来,若胭心乱成麻,半个月的时间,堪堪快马加鞭从北城到京城一个往返,根本没时间犹豫,即便想再调大军,也来不及了,太子又非比常人,生死关乎国家尊严,怎么能让他死在蛮夷之手?不消猜想,最后还得要同意交换,拿什么交换?国家的根本在土地,上京又是国之北门,如果让出上京,就等于将整个北面都双手奉上,北蛮占据上京,不但得以休养生息,更可以长驱直入逼住京州,后果不堪设想,那么,就只有牺牲侯爷了。   朝廷大概也多是这样想的吧,毕竟,这是最划算的交换了,于朝廷,侯爷已经老了,太子却是储君,不可等日而语,于其他大臣,更是无关紧要的一个外人,可是对云家而言,却是倾覆性的灾难。   侯爷若在战争中重伤而亡,总还能博取一个“马革裹尸还”的忠名,如此交换性命,又能得到什么?朝廷绝不会认为这是场胜利的战争,即便不追侯爷领兵失误、让太子受辱之罪,也不可能褒奖,而太子日后登基,为了重塑形象,抹去被俘的污迹,恐怕还要在史书上另作文章,侯爷一生英明将尽毁。   对若胭而言,这里面牵涉的不仅仅是侯爷,还有云懿霆,他们俩都是自己今生最重要的人,侯爷号“忠武”,以“忠”为先,为解困局,只怕不必朝廷下令,就会主动引颈自戮,云懿霆为救太子而去,也是为了解局而去,若是侯爷有难,他也绝不会生还——不是连后事都布置好了吗,可见他是早就知道此去凶多吉少。   “你们都出去吧,我静一静。”若胭合上眼。   谁也不动,紧盯着若胭。   晓萱突然抬头,向她们使个眼色,初夏会意,果然拉了迎春外出,小心的带上门,晓萱这才起来,轻轻的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若胭闻声看她,无力的道,“你也出去吧,回头再收拾。”   晓萱却没回答,自顾自的将满地碎瓷片都收成一堆,这才过来,指着桌上的箱子道,“三奶奶,这箱子收到有多少天了?”   若胭一愣,茫然道,“三四天了。”   晓萱又道,“军报入京,还不止这几天呢。”   若胭心口一跳,恍惚明白了些什么,又理不清头绪,怔怔的看着晓萱,晓萱则微微一笑,“算下日子来,北蛮决定交换策略与主子为三奶奶挑选这一箱子东西是差不多时间的,主子既然还能分出心思来想着三奶奶,又给拨出人马专程送回来,就必定早就胸有成竹,诸事准备妥当,三奶奶只管高枕无忧,静候佳音,主子和侯爷都会安然无恙。”   若胭瞠目结舌,瞪着晓萱半天没说出话,脑子里犹自乱成浆糊,这番话仿佛有理,又仿佛没理,到最后,解不开道理,只一声苦叹,世事瞬间巨变,要道理有什么用,总是我没亲眼见着他们俩,又怎么放得下来?   自侯爷出征半年、云懿霆北上也有一月有余,满城传言纷纷,尤其近来,有的说侯爷伤情加重、危在旦夕;有的说皇上已经下了旨要就地罢免侯爷之职,收回虎符;也有的说太子被陷这么久,其实早就遭了毒手;更有人怀疑太子轻易被制是被人陷害……种种流言漫天扑来,若胭也不知听了多少,都不相信,这一次,她信了。   “晓萱,陪我去见二夫人。”若胭扶着椅子站起来,颤抖着抹去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走出门去。   四月的阳光已经很耀眼,出门的那一刹那,若胭险些晕倒,踉跄了一下,晓萱敏捷的扶住了。   初夏和迎春也迎上来,若胭摆摆手,没说话,径直往外走,晓蓉恰好从外面进来,脸色阴沉,刚要说话,晓萱就制止了,“晓蓉,你先去准备午膳。”   一路无话,匆匆来到存寿堂,却在门口迎面见一陌生男子一脸凝肃,手里拿着一个细长条的盒子,从里面出来,见到若胭也只是仓促的点了点头,就匆匆的饶了过去,很快就走远了。   “这是谁?”若胭不由的诧异,回头望着男子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种不安来。   晓萱也微眯着眼盯着那男子,沉声道,“府里的下人,一向在前院,三奶奶没见过也正常。”语气平静,与平时没什么区别,若胭却隐约感觉不太对劲,细细打量她,又看不出什么异常。   进了大厅,不见和祥郡主,却看彤荷守在西次间门口,见了若胭,朗声喊道,“三奶奶来了。”随即上前行礼。   紧接着屋里走出祝嬷嬷来,眼神怪异的在若胭脸上飞快扫了一圈,这才挤出个笑容,“三奶奶请进。”   和祥郡主颓然靠在贵妃椅上,仰着头,痴愣的望着屋顶,周身都透着浓郁的哀伤、甚至说是绝望,若胭忽觉怜悯,这个消息对她才是最残酷的吧,堪比死刑,即使若胭觉得这个婆婆越来越针对自己,也不能否认她对侯爷的感情,如果侯爷有个三长两短,最痛苦的非她莫属。   她已经非常坚强了,还能安静的坐在这里。   换作自己,该已经哭天抢地了吧。    ☆、求助   “母亲。”若胭轻轻的呼唤,行礼。   和祥郡主没有理她,仿佛根本不知她的存在,良久,缓缓回过神来,将目光移到她脸上,静静的注视了一会,慢慢伸出手拉她到面前,拍抚她的手背。   这是一种极为亲昵的举动,若胭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和祥郡主,更从没受到这样的待遇,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轻轻的问,“母亲,您有什么主意?”   很真诚的一句话,和祥郡主听了却身子一僵,抬起头紧紧的盯着她,一线奇异的光芒一闪而过,令若胭心底莫名的一颤,再看她,除了伤心,什么也没有,“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一切都在朝廷,我能有什么主意。”   于情于理,这句话都是很现实的,若胭黯然伤怀,心知和祥郡主即使贵为郡主,也不可能去求得皇上为她改变什么,她也不过是个后宅妇人,却不知为何,眼前忽地闪过门口见到的那个男子,总觉得怪怪的,母亲找他来做什么,他又匆匆往哪里去,手里的盒子装着什么?   “回去吧,别胡思乱想,有我和你大伯父、大伯母在,还无需你们来操心,照顾好自己就行。”和祥郡主突然又道,声音温和、慈祥。   若胭闻之心酸,又感念起她的好处来,她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的,还算是个不错的婆婆,在这样痛苦的心情下,还能想到安慰别人,实属不易,哽咽着道了谢,又说了几句请她保重的话,也想不到如何劝解,只好陪坐不去。   和祥郡主却挥手催她离开,若胭无奈,只好告辞。   转身之际,忽听和祥郡主在身后说道,“老三媳妇,这个事如果发生在老三身上,你是否会不顾一切,只求老三活着就好,荣誉、富贵、甚至道德,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求他活着在自己身边。”   若胭身子一震,抓紧桌子一角,惊骇的回头看她,然后沉重而坚定的点头,“是的,母亲,只要三爷平安,其余一切都不重要。”   “好,好,记得你说过的话。”和祥郡主突然怪异的笑起来,随即扬臂挥手,“你走吧,你能体谅我这份心就好。”   若胭心情复杂的离开,既感慨和祥郡主对侯爷的深情,又觉得她这话另有深意。   到门口,正见着祝嬷嬷把云懿诺和云归雪堵在门外,“四爷和七小姐请先回吧,二夫人此刻有些乏了。”   正说着,却见若胭出来,云归雪大怒,指着若胭就叫起来,“嬷嬷你胡说,连她都能进去,凭什么我不能进去,难道母亲愿意见她,反而不愿见我?”很是无礼,连个称呼都没了,竟是个“她”,一把推开祝嬷嬷,就冲了进去。   祝嬷嬷轻轻一叹,见若胭出来,也就没有阻拦,反而退在一旁,“四爷,您也进去吧。”   云懿诺却没有立即进入,而是很惭愧的代云归雪向若胭致歉,“对不起,三嫂,七妹妹刚才言语冒失了。”   “情急不怪,你快进去吧。”若胭苦笑,如今这乱局,谁还顾得上一个孩子的无礼呢,茫然走开,忽见大老爷和大爷两人并肩而来,行色匆匆,看到若胭步子略作一滞,微微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并没说话,径直进了存寿堂。   烈日当头,晒得人喘不上气。   一丝风也没有,满园的树,不见叶动。   空气似乎凝固成胶,黏稠浓郁的全是悲伤与绝望。   若胭站在一棵树下,双腿如灌了铅,再挪不动分毫,以臂抵着树干,轻轻的喘息,晓萱扶着她,关切的道,“三奶奶,奴婢扶您。”   “无妨。”若胭摆手,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却莫名的清明起来,可是随着思维的清晰,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晓萱,查一下刚才在门口看见的那人去了哪里,那盒子里装的什么。”   “是,三奶奶。”晓萱眉尖微微一扬,正要说话,忽见一条人影飞快的跑来,“若胭,若胭——”赫然是云归雁。   “若胭,你是去找母亲了吗?母亲怎么说?有没有去求皇上?”云归雁冲过来,扑在若胭肩头,哭起来。   若胭这才想起来,如果侯爷出事,除了和祥郡主伤心,还有一个人也将无比悲痛,那就是云归雁,生母早亡,这个家庭对她来说,最亲的就是父亲和兄长了吧,大爷云懿钧也是一母同胞的大哥,可是年龄相差太多,云懿钧又是个学文的,性子温吞,云归雁对他尊重有余,亲近不足,还有三爷,兄妹俩自幼一起长大、一起习武,感情非比寻常,可是手足之情终也替代不了父亲,大概在云归雁心里,这个父亲同时还兼职着娘亲吧,若胭曾见过云归雁在侯爷面前表现出来的娇嗔、可爱,满面的幸福神态,她真正是侯爷的掌上明珠,可是,如果没了那双手掌,她还是一颗明珠吗?   “归雁,我们先回去,大伯父和大哥刚进去,他们一定要商议解决办法,我们回去等待。”若胭抱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云归雁只是哭,“若胭,我不回去,我去听他们是怎么商议的。”   才说着,忽一人从后面哭着跑来,两人一看,是云归雪,正抹着泪边哭边跑,后面几个丫头追着喊着,她只是不理会,看到两人,转向就奔了过来,指着若胭就骂,“梅若胭,你不是狐媚有本事吗,你叫三哥赶紧救父亲啊,去了那么久,说是要救太子,结果呢,不但没有救出来,还害死了父亲,父亲要是出事,他也别想进这个家门!还不如直接就死在外面给父亲陪葬!”   “云归雪!”   “云归雪!”   两人同时怒起,云归雁动作更快,倏的出手已经扣住了她的前襟,掉着泪恨道,“上次若胭打你,我虽不在场,也猜出一二,必是你出口伤人、实在无可容忍,今天亲耳听到这话,更确信你说话恶毒之极!我告诉你,若胭是嫂嫂,打得你,我是姐姐,同样打得你!”言讫,“啪”的一耳光响亮的掀在云归雪脸上,不等云归雪大哭,又道,“你从小骄纵无礼,府里府外惹出多少是非,三哥都对你百般忍让,现在父亲有危险,全家都在焦急,三哥赶去也是一番好意,你不知感恩,还恶语诅咒,真是狼心狗肺!”   若胭没料到一向大大咧咧、嬉笑玩乐的云归雁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大为感慨,原来会打人耳光的女子不止自己一个,这里还有一个,不愧两人这样要好,生起气来手段一致,又想起云懿霆,伤心泪下。   云归雪更没想到又挨一耳光,捂着脸挣扎脱身,哭道,“好啊,你们俩一齐儿欺负我、打我,三哥和六姐姐本是一母同胞,感情自然比我亲,你们俩都为了三哥打我,这是看着父亲不中用了,就要欺负我和母亲无人做主了……”   “雪儿!浑说什么!”   猛地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竟将云归雪的话生生喝断,众人一齐回头去看,只见大夫人快步走开,一脸怒容,直到云归雪面前,众人忙行礼,大夫人也不理会,只铁青了脸对云归雪喝道,“你听听你说的什么混帐话!你父亲还好好的,不中用这词岂是你能胡说八道的!一家子骨肉,谁欺负你了?再敢这样乱说,我就先打你。”   云归雪见大家都不向着她,哭得越发大声,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若胭和云归雁,“何用大伯母打我,她们俩已经打了我了!大伯母好偏心,心里也只有三哥和六姐姐,她们怎么欺负我的全看不见,唯独只听到我的话。”   “不错!我只听到你说话,”大夫人沉脸道,“我不必听到她们俩说话,只听你这话,就该打,上次你三嫂打你的事,我也知道了,也是你该打,小小年纪,就这样出言恶毒,毫无骨肉情分,打你尚是轻了,要再这般不知悔过,就该动用家法!”   云归雪一听家法,哭声就骤然降了下来,狠狠的咬着唇,颇为不甘,大夫人冷冷的看着她,道,“你已过了十三岁生辰,年纪不小了,却还如此不知事,且看老四,与你一样大小,却是何等沉稳懂事,你身为姐姐,又哪一点像个做姐姐的样子?这样的混帐,真是个笑话!你若不服,也尽管去找你母亲,只是我先告诉你,如今家里有急事,大家都忙着,你但凡还有几分知趣,就不要再添乱了。”说罢,也不理众人,匆匆往存寿堂去。   云归雪眼泪扑扑的,瞪着大夫人远去,又扭头来恶狠狠的扫了眼若胭和云归雁,到底不敢再撒泼,扭身就跑了。   经过这番插曲,两人都没话说,相视泪流,若胭拉她往回走,云归雁仍是不肯挪步,若胭劝道,“你瞧,大伯母也过去了,我们帮不上忙,还是先安静等着,总会有办法的。”和晓萱几个,半哄半拉的将她带回了瑾之。   因为这次涉及到侯爷的生死,比先前云懿霆北上的危险系数又高出许多,不止若胭一人恐惧,所有人都陷入恐慌。   晓蓉已经布置好午膳,可谁也吃不下,眼睁睁的看着饭菜从热腾腾变成冷冰冰。   晓萱将晓蓉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晓蓉眉尖微蹙,转身就走了出去。   云归雁突然道,“晓萱,若胭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她。”身子一闪就出了门。   若胭大呼,“晓萱,赶紧把她抓回来。”说话间就听院子里传来打斗声,若胭奔出去一看,晓萱和晓菱几个将云归雁围的铁桶一般,哪里还出的去,若胭就过去将她紧拽了进屋,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要只身去找侯爷吗?”   云归雁就哭,“我好歹有这一身本事,难道就这样坐着?”   “你去了能做什么?杀敌人,还是杀朝廷钦差?”若胭搂着她,问。   云归雁道,“我和三哥一起,不管杀什么,总有个照应。”   “好,带上我一起,我们都去。”若胭道,“生死在一起吗,很好,晓萱,收拾行李,即刻出发。”   “三奶奶!”晓萱大惊,伏地跪倒,“主子有令,奴婢必须誓死保护三奶奶,三奶奶要是北上,奴婢未必能护的住。”   若胭置若罔闻,只对云归雁道,“你先回去,等我说服晓萱就来找你,切记,不许丢下我独自去,我早就妙计在心,你等我一同前往,路上细说与你听。”转又叮嘱晓菱,“看好归雁,务必等我安排好事宜,就去找你们。”竟不再多言,反而催促她们快走,“你们走吧,容我劝导晓萱。”   众人都有些诧异若胭此举反常,等几人走后,若胭才拉了晓萱起来,叹道,“我哪里愿意归雁这样去送死呢,这是稳她的心呢,不这样说,哪里劝的住,想当初我寻死觅活的要去找三爷,不也是被你们拦下了吗,我们这样前往,只能使侯爷和三爷更加受制于人,那才是真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晓萱垂首。   若胭道,“你去找齐王,现在只有他能说得上话了,云家若是出事,对他没有好处,他该明白这个道理。”   晓萱谨声应下,问,“六小姐那边?”   “我去拖着。”晓萱点头,转身出门,很快却又折回,“晓莲已经去了。”   “好,那你现在去告诉归雁,说你已经愿意和我们一起北上去找侯爷和三爷,正在四处传书请三爷的朋友来帮忙,需一天时日等候。”   “一天?”晓萱犹豫。   若胭也无可奈何,“先拖一天算一天吧,说等太久,归雁该按不住了。对了,你去见了归雁后,悄悄让晓蔓过来一趟。”   晓萱似懂非懂,匆忙而去,不多时,果然带着晓蔓而来,若胭招近身来,吩咐道,“你快去周府,不管用什么办法,要尽快见到老爷子,使劲哭,就说归雁听说侯爷有危险,已经伤心的晕倒好几次,求老爷子设法救侯爷,要不然他这宝贝外孙女就没命了。”晓蔓一怔就明白了,撒腿就不见了。   晓萱想了想,道,“三奶奶,周老爷子已经卧床多时,早已不问朝政,他……”   若胭苦笑,“我哪里是真指望他能左右圣意呢,只是老爷子毕竟曾是肱骨老臣,门生遍布朝堂,虽是辞官休养,在朝中依旧影响不小,只要他肯出来说几句话,总能再引起一番争议,拖延时日也好。”   “拖延时日?只有半月之期,怎么拖……”晓萱纳闷,忽然灵光一闪,惊愕的看向若胭,“三奶奶,您这是要?”   若胭垂眸,“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要是朝廷的回信不能及时送去,或许,太子就只能死了,既然已经死了,再设法请求皇上,容侯爷将功赎罪吧,至少先保住性命再说,想必,齐王也愿意这样,周老爷子也会愿意的,女婿与孙女婿,哪个更亲一些,他能分出这亲疏来。”   晓萱瞠目结舌,随即敬服点头,“那,罗家是否……”   “有大老爷和大姑爷在,还怕罗家不尽心?那边就不必操心了。”若胭轻轻的道。    ☆、当归   “归雁呢?”若胭问。   晓萱答道,“六小姐听信了三奶奶的话,正在收拾行李,等着三奶奶的答复呢。”   若胭点头,同时也发起愁来,今天算是哄住了,明天又该想什么招?一个月前的自己正是这样狂躁、惊恐到无可抑制,恨不得撕裂整个世界,一瞬间赶到云懿霆面前,确认他是平安无恙才安心,一个月后的今天,却只能忍着担忧反过来宽解云归雁,竭力压制住心头的恐惧,绞尽脑汁想法应对,她本不是个善于思考、工于谋略之人,性格直接了当,思维简单明了,一时之间能想到的也只有这几个姻亲家族了。   “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你去查一下那个……”若胭无力的坐下,将头抵在桌子上,低低的道。   “晓蓉已经去了。”晓萱简短的回答。   “那你也出去吧,我只想一个人在这里坐着。”若胭没有抬头,声音微弱的从衣袖里传出来,哀伤无助。   晓萱悄然退下,守在门口。   若胭怆然泪下,埋首在胳膊,压抑的哭泣,当侯爷被确认箭伤无碍时,只有她一人为云懿霆心惊肉跳,如今侯爷生死悬于一线,所有人都恐慌焦急,为侯爷伤痛,仍是她自己为云懿霆提心吊胆,其实,云归雪说的话,有一句话没错,如果侯爷有事,云懿霆怎么回来?他大约也真的不会回来了吧。   真的好想和云归雁一起去找他啊。   生死在一起。   午后,晓蔓先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周府之乱比云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在她到之前就已经吵闹成一团,以太子妃为首的大部分人都主张立即上书请求皇上,牺牲忠武侯救回太子,唯独周老爷子和二老爷周博简认为不能舍弃忠武侯,周博简觉得忠武侯威望太炽,举国上下无人不知,若是朝廷为太子弃忠武侯,必定被世人指责,将来就算太子登基,也难统民心,还不如出让国土,日后再图收复,失民心不如失土地,土地易得,民心不易得。   “奴婢听说,明妃娘娘还派人回去过周家,却不知道说了什么。”晓蔓道。   若胭心里也打鼓,明妃娘娘是去年才从昭仪升上去的,多年与宸妃娘娘一起陪伴皇上左右,不知感情如何,转念又苦笑,后宫嫔妃之间哪有感情好的?没有经历过宫斗,还没看过宫斗小说和电视剧吗,三千佳丽共争一个皇帝,想也想得到,该是怎样惊心动魄、腥风血雨的斗争呢,明妃娘娘才升了妃位,宸妃娘娘也升了上去,甚至怀了龙胎,怎不妒忌红了眼?不消说,明妃娘娘是站在太子一方的。   “老爷子怎么态度?”   晓蔓道,“老爷子是认定要保侯爷的,不顾家人劝阻,喊了轿子出门去了。”   若胭松口气,传言周老爷子极为宠爱云周氏这个女儿,关键时候看出来,传言不假。   过了不久,又见晓莲回来,手里却拿了一只盒子,送到若胭面前,若胭也顾不得看盒子,急问,“齐王怎么说?”   晓莲一向清凉的面容今天尤其的阴沉,冷冷的道,“奴婢把三奶奶的意思都转达了,齐王却一字未提主子,只说听闻三奶奶近来身体虚弱,特送来药材滋补身子。”   送药材给我补身子?混蛋!我稀罕你的药材吗?   若胭愕然而怒,随即心如冰窖,霎那间冰凉透骨,泪水涌出,连齐王都放手了吗?这是不准备搭救了?如果没了这支力量,还有谁能帮得上忙?绝望之下,愤起喊晓莲,“去厨房给我拿把刀来。”   “三奶奶想做什么?”晓萱和初夏惊问。   晓莲只是冷漠的看她一眼,掉头就去,很快从厨房取了把明晃晃的菜刀,若胭毫不犹豫的接过刀,伸手打开盒子,恨恨的道,“晓莲,你把这药材和刀一并再送回给齐王,告诉他,三爷为了他多少次将性命置之度外,哪一天不是走在刀尖之上,侯爷一生征战,守的是他赵家的江山,他若不救,就自己用刀斩断恩义,且问将来如何稳坐那把椅子!”   一言一字,恨意迸裂。   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两只当归,空荡荡的,别无他物。   若胭愣怔,当归,当归也。   “三奶奶。”初夏轻声问,小心的从发愣的若胭手中接过刀。   颤栗的拿出那两只当归,紧攥在手心,若胭知道,这是齐王在宽慰她,可是,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他能有什么办法将这一团乱麻梳理清楚?   当归,究竟何时归?   若胭就攥着那两只当归,一直痴坐到暮□□临,眼珠儿转了转,伸手往脸上摸了摸,旧泪已干,新泪依然,唤了初夏进来,让她去前面打听和祥郡主她们商议的如何了,正吩咐着,忽听外面晓萱的声音说是祝嬷嬷来了,不由的纳闷,祝嬷嬷一向是守在和祥郡主身边,她这次前来,必是受了和祥郡主之托有极重要的事要说,忙跳起来迎出去,“嬷嬷怎么来了?”急着从她脸上找出线索。   祝嬷嬷却道,“三奶奶,二夫人挂念三奶奶,特的叫老奴来看看三奶奶。”   这是怎么个说法?就算上次自己伤悲失控卧倒在床,也没有让祝嬷嬷单独来过,只有彤荷隔三差五的过来走一趟,今天自己表现的很是镇静平和,倒要祝嬷嬷亲自来问这一句?相较之下,未免小题大做了,莫不是因为打了云归雪之事,当着大夫人的面不好说话,要祝嬷嬷来私下里问罪?若胭思忖至此,放缓了面容,平淡的道,“多谢母亲记挂了,有劳祝嬷嬷过来一趟,请进屋坐。”   祝嬷嬷还真进来了,看来不仅仅是问这么一句话来,若胭忍住满腹疑惑,将她请到堂上,双双落座,若胭就问,“上午我辞了母亲出来,见大伯父、大伯母和大哥先后往母亲那边去,便知是为商议对策,不知可有了结果?”   祝嬷嬷点头道,“圣意未敢揣测,尚无安枕无忧之计,只是请了天师卜算,或有一法可缓解忧患。”   “什么法子?”若胭惊问。   祝嬷嬷道,“天师说,如能将受困之人至亲的衣物置于家庙,以亲人之诚心,与祖宗之庇护一起,可能缓解一时,二夫人想到三爷也在军中,一去月余无音信,自然与三奶奶一样惦记,知道三奶奶与三爷夫妻情深,正是至亲之人,所以特让老奴来跟三奶奶要一件衣裳。”   若胭有些困惑,这种迷信也信的吗?要是一件衣服就能保佑云懿霆平安,那就把她所有的衣裳都搬过去吧,这样容易,天下哪还有灾祸意外之说,转念又想,管他迷信不迷信,这世上难解之谜也多了,兴许就真的灵验呢,不就是一件衣服吗,有什么可犹豫的,也不叫丫头,竟亲自返回内室,取了件自己常穿的中衣给祝嬷嬷,道,“若能使三爷平安,何足道一件衣裳,有劳祝嬷嬷亲自来取,但有需要我做什么,只管说一声就是。”   祝嬷嬷接过衣裳,满意的点点头,又好言劝慰了几句,也不多留,只说要赶去家庙,一字未提云归雪挨打的事,若胭忙送了出去,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   初夏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说道,“原来衣裳能解围救难,果然见效了,三奶奶也就不必这样焦心。”   晓萱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沉默不语,若胭看见了问她想的什么,晓萱沉吟片刻,道,“二夫人素来不信天师,这回也信了。”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忽感不安,较之上午见到陌生男子还要明显几分,待要细思,迎春道,“这也不奇怪,二夫人也为侯爷急得乱了心绪,以前不信,现在为了侯爷平安,自然什么都信。”   若胭一听也有道理,想到她说的那句“老三媳妇,这个事如果发生在老三身上,你是否会不顾一切,只求老三活着就好,荣誉、富贵、甚至道德,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求他活着在自己身边”,心里略好受些,是啊,她连荣誉、富贵和道德都可以放弃,还不能为侯爷信一次天师吗?   “总是一片心意。”若胭轻轻的说,在心里默默的念了句“阿弥陀佛”。   不久,云归雁又来,一身紧束,催问若胭准备的如何,又说,“我有踏雪,你有玄羽,这一路也不必担心,除了你,我们几个都是会功夫的,还保护不了你不成,晓萱都找的什么人,何时可赶到?可不要耽误了时间。”   晓萱忙道,“他们也必定火速赶来,请六小姐耐着性子再等一等。”   云归雁急道,“何不叫他们径直北上,偏要一道做什么,等来等去,岂不耽误大事?你不若再联络一番,叫他们各自去,只凭自己的马脚快慢了。”一边说着,暗恼自己竟不识得三哥往先交往的都是些什么朋友,除了太子和齐王,就是几家父亲同僚的纨绔子弟,他们有的手无缚鸡之力,有的也有几分力气,只是在云家兄妹面前拿不出手,更不会指望他们背着家里外出救人,除此之外,却再不认得谁了。   晓萱垂眸应下,轻步退出。   若胭好劝歹劝,又哄着她吃了些东西,自己却是一口也没动,两人相对泪流,云归雁哭道,“当初我就是这样劝你,现在你又劝我,三哥仍是没有音信不说,就连父亲也深陷囫囵,你心里与我一般难过,可是比我坚强许多,我平素只当自己是个习武的,自夸比寻常闺阁女儿意志坚定,现在看来,还不如你呢。”   若胭流着泪苦笑,心说,我哪里是坚强了,不过是这一个多月的煎熬,已经将我心性耗尽,就是想哭,也没那么多眼泪可流,就是想闹,虚弱的连一把力气也没了。   几个丫头陪着伤心,又劝说云归雁回去,若胭问她“母亲可找你问起打七妹妹的事?”   云归雁道,“没有,如今家里乱成一团,母亲怕也顾不上这个了,我打了就打了,母亲若要问罪,我自有话说。”   若胭道,“这倒不怕,也不只有你一人在,我也在呢,再说,还有大伯母说话,我想是大伯母已经跟母亲说了,母亲也知七妹妹有错,因此没话可说,你也不必提了。”   临走时,云归雁又再三叮嘱若胭,“快点准备妥当了,总要赶在皇上的旨意之前。”   若胭含泪应着,云归雁才去,晓蔓又偷偷过来,禀道,“下午周府派了人来看六小姐,奴婢怕问出什么来,堵在门口就打发了,不久前,奴婢出门又得到消息,周老爷子下午是直接进宫去了,也不知结果如何,只是听闻老爷出宫后并没回周府,而是直接去了左侍郎府上。”   若胭听了愧疚,心知周老爷子是为了云府之事力排众阻、不辞辛劳的奔走,他本年迈,身体又不好,若是因奔波劳累,犯了旧疾,云懿霆回来也要责怪自己,可是,要是再无人帮忙,云懿霆还能不能回来呢?忽又想起和祥郡主那句话,是啊,只要他活着在自己身边,我就可以不顾一切,每个人心里都有亲疏远近这杆秤,我也有。   在我心里,云懿霆最亲、最重要。   “初夏,取些药材,和晓蔓一起送去周府,告诉老爷子,这是三爷和六小姐一起的心意,找个机会,悄悄告诉老爷子,三爷正和侯爷在一起呢,生死都在一起呢。”若胭慢慢的交代,对不起,老爷子,我必须再加个码,把你的外孙和女婿、外孙女都绑在一起,您尽力不尽力?    ☆、恍然   这一夜过得很漫长,前几天刚睡了几天安稳觉,这又失眠了,倒是不哭不闹,却呆子似的坐着,问了两次“晓蓉呢”,晓萱只说“尚未回来”,若胭知道她是出去调查那个拿盒子的男人了,越发的提了心。   天色将熹之时,晓蓉回来了,风尘仆仆,若胭立即叫进来询问,晓蓉道,“那人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北上,奴婢险些追不上,到底还是找了个机会见到了盒中之物,里面只有一只小巧的木剑,长不过两尺,做工普通,甚至有些粗糙,奴婢细细的翻看过,没有任何机关、图案,看上去,只是一件孩童的玩具。”   大家听罢面面相觑,和祥郡主让人把这么一只玩具木剑日夜兼程送给侯爷做什么?她绝不是糊涂而为,这把木剑一定有古怪,可是晓蓉应该不会大意,连一把木剑也看不出问题来。   晓蓉道,“奴婢不知其中用意,不敢打草惊蛇,坏了大事,看完后又原样放好,三奶奶若是觉得不妥,奴婢再去取回就是,总能赶在他交给侯爷之前截住。”   “容我想想。”若胭缓缓摇头,晓蓉做的很对,在没有了解情况之前,不能拿走木剑,谁知道和祥郡主的用意是什么,其实,她能有什么用意呢,不过还是想法救侯爷而已,只是,她的这个法子,着实奇特,叫人看不明白,就好象傍晚突然要把衣裳供在祖庙一样让人难以理解。   时间与空气都凝固了下来,气氛压抑的骇人。   若胭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停的写字,晓萱就在门外时不时的汇报情况。   “六小姐刚才跑去马场,晓菱给追了回来,奴婢只说有人不识得路,需要与我们同行,最迟今天夜里可赶到。”   一会又说,“宫里急报,宸妃娘娘腹痛,御医全部侯在内宫,大夫人已经进宫去了。”   再过一会又来道,“大姑奶奶带着小小姐和小少爷来了,正在二夫人那边呢,听说大姑爷已经请命赶去边关,愿立下军令状,定要救回太子,皇上还没有答复。”   ……   晓莲又来道,“三奶奶,小小姐来了。”   是婉姐儿,若胭叹口气,她现在哪有心思陪着个孩子玩乐,只想让晓莲去打发了了事,又想孩子何辜,人家是喜欢自己才兴冲冲的过来,怎么好连面也不见就赶走,到底还是打起精神叫她进来,婉姐儿却不是空手来的,手里还捧着一只精致可爱的小首饰盒,见了若胭,就乖巧的挨了过来,道,“三舅母,您是不是想三舅舅了?”   若胭大窘,虽然只是个孩子,也觉得有些尴尬,可也没准备否认,面孔僵了僵就点头,“是的,你三舅舅离开家好久了,我很挂念他,不知道他好不好,什么时候能回来。”   婉姐儿道,“大家都说三舅舅和三舅母最要好了,婉姐儿也这样觉得,三舅母您看,婉姐儿给您带来了一件好东西,您看了就会觉得开心。”说着话,将首饰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串项链来,这是一串奇怪的项链,用颜色各异、材质杂乱的珠子穿成,毫无规则,更没有刻意的设计款式和花样,只是个简单不过的串儿,当然也谈不上高贵与精致,只因捧着这个纯真的小女孩手里,才另外显出几分童真来。   婉姐儿将项链小心翼翼的放在若胭手心,极认真的道,”三舅母,我听我娘说您心情不好,要带我来找你玩,我就想该送三舅母什么礼物才好,这是刚才在家里自己穿的项链,时间仓促,穿的不太好看,送给您,您可别嫌弃,希望三舅母也会喜欢它,看着她就不会难过了,开开心心的等三舅舅回来。”   孩子送的礼物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礼物,若胭捧着这串项链,心里满满都是感动,睫毛一颤滚落泪下,哽咽道,“谢谢婉姐儿,三舅母很喜欢这串项链,一定把它收藏好了,经常看一看,就会想起可爱又懂事的婉姐儿来。”   婉姐儿道,“我娘也说,三舅母一定会喜欢的,我小时候第一次自己做项链,做的可难看了,连丝线打结也不会,极是粗糙简单,我把它送给我娘,我娘却说非常好看,一直收在她的妆台盒里,时不时的会拿出来看一看,像宝贝一样。”   若胭莞尔,“三舅母也会像宝贝一样收好它,婉姐儿长大了,这串项链可一点也不粗糙,十分漂亮。”说着话,突然心像是被什么拨了一下,倏的炸开,小时候自己做的……粗糙……像宝贝一样……   一些词不断的在耳边想起,震得耳膜都疼,反反复复的回响中,有什么影像在慢慢清晰,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一只小巧的木剑……有些粗糙……只是一件孩童的玩具”,刹那间,若胭想起晓蓉的话,心怦怦的直跳,木剑和项链,有什么相似之处吗?   也许,那把小小的木剑就和项链一样,真的就是一个孩子的玩具,或者送出的礼物,不管是玩具还是礼物,现在的收藏者,应该是侯爷或者和祥郡主,那么,是谁送给他们的?或者说,木剑最初的主人是谁?   木剑这种东西,应该是男孩玩的,或者是好动爱打闹的孩子才会喜欢,这个府里,谁符合这个特点?——云懿霆和云归雁。   如果木剑是他们俩的,那么应该是送给侯爷的,大约不会有孩子会送这样的礼物给继母吧。   可是,究竟是谁的呢?和祥郡主为什么要把孩子幼时送给侯爷的一件小玩具火烧火燎的送去战场,这么一个小玩具,能带给侯爷无上的庇佑或者神一样的能力?这似乎太荒谬了!和祥郡主并不是个鲁莽糊涂之人,更不是一个迷信之人,她不信天师不信佛,绝不会费尽心力的做一件无用之事,那么她究竟用意何在?   满腹心事的若胭,怔忡的看着手中的项链,也没了与婉姐儿说笑的兴致,乱糟糟的思索其中关窍,怎么也不明白,忽闻婉姐儿说了句“我娘跟我说,有一次我淘气吵闹,我娘拿我没了法子,就戴上那串项链,给我讲我小时候乖巧的往事,我就不再闹了。”   一句惊醒若胭,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过来,木剑是云懿霆的,和祥郡主根本不是要把木剑送给侯爷,而是要送给云懿霆,目的就是让云懿霆看到自己小时候送给侯爷的礼物,激起他的孺子之情,要他牺牲自己换回侯爷,或者永远陪在侯爷身边,想必和木剑同时送去的还会有一些令人痛哭流涕、热血沸腾的话,猛然间又想起和祥郡主对自己说的那句“老三媳妇,这个事如果发生在老三身上,你是否会不顾一切,只求老三活着就好,荣誉、富贵、甚至道德,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求他活着在自己身边”,她这是明白的告诉自己,只要能救回侯爷,无所谓牺牲云懿霆,道德,可以放弃,思忖至此,脸色陡然煞白,回身疾呼晓蓉,晓蓉闻声赶来,紧张的问何氏,晓萱几个也都匆匆过来,婉姐儿正说着自己的趣事儿,乍见若胭变色大叫,惊得傻眼。   若胭此刻也顾不得她,立即吩咐晓蓉,“即刻去追回那只木剑,绝对不能让三爷看到!”   晓蓉不知其意,却毫不犹豫的闪身而去。   若胭直愣愣的看着晓蓉的身影闪电般消失,眼前一花,站立不稳,忙扶住椅子,几个丫头都大吃一惊,抢上来搀住,若胭竭力压制住愤怒,“初夏,送婉姐儿过去,婉姐儿,三舅母有些身体不适,先不留你了,改天再过来和三舅母玩好吗。”见婉姐儿点头,又补上一句,“婉姐儿乖,别和人说三舅母不舒服的事,三舅母不想大家担心,好吗?”   婉姐儿似懂非懂的点头,初夏不放心的看看若胭,哄了婉姐儿出去。   晓萱已搀了若胭进屋,要扶她躺下,若胭哪里肯安枕,坐在椅子上直抖,眼泪扑扑的往下落,吓得晓萱低声问,“三奶奶,您知道了什么?”   若胭将心中猜疑说出,晓萱沉默了下来。   若胭猜不出云懿霆可以做什么,却不敢想象后果,只问晓萱,“不管朝廷什么意思,最迟这两天就会有定论,圣旨一下,三爷能有什么法子?”   晓萱迟疑良久,沉声道,“救不回太子,至少可以赶在圣旨送到军营之前刺杀太子,激怒北蛮,加速太子的死亡,只要太子死在圣旨到达之前,就算北蛮毁约,而非侯爷贪生不肯交换之过了。”   若胭愣住,其实,让太子死这个结局,她是早就想到的,只是她想的是由北蛮动手,可是和祥郡主为了更大程度的保护侯爷,意欲让云懿霆动手,这件事情何其危险,她却忍心相逼,“三爷此行的目的就是保护侯爷,大约他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会自愿主动的投身危险,可是被人用感情要挟去冒险,我却不甘心。”   云懿霆和侯爷都是若胭最重要的人,她不愿失去任何一个,可是必须且仅可以选择一人,那毫无疑问是云懿霆。   于和祥郡主而言,那个最想选择的必定是侯爷,所以她才会狠心放弃云懿霆,只为了给侯爷多一份保险。   感情都是自私的,若胭心想,猛地又想起祝嬷嬷取走自己的一件衣裳,果真是放在家庙求庇护的吗?此刻也有些怀疑了,让晓萱想法子去家庙查看一下,晓萱转身出去交代晓莲,回来时恰好见到初夏送婉姐儿回来,初夏拉了晓萱低问缘故,晓萱据实说了,初夏就勃然变色,“这是要断了三爷回来的路呢。”   晓萱拍拍她的肩,两人回去见若胭,见她脸色白的吓人,晓萱劝道,“三奶奶无忧,二夫人此举虽然令人齿寒,却不至于累及主子性命,主子行事慎密周全,一切早在布置之中,不管有没有木剑,主子都会成功救回太子,侯爷亦当无恙。”   若胭没有说话,晓萱等人对云懿霆简直就是盲目的崇拜,这样的话也信的?若真是那么轻而易举,怎么一个多月都没有动静,非等到朝廷震怒、生死攸关之际才能奏效?北蛮既得太子,必定埋伏了重兵,日夜防守,岂是那般好容人劫走的?和祥郡主也正是因为深知刺杀不易,又怕云懿霆贪生,才拼出这一招,逼他以死尽孝。   “三奶奶,有您的信。”晓莲的声音在外响起。   若胭倏的跳起来,就往门口冲,晓萱动作更快,早接了进来,“可是三爷的来信?”若胭激动的双手颤抖,打开来看,却不是云懿霆的,而是延津过来的回禀,说是章姨娘主仆二人已经安置妥当,房子住的是大老太爷腾出的几间,来由与过程未曾注明,又说一应生活用具都已置办云云。   若胭这才想起这两天满心都是提着心想云懿霆和侯爷,竟把章姨娘忘了,大为愧疚,感慨幸好有两人保护,总不会被人欺凌,总算放下心来,忍着担忧写了回信,只字不提云家之事,总说一切都好,让章姨娘善待自身云云。    ☆、调换   头顶悬剑、祸在旦夕的时间慢得仿佛停止,若胭在极度紧张与恐惧中等待消息,直到夕阳像鲜血一样染透半个天空,才见迎春来报第一个消息,大夫人回府了,宸妃娘娘的胎保住了,若胭轻轻吐口气,宸妃娘娘的肚子里的龙种现在可是最直接有效能影响皇上决策的因素了,要是胎儿保不住,一切就都难说了。   这时候,佟大娘突然回来了,看着若胭害怕得轻喘、却又强作坚强的模样,怜惜的握住她的手,若胭觉得自己的思维都有些僵硬了,“大娘怎么回来了?”   佟大娘扶她坐下,“我得到消息,知三奶奶必定坐立不安,就回来看看。”   “大娘,我该怎么办?”若胭轻扯着佟大娘的衣袖,一低头,哭出来,“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   佟大娘坐在一旁,抚着她的后背,劝道,“三奶奶宽心,朝廷的事、战争的事,本就不是三奶奶操心的,三奶奶是内宅妇人,能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   若胭觉得这话跟没说一样,不知佟大娘成熟冷静、看破世事,而自己幼稚浮躁,还是两人本就属于不同的世界、接受不同的教育,若胭觉得佟大娘过于理性深知漠然的性格与自己越来越远,自己对在意的人和事都执念太深,而佟大娘已经无欲无求、云淡风轻,“大娘,我记得您曾说过,要我努力争取自己的幸福。”   佟大娘淡淡一笑,缓缓颔首,“不错,那是三奶奶尚未出嫁时,老妇说的话,那时候,三奶奶仍是闺中女子,不知夫妇、子媳之道,故而老妇提醒三奶奶,应该好好过日子,与三爷长长久久的才好,眼下之困,非三奶奶之力能解,自然不必要自苦,该争取的时候争取,该看开的时候看开,人生于世,本就如此。”   若胭不再说话,按照佟大娘的逻辑,自己能努力做到的事就认真做好,明知道无能为力的,就果断放弃,安然过好自己,这其实是最明智最透彻的人生哲理了,可惜若胭自认为做不到。   沉默之时,云归雁又来,一进门就呼喊若胭,晓萱知道她这是来催问出发之事,忙迎上去劝阻,这次却是劝不住了,云归雁显然动了怒,撇开晓萱,几步就冲进来,哭道,“若胭,我实在不能再等了,我要去找父亲和三哥,你若愿意同行,即刻就走,若是不愿,我也不必再留。”   “归雁,我与你同去。”若胭站起来,对佟大娘道,“大娘请自去歇息,我与归雁有要事商议。”   我也再不能再等了。   与其坐在这里熬时日,不如离你近一点。   云归雁听了大喜,柳眉一挑,含泪带笑,“好极,等天一黑我们就出发,晓萱,快去准备马车,我们去马场换马。”   “好,晓萱,速去!”若胭斩钉截铁的吩咐下去。   晓萱垂首不动。   “晓萱!”云归雁跺脚。   佟大娘静听片刻,已将事情悉数明了,沉声止道,“三奶奶和六小姐这是要私自离京北上吗?需知这样任性妄为,反要害了侯爷和三爷。”   “大娘何意?”若胭愕然问,就算帮不了什么忙,也不至于害他们吧。   佟大娘一脸严肃的道,“三奶奶和六小姐仔细想想,你们俩都是侯爷和三爷至亲之人,正因为你们留在京州,他们才会全力一搏争取回来,若是你们也过去,或是途中遭遇意外,岂不是叫他们断了回京的信念?再者说,朝廷迟迟不下圣旨回复,也正是因为皇上顾念云家忠义、不舍侯爷,才如此犹豫不决,此值云家危机关头,一步也不能走错,既要主动争取、更要以退为进,以赤子之心博取皇上的仁慈,这才是双全之计,三奶奶和六小姐都是云府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举一动不仅在府里上下人的眼中,更在皇上的眼中,你们若是这般冒然北上,在皇上看来,那就是不信任朝廷,岂不要激怒皇上,逼他下定决心舍弃侯爷吗?”   一番话罢,两人皆是大汗淋漓,目瞪口呆。   若胭始知佟大娘的眼界与谋略高出自己不知多少,总是天地之别吧,自己的冲动行事,却险些酿成大错,现在回想,只吓得心跳如鼓,云归雁更是抱着若胭痛哭起来,再不提要走之事。   天,黑了。   晓莲悄然消失在瑾之门口,不过半个时辰,又悄然而返,像暗夜幽灵,无声无息的在家庙飘荡一圈,回到若胭面前,“家庙的供桌上的确摆着两件衣裳,都是女子的中衣,看起来,一件是二夫人的,一件是三奶奶的,三奶奶的那件衣裳是水蓝色的素棉,祝嬷嬷拿着出门时,奴婢看了一眼,不会记错。”   那么,没有问题了?若胭狐疑的点头,“不错,是水蓝色的素棉。”   晓莲完成任务,默默退下。   若胭却觉得心中依旧不安,脑海里晃来晃去都是那件水蓝色的中衣,又把晓莲叫来,细问她家庙里情况如何,晓莲答道,“很明显不久前有人祭拜过,香炉里有新的烟灰,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我的那件衣裳里没有什么东西?”若胭追问,不会多出什么个符之类的?   晓莲摇头,“奴婢抖开了细细检查过,没有任何东西,又叠好了放在原处,衣裳较新,棉浆未褪尽,奴婢照着褶皱叠好,丝毫不差。”   “什么?新衣?”若胭惊呼,眼睛瞪圆,即呼,“那不是我的衣裳,我的衣裳已是半旧,何来褶皱,晓莲,你速去存寿堂查看,兴许我的衣裳在那里。”晓莲也困惑的皱了皱眉,应声而去。   晓萱和初夏闻声赶来,听若胭说完,都惊骇不已,和祥郡主要走若胭的衣裳果然是另有用途,供在家庙不过是个幌子,那件新衣裳也亏着她们好快的活计赶出来,那么原来的衣裳去了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晓莲折返,摇头道,“存寿堂没有。”   若胭冷笑,“看来已经不在府里了,想必是和木剑一样被送去给三爷了。”   初夏大怒,“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三奶奶还会要三爷舍生忘死吗?二夫人这个主意只怕打错了,木剑倒是能让三爷拼死报答侯爷的养育之恩,可是三奶奶现如今又不在边关,也永不着拼死相救啊。”   若胭竭力压抑胸口的愤怒,“只怕是为了让三爷误会我受制于她,侯爷若出事,我也活不了。”   晓萱目光一冷,“这是当奴婢几个都是不存在的么?三奶奶放心,二夫人不知瑾之传信暗号,也不过白费心计,主子心中自有分寸,没有收到奴婢的信号,主子便知三奶奶安然无恙。”   若胭松口气,自己虽然也摸不清云懿霆和这三个丫头的真实身份,也猜得出不简单,他们的身手和通信方式都不为人知,看来和祥郡主还真是枉费了心思,她要是知道云懿霆一看到她送过去的衣裳都猜出真相,又该什么反应,转念又想,有什么恩怨都留待两人平安归来再议,此时不管云懿霆会不会上当,都不要分他的心,“晓萱,先派人把衣服截住再说。”   晓萱应下。   若胭却又很快补道,“截住了再送去给三爷,告诉他,衣服是我送的。”   晓萱一怔之后瞬间明白。   “那么,家庙的那一件呢?”晓萱问。   “当作不知道,不要动它,自有它重见天日的时候。”若胭咬了咬牙。   晓蓉一连两天都没有回来,若胭不停的向晓萱打听追赶的路程,晓萱道,“对方速度也很快,难说晓蓉要追出多远才能追上,不过三奶奶放心,晓蓉的骑术很是了得,我等无出其右,就是主子身边那么多人,也少有人能超越。”若胭默默点头,除了等待,亦无他法。   追赶衣裳的不是晓莲,另有他人,至于是何人,晓萱和晓莲都是三缄其口,只说一句“晓蓉已经不在,晓莲不能再离开瑾之”,若胭见惯了她们凭空冒出的神秘人,问了两次得不到回答,也就放弃了,只要是可靠的人、只要能追回就好。   若胭几次去找和祥郡主,都以小憩为由被拒之门外,这个时候,你还睡得着觉?若胭自然不信,知她故意不见自己,也只好罢休,转又去找大夫人,只是大夫人忙着进宫探视宸妃娘娘,少有时间在家,撞上两次,若胭追问有何法子,大夫人都只是叹气,反叫她不必操心,若胭默然,也就不再多问。   据说这两天周老爷子一直在走访朝中故友,就连罗家的老夫人何氏也几次入宫,大姑爷罗如松更是长跪殿前,请命北上。   “齐王在做什么?”若胭问,这个时候,他会做什么呢?静观其变甚至设法拖住皇上圣决,借北蛮之刀除掉太子,太子一死,江山基本上就是他的了,只是,云家大约也因此倾覆,得与失,自可掂量。   晓萱道,“自从一个多月前军报入京,齐王就多次面圣,恳请以身交换太子,只是皇上不同意,这几日,皇上病情加重,齐王更是日夜陪在皇上身边,以尽孝心。”   若胭忽然觉得好笑,这个齐王才是腹黑呢,初时恳请交换,博取恭谨悌爱之名,如今紧要关头,陪伴尽孝,又赢得孝子贤名,更兼太子离京期间,齐王虽协理政事,却始终谨记臣子本分,毫不逾越□□,朝中上下多有美赞,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得了这大把的好处,实在是赚了。   自己若是他,还真的希望太子就此死了,自己也好顺理成章的做下一任太子、下一任帝王。   那么,他大概也不会真心救云懿霆了吧。   若胭的心就这么不停的跌宕起伏,绷紧了弦从日升到日落,次日,震天的消息传来,皇上许罗如松领五千禁军带着圣上密旨赶赴边关,不得滞留,连家也没回,直接就出城去了,无人知晓密旨内容。   这下,朝野上下都傻眼了。   云家更是不知所措。   “晓莲,追上去!”若胭得到消息,立即下令,晓莲刚要犹豫,晓萱也道,“速去,如今京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密旨,无人再顾及这里,这段时间,三奶奶会很安全。”   晓莲闪电般消失。   等待的心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直转,若胭甚至时常感到胸腔里的那颗剧烈跳动的心随时会从嗓子眼里窜出来,只好咬紧了牙关,压着心口喘气,云归雁从早到晚的坐在若胭身边,两人却也没话说,只是相对沉默。   天,阴沉的厉害。   乌云层层涌上,压在京城的上空,放佛触手可及,明明是正午,却阴暗的如同子夜,家家户户点灯燃蜡,随之,狂风骤起,呼啸过街,紧接着,大雨倾盆,泼天而下,整个京州像个孩子一样兜头兜脑的站在风雨之中,四周弥漫着白雾,这一场暴雨,一直下到傍晚,才慢慢减弱势头,,仍是噼里啪啦的敲在每个人心上。 ☆、非梦   第二天,雨停,旭日东升,光华万丈,将湿漉漉的京州披上一件金色的纱衣,滚动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滴滴答答之声、潺潺水流之声、燕语莺啼之声,间或入耳,分外清新动听,天蓝如玉,白云无瑕,空气中轻快的流动着泥土、青草与鲜花的香味。   这不仅是个天气好的日子,更是个让京州人在数日压抑下感受久违喜悦的日子,殿试放榜,京城轰动,人家不顾街道潮湿,争先恐后的涌去看榜。   一直心心念念等着这一天的云归雁却没有去,她正挨在若胭身边,轻轻的说,“若胭,我以后再也不想习武了。”   “为什么?”   “空有一身武艺,却无用武之地,还学它做什么。”   若胭也不说话了。   她们不出门,消息也能传进来,这不,迎春一脸喜气的禀道,“三奶奶,六小姐,奴婢听大厨房刚采买回来的人说,外面都传开了,说表少爷中了榜眼呢。”   两人相识一眼,都沉默着,云归雁的目光闪了闪,晶晶亮,瞬间又暗了下去,良久,若胭推她,“归雁,你去古井胡同看看吧。”   云归雁摇头,“如今哪有心思,他是皇上新宠,我却要成罪臣之女了。”是啊,不管太子和侯爷生死如何,只怕都免不了侯爷一个“失职”之罪。   若胭握握她的手,吩咐初夏过去道喜,“也不必说太多,道了喜就回来。”微妙时期,还是不要牵扯太多关系,至少,别让云家的阴霾遮住许明道的前程。   看着初夏离去,云归雁终究忍不住伏在若胭肩头低低的哭泣。   初夏很快回来,看来的确没有逗留,回禀道,“表少爷说,明日宫中设宴,后日定当登门叩谢师恩。”   两人都愣住了,这就是说,许明道并不忌讳云家目前人人避之的情况,仍要像世人宣称是大老爷的门生,云归雁哭道,“没想到许公子是个重情义的。”   若胭苦笑,这一个多月以来,云家也算看尽人情凉薄,难为他不畏人言、不惧天子之威,不为仕途明哲保身,感慨表哥人品不差,若能与归雁缔结姻缘,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了,奈何云家出了这件事,将来翻身也难,恐怕两人也要错身而过了,犹记得许明道中会元后来云府拜见大老爷,云归雁得知后盛装打扮,兴致勃勃的去见他一面,回来后还说要和若胭细说见面之事,后来连番变故,这桩事就这么淡忘了,如今许明道又中榜眼,明说了还要过来,云归雁却丝毫不见喜色,眉眼之间笼罩着浓浓忧愁,是啊,家难当头,那还能想着儿女私情呢。   夜半,晓莲出现在门口时,若胭正看着烛光出神。   “三奶奶,奴婢没有找到圣旨。”晓莲低声道,声音很是沉闷。   晓萱拍拍她的肩,没说话。   若胭困惑的道,“这就怪了,京城无人不知大姐夫是奉旨北上,怎会没有圣旨,莫不是另有隐情?”对朝廷这些七拐八拐的弯弯道道她还真是不懂,想一想就觉得头疼。   晓萱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口谕。”   若胭豁然惊醒,是啊,很有可能是口谕,可是,转念又疑惑,这样重大的决策,没有御笔玺印,仅凭口谕,未免太过儿戏了吧,朝廷上下激辩不休,皇上深思熟虑数日,最后就是这么个轻率的处理结果?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口谕,内容是什么。   “你见到大姑爷了吗?大姑爷看上去如何?”若胭问。   晓莲答道,“见到了,大姑爷一直很面目严肃,似乎心事重重,奴婢猜不出想的什么,不过,奴婢返回途中,意外发现二夫人派去的人,从他们的密语可知,二夫人派他们以为侯爷送衣送药为由去见了大姑爷,请大姑爷顺道将衣物药品带给侯爷,并打听圣旨内容,但是听他们的意思,大姑爷没有透露,他们无功而返。”   若胭默然,她早就猜到和祥郡主会有所行动,这个接近罗如松的理由也是光明正大,可是,为什么罗如松不肯透露呢,他毫无疑问是和云家在一条船上的,此行又是他自己请求得来的,不管是黄绢还是口谕,皇上的意思他该是最清楚的,于侯爷是好是坏,给个暗示又何妨?   百思不得其解,若胭揉揉太阳穴,挥退两人,独坐烛台前,看着烛光渐渐微弱,取刀剪去灯花,光线一暗,继而回升,突的窜起来,屋子里明亮了许多,若胭心里却越来越担忧。   “晓莲,暗中跟着大姑爷,直到见到三爷和侯爷,然后听他们的吩咐吧。”若胭想了想,说,还是以防万一吧,比起罗如松,自己更愿意信任这个不友好的丫头。   三天后,许明道果然前来,在大房的厅堂之上行谢师大礼,大老爷将他扶起,连声长叹,他这一生也不知门生几多,数十年来,总见着弟子盈门,羡煞同僚,也不知受过多少门生的磕头致谢,不过是欣慰与喜悦而已,唯独今天受许明道大礼,格外感概,思及远方的忠武侯,当场老泪纵横。   礼罢,师生二人相携入座,清茶简食,细述愿景,许明道请教学问,大老爷倾囊相授,相谈半日,许明道又去后宅见过大夫人,说了几句孝顺的话,方拜别离去。   “表少爷走了。”初夏从外面进来,轻轻的说。   云归雁“哇”的就哭了出来,她终究是缩在若胭这里,连面也没露,若胭劝说她过去看一眼,她只是哭着不去,“我不去,当初他是大伯父的学生,我是侯府的六小姐,见了便见了,也无高低之分,现在他是榜眼,云家却风雨飘摇,我去见他,他要怎么想,岂不是要疑我攀附?”   若胭愕然,想不到云归雁在意的竟是许明道会轻视她,轻叹道,“你这是庸人自扰了,表哥若是有怀疑攀附之心,今天便不会来,再说了,表哥目前只是个榜眼,无官无职,就算一时炙热,也比不得云家名望世家,这攀附一词,却是谁对谁了?”   云归雁默默不语,若是父亲不在,侯府也就不复存在了,她的身份又怎么还是当初的六小姐?   这一天,云归雁一直坐到戌末才回,她走后,若胭继续坐着发呆,她已连续几个日夜未合眼了,疲倦却了无睡意,恍恍惚惚的看着窗外斗转星移、夜色变换,初夏和晓萱就左右陪着,仿佛又回到云懿霆刚走那些日子,只是两人也不再绞尽脑汁的寻摸趣事笑话来逗笑,各自心情沉重,安安静静的守在一旁,若胭看着心疼,就强制两人自去休息,两人哪里肯听,若胭无奈,只好上床,闭目装睡,两人久候无声,就退到门外。   若胭哪里又真的入睡,不过仍是枕着云懿霆的衣裳,一阵一阵的流泪,自从云懿霆离开这段时间,总没睡过几个安稳觉、没吃过几顿舒心的饭,就这么日日夜夜的折腾,身子早已经疲惫之极,只提着一颗心,怎么睡得着,稍一合眼,就是惊梦相随。   那就这样睁着眼吧,等着他回来,一直等着他。   一条黑影鬼魅般闪进屋里,屏声站在床前,俯下身,静静的凝视着床上的人,一身的风尘,掩不住眸光深邃璀璨如星,流转着碎玉般的光芒。   若胭也痴痴的盯着那双眸子,一动不动,目光迷茫痴恋似在梦中,良久,伸出手,极柔、极柔的去抚摸那张脸,与之同时,清瘦的脸上浮上梦幻似的微笑,轻轻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真好,终于不做噩梦了,我真的摸着你,真切的像真的一样,我是不是只能在梦里才能见到你啊,三爷,真的好想你啊,你快回来吧,快回来吧,我快撑不下去了……”眼泪顺着苍白的脸庞滑落,渗入紧贴着脸的衣裳,声音已经哽咽,却坚持目不转睛的看着不放,生怕一眨眼,梦就醒了,眼前的人就不见了。   床前的人动了动,若胭立即惊恐的扑上去抓,却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旋即,身体凌空而起,落在一个宽厚的怀抱。   多么熟悉又久违的怀抱。   “三爷——”若胭像见了鬼似的挣扎着爬起来,紧张慌乱的又找到他的脸,捧着,细细的抚摸,努力将眼睛瞪大,贴近了鼻翼,颤栗着对视,那眉、那眼、那唇、那脸庞……没错,就是那个让自己日思夜想到发疯的人,“三爷,你真的回来了吗?”   “若胭,我真的回来了。”他的声音如此之近,就在呼吸之间,一字一字的落在心坎,软软绵绵的将心裹住,一起滑落到胸腔。   若胭轻轻的喘着气,脑子开始不受控制的高速飞转,很快就激动的整个身体都抖起来,突然张开双臂抱紧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颈边,如泄洪般痛哭起来。   云懿霆就抱着她,也任由她拼命三郎一样的勒着自己的脖子哭,轻柔、缓慢的抚摸她的后背,手掌触及她的身体,消瘦触骨,心就疼痛的缩成一团,他自以为将所有的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却唯独低估了她的感情,他从来不知道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对一个女子来说,如此难熬。   门外的晓萱闪身而进,却嘎然止步,跪地不语。   云懿霆恍若未见,轻轻的拉若胭的手,“若胭,你看看我……”   “不,我不松手,三爷,我不松手,你别走。”若胭死死的抱住,像个走失的孩子终于找到亲人。   云懿霆就不再勉强,继续轻轻的抚摸,若胭紧抓住他,哀求,“三爷,你不要离开,不要点我穴,就算是做梦,也让我多做一会,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数着日子担惊受怕,不想再没完没了的噩梦,我快要疯了。”直哭得肝肠寸断。   没有人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不管是真的,还是做梦,她都只想这样一直抱着不撒手,如果是梦,那就一辈子不要醒来了,总比醒来又是失望要好,反正,她已经分不出此刻究竟是真还是梦了。   云懿霆闭上眼,一狠心,手指一按,哭声慢慢的微弱,最终停止,怀里的人已经沉睡,双臂却仍是箍得紧紧,瘦弱的身体时而轻微的颤抖,云懿霆试着轻轻的拉,没有拉开,亦不舍松开,仍将她半挂半抱的搂在怀里,怜惜的蹭了蹭她的长发,心中百感交集。   “你就是这样完成任务的?”缓缓将目光移到晓萱身上,云懿霆冷冷的问。   晓萱俯身回答,“请主子处罚。”   “说。”   “主子离开第三天,太子被俘的消息传来,三奶奶听闻主子为太子前往就当场昏倒,此后日夜惊惶不安,彻夜不眠,偶有入睡,噩梦不断,安魂汤药亦无效。”晓萱据实简答。   云懿霆眼睛一眯,“你的功夫白学了?”   晓萱低声道,“三奶奶不愿,奴婢亦不忍。”   “现在这样如何?”云懿霆冷厉的问道。   “请主子处罚。”   云懿霆缓缓道,“你们还回原来的地方去,我把丁铭叫回来,你等着成亲。”   晓萱却瞬间白了脸,长伏于地,苦苦哀求,“主子,奴婢再也不敢了,主子饶奴婢这一次。”   “三天后,等我回来,你自己该知道何去何从。”   晓萱颓然止声,低低的应了“是,奴婢明白。”黯然退出。   云懿霆复垂眸看若胭,她仍是伏在自己肩头,长发散开,略显凌乱的铺满后背,他小心的用手指梳理柔顺,露出半张憔悴得毫无血色的脸颊,眼窝深陷,下巴尖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就觉得心口翻江倒海的难受,将下巴抵在她额头,低低的喘气。   当阳光从窗户暖洋洋的照进来,若胭迷糊中睁开眼睛,下意识的伸手乱摸,四周却空空荡荡,一怔之后,涩涩自笑,晓萱站在床前,有些失神的看着若胭,抿着嘴没有说话。   若胭轻轻的道,“晓萱,我昨夜做了个梦,梦到三爷回来了,他就在这里,在这里……唉,终究只是梦啊。”   晓萱低下头,没有回答。   “晓萱,你怎么了?”若胭直觉她今天与往常不太一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晓萱摇头,“没有,奴婢很好,三奶奶要起身吗?奴婢服侍三奶奶下床。”   若胭探了探她的额头,皱眉道,“倒是没有发热,那就是过于劳累了,你今天好好歇着,有什么事都让初夏去做。”说着话,自己下床来,突然就怔住不动,双臂抱住自己,垂首片刻,再抬起头,就有泪水迷蒙双眼,闪动着奇异的光彩,“晓萱,我昨夜不是在做梦,三爷真的回来了,我能感觉到,三爷真的回来了,你知道吗?”   “是的,三奶奶。”晓萱僵硬的点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若胭脸色顿变,大声质问,“原来你是知道的,那他现在又去哪里了?为什么不等我醒来又走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晓萱,你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奶奶少安毋躁。”晓萱劝解,却没了别的解释。   若胭脑子一片混乱,眼前乱糟糟的晃动着云懿霆的面孔,正要追问,就见初夏一脸怪异的跑进来,“三奶奶,奴婢刚听来的消息,二爷来信了,两天后到京。”    ☆、归来   众所周知,两个月前,二爷云懿华和三爷云懿霆一同离京,声势浩大的回乡祭祖,然而,只有云府中数人知晓,云懿霆实际上是去找侯爷了,回乡的只有云懿华,如今,云懿华要回来,那云懿霆呢?兄弟俩是否同去同归?   若胭激动的问,“果真如此?那三爷怎么办?”猛的顿住,掉头盯着晓萱,随即喜得一跃而起,“三爷必是一起回来的,三爷已经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说着,喜极而泣。   “三奶奶,您怎么啦。”初夏瞠目结舌的看着若胭一时哭一时笑,“奴婢也糊涂了,三爷不是在侯爷那吗?果真回来了?”   若胭已经喜不自禁,在屋里团团转,流着泪不住的笑,虽然仍不明白云懿霆为何突然赶回,但是,总算是回来了,只要能回来,就是最大的喜讯,心惊胆颤两个月终于把他等回来,“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三爷回来了,我已经看见他了。”   初夏越发的纳闷,“三奶奶何时见过三爷?”   “昨夜,”若胭激动的语无伦次,“在梦里见的,我像是做梦一样,初夏,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像真的一样,不是,不是梦,就是真的……”   初夏听的一头雾水,待要拉过晓萱细问,就听院子里传来云归雁的大喊大叫,“若胭,若胭,你快出来。”然而没等若胭出门,她已经一阵风似的吹了进来。   “若胭,二哥要回来了,那么三哥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初夏道,“三奶奶说已经见到三爷……在梦里见到。”   “梦里?若胭哪次梦里不是我三哥,不稀奇啊。”云归雁眨眨眼,显然也很糊涂,但是看若胭正一脸傻笑,也跟着笑起来。   可是,云懿霆回来后,侯爷怎么办呢?若胭仍是不安,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是两人都平平安安的才好,当两人在一起时,她明白自己的私心,把更多的担心和牵挂给了云懿霆,如今知道云懿霆脱险,她还是为侯爷担忧,毕竟,他是个难得的好父亲,他对自己那么好。   他是不是威风八面的侯爷,根本不重要。   若胭想,自己只是个平凡的人,在生死困境面前,能在乎的只是自己的亲人,而侯爷,就是自己的亲人。   云懿霆的提前回来,对侯爷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若胭继续心神不宁。   存寿堂,和祥郡主同样在屋里不停的转圈,脸色却丝毫看不出笑容,阴沉沉的十分骇人,“这是怎么回事?大姑爷这才半路呢,他就先跑回来了,这是要把侯爷一人留在边关吗?”   祝嬷嬷道,“或许,并未回来,只是二爷一人,毕竟二爷的书信上并没有特别注明三爷也在。”   “哪又如何?”和祥郡主毫不迟疑的驳斥,“何必特别注明,两人一同离家,当初就已交代好,务必同时回来,若有意外,定要先来书信,等我们容许才回,如今他突然来信说后天就到家,没有特别注明就是一切正常的意思,自然是两人已经汇合。”   “这……”祝嬷嬷也迟疑了,“二夫人言之有理,只不知三爷此举何意?”   “哼,能有何意?必定是明知无望,故先逃走,以免圣旨到达,牵连入罪。”和祥郡主恨得咬牙切齿。   祝嬷嬷想想云懿霆一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作风,也很无奈的叹口气,“这样算起时间,恐怕三爷并没有收到二夫人送过去的木剑和衣裳,倒是白费了一番心思。”   “可不是嘛。”和祥郡主忿忿将茶杯顿在桌上,震得茶水溅出,“我哪里料到他是如此狼心狗肺,连生身之父也不顾了,只管自己逃命,如今可怎么好,再有何人肯救侯爷?”言讫,掩面而哭,“连亲生儿子都靠不住,还能指望别人吗?——嬷嬷,快,快叫人来,传我的话,火速追赶大姑爷,告诉他,靖哥儿和婉姐儿都在我这里。”   “二夫人……”祝嬷嬷惊愕。   和祥郡主哭道,“嬷嬷,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唯一的路了,现在能救侯爷的就只有大姑爷了,是改圣旨也好,改口谕也好,先保住侯爷性命再说。”   祝嬷嬷扑通跪下,“二夫人三思,圣旨和木剑、衣裳不同,这可是死罪,就算此刻缓解,日后回京,皇上得知,必定龙颜震怒,那时候,别说侯府,就是大老爷、三老爷那边和大姑奶奶一家,都要牵连,倾巢之下安有完卵,靖哥儿和婉姐儿又怎么保住?大姑爷怎会算不出这个账?他必定是不肯同意。”   和祥郡主早失声痛哭,“是啊,他只怕也是早知圣意难违,为保自家,才坚决不肯透露消息,哪里还会为侯爷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时忽听彤荷在外禀道,说是大奶奶来了,和祥郡主不愿在儿媳面前失态,扭头擦去泪水,这边何氏已经匆匆进门,早将和祥郡主的动作看在眼里,也用帕子在眼角印了印,挨过去探问,“母亲,儿媳听说二弟和三弟就要回来了,不知真假?”   祝嬷嬷怕她说错话又惹和祥郡主恼怒,忙道,“信上是这么说的,原来大奶奶也得了信了,两位爷回乡两月即回,必定是一路顺风,没有耽搁。”   何氏却像没听懂祝嬷嬷的意思,“嬷嬷这是哄我呢,瞒着别人也就罢了,我是知道的,三弟去了父亲身边,这会子不是应该陪着父亲、为父亲分忧解难才是嘛,这样紧要关头,怎么反而跑去找二弟了呢?”话说半截又轻叹一声,“当初三弟可是拿父亲伤势做借口,一意孤行,连母亲也未实言相告呢,我只当三弟娶亲后浪子回头,要回报父亲养育之恩,这……这一回来,又算怎么回事?”   这话可正戳中和祥郡主的心窝,她把云懿霆当作挡在侯爷面前的最后一颗棋子,如今棋子失控,云懿霆的返家等于侯爷身边最锋利的一件武器也丢了,怎不令她痛彻心扉?   “你回去,不要再说。”和祥郡主冷冷的挥手。   “母亲——”何氏不肯走。   “母亲。”突然听到一声呼唤,旋即一个身影扑了过来,云归雪一脸怒意,哼道,“母亲,是不是三哥也回来了?他真的不管父亲了?圣旨都还没到呢,他就先跑了?府里府外谁都知道父亲最宠三哥,眼看着他胡作非为也不管束,三哥却这样没良心,明知父亲有难却自己跑了,他就应该自己去死!”   “雪儿,不得胡说。”和祥郡主脸色一变,忙打断女儿的话,这里还有何氏在,话可不能乱说。   云归雪毫不在意,“母亲,您怕什么,他本就是没良心,他要是孝顺,就应该想法子救父亲,代替父亲担罪,要是父亲出事,他就该陪着一起死!”   “雪儿!不要再说。”和祥郡主厉喝。   “我偏要说!”   “你要说什么!”   却在大家都盯着云归雪狂言乱语之时,一个声音严肃的在门口响起,大夫人沉着脸走进来,向和祥郡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再转向云归雪,怒容责道,“你三哥就是你三哥,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自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做得对不对自有长辈判断,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良心、孝顺、担罪、死,这样的话该你说吗?”   再一次被大夫人当中斥责,云归雪被吓傻,一时不敢做声,继而想起和祥郡主在,顿感有了靠山,委屈的扑过去,“母亲……”   和祥郡主拍拍她,叹口气,她自然也知道这个女儿被纵的不象话,适才说的话也的确太露骨,可是这些话何尝不是她自己的心里话,现在大夫人当着自己的面责备女儿,也让她尴尬,下不来台,若是以前,少不得要维护一二,然而此刻心乱如麻,也没有心思再哄劝了,“雪儿,你大伯母说的对,你先回去,别胡闹。”   云归雪满腹委屈,哪里肯走,何氏拉着她劝说,“母亲,儿媳先陪七妹妹回去吧,您和大伯母有话慢说,七妹妹,我们走。”连哄带劝,强行将云归雪拽了出去。   屋里大夫人叹道,“已然如此,气也无用,等老二回来,就知道老三在不在了,那时候,再细问实情。”   和祥郡主冷笑,“圣旨已在路上,时不待我,只有数日工夫了,我哪里还能静下心来等他们回来再做打算?就怕他们回来了,一切都晚了。”   “若是不等,又能如何?”大夫人反问。   和祥郡主怆然泪下,“你的好女婿啊,好个忠臣,竟是一字不肯透露。”   说起罗如松,大夫人也默然片刻,终究还是为他辩解,“如松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信得过,这才把宇儿许给他,他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   ……   和祥郡主再痛恨、大夫人再困惑,日子还是从指尖滑走。   若胭这两天从日升到日落,就在门口张望,眼巴巴的站成了雕像,迎春则不断的往返在瑾之与侯府大门之间,终于消息传来,“三奶奶,二爷和三爷的车马快到大门口了。”   “果真有三爷?”若胭大声问。   “有,有。”迎春也大声回答,“奴婢听大门传报的小子说的,他们一早就去城门口等着了,都看得真真的,三爷和二爷并骑着马呢。”   “快,走,去大门口迎接去。”若胭欢快的抹着泪,提着裙子就跑,几个丫头见了,都飞快的追上去,从瑾之到侯府正门,有一段很长的路,以前若胭和云懿霆一起走时,从未注意过到底有多长,今天才突然觉得,原来这条无数次一起走过的路竟然这么长、这么长,似乎自己使劲跑,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无数人从各个方向赶去大门,他们都沉默着,匆匆而行。   四月的侯府,树木葱郁,间或鲜花点缀,阳光洒下一道道金线,缠绕着花草树木,金光流动,引得蜂飞蝶舞,初夏之景最是赏心悦目,此刻却无人欣赏。   到门口时,已见和祥郡主等人先在了,却是冷着脸,即使见了若胭也一语不发,甚至别过脸去,若胭心里记着她算计云懿霆的恨,也不如往常肯心甘情愿的行礼,正犹豫间,忽听有人喊起来,“看,二爷和三爷回来了。”接着就是马蹄声、车轮声杂乱而来。   若胭的心倏的窜到嗓子眼,疾步就奔了出去,果然见着远远的一人坐在马上,分别两个月,那个人却无时不刻在她心里,熟悉依旧,那眉眼,妖娆醉人。   云懿霆则在更远就看到了她,素衣无饰,纤细身姿,宽松的衣裙在风中翩翩欲飞,令人心疼,弹身就飞下马,闪电般掠了过来,将她拥在怀里,“若胭,我回来了。”   灼灼阳光,当头照下,这,该不再是梦了吧?   真实的怀抱,真实的气息……若胭紧紧环住他,贪婪的感受他的存在,又见到你,真好,云开日出。   大家都涌了过来,云懿霆拍拍云归雁的肩,轻笑,“傻丫头。”引得她亦哭亦笑。   “母亲。”云懿霆面容平静的向和祥郡主打招呼,还没等走近,却见和祥郡主冷冷的丢下一句“回来就好,进去再说”,移步走开,大老爷和大爷知道两人今天到家,都特地提前回来,也匆匆赶来,“老三,快进屋说。”   那边,三房都涌上去把云懿华围在中间,云懿霆泰然自若的揽着若胭,如往常一样,亲昵的走在人群最后。   众目睽睽之下,若胭没有哭,也没说一句话,只是紧挨着他,激动得全身颤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在身边。    ☆、询问   “若胭,你先回瑾之,我很快回来。”云懿霆驻步,温柔的道。   若胭心一紧,下意识的扯住他衣袖,“三爷,我和你一起。”   云懿霆笑容温柔缱绻,指尖在她深陷的眼眶划过,“你想知道的,等一会我都会毫不隐瞒的告诉你,乖,先回去等我。”说着向晓萱瞟了一眼,晓萱立刻上前扶住若胭,“三奶奶,奴婢陪您回去,主子会马上回来的。”   若胭总有千般不愿,也不能再说什么,咬了咬唇,“好。”转身离去,当着一家子老小的面,还是矜持些吧。   其余人都各自散去,云懿霆随大老爷、大夫人等人阔步进了存寿堂。   若胭忐忑不安的回到瑾之,手忙脚乱的吩咐晓萱等人准备饭菜,自己则不住的往门外看,咫尺不能相见的等待比之前的两个月更加漫长,每一刻钟都缓慢得如同年年月月,看不到尽头似的,满肚子的担心里夹杂着喜悦。   “初夏,你到门外看看三爷回来了没有。”   “初夏,你到园子里看看三爷回来了没有。”   “初夏,你到青园看看三爷回来了没有。”   “初夏……”   “三奶奶,您歇会吧,三爷还没有回来呢。”初夏叹口气,半拖着把她按在椅子上,“要不,您还和往常一样去书房练字?”   若胭气噎,“初夏,你这是逗着我玩呢,写字最是需要心静,我现在哪里静得下心来。”   初夏一边斟茶一边笑,“往常三奶奶写字时,说写字能让人心静,因心神不宁才去写字打发时间,怎的今儿就掉了个个儿了?”   若胭想起自己的确说过这话,一时面红耳赤,作声不得,初夏掩面笑着,一扭头正见着云懿霆从外面走进来,撒腿就跑了,若胭见他回来,欣喜若狂,“三爷回来了。”飞快的扑了过去,被云懿霆伸手接住,结结实实的抱在了怀里。   若胭就攀着他的脖子,仰头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痴痴的笑,笑着笑着,泪就从眼角滑了下来,却仍是在笑,止不住的笑。   云懿霆无声一叹,将她的头按在胸口,若胭就像是被拨动了机关一样停住了笑,埋首在他怀里轻轻的哭。   “乖,不哭了,我已经回来了。”云懿霆在她额前轻轻一啄。   若胭摇摇头,将眼泪尽数蹭他身上,复又抬起头看他,从眉眼到唇、下巴,再到颈,细细的查看,至少脸上没有看出伤痕,只是满身风霜,更显得双眸清亮灿烂,妩媚绚丽。   云懿霆“哧”的一声低笑,缩手就将腰带解了,“嗯,请娘子验身。”   若胭腾的面如火烧,拉开他的手,急道,“我不过是看你受伤没,你……你……”   “你忘了我的承诺,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平安回来,怎么会受伤。”云懿霆轻轻捏她的脸,疼惜的道,“你该相信我,你在这里,所以我必定会回来,可是你却把自己照顾成这样。”   若胭笑着为他更衣,“正好给你一个把我重新养胖的机会。”转身为他倒了一杯茶,盈盈笑着送到他唇边,见他喝下,才又扯紧了衣袖,问,“三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大姐夫几天前才奉旨北上,你知道吗?”   “嗯,知道。”云懿霆一脸的不以为然。   若胭一听就急了,“北蛮提出交换,皇上很有可能为了太子舍弃父亲,算着日子,这一两天大姐夫就该见到父亲了,要是圣旨对父亲不利,父亲该怎么办?”   恰好初夏的门口看了一眼,欲语又止,若胭知道这是来请示该吃饭了,再焦急也只能忍住,拉他先去用膳,晓蓉不在的这几天,就由初夏代为管着厨房,自从晓蓉第一次倒腾点心被初夏看到,她觉得有趣,就时不时的凑过去学两手,越来越表现出对吃食的兴致,现在虽比不上晓蓉,但是厨房上下的事已经能独自打理周到,把几个厨娘和小丫头安排的妥妥贴贴。   两人入座,吃的有滋有味,初夏远远的避在门外,屋子里再无他人,云懿霆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晓蓉不在,只顾意兴盎然的喂若胭吃,“看我多久能把你再养胖。”说着,故意做了个夸张的动作,比划出一个粗壮的腰身。   若胭大为惊恐,坚决的拒绝,“不,那太胖了!”   “在我能抱得动的范围即可。”云懿霆一脸的严肃认真。   “这也太……”若胭哭笑不得,脑海中迅速闪过云懿霆一只手把靖哥儿拎起来,轻松随意如同把玩一只茶杯,不禁一脸黑线,“三爷,你的臂力……太可怕了吧。”   云懿霆饶有兴趣的看她惊愕的表情,哈哈大笑着将她揉在怀里,若胭恍然他只是在戏耍自己,气恼的爬起来,夹一只玉面尖直接塞他嘴里,“哼,让你笑我。”然后捏着他的腮,挑眉而笑,像哄孩儿似的轻声道,“快吃,快吃,吃下去,三爷就变成三胖了。”   三胖?云懿霆怔怔的看她,差点把玉面尖吐出来,忍住了笑咽下,宠溺的将她一顿搓揉。   亲昵一阵过后,若胭见他吃的差不多,又追问起来,“三爷,你快想想,父亲该怎么办?晓莲曾追上大姐夫,欲探圣旨内容,却没找到圣旨在哪,大姐夫亦不肯透漏实情,既是这样,父亲岂不连个准备都没有?”   “原没有圣旨,晓莲自然找不到。”云懿霆取过面巾,轻柔的为她拭了拭唇角,然后很自然的自己的倒了清水递给她,“只有半块兵符。”   若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兵符?”   云懿霆捏捏她的鼻子,笑而不语。   “控制父亲手里的兵权?”若胭急速的思索,奈何她对这些兵家之事实在知之有限,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当下就皱了眉头,“皇上这是要大姐夫过去没收父亲的兵权?”   云懿霆笑容微不可察的敛了敛,瞬间仍是淡然自若,“皇上没有明确旨意,只是让大姐夫带着另半块兵符前往,叮嘱其见机行事,当断则断,大姐夫这一路也是苦思苦谋,在没有见到父亲、了解实情、商议对策之前,他又能透漏什么?再说,此去同行中人,多少身份难辨,在没有摸清身边人底细之前,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模拟两可的圣旨,皇上究竟意欲何为?若胭愣怔了好一会,才艰难的说出自己的猜测,“皇上这是在考验父亲和大姐夫,还是想借此机会……”话至半截,嘎然而止,惊出一身冷汗,莫不是皇上因太子之事恼怒,对侯爷动了杀机,又不愿背上斩杀老臣的千古骂名,就把大姐夫推出去,既考验了大姐夫,又达到目的,顺利完成交换太子,一举两得,若是大姐夫“误会”圣意,自然有随行的“某些人”出面钳制。   云懿霆在她脸上轻轻一吻,笑道,“君心难测,各种可能都必须揣测透彻,不过,皇上就算有什么用意,要真正达成,亦非易事,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君王虽为国主,却也不能任性行事,每一举动都有诸多牵制,何况,当今也算圣明之主,深知朝中武将匮乏,不会轻易自断臂膀。”也就是说,有云家、罗家等一大帮人在,皇上也不敢轻易下手呢。   “那……”若胭仍是不安。   “不管皇上什么用意,都不重要。”云懿霆轻轻一笑,拉着若胭起身净手,又将两人的手擦干,漫步回房,“这两天也该又有军报到了。”   若胭明显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每次和云懿霆说这些事,她就不得不集中全部的注意力,让思维高速飞转,要不然就会被甩出几条街去,“莫不是父亲已经想到了各种对策?”   云懿霆懒散的往榻上一趟,顺手就将若胭拽在怀里,“太子已经平安回来。”   若胭眨眨眼,一怔之后笑起来,一颗久悬的心砰的落了下来,欢喜的爬上去,仰着脸蹭他下巴,嘻嘻直笑,“哎呀,回来就好,那就不必理会什么交换了。”转又发起愁来,“虽说交换之事作罢,但是毕竟有太子被掳在先,皇上总要定一个护卫太子失职之罪,太子受辱,即是天子受辱,皇上总不会因为平安回来了就一笔抹过。”   “嗯,回京后面圣自然会有定论,如何奖罚,那时再议不迟。”云懿霆双臂将她圈在胸口,身体一侧,若胭就恰到好处的掉在长榻的里角,被夹在其中动弹不得。   若胭攀着他的脖子,挣扎着往外爬,心里惦记着侯爷,只管追问,“怎么说再议不迟?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   云懿霆没说话,低低一笑,温柔的拍着她。   “三爷,太子是怎么救回来的?”若胭又问。   没有回答。   若胭一看,云懿霆已经闭上眼睛,唇角微翘,眉梢眼尾都挑出一个心旷神怡的笑容,气息均匀平和,这是睡着了?   她静静的看他睡容,恬静的像个孩子,可是,那眉眼、那闭着眼依然似是而非的笑意,都带着让人心跳的妖魅,看一眼就再挪不开,她就那么支着下巴仰着头,屏声静息的凝视他,两个月没见了,数十个日日夜夜,被思念与担忧噬骨成魔,终于又相聚,可以这样紧紧依偎在一起,不受任何干扰,任凭时间在纱窗前丝丝游走,明媚的午后阳光,荡漾在烟罗纱上,像水一样泛起温柔的光泽,清风拂过,整个屋子里都波光粼粼,点金碎玉,映在云懿霆的脸庞,显得更加迷人,他虽然容貌天生妩媚,却绝非轮廓柔和似女子,而是挺俊分明,张扬、恣意,许是两个月马不停蹄的奔波与北地的风霜凌厉,这张公子哥儿的面容看上去略覆一层淡淡的沧桑。   若胭忽感心疼,忍不住伸手去触摸,其实他以前不也是四处游荡么?可是,以前的事她不知道,眼前却是亲见的。   指尖刚一触及肌肤,就被稳稳的抓住,“别撩我,让我冷静一会。”说这话,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依旧紧握着那只手贴在脸颊,阖着眼,低沉暧昧的声音中有些许疲倦,却仍是笑着,“陪我眯会儿。”   若胭立刻老实了,缩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心知他定是多久也没睡过安稳觉了,且由着他好好休息,不想,没过多久,就听外面传来晓莲的声音,说是大老爷派人来找云懿霆,不觉皱眉,猜想仍是为了侯爷之事,看了眼沉睡的云懿霆,正犹豫不决,已听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嗯,知道了。”一看,他竟已睁开了眼,双目清明闪耀。   “三爷知道大伯父什么事情?要是不急,不如回了,晚些再去,你再睡会。”若胭道。   云懿霆却是微微一笑,仍将她按在榻上,自己长身而起,“你还躺着,我一会就回。”   若胭哪里还躺得住,拉着他的手就站了起来,为他整理衣裳,送他出门,临出门前,想问他晚膳有什么想吃的,突然想起晓蓉不在,就道,“晓蓉去了……”   “嗯。我知道。”云懿霆捏捏她的手,在门口停下,“晓萱已经传信告知。”   “那,晓萱说什么?”若胭有些紧张,不知道晓萱会怎么和他说,当初自己是严肃叮嘱晓萱,为了不让云懿霆分心动怒,暂时不要说出和祥郡主骗取衣裳之事,但是晓萱一向唯云懿霆命是从,谁知道她会不会隐瞒,太子虽然安全救回,但是侯爷的事还未落定,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为好。   云懿霆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焦急,笑容如旧,戏谑如旧,“晓萱说你想我了。”言讫,大笑而去。   留下若胭当场石化。    ☆、打听   若胭将信将疑的往回走,却听背后有人唤“三弟妹”,扭头一看,就见云归暮笑吟吟的走近来,边走边笑,“可见是三弟回来了,这才进门呢,三弟妹这气色就大不一样,整个人都神采飞扬,到底是少年夫妻,哪里分得开?哈哈。”她说话一向大胆开放,说出的话来总叫人面红耳热、无可奈何。   “三姐说笑了。”若胭绯红了脸,忙岔开话题,“三姐这是往哪里去?”   “正是来找你呢。”云归暮站着不动,只盯着若胭笑,看上去的确没有路过要走的意思,“我正闲着无事呢,刚远远的瞧着三弟往大伯那边去了,就过来你这坐坐,和你说会话儿,左右这会子三弟也不在,咱们俩打发时间吧,你是欢迎不欢迎。”   这样说来,任谁也拒绝不了,若胭笑着引了往里走,“三姐肯来,我自当欢迎。”心里却不免纳闷,云归暮回京已有三月有余,夫妻俩在京州没有自己的住处,就都住在府里,谢斐然不是个长袖善舞的,除了述职公务,平时都在屋里看书,很少联络故友同僚,云归暮全然相反,一刻也闲不下来,三天两头呼朋唤友的聚会,差点没把京州各府太太、小姐都调动起来,赏花、品茶、诗会、逛寺庙等,总有数不尽的花样,今儿你家花园,明儿我家阁楼,后天又寻了个柳岸湖畔,玩的不亦乐乎,期间数次邀请若胭同欢,若胭只以守孝为名推拒,近来因侯爷之事大为收敛,每日里多与云归瑶同进同出,只是极少来若胭这边,若胭满心里都惦着云懿霆和侯爷,也没心思顾得上其他,如今云懿霆回来,往前一想,就觉得这位三姐姐必是有目的而来。   双方落座,丫头们送上茶水、点心,云归暮顺手尝了两块,连赞好吃,“三弟妹这里的点心确实别致可口。”赞后,迅速切入正题,笑问,“三弟妹,三弟可说了二伯父现在的情况?”   这还真是云归暮一贯的风格,直来直往,毫无含糊,若胭略一沉吟,答道,“三爷才回,一路风霜劳累,我也没多问,只听说了父亲伤势无碍,并不知别的。”呵呵,三姐姐,你这么坦诚的来我这里打听消息,我能告诉你的,也不过是这样无关大局的,其余的,我可不敢乱说,一切以云懿霆公布的为准吧。   云归暮显然不满意这个敷衍的答复,皱了皱眉,“二伯父的伤早好了,这个我也知道,我问的是太子的情况,还有朝廷的意思。”   若胭摊手苦笑,“三姐这是与我说笑呢,三姐惯知我耳目闭塞,还不如三姐消息灵通,这样的大事,当是我问三姐才是,怎么三姐倒问起我来?是了,大伯母和三婶也都不知道么?”   “她们知道的还不就是外面传言的那些,总没个准话,谁信那个?”云归暮轻哼,“这不是三弟回来了嘛,你可别在我面前说什么三弟是和二弟一起回去祭祖了,这话我不爱听,谁不知道三弟把你当成宝贝心肝似的,他能不和你吐几句实话?”   话说到这份上,若胭纵是再愚钝,也猜出几分来,必是云懿霆刚回来那会儿被大老爷等人叫去问话,回答的含糊,大家都心存疑惑,所以才有大老爷第二次派人来找,三房更是耍了个小花样,让云归暮来找自己套话,可惜自己给不了任何有用的答复,能说的,云懿霆自然都说了,云懿霆不说的,自己更不会说,只能含羞带臊陪着笑道,“我原本也只当三爷是和二哥一起回去的,还是后来听三婶和母亲说话,才知道三爷去了父亲那边,说起来,还是后知后觉呢,要不是三婶,我更不知要被瞒到何时,这两个月也是担惊受怕的,可算是三爷回来,也略安些心,我这也是憋着一肚子的疑问想问三爷呢,可是这半天的工夫就被大伯父叫走两次,我竟连句完整话也没和他说过,这不,又去大伯父那边了,总得等着一会三爷回来了才能问两句,三姐不如就在这里坐着,过会儿三爷回来,三姐有什么话自己亲自问岂不更好?我旁边听着也顺便解惑了。”   云归暮一听这话,就知彻底得不到什么话了,也知道三太太当初说话鲁莽吓晕若胭之事,哈哈一笑,摆手道,“大伯父要找三弟,那是长辈,三弟不得不去,我可不在这里碍眼,那不是讨人嫌了。”言讫,起身就走。   若胭呵呵笑着送出,也不多话。   直看着云归暮远去,也不回瑾之,漫步往东墙去看花,侯府树多花少,东墙后的一圃花算是离瑾之最近的赏花之地了,春天已快过完,花开了两月已凋零殆尽,若胭才姗姗来迟,在它们开的最为灿烂的时候,却是若胭最为煎熬的时候,再美,也没有兴趣看一眼,今天心情大好,即使残花遍地、香消红褪,也觉得□□依旧。   迎春笑道,“三奶奶前几日要看见才好看呢,可惜那场大雨都给打落了。”   若胭笑,“现在也很好看。”   “三奶奶心里高兴,自然看什么都好看。”初夏打趣,“三爷要不在家,就是把那极品的牡丹摆在三奶奶面前,那也是丑的。”   几个丫头都笑,若胭也不生气,只道,“你们几个只管笑话我吧,回头把你们都配出去,高兴不高兴自己就知道了。”慢悠悠的往回走,恰好见云懿霆迎面走来,欢喜的跑过去,被一把搂住,原本苍白的脸颊霞色隐隐,眸子晶莹似要溢出水来,柔弱中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态,云懿霆顿觉心摇意驰,目中两簇火焰倏的腾起,如烟花般绚烂绽放。   “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明天我陪你好好逛逛。”云懿霆捏捏她的腰,不由分说就带回了瑾之。   若胭问,“大伯父找你做什么?”   “备水。”云懿霆却是先看了晓萱一眼,然后才答非所问的对若胭笑,“沐浴,睡觉。”   若胭目瞪口呆,这叫什么,分明是不想告诉我嘛,本想撒个娇跟他闹会,又想他必是连日奔波、劳累不堪,再不忍多说,且让他休息够了再问不迟,只要知道太子已回、侯爷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也可略放心了,只道,“还是先吃些东西再睡,别再饿着。”   云懿霆却朝她蛊惑的一笑,又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放心,饿了我自有吃的。”   若胭明显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莫不是这两月自己的智商已经退步到不忍直视的地步了?一头雾水的到门口叮嘱初夏将菜饭好生温着,说不准云懿霆睡到半夜醒来找吃的呢。想到他一会要换沐浴换衣,回身去衣柜取了干净衣裳出来,却见他站在床前不知看着什么,正抿唇而笑,纳闷的走近,才知道他看的是那套让霍岩送回来的奇装异服,也笑起来,“没想到三爷还会挑选女子衣裳。”   云懿霆将她抱住,下巴在她头顶轻轻的蹭,“喜欢吗?”   “喜欢。”若胭毫不犹豫的回答,“很漂亮。”   云懿霆轻轻一笑,“喜欢就好,你现在穿上给我看看。”   现在?若胭一愣,迟钝的发呆,却看他径直解了衣带去沐浴,更是摸不着头脑,犹豫着还是换上那身叮当作响的衣裙,七彩绚丽的布料,配上闪耀的珠宝,格外有趣,若胭甚至觉得比第一次穿更漂亮了,扬着笑脸在屋子里转圈,将艳丽的大摆裙旋成天边的彩虹,悦耳的珠宝撞击声就从那云彩之间传来,带着华光万丈,将窗前残余的晖光打碎,漂浮游荡,充盈了整个屋子,映衬着满屋的红木家饰,富贵、璀璨得逼人窒息,若胭就轻盈旋舞在彩虹中央,周身笼罩着碎金碎玉,美的如梦幻般不真实。   云懿霆裹着浴袍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令人眼花缭乱、热血澎湃的一幕,“若胭……”   “嗯?”若胭闻声回头,看他出现,还没说话,就见人影一闪,随即整个人就裹进了一个宽厚温热的怀抱,紧接着,狂风骤雨般的吻扑面而来,让她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三爷。”若胭眼角余光瞟到窗外,天尚未黑,可见朦胧树影。   云懿霆略略收敛,变得温柔缠绵,探手在她身上游过,只听得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响,衣裳已经松开,“呀”,若胭下意识的躲藏,却正好撞入他坦露的胸膛,肌肤相触,奇异的触觉既熟悉又陌生,抬头恰好对上他眸中的火焰,转瞬就被烧得一干二净。   若胭羞怯的蜷起身体,贴在他肩头,轻轻咬他的锁骨,感受他的存在,云懿霆小心翼翼的抱着她,努力压抑住心口的咆哮,十分罕见的温柔体贴,像大海一样将她紧实的包裹,海浪层层推进,可是肩头传来的阵阵酥麻却像火种倏的炸开,刹那间沿着血管贯穿四肢百骸,于是整个人都如同置身于火海,一条火龙从身体深处窜出,翻腾激昂,摆脱了理智的控制。   若胭几乎要尖叫出声,拼命的攀住他,觉得身体快要散架,最终失去所有力气。   几番折腾,云懿霆意识到自己过于粗暴,歉疚的蹭着她的发丝,手指游走在她的身体,触及那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肢,细腻柔滑的肌肤下,肋骨隐隐可触,揪得他心疼,翻身将她扑在自己胸口,若胭却是累的连哼也没哼一声,软绵绵的趴着,柔软细腻的身体如一泓秋水化开,流淌在他胸口,水过之处,火种再度点燃。   ……   若胭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又迷迷糊糊的醒来,已不知什么时辰,晕眩得眼前一团黑,唯有一双眸子在夜空中闪亮如星、炽热如火,灼灼的逼在眼前,有个声音微喘着贴在耳根轻问,“你醒了?”若胭怕痒,嘤咛一声躲开,软糯糯的问,“三爷,你饿不饿?”   “饿。”云懿霆低低的回答,挑逗的咬她嘴唇,“所以,若胭,你得让我吃饱。”   若胭后知后觉的还在困惑这句话的含义,就再一次被大破城门。   翌日醒时,若胭尚未睁眼,只瘫软着哼道,“我饿了,我要吃早餐。”   耳边传来“哧”的一声轻笑,“早餐?午时已过,连午饭都没了。”   若胭吓得顿时睁眼,早看见一室日光金灿灿、亮堂堂的,忍不住哀鸣一声,要爬起来却无气力,转又放弃,翻身又睡。   反正都睡到这个时辰了,索性睡个够。    ☆、旧识   “若胭,起来吃点东西。”云懿霆贴过去,将她包裹在胸前,手指如梳,在她瀑布般散开的长发之间穿梭、缠绕,勾起一束发梢在她颈间摩挲。   “唔……”柔软轻灵的瘙痒让若胭朦胧中哼了一声,顺手将他的手从肩头拍开,眼也不睁,嘀咕,“不吃,我只想睡觉。”   云懿霆一声轻笑,语气暧昧邪惑,“乖,吃饱了再睡。”手臂从她腰间滑过,温柔却不容抗拒,若胭扭了几次挣扎不开,气恼的嘟囔了一句“别吵,不许动”,翻过身来抱住他,半个身子将他压住,还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嗯,还是真皮褥子设计的更有人性。   云懿霆身体一僵,随即反客为主,开始探索。   直到若胭筋疲力尽,再次晕沉沉的睡着,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斜,金晖满天,欲哭无泪的扯过被子当头蒙住,却被人连被抱起,隔着被子听人轻笑,“再不起床,连晚膳也别吃了,娘子好耐力。”语气毫不掩饰满足的得意与揶揄。   若胭气恼的从被子里探出头,就看见云懿霆衣冠整齐,一脸诱人的笑容,气得直翻白眼,云懿霆逗她,“说好的今天要陪你逛逛,你却只管赖床不起来,可怨不得我。”   若胭看看天色,恼道,“我走不动,你背着我逛啊。”   “可以。”云懿霆点头,一本正经的回答。   若胭气结,一把将他推开,自己穿了衣裳下地,只觉得全身筋骨寸断,摇摇欲坠,无奈任由他扶着洗漱了,早有初夏准备好饭菜,若胭闻着香味就眼冒绿光,好似数日饥饿,扑上去就狼吞虎咽,毫无形象,云懿霆看了直笑,索性也不吃了,就陪在旁边为她夹菜盛汤,直等若胭吃得肚胀腹圆,才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放下筷子,扭头见云懿霆意兴盎然的盯着自己看,讪讪的问,“三爷不饿吗?”   云懿霆严肃认真的回答,“我已经吃饱了。”   若胭狐疑的道,“你刚才没吃多少呀。”   “哦?”云懿霆伸手捏过她的下巴,轻轻一啄,意味深长的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接着吃?”   “啊,是啊……”若胭眨眨眼,一头雾水的点头,随即灵光一闪,明白他话中调戏之意,腾的满脸通红,嗔道,“你还是继续饿着吧。”拍开他,起身就走了。   云懿霆追上来,握住她的手,“听说青园小池里的锦鲤长得不错,我们过去看看。”   才刚含羞逃开的若胭一听这话,欢喜的主动抱住了他的胳膊,拉着就往外走。   云懿霆长眉一挑,欣然受之。   坐亭观鲤已不是第一次,唯今天心情独好,此时夕阳已坠西山,然而红霞满天,映得整个园子都如覆红纱,就连绿树青草也尽数变了颜色,一亭独立于僻角,香樟浓荫环抱,洒落红光斑驳碎影,亭畔一池透亮的清水好似胭脂沾染,粉波粼粼,几尾锦鲤闲游嬉戏,在池岸乱石的倒影中灵巧穿行,若胭就靠着亭柱喂食逗乐,时而投一撮点心碎屑,引得群鲤争逐,金尾摇摆,更有甚者会跃出水面,溅起点点水珠,若胭就看得乐不可支。   云懿霆则看着她,笑得温柔醉人。   有人从不远处走过,听到笑声,驻步望来,就正好看见碧荫之后,若胭拉着云懿霆的衣袖笑得娇羞动人,满园霞色集于一身,云懿霆飞快的在她耳后印上一吻,那人呆呆的看过,没有近前,垂首走远。   直到暮色四笼,树影朦胧,若胭才尽兴的起身伸懒腰,两人依偎着往回走,若胭叽叽喳喳的和他回忆锦鲤之趣,云懿霆噙着越来越深的笑意,陪她缓步而行,初夏的暮色中,挺拔修长的身影和纤细玲珑的身影贴在一起,相得益彰,格外温馨。   “三爷,今天怎么大伯父不找你了?”若胭进屋就问,顺手到桌前,见放着半杯残茶,端起就喝。   云懿霆拉住她的手,“已经凉了,换杯热的。”   若胭不依,扭开身一饮而尽,方啧啧的道,“不碍事,已经入夏了,喝点凉的正舒服。”又催他快说,“你是不是已经把所有的内情都和盘托出了?”   “你所说的所有内情包括什么?”云懿霆挑着眉笑,宠溺的接过杯子又为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再喝几口热的暖暖,仔细一会嚷着肚子疼。”   若胭听话的喝了几口,斟酌再三,试探着道,“自然是指你的身份。”   云懿霆将剩下的慢慢喝下,垂眸的瞬间,异彩流转,刹那间就消失无形,恢复惯有的妖娆,“我已经将太子的情况悉数说出,自然不必再问。”   这是在回避话题?若胭正要琢磨,又见他目光一闪,笑问,“这次救太子,还有一人立了大功,你是认识的,猜猜是谁?”   若胭愕然,心忖我统共也不认识几个人,能和你一起去战场救人的就算不是绝顶高手,起码也该武艺超群吧,可是会武功的,我掰着手指头数,好像也只有你和云归雁吧,纳闷的摇头,“确实不知,三爷还是自己说吧。”   云懿霆笑着捏她鼻子,说出一个名字来,“逸夫。”   若胭闻言惊愕,怎么是他?虽知秦先生博学杂收,十分了得,那终究也只是个书生,怎么万军之中救人的事还有他的份,莫不又是一个大隐隐于市的武林泰斗?自己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不可置信的道,“我从不知逸夫也是会武功的。”   云懿霆就大笑起来,捧着她的脸颊捏揉,“谁说逸夫会武功呢?救人并非仅凭武艺,更需要……智谋。”说着话,轻轻敲了下若胭的脑袋,又在她额前一弹,随即又细心的帮她在弹指之处抚摸,就见指下她别扭的红脸。   “我与逸夫一起,花了大半个月的时候做出一架滑翔机。”云懿霆拉着她一起歪在榻上,摩挲着她的手指,慢悠悠的道。   “滑翔机?”若胭惊呼出声,“你也知道滑翔机吗?我见过逸夫那本《杂谈》,里面有讲述滑翔机,后来,逸夫把那本书送给了我,至今仍在书架上呢,早知你们这次需要,就该带上那本书。”   云懿霆埋首在她发间,哈哈大笑,“那书本就是我赠给逸夫的。”   若胭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是云懿霆?不应该是位白发苍苍、清癯脱俗的老前辈吗?亏得自己这一年多来,无数次猜测、勾画那位赠书的神秘老者,期待着有一天秦先生会约自己去见老前辈,幻想见面的场景……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错愕的真相,老者?云懿霆?她直愣愣的等着他,惊得舌头都打结了,“三……三爷……是你?天啊……我以为……”   “嗯?”云懿霆轩眉而笑,指腹在她眉眼之间脉脉滑动,俯身吻住,良久,道,“半缘庵见你之前我就知道你,有一天逸夫对我说,他结识了一位新朋友,是梅家刚入府的二小姐,情思别致,竟然对我的那本《杂谈》很感兴趣,还说有机会让我们见见,没想到,那之后没几天,我就见到了你。”语气悠长温软,像是在回忆一个美丽而有趣的梦。   若胭此刻已完全失去思考能力,隐约想起自己入学第一天,秦先生中午就放了学出府去,原来是去找云懿霆了啊,自己还傻乎乎的抱着书忘神呢,现在一想,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偷窥已久,却一无所知。   她甚至没有再追问云懿霆和秦先生究竟是怎么制作出那只滑翔机的,也忘了问他们是怎么利用那只滑翔机于万军之中将太子完整无缺的救回来,满脑子的浆糊,又想起杜氏过世后,云懿霆还带自己去见过秦先生一面,自己就该想到他们俩关系非同一般,闷声道,“我怎么觉得自己像只愚笨的猎物,被你早就发现却不动声色,一口就叼住了。”   云懿霆听罢直笑,俯身在她脸上轻咬一口,柔声道,“这个比喻倒是有趣,你的确愚笨,可我哪有你想象中的镇定,早就失了分寸,也不知是谁叼走了谁呢。”挨着她的面颊亲昵的磨蹭,接着道,“我与逸夫相识已久,后来赵二数次邀请逸夫去他身边,逸夫都婉拒了,直到一年前才离开梅家去了赵二那里。”   若胭已知秦先生多年倾心杜氏,故而心甘情愿留在梅府做个默默无闻的教书先生,却早被张氏不容,到底于一年前被借故解雇,方才离去,却没想到他与齐王原来也早有渊源,心忖这样也好,秦先生有才,拘于梅府实在委屈,齐王致力于争储,暗中广揽人才,秦先生正好一展其长,这不,与云懿霆一起协作制作出罕见的滑翔机救回太子。   只是,原来他也是齐王的人啊,那么,他是奉齐王之命前去救太子的了。   当初自己若知道秦先生和云懿霆在一起,会不会多一份安心?起码,自己信得过秦先生的为人。   “三爷,你知道吗?我那时多么害怕齐王会急功近利,借势上位。”若胭现在回想,仍觉心有余悸,还好,齐王没有放弃云懿霆、侯爷和云家,“齐王妃来找过我,齐王也送来两只当归,我自然明白其中含义,只是不敢信任。”   云懿霆宽慰的拍着她,“赵二心思深沉,谋虑长远,绝不是个贪图眼前之利的人,太子如果这次死了,他看上去的确可以名正言顺的成为下一任太子、准备接手江山,可是,他会失去更多,□□没有梳理清楚,往后的日子未必舒坦,太子的位置恐怕也会坐得不太舒服,他不傻,太子之位迟早是他的,没必要急着冒头。”   若胭默然认可,知道云懿霆指的是侯爷以及与侯爷相关的各种朝中势力,如果太子真的遇难,估计侯爷难逃一死,就算皇恩隆眷不杀,也只能交印卸甲、沦为布衣,虽然这个结局不是齐王造成的,谁也怪不到他头上,但是失去这么一位柱国栋梁,绝对是他将来固国一大不可估量的损失,包括周家、罗家等众多亲“云”派都会受到牵连黯然沉寂,另外,云懿霆会如何?于此相反,如果此次施以援手,赢得的将是无数人心,必定水到渠成的将他推上去。   云懿霆揉揉她的太阳穴,笑道,“别想了,这种事不该你操心。”   若胭苦笑,我何尝愿意操心这种事,阴暗、血腥、步步惊心,权谋之深永不是自己这小脑瓜能想明白的,自己在意的,也不过是至亲至爱之人能平平安安,至于江山更替,与我何干?   渐渐合眼,在云懿霆有规律的抚摸下,懒洋洋的入眠,迷蒙中心想,任何恐惧都比不过云懿霆的生死未卜,任何安心,都不如此刻在他怀里无拘无束的入梦。 ☆、求情   接下来的两天,云懿霆与若胭同行同坐、寸步不离,两人漫步看花、甜言蜜语,痴缠缱绻在二人小世界里,云府里也格外的平静,大老爷、和祥郡主等人没有再找过云懿霆,和祥郡主甚至特意让彤荷过来传话,说是“三爷连日辛苦,三奶奶思虑伤身,皆不必拘礼请安,好生休养为要”,更是放纵了两人,关起门来,小别胜新婚。   相对云府的平静,朝野上下却随着罗如松的北上,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朝堂之上、街头巷尾,无不在议论纷纷,说东道西、妄加揣测着众矣,大家都绷紧了神经计算日子,哪一天罗如松到了哪里、哪一天圣旨公示天下、哪一天与北蛮交涉换人……   就在这样人心不宁的等待中,忽有一骑飞马入京,军报直送御前,很快,消息就传开了,在圣旨到达边城之前数日,忠武侯发动奇袭,平安救回了太子,禁军指挥使罗如松现已带领原班人马护送太子回京,数日即可抵达。   这真是个兴奋与错愕并存的消息,所有人在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进一步激烈的猜测现场情况,以及皇上将对忠武侯做何处置,是功,还是过?奖还是罚?   沉寂数日之后的云府得到消息并没有如外人一样沸腾,却也真的松了一大口气,尤其和祥郡主,捂着帕子泣不成声,云懿霆的话说的再好,她也是不信的,只是大老爷和大夫人都信了,她也只能忍着性子等军报,果然消息没有偏差,才算是落了半颗心,太子既回,总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若胭也很高兴,抱着云懿霆主动亲了一口,回身就跑到门口喊初夏,“准备晚膳,不止是三爷的,你们也备一桌吃去,这两个月你们和我一样担惊受怕,今天好好放松一下,要是忙不过来,就叫上晓萱她们都去厨房帮忙,要是晓蓉回来了就好,”想到久去不归的晓蓉,若胭越来越牵挂,“等她回来好好补偿。”   初夏笑着应了,四下张望,皱眉道,“今儿一天都没见晓萱了,不知去了哪里。”   若胭诧道,“我并没有吩咐她做什么事情,许是有事出府去了,你先去叫迎春和麦冬也可,或者问问晓莲,兴许她知道晓萱的去向。”早先自己就说过给丫头们放假,前段时间因云懿霆不在,大家都窝在瑾之不出门,放假形同虚设,尤其晓萱,更是形影不离的跟在身边,现在云懿霆回来了,也该她松口气,出去散散心了。   “晓萱以前若有事出府,总与我说一声,今儿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初夏似有所思的往外走。   若胭也觉得奇怪,晓萱心思慎密,而且体贴周到,从不会擅做主张,不知今天有什么事急着离开,猜测着转身回屋,才走两步,就听初夏跑来叫住,满脸的惊疑,“三奶奶,晓莲也不见了。”   晓莲从来冷漠以对其他事,只像个门神一样守护着瑾之,如无大事,绝不会离开,若胭心口猛地一跳,一种不安的感觉迅速升起,疾步奔到云懿霆面前,急声问,“三爷,你安排晓萱和晓莲出去办事了吗?”   云懿霆将书放下,伸手捏住若胭的手,神色淡淡,“嗯,她们三个都不会再回来了。”   “三个?晓萱,晓莲,莫非还有晓蓉?”若胭几乎疑心自己听错,怀疑的看着云懿霆,“晓蓉是去送衣裳给你了,你既然回来,她见了侯爷得知你不在,自会回来,你怎么说不会回来了?晓萱和晓莲又去了哪里,你让她们俩去干什么,我全不知情……”   “若胭,很快会有新的丫头来服侍你。”云懿霆站起来,把她环在胸前,平静的道,“明天一早,她们就会过来拜见你,你有什么只管吩咐她们,和晓萱一样。”   若胭心里难过,追问,“为什么要换人?我只想知道晓萱她们去了哪里,有没有危险,她们几个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的丫头说换就换,她们离开瑾之能去什么地方?”不是不信任云懿霆,只是云懿霆身上有太多的疑点,他究竟是什么人,他身后还有什么人,那些不计数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男女女究竟与他什么关系,晓萱等人是否另有身份?   云懿霆略一沉吟,道,“她们三个失职,我为你另换几个细心周到的来。”   “失职?”若胭失声惊问,“她们究竟做的什么失职?”   云懿霆怜惜捧着她的脸,流连端详,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悦,“她们没有照顾好你,这就是失职。”   怎么竟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若胭不可置信的打量他,心里难受的如坠巨石,一低头,忍不住落泪,抓紧他的手求道,“三爷,她们很好,把我照顾得很好,是我自己想你,我想你想疯了,你不在我身边,我像是失去了依靠,吃不下,睡不着,这些与她们无关,你不要赶走她们。”   云懿霆看她为丫头请求,心中百般滋味,自他认识若胭,就知道她看似爽快、泼辣,可是对感情极为含蓄,很少表白内心,乍听她这样直白说出“我想你,想你想疯了”的话,心里无疑是欢喜的,可她平时不吐真心,却每每为了丫头求自己,又颇感酸楚,不禁苦笑,其实自己是在吃醋。   “嗯,若胭……”云懿霆想了想,刚要说话,却见若胭突然攀着他的脖子踮起脚主动来亲他,粉嫩软糯的唇急切中带着拘谨和羞涩迎上,轻轻的碰一下就离开了,然后一脸不安的挂着泪看他,“三爷,你已经回来了,我再不会不吃饭了,很快就会再胖起来,你别把她们赶走了,我和她们相处久了,很喜欢她们,不愿意换人。”   云懿霆抿了抿唇,温软细腻的触觉依稀还在,喉结滚动,“好,依你。”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俯身压上,绵绵吻住,嗯,你不是求我吗?那就表现出足够的诚意来。   次日,云懿霆去了周府,出远门归来,去外祖家拜见外祖父,最是理所当然、孝心所在,若胭戴孝在身,没有随行,临行前,犹豫半刻,拉着他衣裳,愧疚不安的将利用周老爷子的事说出,然后垂首不语,云懿霆目光闪了闪,专注的看她片刻,然后捏着她的鼻子笑起来,“看来外祖父还没老糊涂。”笑着出门去。   若胭傻呆呆的咀嚼着这句话,猜测这是褒义还是贬义,又担心周老爷子见了云懿霆再说出什么疑心自己的话来,忐忑不安的在房里转圈,却见门口人影闪动,惊而细看,赫然见晓萱三人疾步走进,跪成一排,连晓蓉也在其中,当即喜道,“你们可算回来了,快起来。”   三人却不起来,齐齐的磕了几个响头,晓萱为首,开口道,“多谢三奶奶为奴婢三个求情,奴婢们往后自当尽心尽力服侍好三奶奶。”   若胭内疚道,“原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己为难自己,没想到还连累了你们,你们已经尽心尽力,往后也不必有心理负担,一如往常最好。”   三人都应下,躬身退出,晓莲仍是一脸淡漠,晓蓉却鼻子一酸,低低的抽泣起来。   若胭看着三人背影,心口也觉酸涩,小小的女孩儿谁不是娇贵的,低人一等服侍别人不说,要受怎样的苦才能练出这样一身本事,云懿霆虽然没有回答三人离开瑾之会去哪里,自己也猜得出,绝不是个比瑾之好的地方,那还是在这里吧,至少衣食无忧,坦白说,她对晓莲真的说不上亲近,只是怜惜她一个女孩子为奴为婢的不易,舞刀弄枪的更加危险,好歹留在瑾之,自己不难为她,也算个安稳所在,但晓萱和晓蓉是真的讨人喜欢,她们俩一静一动,或沉稳或活泼,却又都明理懂事,知进知退,比起自己从梅家带来的四个陪嫁丫头更贴心些,   等云懿霆回来,三人又去磕头听训,云懿霆只是一脸沉静的说了句“吸取教训,不要再有下一次”,起身回屋,三人齐齐应下,不敢多说一字。   若胭见他不提责罚,也松口气,热情的为他更衣,云懿霆忍不住酸溜溜的道,“上次是初夏,这次又是晓萱几个,我在你心里倒不如她们重要。”   “三爷这是在外祖父那边吃过饭了才回来不成?这一身的酸味,不知吃的什么菜饭,我倒好奇外祖父府上的厨子是哪里人,做的这一手好酸菜。”若胭心里高兴,俏皮的拿他打趣。   云懿霆哭笑不得,揉着她低叹,“我家娘子好利齿,胜我三尺青锋多矣,枉我多年苦练剑术,不想一朝败在娘子唇齿之间,往后要无颜立足江湖了。”又语气缠绵暧昧道,“既是败了,总要败得心服口服才是”,说着话,就将她吻住,恣意辗转,久久方罢,痴笑回味。   “登徒子!”若胭咬牙切齿的骂一句,扭身就走,云懿霆又笑着拉住,问,“怎么走了,不问问外祖父都说了些什么?”   若胭立刻顿步回身,问,“外祖父身体可好?他老人家这段时间没少为你奔波,我不怕他怪罪,就怕有个闪失。”   云懿霆笑答,“身体倒好,一如既往。”   若胭轻轻吐口气,身体没事就行,别的就好说了,反正云懿霆已经回来,他应该不会追究自己点火助燃之罪吧,再说了,他也未必就猜得出来其中有诈,讪讪问,“你是否都坦白了?外祖父也已经知道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云懿霆笑得欢,“不必我说,外祖父还没老糊涂。”   也是啊,官场数十年,早炼成了老油条好不好,自己这点小伎俩逗逗靖哥儿还差不多,在老爷子面前还嫩了点,人家是真没老糊涂,世事洞明,分得清亲疏远近,才卖力周旋的,可不是因为自己那几句话,这样自我安慰一番,若胭一桩小小心事就此放下。   云归雁过来两次,拉着若胭不住的傻笑,眉眼生辉,神采奕奕,若胭松口气,她又恢复了往昔的女中豪杰模样。   到傍晚的时候,周老爷子派人送来两大篓子,一篓樱桃,一篓生鲜鱼虾,这两样正是时鲜,只是非京州本地产,价高难求,云府本不缺这些,不说自身富贵,就是宸妃娘娘也没少送来,只是因为侯爷之事,谁还顾得上吃食,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食不知味啊,周府同为显贵,又最讲排场,凡是别人家见不着、吃不着的,周府上却视为寻常,送来这些,也是长辈对外孙的一点疼惜,比起东珠来,算不得什么了。   若胭只问来送的仆人,“可还送去了六小姐那边?”   仆人答道,“也都送了一份去。”   若胭这才赏银打发走了,回身将鱼虾交晓蓉看着做膳,又叫晓萱把一篓樱桃分了下去,丫头们无不欢欣道谢,佟大娘却道,“三爷既已平安归来,侯爷也当无恙,三奶奶自可安心,老妇回来已经数日,正想着回古井胡同去看看。”   若胭知道她这是要去教许明玉了,舍不得她走,又不好耽误许明玉,只好将鱼虾和樱桃个分了一半来,仍由麦冬陪着,带了一起去,说是让佟大娘与表哥、表姐一起尝尝,佟大娘也不推拒,笑着收下。    ☆、情书   有云懿霆在身边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的快,倏一日,朝野轰动,罗如松护送太子顺利归来.   若胭早知太子无恙,对此并不在意,却有另一桩事引起她的兴奋,甚至整个云家都兴奋了,原来与太子同时回来的还有一人,此人乃是忠武侯帐前文书,名唤张启,这张启却不是与其他人一样骑马进城,而是披枷带锁,显是已经定了大罪,待太子与罗如松等人入宫见驾、回报军情,不多时,真相大白,祸事正是因这文书张启而起,张启曾因军中贪杯被忠武侯重罚,因此怀恨在心,更兼素来自诩有领兵之才,却屈为文书不得重用,久未升职加俸,满腹怨愤,只惧怕忠武侯威仪不敢擅动,那日侯爷排兵布阵出城对敌,本是安排的请太子帐内侯讯即可,张启则自以为侯爷布置不妥,一心想促成太子立功,自己也好得到提升,便假报忠武侯阵前急令,骗太子引兵西出围堵,不料被北蛮反围住,侯爷闻讯,忙撤军追来,中北蛮埋伏才被流矢所伤,太子因此被掳。   真相大白,全城哗然。   据说皇上听后发了雷霆大怒,立将张启交大理寺与兵部一同处理,很快结果出来,张启自知犯下大错,堂前痛哭流涕,供认不讳,供词、画押一一俱全,皇上当庭批示:误军误国,罪不可赦,立斩示众。   张启既斩,自是人人称快,云家上下更是舒矜解气,若不因这小人做祟,怎么有这惊天的风波?   又有太子、齐王等人为首,联动周、罗等众多朝臣,上本启奏,为忠武侯正名、安抚,宸妃娘娘倒没恳求,只是捧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哭得楚楚动人,皇上心怜,下旨急送军前,不计忠武侯领兵失误之罪,只论一个识人不明之过,让他继续驻守边关,务必剿灭北蛮,回京再做赏赐。   因着圣旨并不送到侯府,而是送往军营,实如军令,侯府上下无需燃香接旨,只和祥郡主进宫探望宸妃娘娘时于内廷叩谢皇恩,宸妃娘娘自然也是梨花带雨的陪在一旁,皇上怜惜,忆起忠武侯戎马一生实为不易,又赏赐不少宫廷御食及金银珠玉,多加安抚。   自此,侯府又热闹起来,两个月来,门前车马冷落、行人绕道,今知皇上圣眷犹在,又开始登门走动,只是终究忠武侯还没回来,太子虽然救回,北蛮依旧未灭,胜负难料,人们多的是观望心态。   紧接着次日,宫中又传来消息,说是将宸妃娘娘的封妃典礼定在了端午佳节,至此,云府上下悬了数月的心终于放下了,忠武侯安然无罪,宸妃娘娘圣眷不减,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若胭看着眼前嫣红欲滴的樱桃,拈起一颗,拧着蒂转圈玩,云懿霆伸手从她手里拿走,摘了蒂将那熟透的果子送进她嘴里,他自从回来,也有数日,除去了周家一趟,竟没出过门,只是守着她,若胭纳闷,“三爷不去见见齐王?”难道不用过去讲讲实况吗?   云懿霆反问,“见他做什么?”   “你们俩……不是……”被他这么一问,若胭也糊涂了。   云懿霆微微一笑,又拣了颗樱桃喂她,惜字如金的吐出四个字,“逸夫会说。”   “太子那边,你也不去?”   “去喝酒?”云懿霆又是反问。   若胭撇撇嘴,算了,不问了,反正去了也没好事,不去更好,我还是安心吃我的樱桃吧,不想云懿霆却又主动说起,“我曾答应太子,等他回来喝酒,等他休息这两天,我总要去一次。”   若胭心知这也是无可推脱的,只想着叮嘱两句“别喝醉了”之类的话,偏又想起一桩很久之前的事,初夏去送信给归雁,恰在门口遇上喝得酩酊大醉的云懿霆,却很能认出初夏,后来才知他不过是装醉,又想起五爷生辰那天自己喝醉,就听他亲口说出“多为装醉,若不醉,怎么脱身”的话,一时又是心疼,又是忍俊不禁。   正好晓莲送进书信来,若胭接过一看,是从延津来的,信中只说了几句一切安好,若胭想起那两个神秘护行的男女,忍不住问云懿霆,“他们究竟是谁?”   云懿霆笑,“安全可靠的人。”见她欲语又止、终是没有再问,垂眸笑了笑,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纸,折的整齐,慢慢的打开来,摇头晃脑的悠悠念出,“瑾之,惟心念之……”   若胭初时不解,呆愣而听,唯觉耳熟,猛然想起这是自己写给他的信,羞得一跳而起,“哎呀,我的信!”扑过来要抢,信没抢着,却被云懿霆顺势网住,红着脸嗔道,“你羞是不羞,光天化日的拿我的信念什么。”   云懿霆却故作一脸惊诧,“咦,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等天黑了再拿出来念?挑灯夜读相思笺,这也不错。”   若胭见他语言不正经,又是存心戏弄自己,挣开了就走,又被勾住腰身,笑道,“那便换一封信念如何?”   若胭不禁好奇,怎么还有一封信,却是谁写给他的?颇有兴致的回身腻在他旁边,催着他念,这回却不见他取信,只管张口就念,“数日不见,心甚挂念,可知安好?……”   “这……这是谁的信?”若胭一头雾水,讷讷的问,“谁写给你的吗?”心甚挂念?哼哼,听着就别扭,这样情思细腻的话怎么也不像个男子写的吧?   云懿霆也不急得回答,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笑,也不念前后,只这三句话又重复一遍,似是故意引她遐想,果真如愿以偿的看她眸光黯下,粉唇轻抿,楚楚之态尽显,又语气暧昧的道,“一个女子写的。”   这简直是戳心口的话了,若胭闻言,脸色顿变,又看云懿霆笑得妖艳,更是怨气堵心,好啊,好你个云懿霆,竟然一脸陶醉的把相好的情书念给我听,这是什么意思?当我是好欺负的不是?待要发作,却见他突然哈哈大笑,又神奇的展开一张纸挂在她眼前.   若胭瞬间就呆住了,这不就是一年前自己派初夏送去给云归雁的那封信嘛,傻愣愣的瞪着他,然后抬手就要抓那信纸,动作仍是不够迅速,转瞬又被折叠整齐摆在云懿霆手心,气得涨红了脸,“这是我写给归雁的信,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不是你写给我的吗?”云懿霆理直气壮。   “分明是给归雁的!”若胭硬着脖子道。   云懿霆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既然在我手里,那就是写给我的。”   真是不讲理之极!   若胭心里早将他骂了十几遍,又辩驳不过,只好脸红脖子粗的躲起来,等云归雁过来玩耍,少不得将她堵到一边逼问这事,不想云归雁做了“背叛”之事却毫无愧疚,反而一脸正直的道,“三哥说是他的,那就是他的,初夏才送过来,三哥就拿走了。”   若胭气了个仰倒,叹想,原来自己早就被归雁卖了还不知道呢,果然还是亲兄妹啊,为了哥哥,出卖闺蜜毫不手软啊,以后找闺蜜,一定擦亮眼晴,要不,被骗被卖没商量!气得连茶都没给喝,抢过晓萱端来的茶,就将她赶了出去.   云归雁却只是嘻嘻直笑,跑出门去又折回,扮着鬼脸笑道,“哎哟,好厉害的嫂嫂,我只做这一次大媒人,就把自己的三哥送入虎口。”   “好个妮子,拐着弯儿骂我是母老虎呢。”若胭气得发笑,“看我怎么收拾你,不如也给你做个媒。”提了裙子就追出去,两人就沿着瑾之的墙追逐起来。   忽听笑声传来,“三弟妹这是要给六妹妹做媒么?这敢情好。”两人止步望去,却是云归暮笑着走来。   若胭笑了笑,只问她要去哪里,云归暮道,“正是说的做媒呢。”   两人不解,云归暮就笑,“你们俩这是顽笑,我这里却是正经的媒事呢,我刚去大伯母那边坐了坐,却是巧得很,大伯母正在会客,也记不清是个什么官儿的内眷,扯三扯四的说了一通之后,竟透出有求娶咱们家小姐的意思,我少不得要回去跟我母亲说说这事。”   若胭就想起来,侯爷没出事之前,三太太就在张罗着为云归瑶定亲之事,只因后来家里出事,人情冷淡,这个事就搁下了,如今侯爷无罪,皇上又送来众多赏赐,分明圣恩优渥犹存,这定亲之事自然要再提起,只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上门了,这府里未婚配的小姐倒是好几个,不过按齿序排下来,云归瑶数第一,听云归暮这话也知对方点了云归瑶的名字,倒是个会来事的,不去找三房,先来大房这里走动,既攀了大老爷这边的关系,又点明了求亲的意图。   云归雁笑道,“下次就该让那些求娶四姐姐的人把家里的公子带来,四姐姐瞧过再议。”   云归暮就大笑不止,指着云归雁道,“你当谁都和六妹妹你似的,你敢看男子,男子还吓得不敢看你呢,归瑶那个性子,别说让她去看了,就是提起这事还羞得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见人呢。”自顾挥手而去。   云归雁就面红耳赤不说话,若胭回身来逗她,笑语两声,各自回去,若胭依旧回想云归雁的窘态,忽想起许明道来,就让初夏去古井胡同走一趟,问问许明玉,打听许明道的心思,不多久,初夏回来道,“表少爷不在,听表小姐说是约了同年外出。”   “只说亲事罢。”若胭道,他去哪里玩不管自己的事,亲事才重要呢,“表姐有没有说起最近有人提亲之事?”可别被人捷足先登了。   初夏道,“说了,的确媒人接踵,不过表少爷都明确回绝了。”   若胭很高兴,起码现在还是个无主的嘛,却不知是因为心高气傲不肯轻易与寻常人家结亲,还是立志男儿先拼仕途?不管怎样,只要他还没定亲,云归雁就还有希望,又问许明玉的意思,初夏笑道,“表小姐倒是出了个主意,说表少爷素来敬大老爷,三奶奶既在府里,不妨从大老爷那里探探,说不准更能知表少爷的心思。”   若胭怔住,自己一共也没见大老爷几次,一个侄儿媳妇怎么好去问这样的事,他要是像侯爷一样的性格,说笑几句倒也无妨,可人家是典型的夫子类型啊,只好怏怏作罢,悠悠叹气,就见云懿霆进来问,“好好的怎么叹气起来?”   若胭想到他离家之前两人还因为许明道吵架呢,虽是回来这几天恩爱无间,谁知道他心里还记得仇不,想他那小肚鸡肠爱拈酸吃醋的性格,估计还是介意这个名字,就不肯实说,笑着耍赖,两人玩闹一阵作罢。   正好晓莲又来禀道,说是梅府里打发人来,梅老爷让若胭回去一趟,若胭不免纳闷,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应了去,更衣整发,叫了初夏同去,云懿霆却也在旁边,早吩咐晓萱去备车,只等若胭往外走,也理所当然的并肩而行,若胭愕然道,“三爷在家即可,我去去就回。”   云懿霆笑,“自是同去,为你保驾护航。”   若胭扑哧笑出来,“不敢劳动三爷大驾,请你这么个大人物,我可付不起昂贵的租金。” ☆、警告   若胭最终没让云懿霆陪同,带着初夏和晓萱就去了,他每次过去,梅家连个接待陪聊的人都没有,还去做什么?   本以为是张氏拿着梅家恩的牌子找自己,到了梅府,若胭才知道的确就是梅家恩自己有事,在中园和张氏随意打个招呼,没说几句话,就被梅家恩叫去书房,却是沉着脸,半天不言语。   若胭也不急着问,心里犯了惑,不知这又是唱的哪出,如今连章姨娘也不在这里了,他还能有什么要说的,想到章姨娘,心里突的抖了一下,别不是章姨娘出了什么事吧?转念又放下心,有云懿霆的两个人在,没什么可担忧的。   到底梅家恩忍不住,咳了两声,就问起侯爷的情况,说了一堆“英勇无敌、国之栋梁、皇恩浩荡,望早日凯旋归来”之言,语气颇为赞赏、亲近,若胭冷笑,心忖你这是忘了当初见死不救的事了?今见事有转机,又来套近乎,只当别人都是傻子,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了?也不说话,面挂着不冷不热的笑看他。   梅家恩说了一通,见若胭无动于衷,便失了耐性,沉下脸,回归正题,哼道,“上次我一番好意,让你带许公子过来坐坐,你只是推脱不管,全不把这个娘家放在心上,好歹我们养你一场,又许你念书识字,这是怎样的优待,你难道就不知道女儿家虽然嫁出去,也一辈子与娘家荣辱相关?谁家女儿不是千方百计的帮衬娘家,没有个像你这样的,真是那泼出去的水,一点顾念都没有。”   若胭听了冷冷一笑,张口欲驳,梅家恩却不等她说话,大手一挥就阻住,抢着说道,“也罢,女儿都是替别人家养的,我心知沾不上你的光,也不指望你为娘家光宗耀祖,只说一个事,你去问仔细了,许明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存心要与我为敌不成?”   这又让若胭糊涂了,好好的许明道怎么与梅家恩为敌了?就算他因杜氏之死恨梅家恩,也做不了什么吧?   梅家恩看她不解,就气呼呼的道,“怎么,你这是装糊涂呢,还是真不知,许明道求了皇上要进国子监修学,皇上已经批准。”   若胭闻言很是震惊,许明道怎么非要去国子监修学,虽说有了科举功名未必就能一步登天,可是凭借他与大老爷的关系,找个更有油水和前程的职位轻而易举,何必要窝在国子监这样没油水的冷僻部门?是真的潜心求学,还是另有打算?这个自己就猜不透了。   疑惑间,又听梅家恩森然冷笑一声,愤然道,“他莫不是觉得自己中了个榜眼就狂妄自大、不知自己何许人了?难道还要为她姑母报仇不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不过才写了篇入眼的文章,就不可一世了,真是笑话!你去转告他,后辈小生,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若胭听罢却“呵”的笑起来,“老爷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人家只是谋个职,你怕什么?国子监那么多人,老爷怎么怕得过来?”   “你!”梅家恩大怒,“你懂什么!我难道是怕他?不过是要警告他,寒窗十年、一举成名已是不易,别太自以为是的毁了前程,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眼前的梅家恩两鬓斑白,面容萎顿,偏偏眼中尽是冷傲、阴戾,若胭后退一步,平静的道,“老爷息怒,我一个女儿家不懂为官入仕之道,更不知国子监有什么规矩,难道每一个进去的新人都要接受老爷这样的警告?如果惯例确实如此,老爷大可在同僚面前与表哥直言,何必叫我转告?再说,老爷虽是司业,可国子监还有祭酒朱大人在呢,这样的话,我可转告不了,老爷还是亲自说吧。”   “你这是存心与我过不去!”   梅家恩再也忍不住,大吼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许明道一样,都以为是我害死了你母亲,真是可笑之极,这几十年来,我让她衣食无忧,过着官太太的舒适日子,是她自己气量狭窄害死了自己,临死还让我落得个薄情寡义的恶名,毁我梅家世代清誉,我没找她算账就不错了,还受你们这些小辈的气不成?你既不是他亲生,本无血缘恩情,反倒为她一个外人与整个娘家作对,一个个的,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一个黄毛丫头三番两次在老子面前放肆,是看我素来纵容你、对你太好了吗?”拂袖将桌上笔纸掀落,喘了口气,指着若胭又骂,“不知好歹的东西,是以为嫁出去了我就奈何不得你?难道我这个当父亲的还打不得你?梅家的家法就不管用了吗?你给我跪下,看我打你。”转身就去找棍子。   晓萱闪身挡在若胭前面,凌厉的盯着他,若胭神色冷漠,书房哪来的棍子,梅家恩转了一圈没找到,只好折回,扬手来打,见晓萱挡在面前,眼神像刀一样锋利,半晌没落下手来,这个丫头的厉害他见识过多次,早有自知之明。   外人?母亲在他心中原来只是个外人?呵呵,若胭眼神冰冷的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任他在身后咆哮,自有晓萱阻拦。   出了梅家大门,若胭才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抹,尽是泪水,难受的闭了闭眼,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自己与梅家绝大多数人都不对头,不知道在世人眼里,究竟是谁的错,想来,也总有指责自己不够孝顺的吧,可是,自己实难孝顺啊,每次都有种出了这个门就再也不想回头看一眼的厌恶。   大概,梅承礼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离家出走,至今不肯归来。   梅承礼的行踪,若胭始终没有告诉梅家,每次看到梅家恩苍老的面容心有不忍,正待实言,接下来总会被他的举动打消掉冲动,爱谁难受就难受,找不到就哭吧,我知道他安然无恙就好了,什么时候你们能正视一次自己,我再说出来。   “二姑奶奶。”   若胭提裙上车,忽听有人呼喊,闻声望去,只见郑金安提着一个篮子,迎着自己快步而来,也就笑着上前,“金哥儿,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金哥儿指了指篮子,微微一笑,“二姑要吃东街的麻糕,正好我自己也闷着,就央着出来玩一圈,不想在门口遇上二姑奶奶。”   金哥儿口中的二姑就是小郑姨娘,早就知道她因怀着身孕,口味尤其的刁钻,一天到晚变花样的要吃这个吃那个,折腾得大家人仰马翻,只是张氏眼巴巴的看着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为了未出世的孙子,只要她开口就没有不依的,早发了话,全府随时待命,似这样想吃麻糕的事,也是常见的了。   “辛苦金哥儿了。”若胭笑道,虽然不喜欢小郑姨娘,但是郑金安这个孩子的确不错,还帮过自己的大忙,自己待她也格外礼遇。   金哥儿笑了笑,道,“我这一路来回,听到不少人在议论侯爷,都赞侯爷英勇了得,想必很快就能打败敌人,胜利还朝了。”   若胭就很舒心的笑起来,孩子的话最是真情实意了,金哥儿这一句比起别人多少奉承话都要慰贴,又问了她两句安好,金哥儿都说好,又歉意的笑了笑,“二姑奶奶,我该进去了,二姑等得该着急了。”行了礼,这才又匆匆进门。   若胭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突然觉得难受,在这样环境中长大,却能保持纯净善良之心,于他人而言,不过一句称赞或者不屑,于她自己,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挣扎和委屈。   回到瑾之,云懿霆见她脸色难看,直问缘故,若胭想了想,将梅家恩的话据实说了,云懿霆皱了皱眉,摸摸她的头发,径直拉她去吃饭,夹一块水晶肘放在她碗里,道,“吃你的饭就是了。”   这叫什么话?若胭小心的瞟他脸色,猜他是否还介意这事与许明道有关,看了又看,倒不见他神色有什么明显的不悦,心里转了又转,拿不定他的心思,索性埋头吃肘子。   云懿霆却停著看她,嘴唇微微翘起,伸手揉揉她的额角,甚是宠爱,静等她吃完肘子,才又夹了一块过去,缓言道,“你要是有兴趣,就去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嗯?”若胭愣怔了一下才恍然他指的是许明道,惊愕的眨眨眼,犹觉得不够明亮,又抬手揉揉眼睛,瞪大了眼珠看他,抽了抽脸颊,也不说话,又低下头去吃饭,爷,你这是逗我玩呢,还是故意试探我?谁不知你那一坛子醋威力之大,万一正在发酵呢,要是再疑心我什么,还不得爆炸啊?   云懿霆笑起来,也不多说。   过了两天他却又主动提起,说道,“许明道今天正式去国子监了。”   若胭看他一眼,猜不出他说这话的意思,就道,“皇上已经许了,自然要去。”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云懿霆认真的道,“历年前三甲者都是万众瞩目,炙手可热,成为各党派栽培拉拢的对象,使得他们飘飘然忘乎所以,然而朝廷真正任职,并不会一开始就予以重任,能有个闲职就是不错,大多都遣去外地历练,年轻人也的确需要历练,要耐得住清凉和寂寞,才能谋取长远,国子监是个清水衙门,也远离皇权纷争,很适合修心养性,许明道此举,很聪明,既留在了京州,又巧妙的收敛锋芒、远离了是非。”略略一顿,颇有意味的补了句,“至于你所担心的另一重目的嘛,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若胭乍听他这番话,差点惊掉下巴,云懿霆会这样分析许明道的事情?我没有在做梦吧?不过,这话好像很有道理啊,细细一想,就是这么回事,可是,他真的信任自己了?不再像个暴君一样无理取闹了?而且,听他最后一句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许明道如果真的是为了杜氏故意走到梅家恩面前,那么,就让他们俩直接对战吧,能不能赢,要凭他自己的本事。   若胭面带保留的嘿嘿一笑,到底有些担心,好歹梅家恩是混迹国子监一辈子的老人了,官场谋略老道、同僚关系深厚,许明道初来乍到,就算顶着个榜眼的帽子,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虽是这样想着,若胭到底没有再提及此事,也没去问许明道,只让初夏和晓萱一起带了份礼过去,算是贺喜罢,许明道收下了礼,回表谢意,其他并无多话。   过了数日,云懿霆果然出去喝酒,若胭虽知他自有分寸,仍不免提心吊胆,在家坐立不安,直到日薄西山,云懿霆带醉归来,这才亦嗔亦喜的迎了,亲自为他更衣、洗漱,正要责他两句怎么喝醉,就被束住动弹不得,任其摆布,气得满脸通红,恼道,“三爷耍酒疯呢。”   云懿霆则借着醉意,咬着她耳垂,戏笑,“谁说我喝醉了?我说过,我从不喝醉,唔,不过,现在倒真是醉了。”    ☆、甜食   转眼四月将尽,天气越发热了,若胭日觉倦乏,闲来无事就窝在榻上打盹,初夏笑道,“都说丰腴之人才怕热呢,三奶奶这样清瘦也怕热吗?端午还没过,怎么就没了精神,去年奴婢瞧着还好。”   一听到端午二字,若胭却又两眼发光,坐直了身子,笑道,“哎呀,我差点忘了端午将近,这个节日极好,能吃粽子。”却又叹气起来,“初夏,你不知道,我最爱粽子了,可惜我都快忘了粽子的味道了,唉,今年应该能吃上吧。”   云懿霆恰好走进,诧异的问,“你去年端午没吃粽子么?”   若胭扁扁嘴,耸肩而笑,只因张氏不爱吃粽子,所以梅家压根就没有端午节一说,连提也不让提一句,谁要说想吃粽子,必要落个“贪吃挑食、奢靡败家”之罪.   云懿霆看她一眼,并不追问,却挨她坐下,柔声道,“今年让你吃个够,你要想吃,天天都是端午节,吩咐晓蓉一声就是,也不必等到节日。”   若胭欢喜的搂住他笑,“左右就这几天了,还是过节吃,更应景。”   云懿霆又问她爱吃什么馅,若胭就认真的想了想,掰着手指头数,看得云懿霆直笑。   翌日,城门大开,捷报飞传,忠武侯趁救回太子、北蛮混乱之机,大举进攻,将北蛮全军围剿,激战两日整,北蛮主力尽挫,酋长被斩杀,只余数百残兵逃窜,忠武侯趁胜追击,北蛮残部尽数缴械投降,与捷报同至的还有北蛮酋长的人头。   消息传来,满城沸腾,路人奔走相告,普天同庆。   若胭尖叫着扑在云懿霆身上,抱着他又蹦又跳,欢喜的像个孩子似的,继而又捧着他的脸傻笑,“三爷,父亲立了大功,这下才算落了心呢,想必很快就回来了。”   和祥郡主则早已经闻讯痛哭,激动得不可自抑,还是祝嬷嬷劝收了泪,云归雪又跑进来大笑大闹,在和祥郡主身上撒娇打滚,不住的问,“父亲消灭了北蛮,这可是不世之功,母亲,您说皇上会怎么奖赏父亲?”   和祥郡主擦着眼泪笑,“我此刻哪里想这个,只想着这两个月怎样心惊胆颤的过来,总算老天开眼,只要你父亲平安无事也就罢了,还管什么奖赏呢。”   “母亲不想,我想着啊。”云归雪嘻嘻直笑,“父亲现在是侯爵呢,皇上很有可能再赐进爵,或者很多金银。”   和祥郡主与祝嬷嬷对视一眼,都笑起来,哄着她离去,笑容就渐渐敛收,似笑非笑的问祝嬷嬷,“嬷嬷说,你说雪儿这话有没有可能?”   “进爵?”祝嬷嬷慢慢的说出来,又沉思片刻,缓缓点头,“七小姐这话很有可能,侯爷一举平定北边,这样的盖世之功,侯爵进公爵,乃是正当,老奴心里亦是这样猜测,想必恩旨很快就会传来,二夫人还是要早做准备接旨谢恩。”   一番话说得和祥郡主连连点头,眉开眼笑,转又渐收笑容,垂眸良久,轻轻说出一句话,“公爵又有何用,这爵位尚不是世袭的呢,若是世袭,侯爵亦可。”   祝嬷嬷目光一闪,提醒道,“这两天娘娘的胃口好了不少,能吃得下东西了,皇上和太后娘娘都高兴得很,但凡娘娘想要什么,没有不许的。”   “这事不好多提。”和祥郡主沉吟片刻,摆摆手,“上次太子回京后的那道圣旨就是多亏了娘娘美言,这才不过几日,不好再让娘娘出面了,娘娘常说,皇上最喜的就是娘娘从不干政,入宫多年,从未为娘家求过什么,此事已经破例,不可造次,恐皇上不悦,适得其反。”   祝嬷嬷没立即说话,而是透过窗户望了望远处,这才移目道,“二夫人最疼四爷,娘娘何曾不是如此,娘娘肚子里怀的难说是公主还是皇子,若是公主,以后自有皇上宠爱,许配个好驸马,若是皇子,四爷这个舅舅责任可不轻。”   和祥郡主一语不发,眼底却是波涛汹涌,独自沉默片刻,呵呵笑了,“嬷嬷说的是,只是,小皇子可不止诺儿一个舅舅。”   “二夫人,大奶奶来了。”祝嬷嬷往前一凑,正要低语什么,却听门外传来彤荷的声音,只好不动声色的往后又缩了缩,紧接着就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何氏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一见和祥郡主就欢快的上前行礼,笑得合不拢嘴,“母亲,儿媳听到消息,父亲平定了北境,立了大功呢,真是可喜可贺,儿媳来给母亲道喜了。”   和祥郡主也呵呵直笑,说一句“你有心了”,就转向祝嬷嬷,吩咐她去端些果子来,又让把去年秋的蜜饯也拿些出来,笑道,“这蜜饯实在是甜,若不是有喜事,吃在嘴里也觉得腻,前些日子过得艰难,嬷嬷每天劝我吃些蜜饯,我哪里又吃得下,总还是现在吃最合适了。”   “喜事当头,自然最适合吃甜食了。”何氏亲热的坐在和祥郡主腿边,拿了个美人拳,轻轻的为她敲打,“母亲这段日子为了父亲,憔悴不少,儿媳自恨为女子,又手无缚鸡之力,但凡学得六妹妹三成本事,也定要侍奉左右,为父亲冲锋陷阵,也让母亲安心些才是。”   和祥郡主眼皮一跳,脸上笑容不改的看她一眼,不知想起什么,慢悠悠的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   “这都是做儿媳的本分,当不起母亲夸奖。”何氏笑道,“就是大爷,那也是无一天不念着母亲、父亲的恩情,总对我说,要尽一百二十个心孝顺母亲、父亲,凡事依从、不可违逆,儿媳怎敢不记着?大爷又说,因他自己每日里都在衙门,总是少有时间能多陪陪母亲,未能在母亲跟前尽孝,实为人生一大憾事,每每思及母亲的养育之恩,便自惭不已。”   和祥郡主笑而不语,伸手去端茶,何氏眼疾手快,早端了来递到眼前,等和祥郡主慢慢喝完,又接过去放在桌上,仍是不见说话,只好自己又道,“大爷曾说,遗憾自己未能习武,不能上战场为父分忧,只是转念又想,能陪在母亲身边侍奉母亲,也是一样的孝顺,不论文武,孝心都是一样的。”   和祥郡主依旧只是笑,拍拍她的手而已。   何氏急了,将心一横,继续道,“大爷为长,自来严律其身,一心想为两个弟弟做榜样,三弟倒是随父亲习武,却也至今未入军伍,算不得继承父亲英武,四弟年幼,大爷总是呵护有加……”   “这是老大亲口说的?”和祥郡主突然截住,笑呵呵的问。   “自然是……”何氏脱口而出,待注意到对方那张意味深长的笑脸,猛地觉得不太对劲,仿佛掉进了某个陷阱,还没来得及把话收回,已听和祥郡主将头后仰,靠在椅子后背,缓悠悠的道,“老三算不得继承侯爷英武……老四嘛,年纪尚幼……”   “母亲误会,母亲误会。”何氏此刻心中洞明,吓得面无血色,美人拳差点脱手,哪里还坐得住,一滑就跪倒地上,伏地不起,“这不是大爷说的,大爷从未说过这话,大爷一向对三爷和四爷悌爱有加,尤其疼爱四爷,这话都是儿媳自己胡说八道,不管大爷的事。”   和祥郡主却是一脸惊诧,轻笑起来,伸手将她拉起,嗔道,“你这孩子,好好的说着话,怎么突然就跪了,快别这样,咱们娘俩关着门说几句体己话,这里也没有别人,有什么要紧的?似你这样跪来跪去,要是叫老大知道,还不疑心我虐待你了?”   何氏又悔又怕,早急得乱成一团,哪里还有什么主意,软绵绵的被和祥郡主拉起了,却是坐不住了,惊惊惶惶的抹着眼泪,只是说“儿媳胡说八道,母亲切莫往心里去。”   “是你多心了,我可什么也没记住。”和祥郡主笑得温和慈祥。   恰好祝嬷嬷端了果子、蜜饯进来,一愣,早有和祥郡主笑道,“嬷嬷,去门外把霁景轩的丫头们叫进来,扶了她们大奶奶回去,把这些果子、蜜饯都给霁景轩,老大媳妇说的对,喜事当头,最适合吃甜食了。”   何氏哭哭啼啼的,还要说什么,祝嬷嬷早利索的出门叫了香棋和香画几个进来,满心狐疑的把她搀了出去。   “大奶奶这是?”祝嬷嬷送了她们出门走远,才折身回来,见和祥郡主沉着脸一动不动,轻声试问。   和祥郡主冷冷一愣,“能怎么?不过是想吃甜食了,那就让她吃吧。”捡起桌上的美人拳,自己有一下没一下的反手敲后背,“消息刚传出来,八字还没一撇,就已经惦记上了,还胆敢拿了老大来做幌子,说什么凡事依从、不可违逆,呵呵,老大这人,在我身边十几年,我还能不知道?话有五分真,心有一半假,用不着她来表态,至于那些说老三老四的话,就更可笑了,我看这世上就她一个糊涂,偏她还只当别人糊涂,真真是可笑!”   祝嬷嬷听到这里就猜出了七七八八,上前接了美人拳,轻重恰好的捶着,道,“大奶奶的确心急了,这府里三位爷,二夫人一向亏待过谁?大爷为长,二夫人这些年可没少为大爷操心,这府里上下可都是看在眼里,大爷是个明白人,心里也知道是非,断不会说出让二夫人伤心为难的话。”   “朝廷还没表示呢,就有人蠢蠢欲动了,我想了想,北蛮已经已经投降,侯爷约摸这个月就该回来了,朝廷的圣旨总要等侯爷返京再下。”和祥郡主凝眉道,想了又想,哼一声,又道,“不过,她倒是提醒了我,这府里啊,可不一定只有她一人有这心思呢,嬷嬷,你也送些蜜饯去老三那边,问她甜是不甜。”   祝嬷嬷应声退下。   却说若胭歪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和初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就听说祝嬷嬷来了,忙抖擞了精神迎出去,只见祝嬷嬷端了只带宝莲盖的八宝琉璃盏进来,笑道,“二夫人说,侯爷这次打败北蛮,朝野欢欣,咱们也高兴高兴,先尝个甜味,若是朝廷另有赏赐,那甜味又不一样了。”   若胭一时不解,笑道,“多谢母亲了,不管朝廷赏赐什么,总是甜的。”叫初夏接过了,自己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盏的蜜饯,一看就甜的腻人。   祝嬷嬷却催,“三奶奶尝尝。”   若胭就拣了一块嚼下,祝嬷嬷又笑问,“甜是不甜?”   “甜。”若胭坦言。   祝嬷嬷呵呵一笑,意味深长的道,“等朝廷下了赏赐,那才更甜呢。”说罢,告辞而去。   若胭目送她远去,回眸盯着蜜饯,越发的狐疑她这番话另有深意,好端端的送来这东西,莫名其妙的问甜不甜,蜜饯能有不甜的么,还用的着她问?和祥郡主可不是个爱说废话的人,再说了,朝廷的赏赐有什么甜的,难不成朝廷还有赏赐蜜饯的惯例?若胭不由的翻了个白眼,突的心口一跳,好似一堵高墙被推倒,眼前豁然开朗,朝廷自然不会赏赐蜜饯,这世上却自有比蜜饯更甜更诱人的东西,那就是富贵。   富贵是甜!可是我怕蛀牙呢!   “初夏,把蜜饯端下去分了吧。”   若胭撇嘴一笑,回屋继续窝着迷糊。    ☆、世袭   自太子归来,皇上念其边疆受苦,对他多有安抚,赏赐不断,既得皇上宠爱,群臣自然跟附在后,登门者络绎不绝,东宫不得擅入,群臣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宫外的原太子府邸早已被踏破门槛,日夜车马喧喧,歌舞不休。   五月初四,恰值端午前一日,瑾之也是一团忙碌,众人皆喜气洋洋、笑语不断,丫头们前后打扫屋子、庭院,遍插艾叶与香蒲,若胭左嗅嗅、右闻闻,很是喜欢那股子清香,云懿霆笑道,“倒不见你闻花香,却喜欢艾香,也是少见了。”   正说着话,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晓莲进来禀道,“主子,宫里的内侍来传圣旨了,二夫人传话来,请您速去前厅。”   云懿霆知道这是论功行赏的圣旨了,也不多话,若胭笑着为他更衣,送了出去,大家越发的欢腾,叽叽喳喳的猜测圣旨会写些什么,若胭却有些诧异,怎么不等侯爷面圣再当面颁奖啊?一时纳闷不解,直到云懿霆回来,忙上前细问缘故,云懿霆却答,“父亲要继续留在边关整顿边防、训练士兵,归期未定。”   “未定?”若胭大惊,“这叫什么话!朝廷没人了吗?这是要让父亲长期驻守边疆了?”   云懿霆笑,“并不是你想的这样,是父亲主动要求的,当初北蛮汹汹而来,常备军却多为老残,毫无抵挡之力,这才损失惨重,如今虽说北蛮已灭,但是北境之外,游牧蛮夷甚众,若不及早准备,恐将来再有忧患,父亲暂留,最多不过数月,必归。”   “这还差不多。”若胭松口气,俏皮的一笑,帮他换过家常衣裳,又要拉他去西园子散步,云懿霆捏了捏她的粉腮,笑问,“怎么不问赏赐呢?”   若胭挠挠头,“哎呀,忘了,你快说说,皇上都说了什么?”   云懿霆轻轻的说出四个字,“侯爵世袭。”   “哦,这样啊。”若胭完全没有兴趣了,别怪若胭不攀名附利,实则是她从来没有打过这个主意,早在她刚接受侯府的提亲,杜氏就给她敲过警钟,“云三爷在云家排行第三,这是三房人一起排的,就是在忠武侯府,也是排在第二,在他前面,还有嫡长子云懿钧,其后有四爷云懿诺,尤其四爷是和祥郡主所出,身份又不一样”,她本不是个追逐富贵之人,也早知道按照兄弟们的齿序排名也好、按照家庭地位排名也好,都没云懿霆什么事,有老大在,轮不着老三,有郡主在,自然是四爷优先。   若胭忽又想起祝嬷嬷送来的蜜饯,心知这才是话中真意呢,朝廷的蜜饯原来就是这四个字啊,感觉真的很甜,可自己还的确不想吃呢。   不过,应该会有人想吃吧?若胭笑起来,眼前闪过何氏的脸,那么,自己只要看热闹就行了,你们谁想要就自己争吧,反正我不要。   云懿霆若有所思的打量她,正要说什么,就见晓莲领着一个面生的婆子进来,称那婆子是大厨房的,若胭就笑着请进,那婆子规规矩矩行了礼,并不敢进,只道,“奴才过来只为请示三奶奶明日端午佳节的粽子,厨房里已经备下了十余种馅,赤豆、绿豆、莲蓉、板栗、红枣、松仁、胡桃……还有猪肉、鸡肉、酱兔……也不知三奶奶爱吃什么,特来问问,奴才记下来,明天也好送来。”   若胭瞠目结舌,再没想到这里的粽子竟能做出这么多口味来,不禁暗暗乍舌,笑着说了几种便罢,“酱兔的从未吃过,我要好好尝尝”,本来已经让晓蓉在瑾之的小厨房准备了几味馅,想着不够吃了再去大厨房要一些来,没想到人家主动问上门来,也罢,省了晓蓉劳累,都吃现成的吧。   婆子得了话便退去,若胭就丢开云懿霆,乐呵呵的去找晓蓉了,晓蓉正忙着明天的吃食,听说只吃大厨房的便罢,沉吟片刻就点头,“既如此,奴婢便先将粽子撂一边,将那黄酒和黄鱼收拾了,大厨房的王妈妈做的粽子最是好吃,三奶奶尝尝便知。”   初夏听了,也凑过来热闹,并着几个小丫头说笑起来,云懿霆远远的听着笑声,再瞧身边竟没个下人,连个递茶倒水的也没有,不是在忙着活,就围着若胭嬉闹,哭笑不得,自己倒了水,也不喝,先去将若胭从丫头堆了揪了出来。   若胭却很不乐意的瞪眼,“你拉我做什么,我还有事呢,初夏,快来。”   云懿霆气得直笑,把杯子送到她唇边,“这一上午也没喝口水,话倒没少说,渴是不渴?”   若胭嘻嘻一笑,这才觉得着实有些口渴,也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尽兴的啧啧两声,将杯子又推在他手里,招手带着初夏又走了,云懿霆看着手里的空杯子,笑出声来。   若胭却不是再去小厨房嬉闹,吩咐了初夏去送些糕点给王大夫,别的人倒不要紧,只王大夫辈份高,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总要多去看望几次,趁着节日送些点心也是该当,初夏听了匆匆而去,才刚去不久,晓莲又来禀话,说是府外来了人,自称是庄子里的,要给三奶奶送节礼,若胭请进来一看,却是大成,后面跟着两个汉子,带了好几筐的东西,又磕头说了许多感恩的话,若胭听了心里高兴,心知他们都是知礼的,都厚厚的赏了,仍叫迎春送出去,回头来看那筐里,都是山野农产品,地里种的便不多说了,更有好些收拾利索的野兔,晓蓉见了,拍手大笑,“奴婢正想着缺野味,这不就有了。”   若胭也很高兴,看丁香探着脖子在身边瞧,就让她去一趟雁徊楼,“去跟六小姐说了,今儿晚上都过来,在瑾之提前过端午了。”   丁香两眼放光的看了眼筐里好几只整个的野兔,转身去了。   这边正说着吃食呢,随后又接连不断的有庄子、铺子的人来送礼,若胭一一见了,将东西收下,又各个打发厚礼送走,人人欢喜,再回头时,晓蓉直笑,“三奶奶,厨房都放不下了。”   众人直笑。   若胭沉吟一会,到底又叫了迎春到跟前,打发去梅家送礼,礼品不厚不薄,只是几样常见不过的,虽无感情,难脱血缘,该走的过场,还是走一趟吧。   却见丁香回来,说道,“六小姐请三奶奶过去,有事要说。”   若胭听了糊涂,不解归雁有什么话不能让丁香转达,偏要自己过去,也不多疑,径直去了,才进雁徊楼,就被云归雁一阵风的扑过来,又一阵风的拉进来屋里,瞪眼道,“明天端午了,你记得不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要不怎么叫丁香来知会你?你莫不是糊涂了?”若胭一头雾水,诧异的看着她,笑道。   “你才糊涂呢。”云归雁使劲一瞪眼,压低了声音,“既知明日端午,怎么不去古井胡同送些东西?”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若胭恍然大悟,随即笑得前仰后合,俯身在高几上直不起腰,云归雁满脸通红,气得咬牙跺脚,一把将她拉起来,切齿恨道,“你别笑我!我这可不是私心,这是为你着想呢,不管怎样,你是做妹妹的,怎么能没有半点表示,岂不是叫人知道,说你漠视表哥表姐?”   “对对,归雁说的很是在理,要不是归雁提及,我还真忘了。”若胭忍了笑,认真的点点头,心里感谢云归雁还真是给自己提了醒,这几天光顾着兴奋,全把许明道兄妹给忘了,连王大夫都记得,偏又不记得这两人,也真是汗颜,虽说他们俩未必就怪罪自己,也终是失礼之举。   一边感慨,见云归雁两腮羞红却故作正义的模样,心思一动,又嗔道,“你既要提醒我,却不早说,如今我身边的人都忙的团团转,哪里还走得开,少不得要你帮忙了。”   “怎么帮忙?”云归雁目光一闪。   若胭笑道,“我此刻不但没人,连礼也没备好,归雁,你左右也没什么事,不妨就好人做到底,备礼、送礼都一并做了罢,快去,快去,这一下午也差不多了,晚会来瑾之吃饭,我补偿你一只野兔。”   云归雁也知她这是有意成全自己和许明道见面,越发的面如火烧,啐道,“你这是要使唤我呢,谁稀罕你一只野兔不成。”   “哎呀我的小姑子,不是你稀罕,是我稀罕,好不好?”若胭大笑着推她,“你自己有了嫂子,我还没嫂子呢,我着急了,好不好?”也不管云归雁在身后气得直跳,拔腿就跑。   一路笑着回瑾之来,云懿霆问云归雁有什么事,若胭就笑,只说她在府里呆着闷了,想拉自己一起出去逛街,被自己一顿好说,结果叫她自己出去了,云懿霆嗤的冷笑,“这丫头,越发的胡闹了。”这事也就作罢。   若胭接着又收了两个铺子的节礼,到厨房一看,果真是堆的小山似的,晓蓉掩嘴直笑,若胭想了想,便挑拣了几样,让丫头们分别给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太太送去,自然又收回不少回礼,尤其大夫人的回礼里有好几样宫中难得的珍馐,说是娘娘才打发人送来的,就先偏了自己这里了,除此之外,更有几件上好的首饰和缎子,若胭看了直乐,拉着云懿霆笑道,“我这是赚了呢,等中秋节时,我再送多些月饼去,说不定大伯母连夜明珠都要给我了。”   云懿霆搂着她取笑,“我竟不知自己娶了个这样会算计过日子的娘子,看来以后也不愁吃穿了。”   若胭便红了脸不理他,扭腰挣开他往里走,云懿霆笑着跟进来拉她,两人就在屋里打闹嬉戏,若胭哪是他的对手,自是被占尽了便宜,这才明白过来,抽身就跑了。   恰好迎春回来,两手空空,闷声道,“老太太收了礼,一句话也没说,就把奴婢打发出来了。”   若胭苦笑,拍拍她的肩,哄她去厨房看野兔肉焖好了没,算是支走,这个结果她是早料到的,梅家的东西向来是有进无出,张氏没有当场嫌弃礼薄,斥责自己不孝就不错了,还想指望她打赏跑腿丫头?   到傍晚时分,初夏回来了,还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说是杨总管送的,若胭又笑开了花,问起王大夫的身体状况,初夏沉吟道,“奴婢瞧着精神不太好,比上次更瘦弱了,杨总管照料的确不错,干净利落。”若胭叹口气,心想着节后找个时间过去看看。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笑成一片,自打云懿霆这次从北边回来,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尤其每天与若胭相处,柔情款款,体贴细腻,丫头们在若胭的带领下,慢慢的也不再惧他如阎罗,他在瑾之的情况下,也敢说笑放肆了,云懿霆数次皱眉,被若胭一撒娇一瞪眼就没辙了,苦笑着任她胡闹,是以这几天瑾之笑声不断,气氛极佳。   若胭就指着外面问,“这又怎么了,笑成这样?”   初夏才到门口探看,就见丫头们都涌进厅里,各自手里拿着几个香囊和艾虎,正在相互指点评论呢,若胭还没说话,晓萱早不知从哪里变出几个来塞到她手里,笑道,“这几个最好看了,三奶奶快收了,别被这起子没大没小的东西给抢了。”   若胭拿起一个细看,的确好看,模样新颖,绣工精致,清香流溢,不由的赞两声,忙抱在怀里,笑道,“果真是好看,谁也不给,我收好了去。”起身就走,初夏拉住,“收哪里去?这是挂身上的。”   若胭恍然而笑,毫不犹豫的将那五六个都系在腰上,然后美滋滋的进屋去向云懿霆显摆了,叉着腰洋洋得意的在他面前转圈,扬眉而笑,“如何,看我的香囊,美是不美?”也不等他说话,笑嘻嘻的挨了过去,从自己身上摘下两个系在他腰上,道,“也不能叫人看见了,说我欺负你,分你两个以示恩宠。”   “恩宠?”云懿霆一挑眉,俯身就咬住了她的唇,恩宠?谁给谁恩宠?    ☆、灌酒   云归雁回来的时候,已经暮色四笼,若胭有些焦急,生怕云懿霆追查去向,只好舍身纠缠,围着他顽,不叫他分心,好在云归雁终是赶在她肚子第一声咕噜叫唤时来了,两人交换过目光,并不多言,就开始围坐用膳,吃的倒是尽兴,只没有喝酒,有云懿霆在,云归雁是不敢说要喝酒的,若胭虽然纳闷,瑾之明明是备了酒的,怎么晓蓉变脸似的说没有,自己也不好追问,不喝就不喝吧,有美食就足够了。   饭后,云归雁未必多留,只说困倦,要回去休息,拉着若胭送,若胭心知她这是有话要说,欣然送出,又将云懿霆一人丢在屋里。   两人出了瑾之,云归雁就迫不及待的道,“许公子和明玉还给你准备了礼物,我怕三哥看见,不敢拿过来,等哪天三哥不在家,我再给你。”   若胭笑道,“他们送的也总是吃的吧,你吃了就是,比给我更好,须知我表哥送的东西,比侯府的更珍贵些,要不是情分呢,有银子也是买不来的。”   云归雁听出揶揄之意,两人推搡着玩闹一阵,若胭追问,“你只说今天去了如何?与表哥都说了什么?”   “并没有说什么。”云归雁摇摇头,迷惑道,“我如今也没主意了,我竟看不出许公子半点情绪,他总是那样温和得恰到好处,毫无喜怒之色,若胭,你说,我是不是该放弃了?”   面对这个局面,若胭也很为难,不知该怎么劝说,暗自猜测着许明道究竟对云归雁有意无意,思来想去也猜不透其真心,只好道,“你也别急,许是表哥尚无心思顾及这些,左右父亲也快回来了,等父亲回来,直接叫过来一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别胡说。”云归雁羞道,“我怎么会让父亲这样问他。”   “还用得着你说么?”若胭轻笑,“不必你开口,父亲自会去问,说不定,直接给你定下亲事呢。”一想起忠武侯登门求亲的事,若胭就觉得如在昨日,忍俊不禁。   两人又低声的说笑一阵,这才各自归去,若胭心忖着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侯爷还需数月才回,谁能担保这期间许明道不会突然订下哪家婚事呢,还是要另想主意才好,到家却发现云懿霆仍坐在桌旁,桌上食物已换了新做的,不禁诧道,“三爷刚才没吃饱?”   “嗯。”云懿霆目光流转异彩,柔声道,“来,陪我再吃点。”   若胭狐疑着坐过去,心想他平时用膳都很讲究的,晚膳从不多吃,怎么今天要破例吗?转又想,过节嘛,心里高兴自然要多点些,这有什么奇怪的?回眸则错愕惊见桌上摆着一壶酒,疑心自己花眼,眨眨眼,再看,依旧在,呐呐问,“不是没酒么?怎么又有了?”   云懿霆媚眼斜飞,一手揽住她腰肢,一手已执了银壶斟酒,“来,陪我喝一杯。”径直送到她嘴边。   “三爷,你说过,不许我喝酒的。”若胭想起自己上次“酒后失德”就羞愧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发誓以后再不沾酒,便垂眸看着唇边的酒杯,讪讪的道,心里不住的告诉自己,丢人现眼的事情有一次就够了,我可不想被他再次拿住话柄。打住!不是他自己说的不许喝酒的嘛,怎么又主动劝酒?   “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许喝酒,这是我许你喝的,乖,喝了。”云懿霆眉眼熠熠生辉,语气温柔的要滴水,若胭傻乎乎的看着他,开始觉得自己脑子不好用,有些转不过弯来了,努力想着有什么不妥,早被他连哄带劝的灌了下去,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他迅速又斟满一杯,凑了过来。   “三爷,你不是没吃饱吗?不如先吃些东西?”若胭觉得嗓子里火辣辣的,咽了咽口水,反过来劝他。   云懿霆却笑道,“不急,先把你灌醉了,我再慢慢吃。”   “啊?”若胭迷糊的一张嘴,酒就顺势滑入,燃起一路火苗直窜腹中,忙四处找水,云懿霆体贴的递过一个茶杯,若胭感激的接过,一饮而尽,水入喉咙才发现喝的仍然是酒,这却不是那小巧的酒盏,而是茶杯,若胭叫苦不迭,只觉得整个胸口都燃起熊熊烈火,灼烧得昏头转向,不免将气撒在云懿霆身上,嗔怪道,“你怎么把酒给放在茶杯里了,害我喝那么多,哎呀,大事不好,我好像要醉了,不行了,我头晕了……咦,三爷,你怎么有那么多眼睛……哈哈,我摸摸你的眼睛,真好玩……”伸手去摸,却重心不稳,直扑在一个怀抱。   有个妖冶之极的声音在耳边肆意的笑,“嗯,我故意的,若胭,我想念你醉酒后的感觉了。”   翌日端午,晨曦初透纱窗,若胭艰难的爬起来,扶着腰出门去请安,云懿霆笑着来搀,被她甩手推开,忍着气喊“初夏,初夏”不见回答,又喊“晓萱,晓萱”,仍是没有回声,心知这两人分明就在后面跟着,却故意装糊涂,也着实可恶,枉自己平时对她们好,关键时刻竟没一个肯来搭把手的,都被云懿霆收买了,真真都是白眼狼、胆小鬼!气归气,自己却不敢回头看,索性一语不发,低着头往前冲,任凭某人的嘲笑声声入耳,恨得牙痒痒的,心里将他骂了十七八遍。   正骂的欢,忽觉腰上一紧,就被人往后拉开,若胭回头看那张笑得得意的脸,恼道,“说了不要你扶。”   云懿霆笑,“那你也不能往树上撞啊。”   若胭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大树,羞愧的无言以对,红了脸挣扎,哪里还挣得开。   到存寿堂时,赫然见众人俱已到齐,正说着话儿,神态百状,各有悲喜,两人上前请过安后就双双落座,何氏的目光在若胭身上溜来转去,难掩羡慕,瞧看身边云懿钧一眼,黯然垂眸。   因昨日圣旨来传,是和祥郡主带着三位爷接的,后园女眷均不得露面,虽是多少打探到内情,今日仍需明言,既然人已到齐,和祥郡主便将圣旨一事公布,确如云懿霆所说,一为侯爷留营训兵,二为侯爵世袭,又送了许多金银宝器,都做收库不提,话后,众人俱无应答,十分安静,云懿钧始终一脸恭谦严肃,他身边的何氏飞快的看他一眼,又拘束的低头含胸,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云懿霆则一如既往的冷淡,勾着若胭的手指玩,若胭尴尬的瞪了眼,抽回手藏起来,这一眼却恰好让对面的云懿诺看见,慢慢扭开脸,云归雁一边喝茶,一边悄悄对若胭挤眉弄眼,唯有云归雪昂首而笑,妍丽娇嫩。   和祥郡主不动声色的将座下子女打量一番,各自神色收入眼底,笑容温和慈祥,道,“这份荣耀是你们父亲戎马一生、浴血奋战所得,正是你们父亲这一生的刀剑相伴,才有你们这些年来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须知这些都是你们父亲给予的,你们自当感恩戴德、孝顺尊奉,才是该当。”   众人都肃容恭听,连云归雪也敛笑垂首。   一番训诫之后,和祥郡主又含笑道,“我自知你们都是知礼知义的,不必重言,我亦惟愿这个家兴旺长安,今日端午,是宸妃娘娘的大典,一会我与你们大伯母要进宫,许要多留一阵子,你们都不必过来了,自去玩乐,厨房里包了粽子,想吃什么,只管打发丫头们去取。”   大家知道宸妃娘娘大典之后要叩拜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再与各宫娘娘、嫔妃们见过礼后,就可以传召娘家有诰命的女眷了,各说了几句恭贺娘娘的吉庆话,又闲聊几句,就各自散去。   才到瑾之,就有晓莲来禀,说是太子送了东西来,并请云懿霆过府喝酒,若胭一怔,云懿霆已经吩咐晓萱道,“能吃的就吃了,不能吃的,和上次的一起收库。”晓萱应声,随晓莲而去。   若胭倒不在乎那些东西,只听说他要出去喝酒,就担心他喝醉,扁扁嘴却没说话,自己这沾酒就醉、一醉就失德的人是没资格再提“喝酒”二字了,干脆闭紧了嘴为他更衣,云懿霆看她憋得满脸通红却不说话,觉得有趣,又起了逗弄她之心,凑近去以额抵额,蹭着笑道,“等我回来再陪你喝酒。”   若胭惊得跳起来,一把将他推开,“再不喝了,你不许恃强凌弱!”   云懿霆又欺身而近,低笑,“哦?我恃强凌弱?那昨天是谁借醉酒勾引我了?嗯,容我想想你对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啧啧……”   “云懿霆!”若胭羞得面如滴血、耳根透亮,扭身就跑了,“晓蓉,把厨房的酒都扔了,以后瑾之不得再出现酒这东西!”   云懿霆在她身后哈哈大笑,“晓蓉一早就出去采兰了,你忘了么?”开怀出门,又折回到她面前,低声笑道,“等我回来,与你点额。”   若胭愣道,“我又不是孩子,何须点额?”   这里的端午节有个很有趣的习俗,家中长辈将雄黄酒点在孩童的额前,以作驱邪祈福。   云懿霆笑而不语,转身出门去。   云懿霆既走,若胭又觉索然无趣,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还不见晓蓉回来,就带了初夏去雁徊楼寻云归雁玩耍,才到半道,恰好见云归雁迎面而来,两人相见而笑,就携手在园中闲走,嘻嘻哈哈的说笑不止,不过多时,却见迎春从瑾之赶来,笑道,“三奶奶,奴婢刚才去前面取衣裳,听说表少爷来了呢。”   “听谁说的?”若胭还没说话呢,云归雁脱口而出,抢先问道。   迎春愣了一下,据实答道,“奴婢见到四爷身边的丫头秋茗,彤荷要找四爷,秋茗就说四爷刚被五爷叫走,去了大老爷那边,因是大老爷的门生许公子来了,奴婢听着耳熟,就过去多嘴问了句是不是才中的榜眼许公子,秋茗说正是,奴婢才知道是表少爷。”   若胭恍然笑道,“是了,我怎么忘了,今天端午,表哥必是要来拜见大伯父的。”扭头朝云归雁努嘴,“走,我们去大伯母那里坐坐去。”   云归雁红着脸摇头,抿着嘴不说话,若胭猜她是不愿让丫头们都知道她的小女儿心思,就找了个借口支走了迎春,如今身边只有初夏和晓菱,她两人是早知情的,也不避讳了,云归雁这才闷闷道,“我也忘了他今天会来,早知这样,昨天又何必巴巴的主动跑过去,倒叫他看轻了,我如今细细想来,必是他认为我轻浮,才不肯理我,我以后也不必见他了。”   若胭拉着她的手,心里也随她难受,有心开解她宽心,自己也着实不能担保许明道的心思,毕竟他专攻经纶,又是许惠芸这个老夫子教大的书生,对待男女之情未必有云归雁大胆、开放,云归雁不但习武,性格更是尽数遗传了大大咧咧的侯爷,没有直接冲过去表白就已经很含蓄了,肯这样腆着脸一趟趟的主动接近,也实为难得,谁知道许明道会不会更喜欢那些温柔娴淑、静坐深闺的千金。   两人便不再言语,不提去大夫人那边的事,沉默缓行,各转心事,若胭知她难过,就提议去小池看锦鲤,云归雁点头应好,两天便一路过去,靠着亭柱观鱼,不妨见一人快步走来,远远的就向两人招手,定睛一看,却是云归暮,云归暮笑道,“既来看鱼,却连些食饵也不带着些,连鱼儿也不理你们了。”   若胭问,“三姐姐这是往哪里去?”   云归暮闻言更是大笑,“正要与你说呢,我刚听丫头们说大伯父那来了客人,是今科的榜眼许公子,就过去瞧瞧,对了,三弟妹,我记得这许公子不是你的表兄么?走走走,你与我同去更好。”    ☆、相亲   若胭纳闷的问,“三姐姐,表哥在前厅与大伯父说话,你这是要去前厅看吗?我可不去。”   云归暮哈哈笑道,“三弟妹忒迂了,我去前厅做什么?我是不怕去前厅见男客的,却是用不着去,咱们只管去大伯母那边,求着大伯母差了丫头叫过来不就行了,那时候咱俩避在屏风后,还不容易?”   “这……”若胭瞠目结舌,原本自己准备拉着云归雁去大夫人那边,正是存了这一般无二的心思,不想云归暮也起了这主意,不免疑惑道,“我何必这样见自家表哥?三姐姐这是何意?”   她是知道这云归暮,素来不避男女,比云归雁还无禁忌,她要是相见男客,真跑去前厅也不是不可能,却不明白何以非要见许明道,因为他是个榜眼,所以想看看传说中的才子模样?   云归暮眉毛一挑,“怎么,你忘了四妹妹不是?这段时间,母亲正想着给她定亲呢,前几天不是还说来了个自荐的?母亲没瞧上,这许公子可是个榜眼,又听说人长得俊俏,我给四妹妹去相看相看,要是果真长得不差,我就给四妹妹提亲去。”   若胭听得长大了嘴,半晌方回过神来,怔怔的扭头看云归雁,早见她面色苍白,一脸痴呆,就挤出个笑容对云归暮道,“三姐姐这是开玩笑不是,要提亲也是男方提,哪有女方家里上赶着提亲的?再说,表哥家里的情况我略知一二,他本不是京州人氏,这次进京赶考,家中长辈并未跟随,这婚姻大事,恐怕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就是三姐姐主动提亲,他还需要回禀长辈才能定夺呢。”   这话却叫两人同时变了脸,云归雁垂首不语,云归暮却满脸怏怏之色,转又亲热的拉了若胭,笑道,“我是刚听说许公子来了,才想起他,急着去看看相貌谈吐,如今听你说起,才笑自己居然忘了先和你打听,你们既然是表兄妹,想必是熟悉得很,走走,我们边走边说,你说你这表哥长得如何、人品如何、家中兄弟几个、财资怎样……”   “三姐姐!”云归雁见云归暮迫不及待的打听许明道的情况,终是忍无可忍,脱口阻止,咬牙道,“哪有这样打听人家男子的,叫人知道,岂不看轻四姐姐?他……他若是真的中意云家小姐,自会上门提亲,对大伯父大伯母说也好,对三叔三婶说也好,那时候,总有长辈做主的。”   云归暮听了非但不以为然,还取笑道,“哟,我竟忘了六妹妹呢,六妹妹年纪也大了,也该议亲了,三弟妹你听听这话多在理,连男子怎么提亲也知道的这样清楚,莫不是也想着自己的婚事了?六妹妹莫急,等四妹妹的事定下来,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   云归雁羞得跺脚道,“三姐姐别胡说,我是见父亲为三哥去若胭家提亲,才知道的。”   一句话又牵扯到若胭身上,云归暮笑得前仰后合,抚掌大笑,若胭扶额叹气,心知云归暮这是打定主意要为云归瑶找夫婿,到时候还不知道当着大夫人和许明道说出什么来,她倒不怕许明道听了尴尬,就怕大夫人听了云归暮的话也动了为云归瑶牵线的心思,对大夫人来说,云归瑶和云归雁都是侄女,而且云归瑶年长些,自古长幼有序,若有联姻之心,必定是先考虑云归瑶了,又有云归暮从旁促成,难保不会点头,一旦开了口,不管成与不成,也不好换人了。   云归暮与云归瑶姐妹亲厚,这是众人皆知的,她自然是一心为云归瑶的,若胭虽然不厌云归瑶,却远不如云归雁亲近,当然希望云归雁能嫁给许明道,当即笑道,“走,三姐姐,我们先去大伯母那边再细说。”说着,更拉紧了云归雁,拖着她一起去,这是要主动介入了。   你为云归瑶,我就为云归雁,且看大夫人是偏心还是公正。   云归雁既羞又盼,由若胭牵着前往,穿过花园,径直上阶,忽听背后传来呼声,众人回头,只见三太太笑吟吟的赶来,颇显气喘,显然是一路快跑,云归暮一见三太太就笑,“怎么,母亲要是要亲自看看吗?”   “这是自然,要是不差,我今天就定下亲事,总听你大伯母夸奖的花一样,大概错不了,配我们瑶儿最合适。”三太太笑得得意,又向若胭笑,“好些日子不见,老三媳妇这气色可好了不少,到底是老三回来了,小两口亲亲密密的就是不一样,我听说这许公子是你表哥,一会要是我瞧着不错,这亲事定下来,你正好做个见证,你既是我们云家人,又是许公子的家人,正好,正好。”说的底气十足,仿佛亲事已成。   若胭尴尬的笑两声,不好答话,担忧的去看云归雁,此时倒有些后悔拉她过来,若是许明道架不住大老爷大夫人和三太太、云归暮等人的“逼婚”同意了亲事,却叫云归雁当场目睹,还不知伤心成怎么样呢?不由的捏捏她的手。   云归雁却只是黯然笑了笑,一字未语。   三太太又随口问“老三可在家中?”若胭也没隐瞒,说是“有事外出”,三太太呵呵一笑,没再追问。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大夫人的庭院,缃兰在门口迎着,乍见这许多人齐齐的过来,颇有些狐疑,倒也镇定的领了进去,早有紫萍笑迎出来,随后大夫人也走了出来,亦有些不解,扫过众人一眼,笑着请入座,几个晚辈行了礼,这才各自归座,又有丫头们奉上茶水。   大夫人慢慢的品茶,神色舒雅清闲,不急不燥。   云归暮是个直性子,一通茶后,就朗声笑着说了来意,直言“要相看许公子,为四妹妹终身。”   大夫人目中惊异之色一闪即过,淡淡的笑了笑,也不看她,只将目光在若胭和云归雁脸上若无其事的扫了一遍,这才道,“怎么,老三媳妇,雁儿,你们俩也是来为瑶儿相人的吗?”   云归雁大窘,难为情的低下头,受伤之色难掩。   若胭笑道,“大伯母说笑了,六妹妹虽齿序在四妹妹之后,可是年龄也相差无几,也正是二八芳华,该议亲的时候了,怎么好跑来为四妹妹相人?倒不像是为四妹妹相,而是为自己相了?”   云归雁红脸不语,大夫人又注目看了看两人,微微一笑,“老三媳妇这话有理,冷不防这么一瞧,我们雁儿也长大了呢,也能嫁人了呢,我瞧着这许公子倒是才貌双全,很是难得,亦是个知恩图报的后生,只因去年秋闱得了你们大伯父引荐入考,总以门生自称,逢年过节、礼数不缺,前阵子家里势危将倾,也是走动如常,不见避讳,如今这样的年轻人少了,要是能成为咱们云家女婿,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这话说的含糊,听不出是“女婿”为谁而说,但正好接着若胭的话,难免引人猜测是指云归雁。   若胭心口一喜,云归雁越发的垂了头。   三太太脸色顿变,急道,“大嫂这话正是呢,这不跟我们瑶儿正是年龄相当、身份相当呢,我们今天来,就是想看看这许公子是不是真的像大嫂说的这么好,要真不错,一会大嫂就帮我们定了这亲吧,瑶儿的亲事,有咱俩在这里,也定得。”   大夫人微一皱眉,笑,“这亲事可不是咱俩说了算,不说要问问三弟的意思,还要问问许公子和许家的意思呢。”   “怎么,我们云家的小姐还配不上他么?”三太太冷笑,“他虽中了个榜眼,到底是没根基的,少不得还要借助我们云家往上爬呢,这样高攀的机会,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   她这是一生气就出言不择,忘了若胭坐在身边,虽说许明道只是表哥,要是婆家、娘家划出片儿来,表哥也是个娘家人呢,还说什么没根基、高攀、求不来?若胭倏的就窜上了气,冷冷一笑,道,“是呀,三婶这是在说我呢,我就是高攀到云家来的呢。”要攀也是攀的大房和二房,还轮不到三房呢。   三太太这才惊悟自己说错了话,对若胭其人,她一向是心里轻蔑、妒忌,嘴里却不敢言的,一个六品官的庶女摇身成了云家的三奶奶,这还不算,侯爷提亲,进门就得掌家玉,又被老三宠到天上,连和祥郡主这个正经婆婆都不敢轻易动她,她也得罪不起,讪讪道,“老三媳妇可别多心,我可没说你。”   大夫人对此枝节视而不见,只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然后吩咐紫萍,“去前厅看看,要是聊的差不多了,就请许公子过来坐坐。”   紫萍应声而去。   三太太喜形于色,挺直了背脊,一瞟眼看云归雁,又笑道,“还是让雁儿避一避吧,毕竟她也大了呢,一会许公子进来,怎么好见外男?”   云归雁涨得满脸通红,起身就走,若胭伸手拉住,大夫人却道,“雁儿这丫头最不拘束了,她自小就没这些规矩,跟着二弟和老三,也不知见过多少外男了,何况,我也是把许公子当成自家孩子了,上次来,他们就见过面了,不必回避。”   一语惊住众人,若胭自然就记得大夫人说的是许明道中会元后来拜见大老爷那一次,云归雁把自己打扮得花儿一样,在这里见到了他,这事儿三房是不知道,不想大夫人却当众说了出来,三太太和云归暮都目光烁烁的看过来,云归雁别扭的咬了咬唇,回想那次,自己多么勇敢,现在却垂头丧气了。   三太太盯着云归雁看了又看,又扭脸看大夫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目光中渐显怨恨。   云归暮却突然笑道,“大伯母说的是,许公子既是大伯父的门生,可不跟一家人一样么?有什么可回避的,反正六妹妹都见了,不如也把四妹妹叫来,一起看了更好。”   “大伯母,我还是先回去了。”云归雁蓦地站起,挣开若胭的手,行了个礼就走了。   若胭一见,忙起身告辞,也匆匆出来,早不见了云归雁的影子,就问初夏,初夏也摇头,“六小姐走得快,晓菱跟着去的,奴婢在这里等三奶奶,来不及问六小姐去向。”若胭点点头,叹一声气,带着初夏直奔雁徊楼,却听晓芙说“未见六小姐回来”,顿时心急,满院子寻找,只不见踪影,只好回瑾之。   晓蓉采兰回来,迎上来说煮汤之事,《礼记》有载,闺中常于端午之时采兰草,以香汤沐浴,除毒驱邪,并意喻女子性情如兰,芬芳高雅,古来只是闺中女儿如此,后到本朝,不论婚否,女子皆从此习,自比兰草,忠贞不渝。   若胭本来还觉得好奇,得知晓蓉一早就亲自出府采兰,早准备等着她回来看她如何侍弄,如今因云归雁伤心失踪也没了兴致,随意应付两句,仍出来寻找,既担心她出意外,又不敢让太多人知道,在屋里坐不住,又出来寻找,心想着晓萱与晓蓉可靠,将她们俩也带了出来,叮嘱晓蓉去雁徊楼守着、晓萱去西郊马场看看,晓蓉出了门又回头嘱咐晓莲“看着时辰,一会去大厨房拿粽子,三奶奶昨日说的那几种馅,别给记差。”   若胭仍带了初夏四处走,迎面看见云归雪带着两个丫头在摘花,嘻嘻哈哈的不亦乐乎,本不愿过去搭话,想到云归雁不知下落,只好走近去问,“七妹妹可见六妹妹去哪里了?”   云归雪手拈一只不知名的红花,回头来,冷傲的睨着若胭,哼道,“真是可笑,六姐姐一向与三嫂形影不离,三嫂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继续玩吧。”若胭淡漠的看她一眼,转身就走,我从来都没有兴趣和你斗嘴使性子。   “真是奇怪,大过节的三嫂找六姐姐做什么,是不是三哥不在家啊?”云归雪冷笑,“咦,我三哥不是自从回来就天天围着你转吗,怎么过节了反而出门去,三嫂,你可要小心,说不准三哥在外面又找了个三嫂。”   若胭眼睛一眯,怒气一窜而上,却又强行压了下去,笑道,“是吗,那我是不是该去告诉母亲,让母亲准备红布、首饰,把另一个儿媳妇接回来啊?”   “你!”云归雪恨恨的跺脚,“你就知道告状,不但向母亲告状,还向大伯母告状,有本事你别告状,我还怕你不成。”   “我懒得与你一般见识。”若胭轻蔑的瞥她一眼,大步而去。   云归雪大喊两声“你回来”,不见理会,兀自气得将鲜花掷了一地,一个被人轻易激怒还偏偏喜欢挑衅的没大脑的孩子!    ☆、粽子   找了一圈无果,若胭越发的担心,恰好晓莲又领了彤荷进来,端着个偌大的托盘,上头盖着大红的绸缎,也不知放的什么物什,满满的堆如小山,心知必是宸妃娘娘赏赐下来的,忙迎进屋来,彤荷就笑着说明来由,果然就是宸妃娘娘赏下来的端午节礼,一边说着话一边掀起绸缎,赫然见里面摆着玉露簟一领、碧玉枕一对、凤尾罗二端、宫扇两柄,无一不是贵重珍奇。   若胭看了暗暗乍舌,心忖帝王家就是富贵,一出手就不同凡响,笑着谢过,也赏了彤荷两个香袋、两个锭子,才让晓莲送了出去。   回头看着一盘子物什,因心系云归雁,也没兴致把玩,只吩咐先收起来,思忖着要不要把瑾之和雁徊楼几个会功夫的丫头都分派出去寻找,就见晓蓉跑来禀报,说是云归雁回来了。   若胭长吁一口气,直奔雁徊楼,果然见云归雁正在更衣,回身让晓蓉速去马场叫回晓萱,这才上前轻问,“去了哪里,这样只字未留,岂不叫人担心。”   云归雁微微一笑,笑容中有着淡淡的伤感,“去见了一位老师傅。来,若胭,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转身到屏后拿出一件诺大的玩意出来,赫然是只风筝。   若胭愕然问,“这是怎么回事?”   云归雁笑道,“你看看,好看不好看,这是我亲手做的。”   若胭满腹疑问的打量这只风筝,是一只大雁的造型,大羽轻盈,翩然若飞,赞道,“做的很是精致!我怎么不知道你会做这个?归雁,你这是准备自己做风筝挣钱糊口么?”   “你偏胡猜!”云归雁失笑,转而眸色黯下,“去年冬天,我一次外出玩,偶遇一位做风筝的老师傅,见他手艺好,一时来了兴趣,央着他教我做风筝,央了几次才同意,我便多次去学,奈何笨拙愚钝,数月来,才不过得这一只像样的风筝,余者都粗糙不堪,这只风筝我做了许久,一直放在老师傅那里,今日才拿回来。”   若胭想起年前有一段时间,云归雁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己问她,她每每只说“日后便知”,原来是跟着街坊的老师傅学做风筝,这却奇怪,好好的侯府小姐怎么学起这手艺来了,她要是想要风筝,一句话即可,什么样的买不来,何苦自己亲自做?   “既是一直都放在老师傅那,怎么今日又拿回来?”若胭问。   云归雁默然片刻,把风筝递给若胭,答非所问,“送给你了。”   若胭拿着这只风筝,心里很不是滋味,反反复复的看了又看,道,“你原本是想送给我表哥的?”   云归雁咬了咬唇,不作声。   “就这样放弃了?”若胭追问,“就因为三婶和三姐姐有意为四妹妹相亲?”   云归雁注视着若胭手里的风筝,目光中似有不舍,却说,“四姐姐很好,她性子柔弱,正需要一个像许公子那样温和体贴的夫婿疼爱,若是换个不懂怜惜的,这辈子怕是难过,我不一样,我有武功,谁敢动我。”   若胭听罢,这逻辑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却又满腹心酸,道,“你倒是想得开,肯大方成全,还不知表哥意下如何呢?”回头吩咐初夏,“去大夫人那里打听着,表少爷可应了亲事,赶紧回来告诉我。”   云归雁默默不语。   若胭就笑,“既说有了武功就可不惧夫婿欺负,那你可害了我,三爷功夫那样好,他要是欺负我,我焉有还手之力?连躲也无处躲了,难不成我该当被欺负了?你当初设计我时,也不为我想想。”   云归雁大窘,只说,“我三哥怎会欺负你?他要敢欺负你,我自然帮着你。”   若胭也不回话,将风筝挂在墙上,左右打量,这才笑道,“留着日后亲自送他,这东西,我可要不起。”   过不多时,初夏回来,笑着说,“表少爷早已经走了,听紫萍姑娘说,三太太才刚提了一句议亲,表少爷就明白的拒绝了,只把三太太气得够呛,甩手就走了。”   “如何,放心了吧?”若胭捏着云归雁的脸笑,“表哥才不会轻易应许呢,要这么容易,早该被人抢走了,哪里等到今日,你且安心等着父亲回来吧。”   云归雁亦喜亦忧,喜的是许明道拒绝了云归瑶的亲事,忧的是不他真心所想,一时柔肠百结,说不出话来,若胭一边打趣一边劝说,恰好迎春来请示,说是晓莲已经从大厨房拿回来好多粽子,正热乎着,问若胭要不要回去吃,若胭一听粽子,就拉云归雁同去吃,云归雁正情思难解,哪有胃口吃粽子,只说是最近有些积食,过两日再吃,若胭也知粽子不利消食,便不多劝,自己回来瑾之。   果然见桌上摆着一盘一盘的粽子,数不清多少个,只铺满了一桌,晓莲指着解说,每一盘的馅各不相同,若胭想起自己曾点名要的酱兔馅,就笑道,“我先尝尝这个,其余的,你们都端去吃吧,也不必在这守着。”   迎春笑嘻嘻的应着,并不先动,瞅着初夏,初夏笑了笑,就带头将几盆粽子端下去,又叫了丁香几个来,各自拣了自己喜欢的,问了云懿霆和晓萱、晓蓉各自喜欢什么好留出来,晓莲道,“也不必留,大厨房的粽子多着呢,要是不够,只管再去拿。”大家就笑起来,不再顾及,初夏又将剩下的赏了后院的小丫头和杂役。   待将一桌子的粽子分得差不多,初夏这才又回来,若胭已经自己剥了箬叶,糯米的清香与酱兔肉的浓香混在一起,令人闻之垂涎,咬一口,软糯细绵,唇齿溢香,妙不可言,连声称赞,一连吃了两个,才觉得腹胀,只好意犹未尽的罢手,叹息道,“每每舌头与肚子比试,都是肚子输,真是憋屈。”   初夏从未听过这样怪诞诙谐的话,扑哧笑出来,“粽子易积食,三奶奶少吃些吧,回头让晓蓉再做,时不时的吃些,也省得舌头憋屈了。”   若胭从善如流,起身洗漱,又感困倦,伸了个懒腰,回床上昏睡,却才躺下,就觉得肚子隐隐不适,暗想,莫不是粽子吃撑了?紧接着,越来越疼,竟如刀绞一般难以忍受,接着一股恶心之感在胸口翻腾,难受的似要扯断喉咙,想吐却吐不出来,忙爬起来呼喊初夏。   初夏听到声音不对,飞快的冲进来,见若胭趴在床沿,一手抓着喉咙、一手压着腹部,大汗淋漓,表情很是痛苦,吓得尖叫,一边扶住她,一边大喊晓莲,丫头们听到动静都纷纷进来,有端痰盂的,有端面盆的、面巾的,紧张无措的围了一圈。   初夏急得扶着若胭,慌乱的为她擦汗,让晓莲去请大夫,若胭忍痛阻住,“许是积食,何必大惊小怪,都因我贪吃所致,要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你们都出去吧,初夏给我灌个汤婆子捂一捂就好。”   初夏放心不下,坚持要请医,恰好晓萱和晓蓉回来,见若胭突然难受,唬了一跳,驱散众人,晓萱上前搭脉,目光一闪,却没多话,只吩咐晓蓉速去煮一壶浓茶来,随即扶起若胭,两指抵住她的喉咙,不轻不重的那么一压,若胭哇的就吐了出来,初夏立即用痰盂接住,晓萱并不就此罢手,一手压喉,一手击背,也不知她用的什么手法,若胭只觉得腹中之物随着她手掌的挪动尽数涌上,一时将刚吃的粽子吐了干净,这才漱了口,此刻已是半点力气也没了,竟吐了个虚脱,软绵绵的仰倒,满身的虚汗。   接着晓蓉又端来浓茶,扶着喝下一大杯,一股温热流下,通达肠胃内脏,过了一会,慢慢的觉得略好些了,只是倦的轻喘着气,吩咐初夏去大厨房再拿些粽子来给晓萱和晓蓉吃,自己便昏昏然睡去。   初夏摸摸自己被吓出这一头的汗水,长吐一口气,嗔道,“自己难受成这样,还记得丫头们吃粽子呢。”   粽子?晓萱却看了看痰盂里吐出的污秽物,问,“三奶奶吃的什么粽子?还有剩的么?”   “酱兔的,还有一个呢。”初夏道,“三奶奶说好吃,连着吃了两个。”   晓萱默默不语,抬眼见晓莲已不见踪影,就吩咐晓蓉再去煮些绿豆汤,自己和初夏收拾妥了,就去查看那粽子,就听脚步声急促而近,转身看见云懿霆目光冰凉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晓莲,忙退开一步行礼。   云懿霆也不理她,伸手拿了桌上若胭吃剩的一个酱兔馅粽子闻了闻,又撕开箬叶细看,目中陡然寒芒迸裂,杀气逼人,两人竟生生的打了个寒颤,跪了下来,“主子赎罪。”   “上次让你们回来,是三奶奶的恩典,你们承诺过不再出错,这才多久,居然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下毒,如此废物,留在这里何用!”云懿霆声音冰凉透骨,略略一顿,正要再说,忽见晓蓉匆匆走进,惊望他一眼,也仓惶跪在两人身边,轻声道,”主子,三奶奶梦中不安。”   云懿霆脸色一变,冷哼一声,“彻查大厨房。”转身出去。   “外面那个……”晓蓉面色别扭,欲语又止。   云懿霆头也不回,“先安置在后院。”   到卧室时,若胭已经迷糊着将醒,闭着眼睛,半蜷着身体,不安的翻动,鬓边渗出点点细汗,初夏陪在床边,小心的擦拭汗水,低声呼唤,就听若胭哼了两声,梦呓似的说了句,“初夏,我肚子疼。”   云懿霆绕过屏风,恰好就听到这软绵绵的一句,心口揉的生疼,闪身如电,就到了床前,初夏看他一脸铁青,忙退开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云懿霆俯身探她额头,又拉过她手腕搭脉,若胭哼了两声就睁开眼,当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云懿霆那张阴沉沉的脸,也吓得打了个哆嗦,试着抽手,结结巴巴的道,“三……三爷回来了?”   “别动!”云懿霆捉住她的手,冷冷的喝止,感受她手臂一颤,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又缓了缓面容,放软了声音,“别乱动。”   若胭讪讪的盯着他,涨红了脸,试图解释,还是觉得自己吃粽子吃撑是件极度丢人的事,当着他的面怎么也说不出口,看他板着一张脸,大约也知道自己是因为贪吃的缘故了,所以才很不高兴,唉,娶个这样毫无淑女形象的妻子,难怪他要生气了。   “晓萱,倒水,配药。”云懿霆道。   门外晓萱应声,很快端了药进来,若胭很难为情的挤出一句话,“这是消食的吗?”   云懿霆怔怔的看着她,然后轻叹一声,柔声道,“治肚子疼的,乖,快喝吧。”   若胭听着这语气像是消了气,稍稍放下心,接过药喝了干净,这才羞赧的道,“三爷,我吃粽子吃撑了,真是……”太丢人了,实在说不下去啊。   云懿霆又是好气又是心疼,伸手将她搂过,无声一叹,目光极为复杂,低头蹭蹭她的头发,哄道,“以后想吃粽子,就在瑾之做,你再睡会,醒来再吃些东西。”   若胭自知理亏,便十分乖巧,又缩回被窝。   云懿霆见她合眼,突然出手封住她穴道,静静的坐在床边注视片刻,起身出去。   “主子,琴儿姑娘要见你。”晓蓉上前,低声禀道。   云懿霆眉头一紧,“不见,告诉她,好好呆着,不许露面。”径直去了书房。   日光西斜时,晓萱三人齐集,跪地回禀,之后噤声若栗。   “静香?”云懿霆冷笑,“把剩下的那个粽子给三太太送过去,就说三奶奶吃饱了,这一个,该她吃了。”   “是,主子。”三人不敢多言,悄然退出。   云懿霆略坐片刻,亦出门去,刚到廊下,就听一声娇呼“三爷”,一个婀娜身影款款而来,不由得眼睛微眯,一道冷芒转瞬即逝,笑容轻浮,驻步以待。   女子摇步上前,妆容精致、百媚千娇,“三爷,琴儿来了这半天,还没和三爷单独呆过呢。”   “不急,你既然来了我这里,好生住下再说。”云懿霆轻笑,“晓蓉,送回屋。”   “三爷——”女子曼声娇笑,媚眼横波,“太子殿下可说了,让琴儿多陪陪三爷,三爷若是不理琴儿,琴儿又怎么陪三爷呢?”   “琴儿姑娘既是太子派来的,就是贵客,怎好叫你相陪?云三有妻,琴儿姑娘还是安生住着吧。”云懿霆笑容不改,语气缓慢。   琴儿听了咯咯笑起来,媚态横生,纤指拉住云懿霆的衣袖,笑道,“三爷这是逗琴儿呢,琴儿自然知道三爷有妻,那又如何?这世上,有妻的男人便不贪吃了么?何况三爷?”   云懿霆目光陡然一寒,转瞬却又温和一笑,不着痕迹的抽回衣袖,抬手捏住她下巴,笑容深不可测,“你是太子送来的贵客,我会好生招待你,不过,你该记住自己的身份。”大步而去。   琴儿目视他远去冷厉的背影,轻轻的抚摸下巴,眼神很是不甘。    ☆、琴儿   初阳入户,花香鸟鸣。   若胭在云懿霆胳膊上蹭蹭,满足的伸个懒腰,这才懒洋洋的睁开眼睛,探出手臂摸他的脸,满脸求饶的笑,“三爷,你不生气吧?王妈妈做的粽子真的很好吃。”   云懿霆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用下巴在她额前摩挲,微垂的眸中温情缱绻,唇角轻扬。   见他不说话,若胭忐忑着往后缩,却被捉住不能动弹,“别动,让我抱会,若胭,有件事,你……”云懿霆蹙紧眉头,第一次说话迟疑不决,担心自己词不达意。   “嗯?”若胭敏锐的察觉到云懿霆语气的不对劲,他从不曾欲语而止,从不曾言辞纠结,今天,很奇怪。   “三爷起身了吗?琴儿想见你。”突然,门口突兀的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声,不必见人,只听声音就觉得入骨酥麻,媚态撩人。   她是谁?   若胭倏的全身僵直,连呼吸也静止了,痴呆呆的看着云懿霆,动了动嘴,却没说出话来。   “若胭……”云懿霆想了想,轻声道,“昨天,太子给的……”   “和当初的灵儿、巧儿一样?”若胭艰难的平复情绪,问。   云懿霆皱了皱眉,“不太一样,她……”话未说完,若胭已觉得一阵痉挛瞬间席卷全身,寒栗如秋风过境,所到之处一片荒漠,不由得弓起身子后退。   “若胭,给我时间,她只是一颗棋子。”云懿霆加重了力道,将她箍在胸口。   若胭心里酸酸的,没有再挣扎,安静的任他抱着,听着门外时不时响起的娇媚之声,接着传来晓蓉和晓莲的声音,轻而乱的脚步声过后,恢复了平静,可若胭的心始终不能平静,隔着薄薄的衣裳,可听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贴得如此之近,他的身体、他的气息、他安抚似的轻柔抚摸,都令她难受得想暴怒、想大哭,终是什么也没做,用沉默一点点恢复冷静。   “我该怎么做?”说出这五个字,若胭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   云懿霆轻轻的吻她,从额、到唇、到耳朵,无视她的闪躲,“当她不存在。”   当作不存在就好了?   若胭忍不住冷笑一声,我要是带个男的回来天天在你面前晃悠,你能不能也当他不存在?当初我连提一句许明道你就失控的跟个疯子一样,如今人家姑娘都到我卧室门口叫板了,你让我当她不存在?开玩笑呢!姑奶奶是个任人宰割的吗?   “只能如此?”若胭问。   云懿霆沉吟片刻,“若胭,我需要她……”   “需要?”若胭猛地推开他,坐起来,捂住脸,抵在被子上,“这个词真好。”   “不要胡思乱想!”云懿霆倏的拧眉,长臂一兜将她按下,低低的解释,“我需要她来稳住太子。”   若胭再度沉默下来,从云懿霆的话中,她知道自己不能像对理灵儿、巧儿一样施威,直接赶出瑾之,她只能忍,只能面对。   因为太子,又是太子!她恨死了这个人,这个从未见过面却数次往云懿霆身边塞美人的恶心家伙,他是想考验云懿霆的忠诚?对我而言更是在考验我的容忍度。   别扭的请过安后,勉强吃了早膳,晓蓉又端来参汤,若胭看着汤发了会愣,抬起头对晓蓉苦笑,“我好像已经看透了你们的想法,每次觉得我食无味时就开始让我喝各种汤,晓蓉,你炖的汤很好喝,可是,我并不想自己终日过着看不到希望的生活,只能靠这些参汤来吊着精神,若是季节不合,花肥再好,花也不会开。”   “三奶奶。”晓蓉垂下头,嘴唇一抿,泫然欲泣。   若胭从不见她这样委屈模样,只当是自己迁怒过重,端起汤一饮而尽,软声安抚道,“晓蓉,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也无奈,就继续做你的汤罢。”拭擦了唇角,起身往外走,“初夏,陪我出去走走。”   晓蓉在身后望着她,欲语又止,慢慢垂下目光。   云懿霆在门口等着她,满目深情,“你去哪里?”   “外面的空气新鲜些。”若胭轻轻一笑,满脑子都是早上那个娇媚的声音,还是去树林里听鸟叫更让人舒畅,既然是个动不得的人,那就避着吧,我承认我心胸狭窄、不善伪装,即使明知她是奉命而来,也做不到平静以对。   瑾之的空气不新鲜?云懿霆皱眉,心知她暗中所指,“我陪你去喂鱼?”   “不了,我去归雁那里坐坐。”若胭拒绝了,回头叫初夏,“走。”   初夏站着不动。   云懿霆狠狠的揪紧眉头,伸手将她拉进内室,拂袖关门,轻声道,“若胭,不要躲着我,你该相信我,我需要时间处理,这段日子你稍做忍耐。”   “我知道你身不由已,我只是做不到视而不见。”若胭很难受,闷闷的道。   “不是身不由已,是不愿功亏一篑。”云懿霆坚定的道,“五天,最多十天,我答应你,她会消失。”   若胭求证似的望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的从那双不笑自媚的眸子里寻找肯定,缓缓点头,且不论从前声名,从他这几个月的表现来看,言行还是比较可信的,至少没有过言而无信之举,五天么?十天么?并不久,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云懿霆见她点头,长吁一口气,欢喜的抱住她。   “三爷,琴儿想为你弹奏一曲。”门外很不合宜的又响起那个媚入骨髓的声音。   若胭条件反射般身子一颤,到底忍住没有激动,深吸一口气,“进来。”   云懿霆一怔,下意识的扳过她的肩,低声问,“若胭,你做什么?”   做什么?见个面呗!   你不是说五至十天吗,好,我咬碎了牙忍着,躲是躲不过了,那就认识一下,以后怨恨起来,也好有个具体点的形象。   若胭微微一笑,“还能做什么,听曲儿呗。”说着话,径自坐在榻上,还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云懿霆抿了抿唇,隐隐不安的坐在她身边,将她歪在一边的头扳过来靠在自己肩上。   与此同时,一个装扮艳丽的女子怀抱琵琶,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半垂着头,缓步款款,将一握细腰摇曳成弱柳扶风,禁不住叫人遐想心跳,行到房中,再缓缓抬头,嫣然一笑,容颜姣好而精致,媚态浑然天成,无处不在,就是若胭,也一见愣住,暗叹世上竟有如此貌美女子,哪有男子见了不动心?   琴儿扫过若胭,将目光驻留在云懿霆脸上,眼波荡漾,刚要说话,已听云懿霆淡淡的道,“开始弹吧。”   “这……”琴儿愕然,美目黯下,媚态半收,转为楚楚可人之态,娇声道,“三爷,琴儿就这样站着么?”   “坐吧。”若胭说,声音平静无波,微微合眼,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有些堵,想不到对方不但声音诱人,容貌更是惊人,看来太子对云懿霆还真不错,舍得把这样的美人让给他,大概是笃定云懿霆招架不住吧?是啊,天下有几个男人能过得了这一关,何况一个常年纵乐声色犬马的富贵浪子?   琴儿转而笑起来,声音悠扬悦耳,令人闻之如痴如醉,笑道,“琴儿谢过三奶奶。”扭着腰肢坐下,勾人的眸子毫不掩饰的在云懿霆脸上流连不去,纤指一起一落,在琵琶弦上抚过,宛如兰花随风摆动,随之一串悠扬清越的旋律就从那葱葱指尖飘扬而出,余韵绕指,只见她看着云懿霆柔声道,“琴儿最擅《凤求凰》,就弹此曲吧。”   这也表现得太露骨了吧?古往今来,谁不知道《凤求凰》乃是传情示爱之曲,你当着我的面就这样放肆,完全无视我这个女主人的存在啊!生可忍熟不可忍!   若胭似笑非笑的睨着她笑,“听说坊间姑娘将醉吟先生的《琵琶行》谱曲吟唱,旋律哀婉将绝,将风尘女子的悲惨结局唱的凄清绝伦,闻者无不唏嘘动容,琴儿姑娘既然怀抱琵琶,不如就弹这曲《琵琶行》吧。”   一语既出,云懿霆不禁莞尔,侧脸看她,清瘦的下巴微微翘起,如水的眸子在纤长的睫毛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泽,清傲冷凝之态若隐若现,不觉凝眸移不开去,将搭在她肩头的手不由自主的轻轻摩挲,琴儿却脸色陡变,她本是心思剔透,怎么听不出这话字字都如影子照在她身上,虽话中无一字明知,却又将她当头罩下,分明讽刺她不过是个风尘女子,纵然当下“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也终有一日落得个“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凄惨下场,与那浔阳江头的琵琶女强不到哪里去,心里就堵的难受,又见云懿霆对若胭毫不掩饰的宠溺和温柔,就恨得心口拧着痛,暗一咬牙,强作笑颜,徐徐拨弄丝弦,音律却少了几分哀怨,多了几分忿恨,饶是若胭不善琴艺,也听出她心有不甘,欲欲争势。   怎么,不甘心曲中这个结局?   自然不甘!我虽为琴师,身份却非寻常艺伎可比,只要能把握住一次机会,云懿霆就无处可逃,云家男子不纳妾?哼?云家三房早就破了家规,既有先例,就不愁后无效仿。   “主子,太子下帖,请您过去。”门外不轻不重的想起晓莲的声音,恰好将琵琶声压下。   琴儿闻声停手,眼中流露出欢喜之色,兴奋的看向云懿霆。   太子下帖,做什么事,还用说吗?吃喝玩乐呗。   若胭身子微微一颤,没说话,回头朝他淡淡一笑。   云懿霆眸中不耐烦之色一闪而逝,瞬间如旧,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在若胭肩头轻柔的拨弄,“继续弹,弹完再去。”慢悠悠的道,神色悠闲自在。   琴儿愕然,掩不住失望,只想着不管怎样总还是应下了去太子那边,自己就不怕了,强忍着委屈接着弹奏,心里却更不是滋味了,心乱则琴音乱,越弹越不成调,好不容易熬到一曲完毕,急不可待的站了起来,深情款款的注视着云懿霆,等他起身同行。   若胭亦无心思听琴,她自然知道云懿霆此去必是要带琴儿同去,到了太子府,觥筹交错、灯红酒绿,谁又能保证云懿霆能在酒酣面热、美人在旁时依旧头脑清晰?   云懿霆却好似完全不解他人心思,懒洋洋的瞟了琴儿一样,似笑非笑的道,“琴儿姑娘适才一曲《琵琶行》,似乎有负盛名。”   琴儿顿然变脸,心知云懿霆这是在挑明她的心境,一时作声不得,暗吸一口气,屈膝福了福,轻声道,“让三爷见笑了。”   “回房更衣去吧。”云懿霆淡淡的道,便缓缓站起,同时很自然的将若胭拉了起来,把她的双手环在自己腰上,温柔的笑道,“来,帮我更衣。”   琴儿一见,立即上前,妩媚一笑,“三爷,让琴儿代替三奶奶服侍你吧。”   云懿霆伸手将她挡在两步之外,慢慢侧头看去,微微而笑,“不必,这是若胭的事。”   琴儿呆呆的看着他,一字未发,片刻,转身离去,将满目的恨意悄然垂下。   若胭一直没作声,将脸贴在他胸口,无声的叹息一声,心中百感交集,她怎么不知云懿霆刚才一直在维护她的身份,既是如此,自己再不情愿,也要故作大方些,他需周旋应付太子,又要顾及自己的感受,已属不易,自己便斗胆信任他这次能坐怀不乱,也不必撒泼哭闹让他为难,遂转身为他取衣裳。   “不急。”云懿霆偏又捉住她的手,俯身在她额前轻轻一啄,低声道,“委屈你了。”   若胭苦涩一笑,竟无话可说。   恰在这时,门外又传来晓莲的声音,说是二奶奶来了。    ☆、关怀   若胭一怔,不禁诧异,自己嫁来数月,王氏极少过来串门,寥寥几次,亦是屈指可数,更兼前段时间她扭伤脚,休养在床,上次碰面却见精神萎靡,问之却不肯言,说来两人并无多少交情,这无缘无故的过来做什么?想她既然来了,不论缘由,总该出去接待。   正要说话,却听云懿霆已经发了话,“去领到大厅,只说三奶奶身体不适,正睡着。”   晓莲应声而去。   这算怎么回事?我肚子早就不疼了,为什么不能见客。   若胭愕然看他,却见云懿霆径自取了衣裳,自己换上,只好上前为他系好腰带,尚未发问,又听他笑言,“你身体不适,不必出去了,我去见见二嫂就是,一会自去太子那里,不久即回。”   “二嫂她……”若胭隐约觉得事情蹊跷,意欲同云懿霆一起前去,早被他拦住,柔声哄劝,“她能有什么事,多大的事也不如你休息重要,今天虽不疼了,还需再吃些药,晓蓉一会就端了来。”将她按在榻上躺好了,自己便出门去。   来的不仅是王氏,怀里还抱着永哥儿,心神不宁的坐在厅上,好在永哥儿乖巧,不曾吵闹,才略觉心安,焦急的等着若胭,不想听的脚步声响起,抬眼却见云懿霆只身而来,身旁并无若胭,瞬间便觉心沉谷底,讪讪的起身,“三弟,三弟妹她……”   “二嫂请坐,二嫂既来,自然该知若胭身体不适,正卧床休养。”云懿霆面无神色,目光清凉,唯在扫过永哥儿时,略略一怔,转为温和,当目光移走,却又清凉如旧,“二嫂连永哥儿一并带来,可见三婶用心良苦了。”   王氏闻言,单薄的身躯微微一颤,尴尬的看他一眼,匆匆低下头,委屈的咬紧了唇,过了一会,才轻声道,“三弟既知,我……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求三弟看在永哥儿的份上,不作声了罢,要不……要不我也……”说到后面,已语不成句。   云懿霆静立不语,神情端凝冷肃,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深邃不见底,周身笼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意,片刻之后,却又淡淡的道,“二嫂请回,罢与不罢,我需见诚意。”   王氏还要说话,晓萱已经上前行礼送客,王氏无奈,只好咽下嘴边的话,垂首而去。   云懿霆目视王氏出门,才侧头往内室看一眼,又警告似的瞟了晓萱,“三奶奶若是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奴婢知道。”晓萱答道,“绝不敢再有半点差池。”   云懿霆点点头,没有说话,见琴儿换了衣裳,又重新精致装扮,也不说话,当先出门,琴儿本欲挽他同行,却见他漠然无视自己即扬长而去,怨恨的咬了咬牙,紧步跟上。   若胭站在窗前,看着一男一女前后出门,阳光洒在那个挺拔的背影上,荡漾着金色的波纹,温暖、妖娆,她很想能伸手触摸,却一晃眼,那抹令人悸动的金色就消失在影壁之后,一个婀娜有致的身影紧随其后,摇曳而去,顿觉心口闷闷的难受,痴看着坚硬的影壁发了阵呆,终是吸了吸鼻子,扭头不看。   若胭,你这个傻瓜还在自欺欺人吗?哪有猫儿不偷腥,哪有男人拒绝得了美人投怀送抱?云懿霆的名声你不知道么,他从来不是个君子。   若胭,你一定要相信他,他对你承诺过,最多十天,无论如何,总要坚持住这十天才是。   若胭……   若胭……   ……   “初夏!”不能再想了!若胭烦躁的捶了捶太阳穴,将初夏叫进来,转移注意力,“二嫂来做什么?”   初夏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只见着二奶奶是带着永哥儿来的,却没听到说了什么,没多久就走了。”   “去把晓萱叫进来问问。”若胭微微蹙眉,怎么连永哥儿都来了?王氏此举更加让她生疑,若仅是带了孩子来玩耍,怎么没有乳母同行,只叫她独自抱着,总有什么深意才是,打定主意要问个明白。   初夏转身往外走,才到门口又折回,“三奶奶,二夫人来了。”   若胭大为惊奇,和祥郡主怎么会无故过来瑾之,这是出了什么事吗?满腹疑问却来不及多想,匆匆整理衣裳出去迎接,已见晓莲领着和祥郡主上了台阶,若胭与晓莲尚为说话,和祥郡主却已经招手道,“老三媳妇,你只躺着就是,不必出来。”说着话,径自进来,并挽住了若胭。   这可真是稀奇了!若胭只觉得这一天发生的事儿一件连着一件,都是一团糊涂,你侬我侬的二人世界里突然冒出个琴儿已经够让她心烦意乱了,王氏的神秘到访又搅乱她一头浆糊,冷淡多时的和祥郡主不请自来,这又是为何?   “母亲请进,不知所来何事?”若胭从来不是个爱拐弯抹角的,双双入座之后,就直接问了出来。   和祥郡主却细细的打量她片刻,却见她脸色略显苍白,精神似有恍惚,点头道,“我听说你身体不舒服,究竟怎么回事?要紧不要紧?”   “这……”若胭也不知道这事怎么就传到和祥郡主耳朵里了,顿感羞赧,这下可糗大了,连婆婆都知道自己贪吃粽子以致积食肚痛了,既然被当面问起,也不能隐瞒,只好讪笑道,“当是吃多了粽子,积了食了,并不碍事,倒是劳母亲操心了,儿媳深感不安。”   “无甚大事就好。”和祥郡主凝目看她,微微一笑,瞧不出笑意深浅,缓缓又道,“只是,就算积食,也不可小觑,还是要用些药才好。”   “母亲说的是,一直喝着药。”若胭笑道。   和祥郡主又是一笑,却缓缓站起,“我那里有个好方子,调理肠胃最好不过,正好我前些日子配了好几副药,准备自己吃的,索性回头叫大厨房一并熬了给你送来,也省得你们再抓药。”   “母亲也是肠胃不适?”若胭试探着问,心里不免犯了嘀咕,何以无端这样要好,连药也要熬好了送来?咱俩可从来也算不上情同母女,最多能做到相安无事,日常问候倒也罢了,何必热心至此,非是我疑心重,当初我因云懿霆生死未卜而卧床不起,也不见你怎样贴心,这从天而降的恩惠我自当掂量掂量才敢接下。   “倒无不适,只是天气越发热了,近来食欲不佳,也想着消食滋养为上。”和祥郡主呵呵一笑,答道。   若胭半信半疑,却是点点头,道了谢,算是应下,虽仍纳闷对方突然示好,但是找不出疑点,亦不便拒绝,转又劝导自己,何必过分提防他人?她总是云懿霆的母亲,自己与她要相处半辈子呢,若得和睦相处,总胜过步步为营吧。   既已应下,和祥郡主便又说了几句就走了,若胭暗暗回味适才对话,才隐约觉出哪有不对,晓蓉恰好端来汤药,若胭知道这是云懿霆的命令,并不为难她,端起就喝尽,晓蓉紧张的盯着她,直到药碗倒扣,才吁口气,悄声退下。   若胭思绪却又打断,想不起先前的疑惑,只得暂时搁置,坐着出神,初夏陪在一旁,几次欲语,若胭却深思倦怠,只摆手道,“你莫说了,容我静会。”初夏暗叹一声,便按下心事,只陪着不语。   过不多时,外面却又传来动静,只见晓莲领着碧姗和何氏进来,碧姗提了个食盒,笑吟吟的道,“三奶奶,二夫人让奴婢来给三奶奶送药。”   若胭暗呼“真快”,笑着谢过,示意初夏接过,请两人入座,何氏动作却更敏捷些,抢先接了过来,从里面端出碗犹是冒着热气的汤药,送到若胭面前,关切的道,“三弟妹这身体可真该好好调理才是,万万不能大意了,母亲这药我也常喝着,对肠胃是极好的。”   “怎好劳动大嫂。”若胭笑了笑,谦逊的欠了欠身,没有立刻喝药,我就是贪吃粽子积食一次而已,身体一向都好得很。   晓萱闪身上前,笑道,“三奶奶,奴婢为您试试温度。”说着话,将若胭面前的汤药端起,“尚有些烫。”一回头,早有晓蓉令拿了一只小碗来,晓萱一语不发将汤药倒了少许在小碗中,径自喝下。   碧姗和何氏相视一眼,目中神色意味不明,各自错开。   晓萱恍若未见,静候片刻,笑道,“可以喝了,三奶奶喝吧。”   若胭含笑看她一眼,毫无犹豫的端起来喝尽,然后又笑,“我只道汤药都是苦的,想不到这个味道还不错。”   何氏释然而笑,“可不是嘛,我当时也是这样说呢,这样好喝的药,就是天天喝也使得了。”   大家就都笑起来。   笑毕,何氏就将若胭上下打量,故作无意的道,“王妈妈做的粽子确实不错,这府里没有不爱吃的,也怪不得三弟妹多吃,这是三弟妹过门第一年过端午呢,往后日子长了,吃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掩嘴笑起来。   这话怎么听着别扭呢,虽然若胭也自知贪吃所致,不过嘲讽的话自己说得、云懿霆说得,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滋味了。若胭呵呵一笑,“大嫂说的是,看来大嫂当年也和我一样,要不怎么说的这样明白?”   何氏闻言就止了笑,抖了抖脸皮,尴尬的咳了两声,扯了个完全不着边际的话题,“啊哟,前儿我恍惚听三妹妹说过几天去大姐家串门儿,三弟妹不如与我们同去?”   这事还从没听说云归暮过呢,以前云归暮常呼朋唤友的聚会串门,不论在府里还是外出,都会隔三差五的邀请若胭,自从上次为云归瑶的亲事相看许明道之后,这好一段时间再没露面,也几次听说她出出进进的又亲访友,只是不再来邀若胭,想必是埋怨上了吧,若胭心想,自己做不了圣人,只好做好普通人,心永远是偏向亲近的人,如果时光倒流,再回到当时,自己仍是要偏护云归雁的,至于云归暮因此疏远自己,那也是无可奈何了,只好等着将来云归瑶另配佳婿再化解了。   “我便不去了,大嫂和三姐姐去吧,代我问候大姐便是。”且不说这突然冒出来的邀请有几分诚意,现在也着实没有心情到处玩耍,若胭笑着推辞了。   显然何氏也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见她拒绝,就呵呵作笑,不再劝说,略坐一会,两人就起身告辞,何氏又嘘寒问暖的说了好些关怀的话,若胭只是一一谢过,碧姗道,“三奶奶喝了药便歇息歇息,切莫劳心,总以身体为重,明日奴婢再送药来,但凡调理的汤药,总要连着喝上一个来月才见效呢,性急不得。”   若胭暗暗叫苦,心里知这话原也在理,只是自己并无大碍,不过粽子吃得多了偶有不适而已,何必这样大惊小怪,心中虽如此想,到底念着和祥郡主一番好意,不便拒绝,也就苦笑着应了,送出两人去,转回内室就忍不住拉长了脸,猜测是谁大嘴巴把自己丢脸的事说到和祥郡主跟前去,害自己无端多喝一个月的汤药。    ☆、上吊   晓萱紧随进来扶她上床歇息,若胭笑道,“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我哪里就真的身体不适了,这下好了,天天喝汤药,灌一肚子药,索性连饭也不必吃了。”   晓萱微微一笑,安抚道,“三奶奶别怕,奴婢刚才尝了尝,判断不差的话,里面不过是几味开胃消食的寻找补药,常喝亦可。”   若胭早知她当时试温是假,辨药尝毒才是真,既是她说无碍,便无需再担心了,只是她不肯说破用意,自己也不点明真相,只笑,“既是这样每天喝着消食药,我也不惧再吃什么,左右味道也不错,权当喝茶了,昨天的酱兔肉粽子还有没有,我此刻又馋了。”   晓萱脸色瞬变,垂首答道,“三奶奶,粽子都吃完了,一个也没留下,三奶奶要是想吃,奴婢让晓蓉即刻去做,到晚上也可吃上了。”   “罢了罢了。”若胭连忙摆手,“还是不做了,莫累着晓蓉,成日里为了我忙这忙那。”蓦地想起王氏,恰好晓萱就在身边,遂拉了她问,“上午二奶奶过来做什么?”   “听说三奶奶身体不适,二奶奶过来问候一声,并无其他要事。”晓萱笑容温和自然,眼眸微垂。   若胭不肯全信,又知晓萱不是个说谎的,也就不再追问不休,让她自去做事,晓萱却不肯走,执意守在身边,若胭无奈,让她坐在旁边,自己仍是靠在榻上,忐忑不安的想着云懿霆,此刻应是正喝着酒吧,琴儿应当是陪在他身边的,或许还有其他的女子……只消一想,心便灼痛难忍。   “三奶奶。”门外忽传来丁香的声音。   丁香因年前感冒一场,拖拖拉拉的病了好一阵子,若胭怜惜她体弱,也不安排她活计,只做闲养,她生性沉默少言,时常轻出轻入,却少在若胭面前服侍,这次主动找来,倒是奇怪。   “进来吧。”若胭纳闷的唤了进来。   丁香急匆匆跑进,满脸惊恐之色,扑在若胭脚边就脱口而出,“三奶奶,静香没了。”   “静香?哪个静香?”若胭被她这惊慌失措的举动唬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丁香你起来说话,好好的吓成这样,什么没了,细细说来。”   “就是三太太跟前的静香。”丁香爬起来,脸色仍是难看之极,“奴婢才听人说的,上了吊了。”   陪坐一旁的晓萱眼神倏的闪过一线异色,下意识的去看若胭,恰好若胭也惊得坐直身子,眼神对视过来,“怎么回事?”话虽是问丁香的,目光却又回到晓萱脸上,只因自己凑巧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异色,勾起心底的怀疑。   “为什么要上吊?”若胭拧了拧眉尖,回想起来那个叫静香的丫头,见的次数并不多,算不得熟,只记得第一次认识她是意外听到她与庆春的对话,话里话外都是怂恿庆春勾引云懿华之意,自己便对她少有好感,却不曾想到这丫头突然就上吊死了。   丁香道,“听说是偷了三太太的首饰,被抓个正着,骂了她几句,就上吊自尽了。”   原来是被抓贼现脏了,这也难怪,出了这样的丑,往后也难抬头做人,一口气解不开就自作了断了,若胭“哦”了一声,叹息好好的女孩子何必非要做小偷,安安分分的兴许将来求着三太太给个出身也可过这一生,如今没了命了,身后还要被人指点唾弃,岂不可惜?只因曾见她有挑唆别人不端的行为,倒也不怀疑她会行窃。   “可惜了一条人命,何苦手脚不干净。”若胭叹口气,又见丁香犹是惊惧,想她同为婢女,必是见静香下场担忧自己,温言安慰道,“你也莫怕,各人的命本也源自各自性情,你们只要立身正,我总不会亏待你们,只管安了心就是,我看你受了惊,且去休息会,不要胡思乱想。”   丁香低低的应了,垂首退下。   若胭看她背影,想起她曾偷偷为云懿霆做衣裳,必是动了小心思,后来又与三房来往频繁,与静香交往密切,也怪不得会吓成这样,或许,静香之死会给她敲响警钟也未可知。   收回目光,却见晓萱端然正坐,垂眸肃容,泥菩萨似的一动不动,不由得眼前又闪过她适才瞬息间的神色,心念一动,问,“晓萱,二奶奶先前过来,究竟说了什么?”   “三奶奶,二奶奶并未说什么。”晓萱倏的抬眉,飞快的回答一句,又复垂目。   若胭静静的注视着她,晓萱看上去很平静,神态自若,语气镇定恳切,偏偏自己越发的生了疑,总觉得静香的死与王氏的到来有一定联系,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王氏会害死静香,必是另有缘故,何况,丁香所说静香的死因,合情合理。   “既是如此便罢。”若胭想了想,微微笑起来,话锋一转,“不过,二嫂过来看我,我闭门不出,总有些失礼,适才喝了药,正无聊着,不如你陪我过去一趟和二嫂说说话,算是回礼了。”不肯说实话?那我就不问了,自己亲自问王氏去。   果然晓萱脸色大变,忙阻道,“三奶奶不可去,主子有吩咐,三奶奶应该少走多躺。”   又不是个重症病人,至于的么?若胭呵呵一笑,反而扶着她站起来,嗔道,“你莫听三爷的,只管陪我去,回头他要是敢说你什么,自有我护着你。”   晓萱不肯挪步,别逗了三奶奶,奴婢已经两次差点被打发出去了好嘛!再不长点心眼,真没法在这院子里呆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奴婢此刻还能站在这里,还真是您的功劳,要不是您的面子大,昨天奴婢三个就该卷铺盖走人了,今天服侍您的就是另外三个了。   “三奶奶,今儿风大,若是着了凉,奴婢可吃罪不起。”   开玩笑呢你!若胭失笑,端午已过,天上的太阳红彤彤的照着,虽未到盛夏,走上一圈也可出汗,就算有风,总不至于着凉吧?这个情急之下的借口可不怎么高明,不过若胭却不坚持了,又坐下来,摆手而笑,“也好,不叫你为难就是,我略睡一会,你自去忙去,让初夏来守着。”   晓萱悄然松口气,退了出去,过了好一阵,才见初夏进来。   “你也听说静香的事了?”若胭问。   “是的。”初夏轻声回答,言简意赅。   若胭问,“你也认为她是因为偷了东西才被抓了现行才羞愧自尽的?”   “是的。”初夏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若胭困惑的瞟她一眼,“初夏,你怎么了?”   “奴婢很好,三奶奶何以这样问奴婢?”初夏反问,一脸的严肃认真。   “二奶奶过来的时候,三爷都说了什么?”若胭又问。   初夏陪笑,“三奶奶不是已经问过奴婢了吗,奴婢当时不在场,委实不知。”   “你虽不在场,却未必不知真相。”若胭微微沉脸,“我不信晓萱没有和你说实话,刚才我让你晓萱叫你进来,你在哪里,怎么这么久才进来,难道不是晓萱在叮嘱你什么吗?你别哄我说是一时走开不在院子里才进来晚了,初夏,你跟着我这么久,该知道我在意什么,不论真相是什么,我只不愿做个瞎子、聋子,若是连你瞒着我,这满院子的人,我该信任谁?”   “三奶奶——”初夏为难的低下头,咬着唇不作声。   若胭也不催促,紧盯着她。   初夏终是叹口气,抬头道,“三奶奶既然生了疑心,奴婢说了便是,也胜过三奶奶闷在心里好,三奶奶一直只当自己腹痛呕吐是贪食了粽子积了食所致,其实不然,是粽子里掺了药,好在不伤性命,至于究竟缘故,晓萱不肯多言,奴婢也不清楚,二奶奶过来说了几句话,说得含糊,当时只听得三爷说了句‘需见诚意’,奴婢在门后听着也难解其意,不过猜想总与三房脱不开干系,随后静香就出了事,上吊是真的,是不是因为偷东西就难说了。”   若胭静静听罢,久久不语,敢情不是积食啊,吃个粽子还能吃出□□来,这可真是人在屋里坐、祸从天上降了,可自己与三房素少往来,并无仇怨,何必害我?既是下药,却不伤性命,可见是并不想我死,不过出口怨气罢了,这又奇怪了,我自忖虽不讨人喜欢,却也不至于招人痛恨,哪里又得罪了人家?电光火石间想起许明道,恍然醒悟,莫不是因自己偏护了云归雁就被记恨上,因此要给自己一个小小的惩罚,只是冤死了静香,也不必追问细究,就知云懿霆那句“需见诚意”是要三房给个交代,三房这才无奈将静香推了出去。   那么,主谋究竟是三太太,还是二奶奶?若胭略一思索,就知必是三太太了,以王氏的性格,断然做不出这等伤人之事,更无权处置静香生死,静香是三太太身边的,三太太为了保全自己,只有牺牲丫头。   “我眯会。”若胭倦倦的合上眼,缓缓往后仰倒。   初夏担忧的呼唤,“三奶奶。”   若胭喟然轻叹,“我不犯人,人非要犯我,奈何?”   初夏欲语又止。   若胭悠悠吐出一句,“这样的日子,好没趣。”从梅家的争斗中逃出来,又跳进了另一个坑,自己总想着置身事外、清静度日,可总被牵连攀扯,不得脱身。   初夏想了想,到底说道,“可见太太当初不许三奶奶嫁过来也有这个原因,就是奴婢那时候也是不希望三奶奶跟着三爷的,太太说的没错,这内宅的斗争,比沙场还要可怕,不用真刀真枪,却更是污秽血腥,三奶奶不适合在这里,只是三奶奶认准了三爷,宁肯违逆太太也应了这亲事,罢了,过往的事也不必再说了,三奶奶以后可千万记好了,少说话,少走动,少做事,不管做什么都带上奴婢,万一出了什么事,总有奴婢在身边,多少能保护您。”   想起杜氏,若胭苦笑,当初?当初如何,现在又如何?若是时光倒流,自己还会坚定的走这条路吗?应当还会吧,毕竟他在这里,至今,自己没有后悔过,再多的风浪,有他陪伴、有他呵护,都是心甘情愿的。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把你推出去求自己的平安?好歹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以后都别再提,连晓萱也别说,我仍是当作不知情,三爷一心要瞒着我,那便瞒着吧,总有他的道理,他若得知我明白真相,多少会为难。”   “奴婢知道。”初夏轻声应道,“三奶奶变了,三奶奶以前,何曾肯这样咽下委屈?”   是啊,当初那个一出场就为杜氏鸣不平的二小姐呢?就算面对梅家恩的暴跳如雷,自己也从未低头示弱,如今却诸多顾虑,若胭苦笑,“我愿意为他忍受,这里是他的家,这里的人都是他的家人,我只能如此。”   “那琴儿姑娘呢?”初夏忍不住追问,“三奶奶也准备一直忍下去?”   若胭心神一晃,眼神黯下去,声音亦沉郁无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我一直告诉自己,十天,最多十天,这是三爷给我的承诺,我便不住的用这句话支撑自己,我在乎的只有他的心,只有他的一心一意,可我真的害怕,害怕他会受不了诱惑,那样漂亮的女子,比我漂亮很多很多呢,他能克制的住吗?”   初夏不再说话,两人一起沉默下来。   云懿霆静静的站在门外,屋里的对话一字不落的砸在心上,亦喜亦疼,坚硬冷傲的心被那些字敲击得柔软、温热,绵绵的起伏荡漾,不自觉的唇角浮上笑容,我在乎的只有他的心,只有他的一心一意……多么美好的表白。   晓莲闪身走近,压低了声音,“主子,齐王请您过去。”   “嗯。”云懿霆将刚刚触及门的手收了回来,眸光收敛,“速去门口,把她拖住。”言讫,飘然不见。   晓莲亦无声无息的退回院中,对影壁后的晓蓉说了句“带她去西街转一圈。”晓蓉会意,晃身就出了门。    ☆、试药   申时将尽,日已西斜,从窗户可以看到屋墙的影子越来越长,从廊下慢慢延伸,很快就铺满了大半个院子,半阴、半阳,半灰、半金,地板如此,门如此,墙如此。   伫立在大门口的影壁亦如此。   不管看什么,看久了都会眼睛疼的呢,若胭收回目光,使劲眯了眯眼,往后仰头,正好将后脑靠在椅子的后背,顺手又从桌上摸了块帕子,展开了盖在脸上。   初夏唬的忙扯下,“三奶奶,不可这样,不吉利。”   若胭纳闷的看了看帕子,恍然一笑,“没那么多讲究,不过是块白色的帕子而已,难不成我盖在脸上就真的死了不成?”   “哎呀,这样的话不可乱说。”初夏又忙止住,“就算不是白色,也不能盖脸上,三奶奶以后不得这样了。”   若胭笑了笑,不再勉强,挥手示意她退下,合眼道,“我困了,想安静的躺会,你出去吧。”   “既是困了,便该躺床上去,这椅子上怎能安睡,仔细睡着了,从椅子上跌下。”云懿霆的声音突然响起,从门口由远而近的传来,温柔亲昵。   若胭心口一软,看他一眼,淡淡一笑,也没说话,又闭上眼,你回来了呵,玩的开心否?   初夏悄然退下。   云懿霆含笑走近,将她额前的一缕头发轻轻的拨开,“午后没睡么?怎么这时候困了,先吃些东西再睡,可好?”说着话就弯腰来抱。   若胭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睁眼笑道,“眯一会就好,三爷回来了,想是累了,我让晓萱来服侍三爷。”   “若胭!”云懿霆眉尖微蹙,伸手将她拉起,略带着几分强硬,逼她对视,“你说过,会信任我的,我何曾需要丫头服侍过。”   若胭心口一酸,委屈和迷茫像地底的喷泉涌出来,瞬间就淹没了心脏,无边无际的漫延,求救似的张开双臂环住他,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乱了方寸,不知该怎么面对你,想到生活中莫名多出来另一个别有用心的女人,我就会惶恐不安,我想把她赶走,想把你圈在身边,可我偏偏什么也不能做,就只能手足无措。   “我信你。”若胭轻轻的说,心里却想,只是不够相信自己比琴儿更有魅力能牵引住你。   云懿霆舒心的亲了亲她的额头,眼前倏的闪过赵坤的脸,不久前两人的对话又在耳边回响,最多十天,放心,我的承诺会兑现。   “主子。”晓蓉在门口轻轻的出声。   云懿霆脸上浮出不悦,知是琴儿回来了,不耐烦的道,“带去后院安置。”   “是。”晓蓉应声退下,随后传来琴儿不乐意的拒绝,妩媚娇滴,只是晓蓉没有容她多说,也不知做了什么,声音就慢慢的远了、听不见了。   若胭没有作声,贴着云懿霆的胸膛,渐渐安心,记忆中他一次次的表白、一次次的承诺又萦绕在脑海中,是呵,我该信你,毕竟,我已选择你。   次日,太子又很不识趣的来邀,云懿霆一脸淡然的应许,更衣前往,照旧是带了琴儿同去,琴儿打扮的愈发美艳诱人,炫耀似的紧跟在云懿霆身后,若胭深吸一口气,不住的告诉自己要忍耐,强作笑颜看他离去。   临行前,云懿霆扳着她的双肩,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重重的,“不许乱想,等我回来。”   若胭笑着点头,你既承诺,我便信你的承诺。   云懿霆既去,终究心头空空,庭院冷清,纵使阳光普照,也觉萧索,云归雁打发晓蔓过来邀她同去骑马,若胭心念一动,想到久未见面的玄羽,不觉露了笑容,心想反正云懿霆也不在家,自己枯守着也无趣,这般数着时辰等他回来很是难熬,还不如给自己找些事做,也省得闲下来就心里难受,意欲应约,却又感到疲倦不堪,浑身乏力,只好作罢。   初夏忧心的问道,“三奶奶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还是担心着三爷?”   若胭摇摇头,应当是想他想太多了吧,才会这样神思恍惚。   初夏知她心里不快,也不再多提云懿霆,唯恐惹她心伤,只劝说去躺会,若胭本不愿成日里躺着,却耐不过倦意,和衣就歪在床上。   尚不及入睡,却又来了人,晓莲请示道,“大奶奶身边的香棋来送药了。”   若胭只好又坐起来,心下却是嘀咕,不是和祥郡主那边熬的药吗,怎么让何氏的丫头送来?虽心中不解,还是让晓莲带了进来,自己亦下床出门,果然就见香棋提着食盒走近,见了若胭行礼道,“三奶奶,大奶奶让奴婢给三奶奶送药过来。”   早有晓萱接过去,依然用小碗分了些许出来尝了,才不动神色的退到一边。   若胭奇问,“怎么竟是你们大奶奶让你过来?这药是你们大奶奶吩咐熬的?”   “是的,大奶奶已经请示了二夫人,往后,二夫人和三奶奶的药都是由大奶奶熬好了送去,二夫人那边由香书送,三奶奶这里就是奴婢来送。”香棋笑着解释。   若胭心想,这倒是何氏的性格,最擅抓住机会以表孝心,今将这熬药的差事揽过来,不过是打发丫头去厨房盯着些,也不必她自己劳心劳力,却凭白得了个孝顺婆母、悌爱妯娌的美名,岂不乐哉?笑了笑,赞一句“如此,我该多谢大嫂费心,你回去后也莫忘代我致谢,等我好些,自当亲自过去道谢。”   香棋忙笑,“三奶奶客气了,奴婢记下三奶奶的话,回去后,自然一字不差的转达大奶奶。”   若胭既知晓萱试了药无碍,就赏了香棋两个银锞,送了出去,回身自己喝了药,复又上床睡觉,偏是懒怠,又睡不着,软绵绵的打发时光。   如此过了两天,静香之死平静无波的过去,仿佛死的只是一只小猫小狗,无人在意,香棋天天准时送药来,晓萱必定先尝了再给若胭,香棋也不说话,尴尬的等在一旁,若胭心中过意不去,只等香棋离去,就笑与晓萱道,“也不必试了,连喝数日,都好好的,若是咱们防备过甚,恐叫他人寒心。”   晓萱却坚持道,“三奶奶的安全决不能疏忽,奴婢的职责是保护三奶奶,此为至关重要。”   若胭劝说不通,心知必是云懿霆有令在先,亦不愿叫她为难,到第二天上午,忽见碧姗又来,却不是来送药的,而是和祥郡主有事要唤晓萱和晓蓉过去,两人虽直接听命于云懿霆,但在这侯府里,断没有无视和祥郡主的道理,既有吩咐,自然要应,两人即请示了若胭,随碧姗而去。   初夏纳闷道,“二夫人有什么事要找晓萱和晓蓉?”   若是领取月银、衣裳以及例行打赏等,都自有各个管家安排,从不必和祥郡主亲自传呼各院,况且这时候端午已过,无佳节、无喜庆,丫头们的夏季例制衣裳也早就分了下来,想来此时并无要事,若胭没作声,心里担心的是云懿霆,这府里无人不知两个丫头跟着云懿霆多年,最是他的左臂右膀,和祥郡主莫不是想打探云懿霆什么□□,要从两个丫头身上下手?   猜疑归猜疑,也不能表现出来,若胭反而安慰了初夏两句,初夏就笑,“也是奴婢多心,晓萱机警冷静,无论什么事,总能从容应对。”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又见香棋来送药,初夏接过来,香棋环视一周,不见晓萱,小心的探问,“晓萱不在吗?那……这药……奴婢能走么?”   若胭忽觉心口一酸,自惭疑心过重,竟将人家小小女孩惊惧至此,何氏虽然心计过重,也不过是想小心翼翼的讨婆母欢心,做个人见人夸的好媳妇罢了,若非和祥郡主附带上自己的汤药,何氏也不必每天操这份心,只全心全意讨好和祥郡主就是,这样想来,竟是自己不识好人心了,忙笑道,“香棋,你只管回去就是,晓萱不在也无妨。”   香棋顿显欢颜,喜滋滋的道了谢离去,连步子也轻快欲跃。   若胭瞧着她毫不掩饰的开心,也受到感染,笑容温暖。   初夏盯着汤药,迟疑的问,“三奶奶果真不需晓萱先试试?不如等她们俩回来再喝?”晓莲功夫虽好,却不识毒,晓蓉因好研究食材,略知一二,晓萱较之,又强了几分。   “罢了,一连喝了好几天,该是个什么味儿我也尝得出来,若有变动,不用晓萱,我也有察觉。”若胭笑道,“人常言,久病自成医,我虽自认无病,这七七八八的药可没少喝,早修成了半个神医。”   初夏“扑哧”就笑,“不过喝了几碗人参当归汤,就敢自称神医,三奶奶这个江湖郎中,也不知能开什么方子,奴婢可不敢向您求医。”   两人都笑起来,若胭等药渐凉,端起了慢慢喝下,的确与前几日一般无二,初夏到底不放心,一眼不错的盯着,直到若胭喝了个底朝天,又等了些时间,不见意外,才松口气,想了想,仍是提醒道,“奴婢觉得,虽是今儿无妨,但三奶奶还是小心些为上,若是就此放松了警惕,往后未必一如当初。”   若胭心口突的一跳,往事一幕幕闪现,盯着那只空空的药碗看了半晌,慢慢的在心里成形出一个想法来,笑容消散,渐渐端肃,沉声道,“初夏,你倒真是提醒了我,这一年多来,不管是梅家还是云家,咱们俩都亲历了不少事,我无伤人心,人却有害我意,防备些也是好的。”   “正是如此。”初夏点头,“阿弥陀佛,三奶奶能这样想就好了,等明儿香棋再送药来,仍是让晓萱检查无误了再喝。”   “这却不必。”若胭眼波一转,“往后更不需晓萱先试了。”   “这……奴婢不明白。”   若胭呵呵一笑,目光从药碗上缓缓移开,“人若确有心害我,就算晓萱如影相随又能如何,总是防不胜防,今日不得下手,明天自然还要伺机再来,这般拉锯下去,人家不知我早已洞悉,我也不知人在暗处何方,这样漫无目标的防备,岂非是一团抹黑?倒不如点起一盏灯,先瞧清了人再做打算。”   五月的阳光在阶前铺开,将光洁宽阔的青石板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折射出道道金线,密密的洒在墙上。   “奴婢明白了。”初夏轻轻的道,专注的望着若胭,眼神中有些担忧,“只是觉得有些冒险。”   正说着话,就见晓萱和晓蓉双双归来,不待若胭问话,初夏已经焦急的事由,晓萱皱了皱眉,禀道,“二夫人说想再买几个丫头给四爷,因知奴婢几个会功夫,便想让奴婢们得了闲去教她们几招,日后服侍四爷也更稳妥些。”   两人面面相觑,怎么是件这样的事?若胭纳闷不已,心说和祥郡主这是唱的哪出,好端端的也打起四爷身边丫头的主意来,莫不是因为侯爷受伤一事受了刺激?问,“你们俩应下了?”   “没有。”晓萱道,“奴婢的职责是听命主子、保护三奶奶,不能分心,二夫人若是想四爷身边的丫头也学点功夫,可以另请武师。”   若胭本以为她们会以“要先请示了主子才敢答复”婉拒,没想到竟这样直接了当,倒为两人担忧起来,可莫要惹怒了和祥郡主,日后再为难她们,“若是不能,也不必直言拒绝,大可将决定权推到我和三爷身上,也可免去二夫人多心。”   晓蓉嘴快,立即回道,“奴婢怎会拿三奶奶当挡箭牌,这还了得?能应便应,不能应便不应,自然要明言拒绝。”   若胭就笑,又道,“二夫人既有这心思,就算你们俩不愿,总还要想别的法子,六小姐身边的晓菱几个也是会功夫的,少不得还要找她们去。”   晓萱摇头,“晓菱几个与奴婢等人都是一起习武长大的,死效各自主子是毋庸置疑的,二夫人既知奴婢拒绝,也不必再另费心机劝说晓菱了,再说,奴婢适才也已代为拒绝。”   既然如此,若胭也不再多说,心知她们几个的心思比自己更要深沉稳妥,凡事自有决断,让两人下去休息不提。    ☆、变味   过不多久,晓萱又来了,眉尖微锁,似有心事,迟疑片刻,方才说道,”奴婢听说上午香棋来送药了,三奶奶毫不防备就喝下,若有意外可怎生是好?往后还是让奴婢先试过再喝。”   若胭想了想,拉过她笑着安抚道,“晓萱,我知你一番好意,唯恐护我不够周全,只是这汤药起因是二夫人的关怀,如今又是大奶奶在张罗,我若推开,却显得不近人情,若屡屡让你先试再喝,又恐冷了人心,也是左右为难,不如另想个主意,往后的汤药我照常接了,却不喝,反正本无疾病,你也不必再试,只等香棋离开,就让初夏悄悄倒了便是,你看如何?”   “也好。”晓萱略一沉吟就点头同意,“三奶奶若有不适需要服药,自有奴婢和晓蓉抓药、煎药。”   若胭笑道,“是这样,只是辛苦你们些。”   次日,等香棋再来送药,正看见若胭坐在厅上喝茶,初夏陪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笑着,仍是不见晓萱,照旧上前行了礼就端出汤药,若胭将茶杯放下,笑,“倒是难为你天天这样准时送来,我这几天喝这药竟喝出滋味来了,连这碧螺春也比不上了。”说着话,端了药就要喝。   初夏笑着劝阻,“三奶奶且歇会吧,一则这药还烫着呢,二则三奶奶才喝了茶,总该缓缓。”   若胭这才又放下药,恍然道“是我糊涂了,连这个也忘了,也罢,就晾会吧。”又吩咐初夏去屋里拿个荷包出来赏香棋。   香棋谢过,试问晓萱怎么不出来尝药,初夏就掩嘴直笑,“奴婢可要直言了,三奶奶莫罚奴婢,香棋你不知道,三奶奶说这药里似有甘草,味道清香的很,哪还用的着晓萱先尝。”   若胭便讪讪一笑,作势拍她,轻笑着,“这丫头,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两人只管说笑,香棋愕然,随即笑起来,“原来三奶奶喜欢甘草的气味。”忙退了出去。   不着痕迹的瞟一眼远去的香棋,若胭端起汤药慢慢的喝,香棋拐过影壁,却在转身的一刹那回头,不早不晚就看见若胭专注喝药的侧脸,微微一笑,放心而去。   “倒了吧。”若胭放下药,接过帕子拭了拭唇角。   初夏轻声问,“味道还一样吗?”   “一样。”若胭笑,“哪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昨天才不见晓萱,今天就急着换药了,总要再等两天才是。”   晓萱从后面拐出来,闻了闻药,笑着点头,若胭道,“怎样,我就说了我如今也开得方子尝得药了,先不自夸别的病痛,只这消积止痛一端,我也能说上一二了,你们要有不舒服了,我可诊断诊断。”   两人竟不理她,相视一眼,大笑着走开。   这样的日子,过得极慢,放佛时光的沙漏已经停止,每天从云懿霆出门,就再也不见光阴流动。   若胭每天重复着相同的事,就是像一个执着的建筑工匠,坚持不懈的在心里砌一根信任的擎天柱,努力清空所有意识,全部的信念都只为了告诉自己必须相信他。   太子其实并不是天天都会来邀,但总有数不清的应酬,云懿霆都会不冷不热的应下,然后带着琴儿同往。   若胭从不过问去向,紧紧的咬住舌头,不许自己开口,她怕自己一旦问出第一句,就会控制不住想知道更多、更详细的情况,也许,会有一些是自己不愿、不敢面对的真相。   值得安慰的是,从来不需要她追问,云懿霆总会主动告诉他当天去向,比如在太子府上赏花、在晋国公府邸与世子喝酒、在西海泛舟听曲……他不会说细节,只说,“喝醉了,就回来了”,是的,他几乎每天都是醉着回来的,一身的酒气,唇红腮粉,眸光里都流淌着醉意,却在若胭迎着他黯然伤怀时戏谑的低低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她抱了起来,在她耳边悄悄的道,“你又犯糊涂了,我说过,我从不喝醉。”   若胭就又酸又甜的说不出话来。   他又总会再补上一句,“等过完这段时间,我天天陪你醉。”   这句话像蛊一样种在若胭心里,她因此每每在难熬的等待和猜测中用它迷惑自己。   五天很快过去了,十日期限也将尽,琴儿依然出没在瑾之,一天较之一天的妖媚胆大,似是见不得云懿霆和若胭相处,日日与云懿霆外出不说,便是回到瑾之,也纠缠不休,云懿霆亦不冷漠、亦不热情,淡淡的应对,偏偏这样温凉恰好,更让琴儿如痴如狂。   若胭深吸一口气,再等等!再等等!   香棋又来了,一如既往的送上一碗热乎乎的汤药,若胭很欢喜的打赏了她,让晓莲送出去,直到她身影拐过影壁、消失不见,才慢慢的端起碗,轻轻抿嘴尝了一口,然后缓缓放回原处,原本含着笑容的脸也随之沉下。   “三奶奶,怎么样?”初夏低声问。   “这两天甘草味越来越浓,也越来越甜,已经与最初的味道不太一样了。”若胭冷冷的道,“真是沉不住气呵,晓萱不试药才三天就换药了,倒是个聪明的,因你说了句我喜欢甘草的气味,便想着用甘草味来遮掩。”   初夏恨恨的盯着那碗犹自腾着热气的汤药,愤然道,“奴婢这就倒了去。”   若胭摇摇头,目光落在汤药上,灰白色的氤氲水气漂浮着将汤药笼罩,看上去带了几分诡异,“就这样倒了多可惜,装糊涂,却不愿真糊涂,虽然不喝,也要知道对方究竟意欲如何,初夏,你倒一半留一半,去杨总管那庄子里跑一趟,劳烦王大夫分辨一下。”   初夏一怔,“三奶奶若要知晓,直接告诉晓萱或者三爷就行,何必非要王大夫?往常无事便罢,真要查出问题,三奶奶还要瞒着三爷不成?自然要三爷出面做主的。”   若胭淡淡一笑,“等查出来再说,如今不过是我猜测,冒然说出,引人猜忌,总是不好。”   云懿霆若知,必定是悄无声息就处理了,根本不会再让她知道,可这并不是自己所希望的。   初夏离去后,若胭倦意袭来,起身回屋,晓萱从外面进来,笑道,“三奶奶,六小姐出门去了,晓菱跟着去的,听晓蔓说,是去街上玩耍了,却不知做什么。”   晓萱原是若胭打发了去雁徊楼看云归雁的,这会子回来又说不在,若胭也笑起来,只说“罢了,由她去吧”,心知她必是去找许明玉了,前些天,因三太太有意招许明道为婿之事,云归雁就冷了许明道几天,却是奈不过若胭几次让晓萱去劝解,这两天又开始和许明玉相约玩耍了。   晓莲却又引了紫萍进来,说是大夫人请若胭过去闲话,若胭不由纳闷,大夫人向来待人清淡,对自己也不甚亲密,怎么无端叫过去闲聊,想来是有要事要说,不过拿着闲聊做幌子罢,细细想一圈下来,只是猜不透缘故,索性丢开一边,去便去吧,左右在家坐着只顾昏昏思睡,还不如走动走动的好,遂整理衣饰,与紫萍同往。   晓萱环视一周不见初夏,忙唤了晓蓉,两人一道跟着。   阳光已经很耀眼,好在侯府树木扶疏,倒也浓荫清凉,晓萱又恐若胭体弱,撑了油纸画伞遮着,伞盖精致小巧,遮不了多少阳光,只是玲珑、漂亮,亭亭举着,使得伞下之人平添几分温婉娇柔,晓萱和晓蓉左右打量若胭,笑而不语,只紫萍抿唇一笑,赞道,“三奶奶真好看,跟画里的仙女一样。”   若胭愕然而笑,这样的话,当不得真。   “三嫂。”忽闻不远处传来呼声。   若胭闻声望去,只见青檐矮墙旁的一株桃树下,缓步走来一人,却是云懿诺,面容身形有几分相似云懿霆,含着温暖的笑容,目光清朗,一瞬间,若胭以为那是云懿霆,时光回到一年前,他站在那棵树下,妖娆的笑。   “四弟,怎么一人在此?”若胭笑问,收回错乱的心神。   云懿诺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三嫂真好看。”略一顿,垂眸又道,“我在等五弟。”   “哦。”若胭愣了一下,好些时日没见这个可爱的小弟了,隐约觉得他有些变化,似乎老成了些、沉默了些……还有些什么,说不上来。   “三嫂这是往大伯母那边去?”云懿诺问。   若胭点头,“是的,四弟这几天都去宫里了?我也好几天没见到四弟了。”   “是。”云懿诺眼神一亮,飞快的看了眼若胭,光芒淡去,“三哥可好?怎么没有陪着三嫂同来?”   若胭蓦地眼神黯沉,又极快的笑了笑掩饰过去,“你三哥今儿有事不在。”   “三哥他……”云懿诺迟疑着,欲语又止,忽听有人喊道,“三嫂,四哥。”   众人俱去看,原来五爷云懿思来了,大家相互见过,云懿思笑道,“三嫂,你这是去母亲那里?我可是猜得出来母亲找你做什么,才刚我去书房,见母亲也在,正拿着司马先生的《子虚赋》,一边问丫头三嫂来了没有,我就问母亲找大嫂做什么,母亲笑说,听闻三嫂能诗通史,便邀来闲叙,三嫂,你只去了便知,是不是我说的这样。”一段话,这样长,他竟能顺畅说出,已与常人无异。   一听这话,若胭恨不得扭头就跑,开什么玩笑?京州大才女要和我讨论司马相如的《子虚赋》?我哪懂这个啊?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也免得被她鄙视死?   “这……”若胭飞快的想着对策,装病?立即晕过去?肚子又疼了?想起一桩急事需要赶紧回去?   似乎,都不太合适,若胭心里哀叹一声,看来今日这一劫难逃了,罢了罢了,我从来也没宣称过自己能诗通史,去了只管一问三不知,也不算个“徒有虚名、欺世盗名”的骗子吧?过了这一劫,往后再不必担心被点名作诗了,倒也一劳永逸,遂苦笑一声,别过两人,慷慨赴死去了。   进到大夫人的书房,果然见她捧着《子虚赋》在读,闻声看过来,放下书笑道,“老三媳妇,进来坐。”   若胭硬着头皮进屋行礼,故作不知的询问,“不知大伯母有何要事?”   “并无要事,不过日光见长,闲来无趣,想与你说说闲话。”大夫人索性将书又放回书架,与若胭对面而坐,静等丫头端上茶来,“听说你这几天身体不适,可好些了?”   若胭心知她说的是端午节肚痛之事,笑道,“多谢大伯母挂念了,不过一时积食,已无碍了,只是母亲偏爱,仍叫我喝着调理的汤,味道倒是不错。”   “这个我也知道。”大夫人笑了笑,“你母亲不耐暑,每年过了端午,就觉得肠胃不适、饮食减退,故而总喝着那个药,你跟着喝几剂也无妨。”   连大夫人也知道的这样详细,看来这个药本身并无害处,若胭想了想,笑着谢过,两人又聊了几句,仍不见大夫人提及诗词,若胭不免纳闷,这是四爷猜测有误,还是大夫人临时改主意了?正隐隐高兴,却见大夫人忽地伸手指了指书架,含笑道,“我也正无趣着,刚你来时,正看着《子虚赋》呢,司马先生这人呢……”    ☆、避孕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若胭暗暗叫苦,看着大夫人慢悠悠的说着话,只好牵强着笑脸,静听不语。   大夫人看她一眼,略略停了停,待要再说,就听外面响起脚步声,听声音还不止一人,紧接着,就听云懿思的声音传来,“母亲——”   “进来。”不唯大夫人诧异,连若胭也好奇,不是才在园子里见着他的嘛,怎么又折了回来?   只见云懿思笑着进来,身边还并肩站着云懿诺,两人行过礼,云懿诺就道,“大伯母,是诺儿有事打搅,适才诺儿与五弟说起《水经注》,就想着来问大伯母这里有没有,容诺儿一读?”   大夫人疑惑的打量他一下,摇摇头,却是微微笑道,“怎么诺儿看起这个书来了,这是太傅教的么?大伯母这里没有此书,兴许你大伯父的外书房会有。”大夫人和杜氏很有几分相似,书房里的书多是琴棋书画类,似云懿诺所说的农工地理类书籍,则是少见的。   “听说三嫂那里很多书,不知有没有?”云懿思突然问。   若胭一怔,不解的看了看两人,只见云懿诺正笑着看自己,笑容似有些俏皮,还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恍然答道,“我记得是有的,四弟要是有兴趣,就去我那拿去。”   “如此,多谢三嫂了。”云懿诺欢喜的作揖,却不再说话,旁边的云懿思却道,“母亲,您还有事和三嫂说吗?要不,我们就随三嫂过去找书了。”   “去吧。我也没什么事。”大夫人笑着挥手。   若胭心头狂喜,想不到这么快就恢复自由了,忙辞了出来,和两人一同回瑾之,取了书给云懿诺,云懿诺笑着道谢,若胭却道,“该是我向你道谢呢。”   云懿诺安安静静的看她,摇头,“谢我做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先前三嫂去见大伯母时的背影有些奇怪,嗯,像士兵一样。”   士兵?士兵上战场都是像我这样毅然决然么?不对,应该说,我竟然表现得像士兵一样慷慨就义么?若胭羞涩的笑了笑,脸颊有些发热,连年幼的小弟都看出来自己当时的心情,未免尴尬,岔开话题,“怎么,你知道士兵怎么样?”   “父亲曾带我去过驻兵大营,我见过士兵们训练的模样。”云懿诺解释,再看向若胭时,突然莞尔笑起来,稚嫩的小少年,阳光般的笑颜,像是云懿霆的缩小版本,只是少了那般邪性,纯纯正正,青春灿烂。   苦笑的送走两人,若胭翻着白眼叹气,晓萱端了茶来,问,“三奶奶,怎么不见初夏?”   若胭接过茶,笑道,“我让她去庄子里看看,一会就回。”   晓萱笑了笑,没说话。   果然没多久,初夏就回来了,晓萱说笑两句就退开去,若胭招近来,低声问“如何?”   初夏脸色顿变,恨声道,“王大夫说,里面加了对三奶奶不好的东西,万不能再喝,就是沾也不能沾。”   “什么东西?”若胭见她一脸的恨意,咬牙切齿、双目喷火,诧异的问道,“是剧毒?这是要我性命么?”   初夏怒道,“却不是要三奶奶的性命,却比这更加歹毒,王大夫说这汤药只要连着喝上半个月,就再不能……再不能有孩子了。”   若胭顿觉一记重锤当头砸下,直疼到了心窝子,虽然此刻年纪尚小,可是历经两世,心理年龄并不小了,就算还准备好早早的生育孩子,却也从没想过自己如果不能生孩子,该当如何,为□□、为人母、从容到老,大约是每个女子最幸福的结局吧,尤其在这样一个子嗣为重的世界里,《礼记·昏义》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济后世也。故君子重之。”以侯府这样门楣世家,应当更为重视香火承继,若自己不能生育,必定无法立足。   究竟是何人,心肠如此狠毒?   汤药是香棋送的,且她明言此事早由何氏自请煎熬,除了她,更有何人?   只是若胭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与何氏有何冤仇,以至于她处心积虑要对自己下此毒手?   何氏嫁入云家已有多年,至今膝下无半子一女,虽公婆、郎君未因此责备,想她心里也不安然,回想两个月前,因月信推迟引起的假孕一事,最后弄得满府议论,即可知她心中对子嗣何等看重,只是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你生与不生、何时生,我从不在意,更从未作梗,为何我才嫁入就要毁我终生?   若胭怔怔的,目光瞪得直直,不自觉的已气得哆嗦起来,初夏见她脸色已变得惨无血色,格外可怕,忙抓紧她双手,急声轻呼,“三奶奶莫怕,好在我们已经知道真相,以后也好防备,等一会三爷回来,就跟三爷说,有三爷在,再无事了。”   是啊,还有云懿霆在呢。   若胭蓦地觉得心口一暖,渐渐的安了心,只要他在,什么都无所畏惧,在他面前,自己可以抛开一切烦恼,踏踏实实的变成他手心里一只懒懒的米虫,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无聊的时候就在手掌心翻滚,他温暖安全的手心就是整个世界。   即使此刻,他正在看不见的地方喝酒,身边缠着另一个女人,即使自己无时不刻在酸涩吃醋,也依然相信他的承诺,数着日子等他回归。   “好,明天香棋再送药来,就不必倒了,留着吧。”若胭轻轻的道,留着让他亲自看见,会更好些。   闭上眼睛,若胭疲倦的往后仰倒,软绵绵的歪在榻上,最近精神不太好,总觉得累,恍恍惚惚的终日里半睡半醒,怎么也睡不够似的,许是云懿霆不在身边,日子太漫长、太无聊了吧,若胭迟钝的想着,要么就是夏日炎炎多思睡。   初夏扶她躺好,道,“三奶奶要是闷得慌,就多去六小姐那边坐坐,或者叫六小姐过来陪陪也好。”   若胭摇头,“可别去打扰她,才这两天又活泼起来,肯去找明玉玩了,我可不凑这热闹,你们不许去叫她,就是她来找我,也只说我睡着,让她去明玉那边吧。”   初夏掩嘴一笑,“哪有三奶奶这样撵人的。”   “我哪里是撵人,是要做媒人呢,只是也不懂这些,唯有这个法子叫他们多见几次了,但愿双方有心,等侯爷回来做主就是了。”若胭说着话,忽想到什么,又睁开眼,“今天去大伯母那边,真该探探大伯母的心思,大伯母已经见了表哥数次,难道就没些评价和想法?”   初夏笑道,“三奶奶不是说,侯爷不在家,任谁也做不了六小姐亲事的主吗?奴婢瞧着也是,二夫人是不会自己定夺的,大老爷和大夫人即使有心,毕竟又隔了一层,要说起亲厚,还不如三爷。”   “你说的是,可我怎么好和三爷说这事?我只怕他心里还打着结呢,避还避不及呢。”若胭想到当初因为许明道引起的误会,叹口气,心想云归雁和许明道这事,自己可绝不敢在这位爷面前提半个字,想来晓萱也不会说,虽然这丫头从不在主子面前隐瞒什么,但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她也不会乱说。   “倒也不是想大伯母代为定亲,只想着若能促成,也是好事。”若胭道,转又摇头,若没有三太太和云归暮为云归瑶相亲一事就好了,如今有了三房相亲在前,大夫人也不好偏袒云归雁了。   这样一想,若胭又懊恼自己没有抢在三房之前主动求大夫人相助了。   连叹几口气,若胭又问起王大夫的情况,可有好转,初夏摇头,“奴婢去的时候,王大夫正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呢,瞧着精神不好,只是见奴婢去了,又振作些,还记得问三奶奶好。”   若胭不禁愧疚,自己与这些人虽然没有直接的感情,但是因为杜氏相识,又把产业交给她,因此再脱不开关系,说起来自己对他们并无恩德,一切都是杜氏的人情,自从接手产业,这数月来,总是忙着与云懿霆儿女情长,以及侯府的琐碎事,对他们关照极少,如今知王大夫身体状况堪忧,才深觉自己做得不够。   “今天时候不早了,明天,我们一起去一趟,总要我亲自去看看,才安心。”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晓莲送了信来,却是从延津来的,若胭拆开看了,信上只说章姨娘带着春桃搬出了原来梅家大房的屋子,另有了住处,已安置妥当,寥寥数字,并未明说缘故,若胭心中不安,猜想是双方有了矛盾,章姨娘被大房撵了出去,不免又是心疼,转又感念云懿霆安排人过去,若非那两人,章姨娘主仆两人要去哪里落脚?当即又写了回信,先谢过两人关照,又细细嘱咐章姨娘保重自身,待封了信,又问晓莲,可能不能同捎去些银两,晓莲道,“三奶奶要置办什么,只需在信中写明就是,银两之事无需操心。”   若胭虽不知这话究竟什么意思,也猜出几分,总是云懿霆先已安排好花销,也不再多问,将信给了她去。   晓莲才出门去,恰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迎春的说话声,若胭就让初夏出去问问什么事,不多时初夏进来,说道,“是丁香从外面回来,得了好些铜子,迎春问她哪里来的那许多钱,丁香就说是回来路上遇上三姑奶奶,三姑奶奶赏的。”   “何故赏她钱?”若胭诧异。   初夏答道,”听丁香说,三姑爷的职位已经定下来了,给补了个太仆寺主薄的差,正七品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云归暮心里高兴要打赏,正七品的太仆寺主薄虽不是个了不得的要职,然而对于一个长年被遣往外地的小官来说,能回京已经很不错,太仆寺虽没什么油水,却也胜在清闲,对云归暮来说,能长期住在娘家,不用在离京万里,才是最关键的。   若胭笑道,“这是好事,丁香撞上了好事,得了赏,也是她的运气,收了就是。”说罢,摆摆手,示意她退下,倦意袭来,昏昏欲睡。   初夏却不走,“三奶奶想睡便睡,奴婢在这里守着。”   “何用你守?”若胭道,“你在我面前倒讲究起来了?哪里就用守了?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三奶奶。”门外突然想起晓莲的声音,略带了些急促,这样的晓莲少见。   若胭忙翻身起来,“怎么了?”   晓莲几步走进,沉声禀道,“三奶奶,太子派了人来,就在外面侯着,说是有急事要见三奶奶。”   太子?若胭愕然,虽然云懿霆与他走的近,可自己与他从无接触,况且,此刻云懿霆应该就在太子府上吧,有什么事直接与云懿霆说就是,怎么又来这里了,莫不是云懿霆出事了?“快叫进来。”说着,急匆匆的整衣外出。   果然见晓莲领了两人进来,俱是侍从装扮,态度恭谨刻板,见了若胭就拜,只道,“我二人奉太子殿下之命来见三奶奶,只因云三爷喝醉了酒,身体不适,一团迷糊只叫着三奶奶,太子殿下已经请了太医正在诊治,请三奶奶速去殿下府上一趟。” ☆、目睹   若胭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就炸开了,满眼的火光缭乱,身子晃了一晃,情急之下慌忙扶住桌角,初夏亦敏捷的抓紧她胳膊,低唤,“三奶奶。”   若胭略略清醒些,使劲眨了眨眼,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云懿霆怎么会醉成那般,连太医都过去了,可见是喝伤了内脏,心里顿觉锐痛,眼眶一红,就落下泪来,连话也说不利索了,扭身推初夏,“快去,去准备马车。”   初夏担忧的看了眼若胭,迟疑了一下,应声就走,那两人却阻道,“不必劳三奶奶另备马车了,太子殿下已经备好马车,就在府门外侯着,请三奶奶速去,再莫拖延。”   既如此说,若胭就顾不得想,连说两个“好”,声音已经颤栗,拉了初夏就往外走,晓莲微蹙着眉,似在思索什么问题,却见晓萱和晓蓉从门外赶来,恰好将若胭挡住,“听说太子殿下派了人来,三奶奶这是要赶过去吗?”   见了晓萱,若胭略觉安心,急声道,“晓萱,你来的正好,与我同行,三爷喝多了。”   晓萱疑惑的皱了皱眉,转向两名侍从,“是两位亲眼所见吗?”   两人相视一眼,肃容答道,“并非亲眼所见,小的只在外殿值勤,怎么见得到太子殿下宴会情况,却是太子长随从宴会上传出的话,有太子亲言,说云三爷醉伤,让我二人速来请三奶奶前往,句句属实。”   晓萱垂眸不语,似有疑虑,若胭道,“太子既派人来请,总与三爷有些干系,太子府也非龙潭虎穴,不管这话是真是假,且去了再说,晓莲和初夏留下,晓萱和晓蓉与我同往。”她们俩会功夫有机敏,带着正合适。   “不,奴婢要去,让晓蓉留下。”初夏毫不犹豫的反驳,坚定的站在若胭身后。   若胭也没工夫再劝说解释,“走吧。”想去就去吧,料想太子也不敢当场杀人吧。   若胭当先而出,晓萱和初夏自然不再说话,紧随其后,几人匆匆就出去,果然府门外停着一辆华丽的四辕马车,主仆三人并未多言,即登车上去,车内一应布置奢华之极,若胭一心都在云懿霆身上,连看也顾不得看,两名侍从并驾驱车,一路无话,唯听得马蹄声疾、辕轮碾压之声不绝。   若胭紧攥着双手,心急如焚,只恨马车太慢,晓萱低声道,“主子素来自制,这次怎么……”瞟了眼随风吹起的车帘,露出侍从的背影。   “难免有失控之时。”若胭涩涩的道,又是紧张心疼,又是疑虑酸楚,她岂不记得云懿霆自己说过的话,也知他外出应酬,多为装醉,今日之事,或真或假,难以断定,总要亲眼见到也肯安心,他若未醉也罢,若果真喝醉,又是为何失控?因情势所迫,还是美人佐酒不忍相拒?   一路穿街走巷,若胭也无心思关注,自有晓萱细心观察,她跟着云懿霆出入太子府不知多少次,早已熟悉得很。   很快马车就进了一处富贵府邸,从旁边一道阔绰的偏门径直进去,轱辘辘的又不知饶了多少道,才停下来,紧接着,帘子被打起来,两名侍从在外面请示,“请三奶奶下车。”   若胭就抬眼往外看,只见迎面就是一排金碧辉煌的房子,马车恰停在房子拐角,因此看不见里面布置,却听得丝弦悦耳、琴瑟悠扬,更有人高言低语,笑声阵阵,想来就是太子宴会之所,问,“三爷在哪里,我直接去见三爷。”既然喝醉请医,必然是另有房间歇息。   “三奶奶既来,怎能不先见过太子殿下,自有太子殿下安排,小的不敢做主。”侍从答道。   若胭略有迟疑,从屋里传来的声音可知,里面还有别的男子,自己怎么好公然露面,转念又想,来也来了,若不面见太子,又怎么见到云懿霆,哪里顾的这些,当他们全是石头木头便是,这样一想,便不再犹豫,领了初夏和晓萱直奔大门。   几步上了台阶,厅内景象尽入眼底,正中舞女妖娆起舞,柳肢款款,动作柔曼无骨,衣裙艳丽不遮体肤,旁边又有几人伴奏,或吹箫抚琴、或古筝琵琶,其中一人赫然就是琴儿,正怀抱琵琶,一边纤指拨弄,一边时不时的挑眉弄情,歌舞之册,有席四例,俱坐着男子,席上美酒佳肴,身畔另有佳人相陪侍酒,满堂香软靡靡之气。   云懿霆就在其中。   歪着身子,一手支颚,一手把玩着酒盏,似笑非笑,带着一贯的妖邪与淡漠,似乎正在专注的欣赏舞蹈,身边一个衣裳半露、媚态尽显的女子,正软绵绵的站起来,手持酒壶与酒盏,一步三摇的走向其中一人,娇笑道,“殿下,让妾为您斟酒,如何?”   太子华冠锦衣,满面骄纵桀骜之色,哈哈大笑,“好,菡娘,你若能劝的云三喝酒,本太子重重有赏。”众人俱笑。   菡娘咯咯一笑,缓缓将酒斟满,回身向云懿霆抛了个媚眼,“云三爷今儿的心思明显不在酒上,只顾着欣赏歌舞了。”   “云三喝多了,太子随意。”云懿霆微微一笑,收回目光,朝女子淡漠的看了一眼,扭头冲外,顿时愣住,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匆匆提裙上阶,一脸的焦急,心口一凝,转瞬千百思绪缠绕,脸色陡然大变,当即起身,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迎去。   若胭也看见他,愣住,止步。   “你没事——”若胭艰涩的问。   三个字,云懿霆已猜出一切,眸光一黯,眼底骤起暴风雨,惊涛骇浪呼啸而腾上半空,转瞬却又风平浪静、放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语不发,伸手将她拥在怀里,微微闭上眼,将目中逼人的杀气与愤怒尽数掩盖,展现出来的只是唇角无尽的温柔。   “三爷……”若胭闻着他一身的酒气,蹙眉低唤。   “哈哈,真是快啊,这么快就到了,出乎本太子的意料。”太子的笑声突然响起,肆意张狂,伸手一指在座,“京州无人不知醉卧烟花的云三自从娶了妻子,就一改往昔,把妻子当宝贝一样宠着,大家都好奇的很,不知这云三奶奶究竟长得如何倾国倾城,能让云三这样痴迷,只是少有人见真容,今天本太子略施一计,让大家都开开眼,看看云三的宝贝妻子究竟怎样窈窕风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灼灼的盯着若胭。   原来如此,若胭不禁懊恼自己糊涂,被人刷得团团转,于此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怒太子无礼,竟这样戏耍女眷,无耻之极!   屋里却传来众人七嘴八舌的戏言。   有人问,“殿下施的何计?”   太子笑道,“只说云三酒醉伤身即可,轻而易举。”   有人抚掌大笑,“果然伉俪情深,市坊传言不虚。”   云懿霆恍若未闻,笑容依旧,不见丝毫改变,温柔如初,低声道,“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回。”说着,冷眼扫过晓萱和初夏,两人不由的打了个寒颤,忙上前左右扶住若胭。   若胭暗松一口气,心知云懿霆是在保护她,不让她去面对那些污七八糟的人,担忧的看他一眼,欲语又止,转身就走,不妨太子又大叫,“别走别走,既然来了,到阶前却不入堂,岂不是本太子待客不周?你们都退下,莫污了云三奶奶的耳朵。”挥手斥退了满堂乐师舞女。   琴儿不甘就此隐退,面目哀怜的望向云懿霆,只后者看也没看她,失望转身,朝若胭冷冷一笑,柳眉高高扬起,挑衅嘲讽之色明显,却没作声,落在最后,与其他人一起隐入后室。   厅内便空阔起来,除了几席,就是到处摆着的光华灿烂的珊瑚、宝石。   云懿霆缓缓转身,将若胭护在身后,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感情,“内子不宜在此。”   然而太子已经走了过来,手上依然端着先前那菡娘斟的酒,昂首大步就来到两人面前,目光意味深长的在酒盏上打了个圈,缓缓又扫过云懿霆,最后落在若胭脸上,“适才本太子要与云三对饮,云三以醉为由推却,云三奶奶却是来的正好,就代云三喝了这杯,也算是本太子尽了地主之谊,如何?”   云懿霆平静的看着面前的酒,清澈如碧的酒液,如一块流动的玉,眼角余光闪电般划过太子身后的菡娘,不动声色的推开,“内子不善饮酒。”   太子依旧平端着酒盏,并未因他拒绝而缩手,哈哈一笑,不做应答,这是坚持的意思了。   若胭心生恼怒,若依她性子,不拘他是何方神圣,都要反唇相讥,总不肯受这侮辱,又怕云懿霆为难,不管怎样,侯爷还在边疆未归,云家与太子目前还挂着丝丝缕缕的干系,不敢妄动,正咬牙,就见云懿霆伸手将太子手中的酒接了过来,“太子想与云三对饮,云三奉陪就是。”说罢,一饮而尽,回头平和的吩咐晓萱,“送三奶奶回去,立即回去。”   若胭紧张的盯着他,既然说出要奉陪喝酒,少不得接下来要痛饮了,悄悄的握了握他的手,既难过又心疼。   云懿霆没有看她,唇角轻轻勾起,反手将她握住,掌心温热,带着安宁与力量。   “好,哈哈!”太子朗声大笑,“云三今儿才叫痛快,菡娘,斟酒来,本太子要与云三喝个尽兴。”   云懿霆朝晓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快走,随即自己松开若胭,径直入了厅去,边走边笑,“酒可以喝,云三今天却要向太子要一个人。”   “何人?”   “菡娘。”云懿霆半眯着眼,抬手捏住菡娘的下巴,懒洋洋的道,“太子把菡娘送给云三,如何?”   转身下台阶的若胭堪堪听到这句话,嘭的就觉得有人一拳头砸在她心坎上,再张开五指那么一抓,将整个心揪成一团往外拉扯,就再挪不动双脚,怔怔的站在那里,心像是被抓空了,窒息得疼,初夏紧紧的抓住她的胳膊,低低的道,“三奶奶,不如先回去。”   若胭没有作声,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离开,偏偏身体入灌了铅,动也不能动,太阳已经西斜,炎热褪去,可她依然觉得全身火辣辣的炙烤得痛,眼前金光乱窜。   “云三喜欢,本太子自有成人之美,菡娘,你以后就是云三的人,要好好服侍云三。”太子带头起哄,其他人更是哄笑不止。   菡娘千娇百媚的扭到云懿霆身边,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云懿霆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笑道,“菡娘,为我和太子斟酒。”   菡娘娇笑的应下。   有人眼尖,探首发现若胭尚未走远,犹可见台阶上半个纤巧的背影,故意大声问,“云三爷怎么敢当着三奶奶的面要菡娘,不是伉俪情深么?啧啧,三奶奶走的不远,说不定已经听见。”   此语一出,大家又都探首来看,果然见若胭背向立在阶下,身影单薄峭立,在金色的夕阳下,楚楚动人、楚楚怜人。   她没有回头,紧紧的咬了咬牙,大步离去,却在提步那一瞬间,泪水滚滚而下,淋湿了整个世界,耳边传来云懿霆的轻笑,“内子大方娴淑,无妨。”   大方娴淑?原来自己竟有这样的美德?   若胭滞了滞脚步,又匆匆往前,眼前模糊一片,只觉得金光闪烁,耳边嗡嗡直叫,五脏六腑都被人揪住,疼得出不了声音,真是个笑话呵,伉俪情深?大方娴淑?自己这么火烧火燎的赶过来就是为了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三奶奶……”初夏轻唤,自己已忍不住掉泪,跟着若胭一年多,从梅家到云家,看她倔强乐观的面对所有的挫折,却因为云懿霆三番两次的受伤害,即便心念着救命之恩,也不禁为若胭忿忿不平,扭头对晓萱道,“你扶着三奶奶,我去问问三爷,怎能如此过分!”气呼呼的掉头就往回走。   若胭僵硬的摆手,阻止她说话,她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想飞快的离开这个地方,远远的离开……再不快些,自己就会控制不住哭出声来,会失去残余不多的理智。   晓萱一手抓一个,抓的死死的,低声求道,“初夏,先回去再说,不可意气用事。”   初夏哭道,“他是你的主子,你自然这般护着,我是三奶奶的奴婢,只见不得三奶奶一片痴心却被他这般践踏,今天豁出命去,只要当众问他一句良心何在。”   “初夏,回去。”若胭轻轻的喝住,泪水扑扑的往下落,“不要被人一而再看轻。”   有人从身后赶来,闪电般到了身边,一把将她抱住,“我们回家。”是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隐约中有些急促,甚至没有等若胭反应过来,就抱起她出了门,利索的上了马车。    ☆、取舍   “若胭,我……”云懿霆将她揉在胸口,轻柔的拭擦她的泪水,他知道,她都听见了,他有些懊悔,自己应该再等等,等她走远些再说,太子未必不同意。   若胭咬着唇,泪水不断的往外涌,她坚决的拍开他的手,扭过头背对他,嗓子里压着一百句话一千句话要质问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失望、痛苦疯狂的将她所有意识牢牢的控制,除了捂着心口,强忍着因难受导致胃里的翻腾,她再做不了别的。   云懿霆略使了些力,强硬的将她扭过来抱住,捧着她的脸颊,轻柔的吻着那满面泪水,“若胭,我们先回去,我不知你过来……”   若胭硬着脖子挣扎,只因他这句话,越发哭得汹涌,你不知我过来,所以毫无顾忌的沉醉声色,你不知我未离去,所以当众邀姬索娼,你若知道,便可以略作回避,是么?我本气愤太子戏弄,让我现身大庭广众,只是为了让大家见证你我的夫妻情深,引一阵戏谑笑闹,此时方知,太子就是要我来亲眼目睹你背对我时是如何的放纵依旧。   “云三爷,且慢。”后面有人拍马追上马车,隔着帘子道,“云三爷,菡娘哭闹,要您过去,请您立刻去一趟。”   若胭顿时一窒,还没来得及去看云懿霆的脸色,却听他道,“若胭,我必须过去一下,你先回去,我很快回来。”说罢,闪身下车离去。   车帘被撩起,很快又落下,车厢里空荡荡的像被摘去心脏的躯壳,太阳已经落山,西边金色的云霞灿烂美丽,映照着京州鳞次栉比的楼宇房舍、熙熙攘攘的行人,也投落在绣着锦绣花开的车帘上,将那些金针银线绣出的花朵映得娇艳无比,似乎活过来了,正在漫天霞色中芳菲吐馨,甚至透过繁花帘子照在若胭苍白的脸上,映出异常的绯色。   不窄的车厢,充盈着柔和的橘红,看上去温暖安详,若胭却在帘子落下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跌落到暗不见天的谷底,绝望的冰凉从身体深处蔓延到每一寸肌肤,冻住了所有橘红,于是,那艳丽得有些暧昧的颜色飞快的褪去,变得灰暗、清冷、透骨之寒,那寒意像刀子一样划破衣裳,尖锐的扎进心口,她猛地吸一口气,不由自主的弯腰,蜷起身体,双手紧抱,将头抵在膝上,那刀子就顺势而入,直没于顶,穿过她的身体,痛楚刹那间贯通全身。   “三奶奶。”初夏当先钻了进来,一把将她扶住,再看她面白如纸,目光痴直,身体不住的颤抖,心疼的“哇”的哭起来,冲外大喊,“晓萱,回府。”   马车一路飞奔。   “不!我不回去!”   若胭突然激动起来,往前一扑,揪住飘荡的车帘,声音带着哭腔,却坚定无比,“晓萱,停车!我不回去。”   不想回瑾之,那是他与她共同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有他的气息、有他存在的印记、连那里的空气中都回响着他数不清亲昵的话语,而现在,统统变成了笑话,变成了扎心窝的刀子,我不回去,不想在那里窒息而死。   “这……”晓萱为难的停下,垂首不语。   若胭死死的抓住车帘,哽声哀求,“我不回去,我不想回去,让我冷静一下,晓萱,不要带我回去。”闭上眼,眼泪就从纤长的睫毛中滑下,胡乱抹一把,满手尽湿,一团混沌中,若胭积攒起意志,软声求道,“晓萱,回去帮我取件外衣来,我在这里安静会儿。”   到底还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失控的惨像,不想任何人看见,只有初夏可以,因为只有她可以依靠了。   晓萱不动,她不能离开,她已经做错一件事,不该迟疑不定、让三奶奶跑去太子府,她不能一错再错,把三奶奶留在外面。   “晓萱,我冷。”若胭压抑着哭声,她真的觉得冷,云懿霆带走了全部的热量,留给她一个万古不化的冰窖。   初夏也急了,把对云懿霆的怒火撒到了晓萱身上,谁让她是云懿霆的丫头呢,“你快去啊,三奶奶不想回去就不回去,回去那地方做什么?徒让人气愤伤心而已,我陪着三奶奶,你快去。”   晓萱垂着头,便没再说什么,匆匆去了。   如今只有初夏了,若胭终于抑制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整个世界都黑了,彻底的没了光,也没有了希望。   出嫁之前,自己曾无数次担心云懿霆旧习难改,恐惧如影相随,紧紧胶合着甜蜜,嫁过来之后,随着他的温存与陪伴,自己慢慢的信任他,以为他真的为了自己改变,即使太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往他身边塞美女,自己也努力维持信任,可是,这才多久,真相就摊开在眼前,无需解释,眼见为实,这一次与以往又不一样,是他主动要的。   委屈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关闭不上,若胭扑在初夏怀里哭得歇斯底里,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用力揪住初夏的衣裳,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企图让自己稍稍冷静,可是激荡的情绪根本控制不住,如奔涌的洪水,冲破了意识,不唯血液的冲击、肌肉的紧绷,连五脏六腑都海啸一样翻腾起来,剧烈的拍打躯壳,若胭哭得急了,已经失去自我,觉得天旋地转,耳边是嗡嗡嘈杂的人语,胃里涌动着什么,一浪一浪的往上顶,似乎要吐出来,就死死的忍着,拉扯初夏,迷迷糊糊的道,“带我换个地方,人少些。”   这是大街上,虽然日落,人来人往依然不少,豪华的马车里传出女子嘶声裂肺的哭声,不免惊动周围的人,虽不敢围过来看热闹,也有不少人远远的站着,指指点点。   不能让三奶奶在大街上被人看笑话!   初夏一咬牙,飞快的钻出去,低着头赶了马就跑,一路疾奔,拐来绕去,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街角,见四下无人,这才又钻进车厢,却见若胭双手捂嘴,慌乱的往外钻,一脸的颓败,目光凄楚无神,忙上前扶住,若胭颤栗的跳下车,蹲在角落就“哇”的呕吐起来,将这一天吃的东西尽数吐了干净,连胆囊的苦汁都吐了出来,已是气喘吁吁、摇摇欲坠。   初夏吓得够呛,一叠声的喊着她,拿帕子帮她拭擦了唇角,搀扶着上车,已见她吐得虚脱,软绵绵的轻喘着气,目光游离迷蒙,身体仍在不住的颤栗,伏在自己身上虚弱的哭泣,初夏也哭,她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三奶奶,像是被掐断了根、随手扔掷在暴风雨中的花朵,遍体鳞伤,很快就会死去。   她还在哭,哭得直抽搐,不停的空呕,夹杂着喘息和咳嗽。   主仆二人就哭作一团。   初夏慌乱的拍打若胭的背,试图让她舒服些,可惜这样并没有什么用处,若胭已经哭得精疲力尽,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片,眼前错乱晃动的全是云懿霆冷漠的眼神,耳边震耳欲聋的是他那句漫不经心的“太子把菡娘送给云三,如何?”   如何?如何?   好啊,把美人送给你了,好啊。   那你还要我做什么?我还做你的三奶奶做什么?   若胭软软的瘫倒,被初夏吃劲的拉起,她满脑子昏昏沉沉,伏在初夏腿上,嘶哑着声音,哭声很是难听,“初夏,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后悔嫁给他……”   真的后悔了,总以为自己很坚强,可以面对一切,以为他会信守诺言,一心一意,原来现实如此不堪一击,自己也一样不堪一击。   能不能时光倒流,回到很久很久之前,大婚之前?定亲之前?心动之前?……不,回到第一次见他之前。   “初夏,我后悔了,宁愿自己从未遇上他,我不该去半缘庵,不该不听母亲的话,不该嫁给他,什么都是错的,都是错的。”嗓子很干,头很疼,眼前模糊一片。   晓萱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瑾之,抱了件若胭的长衫就疯了似的往外走,晓蓉和晓莲都被唬住,来不及问,就见她一阵风一样刮走了,晓蓉看了眼晓蓉,闪身追了上去。   来到原地,哪里还有马车,红霞褪去光辉,行人纷纷回家,街道灰青、空旷,虽然余热未散,却在晓萱看来,冷得刺骨,血液凝固,全身麻木。   她把三奶奶弄丢了。   晓蓉赶上来,“怎么回事?”   晓萱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快去古井胡同看看三奶奶在不在。”音未落,人已弹身远去,直奔太子府。   “主子,三奶奶不见了。”晓萱像一道闪电,在所有人的眼花缭乱中,已来到一间房前,直挺挺的跪下去。   话音刚落,门“嘭”的从里面打开了,云懿霆欺身而近,衣裳略显凌乱,脸色同样苍白无血色,“怎么回事?”虽是问话,却没等她回答,已闪身而去。   菡娘从屋里追出来,喊道,“你就这样抛下我,不要命了吗?”   没有人回答,云懿霆早已不见了人影,就连晓萱也紧随而去,天边的晚霞早已褪去绚丽色彩变得灰暗,低沉沉的压在京州上空,天,似乎黑得比平时早些。   马蹄声声,急促的敲击在地面上,节奏快得似乎踏在心口,逼得人喘不上气,一骑如飞,从街中一窜而过,绕过两个街道之后,略一迟疑,直奔梅府而去,来到大门口,马上人却没有下马投贴,而是倏的从马背上一窜而起,瞬间拔身如燕,惊鸿一掠,就从围墙上闪进了内院,十分熟悉的先去了西跨院角上的小院落,章姨娘已去,破旧的小门已经落锁,庭院里安安静静,地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久无人来。   云懿霆转身就走,身影穿梭,又来到东园,意外的是门竟然开着,里面很热闹,远远的就听到女人说笑的声音,几个丫头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   恰好有人从屋里出来,领着几个丫头傲然过来,看到门口的云懿霆吓得大叫。   云懿霆面色极冷,没有称呼,没有礼貌,冲口就问,“若胭来了没?”   梅映雪惊疑不定的瞪着他,突然明白过来,阴阳怪气的笑起来,“呵,这不是二姐夫吗?你是不是把二姐姐弄丢了,所以跑到梅家来找人?”   “说!来了没!”云懿霆脸又寒了几分,他实在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梅映雪怒道,“你凭什么对我这样说话!我是梅家的二小姐,受不得你的气!你大概是又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才把二姐姐气跑的吧,自己负了心,还好意思来梅家叫嚣……”   云懿霆狠狠拧了一下眉毛,杀气像电光一样迸射出来,他此刻心急如焚,耐心耗尽,手指一捏,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三姐姐!”屋子里又跑出一个人来,急匆匆过来截住她的话,忧心忡忡的对云懿霆解释道,“二姐夫,二姐姐没有回来,真的没有回来。”   云懿霆一语不发,闪身就不见了。   梅映雪指着梅映霜,跺脚怒道,“你出来做什么,你看他那个样,嚣张什么,哼,我倒是正想看看热闹,也不知道二姐姐怎么样了,夫妻俩吵架居然找到娘家来了,这脸可真是丢大了。”   大郑姨娘咯咯笑着站在台阶上,大声的啧啧直咂嘴,捏着嗓子冷笑,“的确是热闹啊,这才嫁过去多久,就吵闹的侯府都装不下了?哎哟,看这架势啊,整个京州都要知道了,唉,热闹是热闹,也怪丢人的,说起来,人家还要说是咱们梅家的女儿没教好呢,嫁过去这样鸡飞狗跳的,闹得家宅不宁,哈哈,哈哈。”   “倏——”一蓬细细的银针从天而降,像突然扑过来的蜂群,密密麻麻,在已经黯下的天色中分成两股,分别逼向大郑姨娘和梅映雪,两人只来得及狠狠动了一下心脏,就眼睁睁的看着一群细密的银点兜面而来,夹带着死亡的气息,令人心生绝望,却意外的消失了,没有落在两人的脸上,不知去了哪里。   “姨娘——三姐姐——”梅映霜胆颤心惊的喊。   两人却半晌没反应过来,颤抖着摸摸自己的脸,似乎没有异样,哆嗦着放下,再相视一眼,四下张望,那些幽灵一样的银点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   大郑姨娘先虚脱了,双腿一软,忙伸手扶着门框,却见鬼似的又缩回手来,然后战战兢兢的朝门框凑过去看,昏暗的光线下,依稀可见门框上粘着星星点点的银光,再凑近些看,几乎将眼睛贴到门上,这次看得真切,那些点点银光赫然就是银针,已经整整齐齐的没入木板,不凸、不凹,平整如一体,当时就瞪大了眼,瘫软在地。   于此同时,梅映雪也指着身后的石墙尖叫起来,那里同样闪动着点点银芒。   远远的墙头上,晓萱冷冷的俯视着,然后转身离去。    ☆、潮退   街头,华灯初上,点点灯火如同离人的眸子,清凉、悲伤。   云懿霆催马疾奔,在街巷间横冲直撞,夜色沉重的压下来,将天色最后一抹亮色吞噬,也几乎令他疯狂。   一阵风静静的吹过,竟让他打了个寒颤,一丝凉凉的感觉从心底扩散,越来越深的凉意,最后变成疼痛,他不由的勒紧缰绳,将腰身慢慢前倾,缓缓吐一口气,可是痛楚并没有减轻,反而更加严重了。   目光一凝,再度策马往前,若胭,你究竟在哪里?   低低的哭泣声从墙角隐隐约约的传来,在夜色中幽幽漂浮,云懿霆心口一跳,蓦地拔身而起,竟然弃马而去,循着声音踏墙如飞,然后,就那么静静的停住了身形。   墙后,一辆马车萧索的停在阴影里,哭声就从里面断断续续的透出来,声音嘶哑无力,蕴含着无尽的哀伤与绝望,他寻了许久,终于在快要崩溃的边缘找到她,恨不得一步冲上去把她揉碎在心口,偏偏寸步难行,脚上如同钉了铁钉,生生的扎在地底下了。   于是,他又清晰的听到马车里传来透心寒的哭诉,“我后悔了,我后悔嫁给他……”   后悔?心像是被极锋利的匕首嗖的捅进去,再□□,鲜红、温热的血随之喷出,于伤口处一瞬间沸腾,把身体和意识全部爆裂,他一个箭步上前,猿臂往里一捞,就将一个软绵绵的人捞了出来,使劲的挤压在胸口,几乎是咆哮的喊道,“不许后悔!永远都不许后悔!”   初夏从马车里爬出来,尖声怒喊,“你做什么,不许伤三奶奶!”   若胭被他这么粗暴的一拉一带,晃得眼冒金星,紧接着耳边如惊雷一样炸开他的怒吼,根本听不清说的什么,隔着薄薄的衣裳,微弱的意识还能感受到另一个心脏像进攻的军鼓一样咚咚的跳动,胸膛剧烈起伏,却压得她喘不上气,连呼吸也艰难,迷糊中动了动嘴唇,想喊一个名字,终是没有喊出来,也不记得究竟要喊谁,就失去了知觉。   这一觉睡的好累,像是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走,动动手指都疲惫不堪,若胭就拖着沉重的躯壳晃悠悠的、漫无目的的走,四周景象恍恍惚惚的变换,不知怎的都变回到瑾之,这里的一桌一椅、每一件东西都熟悉到刻尽了心里,这应当是一种温暖安宁的感觉,可是若胭却觉得所有的物件都长出眼睛,在嘲讽的看着自己,还长出嘴巴,在尖利的取笑自己,她就站在中间,不知所措。   忽见两个女子并肩从影壁后转出来,嘴角挂着殷红的血迹,原本俏丽的面孔狰狞可怕,赫然是早已死去的灵儿和巧儿。   两人站在庭院中间,就在她们死去的地方,指着若胭阴飕飕的道,“当初,三奶奶是不是觉得只要我们死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如今怎样,云三爷就是云三爷,他的身边永远不会缺女人,你只是其中一个而已,与我们没什么区别,我们就在这里看着你,看你像一粒卑微的尘土,被他厌倦的抛弃在身后、踩在脚下……”   血,从嘴角缓缓流下,滴滴答答的掉在地上,很快,红了两人一身、脚下一地,像是地狱的血池,还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惊悚骇人。   若胭吓得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却听背后传来铮铮之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琴儿就坐在自己惯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半垂臻首,慢慢的拨弄着琵琶,十指纤细雪白,在丝弦上跳跃如蝶,悠扬的音符就在她漂亮的手指间缠绕翩飞,只见她缓慢的抬起头,露出一张妖冶艳丽的面孔,朝着自己妩媚一笑,娇滴滴的道,“三奶奶是不是伤心了?我劝你还是看开些吧,你连一个我都容不下,还想怎么应付后面数不清的女人?这不,又多了一个她——”说着话,好看的手指往前一指。   若胭顺着她指的方向转身看去,只见菡娘手持碧玉酒盏款款而来,容颜娇艳不输琴儿,却是冷冷的看着若胭道,“梅若胭,我来了,你就该退场了,你给不了他任何东西,我却自有法子将他留在身上,你也亲眼看见了,他主动把我从太子身边要走,我一哭闹撒娇,他立刻就会抛下你来找我,你还不醒醒吗?”说着,哈哈大笑,笑声肆意张狂、蔑视之情尽显无遗。   不知从哪里又变幻出许许多多的女子来,姿态各异,风情万种,她们无不带着讥讽,或掩嘴,或指点,或搔首弄姿,朝她围了过来。   若胭又退一步,却正好撞在一个人身上,慌乱的扭头去看,一下子就怔住了,只见云懿霆挽着琴儿亲昵的走过,路过她身边,连看也没看一眼,径直走向菡娘,又挽过她,三人说笑着远去,那些飘忽的女子也都纷纷跟上。   灵儿和巧儿落在最后,回头冲着她阴森森的咧嘴一笑,吐出一句“还不死心吗?”刹那间,两人就变成了一具骨架。   若胭再也受不了,尖叫起来。   “不怕,不怕。”云懿霆用力抱紧她,温柔缠绵的吻她的额头,那里细汗密生,舔在舌尖,带着淡淡的苦涩,他抓紧她的手,不让她在睡梦中乱动,慢慢的感觉到她在放松,一手托着后颈,细细的吻,辗转回味,从额、到颊、到唇、到颈……突然不再动了,眉头一皱,低低的喘了口气,目光从迷离到压抑,过一会,松开她,坐了起来。   窗外,晨光微熹。   窗纱像流动的雾气一样,将越来越亮的光线欲迎还拒的推在外面,却不经意间忘了紧闭心扉,刹那间被照的清亮。   云懿霆坐在床边,望着烛台上两只并燃的红烛出神,随着屋里渐渐明亮,烛焰变得暗淡,一点点失去其原本鲜艳的颜色,苍白、清亮,如褪色的石榴花瓣,如……若胭的心,他突然不可抑制的心口一疼,耳边响起那句嘶哑的“我后悔了,后悔嫁给他”,不由的重重捏了捏被子下那只纤细的手,柔滑、无力的垂着,陡然,烛光扑腾了一下,加速暗了下去,烛泪却一行接着一行的滑落,最终凝固在托盘里,他忽感烦躁,拂袖将烛光熄灭,倦怠的后仰。   门外传来细微的动静。   云懿霆微颤了颤眼睫,没有动,没有说话。   外面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又传来声音,云懿霆仍是没动,门外又等了等,这才有人说话,“主子,菡娘请您过去。”压得低低的声音,有些忐忑,是晓莲。   云懿霆垂眸看又沉睡过去的若胭,许是昨天晚上又哭又吐伤了身,脸色苍白、眼眶微微下陷,嘴唇却被自己咬的血一样红,静静的看了又看,终是起身出门。   晓莲三人跪在门外,垂首不语。   “安排好了?”云懿霆平静的问。   晓萱答道,“是,按照主子的吩咐安置在一处院落,清静。”   “嗯。”云懿霆没多话,略仰起头,看看围墙外浓绿的树枝和梢间缠绕飘动的晨雾,快步往外走。   “主子。”晓萱低喊,俯身磕头,是在请罪。   云懿霆回头看她一眼,目光复杂、凝重,只说了句“务必看好了三奶奶。”转过影壁不见,还能说什么呢,这一次,自己也有错,又怎么责罚丫头们?   当第一缕阳光柔和的透过纱窗落在大红拔步床的地平上时,若胭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晓萱和初夏同时扑上来,两颗脑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四只眼睛瞪得圆圆的,若胭看得眼花,又合上眼。   还是又回到这里。   已经想不起究竟是怎么回来的,隐隐约约感到全身被缠的紧紧的、耳边炸了个惊雷,比梅家恩的暴怒还要可怕许多倍,若胭记得那个声音那个威力,似乎要把自己的身体炸成碎片,于是自己被爆破的昏迷。   现在想想,那个雷应该是云懿霆炸得,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也不记得他说了什么,负心的是他,伤人的是他,弃自己而去的是他,他有什么理由点爆炸弹,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越搅越稠。   “三奶奶,您醒了?”初夏哽咽着问。   “嗯。”若胭咽了咽口水,却觉得嗓子干的冒火,连声音都变得陌生。   是啊,醒了!若胭心里发苦,她知道,应该是他所为,他有本事让自己说睡就睡,想何时醒就何时醒,他只需要手指轻轻一点,自己就像一具木偶一样被他控制。   可是,他身边的木偶何其之多啊。   “晓蓉,快拿水来。”晓萱看若胭动了一下喉咙,立即冲外喊起来,下一瞬间,晓蓉就端着杯子到了床前。   若胭看了三人发了阵呆,木然起身,接过杯子,慢慢的将水喝尽,又接着发呆。   云懿霆呢?他还和菡娘在一起吗?若胭往外看了看,失望的收回目光。   “三奶奶。”晓萱小心翼翼的喊。   若胭摆摆手,轻轻的、长长的叹口气,自己扶着下床,早有三人左右服侍,手忙脚乱的为她整理衣裳、梳洗打扮,没人说话,更不会提云懿霆一个字,气氛沉闷的让人烦躁,“走吧,去给二夫人请安。”   “三奶奶身体不适,今日可不必去,奴婢代三奶奶去磕头就是了。”晓萱阻道,主子不在,三奶奶独身前往,这个憔悴的样子怎么去,要是二夫人问起来,又该怎么答?   若胭愣怔的看她,慢慢的似乎明白了,点点头,“好,你去吧。”竟是十分好说话,平和到惊人,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病了一场,身体有些虚软而已。   晓萱到底也没有自己去存善堂,而是让晓蓉去的,自己寸步不离的和初夏守在若胭身边,只是看着若胭不哭不闹、目无表情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个字不说不问,反而吓得面面相觑,几次擦着边的试探,她却只是梦游的愣了愣,又睡着了一样。   这样的若胭让两人束手无策。   正不知所措时,香棋又来送药,初夏迟疑的看若胭,欲语又止,昨天已是说好,如果再送药来,就留下来跟云懿霆说明真相,不想出了这样大的变故,不知三奶奶怎么想?   初夏低头想了想,没有请示三奶奶,径直往外走,问她做什么,她如今还没昏着头呢,我自去将药留下给三爷看,三奶奶这边提心吊胆的应付着□□,他倒是有脸在外面混帐?我也豁出命去,若不换他自责回头,就将这一碗汤药砸他脸上,也要给三奶奶出这口恶气。   “初夏,收下就倒了,还和以前一样。”若胭突然开口了。   初夏却愣住了。   “三奶奶?”初夏急着喊,当着晓萱的面,却不好直说原委。   若胭恍若早已忘记,“难道还要我喝了?我已说过,晓萱以后不再试药,我也不喝药了。”   初夏呆看着她,终是应了个“好”,退下去,先依着她吧,等她情绪稳定了再说。   香棋送了汤药,和初夏说笑几句就走了,初夏正要倒要,却听脚步声匆匆由外传来,抬头一看,见佟大娘领着麦冬进来,忙迎上去,不禁自喜,“大娘回来了。”   佟大娘点点头,面带忧色,拉了初夏低问,初夏一肚子怨气正愁无处撒,佟大娘既问,就将昨天之事劝倒了出来,愤然道,“三奶奶已是伤透了心,奴婢也无法子了,原本还瞧着三爷不错,倒不像背着三奶奶那样行为,莫说三奶奶,就是奴婢也看不过眼。”   佟大娘听了也沉下脸,半晌不作声,忽见她手里的汤药,骤然止步,问,“这药做何用?三奶奶大病?”   “倒不是大病。”初夏略作迟疑,将端午节的事情几句话简述一遍,才瞥一眼这药,低声道,“已经让王大夫看过,不能喝的,大娘说此人心歹是不歹?”   佟大娘紧盯着汤药,伸手接了过来,细细的闻了闻,又抿嘴尝了一口,最后用一根手指蘸了些汤在手背推开,极其严肃认真的察看,又绷紧了脸嗅了又嗅、舔了又舔,全不顾平常端凝、精致的形象,过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初夏一眼,面容恢复平静,只淡淡的道,“王大夫说的对,这药不能喝,倒了吧。”说罢就匆匆进屋找若胭。    ☆、劝解   若胭半合着眼,昏沉沉的靠在榻上,安静的像一片羽毛,柔弱的落在锦毡上,让人心酸到不敢触摸,听到脚步声,迟钝的睁了睁眼,就看见佟大娘一脸关切的走进来,突然就觉得自己变成了襁褓中的小儿,在被至亲抛弃后,终于来了个领养的人,刻意压抑和淡化的委屈,轰然推倒自己努力砌了一早上的高墙,浩浩荡荡的喧哗着冲了过来,从心的最低层一路高涨上窜,眼圈一红,就滚落两行泪水,晃悠悠的站起来,轻轻的喊一句“大娘”,声音嘶哑低沉,哭音颤抖。   佟大娘鼻子一酸,几步上前将她扶住,又坐回榻上。   晓萱犹豫了一下,想到有佟大娘陪着,应当无妨,慢慢的退出去。   “昨天晚上,晓蓉突然去古井胡同找老妇,问三奶奶是否来过,老妇就猜,三奶奶必是和三爷又闹了别扭。”佟大娘帮她擦了泪,叹口气,说道。   若胭因此知道佟大娘回来的原因,也不说话,垂着眼皮发呆。   佟大娘轻声道,“既然三奶奶已经亲眼所见,老妇也说不得什么,只问问三奶奶,打算如何?”   打算?若胭茫然摇头,如今脑子里乱哄哄的哪里还想过打算,只恨不得睡死过去,无知无觉才好,今听佟大娘问起,才懵懵懂懂的想这个问题,事实摆在眼前,云懿霆另有新欢,自己虽为正室,却冷落一旁,该如何?如他所说,大方娴淑的接纳新人,还是一山不容二虎、拼一个你死我活?   接纳?已经有了琴儿和菡娘,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会源源不断的送来,要全部接纳吗?灵儿和巧儿说的对,他身边永远不会缺女人,自己也终将只是他生命里的一粒尘埃。   拼命?还用说吗,云懿霆的心在谁身边,谁就是赢家,而自己,无疑是输了吧。   “还不死心吗?”   若胭突然想起这句话,心就陡然间冰凉刺骨,连死人都来嘲讽、警告自己,还能如何?   “三奶奶就准备这样放手?”佟大娘问。   不然怎样?若胭动了动眼皮,没回答。   佟大娘道,“三奶奶不想想当初是怎么嫁过来的?再想想三奶奶出嫁前对老妇说的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三奶奶当初肯为了三爷苦学礼仪,又为了一家和睦不断的忍受,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却要放弃?要听天命也罢,可当真尽了人事?”   若胭忍不住苦笑,“大娘别说了,别的事尚可努力尽人事,感情的事怎么好说?”   “既知不好说,总要试试,人生数十春秋,三奶奶与三爷夫妻缘分才不过半年,难不成因这一桩事就要斩断?”   佟大娘坚定的注视着若胭,劝道,“老妇说句难听的,三奶奶当初在定亲前就知道三爷的秉性,其声名在外,总难免放纵,既然嫁过来,心里多少也做了准备,倒怎么这样看不开?”说着略略一停,无奈的叹一声,又接着道,“三爷年轻,偶有控制不住,三奶奶多包涵些,如今这世家子弟,有几人家里头没养着三个、四个的?倒是三奶奶遇上云家的家规好,言明禁止纳妾,三爷虽然糊涂,看着也还听侯爷的话,不至于真的把人带回来给名分,最多也就是在外面闹上一阵子,时间长了,自然回来,再说,谁不知道侯爷偏疼三奶奶,有侯爷在,三奶奶在府里的地位也是不易撼动,这应是可以安心的。”   若胭默然不语,她想不到佟大娘竟是这样劝她,我在乎的岂是这侯府三奶奶的位置,若是丈夫离了心,即使倚仗公公的威势依旧做着这个三奶奶,又有何趣?到那时,“三奶奶”这个称呼才真正是囚牢了,转又苦涩的明白,佟大娘到底也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居民,并且还是一个最善于保护自己、融入环境的高手,“适者生存”这四个字,没人比她更懂了。   可自己两世为人,骨子里的高傲怎么容得自己屈尊低下,与人同侍一夫?也许,其他异世降临者都能聪明的融于现状、或者不得已为了生存而压抑本身的尊严——诚然,在这个世界里,本无尊严可议——自己却实难丢弃自我,如果可以忍受,上辈子就不会结束,自然也不会来到这里,既然来了,就说明有些原则是无惧生死、必须坚守的。   放在外面、不给名分就可以不介意吗?   等着他在外面玩腻了再回来,这可能吗?   对不起,梅若胭做不到!   要得到,就完整的得到,如果必须分享,我宁愿放弃。   放弃,总可以吧。   我不高尚,所以做不到兼容,我不卑鄙,所以不愿意设计伤害别人,唯有一点自尊,只想小心的保护。   若胭轻轻的冷笑,“大娘,我是个自私的人,不愿意与人分享呢,不管有没有名分,他要是心走了,我就不留。”   “三奶奶!”佟大娘把语气加重了两分,目光灼灼,“三奶奶既然这样自私,就努力把三爷的心再抢回来,倒也不必与人分享了。”   抢回来?若胭愣了一下,随即就摇了摇头,心是靠抢的吗?我不抢!和那些娼妓抢男人,我丢不起那脸!   佟大娘见她不作声,又道,“三奶奶还记得半缘庵的静云师太否?当时太太过世时,老妇与师太一起料理太太丧事,也曾说起三奶奶,静云师太和老妇一样,也认为三奶奶性子过于倔强,万事不肯低头,与太太当年颇有些相似,三奶奶对太太之事想来十分清楚,可是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却仍是执迷。”   提起杜氏,若胭又是一阵恍惚,却觉得自己和杜氏对待感情完全不一样,杜氏面对梅家恩不停的纳妾,仍然能默默忍受,什么都憋在心里,甚至还能厚待妾室,自己可没那么仁厚宽阔的胸怀,一个女人都容不下,更别提和平相处了,所以,杜氏最后死于自己的心病,而自己,并不想如她一般死去。   忽又想起静云师太对自己说的“须知情深者易为情伤,义重者反被义害,希望二小姐以小玉为戒,凡事想开些、看淡些”,见自己披着云懿霆的衣裳,又说“但愿二小姐能收敛些执念,身上这衣裳就能多披一阵”,当时自己懵懂不解其意,现在回想,倒是有所指了。   想开些、看淡些、收敛些执念……这些话都只能用来劝说别人而已,不真真的临到自己头上,就永远不知道,有些执念根本不可能想开、看淡。   我只想要完整的感情,不与分享,只此执念。   “大娘这一路辛苦了,才刚回来,该喝口水休息休息。”她软软的站起来,声音幽幽不明,缓步往外走,“初夏,准备一下,我们出去。”   “三奶奶哪里去?”   佟大娘惊问,初夏和晓萱也同时冲过来,齐声问道。   若胭静静的道,“去看望一下王大夫,昨天就和初夏说好的。”   初夏傻眼,佟大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失望的摇摇头,晓萱忙道,“奴婢务必陪同,初夏,快去准备外裳、点心、茶水、帕子、靠枕。”就这点要求了,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别再半道打发我回来取东西,我把吃的穿的用的全带着,这总行了吧。   不多时,一辆马车缓缓出了侯府,最终陪同若胭同去的,不仅有晓萱和初夏,还有晓蓉和晓莲,由佟大娘带着几个小丫头看守瑾之,其余几个全跟上了,里里外外的把她围起来,主子虽然临行前没多话,但是她们都知道,再出现一次意外,自己就主动死去吧。   晓莲把车赶的很稳,以至于若胭仍是恍惚在榻上,继续保持一脑袋的浆糊,搅啊搅啊就到了杨总管的庄子,初夏已经来过多次,晓萱三个却是第一次来,垂目敛眉的跟在若胭身边,直到看到萎缩在阳光下晒太阳的老者,晓萱不由的挑起眉毛,她恍然想起这是王大夫,杜氏死时曾见过的,接着杨总管等人惊诧的迎出来,这几个也都是在杜氏的祭礼上打过照面的。   晓萱就有些庆幸,昨天若胭只是去了另外的街角,若是出了城来这庄子,只怕一夜也找不到了。   王大夫阖着眼,气息沉静的好像没有了,远离尘世所有的苦乐哀离,也将时光凝止,有两丫头撑着伞在一旁遮阳,倒是细致。   若胭轻步走近,忽觉悲从心来,死亡与离去的阴影连当头的太阳也不能削减,令人心寒。   杨总管眼色好,一眼就瞧出若胭精神不对,也不多话,先请入厅内奉茶,只叙些闲话,若胭应了两句,就直言来看望王大夫,一行人又都来到王大夫的身边,却见王大夫仍是靠着摇椅睡着,大家只好又返回厅内说话。   因晓萱三人紧贴着若胭不走,尤其晓莲冷着一张脸,双目如利刃一样有神,杨总管不知底细也不便多说,若胭只好问起王大夫的病情,杨总管摇头道,“年纪大了,百样尽衰,心如槁枯,不过这样吧。”   若胭心中黯然,侧目往外望,看不见王大夫,但能看见半个影子,清瘦的盖在伞下,一动不动,不觉潸然泪下,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能,身边的人一个也保护不了、留不住,杜氏、章姨娘、王大夫,还有云懿霆,死的死、走的走,只剩自己,依旧孤身一人。   重活一生,回头来看,与上辈子仿佛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更痛一些。   上辈子是从没有得到过,这一生却是短暂的得到后,不断的失去。   还不如从来没有拥有,也就不会失去、不会痛苦。   直到日头西偏,王大夫也没有醒来,若胭就静静的坐在他身边,好几次以为他是不是就要这样永远的睡过去,却见他又轻轻的动了动、哼一声,证明尚有气息。   晓萱看看天色,连催三次,若胭只好叹口气,起身告辞,杨总管只是低沉的叮嘱她,“不管发生什么事,二小姐都应该保重自身,莫让太太泉下挂念,但有任何用得着杨某的地方,二小姐开口便是。”他依然叫她二小姐,就如同杜氏还在。   晓萱等人愣了愣,没说话。   若胭微笑着谢过,又转身看昏睡中的王大夫,突然泪落如雨,她知道,似这样长时间的昏睡不清,看来,这位老人真的时日不多了,刹那间想起第一次见他,他在东园为杜氏诊治,自己悄悄的去问真相,他说“从脉象所示,太太已然五脏俱衰”,杜氏将去时,他说“太太大限已至,二小姐,准备后事吧”,现在,是不是轮到自己为他准备后事了?   “杨总管,王大夫的后事……”若胭含泪问。   杨总管黯然点头,“二小姐能亲自过来看望,已是难得,请放心,杨某已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绝不会寒碜。”   若胭一听这话,越发忍不住哭起来,俯身抓住王大夫的手,哭了又哭,站起来,掉头就走了。   初夏看看杨总管,什么也没说,点点头,飞快的追上去。   回去的路上,若胭慢慢止住哭声,叮嘱初夏这几天多过来几次,又一一交代置办丧用物质,虽是杨总管明说已经准备好,自己也多少要尽些心意,也算是为了杜氏吧,虽不知王大夫究竟与杜家什么关系,就冲他数十年为杜氏诊治开方,也极是难得,今杜氏已去,若她在,必定要一手操办,还不知怎样伤心。   许是这两天费神过度,又来回奔波,半路上,若胭竟倦极而睡,昏昏沉沉的靠在初夏肩头,晓萱怕她颠簸,双手攀扶着,与初夏形成合围,将她挡在中间,又撩起帘子轻声吩咐晓莲,“把马车停到瑾之门口去。”   马车入内院,这是少见的,晓莲略略一怔,点头。   不多时,马车入了侯府侧门,刚上车马跑道,却见后面追上一骑,从马车一侧冲过,勒马挡在前面,“主子。”晓莲神色一凛。   云懿霆飞身下马,撩起帘子来看,若胭挨着初夏的胳膊沉沉入睡,下巴尖尖的半隐在初夏衣袖后,脸上泪痕浅浅,目光一动,伸手来抱,若胭睡梦中被移动,潜意识的往后缩,抓紧初夏的衣裳不松。   初夏不知如何才好。   云懿霆愣住,刚刚才触及她一片衣裳,又轻轻的滑走,手心里空空的,他动了动手指,犹豫着是进是退,初夏小心翼翼的将身体前移,试图带动她靠近云懿霆,不想若胭刚碰到云懿霆的手,又反射性的避开,藏在初夏身后。   气氛瞬间凝固,初夏和晓萱都呆呆的,一动也不敢再动。   云懿霆僵直着手指,半晌,缓缓收回,低沉着声音道,“走吧,到门口再说。”自己后退一步,也不上马,就牵了走在一旁。   烈日当空,云懿霆却从没觉得如此苍凉过,手掌心像是受了魔咒一样僵硬,他使劲握成拳头,试图感受握紧的温度,却是徒劳,因为握得越近,掌心越是一无所有。   车里车外,一睡一醒,不知入睡者梦着了谁,悲还是喜,清醒着的云懿霆只出神的望着身边那薄薄的、慢慢晃动的帘子,心中难受的快要抓狂,却是静静的陪在旁边,一语不发,连空气都变得沉重。   这段路变得尤其的漫长,好似走过千山万水,才终于到瑾之门口,晓莲勒马下车,从一侧打起帘子,低着头看地上。   云懿霆忽有些怯意,怕她再次避退,那沉睡中无意识的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他深受打击,眼前瞬间闪过她无数次欢快的跑出来迎接自己的画面,她总是像只灵巧轻盈的小鸟,软软的、毫不掩饰喜悦的扑在他怀里,那种满满一抱、满满一心的感觉是今生最大的满足,然而如今,她连熟睡都在拒绝。   攥了攥拳头,云懿霆暗暗吸一口气,他已经没有勇气再慢慢的过去尝试,然后忐忑的等着拒绝,索性一步上前,出手利落的直接从初夏身后将她抓了出来,近似于蛮抢,不管你拒绝还是接受,我先抓住你再说。   才睡不久的若胭正恍惚入梦,就感觉自己猛地跌落悬崖,惊得扑腾的醒来,一睁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云懿霆,一下子愣住,等反应过来,已经进了门,这才想起挣扎,猛地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踉跄着后退两步,不管不顾,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仓皇跑进内室。    ☆、不信   时间停下来了,所有人都摒住呼吸,恐惧的瞪着云懿霆,生怕他受此大辱,一气之下将在场之人全都罚了,却见他一动不动的站着,失魂落魄的望着若胭见鬼似的逃走,像根冰柱寒气逼人的立在院子中央,很快,大步追上去,“嘭”的一声,门被关上的声音,地震似的响在每个人心里。   “若胭。”云懿霆一阵风似的冲过去,将背对着他还在往里跑的若胭抓了过来,“别躲着我。”   若胭凉凉的看他一眼,掉开了头,在还没有想好如何解决之前,还是不要面对的好,因为每看你一眼,都会觉得悲凉与怨恨。   原来自己成了怨妇,怨妇,多么可怕的名字。   “若胭,给我时间,我会处理好她,你相信我,我承诺……”云懿霆急切的表白,却被一声冷笑打断,“又是承诺?三爷,从我认识你,你就在不断的承诺,可是,究竟何时才能兑现?我是否还需要一直这样相信你,像个傻瓜一样无尽头的等下去?”   云懿霆一窒,竟无言以对。   “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想要的生活,你都能给我?五天?十天?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若胭怆然落泪,“云懿霆,这些都是你的承诺,你看,我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你还记得吗?你都忘了吧,说完就忘了吧,你的承诺早就在歌舞酒乐、在美人面前忘得一干二净了!”   “没有,我都记得!”云懿霆胸口闷闷的,伸手擦她的眼泪,却被毫不客气的拂开,只好把手僵在半空,捏了捏拳,轻声解释,“最后一次,你相信我,不用太久,我会解决掉所有的麻烦,以后,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若胭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袖子胡乱的擦泪,反而笑起来,眼底透着疲倦和失望,“我不敢再相信你了,我应付不了你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也没有耐心再看不到希望的等下去了……”   “若胭……”云懿霆突然觉得害怕,害怕手心里最珍贵的宝物会从指缝里滑走,不受控制的滚落到地上,啪的摔碎了。   若胭看着他,慢慢的滑落泪水,“三爷,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也没有能力留住你,放手吧。”说着话,猛地推他,这一次却不比上次,被他抓的紧紧的,十指用力,几乎要嵌进她胳膊。   见她要走,云懿霆越发的把她拉进怀里,不容动弹,目光凝肃,一字一顿的道,“我不放手,永远都不会放手,若胭,你也记住了,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别想着放手,你无路可退,必须在我身边,等着我,等我把一切处理好,我就会回来,还在你身边。”   多么蛊惑人心的声音和话语,温柔、坚定、情意绵绵,若胭心口一动,转又凉凉低笑,又是一个承诺,与往日的承诺并无两样,自己本是将他的每个承诺让当成信仰与希望供奉起来,作为生活的动力与幸福的源泉,可惜,最终发现,当这样所谓的信仰越来越多,也就变得贬值了,不再是动力,也不再是源泉,反而成为一柄柄尖刀,在凌迟等待的心。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相信。   云懿霆却无法适应她的沉默,紧张的低下头来蹭她额头,这是他们最常见的亲昵动作,若胭一扭头,错开了。   若胭的回避让他感觉生命在加速的流逝,身体里有什么正在变冷、还有什么正在远去,这让他越来越不安,试图通过征服来掌握自己的所有,云懿霆突然捧着她的脸狠狠吻上,动作紧张粗暴,若胭尖叫一声,恼怒的挣扎。   如果我愿意,亲昵是一种幸福。   如果我不愿意,则成了羞辱。   “三奶奶。”门外及时响起佟大娘的声音。   若胭如见救兵似的往门口挣,云懿霆则恍若未闻的将她钳制。   佟大娘的声音略停了停,再度响起,“三爷,老妇有话想和三奶奶说,三爷应该会乐意。”   云懿霆闻言略怔,慢慢放松,变得轻柔起来,将她的头按在胸口,轻轻的喘口气,没说话,静默片刻,然后松开她走了出去。   若胭站在屋子中间,像个落水被救起的孩子,冻得簌簌发抖,直到佟大娘走过来,慈祥的拍拍她的肩,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大娘。”若胭压低着声音,哽咽欲泣,唇齿之间依然留着他的气息,似乎与往常一样温润,又似乎变得陌生、苦涩。   佟大娘叹气,“三奶奶也太倔强了,若是能软顺些也好。”   软顺?像琴儿那样,还是像菡娘那样?若胭不回答,心里难受的要命,垂着头道,“大娘,我实在不知如何面对,我做不到视而不见,也做不到任其而去。”   “听大娘的,为了这一辈子,三奶奶要学着把三爷的心再拉回来,老妇看三爷虽然不够专情,但是对三奶奶并非完全不顾,只要三奶奶肯花些心思,三爷也必定还要念着旧情。”佟大娘软言相劝,“三奶奶只管自己委屈,也该想想缘故,那琴儿和菡娘何以能吸引三爷,自然是使了手段和心思的,虽说那是娼妓下作,但是也有可取之处,男人嘛,哪有几个自制力强的,总难拒绝那些个主动投怀和软言蜜语,三奶奶虽然身份不是她们比的,也不妨试试,三奶奶和三爷有旧情旧义,只要三奶奶肯主动些、软绵些,三爷怎么能舍下?”   “大娘别说了。”若胭烦躁的截住,“我心里乱,我做不出那样的事,说不出那些话,我……”   佟大娘有些着急,“三奶奶……”   若胭将脸伏在椅子靠背上,阻道,“不要再说了,大娘,让我清静清静。”现在不是他念不念旧情,而是不愿立即斩断与那两个娼妓的关系,莫不是要自己主动求欢,然后将他整天缠在身边,不许他们见面?   “三奶奶,六小姐来了。”晓萱在门外轻轻的道。   若胭疲惫的叹口气,强忍着痛苦,收拾情绪与妆容,轻轻的道,“大娘,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连云归雁也不愿告知,为什么呢,若胭也说不上来,大概是不想丢脸,是不想丢自己的脸,还是云懿霆的脸?   佟大娘点点头,怜惜的握住她的手,“也好,后宅院里是非多,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瑾之的几个丫头,老妇上午已经做主召集来警告了一遍,她们也还不太清楚具体情况,却也不能让她们出去嚼舌头,对了,明玉上午也让丫头过来问情况,因是昨天晓蓉去的时候,明玉也在,担心你出什么事,这不又让丫头来问问,我已经替你答复了,只说无事,因去园子里玩了,丫头一时没找着就慌了,四处胡找。”   若胭苦笑着谢过,这倒正是自己的本意。   两人正相互交代着,就听云归雁的笑声在外面响起,“若胭,是不是又睡着了?我刚瞧着三哥出门,你又犯困了么?”   云懿霆又出门了?若胭步子一顿,脸色又白了几分。   佟大娘则低声问,“怎么,三奶奶最近身体不好,总犯困么?”   若胭摇头,低声解释,“哪里是我身体不好,只是不想见那丫头罢了,大娘这段时间就在表姐那边,怎么不知归雁老过去?”   佟大娘释然,含笑不语。   才到门口,已见云归雁兴冲冲的跳上台阶,先是向佟大娘行礼道,“原来大娘回来了。”又对若胭挤眉弄眼,“我昨儿来找你玩,听晓蓉说你上街去逛了,好呀,有什么好玩的,也不叫上我,可是和三哥一起去的?”   若胭不由愣住,原来晓蓉是这么对外解释的,那么府里其他人知道的也是这个说法了,怪道静悄悄的没有动静,若是得知云懿霆去太子府又要了个女子,并且自己还赶过去撞个正着,早有何氏等人上来打听了。   佟大娘见若胭失神,忙抢着笑答,“老妇还想着呢,怎么六小姐昨儿没过去明玉那边,中午膳时,明玉还提及六小姐呢。”   话题飞快的转过去了,云归雁眼睛一亮,“果真?那我明天就去找明玉玩去。”既是午膳时提起,那么许明道也一定听见了呢。   佟大娘就陪着说了会话,云归雁才离去。   天色很快黑透,满屋子的烛光燃起来,云懿霆仍然没有回来,若胭把自己关在书房看书写字,初夏蹑手蹑脚的凑过去,瞧仔细了她面容平静,这才试探的道,“三奶奶,香棋送的汤药,是不是该……”   若胭看她一眼,没说话。   初夏只好坦白了说,“三奶奶,昨儿是说好的,这样的大事应该告诉三爷,让三爷做主,奴婢知道三奶奶现在心里委屈,只是奴婢心里想着,既是这样,便更该让三爷知道才好,三爷若知三奶奶受苦受欺负,必然怜惜,少不得陪着守着,时间长了,那些个狐媚子,也就……”   “初夏。”若胭皱眉看她,将书放下,黯然道,“以后不要再提汤药了,什么时候香棋送来,你只收下再倒了就是,大奶奶见我没有察觉也就罢了,等她觉得差不多该收手了自然收手,我也不愿说破,就这样过着吧。”   初夏急了,“三奶奶就此忍下不成?咱们从不害人,可是三番两次被人害,不知情也就罢了,既然知道真相,倒仍要装个糊涂不成?这府里,虽说各是各的小院子,但是斗争伤害屡屡不绝,三奶奶既是受了委屈,便交三爷做主,正是适合,三爷也好因此收心,有什么不好?三奶奶自从嫁过来就百般忍受,从不与人正面冲突,不过也是求个家和万事兴,可是这样长久下去……”   长久?若胭抖了抖眼皮,“过几日再说吧,让我想想。”   初夏着急,欲语又止,到底怕又引她伤心,只好咽下催促的话。   这一夜,云懿霆没有回来。   若胭对着明晃晃的红烛发了整整一夜的呆,直到天色大亮,也没有想明白自己与云懿霆将来要如何继续,却多少振作起来,梅若胭两世为人,难道当真要因为可笑的负心男人,两次绝望到死吗?那些努力活着的日子、那些在嘲弄和阴谋中咬牙走过的路,随着窗外的光线渐渐清晰,梅若胭,就算哭,你也只能躲起来哭,面对世人,你要倔强的笑,你从来也不是那种哭哭啼啼、柔弱到需要人捧在手心的小女人,不管最后决定将来的路怎么走,现在,把眼泪收起来,让所有人看到你的平静。   晓萱试着请示,“奴婢代三奶奶去给二夫人请安吧。”   若胭摇头,“不必了,我自己去吧,昨日就没去,今日再不去,便不该了。”   “可是,”晓萱犹豫不安,主子又没回来,自己连提也不敢提,唯恐碰触到若胭的伤口。   若胭提了提嘴角,算是在笑,“走吧,请个安而已,不用紧张。”当先出门,晓萱和初夏惴惴不安的相视一眼,紧随在后。   还没到存寿堂,恰在园中遇上云归雪,她扭头就看见若胭独自带着两个丫头走来,诧异的四下张望,确认不见云懿霆,就冷哼一声,停在原地等着,噘着嘴道,“今儿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三嫂居然一个人来请安?我三哥去了哪里,难道又悄悄的去找父亲去了?”   她就那么大剌剌的站在路中央,若胭只好停在她面前,表情轻轻冷冷的,沉默了一会,道,“怎么,七妹妹是在惦记着一份加急军报吗?”   云归雪脸色一变,怒道,“你这是在诅咒父亲吗?上次太子出事,就差点要了父亲的命,再来一份军报,你想父亲怎样!”   若胭静静的瞥她一眼,冷冷一笑,反问,“怎么七妹妹只记得太子出事的军报,就不记得捷报了?”   云归雪哑口无言,扭头就走。   若胭面无表情的看她走远,这才慢腾腾的跟上,有意与她隔出很长一段距离。    ☆、早产   厅内,云懿钧与云懿诺轻声的说着什么,各自含笑,何氏则呵呵笑着,一边端了茶递给和祥郡主,一派其乐融融。   云归雪板着脸冲进来,娇嗔的喊了“母亲”和“大哥大嫂”,就很不高兴的坐在一旁,何氏笑问,“七妹妹,这是怎么了,一早上就带了气,可是哪个丫头犯了糊涂,惹了七妹妹生气?七妹妹只管该说说,该罚罚,何必让自己难受。”   云归雪哼道,“哪里是我的丫头,要是我的丫头,我早拖出去打一顿了,还犯得着气吗?”   众人一听这话就愕然。   和祥郡主蹙眉问,“雪儿,究竟何事?”   云归雪却闷闷的一摆手,“没事,不说也罢,休再问我。”   何氏凑过去,待要低声细问,就见若胭进来,也不好再说话,眼珠儿一转,回到自己座位,对若胭笑道,“三弟妹昨天没过来母亲这儿,是晓萱来请的安,母亲和我这儿还担着心呢,这一整天都惦记着,也不知三弟妹怎样了,今儿见了三弟妹,才肯放心,三弟妹这一向身体都不太好,也是难为。”   都惦记一整天了,怎不见来个人问上只字片言,香棋来送药也一字未提?若胭微微一笑,先向和祥郡主行了礼,这才答道,“多谢母亲和大嫂关心,有母亲的药方,又劳烦大嫂日日熬了药让香棋送来,已是过意不去,若胭在此谢过。”   和祥郡主目光微闪,含笑点头。   何氏则呵呵直笑,摆手道,“三弟妹忒见外了,你我妯娌,说这些做什么,你身体好了,我也高兴不是,对了,这药也喝了好些日子了,可觉得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若胭简洁的回答。   和祥郡主笑道,“这个药我也常吃,养胃最好不过了,你再接着喝就是了,虽说略好些了,但是多坚持些时日,也能巩固疗效,熬药这事你也别操心,一切都有你大嫂呢,她是个细心的,这点事还办得好。”   见婆母当着妯娌的面夸奖自己,何氏喜不自禁,忙接过话题,只差没拍胸脯保证,“正是呢,三弟妹只管安心养着,我左右也没别的事,就这个,母亲交代下来的,必定要办妥。”   自从上次何氏假孕揭开真相,和祥郡主借“休养”为由,将她原本管着的账都收了回去,这段时间,何氏还真是闲的发慌,成天见的往存寿堂跑,上上下下的献殷勤,希望能再挽回些什么,好不容易和祥郡主又想起往年常吃的汤药,要和若胭一起服用,忙不迭的讨了差事来。   若胭看着她淡淡一笑,谢过,并无多话。   何氏似是说话来了兴致,得意的扬着脸将若胭左看右看,忽又问道,“三弟今儿怎么没来呢?”   和祥郡主倏的抬眼扫过何氏和若胭,不动声色的又垂了垂眉,端起杯子慢悠悠的喝水,她从不过问云懿霆的去向,一是因她继母的身份,不方便干涉太多,又知云懿霆性情自小放纵,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二是上次太子之事,她将云懿霆幼时的木剑和若胭的衣裳暗中送给侯爷,意图逼云懿霆死在侯爷前面,此举终究过于险恶,后来太子顺利脱险,她是松了口气,不想那送物之人竟失了联系,再没有返回,不知生死,这件事总叫她心里不安,虽后来多次又派人沿途寻访,都无结果,虽说事情过去这许久,从不见云懿霆和若胭提及,亦无异常反应,到底问心有愧,忐忑不安,更不会主动问及云懿霆的事。   云归雪见何氏发问,顿时来了兴致,傲然瞥一眼若胭,坐看她如何回答。   若胭心口钝钝的痛起来,眸子微微一黯,脸上却仍是挂着已经僵硬的笑容,正要答话,忽见彤荷匆匆进来,禀道,”二夫人,三奶奶,晓蓉来了,说是有急事要禀报三奶奶。”   若胭不由的惊诧,和祥郡主也好奇的让彤荷快去叫进来,很快就见她带了晓蓉进门,晓蓉行礼道,“三奶奶娘家府上派了人来,要三奶奶尽快回去一趟。”   不唯若胭,就是在座之人也无不诧异,虽各人对若胭喜恶不一,却也都知道若胭因杜氏之死,与娘家关系并不亲厚,今梅家一早送信来,说不定是出了天大的事,因此不等若胭说话,和祥郡主已经开口,“老三媳妇,既是来了信,你就赶快过去吧,勿多耽搁。”体贴之极。   若胭心里纳闷,也不好迟疑,忙道了谢,带了丫头们匆匆离去,一路上想着会有什么大事又想起自己来,到了瑾之,果然见厅上拘束的站着个丫头,面生的很,见若胭当先进来,打扮虽然简朴无饰,但是周身气度自与丫头们不一般,犹豫了一下,才上前行礼问安。   若胭便问她梅府出了什么事,是谁派她来的,那丫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摇头,“奴婢不知出了何事,只是老爷说让奴婢来请二姑奶奶,奴婢就过来了,别的一无所知。”   若胭皱了皱眉,她岂看不出这丫头说谎,分明是知道实情却不肯说,也懒得追问,心想既然都找了来,不管怎么,总要去看一看,就带了初夏和晓萱即刻出门,临出门前,晓蓉和晓莲也跟了上来,还道,“以后三奶奶走到哪里,奴婢也跟着。”   若胭只当是云懿霆的命令,也不多话,由着她们四个把自己团团围住。   一进梅府,就觉气氛不对,连空气里都是伤心、紧张的气味,寥寥可见几个下人都屏息垂首,大气也不敢喘,若胭越发的奇怪,一边猜测着进了内院,梅府甚小,虽说也分成数个小园,但是整体占地面积小、设计紧凑,若不是围墙重叠、果树恣意长高,一眼望去,也就几步路的距离,谁要是扯着嗓子喊一声,各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楚。   这不,若胭刚跨进垂花门,就听见有人歇斯底里的哭喊,不由的驻步,循声判断,听起来,声音是从西北角传来的,那里,应该是大郑姨娘的北园,莫不是大郑姨娘出了事?   虽猜疑着,却径直往中园去,既然来了这里,还是要先见了张氏再说,杜氏和章姨娘都已不在,不来这里,还真是无处可去。   那领路的丫头一路跟回来,却阻道,“二姑奶奶只去北园就是,老太太和老爷现在都在北园呢。”   若胭听了便径直进了北园去,果然张氏和梅家恩都在这里,不仅他们俩,这府里差不多所有人都在这里了,一个个神色悲痛沉肃,甚至都抹着眼泪,有哭喊声从内室传出,尖利、伤心欲绝,张氏坐在藤椅上,双手紧抠着扶手,每听一声哭,也跟着哭一嗓子,梅家恩陪在旁边,帮她顺气,一脸的愁苦。   大郑姨娘带着梅映雪和梅映霜站在张氏身后,低低的哭泣。   没有小郑姨娘。   若胭愣住,这是闹那样?转瞬就明白,这是小郑姨娘有事了,内室那哭喊就是小郑姨娘发出来的,忽想到小郑姨娘怀着身孕,算月份也差不多了,莫不是要生了?   可是,生孩子这事叫自己做什么,我又不是稳婆。   正暗自狐疑,同行的丫头已经抢先进去交任务了,众人看若胭来,都直刷刷的盯过来,张氏更是一跃而起,差点没扑到若胭身上,面上一喜,大声道,“哎哟,二姑奶奶可算来了,快快净手更衣。”又回头吩咐大郑姨娘,“还不快去告诉法师,就说二姑奶奶已经到了。”   大郑姨娘一溜烟就进去了。   若胭如坠云雾,完全不知张氏何意,蹙眉要问,张氏忽又大哭起来,哭得悲痛万分,却是对梅家恩哭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要我梅家绝后不成,亲疏贵贱你该分得清的,不必我多说了,现在二姑奶奶来了,你自去说罢。”   若胭再是迟钝,也隐约觉察出不对劲,心知前面必有大坑,等着自己跳进去,就沉静下心,也不理会他们的哭闹,规规矩矩向张氏和梅家恩行了礼,又唤了梅映雪和梅映霜,梅映雪恨恨的剜了若胭一眼,梅映霜的神色十分复杂,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茫然不知对错。   梅家恩叹口气,朝内室看一眼,拉长着脸对若胭道,“小郑氏早产了,孩子没保住,是个男孩儿。”   原来如此,孩子没了,怪不得哭得这样伤心,撇开往日恩怨不说,这确实是件令人悲伤之事,若胭虽未为母,也能理解孩子在母亲腹中数月、母子骨血情深,不由得对小郑姨娘生出几分怜悯来,且不论这孩子是她用怎样不堪的手段才怀上,往日里又利用腹中孩子嫁祸污蔑若胭和章姨娘,此刻,她只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也是可怜,又不知如何相劝,自己对这种事情还真不懂开解。   梅家恩倒也没指望她说出什么宽心的话来,自己又接着道,“孩子月份大了,小郑氏生下来也吃了力,伤了身子,大夫说是往后怕再不能有了。”   竟这样严重吗?若胭心一沉,更是明白一家子的悲伤情由了,尤其张氏,自从梅承礼离家之后,就一心都在小郑姨娘的肚子上,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这下子,希望完全破灭,不但眼见着快要出世的孙子没了,就是以后也没了,这对梅家、对张氏,不亚于倾覆之灾。   梅家恩见她发呆,也不等她说话,又道,“只因请了个法师来消血光晦气,那法师倒是指了一条明路,说是有个法子能保住小郑氏的身体,将来仍有希望。”说到此处就略略一顿,紧盯着若胭道,“法师说,要一个已经出嫁却尚无子嗣的至亲姑娘来祈祷。”   “怎么个祈祷?”若胭陡然打了个冷颤,莫名的觉得不安,一要已出嫁,二要未生育,三要至亲,这样明明白白的三个条件,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缓缓问道。   梅家恩道,“倒不是大事,法师说要做三天法事,既为驱逐死去的孩儿亡灵怨气,又为小郑氏安魂固元,你也不必做什么劳累事,只要这三天陪着小郑事,每日滴血为小郑氏凝神,听从法师安排,该跪拜就跪拜,也就是了。”   若胭惊愕的瞪着他,“滴血?”   “法师是这样说的。”梅家恩点头,“你也不必害怕,用不了太多血,只要让小郑氏每日喝几口就好,你放心,厨房已经备下补血汤药,给你好好补补。”   若胭握了握拳,一时不知自己该气愤还是该可怜他们,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喝了自己的血,小郑姨娘就能再怀上孩子了?再者说,凭什么自己要放血给她喝?如果对方是杜氏,自己自然毫不犹豫,可她是小郑姨娘,一个曾经使心计伤害自己和章姨娘的人,对这样一个恶人,自己没有诅咒她已属善心,还要给她喝自己的血?为她磕头三天?   她冷冷的笑起来。   梅家恩见她这样反应,很是不悦的拧了拧眉头,“若胭,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你要看着娘家绝后吗?我亦不索要你性命,为何连这点牺牲也不肯?”   张氏更是滔滔大哭,拍着腿啪啪作响,“二姑奶奶,梅家养你十几年,又把你风风光光嫁去侯府,如今做着侯府的三奶奶,吃香的喝辣的,就忘恩负义把娘家撇在一边了,我们也不求你金山银山的往娘家搬,不过是要你为娘家子嗣帮这个小忙,你也这样狠心,你身上那么多血,喝几口也不要紧,我又特意买了一只鸡,专门为你补血炖汤,这样待你,你还有什么不愿,总要看着娘家断了后才舒心?”   若胭气急反笑,冷眼看她,不置一词。   却见内室里突然快步出来几人,竟是赵氏当头,后面跟着郑全中,还有一个装扮怪异的老者,僧不僧、道不道,不伦不类,大约就是梅家恩提到的法师了。   赵氏一出来就跳脚指着梅家恩骂,“你真是没用啊,我女儿为你梅家受这样大苦,你却救也不肯救,好个没良心的丈夫啊,我家淑芳要是有个什么差错,我就先去衙门闹上一通,再一头撞死在你梅家大门上,总要你全家也过不下去。”   梅家恩烦躁的扭开脸,张氏就心疼的将赵氏拉开,“你骂家恩做什么,是二姑奶奶不肯呢,人我已经叫过来了,肯不肯的我们总不能拿绳子绑了吧。”   赵氏怒道,“我两个女儿都做了他的妾,你就该拿绳子把他绑了,我不管谁是谁,总之都是你梅家的人,法师我已经找来了,做法的法器也都准备好了,要是十二个时辰之内不作法,淑芳将来生不了孩子,你梅家就断子绝孙了!”   这句话吓得张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断子绝孙四个字无疑像把刀扎进她心里,怎么忍受得了,直直的看着若胭,突然扑上前就下跪,唬了若胭一大跳,倏的后退两步,避在一边,晓萱已经抬手将她托住,任其用力也跪不下去。   张氏无奈,只好跺脚又返回,那法师却施施然开口了,朝着若胭合十道,“二姑奶奶当知,为人子女,就该为父母分忧解难,自古以孝为德,子女为报父母恩情,舍命尚可,何况区区小事,二姑奶奶是个知书达理之人,自当明白这个道理,如今父母有用得着二姑奶奶的地方,二姑奶奶便不该推三阻四,罔顾孝义。”   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   若胭却越发的疑窦丛生,端详着那法师,冷笑道,“不知这位法师在哪寺哪观修行?法号是什么,哪位高人门下?已经悟道多少年月,一向修习什么真经,学得什么阴阳术数、星宿八卦啊?”   法师愕然无语,半晌,垂目一叹,摇头道,“二姑奶奶就是质疑老衲的法力了?算了,既然这样,老衲就告辞了,贵府自求多福吧。”说着就要走。 ☆、撕闹   赵氏和郑全中忙左右拽住,郑全中冲着梅家恩怒道,“妹夫,法师是我请来的,你不懂这些自然不知,这法师本事大着呢,你要是气走了,害了我妹子,我与你没完。”   原来是郑家请的法师!若胭顿时心中明了,这必是郑家对若胭积怨已深,才故意针对的呢,当然,张氏也必定心知肚明,乐意促成,本来她就不信这劳什子的封建迷信,要是真的喝口血、磕个头就能生孩子,哪还有那么多不孕不育症患者,再打量这法师,就越发的怀疑他是个假冒货。   倒也不是自己惜命,舍不得滴血,上辈子多次无偿献血,眼也未曾眨过,果真能滴血救命,自然义不容辞,但是眼前这件事么、这个人么,就只能呵呵一笑了。   此时,郑全中却已忍耐不住揪住了梅家恩,赵氏也顺势攀扯过去,只管闹嚷着要他赶紧处理,梅家恩本已是心乱成麻,烦躁悲痛不堪,再被两人这么一拉扯纠缠,没多久就挣扎着怒吼起来,“成什么体统,这里是我梅家,怎么处理都是我梅家的事,论得着你们在这里做主吗,再这样混帐,都给我滚出去。”   赵氏心怵,缩了缩手,心知不是梅家恩的对手,又扭头奔张氏来,奈何不了年青的,还奈何不得老太太么,当下两个就扭成一团。   郑全中更是比其母强硬,才不理会梅家恩,直接一拳就冲他面门打了过去,“你才混帐王八蛋,敢赶我们走?我告诉你,我两个妹妹都嫁给你,这里就是我郑家的家了!有本事你让衙门告去,看谁丢得起这个脸,你这个六品大官也不做用了,直接滚回延津去!”   这是个更狠的,梅家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当真的地痞无赖。   梅家恩捂着脸闪避,果然说不上话来,他哪有那个胆子把家丑捅出去,捂还捂不及呢。   张氏更是气得直喘气,又被赵氏扯得衣冠不整,索性两眼一闭就装晕。   这一招倒是好用,梅家恩彻底没激怒,使劲了全力把郑全中甩开,连唤着“娘”,扑过来,赵氏却不依不挠,哼道,“别在我面前装晕,打量我不知道你那德行,去年为了陷害杜氏就装晕,还让二姑奶奶背着,老不要脸,今天又来这一套,你以为我和她们一样蠢?我呸,我告诉你,我可没那么好糊弄!”   一语道破天机。   众人愕然,面面相觑,若胭更是呆了一呆,想起那次在南园,张氏晕倒后,自己真是咬着牙将她背回中园,前前后后的忙碌,后来还挨了跪,记得那次杜氏为了给自己求情,被梅家恩气得晕倒吐血,没想到,剧情逆转,张氏竟是装晕,若胭陡然觉得气血上涌、胸口剧烈起伏,恨恨的攒紧拳头。   梅家恩跳起来要斥责赵氏“血口喷人”,却突然见张氏瞪眼醒来,双臂一张,就扯过赵氏的衣领,痛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指使女儿爬床也就算了,还在这胡言乱语、丢我脸面,我要跟你拼命!”两人又扭到一起。   一屋子人无不大跌眼镜,张氏此举不但明言小郑姨娘是受了赵氏的指使主动勾引梅家恩,更落实了赵氏的话“就是装晕”。   梅家恩和郑全中各自上前相助。   局面顿时大乱。   梅映霜一脸的又红又紫,扭头就跑出去了,梅映雪喊她一声,不见搭理,也就哼一声,自己进内室去。   若胭厌恶的扫一圈这几张丑陋的面容,冷漠的后退两步,站在角落里旁观。   这就是自己的娘家,恶心至极!   那法师却忍不住叫嚷,“你们还做不做法事了,再打架,我就走了啊。”   这一嗓子倒是有效得很,四人都松开来,很快又齐刷刷的扭头盯着若胭。   梅家恩到底自负是一家之主,刚才乱战之中已经失了颜面,现在急需抬高身份,端足家长架子,就当先对若胭沉下了脸,“若胭,你也看见了,如今这家里都因你未出世就胎死腹中的幼弟悲痛万分,你是长姐,自当为家里做点事,这是你该当的责任,容不得推辞,就算嫁出去,也总是我梅家的女儿,你现在就去沐浴更衣,配合法师祈祷求福。”   这话已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了,带着不容抗拒的凌厉。   完整的看完刚才这一出好戏,若胭心中不知又对杜氏多了几重怀念和同情、对梅家多了几重厌恶与鄙夷,更无可能应许,当下凉凉的答道,“老爷,我不同意。”   众人哗然。   四人各自变换神色,暴风雨在下一瞬间就可能扑天而来。   若胭却又冷冷的笑了笑,“老爷正是年富力强,想要子嗣也不是难事,何必弄出这么多丑事来,传出去叫人笑话,老爷已经与母亲和离,白纸黑字红指印,早已在户部登记落案,如今可是内无妻室,不妨再娶一房正室太太回来,名正言顺的生个嫡子,却不比这样邪门歪道求来的庶子强上百倍?老爷现做着六品朝官,想娶个继室还不容易,想来再娶回来的要比母亲当年强多了呢,老太太向来心疼老爷,想必早就在四处打听,要为老爷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太太了吧?老爷和老太太有功夫在这里听信谣言惑众、把堂堂官员的府邸弄得乌烟瘴气,还不如关上门细细商议娶继室要紧,要是还觉得不保险,那就再多纳几房姨娘,三个五个都无妨,总是子嗣重要。”   梅家恩和张氏都傻眼了,再想不到若胭会当着众人的面尖锐的说出这番话,还没细细思量,赵氏和郑全中就疯了一样朝若胭冲过来,郑全中甚至直接操起身边一把椅子就向若胭当头砸下。   晓萱和晓蓉身形一闪,众人尚未看见人影移动,已听砰的声响,紧接着郑全中就往后飞起,重重的摔在地上,他见一个不起眼的丫头也这样厉害,一时不敢再上前,赵氏倒没那么惨,却是不轻不重,恰好被推的后退到墙边,忽又见内室冲出来两人,披头散发的抱住梅家恩,痛哭不止,竟是大郑姨娘和小郑姨娘姐妹俩。   小郑姨娘连鞋也未穿,想是直接从床上下来,扑在梅家恩怀里哭道,“老爷要为妾做主,妾一心只在老爷身上,二姑奶奶却是好狠的心肠,要是要挑唆老爷另纳新欢、抛弃妾呢。”   郑家人一窝蜂全围过去,哭闹骂嚷,震耳欲聋,梅家恩只觉得焦头烂额,却被拉扯住连跳脚也不能。   恰在这关键时候,张氏两眼一闭,又晕过去了。   梅家恩一看,大喊“快让开,娘晕了”,挣扎着过去扶,郑家人哪里肯放,赵氏仍说“又装晕,要不要脸”,梅家恩再忍不住,也顾不得她是谁了,猛地将她推开,打开一条路,奔过去扶住张氏。   赵氏冷不防被推在地,也不起身,坐地上就哭,将身边可触及的家具物什摔了个干净,指着梅家恩破口大骂“忘恩负义”,两个姨娘都哭着扶起,郑全中骂一声“王八蛋,都别活了”,再次挥起拳头冲向梅家恩。   场面再度失控。   若胭眯了眯眼,突然觉得呕心,胃里翻腾着想吐,扭身就走了。   本来还想打听一下章姨娘搬出延津老家的原因,现在也打消了这个念头,罢了,搬出去也好,管他什么原因呢,如今的自己也顾不得了。   出了北园,耳边仍是不绝的叫骂声、蓬蓬的砸东西声,乱成一锅粥,赶紧快步走远,直到上了抄手游廊好远,才觉得舒服些,坐在廊凳上歇口气,心中滋味已不能言词形容,只暗想,世上最丑恶的场面大约莫过于此了吧。   略坐了坐,若胭又起身穿过一段土路来到西南角的小门口,想看一眼那个曾经住过大半年的院子,却见门口落锁,尘土覆盖,愣了愣,转身走了。   又上游廊,欲待出门去,却见东头站着两人,背对自己,面朝东园方向,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定睛一看,竟是梅映霜和郑金安,梅映霜低垂着头,双肩微微抽动,像是在哭,郑金安小声说话,应是劝慰,若胭略一迟疑,就走过去。   两人听到动静,都回头来看,见是若胭,梅映霜突然提了裙子,蹬蹬的跑了,却是往东去。   东园不是封了吗?   若胭正纳闷,郑金安却迎面走来,大大方方的行了个礼,面色却不好看,不安的垂首站在一边,轻声道,“二姑奶奶,我……我……连我也无颜见你了。”   若胭顿觉心口柔软,即使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姓郑,自己却从未将她与北园那几个正打闹不休的郑家人视为同类,她像是一朵真正纯洁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和梅映霜一样……梅映霜……她……,想起多次避而不见的梅映霜,若胭又有些失落,这个四妹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金哥儿,这不关你的事。”若胭道,“你多和映霜在一起,她和你一样,是个好姑娘。”即使她已不愿理自己,可自己依然相信,她还是个好姑娘。   郑金安点头,“映霜姐姐心里很不好受,老太太前阵子还说,等二姑生下孩子,趁着办酒席,多相几户人家,要给映霜姐姐定亲呢,映霜姐姐哭了好几天,不想,二姑的孩子突然没了,事情乱糟糟的,大家心里都难过。”   这么早就相亲?梅映霜才十二岁呢,若胭大吃一惊,转又叹想,张氏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若胭拍拍她的肩,无话可说,初夏突然上前,向郑金安深深鞠了个躬,道,“奴婢是三奶奶身边的初夏,当初多谢了郑小姐的相助,在此谢过。”也不说具体何事,只这么突然冒出来行礼道谢,郑金安没反应过来,忙避开一旁,连连摆手,还没说话,若胭已经道,“金哥儿,这个礼你受了就是,也不必多想,我们总是记得你的。”   郑金安愣了好一阵,突然笑起来。   若胭想了想,又道,“小郑姨娘的法事,我没同意,但愿你不会怪我。”   郑金安低下头,手指拘束的绞在一起,“二姑奶奶别提这事了,我自然不会怪二姑奶奶。”   若胭心中洞明,猜出郑金安大约也知道些实情,只是介于家人的原因不能坦白,也就不多追问,只说“你明白事理就好”,又想起梅映霜,诧问,“映霜刚才往哪里去了,东园?”   “是呢,东园现在是大姑住着。”   若胭心口突觉闷痛,一想到杜氏曾经住过的园子现在被大郑姨娘占着,就难过的要命,可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得,只好苦笑两声,再不愿说别的,别过郑金安往外走,以后,连东园也不再是留恋之地了。   出了垂花门,若胭刚长吐一口气,就听前面有人猛地嚎了一嗓子,险些吓着,再一看,却是梅顺娘抖着一身肥肉颠颠的迎面走来,两个丫头在后面追。   “梅若胭,你站住!”梅顺娘一看若胭,就猛地立住脚,瞪眼相对,圆嘟嘟的脸上还挂着一道道的泪沟,煞是精彩,“你来的正好,跟我进去。”   好大的口气!若胭冷漠的看她一眼,“大姑妈,你来的晚了,我正要走呢。”   梅顺娘嚷道,“不许走,我正有事找你,怎么,我是你大姑妈,找你不得吗?都见上面了,留一步又怎滴?”   若胭没作声,心想这话从道理上讲,倒也没什么错,正要应许,忽闻一声冷笑,“哟,大姑妈来了,你找二姐姐做什么,奶奶都昏过去了,也不见她帮个忙,你还想指望她什么?”赫然是梅映雪,看来她也看不下去那场闹剧,跑出来透气了。   梅顺娘一看梅映雪就喜了,撇开若胭向她走去,“映雪来了更好,你爹呢。”竟没问起张氏晕倒之事。   “他么,此刻怕是脱不开身。”梅映雪漫不经心的道。   梅顺娘也不问缘故,只拉了梅映雪哭起来,“每次来,你爹都是一堆破事,连人也见不着,我也不求他了,映雪,你可要帮帮你表哥,他被一群流氓打成重伤,腿骨都断了,如今连床也下不来。”   “竟有这事,大姑妈还是赶紧去请医吧,这个事我怎么帮得上?映雪又不会接骨治伤。”   梅顺娘顿足道,“我要你接骨做什么,你去求求齐大人,让他去衙门走一趟,帮忙惩治凶徒。”   梅映雪目瞪口呆,“大姑妈,你说笑不是,我还没成亲呢,怎么好去求齐大人?二姐姐就站在这里,你不如求二姐姐,侯爷权势滔天,这点事还帮不上么,不过一句话而已。”说着,吃吃一笑,“我要去厨房了,大姑妈请便。”扭身就走了。   梅顺娘气得直骂,“死妮子,攀上齐大人就了不得了?连我这个大姑妈都不放在眼里了。”又飞快的回到若胭面前,抹着泪哭道,“若胭,你一向比映雪乖巧懂事,你表哥如今被人欺负了,自然还要你这个做妹妹的帮忙,若胭只要回去跟侯爷说一声就好,侯爷一句话,衙门还敢不听?”连“若胭”这样亲昵的称呼都叫出来了,看来是真的有求于她了。   若胭差点笑出声来,“侯爷正在边关领兵,大姑妈愿意等着侯爷回来再说?”   梅顺娘被堵住话,忙又道,“那你就和郡主说,郡主那么大身份,说话也一样管用。”   若胭冷笑一声,一个字也懒的说,转身就走,想起去年腊月在街上见到贾俊因烟柳之事被人围殴,后来年初二在梅府垂花门口偶遇梅顺娘一家,夫妻俩只带了贾秀莲,并没有贾俊和妻儿,想来就是才挨的打,起不来身,留了王氏在服侍,可见是被打的狠了,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又死性不改,活该被打。   梅顺娘见她如此绝情,跳起来大骂,“梅若胭,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贱……”   “啪。”脆生生的耳光声,打断了梅顺娘的话,晓萱拍拍手,闪身又回到若胭身边。   恩义?你于我有何恩义?若胭头也不回,领着丫头们出门而去。    ☆、斥退   从梅府回到瑾之,若胭有种从换监狱的感觉,瑾之,瑾之,原本是若胭心里幸福归宿的代名词,如今也成了度日如年的大牢,所有的物件都一成不变,唯有那个人变了,然而,只需他一人改变,一切都天翻地覆。   若胭喝了口水,正欲更衣,忽闻门外传来声音,娇媚、张扬,很是熟悉,是琴儿。   她怎么这时候来了?   若胭愣住,琴儿自从端午节被太子指给云懿霆,已在瑾之住了十余日,却多是随云懿霆外出游玩,每次出入,云懿霆并不与她同行,都是晓莲单独领着送进送出,因此倒也无人注意,这两天因菡娘的出现,琴儿再没来过,今儿却又来了,偏偏云懿霆不在。   门开着,琴儿抱着琵琶站在门口,挑衅似的看着若胭笑,“三奶奶这两日过得可好?”   若胭不理她,心里刀割似的疼,她已然知道琴儿身份的确与当初的灵儿、巧儿不同,是皇上从宫廷乐班中挑选出来赏赐给太子的,故而可以坐在太子身边演奏,太子把她送给云懿霆,怕是也笃定了云懿霆不敢再杀她,宫廷乐人都是在内廷有身份登记的,若是贸然死在侯府,事情总不好解释,琴儿也是自知这一点,才格外放肆。   “晓萱,带她下去回屋。”   晓萱才动,琴儿已经咯咯笑起来,“我是太子亲人派人送过来的,三奶奶也不必赶我,我知道云三爷不在,他此刻怕是正在菡娘身边欢娱作乐呢,无妨,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到云三爷回来,琴儿再为他弹一曲《凤求凰》。”真是嚣张之极。   初夏气得大骂,“不要脸的贱人,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别站污了地方,还不躲着去!”   琴儿毫不生气,反而身体软软的一斜,靠上了门,端的是好耐性,曼声而笑,“一个奴婢也这样大火气,到底不如你主子有气量,明知自己丈夫出去与别的女人鬼混,还能这么平静,啧啧,不是人人都说云三爷和云三奶奶感情好、如漆似胶?现在才知,不过都是骗人的笑话,云三爷的感情能持续多久?不过半年而已,三奶奶成亲半年有余,想必深有体会。”   若胭晃了晃身子,依然没有答话,心里只是越来越凉,却没怒火,有什么可动怒的呢,人家说的都是实情,动怒,只能说明自己掩耳盗铃。   初夏忍不住,松开若胭就奔门口去,“敢这样羞辱三奶奶,看我打死你这个婊子!”   若胭却将她拉住,淡淡的道,“初夏,不必理会。”   初夏跺脚道,“三奶奶,您怎么忍得下去?”   忍不忍得下,又如何?云懿霆的心若在,自己定然大怒,却也必定为他而忍;他的心不在,自己连动怒的理由都找不到了,又谈什么忍不忍呢?   “为我更衣。”若胭轻轻的道,天知道她这么轻轻的说一句话,心里却是怎样的伤痛。   琴儿见她不敢反抗,越发的猖狂,一拨弦,叮咚作响,“云三爷说的对,三奶奶真是大方娴淑,可惜云三爷痴迷的不是大方娴淑,而是妩媚妖艳,三奶奶,你的新鲜已经过了。”   若胭闭上眼,胃里在剧烈的翻腾,心口疼的收缩,几乎克制不住要弯腰呻吟。   “什么人在这里胡言乱语!”院子里突然响起一声怒吼,将琴儿吓得噤了声,忿忿的回身一看,只见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大步走来,一脸怒容,几步到了面前,冷冷的盯着她,喝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放肆!”   是云懿诺,怀里捧着《水经注》,看来是来还书的。   若胭怔了怔,有些尴尬,想不到他这时候过来,不早不晚看到这场面。   琴儿脸色有些难看,美目一转,盈盈笑起来,“这是四爷么?四爷不认得琴儿,琴儿是太子送给三爷的妾,就是三爷的人了,自然要在这里了。”   云懿诺也有些傻眼,他虽年幼,心思却早熟,岂不知这男女之事?只是也深知“不得纳妾”之家规,想不通在外面多有污名却从不将女人带进家的三哥怎么突然冒出个妾来,不由的去看若胭,却见若胭刚换上家常服,清清瘦瘦的站在那里,神色漠然中隐隐痛苦,紧抿着唇不置一词,似在竭力忍住哭泣,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栗,突然觉得心疼,掉头就冲琴儿吼道,“我不管你是谁,我云家男儿从不纳妾,你立刻给我滚!滚!再让我看见你在这里,我先杀了你。”   他只是个小小少年,素来容止安定、举动温和,从未大声说过话,冷不防这么一大嗓子吼起来,面如铁青,额角青筋鼓起,也有一股震慑的力量,琴儿哪里见过这阵势,就是云三爷,虽然从未表现过热情,却也给足了太子的面子,从未让她难看,却没想到这个小小的云四爷竟这样厉害,她也知这位四爷是侯爷和和祥郡主亲生,在侯府中,身份比云三爷还高几分,如今皇上正看重侯爷,云四爷要是真杀了自己,也不过如捏死一只蚂蚁,连太子也说不上话,这样一想,虽然满心不甘,也只好怯怯的后退。   “滚!滚出云家!”云懿诺伸手一指门外,又一次大吼。   琴儿本想先退去后院,等他离去再做打算,孰料云懿诺不肯放过,只好一咬牙,抱着琵琶落荒而逃。   “啊——”刚拐过影壁,迎面就见一人进来,险些撞上,却是香棋,琴儿绕过她出门去,香棋却追着她的背影望了又望,沉思片刻,才左右张望着进来。   云懿诺站在门口,犹自气得够呛,看着若胭却不作声。   初夏哭着上前道谢,“奴婢谢过四爷,若非四爷及时赶来,三奶奶……”   “好了,初夏,别说了。”若胭出言阻止,朝他微微一笑,笑容悲怆之极,“四弟,让你见笑了。”   云懿诺不知所措,紧紧扣住怀里的书,紧张的声音慢慢低下去,“三嫂,三哥他……他是不是对你……对你不好?”   “没有,他很好。”若胭轻轻的回答,然后在心里狠狠打了自己一嘴巴,“四弟多心了,三爷很好。”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为他遮掩?若胭心里乱乱的,不想再继续说下去,这个弟弟很好,帮了自己很多,可他那么小,应该干干净净、清清纯纯,好好念书,而不是被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弄脏了心,刚才他暴怒的样子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周身透着凛冽的杀气,有点……像云懿霆,可是这样并不好,还是那个大方得体、谦和有度的四弟更好,忙吩咐初夏,“四爷是来还书的,初夏,把书接过来就行了,送四爷出去吧。”   “三嫂。”云懿诺突然急了,却只是喊了一声,又咽了余下的话。   “四爷请回,三奶奶有些累了。”初夏接过书,提醒他。   云懿诺怔怔的看了看她,脸色有些落寞,终是没有再多话,转身走了,到院子里,瞟了眼发呆的香棋,没做停留就出门去。   香棋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笑着对初夏说,“初夏姐姐,我也是刚来,你瞧,这汤还烫着呢。”   初夏也没心思和她多话,照旧谢过,就接了药,打发她离开,转身拐进后院,将药倒进花盆。   收拾妥当,再返回内室,只见晓萱三人垂首跪着,若胭坐在榻上,目光有些恍惚,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们起来吧,我从没怪你们,她身份不同,你们也不能怎样,我知道,我都知道,都知道……”说到后面,声音微弱的似是梦呓,可又分明能听出那绝望的哭腔。   初夏走过去扶着若胭,没有看地上的三人,她没有轻视与埋怨她们,亦知道各有各的主子,她们都是忠于三爷的,不管三爷做的对还是错,不管琴儿来路,只要是三爷领回来的女人,她们就会听从三爷的命令去放任,可她初夏不一样,她是三奶奶的奴婢,一切都以三奶奶为重。   三人无声退下,初夏陪在她身边,递过茶去,看着她慢慢的喝尽,才掉着泪道,“三奶奶刚才为什么不生气呢?为什么要阻止奴婢呢?奴婢不怕死,就是和她同归于尽又如何?”   若胭看着见底的杯子,洁白的定窑瓷杯,美丽细腻,就如同琴儿诱人的肌肤,在淡淡的光照下,流畅着柔和的光泽,喃喃的道,“我也不知道,只觉得累。”   是啊,心累呵,从瑾之到梅府,从梅府到瑾之,真的很累啊。   靠着引枕,若胭缓缓闭上眼睛,此刻,自己只想睡觉,把所有的烦恼与痛苦统统抛在脑后,安安静静的一直睡下去,再也不想醒过来。   “三奶奶,先吃些东西再睡吧。”初夏轻唤。   没有回答。   初夏就呆呆的看着疲惫入睡的若胭,才刚见些肉的两腮,眼见着这两天都消瘦下去,再控制不住,俯身在若胭膝上,低低的哭。   若胭依旧睡着,眼皮静静闭合,纤长浓密的睫毛整齐的覆着,如同蝴蝶的翅膀,轻轻巧巧的展开,只是不经意间,翅膀一颤,滑出两行泪,顺着脸颊迅速流下,滴在衣裳上,很快渗入,无人可见。   醒来时,太阳刚刚偏西。   晓蓉小心翼翼的进来询问,是否要进食,若胭摇摇头,说是想接着睡,初夏就忙着为她整理衣裳,道,“三奶奶不能再睡了,还是起来走走为好。”睡觉就能解决问题吗?   “三奶奶,六小姐来了。”晓萱在门外道。   若胭愣了一下,她不是说今天去古井胡同找明玉吗?“请进来。”   “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若胭招呼满脸笑容的云归雁坐下,“明玉可好?”   云归雁扬眉笑道,“她们都很好啊。”   “他们?”若胭觉得自己反应也迟钝了许多,问完才想起来,呵的一笑,“怎么,听你这话,似有进展,还不快交代了。”   “哪有,你可不许瞎说。”   云归雁俏脸飞上两朵红云,煞是姣妍可人,蹭到若胭身边来,靠着她胳膊,轻轻的道,“若胭,我给你说,我上午去找明玉玩,许公子也在,他今儿沐休在家,也陪着我说了好些话呢,虽然还是客客气气的,但是能不避开就很好了,若胭,我想了想,还是不愿放弃,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开开心心的和他守在一起,只要他没有明确拒绝我,我就不舍得放弃,若胭,我总能让他喜欢上我的,你说是不是?我并不太差,我也愿意变成他喜欢的那样,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若是知道,我会愿意改变,若胭,你鼓励鼓励我好吗,我不舍得放弃。”   我不舍得放弃。   我不舍得放弃。   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开开心心的和他守在一起,只要他没有明确拒绝我,我就不舍得放弃。   若胭突然流下泪,也将头靠过去,和她顶在一起,轻轻的、轻轻的哭起来,云懿霆,我也不舍得放弃你,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你,不惜伤透母亲的心,不惜走进一个早已知道遍地火坑的侯门,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开开心心的和你守在一起,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我已经为你付出了全部,又怎么全身而退?   我也愿意改变,变成你喜欢、痴迷的样子,好不好?   只要你没有明确拒绝我,没有为了其他女人而忘记我,我就不舍得放弃你。   放弃你,就等于放弃自己的整个世界。   “晓蓉,去准备晚膳吧。”   若胭轻轻吩咐,心在杂乱无章的跳动,缠绕着说不出的迷茫和期盼,意乱纷纷,眼见晓蓉惊喜的双眼闪亮,又兀自垂眸一声,鼓起勇气补上一句,“看着多做几样三爷爱吃的。”   我终究还是舍不得你。   “哎,好勒。”晓蓉越发的笑眯了眼,脆生生的应着,丝毫不迟疑,只差没连蹦带跳的出去。   饭菜做好,丰盛的摆了一桌,俱是两人爱吃的。   小心的将鬓边一丝松开的青丝抚顺,又对着镜子里的那张日渐消瘦的笑脸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尽可能温柔平和的笑容,出身的静看片刻,若胭又细细的叹口气,起身过去。   东墙上那抹灰桔色的光线消逝后,天色就渐渐暗下来,精致的菜肴、润白的碗碟都开始变得朦胧,失去光泽。   初夏屏着气,蹑步而入,点亮烛光,很快,屋里又亮起来。   若胭独坐在桌前,回想起往日无数次两人并坐在一起,他总喜欢挨着自己,一伸手就可以把自己圈在怀里,然后用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柔柔腻腻的看过来,在自己羞赧的闪躲时,送一匙温热恰好的汤来,那般的柔情缱绻,转瞬已如隔世,依稀记得有人冷笑着说过这么一句话“云三爷的感情能维持几日?”那时自己不信,如今想起,那人说得真准。   胸腔里那颗狂跳不安的心,终是随着天色一点点暗沉,却再没有跟着烛光重新亮起,已经无止尽的下滑、下滑……滑倒了黑暗深处。   云懿霆没有回来,一整夜未归。   晓萱出去请过,也不过是独去独回,初夏在大门口就截住了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进去禀报了,是啊,主子未归,不必说出来,三奶奶还不知道吗?   “收了吧。”   若胭站起,最后看一眼早已凉透的饭菜,转身回房。   云懿霆已经很久没在家吃饭了,从那日太子府一面后,他就一头扎进了菡娘的温柔乡。   初夏过来扶着,小心翼翼的盯着她神色变化,心知她失落痛苦,怕是要大哭一场,只是过了许久,也不见哭声,连泪珠也无一颗,整个人就如石雕一样,了无生气。    ☆、心死   “三奶奶……”初夏低低出声,不觉已是哽咽,“三爷许是有事耽搁……”   连自己都编不下去的谎话,半截就止了声,的确有事,耽搁在菡娘房中吧。   “我困了,让我睡会。”   若胭居然笑起来,轻轻的、轻轻的笑,无限嘲讽。   “那……明天……”   沉重的合上眼,黑暗就无边无际的压了下来,若胭唇角浮出一个牵强的冷嘲,“继续吧。”   继续等待,继续失望,直到无路可走。   一次次夕阳坠下,一桌桌饭菜冰凉,他始终没有出现。   “三奶奶……”   初夏抱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哭出声来。   “去告诉晓萱,我病了。”   “您……”   “去吧,她会知道怎么做。”   若胭推开她,一低头,泪如雨下,我不得已、不得已用自己最以为羞耻的法子把你拉回来,好不好?   从浴房走出来,光着洁白无瑕的脚丫,轻轻的拉上窗帘,笼住一室旖旎,烛光点点,安静的燃着,橘色的焰火微微摇曳,将一屋子的温柔摇得细细碎碎、软软腻腻。   若胭小心的将长发擦干,梳得瀑布般垂下,映着润白光洁的面庞和一段雪也似的颈项,精致纤细的锁骨轻盈的横着,仿佛停着一只雪白的蝴蝶,温柔、静谧,美的不可方物,她打开衣箱,从满满一箱的衣裳里挑出一件来,捏在手里,摸了又摸、攥了又攥,出了好一阵神,才鼓足了勇气,微微颤栗着穿上,轻惦着脚尖到铜镜前站住,只飞快的看上一眼,就红透了脸。   心,就那么一下、一下,怦怦的跳,跳得整个人都控制不住,跟着颤抖。   若胭轻轻的喘气,紧张的坐在床沿,将拳头握得紧紧,不住的告诉自己应该平静,双腿仍在不由自主的抖动,红烛映着她的脸,雪白中慢慢的粉、慢慢的红。   脚步声由远而近,随后门开。   心猛地窜了上去,险些破胸而出,若胭慌乱的抖了一下,跳下床就奔了过去,然后扶着屏风僵直的站在那里,怯怯的看着他。   云懿霆靠在门后,也同样身体僵直的看过来,只一眼,就忘了呼吸,她就那么站着,乌发轻柔的垂下,素面无妆,肤色晶莹剔透,穿了一件从未见过的裙子,轻薄如纱的桃花色,绣着妖娆绽放的合欢花,恰到好处的贴合在身上,雪白细腻的肌肤、玲珑起伏的曲线,在纱裙下若隐若现,□□着的脚丫,在地板上不安的紧并着。   她就那么站着,眼睛里是满得要溢出来的紧张和渴望,隐约可见身体微微的颤动,充满最原始的诱惑。   “三……爷……”若胭觉得自己都害怕的快要哭起来。   这样的我,你会喜欢吗,肯不肯回来,不要走?   云懿霆一眼不错的看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身体,一直看到她心里去,很久,很久,都没有动,久到时光都停止了流动,就那么笔直的靠着门,极轻、极缓的喘着气,突然动了动喉结,拉开门,转身就走了。   门,“砰”的又关上了。   屋子里,旖旎依旧,若胭的世界,却在刹那间崩塌,天昏地暗、末日来临,而她,跌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深渊。   原来,真的只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原来,真的应该死心了。   “三奶奶,你怎么了?”初夏不安的在门外喊,云懿霆的夺门而去,让院子里的丫头们错愕不已。   若胭凄然而笑,伸手一抹,抹去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大声答道,“我没事。”然后,决然将那件自己恶心了许久的裙子脱下,又工整的收回衣箱,缓慢、有序的将一切回归往常,当门打开,初夏走进来时,若胭觉得自己已经死去,此刻站着的,只剩一个无心的空壳。   “三奶奶,三爷他……”初夏欲语又止。   “外面天真的黑了呢,我还以为只是屋子里太黑。”若胭转身往窗外看,呐呐自语,完全无视初夏的半截话,“初夏,我该睡了。”   这一夜,云懿霆仍是通宵未归。   若胭却觉得自己不如前两天那么痛苦的抓狂了,她已经可以在黑夜中慢慢的将心中溃烂的伤口掩盖,将流淌的鲜血不动声色的擦去,然后像坐禅一样,让情绪缓缓平复、平复、平复到如同一池死水,波澜不惊。   天亮,天黑。   天黑,天又亮。   云懿霆没有再回来。   香棋还是一如既往的送药,初夏也照常接下再倒掉,有时候佟大娘恰好也在,就随意和香棋说几句话,笑呵呵的话着家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化,若胭偶尔也出来夸赞她两句,赏个荷包或是几个碎银,有时不出来,香棋就会不住的拿眼睛往内室瞟,只是谁都当作看不见。   这一次,佟大娘恰好准备去园子里走动走动,香棋就来了,放下药后,就与佟大娘同出,不多时,佟大娘回来,径直进了若胭的屋子。   若胭窝在榻上看书,神色专注,看得目不转睛,连佟大娘走到跟前也没注意。   佟大娘就坐在她身边,静静的注视她,半晌不见她动作,才叹道,“三奶奶,老妇有件事要和三奶奶说,三奶奶这一页书看了大半天了也没看完,想是也难理解贯通,既然如此,不如放下书,听老妇说说事。”   若胭恍然回神,发现佟大娘坐在旁边,讪讪一笑,合上书。   “三奶奶是否知道香棋每天送来的汤药里都有什么?”佟大娘开门见山的问。   若胭点点头,“我已经查证,药有避孕之效,故而未喝。”   佟大娘点点头,又问,“可知是什么药,从何而来?”   若胭怔住,茫然摇头,王大夫只说药中含有止孕之物,却没说成分是什么,自己哪里知道。   佟大娘看看她,长长的叹口气,面容一绷,肃声道,”三奶奶是不知道的,老妇却知道的很清楚,这药的名字不说也罢,总是禁药,阴毒得很,只是这来历,老妇要告诉三奶奶,此药为宫廷秘传,民间绝无。”   宫廷秘传,民间绝无?若胭喃喃的低念一遍,脑子轰的炸开了,她便是再愚钝也知道这八个字的深意,后宫争斗,手段都是尽其狠毒、阴损,不死不休,给对手下药、使其终生不孕,其毒性可想而知,云府里能与宫廷搭上关系的人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就那么几个,一只手就数过来了。   倒也不必费多少神去猜测、推断,若胭几乎第一反应就锁定了目标,除了她,再无二人。   “可是,这药她自己也喝着,又是大奶奶的人熬的。”若胭反应有些迟钝,似乎心冻住之后,脑子也跟着冻住了,和祥郡主虽不需要再在意子嗣,却也没必要陪着自己喝□□吧。   佟大娘道,“这两天我七七八八的和香棋说话,也套出几分,刚才又问出一句实话来,这药虽然是大奶奶的人在熬,但是药材可不是大奶奶去药房抓的,而是二夫人身边的祝嬷嬷亲自抓好再直接送去大厨房交给大奶奶的人,因此,药包里有什么药材,大奶奶并不知情,两个药包直接进了大厨房,其中是否完全一样,也就不得而知了。”   若胭沉默下来,久久不语。   和祥郡主不喜欢自己,若胭知道,她不喜欢云懿霆,若胭也知道,却没想到她会如此狠毒,只不知,她这么做,只是针对自己,要借“不能生育”把自己逼走,还是意在断了云懿霆这一支。   越思越惊,遍体生寒,若胭半晌不得出声。   初夏端了茶进来,在一旁劝喝,若胭却是神游天外,哪里还喝得下茶,佟大娘略说了真相,初夏大惊失色,将茶杯往高几上一顿,腾身而起,怒道,“这还了得,其心如此恶毒,若不揭穿,将来防不胜防。”   若胭又将书拿过来,放在膝上一页一页的翻,“大娘,这个事我知道了,先不必说出去,该怎样还怎样吧,容我想想。”   “也好,事关重大,毕竟她身份不同他人,切不可轻举妄动。”佟大娘点头认可,又宽慰几句,见她与往日不同,言语平静,放下心离去。   佟大娘既去,初夏却不肯走,急道,“依三奶奶和大娘的话,这事是说也说不得了?奴婢觉得,即便不能正面与二夫人明说,也务必告诉三爷,这内宅斗争之火既然点燃,三奶奶还想能避开么?”   “不必了,内宅斗争?我要为谁而斗呢?”   若胭淡淡回道,如果撤回了目标,那么所有的努力都失去意义。   “三奶奶,您……”初夏细细回味这句话,惊问。   “走吧,陪我去园子里走走。”若胭平静如水。   初夏却沉下脸,摇摇头,“三奶奶还是别出来了,就在屋里呆着吧,出去做什么,倒听一耳朵恶心话回来。”   “说我的恶心话?我又怎么了?”若胭木然问,虽不那么生怒,也觉得奇怪,自己这段时间闭门不出,少与人打交道,又能传出什么难听话呢。   初夏忿忿道,“哪里是说三奶奶,三奶奶没招谁没惹谁,有什么可说的,还不是说的三爷,近来风言风语又起,什么难听的都说。”   若胭愣了一下,将书盖在脸上,默不作声,纸是包不住火的,云懿霆有了新欢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云府,可想而知,自己如今真的成了众人的笑柄,看吧,那个攀上高枝想当凤凰的六品官员庶女,果真还是降不住云三爷这个花花公子,大婚才半年多,就失宠了吧?   自作孽,不可活。   若胭在心里切齿骂自己。   “三奶奶,外面有个婆子,自称李氏,要求见三奶奶。”晓莲突然禀道。   若胭一时没反应过来,李氏?哪个李氏?自己认识姓李的婆子吗?晓莲见若胭皱眉不语,转身要去回绝,若胭猛然想起一人,梅承礼的乳娘李氏?“请她进来。”心里却纳闷,李氏怎么跑到侯府来找自己了。   果然不多时,晓莲领进一人来,正是梅承礼的乳娘,若胭诧异的请她堂上相坐,李氏却摆手笑道,“多谢了三奶奶的好意,老妇却不坐了,这次来也不为别的,只做辞行。”   若胭不禁惊问,“大娘要离开京州吗?准备往哪里去?”   李氏呵呵一笑,“天下之大,哪里去不行?老妇在京州呆了半辈子,人人都说天子脚下黄土也是金,荣华富贵满地捡,老妇倒没觉出这锦绣之地有什么好处来,总是各人想要的不同,若是呆着无趣,何必枯守,就是自己捱的下去,还要孩子们也跟着一直过活吗?倒不如换个地方,自自在在的过日子。”   若胭听后竟懵懂起来,自己这日子不就是李氏所说的无趣么,是啊,各人想要的不同,我想要的只是一个人心,如今也已失去,这锦绣之地与我还有什么好处,我还要为谁枯守?   “那大哥哥呢?大娘既走,将来恐难再见。”若胭思忖着要不要将梅承礼离家的真相告诉她。   李氏却道,“大少爷已经长大了,早也不需要我了,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在意的人,连我也避而不见,可见缘分已尽,不必强求,将来天各一方,兴许多少年后,大少爷想起老妇,尚可唏嘘一叹,反之,不过消磨当年情分罢了,哪又何苦。”   是啊,他早已不需要我来,另有在意的人,对我避而不见,可见缘分已尽……   恍惚送走李氏,初夏叹道,“李大娘也走了,大少爷还不知道呢,也好,都走了,全无留恋了。”   若胭微微一笑,“你说的对,走了也干净,缘分已尽,何必留恋。”   初夏看着若胭愣了好一会,猛地心口一跳,意识到什么,差点没尖叫起来,却将若胭推进内室,压低声音,紧张的直抖,“三奶奶,您什么意思?”   若胭笑得平静,“没什么,就是很羡慕李大娘。”   何止是羡慕呵,简直是嫉妒,嫉妒到后悔,悔不该当初。   “三奶奶和李大娘可不一样,李大娘家人口简单,一辆马车就把家当都装上去了,走南闯北倒也轻便,那小康儿也跟着见识呢。”初夏道,“三奶奶是侯府的主子,就是走动一步,也是前呼后拥的,出门一趟,丫头们也无不担着心提着胆,来回请示二夫人,庄子、铺子,哪一样不要打理,怎么走得开?”   若胭摇头不语,身外之物都是说舍就舍的,我家的人口比李大娘还要简单呢,我的家当连马车也不必要,一匹马就够了,忽又想起玄羽,悠悠道,“好久没去骑马了,也不知玄羽还记得我不?”   “三奶奶想要骑马还不容易。”初夏目光一闪,露出喜色,“让三爷陪同前往就是。”   若胭淡淡的看她一眼,这丫头还在帮自己努力呢,却不知自己早已放弃,“和归雁才好玩呢,或者我带着你去,教你骑马。”   初夏面显失望,“三奶奶非要自己去,奴婢和晓萱几个都跟着就是,除了奴婢不会骑马,晓萱她们都会,也能陪着三奶奶跑会。”   没等若胭真的出门,就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回绝   “若胭!”闵嘉芙刚拐过影壁就娇声呼喊,像一簇盛放的鲜花款款从院中走来。   若胭愣了一下,欢喜的迎上去,自从数月前闵嘉芙惹恼云懿霆被斥出瑾之后就再没有来过,若胭虽也觉得她言语欠妥、让人听后不悦,念及往日情谊,几次让丫头们过去问候,对方也不过淡淡应付,并不曾回访,只是若胭自身陷入对侯爷和云懿霆的担忧不能自拔,整个云府的气氛紧张压抑,也就淡忘了往来,本以为她是记恨了云懿霆,再不会登门,却没想到这会子又来。   闵嘉芙一见若胭笑出一串悦耳的铃声来,跑过去将她拥住,激动的道,“好久不见,若胭,想不想我?我可是天天想你呢。”亲热的很。   两人相携入座,闵嘉芙紧紧的挨着若胭,将她上下打量,吟吟笑道,“我要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我怎不知有什么喜事?”若胭不觉诧异,心说自己这几天真是伤心欲绝,你倒说要恭喜,也真是哭笑不得,又知她不明真情,怪不得的。   闵嘉芙眼儿斜飞,嗔道,“你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我早就知道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侯爷的爵位可以世袭了,说不得就传给云三爷,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原来是为这事?若胭恍然,自己只顾着这一方院落里的情痴情怨,倒把这合府欢腾的喜事给忘了,苦笑一声,这倒的确是天大的喜事,只是我本就不稀罕,如今冷了心肠,就更不相干了,便缓缓摇头,“府里有大爷,也有四爷,怎么就轮到三爷。”   闵嘉芙惊讶的道,“虽有大爷和四爷,但是谁不知道侯爷最喜欢的就是三爷,外面的人都在猜测,以后准要将爵位传给三爷,大家还说,你这辈子算是赌对了,以前总认为你嫁了个风流浪子,有的苦吃,这下就不一样了,以后跟着三爷自有享不尽的富贵。”   若胭惊得差点说不上话,“怎会如此,我的亲事是用来赌这富贵的吗?”再说了,就算不继承爵位,云懿霆这辈子也不至于贫困潦倒吧。   闵嘉芙笑道,“你当初大约是不赌的,毕竟这亲事本也不是你能做主的,你表哥又那么出色,可是不管怎样,如今也的确算是飞上枝头了。”   若胭胸口闷闷的,想起和祥郡主送的那只金鸡,暗道,在她的眼里、或者在世人眼里,我何止是现在才飞上枝头啊,当初嫁过来就是飞上枝头了吧?只是,别人怎么想并不重要,我只为他而嫁,只为飞到他的手心,而如今,我在哪里?   闵嘉芙见她默不作声,推推她的胳膊,又道,“听说你表哥是今科的榜眼,又是云大老爷的得意门生,想必你们还是时常往来的?我也想向他道个贺,毕竟咱俩情同姐妹,你的表哥,我也看待如自己表哥。”   若胭就有些怔忡,没明白她这话究竟何意,只好点头道,“表哥虽来了几次,也都是在外院与大伯父一起,我也不过偶与表姐相见,你若愿意,下次表姐过来,我便把你也邀上,如何?”   闵嘉芙喜之不尽,眼神光彩闪动。   若胭惊觉她与往日有些不同,又细细的端详起来,体态似是稍见苗条,妆容精致华贵、尽其奢华,从头饰到发型、从贴花到衣裙,无一不是京州贵妇圈里最新流行的样式,她本长得好看,再这么一番打扮,竟是出脱得妩媚艳丽,偏她又举止轻曼柔软,眸光低徊流转,女儿风情尽显无遗,与初次相识时那清淡装扮相比,判若两人,赞道,“嘉芙越发的漂亮雅致了。”   闵嘉芙以手抚腮,咯咯笑道,“是么,若胭也觉得我如今这样更好么?我也这样想呢,女人就该这样精致才是,青春易逝,若不自己把握,谁还来看顾?”   这倒也是有理,若胭点头,想到闵嘉芙的亲事,也不知定下没有,她比自己还略大些,却未出阁,又问情况,闵嘉芙一听就沉下脸,颇有忿忿不平之色,“你不是外人,我今儿来找你,也正为这个烦心事要与你诉说,你还记得周府吗,就是去年我们去赴宴的周府,太子妃的娘家,对了,就是云三爷的外祖家,”见若胭点头,又接着道,“周府周二爷,是三房的庶出,你说不准也听说过,母亲有意将我许配于他,可我心中不愿,着实烦忧。”   周二爷周孝德,周府三房庶长子,年方十八,尚未婚配。   若胭所知,好像只有这些,刚要细问为何不愿,猛然想起一桩久远的事来,正是去年周府赴宴时,自己见到一位张小姐独处园林,神态怪异,不过多久,却在赏月季时,从柳小姐处得知真相,原来那张小姐与周二爷暗生情愫,时常私约,已经被人知晓,再过一段时间,又听到消息,张小姐暴病身亡。   这件事,闵嘉芙也是知情的,她必定是因周二爷这段不清不楚的过往才不满亲事。   “既是不愿,不如和闵太太好生说说,闵太太素来疼你,料想不会坚持。”若胭也不愿多提过往,只好这样含糊道。   闵嘉芙一撇嘴,悠长的叹一声,“你哪里明白我的难处,其实去年这时候就险些定下这门亲事,因我不愿,才搁下的,今年又提起来,我年龄不小了,京州似我这般岁数的士族小姐,大多已经定下亲,甚至嫁了人,你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别说母亲心里着急,我自己也……”转又娇笑道,“其实我倒是不急,我不过就是略大些,却也正当青春芳华,容貌、才学、家世,样样不差,也不愁将来没有着落,总要挑个自己愿意的才是,周府虽然富贵,大房有太子做傍,二房有明妃非君,但是三房人财凋零,很是不济,多是仰仗大房与二房过活,那周二爷不过是借着周家的名头,实则不过是个庶子,容貌也不出众,胸无文墨、性情软糯不堪,我实实是瞧不上眼。”   去年此时?若胭算了算时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怎么从未听她提过?   若胭沉吟道,“婚姻大事,不能将就,这一点我是赞同你的,那周二爷究竟容貌如何,我也不知,要说文墨,倒是听说这次春闱也是赐同进士及第,想来也有些文采,性情么……”性情我就不说了,张小姐这事,我也觉得有些别扭,就如同当初得知云懿霆的过往,久久不能释怀。   闵嘉芙一听若胭说周二爷的好,刷的就拉下了脸,推她道,“我来找你诉苦,你这是帮谁说话呢?”   “主子。”晓萱站在院子里,低着头行礼。   云懿霆抬眼往里望,就看见闵嘉芙拉着若胭半笑半闹的推搡,若胭只是淡淡的笑,没有尽兴的欢喜,亦没有失控的悲伤,眼前蓦地闪过一个影子,她穿着半露的衣裙,羞怯不安的扶着屏风,点点烛光在她身后摇成一片幻影。   “哟,三爷回来了。”闵嘉芙一眼看见院子里的云懿霆,眼睛一亮,起身相迎。   若胭却是钝钝的出了会神,才缓缓站起来,站在大厅中间,平静的看他,眼神清凉无波,甚至有些漠然。   云懿霆与她对视一眼,被那冷漠的眼神浇的全身冰凉,轻吸一口气,大步进厅,从倚门相迎的闵嘉芙身边漠然走过,近到若胭面前时,微微一笑,“若胭,有客人来?”   怎么听都像是没话找话、打破尴尬气氛而已,原来两人已到了如此陌生的地步。   若胭却吸了吸鼻子,扬脸笑起来,“是啊,嘉芙来看我,三爷外出辛苦劳累,请先去休息吧,晓萱,服侍三爷洗漱、更衣。”   云懿霆脸色一变,强作笑颜轻声道,“不了,我不累,我陪你坐坐。”   “咯咯,这正好呢。”闵嘉芙俏丽转身,欢喜的走近来,眼波一转,掩嘴笑道,“以往我来,三爷总是回避,今儿却是难得,肯陪我坐着,我早便说了,我与若胭姐妹情深,你我之间何必避讳,自然也如一家人一样。”   “我陪若胭。”云懿霆毫不客气的纠正她的误解。   闵嘉芙刚要沉脸,若胭却拉过她坐下,笑道,“都一样,反正我陪着嘉芙。”   云懿霆讪讪一笑,也挨着坐下。   闵嘉芙咯咯直笑,“我这两天还听外面传言,都说三爷又有了新欢,早把若胭抛在了脑后,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啧啧,现在看着也不像,这不,还是情意绵绵的嘛。”   云懿霆倏的眯起眼睛,煞气大炽,若胭则呵呵笑道,“外人说好说坏有什么可听的,自己心如明镜就是了,嘉芙才说起自己的事明白着呢,倒听这些关于我的闲话,我都不在意的。”   云懿霆又是一怔,你不在意吗?看上去,你的确不在意,莫名的就慌乱不安,一把将她手抓住,若胭轻轻的反抗了一下,当着外人的面,终是没有再动,任由他抓紧,他的掌心还是那么温热,若胭却已不觉得甜蜜,只有伤感。   闵嘉芙毫不掩饰的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扫来扫去,哈哈大笑,心里却越来越不平,忽眸子盯着云懿霆,嫣然一笑,接着又蹙起眉尖,愁道,“三爷,我正有桩事,要你帮忙呢,刚才我就在和若胭说,母亲要为我定亲,我只不愿,要不,你帮我拒绝吧,那周……”   “帮不了,你与我什么关系。”云懿霆没听她说完就冷冷的打断了。   闵嘉芙赌气似的道,“当初若胭就为你拒亲。”   云懿霆道,“若胭是我妻子,你算谁?”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就想起她当初挑拨离间的事,要不是看着若胭在乎你,岂容的你再次站在瑾之的地上说话?   “我与若胭是姐妹……”闵嘉芙傲然回答。   云懿霆声音越发冷了,“对我而言,就是外人,若有其他事,你需要帮忙就找若胭,若胭需要我协助自然告诉我,看在若胭的面子上我量力而为,类似这种事,连提也不必再提!还有,我姓云,三爷这个称呼,不是你叫的。”说罢,坐也坐不下去,径直离去。   闵嘉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掩面而逃,又见若胭定定的看着自己,只好咬了咬牙,挤出个僵硬的笑容,道,“我想着云三爷与周二爷是表兄弟呢,兴许能说得上话,让周家另找他人,也就省得我要是拒绝他,他脸上也不好看,谁知云三爷就生了气。”   若胭沉默了片刻,轻轻笑道,“你若真不愿意,还是干脆明了的和闵太太说出来吧,也没什么脸上不好看的,若是勉强在一起,日后成了怨偶,才真是不好看呢。”虽是心中也觉得闵嘉芙对云懿霆说的那些话的确不太合适,到底忍住不提,有什么可提呢,一切都不重要,以后,嘉芙,也未必再过来了。   “是啊,你说的也是。”闵嘉芙别扭的笑了笑,就起身告辞,若胭送她出门,到门口时,闵嘉芙又亲热无间的挽着她,在她耳边悄声笑道,“你要是认识哪个青年才俊,可别忘了我,我与你姐妹,才对你说这些,你只记在心里,不许笑话。”   若胭微微笑,随口应了声“好”,我自然不笑话你恨嫁,却也委实帮不上忙,我去哪里认识青年才俊?    ☆、送葬   “若胭——”云懿霆已换过衣裳,站在门口等她。   若胭脸上挂着清清淡淡的笑容,目无聚焦的冲他的方向笑了笑,连门也不进,转身朝廊下的初夏走去,“许久未过问,不知你们识字如何?初夏,你可是她们的女先生呢。”这也是没话找话呢。   初夏看了看不远处的云懿霆,据实道,“这些日子奴婢荒疏了,没有教迎春和丁香识字,以往教的几个,奴婢瞧着她们俩记得不错,现下两人都去杂院了,等她们回来,三奶奶考考就是,奴婢这会子也准备出门呢,三奶奶忘了,今儿可是轮到奴婢休息了。”说着,就轻轻的把若胭往后推。   若胭知她有意避走,也不好阻止,只笑道,“我也不考她们,你看着办就是,多鼓励鼓励,谁要是学得好,给个奖赏。”这是曾经自己说过的话,总要兑现。   初夏应下,转身就跑了。   若胭看她离去,独自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看看佟大娘的房间,门也关得紧紧,不知是也避着,还是根本不在,突觉得索然无趣,原来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云懿霆静看她背影片刻,终是按捺不住上前,拉了她就进屋,轻轻的抱住,也不说话。   若胭挣了挣,没挣开,就不再动,漠然由他抱着,表情冷淡得近乎痴呆。   云懿霆来蹭她额头,若胭低头避开。   云懿霆低头想吻她,若胭扭过头去闪躲。   云懿霆僵住,死死的盯住她,眼底风起云涌,渐渐归于柔和,他放软声音,轻声道,“若胭,我知道你在生气,你给我些时间,好吗?”再次来吻,若胭再次闪躲。   不好意思,我不再愿意给你时间了。   当你一次次食言,一次次辗转在我和别的女人之间,一次次无情的离去,我已经麻木了,不再需要你了。   “若胭!”云懿霆狠狠的拧了拧眉头,低声怒吼一句,突然强行扳过她的脸,对准那抹粉红咬过去,若胭毫不犹豫的挣扎、拍打他,心底压抑的屈辱感瞬间膨胀到无可遏止,凭什么你刚从别的女人那边缠绵回来,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要求我亲热,我拒绝!   我拒绝!   若胭剧烈的抗拒激怒了云懿霆,他越发的使了劲,将她钳制得不能动弹,往前一扑,就将她整个人压到在床上,开始暴风雨般的索取。   委屈与羞辱的泪水控制不住的往外涌,心口揪成一团,闷痛的喘不上气,她不顾一切的反抗,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更像个疯子,力大无穷的疯子,丝毫不理会她的感觉,转眼间就将她撕咬得全身都是殷红的牙印,衣裳一件件丢开。   当光洁的肌肤贴上胸口,云懿霆低低的□□了一声,突然就停住了所有的动作,闭上眼睛甚至不再看她,颤栗着喘了一口气,跳下床,利索的披了衣裳就走了。   一切都静下来了,死一样的静。   若胭抓起被子盖在身上,连头蒙住,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云懿霆,我为什么要被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羞辱?   “三奶奶,三奶奶!”初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些急促。   “别进来!”若胭大喊,绝望而无奈的强咽下泪水,整衣梳妆,这才出门。   “三奶奶,你……”初夏瞪着若胭脸颊、嘴唇、颈项上醒目的牙印,惊得合不拢嘴,以往两人亲热时也没少留下印记,丫头们看了知道主子感情好只会欢喜,这次不一样,里里外外的人谁不知道两人正处在感情危机关头,这个时候出现亲热痕迹就显得突兀而别扭了,初夏到底聪明,没有再说下去,忙转过话题,垂眸沉声,“三奶奶,杨总管派人来报丧,王大夫刚去。”   若胭喉咙动了动,一个字都没说出来,遍身牙印带来的火辣辣的疼痛和耻辱,刹那间凉下去。   那位老人,终是去了。   “初夏,走吧,我们去送送他。”   她似是用了很大的劲,却说出一句轻轻的话,带着初夏匆匆而去,晓萱等人见了,一语不发,紧随跟上。   此后数日,若胭都在庄子里,和杨总管一起亲自打理王大夫的后事,大殓、小敛、合棺、道场、入土……许是有料理杜氏丧事的经验,这一次,没有佟大娘在,也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杨总管果真早已备妥了各种丧葬用品,而若胭也另准备了不少,合到一处,很是排场,另外几处庄园、铺子的管事也都赶了过来献祭、哭送,佟大娘留在瑾之代为照应,云懿霆始终没有露面,只是晓蓉中途回去一次,为若胭带了好些换洗衣服和日常用品,又说,“主子说了,让三奶奶保重身体,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奴婢就是”,只此一句。   若胭怆然一笑,不置一词。   缘分已尽,再无话说。   许家兄妹也来祭奠,若胭不着痕迹的避开许明道,只与许明玉见了一面,因是丧事期间,许明玉也分辨不出若胭一脸的怆凉是为了谁,恰好腮边掩不住的红印又打消她残余的疑虑,本想试探的问两句关于外间传闻,见此恩爱印记也没再开口了。   杨总管与几位管事都是极敏锐的,早看出若胭心情不佳,多少也听说了关于云三爷的最新传言,只是不好开解,一则身份高低所在,若胭虽是庄子的真正东家,却更是侯府的三奶奶,二则,若胭于他们而言,感情到底不如杜氏,有些事,只能泛泛而谈,不能说太多,何况若胭本身也不欲与他们多说,又郑重告诫初夏“不得透漏”,初夏知道事关三奶奶名声,也不肯多言,因此,直至数日后丧事处理完毕,大家对于若胭的感情私事也只是敬而远之、叹息却不深究。   当初岐黄妙手,今日黄土一冢。   站在那座新坟前,若胭轻轻的道,“初夏,我在想,母亲的坟头,应该青草葱郁了吧?若是离得近,我也好祭拜一番。”   初夏道,“三奶奶忘了,巧云和从敏在守着呢,自然都打理得妥当。”   是啊,有他们俩在,自己根本不需操心,其实,自己何曾是担心他们荒疏打理,而是想亲自去看看了。   “这里离马场倒是近,我们去骑马吧。”若胭突然这样说,初夏险些没听明白,三奶奶这是怎么了,刚办完丧事就跑去骑马?这可不是她的作风,虽疑惑不解,又安慰自己,骑马倒是舒放心情的好法子,三奶奶难得这样主动,便是好事。   于是,大家辞别了杨总管,浩浩荡荡的去了马场。   转眼大半年没来了,上次深秋时节的满目金黄,也变成了碧浪连绵,蓝天白云,阳光恰好,一切都那么美好,若胭瞬间想起她第一次来这里,心揣小鹿般怦怦直跳,驾驭着玄羽兴奋的大喊“归雁,我们可以一起闯荡江湖了”,一回头,他就在身后,含情脉脉。   往事不堪回首。   如今他心远去,玄羽却还记得她,远远的就嘶鸣起来,她就飞快的跑过去,抱着他的头,温柔的抚摸、温柔的哭,“玄羽,我想你了,真的想你了。”你曾见证我们的相知相恋,如今,也目睹我一身飘零。   “老朋友,再陪我跑一圈吧,然后,各自珍重。”若胭低低的道,放肆的跃上玄羽,一窜而出,晓萱几个脸色一紧,亦翻身上马,紧随相护。   独留初夏站在马厩旁,百般滋味的望着天边四个颜色各异的点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快步的移动,偶尔有三两只小鸟掠过,她总感觉三奶奶也会随时像小鸟一样飞上天去,再也抓不住了,回头看看马厩里的几匹马,高昂着头对她对峙,她咬咬牙,准备尝试,刚一接近,那马就前蹄扬起,大有将她踩碎之势,几番之后,只好颓然放弃,提心吊胆的继续关注忽远忽近的四马四人。   有声音从天边传来,初夏吓得心一紧,生怕是若胭摔下马,细看不见异常,略松口气,却听声音不断传来,只因太远,根本听不真切,不禁又提起了心,莫不是三奶奶哭了?再顾不得远,提着裙子就冲着声音跑去。   四骑掠驰如电,越来越快,带着长长的声音在广阔无边的草地上不断变换方位,那长长的声音被耳边呼啸而过的风撕得粉碎,漫天飘拂,偶尔离得近些,初夏听出来,那不是哭,是笑,放纵、发泄似的大笑,笑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比哭还要难听。   初夏就不再跑,呆呆的站在草地上,耳边是满满的笑声,她听着,听着,自己就哭起来。   若胭一闪而至,勒马停在她面前,依然在笑着,脸上却满是风干的泪痕,然后,跳下马来,抱住她,“不哭,让我想想,怎么才能给你安安稳稳的生活。”   初夏猛地就盯住她,舌头都在打结,“三奶奶,你……你……你当真……”   “别说话。”若胭淡淡的截住她的话,回头又抱住玄羽,恋恋不舍的蹭了蹭,老朋友,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却没有机会了呢,她们总围在我身边,我该怎么说,只好就这样与你道别了。   日渐西斜,金色反而更浓郁了些,均匀的铺洒在望不到边际的碧草上,草间闪亮着点点金光,和煦的风温柔的梳理着草丛与阳光,七彩斑斓的蝴蝶在草尖翩翩起舞,多美的景色啊,待我转过身去,将你忘记。   回到瑾之,云懿霆不在,若胭问也没问,恍惚这里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因为,她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玩耍、一个人睡觉……   真的习惯了吗?若胭对着烛光问自己,然后久久的沉默,疼痛从心底某个极深、极深的角落发酵似的蒸腾上升,慢慢的整个心脏都翻腾起来,随即席卷五脏六腑。   原来,疼痛一直都在,只是假装不知。   接下来的日子,若胭倒像是真的习惯了,脸上似乎又多了些笑容,以至于所有人都纳闷不解,三奶奶这是真的看开了,还是伤心傻了?   每次请安,都是一个人前往,却无人再问起云懿霆,似乎若胭独自来是正常不过,只是几次在园子里遇上云归雪,都被她叉着腰嘲讽,“三嫂,我听人说,我三哥这几天都不在家,是不是啊?哎呀,你说他会去哪里呢?我倒是听说了好多闲话,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三嫂,你说呢?”   若胭不理她,可她似乎运气也不太好,每次张狂的奚落若胭时,不是撞上云归雁,就是碰到云懿诺,总得不到好果子吃,甚至有一次还被云懿思看见,斥责道,“七姐姐说话甚是难听,莫不是二叔不在家,七姐姐就不念书了?连长幼礼仪也荒疏了。”   云归雁这几天也不常去古井胡同了,陪着若胭生气,又把晓萱叫来,竖起两道柳眉逼问,“你实说,我三哥是不是果真在外面还养了个女子?府里府外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晓萱咬紧了牙关不答话,把云归雁气得够呛,就时不时的跑来蹲守,“我等三哥回来,我要亲自问他。”   若胭却笑得云淡风轻,揉着她道,“得了吧,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这里不欢迎你久留,你放心,我好着呢,也从不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等过些日子,那些传言也就消失了。”   云归雁待要不信,又见她一脸坦然,的确不像被抛弃的怨妇、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慢慢的也就信了。   若胭转念却又笑着央道,“你瞧我也着实无聊的很,不如,你得了闲,教我几招防身的简单易学的功夫可好?”   云归雁还没说话,晓萱已经接了言,“三奶奶,主子有令在先,三奶奶不必学功夫,自有主子和奴婢们在,一切安妥。”   云归雁也连说“正是”,白她一眼,“我可不教你,要学你就找三哥去。”   若胭讪讪一笑,打消了念头。   打发走云归雁,若胭就捧着铜镜自我端详,吩咐初夏,“你说,我要是也试着画眉、点上胭脂,会不会好看很多?你去帮我买些脂粉回来,问问脂粉铺子的老板,都有什么好东西,多买些艳丽浓彩的。”   晓萱等人在一旁听着目瞪口呆,初夏满腹疑惑的回忆道,“奴婢记得三奶奶的嫁妆里就有这些东西,不如先看看。”   若胭显然很是高兴,立即让她去找。 ☆、嘱托   佟大娘进来时,若胭还在对着镜子摆弄自己,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容,看上去心情愉悦、毫无芥蒂,暗松一口气,上前笑道,“三奶奶生的好看,要是打扮打扮,就更好看了。”   若胭也呵呵一笑,“大娘说笑了,不过我还真是准备打扮自己,这不,已经让初夏去找脂粉了。”说着放下镜子,请佟大娘入座,笑道,“大娘这是有什么指教?”   “并无指教。”佟大娘满意的看着她摇头,“三奶奶能这样,老妇甚是高兴。”   “全赖大娘开解、指点迷津。”若胭挂着得体的笑容,又道,“大娘,前几日我见了表姐明玉,表姐言谈之中尽是对大娘的敬重与亲近,数日不见,已是想念万分,殷殷嘱我代为问候大娘,我只是以己度人,想着明玉表姐在京州除了兄长,论亲戚也就只有我了,可我身居宅院,也不便天天相见,万幸还有大娘,大娘于我和表姐,既是师长,更是亲人,若胭身边众人围绕,总念及表姐虽有表哥相伴,终究男女有别,有些心思不能细诉,怎及得大娘,因此恳求大娘往后多看顾表姐,时常相陪,也做自家孩儿一样亲近。”   佟大娘感概应下,“老妇还曾担心三奶奶埋怨老妇分心教导明玉小姐,今日方知三奶奶重情重义,何用三奶奶这样嘱托,老妇说句托大的话,早将三奶奶与明玉小姐视如己出,岂能不尽心尽力、常伴左右。”   若胭又谢了又谢,放下这桩心事。   佟大娘离开后,若胭开始坐着出神,说是出神,倒不如说是思考问题更确切些,只见她掰着手指头,无声的想着什么事。   晓萱一头雾水的守着。   直到初夏抱着一只大匣子气喘吁吁的进来,若胭才招手笑起来,“好极了,我的变妆神器来了,初夏,晓萱,我们一起抹个胭脂如何?”   晓萱连连摆手,讪笑道,“三奶奶别拿奴婢打趣了。”退了出去。   若胭就看着她的背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接过大匣子,将里面七七八八的东西都倒出来,竟是堆了一桌子,没两样是若胭认得的,初夏指着这些瓶瓶罐罐介绍,“三奶奶的嫁妆里多的是呢,奴婢也不认不齐全,就囫囵挑拣了些来,三奶奶先看看喜欢不,若不喜欢,奴婢再去换些来。”   这些都是杜氏亲手准备呢,她当时可能预料到,自己会在把她准备的这些东西用在这个心思上?若胭略一失神,很快扑哧笑道,“正好,全都用上试试,来,初夏,我给你上妆。”挽了袖子,随意拧开一只精致小巧的宽口浅盒,露出里面猩红的膏体,伸手勾出一点就准备往初夏脸上糊,初夏忙不迭的后退,“三奶奶,奴婢可不抹这东西,三奶奶高兴就自己抹吧。”   若胭眨着眼睛笑,果真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自己,毫不犹豫就将那一指头猩红印在雪白的脸颊上,醒目得刺眼了,若胭却一点也不介意,慢慢的抹匀了,还凑到镜子近前,得意的端详。   “三奶奶,您……您这是怎么了?”初夏错愕的盯着若胭,这实在太反常了,让她十分不安,“奴婢瞧着三奶奶什么也不抹,更好看。”   若胭只是盯着镜子,专注的将稀奇古怪的颜料往脸上招呼,正眼也不瞧她,慢悠悠的笑道,“你懂什么,这是女人的乐趣。”   “乐趣?”初夏皱眉问,“就是化妆?”   若胭呵呵一笑,“不,不是化妆,而是化妆后带来的改变。”   初夏觉得眼前的三奶奶变得神秘不可触及,隐约她的话有些道理,又隐约藏着更深的含义,只是自己怎么也猜不出来,只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用一堆五颜六色的东西把自己涂涂画画,变成了另一个人。   “如何?”那张浓妆艳抹、色彩斑斓的陌生面孔慢慢转过来,冲她咧嘴一笑,“好看不?”   初夏见鬼似的摇头,连声道,“三奶奶,这样实在不好看,还是赶紧洗了吧。”   若胭就满意的笑起来。   云懿霆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站在门口,冷不防一眼看见一张糟糕透顶的大花脸扭过来,还带着有些扭曲的笑,不由得心就沉了沉,也是惊愕不解,轻轻的问,“若胭,你……”   若胭笑容一滞,转瞬又恢复如常,慢慢的起身往外走,散漫的说了句“自娱自乐,实在有趣”,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回答他的话,却是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神态自若去后房清洗了。   云懿霆就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背影转过门后不见,想追上去,挪了挪步子,又停住了,只好沉默的原地站着,不多时,若胭又转出来,脸上的花花绿绿已经洗去,露出那张熟悉的清清爽爽的脸庞,鬓边还挂着几滴没擦干的水珠,像一条刚刚出水的鱼儿,轻透水润、天然无饰。   云懿霆心口一跳,目光黏在她身上,欲语又止。   “天色不早,三爷请便,我要歇息了。”若胭轻轻笑着走过他面前,停也未停,就再次留给他一个背影进了卧室。   “若胭。”云懿霆疾步追上,从背后轻轻的抱住她,将脸贴在她头上,却没再说话,过了一会,转身走了。   若胭始终那么挺直着背脊,,脸上是面具一样一成不变的笑容,听到脚步声远去,才微微扬起头,将某些不争气的东西都逼了回去,然后吸了吸鼻子,打开衣柜,从暗格里取出一串钥匙。   这是若胭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嫁妆,不知多少个箱子,都上着大红的漆,有的还撒了金粉、有的镶了金边,有的贴着金画……装饰各异,两两成对,却都挂着金灿灿的锁。   若胭就慢慢的翻看这些箱子,有些装着衣服鞋袜、门帘椅披和衾褥幔帐,有些是首饰梳篦之类、有些是名贵药材,还有各种装饰摆设,应有尽有,满目琳琅,大约若胭用一辈子也够了,一个个看过去,目光就落在几个摆在一起的箱子上,里面好像都是孩子用的东西,小小的衣服鞋帽、小小的被褥枕巾、小小的肚兜围嘴,从材质到图案,每一针一线都细致精巧,放佛还残留着杜氏的温度,若胭蹲下来,展开最上面的一只肚兜,上面赫然绣着两个胖乎乎的小娃娃,一左一右合抱着一只大葫芦,神态逼真,栩栩如生,眼前蓦然闪过杜氏与自己讨论娃娃怎样抱葫芦更好看的一幕,眼泪就扑扑的落下,忍不住将头抵在满箱子软绵绵的衣物上,低低的哭泣。   怪不得第一次陪杜氏去西市就见她订了很多孩子东西,怪不得李妈妈得了孙子去报喜时,杜氏手头就现存着很多孩子东西,她必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在准备了,不仅是给自己准备,也为梅承礼、梅映雪和梅映霜准备,她是很早就知道她活不太久,所以将所有的事都提前做好,天可怜见,她也的确如愿,在她合眼前,把自己嫁了出去,把产业都拱手相送。   哭得累了,接着往下看去,又打开角落里的一只箱子,那些都是自己收拾出来的旧物,并没什么值钱的,若胭却一眼就看见其中一只小匣子,小心的捧出来打开,里面安静的摆着一块石头,想起这是杜氏送给自己的,只是至今也没明白这石头是什么来头,又不好询问,只好这么收着,若胭取出石头细细端详,仍是看不出有何玄机,暗想自己过于愚钝,叹一声无缘,又收回匣子,再往箱子里放时,就看见那只扎在心窝里的描花木盒,伸手摸了摸,苦笑道,“好了,我要如你所愿了,事实证明你是对的,我当初飞上高枝,终究不是凤凰不能长久停留。”默默的将匣子压上,盒盖,上锁。   再看一眼,转身,离开。   “初夏,许久没写字了,来帮我研墨吧。”若胭笑容如春,向门口的正在和晓萱说话的初夏招招手,然后径直进了书房。   初夏和晓萱对视一眼,跟了进去。   若胭已经在桌前坐下,自己铺纸展平,然后指着砚台对初夏笑,“练字最讲究持之以恒,我荒疏已久,只怕连落笔也不会了。”语气轻松愉快。   初夏却越来越不安,自己曾多么希望那个悲怆欲绝、哭得惊天动地的三奶奶能重新展颜而笑,可是当若胭真的笑得云淡风轻的时候,她又觉得,还不如哭呢,那个痛哭、不吃不喝的三奶奶才更真实一些,眼前的这个人,和梦一样不真切。   她细致的研墨,眼睛却不在手上,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若胭的脸,试图从那种木偶似的笑容中看出些深藏的心事,可是,她盯了很久,却毫无变化,直到那脸庞突然扬起来看她,“明天是王大夫的三七,你代我过去一趟吧。”随后一顿,手指在面前刚写好的纸上轻轻一敲,声音突然压得极低极低,几乎听不清楚,“你看仔细这内容,记在心里,明天去时告诉杨总管。”   初夏惊异的按她的指示移眼去看纸上的字,不想越看越心惊,心跳的快要吐出来,最后一脸灰白。   “三奶奶,您……不,奴婢誓死跟着三奶奶,哪里也不去。”初夏差点哭出来,几乎没大声喊出,终只是低声哽咽。   若胭脸上僵直数日的笑容终于消失,眼神黯下,声音苦涩如黄莲,“初夏,这是我能想到的给你最好的安排了,我再没有别的能力照顾你,只能如此,只能如此,你跟我一场,待我的好,我心里记着。”   初夏惨白了脸,静默良久,悲声道,“三奶奶如果执意如此,奴婢照办就是,明天自当去见杨总管,将三奶奶所托之事一一说明,只是三奶奶远去之日,就是奴婢尽忠永诀之时。”   “你……你这丫头……这是何苦呢,好吧,你若不离,我便不弃。”若胭心酸的看着她,初夏的左耳到锁骨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当初被梅府毒打留下的伤,她身上类似与此的伤疤大大小小总有十余处,若胭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想起那悲愤的往事,待她又格外怜惜些,“只此一条除外,其余的不变。”   “三奶奶,奴婢给您送水来。”晓萱突然出现在门口。   初夏不由一惊。   “还是晓萱细心,你不送水,我还想不起喝,此刻才觉得真有些渴。”若胭笑着抬手放笔,不想错手却将砚台打翻,顷刻间,墨水横流,将那张刚刚写就的书信就此被浸污,乌黑一片。   晓萱端着茶走过来时,那字迹已经慢慢消隐。   若胭懊恼的叹口气,“哎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这一下午的字却是白写了。”顺手就信揉成一团,扔进纸篓。   初夏一怔之后,脸色恢复,讪笑道,“三奶奶这是嫌自己写的不好,要遮羞呢。”   若胭笑骂,“死丫头,也不知道给我留些情面。”   晓萱将目光从纸篓收回,释然而笑。 ☆、准备   第二天,初夏就去了杨总管的庄子,晓萱紧盯着若胭,直到初夏独自出门,才安下心在家陪若胭,若胭却笑,“晓萱,我正有一件事要去一个地方,想着你陪我去正合适。”反正在哪里你也是盯着不放,那就跟着吧。   晓萱愣住,出了府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是和晟宝莊,不免诧异,心想三奶奶果真是被三爷伤了心,整个人都变了,不但要脂粉,还要首饰,这也不坏,只要三奶奶能想开,别折磨了自己,怎样都好。   进了门,陈掌柜迎上来,两句寒暄之后,若胭就道明了来意,“三爷生辰将至,我想为他准备件小物什,不知陈掌柜这里有什么合适的。”   晓萱错愕,张着嘴几乎合不上,遇上这种晴天霹雳般的感情打击,能不吵不闹已经少见,莫说这世间薄情男子比比皆是,被冷落在深宅内院苦熬年月的女子也数不胜数,然她很清楚,三奶奶与众不同,早在成亲之前,她就为主子打探的一清二楚,深知这位三奶奶性子刚直且烈,最是痛恨感情不专,也目睹主子在追求的过程中前所未有的慌乱、紧张、动怒、傻笑甚至为她数次更改针对太子的计划,婚后两人情深意笃、京州人尽皆知,这样的三奶奶究竟是怎么从绝望的低谷中爬起又迅速变得从容自若?这也罢了,许是听从了佟大娘的劝解,看得淡了,认了命了,却再想不到她还肯亲自为薄情郎挑选生辰礼物。   莫非,三奶奶是在努力挽留主子?   晓萱心口一暖,唇角抿出一抹笑意。   陈掌柜笑道,“原来是姑爷生辰将至,恭喜恭喜了,二小姐请坐,我这里还真是新来了些好东西,这就去拿了来,供二小姐挑选。”   很快,陈掌柜就捧出一堆宝贝来,若胭看着笑道,“果真是样样精巧,正好,我顺便多挑几样,自己也留着欣赏。”   礼物很快就选好,若胭接着又看中三四样,一起包了,又闲说了几句,忆起王大夫,各自唏嘘。   回到瑾之时,初夏已经在等着,笑着扶进去服侍更衣,低声道,“奴婢已经和杨总管说妥,庄子和铺子都已托付,三奶奶吩咐的,杨总管也表示必定办妥不误。”   “很好。”若胭点点头,“去打盆水来,我洗把脸。”   很快,水端进来,初夏伸手去拧帕子,若胭却拨开了,深吸一口气,突然俯下身,将整个脸浸没在水中,久久不出,初夏吓得一把将她拉起来,急声道,“三奶奶,您这是做什么?”   若胭笑,“学憋气、学游泳。”   学游泳,从憋气开始!往后千山万水都要自己走,没人教武功,也不能骑马,因为初夏不会骑,还不能学个游泳以备逃生吗。   “三奶奶,您何苦如此?”初夏看着她满脸滴答的水珠,心疼的落泪。   若胭却没心没肺的笑,“傻丫头,哭什么,等我先练习练习,回头沐浴时才叫真憋气呢。”说罢,再一次将脸浸入。   我也知道要是有个游泳池才好学呢,可是自己身边围着一层层的丫头,连出门都难。   初夏紧张的低唤,“三奶奶……三奶奶……三奶奶……”只不见回答,水盆里的脸庞白白净净的,在轻轻摇晃的水面上倒影出一圈圈的波纹,像一个扭曲的梦境。   云懿霆唇角微微勾起,抑制不住心口的激动,满脸都是温柔的笑容,眸子里荡漾着款款深情,听了晓萱的禀报,他瞬间觉得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倏的变成一阵清风飘去,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尽,即使自己伤透她的心,她依然不离不弃,那些冷漠与回避都是小女人的伪装,今天的生辰礼物已说明一切,他含着笑,步子轻快如飞的进了内室,却愕然见她将自己浸在水中,初夏在旁边紧张的哭泣,来不及多想,一惊而动,身如闪电,错眼已到跟前,一把将她捞出来,“若胭!”   若胭冷不防被他往后提起,鼻子上的水倏的吸进去,呛得直咳,脸上流淌着清水,胸口衣裳湿了大片,贴在肌肤上,若隐若现,随着一声声咳嗽,起伏、震动。   云懿霆忙扶她弯腰,轻轻拍抚她后背,一低头,胸口湿漉漉的衣裳与肌肤分离,雪峰、幽谷,天然分明,脸上的水珠不绝如线,顺着颈一路滑下,流入深谷。   云懿霆看一眼,手就有些颤抖,若胭这才从□□中反应过来,迅速将他推开,再一看桌上,初夏早端了水走了,就有些恍惚,傻丫头,你比我还傻呢,事到如今,还在期待什么转变?   “若胭……”云懿霆疼惜的来擦拭她脸上的水珠,被她连退几步躲开,冷笑,“三爷,你该走了,来回奔波,怪累的。”   云懿霆眉头一拧,又缓缓舒展,温和的哄道,“乖,若胭,不要再闹脾气了,我知道你其实……”   “三爷,我其实很厌恶一个男人在所有女人面前都这样说话。”若胭差点就失控,声音已经情不自禁的拔高,却也将心底的蔑视尽显,“你真的可以走了,把你的这些话说给那些等着听的女人吧。”   慢慢背过身去,背脊挺直,尽是无情。   “梅若胭!”   云懿霆目光一凝,沉声喝道,他从未如此对她怒吼过,声音里隐隐跳跃着危险,爆炸的火苗在簇簇燃烧,一种与血腥绝不一样的煞气破胸而出。   若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那三个字像刀一样噗的捅进了心窝,然而,她只是晃了晃,仍是没有回头。   云懿霆痛苦的闭了闭眼,缓缓收敛激荡的情绪,轻轻抱住她,在她头顶低喃,“若胭,不要说那样的话,你不知道,我多在乎你……”一滴水珠吧嗒滴在他手背,清凉如冰,他低叹一声,转过去拭擦,若胭却快他一步,慌乱的用衣袖抹去。   你不知道,我多在乎你。   三爷,你不知道,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我把你当成整个世界,你却负了我,逼我放弃整个世界。   云懿霆一怔,突然抬起手,将手背上那滴水送到嘴边尝了尝,轻轻冷冷的、淡淡的咸味,触及舌尖,却苦得他想仰天咆哮,“若胭,你信我的承诺……”   “不要再提承诺!”若胭脸色一变,厉声截断他的话,承诺!承诺!又是承诺!此生,自己再不信承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可信的承诺!   云懿霆心口一窒,喉结轻轻滚动。   若胭怆然一笑,声音低落下来,“三爷,你走吧,走吧,让我冷静冷静。”   云懿霆不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眼底是涌动的暗流,不知深浅。   “你走吧,我心乱了。”若胭哀求,快走,不要再站在我面前,我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地震了,那些连日来砌成的坚固的高墙开始松动,这太危险了,可是我不想再犹豫了,当断就断吧。   终于,云懿霆点点头,“好,我走,若胭,等我回来,我很快就会回来。”俯身在她额前飞快的落下一吻,出门去。   很快么?那就看看,究竟谁快。   “三哥,三哥。”院子里突然想起云归雁的呼喊。   若胭竭力平复心绪,又摸了摸脸颊,确认没有泪水,这才出门去,“归雁,你不是去找明玉了吗?”   云归雁笑着跳上台阶,“我今儿没去呢,刚听说三哥回来了,我就跑来找他。”说着左右张望,“他人呢?”   “三爷有事出门了。”若胭微微一笑,“归雁找三爷做什么,跟我说,或是和晓萱说就是,回头自然转告。”   云归雁柳眉一挑,嗔道,“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听人说的乱七八糟,又见他这些日子老往外跑,冷落了你,要抓住他问仔细了,给你做主呢,你可别忘了,我是你们的媒人呢,说好要保护你的,三哥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跟我说。”   是啊,小姑子媒人,你要是知道你的三哥为了另外两个女人已经很久夜不归宿了,即使我放下尊严挽留也绝情离去,你该如何?你若知道我已死心,又该如何?若胭蓦地觉得心口暖暖,伸手拍拍她的肩,眉眼弯弯的笑起来,“你且照顾好自己,赶紧把自己嫁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呢。”说着,不由得又变得沉重,柔声道,“归雁,你要幸福啊,一定要幸福啊。”多么想亲眼看到你嫁给许明道,说好的我要闹洞房呢,只能食言了。   挽了云归雁的手,亲自将她送出,站在墙后的石径路上,一直看到云归雁进了雁徊楼,才往回走,站在一棵树下发呆,一年前我在这里亲眼目睹你与孟彩衣厮杀,初次意识到你与太子之间难解的真假关系,却未想到自己也会跟着你卷入其中。   嫁给你这么久,我始终不知你深藏的身份,不知你究竟在做什么,回头一想,也是悲哀呢,夫妻一场,我原来不过是独自徘徊在你的世界之外,从来就没进去过。   罢了,你走你的路吧。   听说太子回京后越发的受宠,皇上为了安抚他被掳的阴影,不断的奖赏,连带着朝廷上下拥护太子的大小官员都或直接、或间接的收益,不过两个月,□□势力迅速膨胀,上上下下,颂歌一片。   你是否还决然相助二皇子?   忽闻背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云懿诺,看着她担忧的道,“三嫂,你似乎不太高兴。”   若胭莞尔,“四弟今天没去宫里吗?”   云懿诺摇头,声音有些闷,“不想去,我已经和昭仪娘娘说过了,在家里看书。”   若胭轻轻点头,“也好,多陪陪母亲。”   “也能多陪陪三嫂啊。”云懿诺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鲁莽,飞快的偷看若胭神色,见她有些怔忡,忙又补道,“三哥这段时间好像很忙,不像以前那么陪着三嫂,我陪陪三嫂吧。”   若胭就暖暖的笑起来,“四弟要是念书累了,就来瑾之坐坐,或者想看书,也只管过来,要是我不在,跟三爷说也是一样,三爷知道你爱看书,更是高兴。”   云懿诺有些纳闷,“三嫂要去哪里?”   “哦,并不去哪里,只是想着明天去趟半缘庵。”若胭笑道,“这不,正想着去和母亲请示一下,如今天气热了,早去早回,路上也凉快些。”   云懿诺就笑,“原来如此,三嫂此刻倒不必去母亲那边了,母亲和大伯母进宫探望昭仪娘娘了,三嫂明天只管去,母亲那边,我替三嫂说去。”   “如此甚好,多谢四弟。”若胭笑,这竟是天意了。   “那个……那个……没有再来过吧?”云懿诺说的结巴,迟疑着不知如何启齿。   若胭却立即猜出他指的是琴儿,淡淡笑道,“多谢四弟,现在清静多了。”   不只是琴儿那天被云懿诺的气势吓住,还是太子多少也顾及忠武侯的威势,总之,自那之后,琴儿再没回来。   还真是清静呢。   别过云懿诺,回到瑾之,若胭又从衣柜里抱住一只上锁的匣子,敲开了佟大娘的门,笑吟吟的走进去,满面春风,“大娘,我险些忘了一件大事呢。”说着将匣子递过,“上次见到明玉表姐,说好有些东西要给她,竟是犯了糊涂给忘了,因想着过些日子大娘要去表姐那边,不如就托大娘带去,倒也就个方便。”   佟大娘道,“交给老妇就好,本想着过几天去看明玉,既然如此,我明天就过去一趟,顺便将三奶奶这东西送去。”   若胭盈盈谢过,又嘱托了几句,才离去。   “初夏,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去半缘庵给太太上香。”    ☆、诀别   天刚露白,一辆马车缓缓从侯府侧门驶出,直奔半缘庵。   山风低昂,鸟栖林树,唯有浓厚的山雾笼罩四野,空气中流溢着清凉的花草香。   跪在殿前,若胭双手合十,却没有祈祷,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祈祷的了,缘聚缘散,情起情灭,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上天让我死而复生来到这个世界,大约就是让我来历经这一段早已写好结局的故事,你是我的一场生死梦,而我,不过是你浪迹花丛时不经意的回眸与错身而过。   初夏和晓萱、晓蓉跟在身后,晓莲被留在瑾之,若胭告诉她,今天庄子里会来人送东西,别人恐都不中用,还是你在这等着,务必要将帐目和货物清点好才妥。   晓莲,你安心等着,永远也等不到人来。   “哎呀,我如今越发的忘事了,晓萱,你脚程快,快回去瑾之一趟,我将那天从和晟宝莊挑的一尊玉弥勒忘了带来开光,就放在妆台的檀木匣子里,你速去,我就在此等你。”   晓萱一怔,不错,当日若胭的确挑了一尊玉弥勒,说是要送给主子的,这自然是件大事,不及多想,立即应下,转身返回。   若胭目送她出门,起身对初夏和晓蓉道,“我要进禅室打坐诵经了,约摸两个时辰才能出来,你们俩只管自去玩耍,佛门净地,无需多虑。”   “是,三奶奶。”两人恭恭敬敬的应着,初夏转身就走,要拉了晓蓉去后院看松树,晓蓉却不肯走,只守在禅房门口。   不想若胭刚进去,不过片刻又出来,急道,“阿弥陀佛,晓蓉,你速去追上晓萱,顺便将书房里那套《金刚经》拿来,我记得是第三排第二行第七格,那是我新抄的,切莫拿错了。”   “那,奴婢走了,三奶奶您……”晓蓉不安的道。   若胭笑道,“我要打坐诵经两个时辰呢,你只管去,也莫跑得急了太累着,两个时辰能回来即可,我让普安师太给你留着斋饭。”   既如此说,晓蓉就点点头,匆匆离去。   “去告诉普安师太,我去山谷里赏花了,晚些便回,若是我的两个丫头回来找我,叫她们在此等我回来便是。”若胭回身叮嘱屋里的小尼,与初夏相视一眼,飘然而去。   山谷之中,一辆乍一眼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四辕马车,静悄悄的停在一株阔大高挺的松树下,两条纤细的人影直奔过去,飞快的跳上车,扬鞭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山谷浓雾中。   马车后面,火红的太阳破云而出,将满山的雾霭映照得粉红娇羞,大片的月季花在雾气中妖冶盛放,如仙如妖,像极了云懿霆的面容,只需看一眼,就会忘记自我。   一年前,我在半缘庵遇上你,犹如飞蛾扑火,一年后,我还从半缘庵离去,从此陌路天涯。   晓萱飞奔入城,一路直冲回瑾之,迎春和丁香尚未起身,三奶奶对下人极为纵容,每月都有轮休假期不说,只要没有活计,任吃任睡任玩耍,都不管束的,纵得这些个十几岁的妮子们都跟个千金小姐似得,知道三奶奶今儿不在府上,无事可做,都赖在床上昏睡。   佟大娘正捧着匣子准备出门,见晓萱诧而复返,诧道,“晓萱姑娘怎么回来了?”   “三奶奶让奴婢取些东西。”晓萱来不及多解释,匆匆进屋,按照若胭的指示开衣柜寻找,却翻遍了也没找到,不觉诧异,莫不是三奶奶记错了地方?可三奶奶从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啊,只急得四处翻找。   佟大娘微微蹙眉,折身跟去,见晓萱满屋乱窜,不禁疑问,“怎么,竟是找不到三奶奶要的东西?”   “正是,奴婢应当没有记错三奶奶的话,就在衣柜里的,偏偏找不到。”晓萱开始不安,隐隐心慌,忽见床头帐幔后露出一方红漆盒来,抢步过去,只见一件衣裳随意搭在床头,与帐幔浑然一体,下面高高鼓起,若不细看,断看不出异常,许是自己刚才胡乱翻找,碰到了帐幔,恰好露出红盒一角,忙喜不自禁的拿过来,心想三奶奶原来这样在意,竟放在枕头陪伴,也可见一番痴心了。   “可是找到了?”佟大娘也跟着松口气,又提醒一句,“可别再拿错了,这么上山下山的跑一趟,半天就过去了,可不容易。”   晓萱笑道,“大娘说的是。”说着话就将盒子打开,却愣住了。   里面并没有什么玉弥勒,而是七七八八的放了好几样东西,偏偏这几样东西,让晓萱瞬间就瘫软在地。   一块玉璧,润白无暇。   一方玉玦,断口铮冽。   一封信,压在最下面。   佟大娘大惊失色,快步上前扶住,晓萱却突然弹身跃起来,疯了似的冲了出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玉璧是主子赠与三奶奶的定情之物,一年前自己亲手送去梅府,交到三奶奶手上,从那之后,再没离过三奶奶的身;玉玦是前几天自己陪三奶奶去和晟宝莊为主子挑选生辰礼物时一起带回来的,如今才知,玉弥勒根本只是个掩人耳目的道具,玉玦才是三奶奶要送的礼物呢,玦者,诀别也,这是与君相诀之意;书信,亦不必多言了。   自己千防万防,恨不得眼也不眨,仍是出了这天大的纰漏,让三奶奶从眼皮子底下离开。   “晓萱,三奶奶让你再记得拿《金刚经》……”晓蓉正好进门,两人险些相撞,晓蓉见她往外跑,一把拉住。   “怎么回事?”晓莲从存寿堂请安回来,惊愕的看着两人。   晓萱快要哭出来,“三奶奶走了,真的走了。”不等两人反应过来,猛然想起一件事,转身就往书房跑。   晓莲变了脸,恍然明白,让我等庄子里的人是假的。   晓蓉紧随在后,惨白了脸,“我也被骗了,说什么《金刚经》呢,晓萱,你这是做什么?”   晓萱回身吩咐,“你们俩立即赶回半缘庵,沿途覆山寻找。”说着话的工夫,从纸篓里找出一张墨渍斑斑的废纸,试图将揉成一团的纸小心展开,奈何被墨汁粘得紧,根本分不开,连字也看不见了,正要颓然放弃,忽在纸的一角上隐约辨出一个“杨”字来。   杨?晓萱皱皱眉,来不及细想,抱了红盒,闪身就弹了出去,原来这些日子的谈笑自若俱是装出来的,不过是要我们几个放松警惕,看来三奶奶是真的伤透了心,才不惜伪装自己做一场戏,非走不可。   佟大娘始终一语不发,面色沉肃悲凉,十指紧扣着怀里的匣子,心知自己也不必去古井胡同了,这匣子里的东西,送不得。   三奶奶,老妇活了这大半辈子,见识了各色各样的女子,却是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   床头,木盒拿开后,下面还压着一本册子,是三奶奶嫁妆清单,连带着庄子铺子的地契房契和陪嫁下人的卖身契,她什么都没带走,孑然一身。   云懿霆站在阳光下,万道金光照耀,却是透身冰冷,掌心紧攥着两玉一信,她若离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失去意义。   梅若胭,果真彻底放手,当初被打得遍身是伤也不曾松开玉璧,今日归还与我?   玉玦欲绝,我若不肯,你永远逃不出我掌心。   “即刻传我令,方圆百里之内,掘地三尺,搜!”   杨总管站在坟前,平静的望向南方,前路漫漫,树木葳蕤,时有飞鸟起落,唯不见人,目光黯下,长长的叹口气,低喃道,“太太,杨某也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只是不忍二小姐重蹈覆辙,走一条与您一样的路,二小姐比您有勇气,杨某只能成全。”   一点寒芒闪动,尚不及反应,剑尖就抵在他喉间,云懿霆站在他面前,整个人就是另一柄剑,戾芒暴涨,触之即死。   “说,若胭在哪!”   杨总管苦笑一声,“云三爷,你来晚了,这时候,二小姐应该已经离京百里之外了。”   大好的晴空,骤然滚过惊雷,天,毫无征兆的暗了下来。   一骑如电,向南疾驰。   胸口那封已经签字压印的和离书像淬毒的匕首,不偏不倚就扎在他心口,痛得他撕心裂肺。   “君好游戏红尘,妾偏贪心求相守,心志相异,何苦强求。昨天情生皆如梦,一朝幻灭似轮回,心死,情殇,缘尽,人去,不复念。”   一辆朴素无华的四辕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往南,若胭挺直着背脊,坐得僵硬端正,目无聚焦的看着飘来晃去的车帘,隐约可见道旁飞快后退的树木、房舍,我已经离开京州了,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留在那里,一身无羁,往后的梅若胭再不会伤心难过了呢。   母亲,我会守着您,哪里也不去,谁也不想,让心一直空空的,空着就不会有牵挂、不会有伤害了。   可是,明明已经腾空的心,为什么还会痛?   越来越痛,像无形中一条丝线,一端系在心尖,另一端,不知系在哪里,反正随着车辕的滚动,丝线拉扯的越来越紧,痛得她忍不住要喊叫,汗水和着泪水一起滚落,胃也跟着翻腾起来,昨天吃的食物都涌上来,一波一波的冲击到嗓子眼,想要呕吐。   “初夏,停车。”若胭捂着嘴喊。   初夏急问,“三奶奶,您怎么了?”停车掀帘来看,若胭已经撇开她跳下车,哇的吐起来,“初夏,我好像晕车了。”   初夏慌乱的给她擦嘴,一手扶臂,一手拍背,安慰道,“再往南走不远,应该就有镇子,到了那里,我们休息休息。”   再往南走?若胭喘口气,四下看看,突然摇了摇头,又爬上马车,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匣子,开始摆弄那些胭脂水粉,初夏大感不解,“三奶奶,您这是做什么?”要在马车上化妆?   若胭朝她招手,然后自己已经开始描眉涂腮,“初夏,掉头往东,绕走水路。”   初夏呆呆的看着她。   “主子,无消息。”   “主子,无消息。”   接二连三的信报传来,云懿霆勒马于道中,几乎绝望的仰天长啸,凭自己铺开的一张网,早已将从京州网蜀中的所有官道与小道全部兜住,生见人,死有尸,手无缚鸡之力的主仆二人怎会凭空消失?他摸了摸胸口,玉和信都在,尤其那封和离信快要逼他发狂,和离,和离,云懿霆绝不和离!生死都只有你一人!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杜氏临死前的一句话“当年,祖父愤然辞官,当时便将财物散尽、家仆尽驱,一家人南下,只是不愿侯爷追上,才有意弃官道改小径,背道往东走水路,入了长江才换船逆行进蜀的……”猛然惊醒,调转马头,疾驰电掣。   暮色低沉,半天的乌云压在江面,连个波浪也翻不起来,稀稀落落的雨点开始往下掉。   江边的码头,人来人往,三教九流,皆穿梭于此,摆摊的货郎们张罗着收拾回家。   一艘客船停在岸边,三两个搭船的人不紧不慢的踩着踏板,要上船不上船,来回磨蹭,一个船工催了两声,皱着眉头到船尾解缆,气恼的哟喝,“客家要上船就快些了,要下雨了呢,不等了不等了,挣得几个算几个了。”   听他这样说,客人们才利索的往船上跑。   马蹄声急至,云懿霆翻身下马,足尖一点就掠上船板,四处寻找,傍晚的生意不太好,客房都是空的,不过寥寥几人,一眼就看尽,不见熟悉的身影,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在船工的追问声中又跃上岸去,不妨两个又老又丑的妇妪涂脂抹粉的相携奔来,险些撞上,低着头匆匆避过,搀扶着登船入仓。   再回首,船工一声哟嗬,船正离岸。   云懿霆微微蹙眉,站在岸边举目四望,天色渐暗,不见滞留的行人,又急匆匆上马,沿岸寻找。   不知为何,忽觉心口一拧,恍惚心脏突然窜出来跌进江中,没来由的扭头就去看渐行渐远的客船,眼前蓦然闪过若胭在妆台前涂抹出的一张大花脸,狂叫一声,促马如飞,瞬间就到江边,紧接着,身如离弦之箭,从马背一窜江面,踏水如飞。   一时大意,险些与你错过,再见到你,永不许你沾染半点脂粉。   若胭抬起脸,虚软的喘着气,挂着满脸的泪水,一上船就吐得眼泪横流,所有内脏都拧成了一团,脸上那些胭脂早已糊的不成模样,初夏打了水来,若胭立即将头埋在水里,胡乱的将妆卸掉,哗的露出水面,看着被染得五颜六色的水,突然捂着脸哭起来,“初夏,我觉得自己换掉了一张脸,也换掉了心。”   初夏用帕子擦去她满脸的水渍,低声道,“三奶奶,刚才……那是三爷……奴婢险些叫出声。”   “我知道,我知道,”若胭捂着帕子哭,蹲在地上,将心脏紧紧包裹,“不要再提他,不要再提。”我这一天的车马狂奔,心都被颠得七零八落,可是每个碎片都是一个人的样子。   不是早就习惯了吗?不是早就绝望了吗?为什么心痛会不止不休?为什么每次想到他都几欲崩溃?   梅若胭,当断不断,终生如囚,当初你不顾一切的扑向他,就该明白,一旦幻灭,再无退路,如今你已走到尽头。   “啊,快看,有人度水——飞过来了——”甲板上有人喊。   若胭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惊呼声起,似乎有人跃上船,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躲起来。”甩手将帕子覆在初夏脸上,自己夺门而出,欲往底仓跑。   “若胭!”   多么熟悉的声音,温柔、妖娆勾魂,带着急切。   若胭倏的打了个颤,拔腿就跑,绕着船舱就跑,不要回头,梅若胭,不要回头,回头就是地狱。   “若胭!”   若胭拼命的跑,慌乱中找不到底仓的入口,像只无头苍蝇,却一抬头,就看见他站在面前,眸子像两簇火焰,倏的将整个大船都燃烧起来,他就站在那里,身体似乎微微颤抖,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轻轻的呼唤,“若胭,若胭……”慢慢走过来。   眼睛一眨,泪水就不受控制的奔涌出来,心脏突然像点燃了炸弹,“嘭”的炸成粉碎,那些连日来挤压在心底的伤心与委屈就如同逃狱的囚犯,一下子窜进胃里,挤得胃生疼,她忍不住低低的□□一声弯下腰,干呕一声,忙用手捂住。   “你……”云懿霆吃了一惊,闪身就上前。   “别过来!”若胭突然跳起来就后跑,抑制不住哭起来,“三爷,你放过我吧,我做不到大方娴淑,我也不想要一个不完整的你,你已经背弃承诺,去过你喜欢的生活,就放过我吧,我把一切都给了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云懿霆竭力平复激动,尽可能轻轻的道,“没有,若胭,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信我……”   “不,我不信你了,当你一次次的走开,我已经绝望了,我情愿放弃所有、放弃你,只求不再过那暗无天日的日子了。”若胭哭得歇斯底里,不断的后退,她已经激动的发狂,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却又缓缓崩塌,绝望与挣扎的矛盾在撕扯着她,让她快要神经错乱。   往昔的点点滴滴,甜蜜或是伤心、牵挂或是喜悦……刹那间都扑腾着涌进脑海,她尖叫一声,抓紧桅杆,然后软软的蹲下来,思维已经凌乱,像陷入绝境,在乱哄哄之中怎么也找不到缺口,神经绷断,就在一瞬间。   “若胭,往后我会守着你……”   云懿霆已再忍不住,一步上前,将她拉在怀中。   熟悉又陌生的触觉像触电一样击中若胭,眼前蓦地闪过云懿霆转身离去的一幕,守着我?当我守着你的时候,你是如何一次次转身?你想走就走,无视我伤心欲绝,待我心如死灰,却又回来,何以认定我会永远等你?羞辱、悲愤、绝望之情疾冲于顶,猛然使尽全力,将他推开两步,转身跳下了船。   倏的,数道寒光破空而来,夹闪电之势,直逼两人。   于此同时,岸边几道人影晃动,铮鸣之声立起,血光飞溅。   “若胭!”云懿霆双瞳骤然冰寒,回身拂袖扫落点点寒光,毫不犹豫扑上去,一束裙角堪堪从指尖滑落,接连着两束水花溅起,很快消于平静。   雨点密密的打下来,霹雳啪嗒的击碎江面。    ☆、挽回   纤细如毫的银针,流淌着清冷的光芒,一根根扎下去,再取出来。   殷红的血,慢慢从被子下渗出。   热水,进进出出。   终于,所有人都屏声静气退了出去,门,轻轻的从外面关上。   云懿霆坐在床边,小心的把若胭抱在怀里,颤栗的伸手,犹豫再犹豫,似乎在害怕,终于极轻极轻的把手掌覆在她小腹上,指尖不由的抖了下,然后把头埋在她散乱的发间,低低的哭起来,“若胭,我也后悔了,我没有想到会付出如此大代价,天下谁主与我何干。”   我总以为,一切都来得及,等我处理好所有事,等我与过去完全了断,等我放下杀戮、洗净双手,再回到你身边,现在才明白,自己一向自负算谋周全,却忽略了今生最宝贵的东西,忽略你在我身后迷茫、恐惧、等待……最后绝望,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若胭轻微的动了动,云懿霆欣喜慌乱的坐正身子,紧张的盯着她。   她却没有醒来,嘤嘤的哭了两声,伸出手臂抱住他,将头钻进他心口,亲昵的蹭了蹭。   云懿霆欢喜得落泪,热血澎湃。   却听若胭埋首在他心口,哭泣着梦呓,“母亲,我真的好想您,我以后只陪着您,哪里也不去了,我已经后悔了,我知错了,宁愿自己从不认识他,就不会爱上他,不会一意孤行嫁给他,到如今,自作孽,不可活,我现在无路可退,什么都没有了,只能来找您了……”   沸腾激荡的心,骤然冰凉。   云懿霆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张睡梦中犹自紧锁眉头、泫然欲泣的面孔,只难受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万箭穿心的感觉大约就是如此了,艰难的吸了吸气,险些气虚窒息,轻轻的唤,“若胭,若胭……”你还是醒过来吧,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在你身边,再不会离开。   若胭没有理他,却也不再梦语,又沉沉睡去。   觉得自己慢慢的沉到水底,水里真凉,她努力像条鱼一样使劲的游,游到蜀中去找杜氏,然后在她怀里放松的大哭,可是身体越来越冷,尤其是小腹,似乎是跳水时不慎撞到什么地方,一股热流淌过后,像是被抽走了什么东西,变得空荡荡的,身体虚弱无力,再也游不动了。   不知道又沉睡了多久,身体似乎又慢慢的热乎起来,温温软软的舒服之极,这种久违的感觉真美好,像婴儿在母亲的怀抱,还像……若胭脑海空白了一瞬,不想了,好好享受就是了,她像一只柔顺的小猫蜷着身子,躲在温暖的角落里,浅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像迷离的气息吹拂在耳畔,缱绻情话、绵绵呢喃,听得人耳热心迷。   若胭就在这阳光下慵懒的睡了好大一觉,朦胧中听人情话,看鲜花绽放,有个熟悉的人影从花蕊中飘然而来,噙着妖娆的笑,款款深情。   “三爷!”我还是爱他啊,我骗不了自己。   却又倏的止步,掉头就跑,爱又如何?与其渺渺无期的痛苦,我宁愿放弃。   她又缩回阳光里,那人影却笑吟吟的追了过来,她就不停的跑啊跑啊,一头撞在墙上,惊醒过来。   睁开眼,面前仍然是黑乎乎的,原来头仍是撞在墙上,扶墙扭头,顿时华光耀眼,忙又躲在墙后,脑子像是生了粗厚的铁锈,迟缓艰难的转动起来,见到阳光,是否说明自己已经游出水面了?到蜀中了吗?   “初夏……初夏……”若胭揉揉眼,迷迷糊糊的抬头,瞬间,就跌入一双眸子,幽深无底,却可清晰的看到涌动的激动和欢喜。   “若胭,你醒了?”他轻轻的说,似乎要积聚所有的温柔在舌尖,绽放在这一句话上。   若胭却倏的像见鬼似的往后躲,奈何被箍的极紧,丝毫动不了,任她抗拒,总是紧密贴合,气息相融、心跳交汇。   云懿霆急急的道,“若胭,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眼前蓦地闪过自己狠狠将他推开,转身跃入水中一幕,若胭有些发怔,虽然为情所伤,绝望不肯回头,却并非一意寻死,只是被他囚在胸口,又听他说那些令人心酸愤慨的话,激动得忘乎一切,只想逃离,奈何无处可逃,回首就是茫茫水域,一咬牙就顾不得后果了。   可惜终挣不开天命,明明已经不惜一切的转身,大梦醒来,仍在他怀里,耳边是他轻言细语,温情更甚。   若胭摇头,竭力想从铺天盖地的他的温柔与禁锢中逃走,那些伤痛沉沉的压过来,一直把她压进地狱。   “三爷,没有机会了,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很自私,容不下与人分享的残缺的感情,也容不下三心二意的男人,你既然选择你的温柔乡,我就会离开,三爷,很多女人都愿意千娇百媚的围在你身边,你也乐于周旋其中,可是我不喜欢,我不愿意,彼此放过,各自安生,我已留下和离书——或者,你想换成休书也行——没有妻室的顾虑,云三爷可以重新回到以前的快活日子……”   “若胭,我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对你的承诺,我都刻在心里,从来没有忘记,你信我一次,最后一次,云三此生不会和离、不会休妻,只想永远守着你。”   云懿霆紧紧的将她束缚,低沉的解释,“你听我说,没有分享,没有残缺,没有三心二意,从我遇见你开始,我就完完整整是你的,你见到的只是不得已的逢场作戏,仅此而已。”   又一次信誓旦旦呵。   若胭疲倦的闭上眼睛,类似的话听太多了,心就磨出来茧了,硬硬的,没有了知觉。   又想起他第一次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想要,我就给你。”   我也曾傻傻的以为你能给我,如今才恍然,你不过是习惯用一句又一句的话,来换取我的一生,你给我的,也只是这一句又一句的话。   “三爷,你有很多的不得已,无止无休的逢场作戏,今天有琴儿、有菡娘,明天还会有更多,我试图说服自己容忍、等待,可我实在做不到,所以,没有了我,即使逢场作戏,你也不必有顾及了,可以无牵无挂的应酬。”   云懿霆抱着她,悲哀的将头埋在发间,闷闷的道,“没有应酬了,也没有任何人了,再也没有了,永远都不会有了。”   若胭冷笑一声,平静的合着眼睛,再不说话。   “若胭。”   “若胭。”   没有回答。   一种深深的无助从心底丝丝冒出来,藤蔓一样纠缠住四肢百骸,云懿霆觉得自己全身的真气瞬间散尽,无力汇聚,原来,被她绝望、被她不再信任,比废去武功还要痛不欲生,垂眸,她分明就在怀里,可是自己却觉得抱着的不过是个躯壳,她早已死去,从船上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灵魂沉睡在江底。   若胭倔强的不肯理他,云懿霆再也忍不住扳过她的头,悲哀的低吼,“若胭,你别逼我伤害你!当初,你信或是不信我,我都娶回了你,如今,你信或是不信我,我依然要把你留在身边,你不肯睁眼,不肯看我?好,我就让你永远瘫在床上,你若是手脚尽废,便再也走不了了,你早就见我杀人,知我从来不是君子,为达目的,在所不惜。”   睫毛一颤,若胭睁开了眼。   云懿霆苦笑,“到底还是怕了。”转又柔声道,“我是吓你的,怎会当真伤你?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汤药都温了多少遍了。”   若胭愣了愣,云懿霆忙又补上一句,“等你好些,我陪你去骑马。”   若胭就想起玄羽,扭头不看他,“为什么我又要喝药?我没有病,不要总给我喝药。”想起香棋每天准时送来的汤药,心又凉下去。   见她终于开口,云懿霆大感欢欣鼓舞,忙陪着笑道,“乖,若胭没病,就是着了凉,喝几剂暖身的,来,我扶你坐起来,我喂你啊。”说着话,就紧张得手忙脚乱的来扶。   若胭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忽然鼻子酸酸,从自己认识他,就见他何时何地都是一副慵懒闲逸之态,与男女亲昵之举更是自然而霸道,眼前这般生涩的如同情窦初开的邻家少年,恍惚陌生、恍惚亲切,不由的软了几分语气,“我自己起来。”   尴尬的后缩了一下,自己撑着往上坐,却不经意的皱了皱眉头,动作一滞。   “怎么了?”云懿霆忙扶住,用迎枕垫在她腰后。   “肚子不舒服。”若胭沉默片刻,到底没有瞒他,轻轻的说。   云懿霆倏的脸色大变,指尖一颤,不由自主的隔着被子放在她腹上,急促的宽慰道,“着凉了,难免腹痛,所以你要好好喝药,过两天就好了。”扬声喊,“把药端来。”   若胭疑惑的摇摇头,伸手在肚子上慢慢的摸,似乎有丝丝缕缕的温热从身体慢慢流出,小腹凉凉的坠着,一种奇怪而陌生的感觉细细微微的在身体深处游走,正迷茫间,就见门被打开,晓萱几个鱼贯而出,站成一排,脸色的神色复杂的让人难以捉摸。   初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强忍着眼泪咧嘴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看到初夏,若胭松口气,再打量一下房间,不是瑾之。   初夏递过碗来,云懿霆伸手欲接,若胭迟疑道,“三爷请出去吧,晓萱,你们也出去吧,让初夏陪着我就好。”   云懿霆似有不愿,犹豫了一会,才点头道,“好,一会喝完了我再进来。”缓缓起身,背对若胭,凌厉的盯了初夏一眼,出门去了,晓萱几个紧随在后。   没有了外人,初夏忍不住哭出声来,险些激动的将药洒出,战战兢兢的递过去,已是泪流满面,“三奶奶,奴婢真以为……真以为……”   “好了,傻丫头,这不是还活着嘛我并不想死,当时……冲动了。”若胭苦涩的安慰她,以为我死了是吗,我自己也这样以为呢,我好像还见到母亲了呢,可是一睁眼,又看见了阳光、看见了那个永不想再见的人,接过药来,慢慢的喝,才第一口就皱了眉,“真苦,初夏,治着凉的药怎么这样苦?”   初夏低头不语。   若胭又喝一口,觉得实在难以下咽,愣怔一下,轻问,“初夏,这当真是治着凉的药?”   初夏一听就跪了下来,哭着答道,“三奶奶落水,不慎腹部撞上船尾,又正赶上月信,受了寒气,所以……所以……”   “哦。”若胭呆呆的想,怪不得小腹凉凉的怪怪的难受,忍着苦将药喝尽,拉过她近前,低声道,“初夏,这是哪里?我们想法子离开这里……”   话未说完,门砰的开了,云懿霆疾步走来,面色难看,目光灼灼的盯住她,“你要去哪里!”   他这是在门口偷听么?   若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嘴里残留的药汁苦得她直乍舌,初夏见了刚要说话,云懿霆轻叱“出去”,自己转身倒了清水来,直送到她嘴边,半软半硬的往前推,逼她喝了大半杯才罢手,上身前探,逼在她眼前,沉声道,“记住,别想离开我半步,我已经险些失去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你是愿意我把你拴在身上,还是让十几人把你围起来。”   说着话,突然将手掌摊开,掌心赫然躺着那块熟悉的玉璧,静静的流淌着莹白的光泽,他沉着脸,不由分说又系在她腰上,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当初既然收下,就永远都不要还回来!”转又面色略霁,放软声音,带着些讨好的戏笑,“我是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么?你看,我都已经娶妻了,往后就算再娶,那也是继室,传出去名声多不好听,还是原配更好。”   真是笑话,云三爷还会在意原配与继室?   若胭再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像个逃出去又被抓回的逃犯,身上被套上更沉重的枷锁,举步艰难。   原来自己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已经被他缚住,像一只折翅的雀儿,被他攥在手心,现在,又被关进了笼子。   云懿霆看她不说话,又开始紧张、自责,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柔声哄道,“别怕,我和你说笑呢,我不会束缚你,不会拴你,也不会围你,初夏也说了,你体内有寒气,要好好喝药,不宜多思,更不能走动,等你好些了,想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就是。”   若胭静静的看他,看他一时凶恶、一时温柔,慌乱的变着神色,这样紧张不镇定的云懿霆显得无比青涩,从未见过,只觉百般滋味涌在心口,慢慢的看着眼前一双眸子在放大、放大、幽深如潭,深不可测,自己就一头栽了下去,温润的唇轻轻相触,若胭一颤,即被囚住,脑袋嗡的炸开了。   “主子——”门外传来极低极低的声音,“齐王来信。”    ☆、返回   慢慢的松开,看着眼前被咬的粉红水润的嘴唇,云懿霆扬眉一笑,似乎有些得意,嗯,还是我的。   “进来。”   晓萱持信而入。   若胭尴尬的后躲,云懿霆却搂住不放,接过信就摊开她面前,若无其事的看起来,若胭愣了一下,知道他这是有意为之,扭过头去不看。   记得很久以前他也当着自己的面吩咐晓萱安排刺杀锦州知府,只是后来,就再不曾对自己坦诚过什么,所有事情都是背着自己而为,就是应对娼妓,也总说“另有缘故”,却从不曾明说究竟什么缘故,总瞒的紧,如今回想,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像个傻子一样被他哄着拒绝在门外,还自以为是的觉得幸福,现在才知愚蠢。   云懿霆也没有刻意让她知情,很快就把信给晓萱,吩咐道,“你们立刻返回,我随后就到。”   晓萱应声退下。   既出,云懿霆方笑着看她,软声哄道,“若胭,我们回家吧。”   若胭没作声,好不容易把身后事都打点好,费了老大劲才跑出来,又被捕回去。   没错,就是捕!像条小鱼被他从水里捞起来的!再跑也难,看他那架势,应该是有了防备,可是,回去做什么?继续过离开前那样的日子吗?   “若胭,今天我是生辰,你就当……就依我一次。”云懿霆低声道。   若胭怔了怔,轻轻的道,“我已经给你准备了礼物。”明明玉玦和玉璧放在一起的,你可别哄我说没见到。   云懿霆眼神微黯,轻轻抿唇,从怀里掏出玉玦,摊开手掌在她眼前,“我看到了,这就是你送给我的,若胭,你知道吗,当我第一眼看到它时,差点将它砸个粉碎,最后却又忍下了,贴身收着。”说着,喉结滚动,轻哧一声笑,“我记得去年,你本也有东西要给我的,不过终是没有给,很好,你若当时把玉璧还我,便没有今日,既然当初不舍,就该清楚,往后的年年岁岁你都要陪着我,至于礼物,这一件就足够了。”   他将手又抬了抬,差点就碰到她下巴,玉玦莹润的光泽就在眼前氤氲开来,他静静的凝着她,拉过她手,把玉玦放回她手里,按在自己腰上,“也好,是你送的,我就收下,你亲手为我系上吧,让它天天守着我,代你看牢我,也提醒我,同样的错误,绝不会有下一次,如何?”   玉玦像烧红的炭球,在掌心滚烫滚烫,灼烧得她几乎要松手丢开,可被他抓得极紧,根本挣扎不开,只好哆嗦着为他系上,心里百味陈杂,脑子里乱成一团,眼泪就落下来。   他就轻叹一声,温柔的拥住,在耳边低喃,“明明什么都没有放下,却要装出什么都放下的样子。”   还是那辆四辕马车,轱辘辘的转着,把若胭带出京州,又把她带回去了。   只是出京时如飞颠簸,回京时缓行如步。   车上去了清凉的缎簟,另铺上柔软的毡子,若胭抗拒,正是六月的天呢,要热死我吗?云懿霆却不依她,和初夏一致坚持,若胭也知月信期间需注意保暖,无奈依从,慢悠悠的走了两日,汤药依然喝着,到京州,已经好了许多,只是月信未断,一直精神萎顿。   去而复返,如隔重生。   意外的是,瑾之一切如旧,晓萱三人是提前回来的,迎春带着几个小丫头正在院子里说笑着打扫卫生,见云懿霆挽着若胭进来,笑嘻嘻的上前请安,比起离开前,似乎要高兴许多,看不到半点三奶奶出走的诧异。   唯一能觉察到变化的是晓萱三人,连眼珠儿都没离开过若胭,这下子,真是恨不得把眼睛抠下来挂在她身上了,几个小丫头鱼贯而入,不由分说的服侍她洗澡、更衣,然后按在床上躺好,“三奶奶一路辛苦,要好好休息、调养身体。”   这叫什么话?   看着丫头们离开,若胭又爬起来,还没坐直呢,又被初夏按下去,“三奶奶现在只能躺着。”   若胭苦笑,轻声道,“初夏,当初咱俩可是同心的,怎的几天就变了?以往月信,也时有不适,何曾需要这样平卧?你跟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何时这么娇弱?”   初夏欲语又止,终是摆手不语,云懿霆早进来,以眼色示意她出去,自己陪坐着笑,“是我吩咐的,你身体不好……”   “我没有……”若胭争辩,“我是想着……去给母亲请安。”   不管情愿与否,既然回到这里,还是要遵守这里的规矩,该有的礼数不能缺。   “我已经打发晓萱过去了,你不必操心。”云懿霆笑,“你若觉得躺着无聊,我陪你睡会。”说着,自己当真在旁边躺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张床上躺过了。   若胭呆呆的看他,慢慢后挪,不想她往后一寸,他便往前一寸,始终挨的紧,一直挤到床角无处可退,若胭无奈的抬起头,准备严肃的把他赶走,迎面撞上他一双温柔中似有恳求的眸子,心倏的就软下来,怔怔的看了片刻,终是没有说话,将头放下,却发现不知何时颈后多了条胳膊,恰好就把她脑袋兜住。   若胭触电一样颤了下,倒没有剧烈的抗拒,只僵硬的睁着眼,一动不动,满脑子都是他与琴儿、菡娘的对话、以及他一次次从自己面前转身离去的情景,似这样枕着胳膊睡觉的记忆,似乎已经远去了。   云懿霆侧过身看她,看她茫然望着床幔,眼神里是捂不热的悲凉,小心的蹭她头发,捂不热吗?当真再也捂不热?   这样别扭的气氛和僵硬的姿势,到底不能睡着。   而且,云归雁来了。   这丫头一进来就喊起来,“若胭,若胭,快出来。”   若胭眼皮一跳,爬了起来,云懿霆无声的叹口气,这个妹妹真是……无语!只得扶了她起来,很自然的搂着出门去,若胭扭了扭腰,没挣开,只好罢休。   才到厅上,就见云归雁站在中央连蹦带跳的和初夏说着什么,眼尖瞧着两人出来,哈哈大笑,“好了,三哥,你退下吧,现在该我和若胭玩了,我们都好几天没见着了。”上前就拉着若胭。   初夏有些急,生怕云归雁拉着快跑,不想两人只是坐下来,云归雁嘻嘻笑着打量若胭,然后噘起嘴,“你们去哪里游玩了?怎么把若胭累成这样?”   游玩?若胭大惊,下意识的就扭头去看云懿霆,云懿霆立即坐在她身边,安抚似的递过一个眼色,笑道,“京州之外,处处是景,只是车马颠簸,确实是累着了。”   若胭这才恍然,怪不得丫头们都丝毫不以为然,反而很高兴的样子,原来大家都以为三爷陪着三奶奶外出游玩了,这样公开秀恩爱,谁还疑心什么,就是前些日子的阴霾,也一扫而尽了,若胭心中波涛汹涌,分不出该哭还是该笑,只叹云懿霆真的好心思,既享了艳福、在外面左拥右抱,还能扭转乾坤,在家人面前做一个模范丈夫出来。   云归雁到底还是把云懿霆赶走了,这才拉着若胭摇头晃脑的笑道,“我说如何,外面那些谣言不攻自破了吧,我三哥才不是那种人呢,他心里都是你,连生辰都不在家里过,非要陪你出去玩。”   若胭听她这样说,心被拧成碎布条似的难受,亦知她不明实情,怪不得的,只好勉强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在云归雁看来就成了害羞,又取笑一阵,才笑道,“若胭,你外出不知呢,这两天家里有了喜事。”   “什么喜事?”若胭诧问。   云归雁笑道,“四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了,是我表哥,就是周府的二爷,我三舅舅的长子。”   周二爷?若胭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瞬间想起张小姐和闵嘉芙,张小姐早已死了,这样的丑事,张、周两家自然要瞒住,云府大约并不知情,那也罢了,闵嘉芙前几天才来说的闵太太要把她许到周家,这才几天的工夫,周二爷又聘上了云家四小姐,变化还真是快啊,只是牵强的笑了笑,“果真是喜事,要恭喜四妹妹了,只是这周二爷……归雁,你对这表哥可熟?”   云归雁笑着摇头,“小时候我总去外祖家,见的多些,年纪大些了就不常见了,我每次去,二表哥都是在念书,我也不好打搅,还不如见大表哥多呢,感觉倒是个憨实的,这样也好,和四姐姐性子正配呢。”   若胭想想也有道理,除开张小姐之事,这位周二爷还算是不错,和云归瑶一起过日子,也还稳妥,转又想,这本是双方父母定下的亲事,我觉得错与不错又如何,何苦操这个心,还不如早些准备添箱才是,最重要的是,云归瑶的亲事定下来,三房也就不必再念着许明道了,云归雁更可安心。   因云懿霆就在隔壁,知他习武之人,耳目较常人灵敏,怕他听去,若胭便没拿这事取笑,两人又说了几句,云懿霆就来撵人。   云归雁扮着鬼脸逗笑道,“三哥越发的小气了,就差没把若胭绑在身上,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对她好,就是绑身上,也一样跑掉。”   一句无心戏言,两人同时变了脸,云归雁却没意识到,转身出门,却又一拍脑袋,回头对云懿霆道,“我昨儿去外祖家,得知太子妃病了呢,病得……”   “嗯。”云懿霆淡淡的应个声,全无意外之色。   云归雁好奇的挑眉,还没说话,却听他又道,“若是离开东宫回外祖家养病了,你就过去探望便是。”就拉了若胭进屋。   云归雁纳闷的离开。   若胭默不作声,并不觉得奇怪,人食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的?就算是高贵如太子妃,生个病也正常啊,该请太医请太医,该喝药就喝药嘛,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可转眼又听云懿霆吩咐晓萱,“太子要是找我,只说无闲。”   晓萱才答应着,又见晓莲进来禀道,说是大奶奶、二奶奶、三小姐等人都过来了,既是如此,少不得若胭出去迎接。   云懿霆偏皱眉道,“若胭身体不适,不见人,去回了,改日再来。”   晓莲转身要走,若胭又唤住,“诚意来访,怎可拒之门外,我本就无病,何必卧床避客。”其实,是不想与你单独相对。   云懿霆只好点头,又不让她独去,紧随在旁。   晓莲早领了人进来,果然何氏、王氏和云归暮等人都来了,更有云归宇带着婉姐儿和靖哥儿,一群人说笑着进来,看见两人并肩而立,云归宇和云归暮先大笑起来,“如何,如何,瞧这两人,恩爱得很。”   王氏走在最后,微垂着头,带着拘谨的笑。   若胭讪讪的迎上去,婉姐儿和靖哥儿抢先过来行礼,婉姐儿笑道,“三舅母,婉姐儿昨天来找你玩,晓萱说你和三舅舅出门了,你和三舅舅去哪里玩了,有什么好玩的?”   若胭窘的无言以答,云懿霆却悠悠笑道,“你三舅舅我去钓鱼了,钓上来好大一条鱼,啧啧,险些抓不住叫她跑掉,幸好你三舅舅水性好,要不然,就真叫她滑走了 。”   婉姐儿和靖哥儿一听,都围过去追问钓鱼的事,唯独若胭心知他话中深意,顿觉面如火烧,只做恍若未闻,陪着几个大人先进厅入座,云懿霆又不肯放过,看着她脸红,又挑唆两个孩子道,“那鱼儿极是灵滑,你们俩要想知道实情如何,就多哄着你们三舅母,你三舅母高兴了,就告诉你们。”   两人一听,又撒开云懿霆奔若胭来,叽叽喳喳的问三舅舅是怎么钓鱼的,旁人又只是看热闹笑。   大庭广众之下,若胭不好拿那始作俑者撒气,只好硬着头皮笑答,“那鱼儿再怎么挣逃,又怎么是你们三舅舅的对手,你们不知道,你们三舅舅素来是捕鱼高手,撒下一张天罗地网去,捞上来的何止一条鱼,这些年,也不知吃了多少鱼了。”   云懿霆面色一变,忙笑着将两人拉开,叫晓萱领出去玩去,婉姐儿还好,靖哥儿却又较劲起来,说是“上次我来找三舅舅比试,三舅舅不在,今天遇上,还要比试。”   云懿霆哪有兴趣,伸手就把他拎了出去,“等你不至于被我拎起,再来比试。”   云归宇哈哈大笑,“还接着学功夫不,竟练成了痴子,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爷俩。”   靖哥儿这才不作声,扁着嘴跑了。    ☆、讨巧   云归暮就笑说起云归宇与罗如松的趣事,云归宇啐道,“还提我那点陈年旧事作甚,早都过时了,现如今,谁不是只说着咱们眼前这一对呢,可真是要馋死谁呢。”   云懿霆听了,不知避退,反而凑近来挨着若胭坐下,拉过她手,笑道,“大姐今儿是特意的过来打趣我们不成?我自小与大姐夫一起玩耍,有什么还不是跟大姐夫学的。”   他一向是不掺和女眷们的闲话碎语,往日里见了姐妹们过来,都是走开去自己清静的,今儿这做派,分明是故意的了,若胭虽心里闷闷,却也不好说破,索性低下头不说话,半推半就的算是默认。   大家就越发的笑起来。   云归暮就推了推身边的云归瑶,“四妹妹,瞧着没,抓紧时间跟你三嫂取经,大姐是嫁出去了,难得回娘家一趟,三嫂可是天天在这府里住着,现成的榜样呢。”   云归瑶刷的红了脸。   既被点名道姓,若胭只好笑道,“怎么又有我的事?我哪有什么可教四妹妹的,别叫四妹妹看了笑话就好。”   自上次因许明道一事别过后,云归暮就再没露过面,有什么聚会玩乐也没再叫过若胭,若胭心里也正乱着,顾不上她生气不生气,这事就撂在一边了,今天看来,倒是不见什么过节,若胭也知她一向性子爽快,如今云归瑶又定下亲事,周二爷虽文采不如许明道,但他排着周府的名分,比起一个客居京州的许明道来,也不差什么,自然不会再耿耿于怀了。   云归宇直笑,“你不知道,你这几天不在府上,倒是错过这喜讯,这四妹妹很快就要变成四姑奶奶了,四妹夫不是别家,就是老三外祖周家的二爷,老三必是识得,昨天才过了聘,定的是九月,可不就快了,等嫁过去,怎样把那四妹夫攥在手心里,这本事自然要跟你学着。”   竟是这样快,不过数日工夫,就下了聘,不过本朝的六聘之礼大多简化为三聘,两家又本是亲戚,一来二往也容易。   若胭忽想起当初侯爷为云懿霆求亲,却是六聘不差,十分难得,怨不得轰动京州,如今似这样齐整讲究的礼数十分罕见了,若胭心里清楚,侯爷此举既是因偏爱云懿霆,更是为了杜氏,又叹想,侯爷当初一番苦心撮合这亲事,看着两人大婚之后就匆匆出征,若回来后得知两人早已离心,不知做何感想,心中一想又觉得对不起这位慈祥的老人。   凝了凝神,若胭忙摆手,“四妹妹定了人家这是喜事,只大姐莫拿我取笑,我哪……”   跟我学习驭夫之术,这不是误人子弟嘛,我但凡要懂个一星半点的,也不至于新婚才半年就被两个娼妓抢走丈夫,逼得自己离家出走,可见自己是愚蠢之极,云归瑶真要学我,将来夫妻失和,我可担待不起。   不想云懿霆接过话去,“这倒是实话,是该跟若胭学着些。”   若胭脑子轰的炸了,脸烧得火辣辣的疼,险些要拔腿就跑,又被他拉住动弹不得,云懿霆,你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好玩么?   旁人哪知她心,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幸好晓蓉端上药来,说是,“三奶奶该喝药了。”   大家又问缘故,晓蓉早抢着解释,依旧说是不慎着凉,云懿霆随后又补上一句,“钓鱼时湿了衣裳”,更无人疑心,只责备他两句“怎么不护好了,喝了药好生歇着就是”便罢,不再打扰,都起身离去,何氏又尤其热心些,拉着她说了好些珍重的话才散。   若胭端着笑脸送出,一转身,恨不得把药碗朝那张笑吟吟的脸上砸过去,有心不喝药,又怜惜晓蓉熬药的一番心意,忍着苦喝下,那恶人偏又体贴的端了蜜饯来,陪着笑道,“嘴里苦,快吃些蜜饯。”   若胭也着实受不了这药奇苦,只好又忍着受了他的好,勉强吃了几颗,漱了口,拭了嘴唇,再不理他,扭头就进屋去。   偏那人又不识脸色跟进来,若胭就气得发了怒,“云三爷好个会作秀!能说会道的,怨不得姑娘们都喜欢,你只说安得什么心思,存心要大家都看我笑话?”   云懿霆也不恼,依旧温和的笑着看她,却认真的点头道,“我倒的确安了心思,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我夫妻情深,再往后,你要怎么逃走?”   夫妻情深?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若胭气得咬牙瞪他,又不知要骂什么才好,只好瞪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自知说不过他、也打不过他,叹口气就扭过身去。   云懿霆又绕过前面去哄道,“你要是生气就朝我撒出来,反正你那小拳头也伤不了我。”   若胭气得无语,暗叫“无赖”,沉下脸道,“三爷,我困了,我要睡觉了,你回避吧。”   云懿霆却嘻嘻直笑,一把抱了放床上,“正好我也困了。”依旧将若胭拘在臂弯。   若胭拧不过他,就背过身去不看他,他就贴过去讨饶,“好了,就算我故意亲近你,你不也当众反讥我了么?不止是反讥,而是污蔑呢,我哪里就吃了好些鱼?又怎么成了捕鱼高手?我才不屑做那种事呢,平生仅此一次撒网,还没把你网住,最后亲自下水才算捞起。”   若胭心中微软,想他这几天围着自己左右献殷勤,与往日形象全不一样,素来冷傲的云三爷何曾这样向人拘谨讨好,委实不易了,又转过身去,偎在他胸口不作声。   云懿霆就知她心有回转,趁热打铁,贴着她耳根不知又说了多少好听话,若胭听着也觉得羞臊,暗忖此人得寸进尺,甜言蜜语本是他拿手好戏,最是会蛊惑人心,又忆起他当初绝情,到底意难平,深感前路渺茫,咬紧了牙只不理会,佯装熟睡。   忽闻外面有人低语,侧耳细听,似是佟大娘,料她必是得知自己回来,才从古井胡同过来,就要起身,云懿霆却箍住不放。   若胭低恼,“大娘回来了,你莫胡闹。”   云懿霆眨眨眼,狡诘一笑,“大娘回来的倒是时候,你亲我一下,我就松手,否则绝不松手。”   若胭气得满脸通红,瞪眼低吼,“你……你怎如此无赖!我偏不!”   “那就继续睡觉。”云懿霆笑得好看,“大娘若见你不出去,自然也知道你我正在休息,你连解释也免了,如何?”   若胭犹豫又犹豫,最后一狠心,凑过去飞快的在他下巴上碰了一下,切齿低吼,“好了,还不放手!”   云懿霆满足的笑起来,倒是信守诺言没再纠缠,若胭跨越重重障碍,总算是逃出来见到佟大娘。   佟大娘的确是刚从古井胡同过来的,当初若胭突然离开,紧接着晓萱几个也一去不回,佟大娘就留下来打理瑾之,前院一应事务都是她带着迎春和麦冬,丁香悄悄的跑出去,半晌才回,次日佟大娘就找了个理由打发她去铺子里暂住了,只因前两天晓萱三个回来,说是三爷和三奶奶在一起,不日将归,佟大娘惦记着许明玉,才又过去住两天。   今见她回来,脸上又瘦一圈,叹道,“三奶奶这性子,太倔了些,这天底下的人,都是这样过着日子,有什么讲究?夫妻情分,深也好、浅也罢,独守正室也好、妻妾成群也罢,不过都是那么着一辈子,三爷纵使房里只三奶奶一人,又能整日里不分昼夜的四目相对不成,那些错开眼的时间,还不是各有各的去处?且不管三爷往哪里去,三奶奶都是三奶奶,不管多少个妾室,都在你脚下磕头尊您一声主母,这也罢了。”   难不成不在我面前就必须去找别人?   类似这样的话,早几日就听她说过,如今仍是这样想法,若胭心中不认同,也不驳她,只垂首不语。   佟大娘就将当时托付给她的匣子推过去,道,“你走后,老妇才恍然明白,因此这匣子并未交给明玉,你收回去吧,明玉若见了匣子,知你心意,也未必肯收。”   若胭看着匣子出神,心知佟大娘是真的猜出来了,这里面是若胭赠与明玉的一些首饰,因自己出嫁时,明玉初至京州,却也送来添箱,自己既然决意离去,将来未必还能相见,遂将杜氏在世时送自己的首饰转赠与她,也算是自己和杜氏的心意了。   “太太当初早就猜到三奶奶这性子必是忍不得感情的缺憾,偏生三爷又早有声名在外,太太故而不放心,这才为你留下退路。”   佟大娘提醒道,“太太临去前给三奶奶的那封信,三奶奶可还记得?侯爷不过数月即归,三奶奶为何不等侯爷回来,将信交给侯爷处置?有侯爷做主,三奶奶无需顾虑,就是再不肯忍,也等侯爷看了信再走,此事禀报了公婆尊长,三奶奶再做什么决定,外人也尽知是三爷的不对,总与三奶奶不相干……”   若胭怔怔的听她这一番话,这才想起杜氏的确曾给自己一封信,殷殷叮嘱自己若是实在过不下去,就交给侯爷,只是信早已不记得搁到哪里去了,自己也不想让侯爷插手这事,本是侯爷亲自上门提亲的,给足了自己面子,自己又怎么好找侯爷诉苦,不是打侯爷的脸么,再说这种事有什么对错,他向来如此,可在乎对错?而自己即使离开,也并不愿陷他于难堪境地,动静越小越好,和离之后,云府想怎样公布消息,都不重要。   佟大娘见她不语,道,“罢了,总算是回来了,过去的也不必说了,三奶奶只说往后要怎么办?”   若胭茫然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佟大娘沉吟片刻,长叹一声,道,“你走吧,这一次,老妇保护你走,绝对让三爷找不到,永远也找不到你,自此彻底与三爷了断,今生今世再无相见机缘,如何?”   若胭呆呆的看着她,突然就难过的整颗心都揉成一团然后拧成了碎末,疼得哭起来。   佟大娘就将她拉过在怀里,拍着她的肩叹,“看吧,三奶奶根本就是放不下,既然如此,就把过去都忘了吧,重新开始。”   若胭靠在她肩头哭,还是放不下吗?为什么会放不下?   转眼又过去数日,瑾之似乎又回到当初的宁静祥和,三爷整天围着三奶奶转,恨不得把三奶奶含在舌尖上,丫头们都掩嘴笑着躲开,若胭不再明显的抗拒云懿霆的纠缠,只是总也高兴不起来,佟大娘说的对,既然舍不得,就咬咬牙重新开始,可是,忘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时间。   云归雁只过来两次,说是太子妃病情奇怪,又说不上怎么奇怪,似乎近来又与太子闹了别扭,收拾了几件首饰衣裳就回了娘家,不管在哪,生了病就得治,太子妃住在周家,太医就得来周家诊治开方,云归雁也过去看了几次。   若胭只好问云懿霆,还没发问,云懿霆已经止道,“这事不该你操心,你不是大夫。”   若胭有些纳闷云懿霆的反应,到底没有再问,虽然自己并不厌恶太子妃,但是一想到太子,心里就很不舒服,很有脱鞋抽他的冲动。   罢了,治病这事,自己还真管不着。 ☆、废储   不想,又过几日,忽传来消息,太子被人告发数桩大罪,其中包括标价卖官、贪墨国银、结党营私、草菅人命、圈地私占、逼良为娼、迫害异党、暗藏兵械等,桩桩都是掉脑袋的死罪,皇上大怒,着三司立查,很快就人证物证俱全,尤其好些个得了脏银与娼妓的贪官是人赃俱获、供认不讳,皇上气得当庭晕倒。   满朝文武惊惶错乱,手忙脚乱的抬进后殿,又有御医来得及时,施针、灌药,乱糟糟的一通过后,才又悠悠醒来,指着那堆如小山的证据喘了好一阵气。   齐王赵坤跪在龙床前哭着求“父皇保重龙体为要,太子殿下之事不妨先缓缓,可容其申诉,或者外地尚有奏折未到,亦有可能。”   皇上一听“太子殿下”四字,越发的来了气,当场就颁了口谕,“废太子,禁于大理寺,继续追查皇子乾,如有主动投案者,酌情宽赦,被查出罪状者,无赦。”   很快,内阁就参照口谕拟了圣旨,加盖玺印,至此,太子废。   太子又变回了大皇子赵乾。   明妃在宫中也是胆颤心惊,她素与太子妃心意相通,彼此扶持,如今出了这事,不啻于失她一条臂膀,几次跪求皇上,反被斥为干涉朝政,明妃无奈又求于太后与皇后,亦无能为力。   据云归雁从周府回来说,太子妃得知圣旨后,昏死数次,哀哭不止,坚持要进宫面圣求情,却是周老爷子拦下了,仍以大皇子妃的身份住在周家,所幸继母闵嘉容顾念旧好,照顾如亲生。   若胭有些懵懂,她于朝政之事一向迟钝迷糊,没想到数日前还嚣张戏弄自己的太子这么快就倒台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唏嘘世事无常的同时,也多少有些报仇雪恨的快感。   让你给云懿霆塞美女!让你离间我们夫妻!活该!遭报应了吧!   若胭一边在心里痛骂,一边听源源不断的消息,比如又挖掘出大皇子的什么新罪证,比如又查获大皇子私藏的多少珍宝田地,总之,是罪状越来越多,连若胭也不得不叹一句,“估计是活不成了。”   云懿霆始终不动声色的陪着她看日出日落、监督她准时喝药,外事全不过问,其间有数人投书求见,都被晓萱推在府外,连大门也没让进。   自回来次日开始,两人便去存寿堂请安,因府里上下皆知两人外出游乐,除了何氏打趣两句“三弟与三弟妹最是恩爱,这京州也是少见了”,别无他人说嘴。   和祥郡主更是体恤,说道,“老三媳妇着了凉,听说这几天都喝着驱寒暖身的药,与往先中和脾胃的似有些相冲,便先停了吧,还是先驱了寒气,等你身子大好了,再喝不迟。”   若胭心念一动,只笑着谢过,并不多话。   只是大皇子事出之后,若胭明显察觉到和祥郡主对云懿霆的警惕与防备,甚至怨恨之色,这也难怪,云家一向不掺和党争与夺嫡,唯独云懿霆与大皇子的关系人尽皆知,以往大皇子气盛,谁也说道不得,一朝沦为阶下囚,就难保云懿霆甚至云家不会受到牵连。   云归雪尤其掩不住满眼的怨愤,只她自是不敢当着云懿霆有半句不妥的话,有心找若胭的茬,奈何云懿霆整日的陪着,她竟连背地里瞪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只气得回房去关起门来咒骂。   大爷云懿钧向来话少,言辞稳妥,从不会妄加指责与猜测,有两次从存寿堂出来后,有意落后两步等着云懿霆,问他对大皇子之事有何打算,云懿霆只是笑得漫不经心,“我与大皇子算是幼年旧交,奈何朝政不同幼时儿戏,我也无能为力。”   这话听着很是虚幻,云懿钧当他不肯实言,只警告他“你也及冠成亲,凡事总该三思,不论你与大皇子有何纠葛,自去妥善处理,不要连累家里。”皱着眉头离去。   云懿霆毫不在意,若胭听了却不太舒服,盯着云懿钧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凉薄。   “三爷……”   “好久没去小池看鱼儿了,走,我陪你去坐会,晓蓉,回去取些食饵来。”云懿霆避开了话题。   若胭心里也不安,还没嫁过来之前,自己就知道云懿霆和大皇子、齐王之间明里暗里的关系,齐王姑且不论,他与大皇子交好却是人人皆知,如今大皇子下了狱,皇上又下令顺藤摸瓜、继续追查,谁知道会不会查到云懿霆身上,这位爷怎么像没事人一样,毫不紧张呢?   看着他微噙着笑意的侧脸,若胭有些失神,有一把没一把的往池里丢食,几次按捺不住想要问他究竟要不要紧,又压下冲动,告诉自己,他若不说,我就不问,我至今不知他是何方神圣,又何必像个傻子一样糊里糊涂的为他提心吊胆?   倔强的扭过脸不看他,却也着实没有耐心喂鱼,索性端了碟子将食全抛了下去,引得锦鲤从四方围来,翻跃争食。   云懿霆却又歪着头看她,笑得有些怪异,像一个用小心机骗得糖果吃的孩童。   次日,大皇子的状况又有转变,听说是在狱里犯了病,要死要活的嚎了一夜,消息传到后宫,早就惊吓得卧病不起的皇后娘娘联合太后娘娘一起向皇上求情,总算是求得宽赦,改牢狱为软禁,搬出东宫,住在宫外的原太子府。   同日,侯府里又有好消息,侯爷从边关来了信,说是不久即归,顷刻间,满府沸腾,一团喜气,比起过年还要热闹,和祥郡主激动的哭了好一阵子才被祝嬷嬷劝住,把几个大丫头都叫到面前,一一安排活计,要张灯结彩迎接侯爷。   何氏忙不迭的凑过来,笑道,“母亲只管安歇着就是,有什么操劳的只管交给儿媳做去,儿媳虽是愚钝,也知父亲回来这是天大的喜事,总要尽了全力,母亲放心。”   和祥郡主也高兴,连说了几个“好。”   若胭虽无邀功之心,但有长嫂示范在前,总不能没有表示,却是刚开口想说句什么,就被何氏截下了,“三弟妹好生休养身体才是,有我在,不劳三弟妹操心。”   和祥郡主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若胭和云懿霆,也道,“不错,老三媳妇身子不好,让你大嫂去做吧。”   既如此,若胭知何氏这是怕自己抢了权去,就不再坚持,道谢即是,心里却难免闷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给人一种病泱泱的印象,可细细回忆这数月来,除了杜氏丧事处理完发了一次热,后来偶有几次难受,也多是人为所致。   何来身子不好一说?   云懿霆笑道,“怎么,你喜欢和大嫂一起处理家务吗?”   若胭闷声道,“我何曾是为家务烦闷,只是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柔弱。”   “我知道就行了,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云懿霆拉她坐下,哄道,“晓蓉才蒸了一些点心,你要不尝尝?”   若胭摇头,“三爷要是想吃,自己去吃罢,我也不在意别人看法,却是多少有些别扭,总觉得要受人特殊照顾似的,若我果真缠绵病榻也就罢了,算是名副其实,偏又活蹦乱跳的,算怎么回事?”   云懿霆失笑,“才让你起来走动走动,你就敢说活蹦乱跳,可见是不该纵着你,还是快躺着去,再过一会,药就该好了。”目光移到她肚子上,骤然转黯,转瞬却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突然吩咐晓萱,“把库里那些东西都清点好了,全部交去大理寺,你知道该怎么说。”   晓萱应声离去。   若胭愣了一下,猛然想起大皇子与大皇子妃数次送来礼物,云懿霆只说“能吃的吃掉,其他的封箱入库”,连有一次大皇子妃特意送自己的一只镯子也收走了,那时自己还纳闷,此刻恍然,他这是早有预料。   “奇怪么?”云懿霆伸过去胳膊,将她的头轻轻的拍过来,笑道,“我与大皇子相交时久,京州无人不知,大皇子党更清楚,如今大皇子获罪,举国都在搜查同党与罪脏,迟早有人会提起我的嫌疑,别人不提,大皇子党也不会放过我,既然如此,我便主动些,把历来大皇子所送之物都交给大理寺。”   “那……三爷会不会……”若胭心口顿时一紧,就下意识的攥住他手。   云懿霆扬了杨眉,眸光在手上流连不去,异彩流溢,在她额前轻轻一啄,又恢复了其惯有的慵懒清傲,“圣旨下得正是时候,大理寺知道怎么处理。”   若胭微微一闪,没有再追问,心里到底惴惴不安,也不再冷淡他,十分乖巧顺从。   云懿霆戏道,“想不到大皇子临终又做了件善事,你肯理我,就比什么都好。”见她嗔恼,又故意逗她,“万一大理寺那边出了问题,非要治我一个大皇子同党之罪,或死或发配,你要如何?”   若胭懵了,看着他半晌没说话,然后慢慢攀上他脖子,扑扑的掉眼泪,却是忽略了他话中“临终”二字。   我既是放不下、舍不得,还能如何?   云懿霆抱着她,轻轻的道,“这便够了,我哪是这样容易死的,放心,我便有再大的罪过,赵二也自有办法为我免去,再说,我能有什么罪过?在世人眼里,我不过是个沾花斗酒的富贵浪子,最大的罪也就是个怂恿大皇子不务正业,哈哈,罪不至死。”将下巴在她头顶亲昵的蹭了又蹭,笑得不知多开心。   虽他如此说,若胭还是难安,须知这些日子,不知陆陆续续卷进去多少人,怕是刑部牢里早已人满为患了,更有些自知罪重难赦的,索性不等押解至京,在自家里或是半路上就自尽了,总是满城的哭声,朝野惊慌,各求自保。   当初大皇子势盛,齐王堪堪可抗衡,朝中局势大抵平衡,朝臣多有偏倚,不是依附大皇子,就是暗从齐王,双方较劲,大多是大皇子胜出,齐王低调败退,孰料风云急变,大皇子一夕被废下狱,那些站在齐王队列的自然欢欣鼓舞,但是更多的是大皇子党,自此惶惶不可终日,就是还有些中立派,也怕受到牵涉,纷纷请假避祸。   如云大老爷与大爷,皆如此。   梅家恩,更是如此,因他去年曾联同几名同僚上书为大皇子唱赞歌,这几天已吓得缩在中园,门也不出了。   若胭想了想,撇开云懿霆去找佟大娘,请她过去古井胡同问问许明道的情况,毕竟,吃上朝廷饭,就踏入了是非地,梅家恩都吓成那样,谁知道国子监还有没有别的底料,别糊里糊涂的做了陪葬。   佟大娘笑道,“三奶奶担心的也有道理,许公子虽是刚进国子监,但若国子监真有事,怕也难逃干系,总要受些牵连,老妇素有耳闻,国子监祭酒朱大人一心修学,从不参与党派之争,却也难保属下有异心者,或是有什么积年旧事被翻出来,老妇去给许公子提个醒也好。”    ☆、退亲   若胭知她出自内廷,虽历代有禁令,言后宫不干政事,可哪朝哪代的后宫都是一只暗中左右前朝的大手,佟大娘服侍后宫贵人半生,不仅见多了后宫污秽,也同样见识了不少后宫与前朝的勾结,对朝堂之事多少知情,有她提点,当是好事。   佟大娘临去时又问,“是否问起梅大人?”   若胭想了想,摇头,“别提了,恐叫表哥心里不悦。”   至今还不知道许明道进国子监的真正用心呢,何必又从他嘴里打听呢。   若胭想了想,毕竟父女一场,情分不再,血缘仍在,又让晓萱陪着初夏过去梅府一趟给梅家恩问安。   佟大娘去后,并未立刻回来,而是在那边住了下来,只打发麦冬过来回禀,说是“一切都好,三奶奶不必担忧”,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若胭就听懂了,知道许明道没有受到牵连,忽感头顶有目光注视,抬头看去,却见云懿霆笑容深深的看着自己,不由的愣住,暗叫一声不妙,这家伙估计又嗅出了什么气味,要撒野了。   云懿霆却没有暴跳如雷,而是一如既往的笑着走来,直到若胭面前,照旧将她抱了坐下,这才慢悠悠的问,“怎么,有事瞒着我?”   问的真直接!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据实答道,“的确有事,因涉及表哥,才瞒着你。”   反正目前两人还在别扭,有什么不愉快的就都说出来吧,他是我表哥,是我娘家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了,我也不想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且不论往日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如何,我还想着撮合他和归雁呢,若是总这样回避,往后这亲戚要怎么往来?   可是,你真要是生气,我该如何?   若胭压着心头的紧张,尽量平静的看他,看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越来越深,深不见底,就有些不知所措。   云懿霆却又笑起来,抚着她的头贴在自己脸上,轻轻的笑,笑够了,才道,“我不生气,你不必瞒我。”   若胭不作声,因为不敢确定这话的真假。   云懿霆喟然一叹,软声似水,目光却专注、诚挚,“当初疑你,我早已想明白,云三素来自负,亦自觉冷漠,唯独因你,屡屡失控,才让你伤心,往后自然不再多心,你我之间,本该亲无间隙才是,无论何事,我自可为你担当,你不需回避。”   若胭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些话来,一字一字的落在心尖,酸酸甜甜的引她痴迷,不由的主动依过去。   一室静谧、一室温柔。   云懿霆难得的沉默,唯有日光偏转,在两人安静依偎的身影慢慢移动。   晓萱和初夏双双回来,却没有进来禀报,若胭苦笑一声,就知道结果了,云懿霆道,“国子监有朱大人在,一切安稳。”   若胭诧问,“你知道?”   云懿霆笑而不答。   若胭也不追问,细思便知,国子监有没有问题,齐王必定知道,那云懿霆知道也不足为奇。   “那,外祖父……”   若胭还惦记着周老爷子呢,大皇子妃可是周家的女儿,大皇子犯了这样大罪,周家恐怕难逃免责,别人如何,若胭倒不在意,唯有这周老爷子,念及他曾为云懿霆和侯爷多方奔波,若胭颇为感动,自然不忍他年过古稀,却要因孙女婿牵连入罪。   云懿霆拍拍她头,笑道,“外祖父身份非同一般,不会有事。”   两日之后,大理寺传下通报来,只说是已经查明,云懿霆与大皇子素来只是游猎之交,并无涉及大皇子罪状,又主动交回大皇子所赠,圣旨在前,主动投案者,赦,无罪。   云懿霆揉着她的脸颊笑道,“如何,可放心了?”   若胭也笑,忘了这举动的亲昵,松口气,安心等侯爷回来。   看来,大理寺有齐王的人。   她这里安下心,三房却已动荡起来。   若胭因那日见王氏过来,精神不大好,又让初夏过去问安,初夏回来时,脸色比王氏也好看不到哪里,禀道,“三奶奶不知,三太太正哭闹呢,奴婢在二奶奶屋里,隔着大半个园子也听的见。”   若胭想了想,问,“这个时候哭闹,是为四小姐的婚事吧?”   “正是。”初夏道,“奴婢听得真真的,说周家因为大皇子之事要遭大殃了,不晓得自家会不会牵连上,怪道周三太太突然惦记上四小姐,眼巴巴的上门求亲,原来是眼见过不了好日子了才想着要攀着云家呢。”   若胭皱了皱眉,不由的又比较了云、周两家,且不论大房与二房势力相当,周三老爷周博彦现做着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周二爷也有功名在身,云家三房再富贵,也只是外省的经营,在京州不过全赖两位兄长,单周家三房与云家三房来说,云归瑶还是高嫁。   那周家为何主动求娶云归瑶?   虽说娶低嫁高,这个理由,若胭却有些不信,只因想起闵嘉芙来。   听闵嘉芙的意思,她与周二爷的亲事从去年就开始提及,只因她不乐意才拖延至今,依这么说,周家许是不愿再与闵家拖拉下去,才转向云家,希望尽快定下亲事,也吐一口气,闵家已经没落,虽然借着大皇子妃的光,到底没什么实力可言,比不得云家如日中天,三房虽然白衣,但是与大房二房关系亲密,这样的儿媳妇也不比闵家差了,这样想就有些道理了。   “祸福天定,当初哪里想到?”若胭轻叹,大皇子的事,周家也肯定没有料到。   初夏道,“奴婢听三太太的意思,她想退亲来着。”   “这……”若胭示意她退下,没再说话,趋吉避祸是人的本能,为了自身利益也好,为了儿女终生幸福也罢,“退亲”本身备受世人争议,褒贬不一。   云懿霆问,“怎么,你认为退不退?”   若胭愣了一下,反问,“关键还是周家是否能安然从大皇子之事中脱身,三爷,你……”   云懿霆笑,“这个事,我可决断不了。”   若胭就不再问,她其实有些私心,不希望云懿霆过问太多关于大皇子之事,唯恐涉及不能脱身,周府么,树大根深,或可自求多福。   不想,云家三房正忿忿不安,大皇子又出了大事,一早薨于原太子府,外面监守的侍从一涌而入内室,却愕然别过脸,无不暗骂一句“找死”,原来大皇子虽软禁仍不知自省,与侍女寻欢作乐,却于□□之时猝死,场面不堪入目。   死讯上报朝廷,皇上于朝堂之上怒斥“无耻之极,难为皇嗣”,又羞又怒,当即又下旨,贬大皇子乾为庶民,家眷全部流放千里之外,即日查封原太子府,所有涉案罪犯定罪待刑。   三房得知后,益发的要退亲,拿了庚帖,整理好聘礼要气势汹汹的往周家去,一向内向不敢多言的云归瑶却出乎意料的跑出来拦住,跪着哭道,“聘礼已收,亦算两姓通好,若是此时退亲,却叫我往后如何为人,不过一死求个清白。”说着就一头撞向聘礼箱笼,众人大惊,忙抢上去阻止,堪堪拉住衣角,额角已撞出血来。   这下,三太太也傻了眼,和三老爷面面相觑。   大老爷和大夫人闻讯赶来,将他二人怒斥一顿,安抚云归瑶道,“瑶儿不愧我云家之女,刚烈贞德,比你这对愚蠢父母不知强多少,我云家祖训,男不纳妾、女不二嫁,你们竟要尽毁么?”又提起云懿华纳妾之事,大发雷霆,三老爷和三太太一声也不敢吭。   这亲自然就退不成了。   非但如此,大老爷还留下一句话,“当初这亲事是你们自己定的,如今想退,就得我说了算,瑶儿的亲事你们不必操心了,我与你们大嫂来操持。”   若胭听后,半晌不语,再没想到那个平时说话都怯生生不敢抬头的云归瑶会因为退亲而拼命,“一死求清白”,沉甸甸的五个字,可以让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儿心甘情愿的去死,名节之重,重逾千斤。   虽然若胭并不赞同云归瑶此举,也着实为她的勇气震撼,亲自过去探望,其时,云归瑶已经躺在床上,额头伤口上了药,绑了纱布,看了眼若胭,又回到原来的羞怯软糯,只是低低的哭起来,“女孩家的婚事有几个是自己情愿的,不都是父母之命么,我虽无才无德,也知从一而终,不敢叫人唾骂。”   若胭就想起自己的婚事,梅家恩倒是极愿意与侯府攀亲,杜氏却坚决反对,终归决定权在自己手里,这也难得了,回头一想,若是当初不容自己做主,早也没有今日了。   不禁又同情起云归瑶来,少不得好言宽慰,只道是,“太子虽然犯法,但是周府并无罪过,你且放宽了心,我听闻那周二爷性情温厚,往后待你想必不差。”   云归瑶哭道,“我也未见过那周二爷,哪知好与不好,只盼着他看在三哥与六妹妹的份上,相安无事便罢。”又叹,“人人都说三嫂本事大,把三哥看得牢牢的,我自忖不如三嫂,也不敢痴心妄想。”   若胭哑然无语。   云家一出贞烈戏,引来众人唏嘘,不想周府也出了事。   大皇子妃周好华得知圣旨后昏死,周府紧闭大门,内中寂寂无声,还是周老爷子派人悄悄将赵乾的尸体运出,草草安葬,余者亦不敢多言。   周好华昏昏醒来,谁也不见,只求继母闵嘉容请来周老爷子,跪地痛哭一场,留下一封书信,随后投缳自尽。   周老爷子老泪纵横,亲入宫门,持周好华遗书求见皇上,又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齐王求情,皇上才松了口,将赵乾留下的一双儿女充入掖庭,免去流放之苦,又念在周家世代忠良、周好华以死相求的份上,不做牵连,允周好华以周氏女身份交周府安葬。   这就是间接的为赵乾和周好华和离了,也是把周府从赵乾之事中干干净净的脱身出来。   至此,赵乾一案,告一段落。   三房得到消息,重新喜上眉梢,腆着脸去求大老爷和大夫人,希望能自己操持云归瑶的婚事,大夫人不说话,大老爷冷笑道,“我还怕你们把我侄女卖了呢,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这份嫁妆,我们大房还出得起。”   一番话说的三老爷和三太太面红耳赤。   恰又有下人来报,说是周府的三老爷来访。   三老爷夫妇惊疑不定,大老爷就丢开他们自去前厅接待,周三老爷却是当先一鞠躬,然后才道明来意,“本该直接去见府上三老爷,想来想去,还是要先谢过大兄,当年舍妹与侯爷伉俪情深,如今两家又成一家,可喜可贺,前些日子,敝府风雨飘摇,多谢大兄不弃,全两家之好,家父本欲亲自来谢,奈何年迈,不便出门,就由小弟前来微表谢意。”    ☆、丁铭   傍晚,服过药后,若胭昏昏欲睡,云懿霆就陪在一旁,以臂为枕,看她很快入梦,笑容舒畅。   晓萱过来禀道,“主子,当铺丁掌柜有事求见。”   云懿霆微一皱眉,垂眸看了眼若胭,小心的松开她,走了出去,晓莲已经带了人进来,那丁掌柜行过礼后,恭恭敬敬的将一只巴掌大的的朱漆金雕小木盒放在桌上,道,“三爷,这是十日前三奶奶身边的丫头来当的,当时敝人不在,是铺子里的伙计收的,特来归还。”   云懿霆就盯着那盒子愣了一下,十日前,也就是离家出走前,把这镯子当了,换成盘缠?真是不错,自己送给她的所有东西一样未动,连一路盘缠都动用自己嫁妆!   丁掌柜见云懿霆发愣,就解释道,“三爷不管内宅的事,可能不懂这些个首饰的门道,这镯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而是贡品。”说着,小心的打开盒子,将一只上好的白玉镯子取出来,送到云懿霆面前,“三爷您看这镯子内环,这就是标志,行有行规,当铺不能当换贡品,这可是大罪,鄙人担当不起,还请三爷收回去。”   云懿霆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镯子,让晓萱送出丁掌柜,拿着盒子进屋,搁在妆台上。   梅家能有贡品的人只有杜氏,可是若胭会舍得拿杜氏送的东西当换银票?   不多时,若胭醒来,云懿霆笑着来拉,若胭微一迟疑,没再拒绝,到台前梳妆,一眼看见镯子,顿时惊的说不出话,扭头看他,“三爷,这个……”   自己还有什么不在他掌控之内?连当个东西,都能再回来。   “当铺掌柜刚送来的。”云懿霆笑看她,“这镯子是哪里来的?岳母送给你的?”   若胭纳闷的摇头,“不是,是大郑姨娘给的。”遂将当时情况细说。   云懿霆捏捏她脸颊笑,“我家娘子好生了得,这个下马威倒是利落、漂亮。”   若胭讪讪一笑,有些脸红。   恰好晓蓉来请示用晚膳,云懿霆就拉着她出门去,到门口时,朝晓萱使了个眼色,晓萱会意,进屋细细看了看镯子,放回盒子,悄然出了瑾之。   放下筷子,云懿霆拉她去西园子,笑道,“以前饭后都要来走一圈的。”   若胭就想起确有这么回事,只是时隔已久,已经忘了,见他又提及往事,不禁恍惚,轻轻点了头。   才转过廊角,却见一人提着包袱进门,竟是丁香,丁香被佟大娘打发去绣庄一事,若胭也知道了,她早知丁香行事鬼鬼祟祟,只是怜惜她为仆不易,又想着连翘的下场,对她们几个更多几分容忍。   佟大娘性情又不一样,往先就在若胭面前提醒过“丁香举止异常,不合长留”,总不见若胭处理,知她心软,也只好作罢,恰好若胭离家,大家无不慌乱,丁香偏又撞刀口上,不知去哪里玩耍,也怕她对若胭之事胡言乱语,传出什么风声去,索性以“绣庄近日活多,丁香姑娘针线好,正好去帮衬着”,将她送走。   佟大娘做的主张,合情合理,若胭更无话说,也知丁香在府里本不合群,去绣庄未必不好,故连日来,也没有让她回来的打算,不想她自己又跑了回来。   丁香一眼就看见廊上并肩而立的三爷和三奶奶,飞快的跑过来,咚咚咚的就磕了几个头,委屈的抽泣起来,若胭惊道,“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说。”   丁香就哭哭啼啼的爬起来,抹着泪道,“奴婢这几天在绣坊,日日想着三奶奶,知道三奶奶回来了,也想回来伺候三奶奶,只不见三奶奶的指示,不敢擅自做主,又恐三奶奶嫌弃了奴婢,只好壮着胆子回来求三奶奶怜惜。”抱着个偌大的包袱,可怜兮兮的缩在墙角。   云懿霆不动声色的睨她一眼,没有说话,丫头们的事情他从来不管。   若胭虽不喜她这么冒昧跑回,到底心软,念及她并无明显大错,安慰道,“原是绣坊活多,才叫你去帮忙,既然回来,就不必再去了吧。”   丁香喜形于色,忙谢了恩,侧身避在一旁,却不走开。   若胭诧道,“自去收拾便是,何必还在这里。”   丁香垂首道,“奴婢数日不见三奶奶,很是想念,想跟随左右服侍。”   若胭觉得这丫头近来说话利索了不少,似是学会了不少奉承言语,倒不如原先木讷的好,劝着她下去,不叫跟着,丁香似有些失望,也只好退下。   两人依旧漫步入园,盛夏时节,虽晚,天却不暗,正园里早点了灯笼,这西园子却是静谧灰暗一片,浓郁的树荫、灰蓝的天空,一阵子晚风吹过,头顶树叶沙沙作响,偶有一两片树叶轻悠悠的飘下,摇摆着腰肢落在青草丛中,盈盈如碧蝶。   若胭就站在草丛中,衣裙翩迁,暮色中肤色晶莹如雪,好看则好看,只是苍白了些,鬓边几丝青发被风吹乱,在脸上舞动,掩映着漆黑的眸子,有种沧海桑田后的凄凉。   晓萱不知何时来到门口,低声道,“主子,丁铭回来了。”   丁铭?陌生的名字。   若胭下意识的去看云懿霆。   “让他进来。”   云懿霆微微一笑,拉她回厅,故作神秘的笑道,“你不知道他是谁,却提了多次想见他,一会见到,想问什么只管问就是。”   若胭更是一头雾水,“我既不知他是谁,又怎么想见他?连我自己也糊涂了。”   “一会见了就明白。”云懿霆轻轻捏她的鼻子,一如既往的亲昵。   云懿霆的话勾起若胭的好奇心,猜想着此人究竟是何身份,不住的往外张望,才刚落座,就见晓萱与一名年轻男子并排走来,入到厅后,晓萱站在若胭身后,男子则当中行礼,“属下给主子、三奶奶请安。”   这就是丁铭?若胭忍不住细看,五官清俊,清瘦挺拔,一身装扮、气质与以往见到的神秘男女差不多,往那一站,就气势凌然、自带三分清寒,就猜出他们都是一样的身份,却不知云懿霆有意让自己见他,是何用意。   “坐吧,有话和三奶奶说就是。”   云懿霆微微一笑,神色淡然自若,语毕,却又看了晓萱一眼,简短的补了几个字,“你也坐吧。”   这话可就不寻常了,云懿霆虽然从不在若胭面前责罚丫头,却也从未表现得平易近人,今天却让两人都坐下说话,实在奇怪。   若胭愕然不解,丁铭与晓萱倒毫无异色,恭恭敬敬的在末座坐下。   丁铭坐下后,朝若胭侧了侧身,一板一眼的道,“三奶奶,属下刚从西平府回京,三奶奶的兄长自去年离开京州后,一路西行,在西平府滞留数月,于三个月前离开西平府北上,属下奉主子命回京,另有人跟随在后,三奶奶放心。”   若胭闻言惊住,原来一直跟在梅承礼身边暗中保护的人就是眼前之人啊,怪不得云懿霆说自己多次提及要见他,可不是这样么,每次收到他的来信,若胭都会念叨一句“多有劳累,他日若见,当面道谢”,云懿霆还曾笑话自己“你待如何道谢?他是不需要的,我早替你送他大礼了”,忙起身行礼,丁铭和晓萱双双起立还礼。   云懿霆笑着拉她坐下,“你是主子,他该给你行礼。”说着话的工夫,却见两人当头跪了,纳头大拜。   若胭唬了一跳,连声道,“这是何故,我与你们并无恩德,可当不起这个礼,快起来说话。”   云懿霆捏着她的手笑,“你别急,这个礼你该受着,今天拜了,回头还有拜的。丁铭,你你自己说。”   若胭越发的迷糊,又细细打量两人,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刚要反应过来,就见丁铭道,“求三奶奶为属下和晓萱主婚。”   一张略带风霜的年轻脸庞红得煞是可爱,连周身笼罩的寒气也尽数消散,变成了一个憨厚羞赧的少年,旁边的晓萱将头低垂在胸口,全不似往常大方冷静,也是一副羞答答的女儿家模样。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胭差点笑出来,眨眨眼看两人,扭头看云懿霆,见他也恰好眨眼看自己,扑哧就笑出声,偏又起了戏弄的心思,故意道,“晓萱可是瑾之的大总管呢,你这么一露面就要把她娶走,我可舍不得呢,容我考虑再说。”见众人发怔,又笑,“再者说,你想娶就娶么,总要晓萱自己乐意才行,不如你就当着我和三爷的面问晓萱,愿嫁不愿嫁?晓萱要是说愿意,我也不强拆鸳鸯,晓萱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应你。”   她早就知道晓萱是许了人家的,也听晓萱承认是满意这亲事的,不过就是要看看平常都沉稳内敛的人脸红,觉得有趣。   果然晓萱的头垂得更低,丁铭窘的面色发紫,他素来只知听令行事,杀人、追踪皆可,如今三奶奶叫他当众表白,只涨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偏巧门外传来压低的笑声,不消说,是晓蓉躲着偷听呢,这丫头也胆大,没有云懿霆的命令居然敢偷听。   若胭索性招她进来,“偷偷摸摸的做什么,进来一起听听,咱们给晓萱撑撑排场。”   晓蓉嘻嘻一笑,又从身后拽出晓莲,两人飞快进来,对晓萱挤眉弄眼。   这场面倒似吓着丁铭,求救似的看向云懿霆。   云懿霆却无奈的挑眉笑,“你别看我,我如今也要听三奶奶的,三奶奶叫你问,你就问,你要不问,这媳妇怕是娶不着了,别提我早就许过的话,那时没有三奶奶,我做得住,如今我做不了主了,那话就做不得数。”倒有些无赖了。   丁铭顿时傻眼,不可置信的瞪着云懿霆,这还是自己的主子嘛?怎么能当众言而无信、而且毫无尴尬之色呢?   晓蓉轻声起哄,“丁铭,快说,快说。”   晓莲则蹦出一句,“把你对敌时的勇气拿出来就是。”   真是囧囧有神啊!   丁铭憋了半天,心知连主子都看热闹了,自己也别无选择,烧着一张脸,梗着脖子问,“晓萱,你……你……你愿不愿……”   晓萱虽然害羞,到底在云懿霆和若胭身边呆久了,脸皮又厚些,知道拖延无用,还没等丁铭说完,就飞快的低声回答,“我愿意。”   满堂哄笑。   若胭笑道,“果真是女大不中留,说的这样干脆,这是急着要出嫁不成?罢了,留也留不住,我也不做恶人了,丁铭你安心就是,晓萱都点了头,这媳妇儿就算是订下了,容我准备准备,总要风风光光的把晓萱嫁给你才是。”   丁铭喜不自禁,连声称是。   晓萱则被晓蓉拉扯着无地自容。   若胭就摆手道,“你们可别再臊晓萱了,迟早也轮到你们俩,仔细晓萱记仇,回头再捉弄你们,我可不管这个官司。”   几人又笑一阵,若胭到底也没有多问关于梅承礼的事,他已离开西平府数月,早不是丁铭能知道的了,往日里有什么也都在信里说明,今日既然提了亲,便只热闹好了,难得云懿霆也兴致盎然的陪着,由着丫头们嬉闹,若胭看着面前一对男女羞赧憨厚的样子,心里软软的、温温的,飘悠悠的飞上天去,别提多舒畅了,开始盘算起嫁妆来,要准备多少衣裳锦幔、多少金银首饰,这可是自己嫁第一个丫头,寒酸不得……    ☆、疑心   一晃归家近半月,若胭自觉月信干净的差不多了,这汤药却被云懿霆逼着继续喝,几次拒喝,却总被云懿霆说的晕乎乎的最后又灌了下去。   云懿霆还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总趁她睡得迷糊不清时央道,“若胭,你说,说你再不离开。”   若胭只是不作声,被缠得紧了,叹道,“我倒是想跑,又打不过你,怎跑得远?”   云懿霆就闷闷的道,“我只是怕了,真想把你绑在身上才安心。”   若胭蓦地心软,往日情深涌在心口,翻过身去贴着他,轻声道,“我不离开。”   经此一次,我自己也看得明白,我的心都长在这里生根发芽了,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瑾之的一切物什,皆摆放如同新婚当时,眼前的这个人也还是那样容颜,只是,心底那伤口能否愈合无痕、旧事甜蜜恣意的感觉能否找回来,只能留待时间验证了。   得了承诺的云懿霆大为欢喜,盯着她傻笑了一天,最后若胭也跟着笑,酸酸甜甜。   赵乾之事已过去数日,慢慢淡下,压在京州上空的沉沉乌云慢慢移开。   侯府喜气洋洋的准备迎接侯爷归来,三房则为云归瑶的嫁妆忙碌,大房到底没有当真抢着大包大揽,也不过是吓唬三房,见他们赔礼认错,又有周府亲自登门,就不再说什么,只叮嘱了不可寒碜便罢。   自此,云归瑶便不肯再露面了,她本就内向,这又订了亲、额上还挂着伤,整日里只在房中做绣活,连云归暮也跟着忙起来,她是没耐心拿针捏线的,却是协助三太太一起打点嫁妆,似云家这样的人家,女儿的嫁妆都是多少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到十几岁定亲,差不多都是现成的了,临时张罗的不过是些时新的衣裳床衾、首饰胭脂等,倒也不急。   只是自云归暮出嫁后,云家已经多年不嫁女儿,又正赶上侯爷立功,合家欢喜,三房人都乐呵呵的商议添箱,又时不时的往云归瑶房中聚一聚,说说体己话、或是打趣一番,姊妹们也热闹起来。   若胭去得较少,只恐戴孝,惊了喜气,还是云归瑶自己说了“三嫂无事就过来陪我坐坐吧,我不计较这些,只想大家一处说说话也好。”   云归暮也笑,“三弟妹这孝都多久了?早没了说法了,不过你自己有孝心罢了,我们都不介意的。”   若胭知道她们仍是想着要自己“传授经验”呢,颇为尴尬,也只好常随了云归雁同去。   云懿霆又不乐意,总拿“身体不适,需卧床休养”为由将她拘在家里,就连初夏也帮着他,有几次自己略多坐了会,初夏居然直接对云归瑶道,“四小姐,我们三奶奶身体不太好,不能多留了,临出来时,三爷就叮嘱了奴婢,要陪着三奶奶早些回去。”   一句既出,换取一大片红眼病。   云归暮直笑,何氏则目光微闪,疑惑的问,“怎么三弟妹外出钓鱼着的凉,到现在还不曾好么?这也好些日子了,可是药不对症,还是另有缘故?”   初夏忙道,“大奶奶说笑了,这只是我们三爷心疼三奶奶,想着多喝几剂药,多休息休息才好。”   若胭十分无语,心说初夏这丫头如今说话也越来越不分场合了,这话说得真叫人羞臊,准是云懿霆怂恿她的,暗骂他“小人”,不敢再呆下去叫人看笑话,只好赶紧打断她,别过众人,匆匆回去,云懿霆早笑吟吟的迎着,一脸的得意,若胭瞧着他的笑脸,气又消尽。   霁景轩。   香棋撩起珠帘,一串清悦的珠玉撞击声中,将头往内室探了探,低声道,“大奶奶,丁香来了。”   何氏拢了拢耳后的头发,端着满脸的笑容迎到门口,恰好接着丁香,亲热的笑道,“哎呀,好妹妹,自从你去了绣坊,这一别半个月,我可天天都惦记着你呢。”   丁香被她拉着进屋,纳头就拜,声音却是怯懦气虚,“奴婢多谢大奶奶照应,要不是大奶奶让香棋姐姐去绣坊给奴婢出主意,教我说那些话,奴婢还回不来。”   “瞧你这是做什么,在我面前何必行这么大礼?我是真心喜欢你、怜惜你,不愿你和连翘一样,无缘无故的就被送出去,才多管这个闲事的。”   何氏把她拉起来,在自己身边坐下,满目怜爱的打量一番,叹道,“你看你,这才几天,就瘦了不少,你也是太老实了,才由着人家欺负,三奶奶要是亲自让你出去也罢了,怎么一个嬷嬷也做得这么大主?要是换了那些厉害的,并未就听她的话,只是你是个实心眼的,她让你去,偏就去了,不过嘛,话又说回来……”说到半截,偏又止住。   “大奶奶……”丁香紧张的看着她。   香棋送过茶来,抿嘴而笑。   丁香不敢接,怯怯的缩着手,香棋就轻笑一声,把杯子塞她手里。   何氏忽又一顿,长长的叹一口气,无奈的摇头,“一个嬷嬷敢这么做主,想必也是三奶奶认可的,或者早有交代也说不准,三奶奶要是真有心打发你走,你就是不依,她也自有法子,你还记得连翘那会子哭着求着,不也没留下嘛?不是我说,连翘可比你机灵多了,能说会道的讨人喜欢,可也照样说扔就扔。”   这话正说到丁香的心坎,眼神一黯,就低下了头,双手握着杯子,指尖发白。   何氏看着满意的勾了勾嘴角,又道,“我这也是自己给自己添堵,这府上谁不知你们三奶奶瞧我不顺眼,我往日里是能躲就躲,哪敢招惹她,就是她前阵子积食,我还亲自为她熬药送药,不就是想着一家子妯娌能和睦相处嘛,她要是知道我对你好,又该多心了。”   丁香一听,急忙表态,“大奶奶放心,奴婢绝不敢提大奶奶。”   “这就是了,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也不枉我为你淌这混水。”   何氏呵呵直笑,“不过呢,我倒要为三太太说句话呢,三太太因着四小姐出嫁的事,想着多和三奶奶亲近,毕竟那周二爷是三爷的表弟,既然亲上加亲,自然更近乎才是,这个事你也是知道的,三太太又一向待你不薄,你要是有机会,就多在三奶奶面前念着三太太的好,三太太自然谢你。”   丁香一想的确如此,近来三房总邀三奶奶过去坐,就点头应下,“奴婢自然记得,三太太和大奶奶对奴婢都是极好的。”   何氏摆手而笑,“你只记得三太太的好就是,我也没帮你什么,亦不求什么回报。”说着话,似猛然想起一桩事,道,“是了,你们三奶奶身体怎的这样不好,着个凉也要喝半个月的药?”   丁香答道,“不仅是着凉呢,只因恰好赶上月信,所以格外重视些。”   何氏便疼惜似的嗔道,“这便是你们服侍不周了,平时里倒不记着三奶奶月信来的日子,就该提醒着那几天避水,也免得着寒。”   丁香解释道,“三奶奶月信一向不准,奴婢们也奈何不得,最初几个月还日日上着心,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样紧张兮兮。”何氏恍然而笑,又漫不经心的道,“这三爷对三奶奶也真是好,这京州都传遍了,夫妻俩在府里同进同出也就罢了,还跑出去游玩,一去就是数日。”   丁香倏的抬眼看了看何氏,欲语又止,何氏看得分明却装作不知,只不住的说着羡慕的话,丁香忍不住就道,“不是同行呢,奴婢是回府后才知三爷和三奶奶出去游玩的。”   “这话怎讲?”   何氏大惊,敏锐的扫她一眼,却又故作不信的笑起来,“你这是胡说呢,她们要是外出,还能不先跟你们说一声,安排好瑾之的事?我要是哪天出个门,不过半天的工夫,也得先把七七八八的琐事交代清楚才安心呢。”   丁香就闷声道,“奴婢不骗大奶奶,三奶奶和三爷并不是同时离家的,奴婢记得很清楚,三奶奶那天说是上山给娘家母亲上香呢,晓萱她们几个都跟着的,后来,隐约听着晓萱都回来了一趟,也不知做什么,又匆匆走了,三爷前儿夜里都没有回府,如何同行?”   何氏脸色急变,摆摆手,又笑,“这我就不信了,谁不知三爷把三奶奶宠的宝贝似的,怎么还能在外过夜?”   “大奶奶哪里知道这个?”   丁香见她不信,情急之下,索性将知情的全倒了出来,“就是奴婢,先前也是不知的,晓萱她们几个大丫头都瞒的死死的呢,不过时间长了,总会露出蛛丝马迹的,三爷已经好些日子不在府里过夜了,太子殿下,啊不,是原太子、罪民赵乾,送了个女子给三爷,把三爷迷的神魂颠倒的,因三奶奶哭闹容不下,三爷就把那女子安置在府外,连家也不回了。”   何氏目光连闪,琴儿之事她早就听香棋说过,府里府外也传言不少,她当然知道,却第一次得知云懿霆宿在府外的事,忙摆手道,“外人只当他们俩有多恩爱呢,原来竟是这样貌合神离,罢了,罢了,这种事,以后也不必说了,我可不是那种窥人隐私的人。”   香棋就走来,将一只鼓囊的荷包塞她手里,笑道,“大奶奶知道你平素不得宠,必不如初夏她们另有赏赐,就那么几个月银哪里够用,这些你先拿着,回头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不等丁香说话,又拉她出去,“你先回去,免得三奶奶找你不见,起了疑心,吃亏的总是你,往后有了什么委屈,想着和我们说说,若能帮得上的,总要搭把手。”   看着两人出门,何氏掩着帕子大笑起来,似是无比畅快,笑毕,又轻蔑一笑,“原来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啊,我还当你有什么本事迷的老三团团转呢,今日才知不过是假象,外出游玩赏景?只怕另有隐情呢。”   不多时,香棋进来,低声道,“都问了。”   “怎样?”何氏问。   香棋道,“三奶奶的药膳一向都是晓蓉亲自打理的,平时别人都见不着,别说药方了,就是药渣都见不着,不过丁香倒是巧,这两天才回来,按照大奶奶教的,天天的哭着献殷勤,缠得紧了,倒是昨天凑巧看到了药包,因她自幼照顾生病的娘,常去药铺抓药,倒是认得不少药材,记得几种,说是有熟地、淮夕、枸杞、菟丝子、当归、六汗、黄芪、合叶、山茴等物,余者便记不清了。”   “熟地、淮夕、菟丝子……倒真是难为她记得这些个宝贝,恰恰就是我需要的。”何氏自言自语,越说越兴奋,目中跳跃着火焰,激动的坐不住,突的站起来,把香棋吓一跳。   “怪不得一直喝着药呢,怪不得呢,怪不得呢,着凉何须用这几味药?”何氏笑个不停,吩咐香棋,“走,陪我去瞧瞧三奶奶去。”    ☆、试探   两人一径往外走,冷不防云懿钧迎面进门,见何氏满脸通红,激动的往外去,皱眉问,“哪里去。”   “大爷下了衙了这是?快进屋。”   何氏忙陪笑,心里好不郁闷,这是去不成瑾之了,只好笑着跟云懿钧回去,一边为他更衣,一边找话,“大爷今儿回的早,可是衙门的事都处理的妥帖。”又回头吩咐香棋准备晚膳。   云懿钧淡淡的“嗯”了一句,道,“我一会还要出门,不在家用膳,你自己吃吧。”   “大爷这是……”   何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是衙门没事了嘛?大爷最近常外出用膳,已经好久都……”   “与几个同年一起坐坐。”   云懿钧不悦的瞟她一眼,声音依旧温和,“我的事不必你过问,自己在家好生呆着就是。”   何氏讪讪的陪过笑,心里仍然不安,犹豫再三,试探着道,“前些日子,听传闻三弟在府外藏了个女子……”   话未说完,云懿钧倏的拉下了脸,低喝道,“你混说什么!外人胡言乱语也就罢了,你是长嫂,也说些个混帐话!”   何氏就不敢再说,咬着牙闷了好久,直到云懿钧喝过茶,神色似乎又转温和,才贴过去笑道,“我哪里是传外面的浑话,这事儿谁不知道,只想着他们夫妻看着恩爱,谁知道竟是假的,这不是想着你……”   “你这是疑心我?”云懿钧才缓和的面容再度沉下,很不耐法的瞥她一眼,拂袖就出门去,“我不过是与同年相约聚聚,你就成天的疑神疑鬼,有这工夫,还不如反省反省自己。”   珠帘被摔开,又“哗”的落下,剧烈的晃荡,相互碰撞,发出杂乱的敲击声,虽然清脆,却很不好听。   珠帘外,人已远去。   “大奶奶——”香棋等云懿钧走得远了,才小心的在帘子外喊,“您还去不去三奶奶那边了?”   何氏木然坐回软榻,出了好一阵神,才恨恨的骂道,“不长眼的丫头,没听见大爷的话吗?”   瑾之。   “吧嗒”,一滴墨汁掉在纸上,初时圆浑,慢慢渗洇出丝丝纤细的棱角来。   若胭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索性掷笔站起,没心情写字,就去书架找书看吧,一行行浏览过,仍是了无兴趣,不免郁闷,好不容易将那缠了多日的尾巴甩掉,想自己清静做点什么,到了书房,却发现无事可做,顺手抽出一本书来,“哗啦啦”飞快的翻过,忽见其中有一页折着,似是有甚标记,又慢慢的寻着,将折页展开来细看,发现上面讲的是本朝女户的条件与限制,恍惚想起很久之前是自己看过的,或许正是因为当初看后的印象,才让自己觉得,没有婚姻,一样有路可走。   正发着愣,冷不防身后一人陡然将书抢走,若胭惊而回首,只见云懿霆沉着脸盯住她,轻声道,“若胭,你答应过我不再离开,为何要看这书?”   不要跟踪我好不好!   “只是偶然看到……”若胭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一时也不知怎么作答。   “好好的不许再胡思乱想,你不是说要写字吗?怎么又看起书来,我瞧着你的行楷有些凝滞了。”   云懿霆就略松了松神,说着,就把她拉开,“你坐得久了,该去躺着,写字费神,看书费眼,我陪你眯会罢,晚些醒来喝药。”不容分说就带出了门,到门口,反手将书给了晓萱。   自回来后,若胭就整日里被他缠得头昏目眩,连半点空闲也没有,也知他一片挽回之意,念及往日甜蜜,虽然心里依然耿耿于怀,亦不忍拒绝,只是……   若胭停住,轻声道,“我不喝药了。”   云懿霆略怔,随即又笑着来哄。   若胭倔强的不依,没好气的回道,“我身体好好的,为何总要喝药?三爷,我莫不是得了重疾,你只是瞒着我?”   云懿霆脸色微变,一瞬即逝,静静的看她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宠溺的道,“再喝两天,你若是不愿喝,便不喝了吧,多休息休息也可。”   总算是不必再喝药了,若胭没料到他竟肯了,眼前一亮,喜得展露笑脸,心头卸下一桩大事。   云懿霆不由的看痴,自她回来,已久不见她真心笑了,才要说什么,就见云归雁连唤着“若胭”走进,只好又收回话去。   若胭见了云归雁,甩手就将他丢在一边,迎了上去,两人说着话进厅去了,云归雁还回头朝他挤了挤眼,云懿霆只得无奈苦笑,陪在一旁,看两人挨在一起轻声细语的说着闲话,亲密无间,竟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两人说了好一阵,才又相携而出,若胭直将她送去门去,云懿霆想了想,可算止了步,没有跟上去,容她自己玩会吧,困得紧了,恐适得其反。   出了门,云归雁也不急着回去,两人依旧在园子里漫步,有些话当着云懿霆的面可不能说,比如……许明道,直离得瑾之远了,她才低声说起这几日与许明玉玩耍的事来,说道,“明玉每天跟着大娘学规矩,严谨得很,那举手投足的尺度就不必说了,还有好些奇怪的把戏,我连看也看不懂,偏她们还不许我看。”   若胭也诧异起来,不知许明玉这样严格要求自己是为的那般,又想世人总是各有各的执念,或许许明玉的执念就是不断的完善自己,而自己的执念,就是完整的感情和平静的生活,在别人看来,总不可理喻,只有自己坚持己见。   云归雪带着丫头们远远的走来,看到两人站在树下,顿了顿步子,转身就错路开,往三房去了。   云归雁皱了皱眉,轻声道,“七妹妹越发过分了。”   若胭淡淡一笑,劝道,“在意这个做什么,她愿意避着便避着吧,总比话不投机好些,再说,她还小,能容且容吧。”   我倒是高兴她绕过我走呢,我正懒得与她交往,每次听她出言不逊,若不驳斥她两句,心里也堵得慌,若是跟她计较吧,又显得自己气量小,终究是个嫂嫂呢,倒与小姑子攀扯长短,传出去总不是好话,云懿霆怎么想不说,和祥郡主总要不高兴的。   “也好,我也管不着她,自有母亲教导。”云归雁点点头,仍是不悦,“只是,说小也不小了呢。”   说着话的工夫,云归雪已经走了很远,一行人穿过月门,消失在视线中,不消说,是去找云归瑶玩了。   若胭心念一动,就向云归雁打听,“可知四妹妹喜欢什么,或有什么首饰,或有什么爱好或是忌讳。”   云归雁就笑,“你这是想着添箱呢,容我想想,嗯,我还真想不出四姐姐喜欢什么,似乎什么都喜欢,倒没听说什么什么忌讳。”   “那便好了。”若胭笑道,“心里也有着落了。”   “正是呢。”   两人笑着就聊起云归瑶,忽见何氏带着香棋迎面走来,远远的就招手直笑,到跟前了才道,“老远就见三弟妹和六妹妹聊的欢呢,也不知道聊的什么这样高兴。”   两人就笑说为云归瑶添箱之事,何氏也笑,“我这几日也想着这事呢,长辈们怎么张罗是他们的,咱们小辈们另是一番心意,不说值几个钱,总想着四妹妹喜欢才好,你们说是不是。”   这话正是理呢,两人都点头称是。   何氏又笑,“这么一算呢,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四妹妹很快就要出嫁,兴许明年这时候,都能抱着孩子回娘家了。”   两人就笑,云归雁尤其高兴,嘻嘻笑道,“那我还得提前准备小娃娃的礼物呢。”   何氏不动声色的瞟向若胭,道,“那倒也不急,怀胎还有十个月呢,不如先准备着四妹妹怀身子所需的东西。”忽又亲热拉了若胭的手,渐收笑容,转为叹息,“这怀孕生子啊,对女人来说,就跟过鬼门关一趟,可得仔仔细细的,半点疏忽不得,那孩子在肚子里,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好了歹了也难说……”   若胭很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喜气洋洋的说着云归瑶呢,怎么转眼就变了气氛,忽想起何氏曾经怀过身孕,只是不足月就小产了,孩子也没保住,猜她是回忆自己当年,便不好多说,只默默听着。   果然何氏又继续往下说,“我那时,都七个月了,也没保住,孩子没了不说,做娘的也遭一次罪,和坐月子一样,躺了足足一个月不说,还天天喝药,那药哭得哟,唉……”   若胭微微一怔,心底似有什么被轻轻拨动,还没来得及想,已听云归雁道,“大嫂这是想起以前了呢,别多想了,都过去了。”   若胭想起她假孕之事,只道她是想孩子想出魔怔了,忙安慰,“归雁说的是,大嫂还年轻,要孩子也容易,将来自然儿女绕膝,享尽天伦。”   何氏一边叹息着笑,一边将眼打量若胭,却见她神色自若,全无异常,不由的纳闷,讪笑两声避过话题,“你们说的是,今儿说的是四妹妹的喜事,我这是糊涂了,怎么提起自己的伤心事来,不说了不说了,还是想着给四妹妹添箱要紧,你们俩且聊着,我过去母亲那边坐坐,父亲明天就回来了,我帮着母亲看还有什么可准备的。”竟意外的不邀两人同行,自己远去了。   两人知她是去和祥郡主面前抢着表现,自然也不愿同去,依然在园中说笑,然后各自回去。   宸妃娘娘知晓侯爷即将回来,也很是欢喜,又赏下不少东西来,锦缎玉饰自不必说,时鲜瓜果也好几种,晓萱笑呵呵的端了进来,径直到若胭面前,说是“娘娘赏的,请三奶奶尝尝”。   若胭左右看看,纳闷云懿霆素不离身畔,这会子却不见了影,就道,“先搁着吧,等三爷回来。”   晓萱抿唇而笑,故意道,“主子不吃也罢,三奶奶爱吃就好。”   若胭诧异的瞧她一眼,心说这丫头莫不是因亲事公开了,就变得不知羞了,也在我面前打趣来,微微一笑,才要说话,却见初夏从门外进来,直笑道,“三奶奶这是心疼三爷呢,连这点子东西都非要和三爷一起吃,还怕三爷饿着不成?”   若胭腾的红了脸,低啐,“初夏,你这妮子,胡说些什么,我管他做什么,爱吃不吃……”   尚未说完,就见云懿霆依在门口笑吟吟的看过来,笑容意味深长,颇有几分戏谑和欢喜,就越发的不自在起来,扭头道,“好了,既然来了,又在门口站着看笑话,你们还不赶紧把果子端过去伺候?”   两个丫头却嘻嘻一笑,飞快的跑了。   若胭气的跺脚,咬牙骂道,“晓萱也就罢了,连初夏都不向着我了,我这才是没着落呢。”   云懿霆就笑着过来拉她,软声笑道,“你怎么没着落了,不是还有我嘛,你别怪初夏,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她信服,愿为我说两句好话,你若可肯多看我一眼、多露个笑脸,我也不必如此费心了。”   若胭听他这话已是心软,若是先前,早就回身过去与他贫嘴嬉闹了,只是总觉得心中扎了根刺,做不出娇嗔来了。   回来这许久,两人对当初之事避而不谈,云懿霆只一味的陪好,寸步不离的纠缠,亦再未出门,若胭心知他在努力挽回,感念他回心转意,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割舍不下,只是那些剜心般的场景时不时在脑海重现,实在叫她难以忘怀,几次难受得想追问他当时何故狠心,又说不出口,怕自己再度激动得失控,也怕云懿霆说出“对菡娘情难自禁”之类的话来更扎心窝,故纠结难安。   低叹一声,仍是由他拉着一起吃果子,一颗颗荔枝剥了来喂她,想起去年吃郦珠的事来,两人嬉笑打闹何等亲热,眼下这荔枝和着心事下咽,连味道都变了。   云懿霆要不许她多吃,说是荔枝性热,多食伤身,初夏一听,端了就走,若胭顿觉无语。   “若胭——”云懿霆低唤,“要多久,才能回到从前?”   若胭心中微殇,亦暗问自己,要多久才能回到从前?其实自己何尝不想如往日一样亲密无间,可总觉得隔着什么不能走近,就算是对面看他,也恍如雾里看花,虚幻不真。    ☆、逐客   到晚上就有信来,说是侯爷带随从数十人,距京不过百余里地,且于当地留宿一宿,次日一早进京,先进宫面圣,汇报军情,然后方能回府,这连日来,合府都在忙着迎接,每日皆有消息传来,这一夜更是灯火通明,和祥郡主又令人里里外外的收拾一番,只等侯爷归来。   以往数十年,侯爷出征不知多少次,和祥郡主无日不翘首以盼,此次因中间有赵乾之事,如历生死,因此更是心潮澎湃。   若胭思及侯爷对自己的厚爱,这两天心情也随之愉悦,到次日请安时,全家济济一堂,说笑之事尽是有关侯爷,和祥郡主更是说了好些侯爷往年旧事,别人倒还罢了,若胭第一次听说,格外有兴趣,听得极是认真,正说话间,又见祝嬷嬷出门,不知和说了什么,不多时进来笑道,“二夫人,侯爷已经进宫了。”   云归雪喜得大声道,”这么说,父亲马上就要回来了。“   和祥郡主欣然道,“哪有这么快,皇上定有许多话要问呢,按惯例,还要留下吃个宴,方能放回。”说罢,又说起宫宴之事。   这次的请安便围绕着侯爷七嘴八舌的颇为热闹,好一阵子才散。   不多时,宫里当真传来消息,侯爷被留下在宫中用膳,皇上让百官作陪,要为侯爷接风呢。   这样一来,进府怎么着也要午后了。   云归宇与罗如松带着两个孩儿还赶来了,却是陪坐在大夫人那边。   果然,到未时三刻,才闻讯侯爷与大老爷、大爷同归,已经到府门外了,一家子欢声笑语的奔走相迎,正好在门口接着,和祥郡主自持身份不能失态,也是激动的难以自制,早悄悄的落了泪,侯爷威武依旧,只是面容显现风霜,笑声如雷,倒是一如既往的爽朗,被拥簇着往里去。   大老爷与大夫人携了婉姐儿和靖哥儿先回大房去,大爷紧随侯爷身后。   到大厅之上,待侯爷与和祥郡主坐定,众人依齿序拜过,侯爷就哈哈大笑着示意大家就坐,一一看过,颔首赞许,道是,“我虽远在边关,但是接到你们母亲来信,也知你们在家个个明理懂事,事母唯孝,这样甚好,甚好。”   言毕,目光又落在若胭身上,沉声道,“若胭消瘦不少,这皆是老三不在身边、照顾不周之故,难为你们夫妻才成亲就分别,往后自当由老三弥补。”   众人目光灼灼射来,若胭窘的满脸通红,心说,侯爷,您老说话能否婉转点儿,当着一家子的面,一进门就说这话,我这脸都没地搁了,才要出声,早被云懿霆抢了先,“是,父亲教训的是,往后自当弥补。”   屋里顿时笑成一片,尤其侯爷,笑声洪亮,直冲屋顶,然则,亦不知多少目光忌恨如针。   若胭哀叹一声,只好讪笑着道谢,不再多语。   好在话题很快就跳过去,大家又七嘴八舌的问起宫宴,侯爷就恍然去看和祥郡主,苦笑道,“是了,皇上已开了金口,明日让我在家宴客欢庆,倒叫我清闲不得了。”   和祥郡主也笑,“就是皇上不说,哪里又清闲得了,每次侯爷回来,可不是数日宾客盈门,又怎么推却得开,我本想侯爷一路奔波,先好好休息这一两日,再宴请不迟,既然皇上厚爱,那便宴请吧,左右我也早准备妥了,侯爷只管歇着,万事都有我来打理。”   夫妻俩又商议了几句,和祥郡主就对众人道,“皇上厚爱,已在宫宴上说了明日宴请之言,少不得明日要忙碌一场,老大和老三,你们俩须在外厅陪着侯爷,你们俩媳妇……”   话未说完,云懿霆已经打断,“若胭身体不适,还是静养为宜。”   侯爷也点头道,“不错,我也瞧着若胭脸色不好,不需她操劳,就在瑾之好生养着。”   和祥郡主明显愣了一下,目光微垂,轻轻笑起来,“侯爷说的是,我哪里就会安排活计给她,原本也就是这么想的,老三媳妇,你凡事不必操心,前面的事自有我和你大嫂。”   “正是,三弟妹放心。”何氏一听和祥郡主提及自己,喜不自禁,忙不迭的接过话来表态,“父亲、母亲放心,儿媳妇一定将女眷们照顾妥当。”   云归雪很不高兴的斜了若胭一眼,轻哼一声,蹭到侯爷身边撒娇。   从侯爷进门,这一天就没消停过,先是二房人一家子在一起说笑,接着大房和三房的都也都过来,挤了一屋子,笑语欢腾,好一阵热闹,也有说战事的,也有说朝廷巨变的,更兼几个孩子打闹嬉戏,却是难得的和乐融洽,随后祝嬷嬷又提醒和祥郡主,该用晚膳了,大家又聚在二房,热热闹闹的吃了饭,此时天色不早,和祥郡主心疼侯爷,只叫众人都散去,说是“明日还有宴请,接下来恐数日不得清闲”,容侯爷小憩养神不说,少不得还有些细碎事儿要再安排。   于是,众人拜别散开。   翌日一早,就有客至,接着车马辘辘,宾客陆续盈门,大门外朱轮华毂的车马成龙,连大街都要堵塞,各路官员接踵进门,衣袪交错,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前堂、花厅、偏厅、茶轩无不聚满客人,云懿霆虽一贯懒于应酬,然则这等大事,也难脱身,总要应付一二。   就是云归雁今儿也没工夫多陪若胭,虽然云懿霆早叮嘱了要她已陪着若胭为要,但是云懿霆刚走,和祥郡主就命人找了过来,说是齐王妃来了,指名要云归雁陪,云归雁只能前往。   若胭送出云归雁,心中觉得不安,虽自己也不喜这样喧闹场合,但是被云懿霆和侯爷明言“不必参加,休养为要”,眼见一家子忙的脚不沾地,自己却独处清闲,不免内疚。   初夏见她百无聊赖,取笑,“三奶奶这是想念三爷不成?”   若胭骂道,“你这是跟谁学的,如今一开口就这样不正经,莫不是看着晓萱有了人家,也动心不成?我还是趁早把你嫁出去好。”   初夏果然就收了笑,沉脸道,“三奶奶又拿奴婢说事,瑾之这么多丫头,三奶奶把她们都先配出去再说。”   “那是自然!反正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向着我。”若胭板着脸。   恰好晓蓉和晓莲进来,晓莲冷着脸道,“我不嫁人,你别多事。”扭头就走了。   若胭愕然。   晓蓉已嘻笑着解释,“三奶奶别理她,她早说了,只要成为绝世高手,这辈子是不嫁人的。”   若胭越发无语。   晓蓉却不在乎,又拉进晓萱来,打趣一番,主仆几个倒也和谐。   正说笑着,忽见晓莲来禀,说是云归雁陪着齐王妃来了,若胭愣了一下,出门迎接,果然见一行人前来,除了齐王妃和云归雁,还有许明玉,三人都是国色天香之姿容,并肩而来,光华璀璨,可谓万物失色。   赵乾已死,东宫位空,虽然皇上还没有立即明旨立齐王为太子,但是如今成年的皇子当中,就数齐王威望最高了,群臣心中亦明白,这储君之位,当是非齐王莫属了,朝廷上下,渐渐以齐王为尊,只是这齐王行事,素来低调,即便已无赵乾为对手,依旧谦和淡泊,不肯与众臣走得太近,每每下朝之后,并不与众人拥簇而行,而是进宫陪伴皇上,亲自试药喂服,就是齐王妃也格外恭谨,在太后、皇后面前恪守规制礼仪,也不与朝臣女眷过密交往,竟无人可挑出一丝错来。   若胭上前行礼,尚未说话,齐王妃已经笑起来,“这便是三奶奶了,初次相见,果然如传言所说,妍丽无双。”   若胭微微一怔,在此之前,两人曾见过一面,因云懿霆隐瞒真相北上,自己惊惶不安,齐王妃遮面前来宽解,眼下她却说初次相见,随即明白,是不欲将上次见面之事示众,遂笑道,“王妃谬赞了,请进。”又与许明玉打过招呼,“表姐也来了,最好不过,你我许久未见,正好叙旧。”   大家先后入厅,落座,丫头们鱼贯上茶,齐王妃就道,“刚才听归雁说,三奶奶身体不适,不知怎样?”   “有劳王妃挂怀,不过前些日子略感风寒,已不碍事了。”若胭欠了欠身,笑答。   齐王妃就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就见云懿霆大步走了进来,面色温和,说出的话却很不近人情,“若胭体弱,需卧床休养,归雁,你陪着王妃和许小姐去园子里走走。”这是直言送客了。   饶是若胭熟知他从不给人颜面,也吓一大跳,心说我哪里就体弱了,分明无病无痛,怎么你总要我休养,连见客也不能了,这么急匆匆从前厅赶回来,想必是从哪里听了一耳朵就紧张至此了?气得发闷,又顾及他的颜面,不在人前驳他,只好别扭的笑了笑,云归雁已经悄悄吐了吐舌头,齐王妃和许明玉则明显一脸的惊诧,道没多话,双双起身,客气的说道,“既然如此,三奶奶便好生休息,总是身体为要,等你大好了,咱们再叙就是。”三人又结伴而去。   若胭耐着性子送去门外,折回时脸色已沉下,再也忍不住冲云懿霆低吼,“你这是做什么?我没病!”   云懿霆见她生气,也不恼,只轻轻一叹,将她拉进怀里,轻声哄道,“好好,你没病,我并没有说你生病,只是虚弱些,多休息总是好的,别生气了,气大伤身,来,我陪你进去……”   “我不进去!”   若胭气呼呼的推他,又怎么推的开,就气得乱挥胳膊,“我好的很,哪里虚弱了,你出去,不要你管,客人来看我,你也要赶走,你干脆把我关进笼子里算了。”   “哎哟……”云懿霆忽然皱紧眉头,停了脚步,似乎很是疼痛。   若胭一愣,立即住了手,紧张的盯着他,怯声问,“三爷,你……你怎么了?我伤着你了?”   不是吧,这么打两下就痛了,别不是受了伤吧?   云懿霆轻轻“嗯”了一声,倏的眼神闪亮,熠熠生辉,低笑一声,伸臂一捞,就把她夹了进屋。   “骗子!云懿霆你就是个骗子!”   若胭几乎崩溃,当真是掐死他的心都有,再看他那张笑得妖魅的脸,就越发的怒火中烧,“逗我好玩是么?想试探我是否在意你?”   云懿霆就揉着她的脸哄道,“是我小心眼,我想看你紧张的模样,我想把你关起来……”   “什么?”   还真的想关我啊?若胭差点没吐血,只疑心自己听错。   云懿霆就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某种妖魅之光渐渐熄灭,隐约流淌悲伤,过了一会,低笑自嘲,“我以为自己万花丛中过,熟会讨取女子心意,如今在你面前,才知笨拙,百般示好,总不得要领,连话也不会说了,总叫你误会,若胭,我怎舍得把你关进笼子,只恨不得把整个天空都给你自在的飞,又怕你飞走了,我再次把你丢失。”语气中有些难以捉摸的恳切,让人看了心酸。   若胭就怔忡的看他,慢慢平静下来,她始终不明白云懿霆这些天的异常是何缘故,也从未疑心药有什么不妥,王大夫已经去世,再无人可以帮自己分辨,可是即使如此,自己也相信他,不知为何,依然相信他。   “我只是希望你多休息几天,再多躺几天,喝两天药,以后,你想怎样,都依着你。”   “好吧。”   若胭轻轻的说,忽觉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袭来,自己就这么永远的被他攥在手心了。    ☆、离席   且说齐王妃三人离了瑾之,在园子里一路漫步往前,许明玉含笑不语,齐王妃则笑说云懿霆与若胭之间的情深之事,说是“外面都在传云三爷对三奶奶怎么好,今儿才是眼见为实,真是宝贝似的唯恐被人看坏。”   云归雁笑道,“这样的事多了,我们早都习以为常,以前还略好些,自从半个月前外出回来后,越发的看得紧了。”   两人又笑起来,好一阵赞叹。   快到月门前,忽见三人迎面而来,却是个丫头引着齐王赵坤,后面还跟着一个打扮得体的婆子,赵坤笑对齐王妃道,“嬷嬷说遍寻你不着,原来在此。”   三人上前行礼,云归雁自幼与齐王见过,自是熟的很,许明玉却是外人,不免尴尬,左右又无回避之所,只好半垂臻首,跟同行礼,听他说话声音颇为温和慰贴,不似高高在上的皇子,倒像是平易近人的兄长,悄悄抬眼相看,恰好赵坤含笑看来,四目相撞,各自眼中惊艳闪过,悄然避开。   赵坤彬彬有礼的问,“这位可是明道的妹妹?”   “正是。”许明玉大方的回答,“明玉给齐王殿下请安。”   “明玉……”赵坤缓缓轻言,笑道,“好名字,人如其名,名如其人,我观明道器宇不凡、丰姿绝伦,想不到其妹亦不输分毫,令兄妹真是世间少有。”   齐王妃飞快的扫过两人,眼神倏的黯下,转又笑容嫣嫣,将哀伤黯然尽数掩藏,笑道,“殿下不知,许小姐不但容姿无双,更是才华横溢,妾瞧着未必输给榜眼呢,若非女儿之身,恐怕今科的状元都要易主了。”说着将腕上戴着的一只翠□□滴的镯子褪下来套在许明玉手上,执手笑道,“我们这也是第一次见呢,却是一见如故,喜欢得很,只盼着许小姐不嫌弃,往后只以姐妹相处,常与我走动亲近。”   赵坤笑容依旧,默默看齐王妃一眼,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   许明玉姗姗行礼,举止神态温婉端庄、雅致高贵竟不输齐王妃,妙语吐珠,“多谢殿下与王妃的夸赞,明玉愧不敢当,承蒙王妃厚爱,肯屈尊相交,明玉自当遵从。”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赵坤就别过,依旧往前面去,三人照旧漫步,只是齐王妃对许明玉更亲近了,常携手轻语,当真如姐妹一般,随赵坤前来的婆子留下来,陪着走不到一会,就寻了个机会向齐王妃道,说是时辰不早,需早些回府,三人遂同往存寿堂去。   才走出数步,忽见一个丫头面带焦急之色,见了云归雁就过来行礼,却不说话,云归雁心知有事要说,就请两人先行,自己带了那丫头避开几步,问其缘故,那丫头却道,“回六小姐的话,奴婢是专司前厅奉茶的,不久前,侯爷突然离座转入堂后,便没再出来,奴婢报了二夫人,二夫人那边陪着女眷,亦不能离身,只让奴婢四处寻找,可奴婢找了半个园子,也不见侯爷人影,这可怎么是好。”   父亲不见了?   云归雁纳闷,丢下满堂宾客不管,他能去哪里?又问那丫头,“当时父亲正与何人交谈,都说了些什么?”   丫头答道,“奴婢当时正在为侯爷斟茶,倒是听得仔细,不过是这半年以来,侯爷离京期间的京州巷闻,几位大人各自说笑,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奴婢卑微,不识得那几位大人。”   “罢了,识不识的也不打紧。”云归雁越发的不解,“我与你一同找去,或者不在前厅,去了花厅也未可知。”   两人遂匆匆而去。   云归雁却没直接往前去,而是折回瑾之,将事情告知云懿霆,云懿霆微一蹙眉,若胭催他快去寻找,云懿霆便嘱咐她几句,与云归雁同出,又各自分开寻找。   两人既去,若胭也坐不住,困惑侯爷怎会无端离席,必有大事发生,倒不疑其他,只想到赵乾刚死,恐有余党攀扯,要伤侯爷,毕竟赵乾随侯爷出征时受辱被俘,难免被同党记仇,又唤了晓萱三人进来,吩咐道,“你们都去找找,不唯是找到侯爷,还要四处看看有无可疑之处,因你们有功夫,耳目较之常人都要聪灵,动静也小些。”   找侯爷是假,查探暗中埋伏才是真,当初孟彩衣神出鬼没的撒出一把飞镖,直接要了香琴的命,那一幕实在是记忆犹新。   晓萱摇头,“奴婢们若是都去了,谁来保护三奶奶。”   丁香凑近来陪笑,“这也无妨,你们只管去,总还有我在呢,三奶奶要吃什么喝什么,奴婢都能伺候着,再不济,还有初夏和迎春呢。”   若胭也道,“正是,我也不出门,有她们在这就行,总是侯爷要紧。”   三人迟疑片刻,就出门去。   若胭将三人撵出,正待松口气,电光火石间,猛然又想起一桩事来,再往外去看晓萱几个,早没了影,只好将初夏拉进内室,低声吩咐,“你快去前面,想法子打听一下,今天梅家可来了人,都来了谁?”   “三奶奶,您是……怀疑……”初夏愕然问。   若胭没有解释,关于侯爷和杜氏的关系,初夏也不知情,只好含糊道,“我只是怕老爷没来,失了礼数,你去打听打听,若是果然没来,就立即去梅家看看,兴许有什么缘故。”   我哪里是怕梅家恩没来啊,我还巴不得他没来呢,就怕他独自前来,或是带了妾室来,侯爷没见到杜氏,必定难安,也是自己大意,只想着暂且将杜氏之死瞒着,没想到今儿必有一见,以侯爷对杜家的看重,杜氏的死就是天大的事了。   初夏虽是不明就里,但见若胭说的郑重,不敢不从,又好生叮嘱了迎春和丁香,才离开。   这边才刚将丫头们尽数打发出去,若胭忧心忡忡的在屋里徘徊不定,却见云归雁又飞也似的冲了进来,不等两个丫头反应过来,一把抱住若胭,就埋首在她肩头,低低的哭泣起来。   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抱一哭,若胭唬一大跳,只当侯爷有危险,连声问,“怎样,莫不是父亲有事?”   云归雁却将头摇得波浪鼓似的,边哭边道,“不是父亲,是我,若胭,我刚寻父亲,去了前面,结果正见着……正见着……”呜呜的直说不下去。   若胭忙示意迎春和丁香退下,扶她坐下,又亲自斟了茶哄她喝下,轻轻的拭去她满脸泪水,这才小心的问,“究竟见了什么,伤心成这样?”云归雁的这个小女儿态,还着实少见。   云归雁抽泣一阵,见屋里没了外人,这才垂下头,黯然道,“许公子拒绝了亲事。”   “表哥?谁提的亲?”若胭很是错愕,侯爷不是失踪了嘛,怎么在这当口,还有人提亲呢,看来当事人与侯爷不在一起,还不知道呢。   云归雁止住了哭声,眼泪仍是不住的滑落,伤心的道,“是大伯父提的,才说了一句,许公子就拒绝了,我亲眼见的,若胭,我以往见他疏离,只当是礼数所制,今日才知,他对我根本毫无情义,皆是我自作多情,我以为自己总可以打动他,原来也是自欺欺人、徒被人笑话而已。”语毕,又忍不住哭起来。   若胭也傻了,没想到侯爷刚回京,大老爷就会先行试探许明道,又想到上次陪三房一起相亲时大夫人若明若暗的态度,恍然大悟,原来大老爷和老夫人是早就相中许明道,要为云归雁作伐,只因侯爷不在家,只能拖着,只等侯爷一回来,就借着师生之谊先开口,可意外的是,许明道一口拒绝了,而且不巧又被云归雁听见,这也是……天意么?   “这……兴许表哥只是自谦,不敢高攀……”   若胭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不便鼓励,亦不好劝说放弃,心里也是纳闷,许明道竟然会拒绝云归雁,这样好的姑娘真是世间少见,他竟不动心?   云归雁哭道,“你别安慰我,我现在心里乱,连明玉也不敢见了,若胭,许公子必是厌烦我不知羞,我……我……”回想起自己一向主动接近他,就难受的大滴大滴的落泪。   忽闻门口传来冷傲之声,“这样的事你跟若胭说什么,喜欢就自己努力,要不就放弃,你这是嫁不出去了吗?”   两人惊得一齐看去,却见云懿霆沉脸走了进来,大剌剌的坐在若胭身边,毫不客气的朝云归雁冷笑了一声。   云归雁乍见兄长进来,知道女儿家的心事被他听去,羞得满脸通红,倔强的回嘴,“敢情你现在是娶到若胭了就这样说我,当初若胭也不愿嫁给你来着,你怎么没放弃?”腾的跳起来,撒腿就跑了。   徒留两人四目相对,若胭想起当初自己与云懿霆的事来,微微红脸,低了低头,只问,“父亲呢?”   云懿霆看着她,亦回忆往昔,有些失神,答道,“父亲已经去前厅了,无碍。”却不说究竟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说便不说,若胭到底放了心,闭上眼后仰,“我眯会,你去陪着父亲吧。”   “若胭……”云懿霆欲语又止,终是没说什么,只点点头,“也好,你睡吧,我估计要晚些才能回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又看了看,才出门去。   若胭听着脚步声远去,又睁开眼,想一阵云归雁和许明道,又想一阵侯爷,虽然人是找了回来,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三军主帅失了镇定,想必是非常在意的事吧。   想着想着还当真生出困意,迷迷糊糊的入睡,不知睡了多久,就见丁香端了药进来,笑着请示,“三奶奶该喝药了”,就来小心搀扶,这丫头自从绣坊回来,就变了许多,很是说话讨喜,也有眼力,没事总在若胭转悠,也不像以前,总是一个人悄悄的溜出去玩,似乎,在努力博取信任。   若胭又怜惜起来,也常留在她身边说说话儿,打发她做些事,丁香见若胭肯用她,又格外卖力些。   仰头将药喝尽,吃了颗蜜饯,接着迷糊,丁香利落的收拾了出去。   忽闻院子里传来晓莲冷冰冰的声音,“丁香,你做什么?”   丁香忙道,“没……没什么,刚服侍了三奶奶喝药,现在去把碗洗了。”   晓莲冷哼一声,没再作声。   若胭在屋里听着,知道晓莲回来了,微微皱眉,心说晓莲这性子,还真是块万古不化的冰,永远都这么冷,每次一开口,就能吓人一哆嗦,也亏得她是云懿霆的丫头,才能在这府里安然至今。    ☆、审问   翻身坐起来,若胭唤来晓莲,问她,“晓萱与晓蓉可一起回来?府里有什么不妥?”   晓莲面无表情的回答,“主子早有安排,府里一切安然无恙,她们俩恐侯爷心神不宁,有甚意外,代替前厅的婢女守在侯爷身边,奴婢先回来了。”   若胭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暗自猜度侯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失控的离席,返回后仍然情绪不稳,却见晓莲才走到门口,又纳闷的回头看她,轻声说了句,“二夫人来了。”随即出去了。   二夫人?   若胭也糊涂了,这个时间,她不是应该在陪女眷吗,怎么有空来找自己?蓦地想到侯爷的异常,已揣摩出和祥郡主此时前来,总与侯爷脱不了关系,也忙整衣相迎,已见和祥郡主独身进门,神色十分古怪,似是纠结着千百种心思,却都不是什么好事。   若胭敛逡行礼,“母亲怎么来了?那些太太们……”   和祥郡主没有任何客套,一边径直往里走,并顺手把门关上了,一边道明了来意,“你伯母她们陪着,无妨,我来问你个事情。”   倒是直接了当!   若胭见她这般举动,心中一滞,仍是笑着请坐,又要喊丫头上茶。   和祥郡主却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道,“不必了,我只问你个事,一会就走。”说罢,目光紧紧的盯住若胭,语气严肃的令人冷颤,“梅家太太生前与侯爷相识?”   果然是这事!看来侯爷是和宾客说话时听到杜氏去世的消息才方寸大乱,不想又被和祥郡主探知,若胭不由得脑子嗡的乱了,面对和祥郡主凌厉的眼神,不敢大意,又迅速的凝神冷静,苦笑道,“侯爷威名,举国皆知,两家都同在京城,母亲认识,也不足为奇。”   “哼。”和祥郡主发出一个声音,似乎在冷笑,“老三媳妇,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自我嫁到云家,熟知与云家有来往的所有官家女眷,只是没有国子监司业梅家,听闻你母亲当年未嫁时与你大伯母还有交情,只是嫁入梅家后却不再走动,我也从未见过。”   若胭觉得她的目光和话语像大山一样压在头顶,重的不堪承受,仍是不动声色的答道,“既然连您都没有见到,想来侯爷更没见过。”   事实上,若胭也笃定两人没见过,若是这些年见过面,兴许早就认出来了,哪里还等到去年?   和祥郡主冷笑一声,声音里毫不掩饰嘲讽,“那就奇怪了,梅大人可从来没有登过侯府的门,也没有官媒来找过我,我一直不解侯爷当初为何亲自去梅家下聘,我还以为是老三的请求呢。”   再次想起这亲事,侯爷一手操持,十分隆重,声势浩大,却没征求过自己意见,新妇才刚进门,就把掌家的玉珮交过去,自己虽是继室,多年夫妻也是相敬如宾,从未有过红脸争执,为何在这儿女婚姻大事上完全将自己撇开,一人做主?   这话像一记耳光打在若胭脸上,自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无媒人登门,两家又从不来往,这亲事从何提起,若承认是云懿霆的请求,那就是承认两人婚前已有私情,若非云懿霆请求,侯爷为何突然大张旗鼓、屈尊为子下聘?   她在怀疑什么?   和祥郡主虽然一向看不起自己,却也从未这么辛辣的将亲事摆到台面上来说,是得知了自己和云懿霆的旧事,还是……   若胭心里冰火交融,飞快的猜测和祥郡主的心思,蓦地一惊,恍然明白,她这不是在疑心自己,而是疑心侯爷和杜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想当初侯爷一见紫玉钗就激动得失态,自己何尝不是也怀疑两人有什么过往?   和祥郡主一心都在侯爷身上,自然更加在意,一旦发现侯爷表现异常,难免会胡思乱想,自己有心为两人开解,又不知侯爷究竟对和祥郡主说过什么,再说杜氏的身份至今没有公开,因此也不说,只是咬牙道,“母亲这是认为父亲当时举动过于抬举梅家和儿媳了,儿媳无才无德,唯知感恩,往后自当孝顺,长侍膝下。”   和祥郡主见她避重就轻,意图将话题撇过,顿显恼怒之色,却没急着发作,只狠狠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怒色又渐渐消退,云懿霆虽然现在外厅,但是说不准很快就回来了,不敢多留,双手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凉飕飕的道,“老三媳妇确实聪明伶俐,怨不得老三奉若至宝。”拂袖离去。   “母亲慢走。”   若胭不冷不热的喊一句,却没挪步,就站在屋里看着她离开。   你说来就来,一顿气势汹汹的质问后就走,还指望我跪接跪送吗?   又缓缓躺下,若胭满脑子都是和祥郡主的话,一句句响在耳边,心知她既然起了疑,也不知侯爷会怎么解释,忽觉一股热流从身体缓缓流出,伸手一摸,就惊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月信不是两天前就干净了吗?茫然就喊迎春。   迎春未到,却听外面突然传来晓莲的一声厉喝,“绑了!带后院去!”   出什么事了?瑾之还从没绑过人呢。   若胭一怔,就喊晓莲,晓莲并未立即进来,而是又传来声音,“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主子。”就再没有动静了。   若胭不知何事,披了件纱衣就到门口,正好迎春蹬蹬的跑来,险些撞上,“迎春,你这是怎么了?慌里慌张的。”   迎春一脸苍白,喘了口气,只是摆手道,“无事,无事,三奶奶有何吩咐?”   “外面还有谁?”若胭沉了沉脸,“刚才晓莲在和谁说话?绑了谁?”   “没,没,晓莲在和奴婢说话。”迎春这是有意隐瞒了。   若胭因裙子污秽,不便出门,转身又进屋,到窗前探望,却见院子里空空的无人,想来那被绑的人已经送去后院了,意欲更衣去看,又觉腹中隐隐作疼,忙用手压着坐下,“迎春,给我备热水。”   “那,三奶奶,您这里……您……”迎春结结巴巴的,进退两难。   “三奶奶。”   忽然听得初夏的声音,接着就人影进入,迎春如见救星,大喜道,“初夏姐姐回来的正好,三奶奶好像不舒服,我去准备热水。”   初夏大惊,忙上前扶着,“三奶奶怎么样?快上床躺会。”撑着站起来才走两步,突然回头一看椅子,吓得尖叫起来,脸色惨白,连话也说不利落了,“三奶奶……您……你吃了……什么东西……不是已经……”   “我不知道。”   若胭也回头看着椅子上的血迹,捂着肚子弯下腰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适才晓莲突兀的声音,隐约觉得有些瑾之出了事,只是自己不知情,低声对初夏道,“我没事,你快去后院看看,好像有人……”   “谁?后院有谁?”初夏急道,“您先躺下,别管后院的事了,怎么晓萱她们都不在吗,奴婢去找三爷回来……”   话未落音,已见云懿霆闪身进来,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放在榻上,一脸的铁青,目光如刀,迸射出令人心惊的寒光,紧接着晓萱三个都进来了,但是没说话,只看了一眼,又匆匆出去了。   若胭被她们出出进进的弄得越发糊涂了,见云懿霆脸色难看,就笑了笑,安慰道,“许是上次着了凉,还没好利索,我便再喝两天药罢。”   看来你这些天坚持让我喝药是对了,果真身体没好利索,一不小心还会腹痛,连月信也跟着紊乱。   云懿霆乍听她软声说话,竟是许久不见的温柔,面孔不由的就松缓许多,眸子里带了柔和,轻言笑道,“你知道就好。”   说着话时,迎春已经过来请示,说是热水备好,晓萱则直接上前,手里攥了个纯白小瓷瓶,云懿霆一语不发接过,从里面倒出几颗细细的药丸送到若胭嘴边,“吃了,止血的。”   若胭不免怔住,这个血……用止住吗?略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已经被强行倒进嘴里,只好别扭的瞟他一眼,接过晓莲手里的水,咽了下去,大家又七手八脚的扶着去净身更衣,到最后,若胭连句完整话都没来得及问云懿霆。   等收拾完毕,云懿霆已经不在屋里,丫头们如临大敌的将她围在床上,若胭也不问去向,沉默的躺着,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遍遍的回想,那些奇怪的紧张得让人不安的呵护、连续不断的汤药、断断续续的腹痛和月信……似乎有什么真相隐藏着,若隐若现。   “晓莲……”若胭喊,扫了一圈,却发现晓莲不在,看来刚才院子里的事现在没法问了,“你们都下去吧,让初夏陪着就行。”   众人依言退下,若胭就看定初夏,一字一顿的问,“你和我说实话,我是不是落水时受了内伤?要不然为什么一直喝药,为什么还会流血?”   初夏跪下来,不作声。   汤婆子的热量源源不断的传入身体,缓解了腹部的不适,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不太舒服,可是初夏的沉默让她更不舒服,她已经清楚的发现,初夏变了,很多事都不愿意告诉自己,她大概……是在帮云懿霆瞒着什么。   “那么,三爷去哪里了?”   若胭再次妥协,好吧,你不想说真相,我就不问,云懿霆的去向应该不算机密吧,以他这段时候的粘人劲,此刻应该不会离开,就算要去前面招待客人,也必定会当面明说。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太蹊跷了。   初夏咬了咬唇,过了好一会,才低声道,“三爷很快就会回来。”   连这个也瞒着?    ☆、事发   云懿霆大步进屋,此时侯爷与和祥郡主才堪堪坐定,尚未问话,就见他回头冷冷一眼,“带进来。”紧接着,外面又传来脚步声,晓莲双手各提一人,推进门去,两人身子一软,就扑在地上,哆嗦着连哭声都打着寒颤。   “香茗?丁香?”   和祥郡主眉头一抖,心就往下沉了沉,以云懿霆的性子,丫头要是犯了错,要卖、要罚、要处死,都不会提前打招呼,就像上次太子送来的两个侍女,明明都已经送给了存寿堂,却又突然消失了,自己虽无证据,也猜出来是他处理了,今儿又何必将两个丫头带到这里,必是另有图谋,侧脸看了眼侯爷,转向云懿霆,“老三,你急匆匆让我们回来,这是做什么?”   云懿霆一语不发,面若冰霜。   晓莲上前禀道,“侯爷,二夫人,此二人勾结,暗中换了三奶奶的汤药,致使三奶奶腹痛流血,请侯爷与二夫人发落。”转身出门,又不知从哪里捧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团带着泥的药渣和一只残留药渍的碗。   侯爷浓眉倏的竖起,和祥郡主已经开言,“晓莲,你这是已经查实?”心陡然就提了起来,自己刚从瑾之出来,怎么她就出了事?   “回二夫人的话,已经查实,三奶奶近来身体不适,一直喝着汤药,往日煎药送药都是晓蓉在做,因今儿晓蓉临时离开,走时并没有交代熬药之事,丁香便用香茗送来的假药私自熬药给三奶奶喝,奴婢回来时恰好见到丁香正拿着药碗,神态可疑,觉得奇怪,一问就问出来缘故。”   晓莲指了指托盘上的药包和药渣,“这药渣是奴婢从后院角落里挖出来的,泥土尚松,显是才埋进去不久。”   和祥郡主惊道,“竟有这样的事!好大胆的奴才,敢谋害主子,这还了得!”心里却松口气,看来与自己无关。   侯爷威严的沉着脸,手指如钳,扣在扶手上,紧盯着地上跪着的两人,喝道,“说,怎么回事?”   丁香一听就哭起来,连着磕头求饶,“侯爷饶命,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听了三……”猛的一哆嗦,飞快的瞟了眼前面的晓莲,立即接着道,“不,听了大奶奶的挑唆。大奶奶说三奶奶许是有了身孕,可是身边的丫头们都糊涂当作不知道,万一耽误了三奶奶,就是大事,还说是这个药能试出三奶奶是否怀了身孕,要是试出来,侯爷和二夫人都高兴,奴婢就立了大功。”   “身孕?老大媳妇?”侯爷目芒一闪,顿时去看云懿霆。   云懿霆微微垂眸,没有回答。   “老大媳妇?”   和祥郡主低呐,将眼去看香茗,香茗是香琴死后,何氏提上来的大丫头,性情木讷。   还没等问话,香茗已经喊了冤,“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是三太太……不是,是大奶奶……不是,是三太太,就是三太太!大奶奶让奴婢去问三太太好,三太太就说,正好有包东西要送给三奶奶,现下正走不开,让奴婢代送过去,奴婢就答应了,回来路上恰好见着三奶奶身边的丁香,就把东西给了丁香,余者什么也不知道,只管问丁香……”   话没说完,丁香就急了,怒目道,“香茗,你怎么出尔反尔,不想活了吗?”   香茗就哭起来,将头叩在地上不肯抬起。   和祥郡主皱眉道,“怎么又扯上了三太太,你们两个要是老实说来,还可饶恕分毫,要敢隐瞒胡言,立时打死了丢出去!”   丁香忙道,“二夫人饶命,奴婢不敢说谎,真真是大奶奶的主意,大奶奶给了奴婢好些东西,说是万一被人问起,只说是三太太让这么做的。”   “有何凭证?”和祥郡主问。   “奴婢的枕头下有个青布包袱,里面放着两只簪子、一只金镯子,五两银子,都是大奶奶给的,大奶奶还许诺奴婢,等事情过后,再给奴婢一套头面。”丁香也顾不得别的,一口气都倒了出来。   香芹呆呆的,突然一软就扑在地上。   晓莲回头,一把将她提起,重新跪着。   香芹就吓得簌簌而抖,哭也哭不出来了,“奴婢真的不知道啊,这药……这药……”一顿,欲哭无泪,又继续道,“这药确实是大奶奶给的,大奶奶说,三奶奶跟她讨个东西,让奴婢把这东西交给丁香,什么也不必说,只要给丁香自然知道,又让奴婢去三太太那边坐坐,也不必急着回霁景轩,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要打死奴婢,奴婢虽然糊涂,也不敢不听,二夫人饶命,奴婢字字是真,再不敢说谎了,奴婢是怕大奶奶知道了要打死奴婢才污蔑三太太的,可是奴婢再不说真话,二夫人也要打死奴婢了。”   两人证词一致指向何氏。   侯爷脸色乌沉,杀伐之气升腾,两人远远的伏身在地也不由得抖了抖。   和祥郡主暗叹一声,这两个丫头虽然都占着大丫头的份例,然则性格内向,并不得主子喜欢,一向都是做些闲差,不怎么亲近的,却也没传出什么不安分的事来,听她们这话,有几分可信之处,又叹何氏行为卑劣,往年见她尚好,膝前尽孝,乖巧听话,怎么自从娶进这老三媳妇,就变得越发的混帐,一桩桩的事闹出来,着实没脸得很,她要挑别的日子倒也罢了,偏拣一个侯爷刚回府、宾客盈门的日子,侯爷岂非疑心我管家不利?有心狠狠处罚她,心知她此刻正在陪着客人,若是惊动,传出去什么,合府的脸面都要丢尽,只好先压下,沉脸道,“这两个丫头实在心肠歹毒,不管动机如何,都不能再留,先关起来,再做处理。”只字不提何氏。   侯爷却厉声道,“彤荷,去把大奶奶立刻叫来!把大爷也叫来!”   彤荷一愣,不敢迟疑,垂首退出。   和祥郡主忙叫住,向侯爷求情,“侯爷,事关重大,不能只听两个丫头的话就做决断,老大媳妇不管如何总是这府里的大奶奶,再说你我都在这里,满堂宾客总要有人陪着,老大夫妻怎么走得开,若是主人都不在场,恐怕要引人猜疑,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万一传出去,总不好听。”   侯爷则冷笑道,“是不是她,何必非依两个丫头的话来判断,我心里早已有数,这样心肠歹毒之人,还要她陪客吗?传出去,才是丢了我云家的脸!我没当众叫人绑了来,就已经留了天大的面子。”   “可是……”和祥郡主意欲阻拦。   侯爷却大手一挥,脸色阴沉,如临战场,喝道,“你不必再多言,我今日定要为若胭做主!你去招待女眷即可。”   和祥郡主哑口无言,脸色变了变,看着侯爷不语,眼神迅速暗了下去。   恰好此时,门外响起人语,接着碧姗在门外禀道,“二夫人,大夫人遣了人来,说是定国公夫人请辞。”   和祥郡主心知这位定国公夫人不但是一品诰命,更是当今太后亲赐的公主,这样的身份不比常人,大夫人既然特意遣人来说,必是需要自己亲自送出,看了看盛怒中的侯爷,终是轻轻的点头,温言道,“也好,总不能都让大哥、大嫂他们累着,我过去看看,送送定国公夫人。”又若有所思的看了云懿霆一眼,没有说话,搭着碧姗的手走了出去。   侯爷紧绷着脸,伸手将托盘中的药渣翻了翻,对晓莲说,“把原药方拿来。”   云懿霆脸色顿变,低声道,“原药方……”没等他说完,侯爷已经越发沉了脸,“老三,拿来!我必须明了真相。”   云懿霆略一迟疑,到底将方子递过去。   侯爷探究的睨他一眼,垂目一行行细看,越看脸色越古怪,猛的抬头去看云懿霆,却见他眼皮忽的跳了一下,仍是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老三!”侯爷探前上身,手指丁香,“这丫头说的是真的?”   云懿霆闭了闭眼,不说话。   侯爷等他片刻不见回答,也没追问,又对比了下药方和药渣,手已微微颤抖,突然闷闷的喘一声,将手按在药方上,怒火隐隐待发。   正好脚步声匆匆而近,彤荷又回来,后面跟着大爷云懿钧,却没有何氏,云懿钧也是青着脸,想来已从彤荷处得知一二,疾步进屋,迅速扫了一眼香茗,就跪在侯爷面前,“父亲,您叫儿子?”   侯爷哼了一声,冷眼看他,还没说话就先下跪,看来也有心理准备,只问,“你媳妇呢?”   云懿钧愣了一下,彤荷已经解释,“回侯爷的话,大奶奶身体不适,已经被扶着回霁景轩了。”   “去霁景轩看看!”侯爷怒容依旧,“怎么正要找她,就身体不适了?”   彤荷听命而去,云懿钧越发的提紧了心,悄悄看了眼桌上的托盘,再看两个丫头,已然猜出几分,知道必是何氏做了糊涂事,心里也是恼恨不已,暗骂她“愚蠢”,也不敢多言,侯爷不叫他起来,他只垂首跪着。   好在不等彤荷回来,碧姗忽然匆匆赶来,向侯爷禀道,“二夫人遣奴婢来禀报侯爷,大奶奶在招待客人时突然难受,七小姐和刑部侍郎家的二奶奶一起陪着回霁景轩,二夫人已经打发人去请于大夫了。”   云懿霆睫毛微颤,面容依旧。   侯爷略消了怒火,凝眸看了看药包,对云懿钧道,“既是你媳妇有恙,你先去看看,这事晚些再说。”   “是,父亲。”云懿钧起身,复杂的看了眼旁边始终垂首不语的云懿霆,转身离去。   “把这两个丫头关起来,听候处置。”   碧姗得令不敢迟疑,立即推了两人走,两人还想再求情,晓莲照她们背心一提,就拖着往外走,两人知道晓莲的厉害,就惊恐的止了哭。   如此屋里就只有侯爷与云懿霆两人,侯爷突然站起,站在他面前,目光炯炯的注视着他,压住声音,低沉的喝问,“说!这药究竟是怎么回事!”声音虽不大,气势却骇人,与云懿霆的冷冽杀气不一样,侯爷乃是千军统帅,往那一站,就自有一股震慑全场的气场。   云懿霆越发的黯了神,轻声答道,“是,儿子大意,孩子没了。”   “啪——”侯爷突然扬手,照他脸上狠狠一耳光,怒吼,“跪下!”   火辣辣的疼痛从脸庞迅速烧遍全身,云懿霆一语不发,屈膝下跪。   侯爷指着他,怒道,“混帐东西,我为你登门求亲娶回若胭,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你以往在外面无论惹出什么事,我都不管你,以为你心中自有权衡,现在才知你名副其实!与传言名副其实!既然还是这样混帐,何苦害了人家闺女?也教我终生愧对梅太太、愧对杜家!倒不如做主和离,我认作女儿,也比交给你强!”   “父亲!”云懿霆猛地抬头,一脸的惊骇。   “你闭嘴!”侯爷盛怒之下,不容他多言,“梅太太已死,你去军中见我,为何隐瞒不说!你明知!明知!去!去祖宗面前跪三天!”   云懿霆没有解释,怆然苦笑,尚未起身,又见侯爷暴跳如雷,“先去照顾若胭!回头再跪!还不快回去!”   转身背对,老泪纵横。   “老将军,熙和无能,没有保护好小姐,实在有愧啊……”    ☆、得失   霁景轩。   何氏躺在床上,一叠声的吩咐香棋送于大夫出去,自己已喜得躺不住坐起来,又喊香画,“快去跟厨房说一声,以后霁景轩的吃食都注意些个。”   香画应个声,一转身就愤愤的啐了口,甩袖而去。   何氏却不知,只是欢喜的将几个丫头都叫了过来,一一分派差事,又说,“于大夫又不是那江湖郎中,他诊的脉,再错不了,你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回头再厚赏你们。”   大家听说厚赏,也都高兴,不管怎样,子嗣为大,大奶奶怀了身孕,身份又拔高了好几阶,做下人的也跟着沾光。   一时间,丫头们出出进进的围着何氏,却见祝嬷嬷笑呵呵的进来,道,“大奶奶大喜了,于大夫已经和二夫人说了,二夫人在前面忙着待客,抽不开身,特意让老奴来看望大奶奶,并问问大奶奶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下去。”   何氏见了祝嬷嬷如同见和祥郡主,喜道,“母亲知道了便好,阿弥陀佛,大爷有子嗣了,这确实天大的喜事呢,有劳嬷嬷过来了。”   转头“咦”了一句,对一个小丫头说,“快去前面,悄悄的告诉大爷……对,也告诉父亲。”   吩咐完丫头,这才喜不自禁的对祝嬷嬷说,“父亲在外打了胜仗才进门,要是得知这个喜讯,必定高兴。”   香棋笑嘻嘻的补上一句,“这是双喜临门呢,能不高兴么。”   何氏眼睛一亮,说声“对呀”,主仆二人相视而笑。   祝嬷嬷神色却有些古怪,将那小丫头拦住,淡淡一笑,说是“不必往前面去,侯爷和大爷这时候应该都不在那里呢。”   也不等何氏纳闷发问,又道,“二夫人那边事多,老奴先过去了,大奶奶只管好生休息,想必很快,侯爷就会打发人来问大奶奶情况,那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笑呵呵的就走了,到门口又顿步回头,赞一句,“大奶奶这身孕来的还正是时候。”   何氏听得狐疑,兴奋劲儿就略压了压,果然就听外面传来声音,紧接着彤荷进来,就想到祝嬷嬷的话,探问,“怎么彤荷来了,是父亲还是母亲让你来的?”   彤荷行礼,说道,“原是侯爷让奴婢来请大奶奶过去,只是奴婢进门时就听说了大奶奶有喜,既是这样,自然还是静卧休养为要,奴婢回去禀报侯爷便是。”也不说别的,又行了礼走了。   果然如祝嬷嬷所说!何氏飞快的思索缘故,朝香棋使个眼色,笑道,“还不快送彤荷出去!”目送两人出门,心里多了几分不安。   很快香棋进来,摇头道,“彤荷的嘴紧,任奴婢怎么问,只说让大奶奶先安心,侯爷要是再有吩咐,自然再有人来。”   何氏就沉了脸,手指绞着被子,闷声道,“这丫头的确不比碧姗好说话,油盐不进,只说什么安心,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怎能安心?”   香棋笑道,“大奶奶怕什么,彤荷让大奶奶安心,便安心就是。”   何氏也不说话,将屋里围着的其他小丫头们都撵了出去,这才低声道,“我怕香茗和丁香……”   “大奶奶不是早就跟她们说好了,只说是那边。”香棋指了指三房方向,不以为然,“再说,香茗虽然呆,但是一无所知,即便侯爷有什么疑心,还不是大奶奶一句话就推脱的,丁香那丫头看着不如迎春会说话,做事却细心谨慎,她说了,三爷让三奶奶只喝这最后一天,今儿瑾之的人又都离开了,正是天赐良机,准错不了。”   何氏不悦的瞥她一眼,“话虽如此说,到底不踏实,老三那人看似不管事,我却总觉得不是个好糊弄的,又会功夫,要是被他拿住什么把柄,就麻烦了。”   “三爷今儿一天都在前头呢,哪有工夫管后宅的事,奴婢早都打听着,不但三爷不在,就是晓萱和初夏几个也不在,怕什么。”香棋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安慰道,“再者说,大奶奶又怀了身孕,谁又奈何得?可不正是老天爷都帮着您呢。”   何氏一想,就笑起来。   笑声未歇,忽听外面传来香画的声音,“大爷?大爷回来了……大爷……”   何氏一喜,以手整理乱发、衣裳,正说个“快请大爷进……”,却又听香画惊呼,“大爷,您不进去吗?”   何氏怔了下,忙推香棋,“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香棋一脸茫然的出门,很快又跑回来,摇头道,“是大爷,却没进门,又走了。”   “走了?”何氏痴怔,“这叫怎么回事?大爷还不知道我这事吗?你快追上去,这个时辰了,还往哪里去,客人也该走了,何必都要他去应酬,总要回来看看我。”   香棋拔腿就出去了。   何氏提着心靠在床上,猛然想起香芹来,这丫头哪里去了,有一阵子没见着了,不是让她送了东西就去三房那边转一圈引开旁人视线吗,怎么还没回来?别不是被三房看出什么来,给截下来了?   小丫头们又一串儿进来,端着大碟小碟的点心水果来,要服侍何氏吃,何氏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侯爷、大爷和香芹,哪有心思吃,烦躁的将她们都斥退下。   恰好香棋进来,险些将一碟杏果撞倒,斜了身子疾步进屋,脸色很是难看,何氏见她那模样也吓住,连声问,“怎么,大爷呢。”   香棋垂首答道,“大爷不肯回,还说让大奶奶好自为之。”   “这话何意?”何氏大骇,怒问,“你没说我有了他的孩子?他是孩子的父亲,怎能不回来看看?”   香棋辩道,“奴婢自然是说了,可大爷反而说,莫不又是假孕,要拿自己的肚子来害人不是?大爷还说,大奶奶要是真有了孩子,就该有颗做母亲的心,别成日里想着阴谋诡计丢了自己的脸也罢,连孩子的脸也丢了。”   何氏一听就软了下去,面如死灰,双眼瞪直,香棋忙上去扶住,在她腰后垫了靠枕,何氏也不出声,直着眼半晌,才有气无力的挤出几个字,“大爷这是听说了什么……”快要哭出声来。   “莫不是已经知道那事了?”香棋小声的提醒。   “那药?不错!必是知道了……怎么就这么快……”何氏呐呐,“香芹那小贱人说的?”猛又一瞪眼,恨声道,“我瞧还是丁香那贱人泄露了,香芹胆小,不敢胡说出去。”   香棋垂首不作声。   何氏软靠着,惶恐思索,左右不安,突然有指着香棋骂道,“都是你这死丫头挑唆,说过了今天就没机会了,这下好了,大爷连家也不回了,你还不赶紧去把香芹找回来!”   香棋一语不发,悄悄出去了,到门外才低声嘀咕道,“分明是你自己有害人之心,怎么又怨在我的身上,我一个奴婢,还能做得你的主吗,不过是凡事听你使唤罢了。”   瑾之。   若胭看着跪地不起、却咬牙不语的初夏,终是没有再问,疲倦的合上眼,“你也出去吧,不想说就算了,你们都瞒着我,把我当作傻子一样哄着,我就做个傻子吧,否则,还能如何?初夏,我原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站在我身边,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你也不会离开,如今看来,你也远去,我身边看似前呼后拥,其实一个人也没有。”   所有的人都被云懿霆控制,他下令禁言,就无人敢说一个字。   有一只手,轻柔的落在她的脸上,极慢、极慢的移动,明明很轻,却似乎是因为太沉重而移不动,若胭心口一颤,倏的睁眼,就不偏不倚掉进那双深似幽潭的眸子里,那里深不见底,却涌动着忏悔和怜惜,若胭怔了怔,惊愕的看见他脸上一抹红印,指印赫赫,失声惊呼,“三爷,你……”   云懿霆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注视她。   若胭慌乱的坐起来,伸手摸着那抹红印,突然就觉得心疼得不能自抑,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她从未想过,骄傲如他,有一天也会带上这个印记,这个世界上,除了侯爷,应该再无人敢动他分毫,也只有侯爷,才能让他甘心承受,可是,侯爷为什么要打他?打一个已经成年成家的儿子,为什么?   若胭心想,自己大概已经猜到了原因。   “是因为我,对吗?”轻轻抚摸,心疼,心软,即使恨你、怨你,也不舍你受委屈。   云懿霆覆上她的手,苦笑一声,然后将她拉进怀,“是我自己,活该。”   “我去找父亲,我……”   “若胭。”云懿霆没等她说话,就截住了,轻声道,“你不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喝药、为什么流血吗?是我不让她们说的,我以为,只要你不知道,事情就会过去,可我再一次大意了。”   若胭一动不动的,等他说下去。   云懿霆沉默片刻,继续说道,“若胭,我对不起你,你落水时,孩子没了,我那时才知……才知……”   孩子?   若胭的脑子轰的炸开了,我的孩子?有了?又没了?历经两世,还从不知道有身孕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小产是怎样的,似乎,自己并没有什么明显不对劲,除了这段时间偶尔的腹中不适以及流血,原来不是月信……猛然又想起离家前几次呕吐,看来也不是伤心过度或者晕车,而是妊娠反应。   竟是这样吗?   自己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若胭只觉得晕头转向,心乱如麻,一个从没想过的孩子曾经出现在自己生命里,却不被知晓,又匆匆离去,虽然自己从未认真想过这么早就要孩子,可是也不愿得到却又失去,只觉得自己不仅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将孩子狠心舍弃,更像个残忍的侩子手,亲自掐断他刚刚冒芽的生命,如果自己早知道他的存在,或许一切都会改变,起码,自己不舍得跳水,不舍得放弃。   “若胭,你……”云懿霆见她沉默不语,怕她受刺激一时不能承受,轻言抚慰,“你要不要哭……”   若胭缓缓摇头,“那是我自己的决定,你走开,让我一个人……”    ☆、翁媳   “主子。”晓萱突然脸色古怪的站在门口,欲语又止,顿了好一会才道,“于大夫刚才去霁景轩为大奶奶诊治,说是大奶奶有身孕了。”   云懿霆抬眼瞟了下她,眼睛危险的眯了眯,眉间随之蹙起,很快又恢复平静。   若胭愣了一下,“大嫂有孕了?”略想了想,道,“既是于大夫诊断的,应是错不了,总该贺喜才是。”   晓萱飞快的看了眼若胭又看云懿霆,就知道云懿霆仍是没有告诉她真相,也不好做声,悄悄退下。   若胭就琢磨着该送些什么过去,但想着上次假孕时何氏拿药材诬陷自己,心里就有道坎,不敢再送入口之物,唯恐再牵连上是非,其他的么,这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有什么合适的。   正思索间,就听云懿霆道,“这个事不需你操心,我去安排送份大礼,大嫂必定喜欢。”   若胭好奇,就问是何大礼,云懿霆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先不告诉你,回头大嫂必来谢你,你自己问她就是。”很是神秘兮兮。   若胭还要打听,云懿霆就忙哄着她躺下休息,若胭既知缘故,心中苍凉,倦然合眼静休,不想才躺下,又见晓莲来禀,说是侯爷让若胭过去书房。   若胭因云懿霆挨打也正想着要当面和侯爷说,翻身欲起,却被云懿霆按住,“若胭,我替你去。”似是十分紧张。   “父亲传唤,怎好推脱,我去去就是,何必要你替,你自在家便好。”   若胭诧异,坚持下床,换了初夏进来,换了衣裳,重新梳妆,收拾利落了,才出门去,临走时,云懿霆又要同去,若胭却不愿他同行,只说“父亲只唤我一人,并未叫你”,云懿霆又看她半晌,方放手。   此时天色向晚,前院宾客陆续告辞,主人们却仍需招待到最后,园子里可见丫头们来来往往,许是因着何氏查出有了身孕,霁景轩附近尤其热闹些。   若胭也忍不住忘那望了望,初夏就暗自皱眉,忿然低声道,“三奶奶看那边做什么,奴婢真是气也气死了。”   若胭就涩涩一笑,“以己度人,我也为她高兴。”总不能因为自己没了孩子,就见不得别人有孩子吧。   初夏愕然,晓萱忙将她拉开,连使眼色,初夏方知若胭仍不知汤药之事,一时傻眼。   若胭却敏锐的觉察出两人的不对劲,止步问初夏“刚才说什么气也气死了”,初夏只好胡诌,“因上次大奶奶假孕之事,奴婢耿耿于怀,还生着气呢。”   若胭半信半疑,但因初夏近来对自己多有隐瞒,也不愿追问,只道,“你素来不是个小心眼的,何必记着那件事不放?何况,孩子总是无辜的。”   初夏也不说话。   很快到书房,已经见侯爷站在桌前,面容悲怆,沉肃萧索,昨天回府时即使一身风尘,却也精神抖擞,早上请安时更见是神采奕奕,此刻则已颇显苍老,若胭怔了怔,举步进入,侯爷看见,略有失神,遂招手近前。   若胭一路猜测侯爷心思,自然知他心情沉重,也是乖巧的行礼,然后静默一侧。   侯爷看了看她,长长的叹口气,道,“若胭,父亲这辈子有很多遗憾和歉疚,往事不提也罢,今日却是后悔一桩事,不该去梅府提亲,让你嫁给老三,你在云家受委屈了。”   即便若胭已看见云懿霆脸上的红印,猜侯爷是得知云懿霆在外金屋藏娇之事,也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的说出这番话,想起初次见侯爷时,他拉着自己的手哈哈大笑,爽朗、慈祥,一时就觉得委屈起来,很想和所有依赖父亲的女孩儿一样,出嫁后过得不快活,就跑回娘家来,在真心疼爱自己的父母前面,放肆的哭一场,唠唠叨叨的将丈夫的无情无义都数落出来,却在眼泪涌入眼眶的刹那间压抑住,这终究是公公呢,是云懿霆的父亲,我怎能在他面前说他儿子的不是?苦笑一声,轻声道,“有父亲这句话,若胭就觉得舒心很多,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略一顿,又道,“父亲不要责备三爷,他已不是个孩子了。”   他从来不是个需要别人来指点教训的人,是非对错都在他自己心里,只有他愿或是不愿,没有谁让或是不让,既然如此,打他又有何用?   “唉,我是真痛心啊,痛他不知珍惜。”   侯爷摆手,轻叹一声,已是老泪纵横,“都不争气啊,不争气啊,老大……老大媳妇……若胭,父亲让你受委屈了,若不是看在她怀了云家骨肉的份上,必叫她跪在你面前认罪,按家法惩处,可如今……如今……”说着,手臂在空中抖了抖,终是颓然放下,转身背对,怆然落泪,“又能如何处罚。”   何氏?怎么又扯上她了?   若胭愕然不解,只见侯爷这样难过,忙跪下劝道,“父亲莫要伤心,若胭这不是好好的吗?”一边乱糟糟的思索何氏又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连侯爷都知道了,还非要跪着认罪,必是卑鄙恶劣的行径了,可自己近来出了什么事呢?   正懵懂的想着,就见侯爷扶起她,垂泪道,“你这孩子这样宽仁,越发叫我愧疚,你放心,往后有父亲在,总不能再叫你受委屈,你只管好生养着。”   若胭心说,哪里是我宽仁,实则不知发生了何事,让您愧疚成这般,也只好先谢过了好意,然后一桩桩一件件的将自己这几天的事梳理过来,蓦地一惊,恍然大悟,莫不就是刚才突然流血之事?   何氏此举何为?   她又知道了什么?   这事连自己都蒙在鼓里,何氏又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晓萱几个和初夏都是言辞谨慎的,在自己面前尚不肯泄露,更不会说给何氏听,其他的人呢?   若胭茫然想着,又见侯爷换个话题问道,“若胭,你与我说实话,你母亲梅太太究竟是怎么去的?你不要瞒我,细细的说来。”   若胭愣了一下,即使很久前就在考虑如何回答侯爷的问话,当真到了这一天,仍不知如何作答,若要痛快,自当是将自己所知尽数托出,以侯爷对杜家的感情,说不得要为杜氏报仇,梅家往后估计难熬,只是又有不忍,杜氏一生凄惨收场,亦没有切齿痛恨、死不瞑目,自己若是用她的死来报复梅家,不但显得自己气量狭小,更玷污了杜氏的人品。   “母亲病已久矣,早已心肺俱衰,只是强作掩饰罢了。”   侯爷听了,以手按在桌上,五指关节节节突兀,默然良久,冷笑一声,“病已久矣……心肺俱衰……强作掩饰……若胭,何以会如此?究竟何病?何事起因?一向如何诊治?又何必强作掩饰?”   是啊,何以会如此呢?   若是一个生活美满幸福的官员女眷,即使得了病,又何至如此?   一连串的追问,若胭哑口无言,很多事自己没有亲眼目睹,很多事自己不能坦言相告,很多事自己不敢妄加猜测、评判。   侯爷却没有等她答复,又是连声冷笑,“听说你母亲后事料理皆在半缘庵,和离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若胭回答过很多人,一成不变的答复中尽可能模糊其中的矛盾,即使自己很想义愤填膺的将梅家置于众人唾弃的位置来为杜氏报仇,也没有权力将父母之间的恩怨公诸于众。   可是,侯爷不同于他人。   若胭这么告诉自己,差点就将满溢的情感呼啸而出,将自己在梅家半年来看到的、听到的点点滴滴都倾倒出来,话到嘴边又凝滞,让侯爷去对付梅家恩,或者说,让婆家去打压娘家,真的是自己和杜氏最终的目的吗?   得饶人处且饶人。   杜氏已经死了,关于她的流言终有一天会散去,如果侯爷插手,无异于火上浇油,流言会顺势而腾起,杜氏九泉之下将久久不能安宁,而侯爷、甚至侯府很可能都要因此卷入流言蜚语的漩涡。   岂不是自己害了侯爷?   这么一想,若胭斟酌着将对他人说了许多遍的答案又说了一遍。   侯爷没说话,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若胭就知道,侯爷已经看出她言语不尽不实,正忐忑不安,猜想侯爷必定还要追问,不想侯爷却只是缓缓一叹,道,“你便只说你母亲临走时有何话留罢。”   这倒是好说,若胭心知侯爷在意的还是杜氏的身份,遂不隐瞒,将杜氏临终前坦白杜老将军的事细细说了,只是不提曾留信请他为自己做主一事。   侯爷静静听罢,寂然无声,久久的望向门外,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两行老泪滚落。   乍得知自己寻了多年无踪迹的恩师原来真的早就死于瘟疫,必定是痛苦得难以自制吧。   若胭屏声静息,谨慎以待。   不知过了多久,侯爷似是呜咽的悲叹了一声,摆摆手,示意若胭回去。   若胭看他伤心过度,不肯离去,要扶他坐下,侯爷却摇头,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既是这般,若胭左右为难,更不敢走,婉言劝解,终是劝说坐下,自己就侍立旁边端茶、捶背,想起白天时,侯爷抛下满堂宾客离去,随后和祥郡主就找到瑾之去追问自己,犹豫再三,还是提醒道,“父亲白天宴客之时曾中途退席,下人们惊惶不已,四处寻找,就连母亲在后堂听说后也坐立不安,父亲是否要和母亲明说一下,也免得……”免得她疑心你,影响你们感情不说,还要来找我的麻烦。   侯爷却摆手,“不必说,杜老将军离京已久,郡主并不知情,如今,杜氏一门无一人留下,更无话可说了,只叹你母亲焚灰返蜀,却叫我连个凭吊之处也无,竟是此生都要抱憾,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再见老将军。”   语气怆然,声声哽咽。   若胭听得心中亦悲,念及杜氏之好,本想着斩断情缘去蜀中祭拜,终不能成,半道又被云懿霆截了回来,今生也不知有无机会前去,侯门似海,恐怕自己终此一生也踏不出半步了,哪里还能去千里之外的蜀中呢?想着愈发悲伤,也随之哭出声来,跪地道,“父亲,若胭有一事相求,我想念母亲了,愿回蜀中……”    ☆、坦白   话至一半,侯爷犹自悲戚,还没反应过来,忽见人影一闪,云懿霆已冲了进来,一把将她捞起,道,“父亲,若胭身体不适,不宜久站。”回头吩咐晓萱几个留下好生伺候侯爷,就将若胭强行拉了出去。   “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云懿霆紧盯住她。   你跟踪我!还偷听我说话!   若胭痴怔看他半晌,疲倦的点头,“是的,我答应过。”   云懿霆轻轻吁一口气,用下巴亲昵的蹭她额头,这才吩咐初夏扶她回瑾之,自己复又进书房去。   晓萱几人悄然退出。   侯爷已经阖目靠在椅子上,浓眉紧缩,悲苦满面,听脚步声走近,伤感的道,“老三,现在该你说了。”   云懿霆平静的道,“若胭已经说过了。”   侯爷忽然睁眼,严厉的凝他一眼,“我还没有老糊涂。”   云懿霆就沉默下来。   从书房出来,天色已暗,明明西边红霞尚未褪去,明明灯笼一串串的排开,若胭却恍惚如夜半梦回,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这一天的事,像一锅粥一样搅得昏头转向。   初夏忧心道,“三奶奶赶紧回去躺着,切莫劳累,切莫忧思。”   若胭笑笑,回到瑾之,不见晓莲在门口,就诧异的瞟了眼晓萱,晓萱却不着痕迹的垂下头,只当没看见。   罢,你要装糊涂,我也跟着做糊涂罢,左右不过是云懿霆有事叫走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若胭暗自苦笑,早被初夏搀扶着进屋躺下,迎春也凑近来,道,“三奶奶,六小姐身边的晓蔓刚来过,送了一碟子的点心来,说是六小姐让她送给三奶奶吃的。”   若胭想起云归雁哭着回去,放心不下,就吩咐初夏过去看看,“去瞧瞧好些了没,若还是想不开,就代我劝劝,再回来告诉我。”   初夏既去,若胭又对迎春道,“怎么不见丁香?”   迎春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呢,这一下午也没见着,许是出府了。”   因着若胭的“放假”政策,丫头们偶有出府去采买、玩耍,也不为奇。   “出府去了?”若胭呐呐念了一遍,“和谁打了招呼?”   迎春茫然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若胭又看晓萱,晓萱仍是装傻,若胭就有些较劲,也不说话,只盯着她不放,晓萱如芒在背,无奈的抬头,讪笑道,“三奶奶想知道什么,一会等主子回来,直接问主子吧。”   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是明说了:丁香的确出了些事,只是没有主子的命令,奴婢我不能说,您还是直接找“当权者”吧,也别为难我。   若胭如今也看出来了,瑾之的一切动静都在云懿霆的控制之下,自己还是省省心吧,从晓萱这里的确得不到答复,索性合眼。   好,那我就等着云懿霆回来!   云懿霆果然很快就回来了,坐在床边,还是那样温柔妩媚的笑容,指腹亲昵的划过她的脸颊。   若胭一扭头避开,睁眼看他,他就嫣然一笑,百媚绽放。   “晓莲呢?”若胭直截了当的问。   云懿霆平静的道,“她有点事离开,一会就回来了,你找她有事?不如吩咐晓萱和晓蓉,也是一样的。”   “无事,就是想知道去向。”若胭闷闷的道,又问,“丁香呢?”   云懿霆仍是一脸平静无波,“她也出去了……”   若胭腾的坐起来,面带薄怒,“你还要瞒着我吗?”   云懿霆眼神之光暗了暗,又恢复正常,“丁香的确出去了,只是,再不会回来了,若胭,她是你的陪嫁丫头,这件事我却做主了,晓莲……是去送她了。”   送她。   轻轻的两个字,如湖水一样平滑沉静,从他嘴里缓缓说出,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若胭却瞬间明白了其中隐含的真相,让晓莲去送丁香,她自然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她死了。   “因为她给我喝的药有问题?”若胭问,她想了想,今天丁香只为自己送了一碗药,看来,根源就是药。   云懿霆目光轻柔的看着她,静默了片刻,点头,“不错,”   “你还是都说了吧。”若胭闷声道,即使已经猜出,再听云懿霆说出来,还是颇受打击,先有一个连翘,这又出了个丁香,怎么自己的陪嫁丫头这么经不起事?   云懿霆也没打算再瞒,说道,“药是大嫂的。”   果然是她。   怪不得侯爷会说出让何氏跪在自己面前谢罪、家法惩治的重话来,这样陷害妯娌的恶毒手段,和祥郡主大约可忍,侯爷却忍不得的。   若胭狠狠的拧了拧眉头,我才嫁过来,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实在不可忍受。   “若胭,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把晓萱她们遣走,天大的事我都会安排好,不需要你再动用她们。”   云懿霆拉住她的手,目光坚定,每次出事都恰好是她们几个不在的时候,可见有心人是一直紧盯住这里动静的,决不可再大意。   若胭没来由就点了头,喃喃的问,“既然她们都不在,你又怎么知道了?”   云懿霆笑了笑,捏她的鼻子,“我自然另外安排了人,只是在瑾之外,没有我的话,不能擅入,丁香与香茗在墙后相见,行为鬼祟,自然都被看见,因不能进入,就寻机去通知晓莲,可惜晚了,等晓莲回来,你已喝了药。”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监控之下。   可是,那人找了晓莲很久么?侯府说小不小,对有功夫的人来说,却算不得大,为何晓莲直到自己喝了药才回?   “晓莲去了哪里?”若胭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曾听晓莲自己说,晓萱和晓蓉都去了前厅,守在侯爷身边,因此她独自回来。   云懿霆看着她笑了笑,心知她已经起疑,也不再隐瞒,道,“晓莲出府了,若胭,赵乾虽死,其党羽仍未清理干净,他曾居东宫多年,身边围绕的除了朝臣,也有绿林人士,朝中之人好处理,江湖中人神出鬼没,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这也是当初赵乾深陷蛮夷,赵二为何不会冒然上位的原因,那时,除我之外,亦有众多人前往解救,正好叫他们自我翦羽、削弱实力,等赵乾归来,死伤的也就差不多了。”   就像那天船上,破空而来的暗器,若非我分心应付,怎会让你眼睁睁跳入水中。   只是,没必要让你知道。   所以说,你去了那么久却按兵不动,就是在坐山观虎斗,等两败俱伤?若胭看着眼前这人就有些傻眼,他己经多次在自己面前坦言自己“不光彩”的害人计划,却还能笑得那么灿烂、泰然,真是深不可测,讷讷道,“那,今天有人行刺?”   “嗯……应该说有人计划行刺。”云懿霆嗤的笑一声,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若胭顿然心中洞明,赵乾的人意欲行刺侯爷,却不及行动就被发觉,追出府去了,这追出去的人,就是晓莲。   “丁香和香芹已经承认了?”   “是,她们原本还想攀扯上三婶,只是丁香的一路行迹都被监视,岂容的她胡说,晓莲只稍一动手,两人就都交代了。”云懿霆这是打定主意不再瞒她,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若胭怔忡了好一会,两人交代的什么也不必问了,总是何氏探知了自己喝药的异常才生了坏心,至于她是从何得知的,也不必猜测,必是丁香说的无疑,细细回忆这丫头跟着自己这几个月的表现,初时胆小内向,不善与人交流,自己怜她柔弱,也不给她活计,只是由着她闲散,慢慢的就发现她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被察觉后就经常外出,越发的不与迎春等人亲近了,到这几天从绣坊回来,又突然变得乖巧讨好,自己还当她改了性,没想到已经背叛,自己自忖对她仁义,从无苛刻、怠慢之处,她却轻易被人收买,这也是自己的失败。   云懿霆见她黯了眼神,握住她的手。   突然覆上手背的温暖让若胭有些别扭,动了动,到底没有往外抽,艰难的道,“那么,你告诉了父亲?”   云懿霆微微点头,眉尖一蹙而展,是有些失望,“可惜错失良机,大嫂有了护身符。”   这护身符自然就是腹中的孩子了,若胭默默,她知云懿霆居然肯将事情交到侯爷面前,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一劳永逸,没想到对方突然亮出一张王牌,云懿霆也只好罢手。   “看在大哥的份上吧。”若胭迟疑良久,轻言劝道,像是劝云懿霆,也像劝自己,人家的这个好运气自己还真是比不了,二房这一支,虽然三男二女,但是孙辈一直空缺,还不如三房有个永哥儿呢,也怪不得三太太成天见的在大夫人和二夫人面前炫耀,谁让这么大一家子就出了永哥儿一根小苗苗呢,自己倒也罢了,才新婚不久,但是何氏已经嫁入多年,侯爷和和祥郡主口里不说,心里必是急切想要抱孙子的,何氏的这个孩子可是侯府众盼瞩目,有了他,基本上死罪也要赦免了。   云懿霆微微一笑,探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啄,没做声。   却又听院子里传来声音,晓萱进来禀报,说是“祝嬷嬷来了”,若胭心知必定还与这事有关,欲下床来,被云懿霆拦住,“你只管躺着,我去看看。”又唤了晓萱进来陪着,自己才出去。   若胭本不安,不想云懿霆很快又回来了,道,“祝嬷嬷已经走了,是父亲和母亲让她来看看你,送了些补品药材,并无要事。”   若胭便放下心。   初夏又进来,见云懿霆在屋里,就不说话,只朝若胭眨眨眼,若胭猜出这是说云归雁无恙,又笑起来。   云懿霆见她笑得欢快,也凑近了笑道,“怎的有事情也瞒着我?且瞧我左右奉承的份上,有什么好事也说来让我听听。”   若胭撇嘴,“我不说,说了你也不懂,你的想法本就与我不同。”   云懿霆忙笑,“常言道,夫妻同心,怎会想法不同?即便真有意见不一,我便都依着你就是,处处听你吩咐,你说对便对,你要说不妥,自然就是不妥,只要你肯欢欢喜喜的和我说话,再不离开,再不躲避,好是不好?”声音温软亲昵,眉眼脉脉含情。   若胭看着他发了好一会呆,轻叹了声,捏着他的脸道,“你说你是怎么才练出这样的口才,说得出这样讨女子欢喜的话,是否已经成了习惯?是否视为闲话?却不知我听在心里字字如刀!恨不得剖开你的心来看,看看里面都住了多少人,来来往往多少人?我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路人,不过是我走路太慢,才被你追上,也终究敌不过似水流年……”   云懿霆愕然,随即将她揽过来,“你终有一天会看清楚,里面只住着你一人。”   我把你囚在心里,陪我一生。    ☆、禁足   果然,丁香再没回来,若胭看着丁香曾住过的屋子发呆,到底还是没留住这个人呢,虽说罪在丁香叛主害主,到底也是自己做的欠缺,总有不尽人意之处,才让她心生二意。   这一夜,除了丁香未归,霁景轩的香茗也同时消失了,彤荷过来传达侯爷的话,说是“香茗犯了错,不合再留,三奶奶还是另外提个大丫头吧。”   只这么一句话,唬的何氏差点没晕过去,瞪直了眼看着彤荷离去,心知香茗被侯爷带走,必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所为,忽想起祝嬷嬷白天来时神色异常,说什么“这身孕来的正是时候”,看来侯爷是瞧着自己有孕的份上才没有惩罚,只是香茗保不住了,说不住是被打一顿贬做后园杂役粗使,或者干脆被卖出去,一个丫头倒也罢了,只恐侯爷和和祥郡主从此不喜自己了,要不怎么明知自己被诊出有孕都没过来看一眼?这般一想,顿觉心坠冰窖。   香棋苦着脸问,“大奶奶,如今该怎么是好?”   何氏满心惊慌,也不敢宣扬,只能推了香棋出去,“你去前面打听打听,看香茗究竟说了什么,或者尚有余地。”   天黑影重,香棋心中有鬼,也不敢出门,又不能违抗,只得硬着头皮提了灯笼在园子里转了一圈,不过只碰上两个不知事的小丫头,不敢多问,悄悄的往存寿堂去找碧姗,偏碧姗被指派去做事了,香棋等了又等不见人,只好返回,忽见前方瑾之灯火通明,想到丁香,既然香茗被带走,没来由丁香可以脱身事外,若能打听到丁香的下落,自然就知香茗何在了,遂蹑手蹑脚的靠近瑾之,她亦知瑾之的晓萱三个会功夫,不敢大意,只能小心的蹭过去,却未到门口,忽就见人影一闪,有人冷飕飕的站在面前,差点没吓得叫出声。   “晓……晓莲……”香棋定睛一看,结结巴巴的喊,陪笑道,“我路过,路过……怕惊动了三奶奶,没想到被你看到……”   晓莲一语不发,冷冷的看着她。   香棋恨不得拔腿就跑,又不愿就此离去一无所获,走了两步又鼓起勇气转身笑问,“有几天没见丁香了,不知她怎样?”   晓莲只是冷眼不语。   香棋见她不说话,心知这人是出了名的冰块,平日里就算对二夫人也不肯露个笑脸,偏生三爷这个正经主子容得下,谁也说不得什么了,合府的人都是绕着她走,自己还能讨个好去?定了定心神,又问,“丁香此刻可在不在里面?还是去了哪里?”   “你想见她?”晓莲突然开口了,眯起眼睛,声音阴森森的可怕,“你想见她,我送你去。”   不知怎的,香棋就觉得一阵寒风吹来,瞬间全身凉透,不由得打了个颤,忙摆手道,“不见,不见,我不过随便问问。”快步跑了。   跑得远了才恍然回神,这盛夏之夜,哪来的寒风?还不是被她吓得,两人都是主子跟前的大丫头,瞧人家那气势,比小姐还强盛几分,可自己被大奶奶呼来喝去,好不窝囊,一比较,就生了闷气。   到了霁景轩门口,才惊觉自己在侯府里前前后后的跑了一大圈,却是什么也没打听到,碧姗也面也没见着就罢了,晓莲说的那句话似是恐吓,却又稀里糊涂的,听不出丁香的好坏。   何氏闻声知是香棋回来,立声呼喊进来,问她打探得如何,香棋没好气的将一路见闻说出。   何氏也糊涂了,叹道,“若是碰上别人,兴许还能问出一句两句,也是你不走运,偏偏碰上她那个煞星,还能指望什么,罢了,且将香茗丢开,左右人不在,我也没有办法,明天请安时再想应对吧,你再去打听打听大爷的情况。”   今儿是因为家里客多事多,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明天一早请安,和祥郡主必是要当众宣布喜讯,届时大爷不在,自己一人去,叫什么话?   香棋才走得累,又被打发出去,心里就一百个不乐意,只是想到何氏怀了小主子,连毒害三奶奶这样的大事都能免责,往后身价自然更高,得罪不得,只得又去。   屋里只剩何氏一人,摸着平坦的腹部,既喜又忧,都说母凭子贵,只要自己能生下这孩子,不管男女,都是二房的长孙或长孙女,大爷自不必说,侯爷和和祥郡主也更加优待自己,自己做的这事迟早会消弭无形,只是眼下这遭怎么过?此刻这待遇远不如上次假孕,大爷连家也不归了,传出去可不叫人笑话?只烦躁不住的转圈,总算将香棋等回来,眼睛顿亮,疾步过去。   尚未开口,已见香棋道,“大奶奶,奴婢听了侧门的小厮,说大爷下午就出府去了,再没回来过。”   何氏愣了好一会,才软绵绵的坐回床上。   丫头们陆续送来点心,都被她有气无力的吼了出去,便再无人敢进来了,只有香棋陪着,主仆二人心事重重,睁眼到天明。   翌日,何氏心低意沮的往存寿堂去,抬眼正看到云懿霆拉着若胭并肩走在前面,仅从背影即可看出温柔体贴,想到云懿钧一夜未归,越发的情绪低靡,当下就止了步,怔怔的望着两人领着一串丫头走了远了,这才步履沉重的往前,只不敢和他们途中相遇,恐被问起什么来,作不得答,若在侯爷和和祥郡主面前,他们总会收敛,自己又安心些。   到了存寿堂,见云懿霆和若胭已经坐下,侯爷正语重心长的安抚若胭,“……好生歇着,也不必天天来请安,你的心意我们都知晓,不必拘于形式,但求养好身子,就比什么都强,想吃什么,只管开口,跟老三说也好,跟我和你母亲说也好,总不会委屈你……”   若胭含笑谢过,只说“多谢父亲与母亲的关怀,儿媳心怀感激。”简简单单,并无赘言。   侯爷和和祥郡主却是呵呵直笑。   何氏听了,站在门口就有些不敢进入,左右挪了挪脚,迟疑又迟疑,才惴惴不安的迈入,祝嬷嬷眼尖,立即笑道,“大奶奶来了。”   屋子里的人就都看过来,何氏讪讪的赔了个笑,悄眼往上瞄,和祥郡主依旧笑容未改,侯爷却明显沉了脸,武将严肃起来,比常人更觉可怕,何氏心里有鬼,慌忙垂首,已经心跳如鼓,不住的安慰自己,我如今怀着云家的子嗣,纵有天大的罪过,谁也不能把我怎样,何况香茗那边还不知说了什么,不可先乱了阵脚,到底忐忑的行了礼。   和祥郡主让她入座,目光在她身上淡淡扫过,笑容略收,似有似无,又转向众人看了一圈,这才缓缓道,“老大媳妇有了身孕,家里要添人添丁,这是喜事。”   昨天合府忙着宴客,又因何氏涉及到下药之事不光彩,和祥郡主刻意隐瞒,因此府中知晓此事者不过寥寥数人,除云懿霆和若胭以外,云归雁几个都是才听说,不由得惊喜,纷纷道贺,尤其云归雪,她素日与何氏交好,又巴不得她样样领先若胭,已欢喜的拍手叫嚷起来,“大嫂怀了孩子,便是我有了大侄儿,往后我做了姑姑,带着大侄儿玩,再好不过了。”叽叽喳喳的说起来没完。   若无香茗一事,何氏该要骄傲自得、喜气洋洋了,只是现下这状况,再听这话就觉得刺耳,怕惹怒了侯爷和云懿霆,忙摆手打断云归雪的话,缩在椅子里,手似不经意的搭在肚子上,可怜兮兮的看着和祥郡主。   若胭虽然早知,也只当才听说,似笑非笑的说句“恭喜大嫂”。   何氏干笑一声,不敢正视,除了昨天的换药一事,更有上次假孕栽赃的旧账,唯恐若胭抖落出来,别人也罢,侯爷和云懿霆要是得知,还不知怎么大怒呢。   和祥郡主深看她一眼,就问,“怎么老大没和你一起过来?”   何氏又傻了,这句话虽然成功转移话题,却又挖了个新坑,何氏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大爷说今儿衙门里事多……”   “罢了,公务要紧。”和祥郡主点头道,“叫丫头们好生伺候着,凡事不可大意。”   何氏感激不尽的道谢,心里只怕若胭揪住不放,以前云懿霆未同行时,自己总会有意无意的当中追问真相,意图扫若胭颜面,如今颠倒了个儿,轮到自己独自一人了,若胭又正讨侯爷欢心,她要是有心为难,自己还真是无法下台,只是惴惴不安的等了一会,并不见若胭开口,悄悄的瞟她一眼,却见她面容平静,眼眸半垂,正眼也未瞧自己,忽地就放下心来。   谁知若胭不语,云归雪却嘻嘻笑道,“大哥怎么那么忙?大嫂,大哥一定很高兴吧?”   何氏顿时面容僵直,她再没料到这个心直口快的七妹妹会问这个,颇为尴尬的挤了个笑,呵呵两声,不知如何作答。   自她进来就一直不沉面不语的侯爷突然说道,“往后不必来请安了,无事就在霁景轩养着,你出身名儒之家,当年在闺中也是识文断字的,嫁过来这些年陪着你母亲操持家务,倒把看书给搁下了,如今正好趁养胎之时安心看看书,也学些与人为善的道理,往后也好相夫教子。”   这话不重,缓缓平和,却似一记耳光,响亮的打在何氏脸上,云归雁等人不知其里,和祥郡主和若胭夫妻却是心中明了,侯爷这话明褒实贬,又禁了她的足。   刚进来时,侯爷也让若胭“不必天天来请安”,相差无几的话语,含义却是天壤之别。   何氏岂不自知,当下就白了脸,嗫喏的应个“是”,只字不敢再提香茗,揣着一颗惊惶的心,想走又不敢走,忽又见若胭起身,不知她何意,心口就跳了一下,却见她径直往侯爷去,将一件物什小心的放在桌上,道,“这块玉珮是父亲去年出征时交给儿媳的,儿媳自从收下,无一日不惶恐,只因愚笨懒惫,唯恐行差踏错,何敢决断?如今父亲回来,儿媳将这玉珮奉还父亲,多谢父亲一片好意了。”    ☆、亲问   和祥郡主目光一闪,在玉珮上徘徊一圈,微微一笑,垂眸不语。   侯爷浓眉轻拧,将玉珮一推,沉声道,“若胭,父亲既给了你,你就拿着,愿意决断便决断,要是懒得管,不管便是,总还有你母亲和管事在,也不必你操心费力。”   若胭笑道,“父亲的好意,儿媳心领,儿媳无心问权掌事,拿着委实无用,家里有父亲和母亲执掌,万事足矣。”   侯爷看着她,轻叹一声,拿起玉珮捏在手里,道,“你这孩子,你也是知道,我当初……”话至一半,却顿住了,没有再继续说。   “儿媳知道。”   若胭笑了笑,侯爷想说,当初盛大提亲是为杜氏,当众赏赐玉珮也是为杜氏,今天不愿收回玉珮仍是为了杜氏,只是当着一家子的面,这些话不能说,可是自己托杜氏的福飞上枝头嫁入侯门,并不想一辈子就靠着她的身份来获得侯爷更多的偏爱,何况,这份偏爱已经引来妒忌和猜疑,对自己没有好处。   “好吧。”侯爷见她目光坚定,长叹一声,“我不勉强你,你如今身体不好,也是休息为要,不该多思多虑。”   和祥郡主笑容依旧,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云懿霆若有所思,唇角微挑。   何氏见侯爷与若胭言语十分亲近,与亲生父女一般,越发的不是滋味。   其他人更是心思各异。   若胭却着实放下了一桩心事,所谓甲之蜜糖、乙之□□,这玉珮人人梦寐以求,偏偏自己视为烫手的山芋,恨不得丢得越远越好,如今可算脱手,大为畅快,脸上也不由的多了几分笑意。   云懿霆看着她,心神一动,就拉她起身,辞过父母要走,云归雁也要同出,才站起来,侯爷突然道,“你们都回去吧,雁儿,你留下。”   众人皆知侯爷宠爱云归雁,回来后少不得要叫到跟前单叙,虽然各有妒忌,也不便说什么,都依言离去,若胭本与她邻座,就止步在她面前,悄悄的勾了勾她手,递过去一个眼神,低声道,“父亲若问你心意,你可想好了。”又用指尖推了推她,才同云懿霆出门。   出了门,云懿霆笑问,“你知父亲要问她什么?”   “猜测罢了,哪里真的知道。”   若胭微微一笑,又担忧起来,如果自己猜测不差,侯爷一会准要提起许明道,昨天大老爷探问许明道婚配却被拒绝,事后必定会和侯爷说起,侯爷最宠云归雁,对她的终生大事尤其重视,这才迟迟未予订亲,虽然许明道拒绝,然则得到大老爷的青睐,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少不得会问云归雁自己的心意,也不知云归雁这一夜下来,是心灰意冷、闭了心扉,还是痴情不改、遇挫愈勇?   云懿霆就伸手勾住她腰,轻轻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那妮子动了心,整个人都傻了,莫不是还想让父亲做主?”   “你如何知道?”若胭愕然,脱口反问,转又求教,“你说父亲做主可好?”   云懿霆见她主动答言,又欢喜起来,笑道,“向来都是男方向女方提亲,许明道若是无意,父亲还能强行招婿?”说这话时,眼眸斜看若胭,似有戏谑,“这招婿可不比娶儿媳,云家就是三媒六聘,也未必成。”   若胭被他看得脸红,想起侯爷去梅家提亲之事,忸怩的低下头,嘟囔道,“不用武力就好。”   云懿霆一怔,随即大笑,俯身贴在她耳后轻语,“你倒是提醒了我,幸好当初你未拒婚,否则,我还真的需要动武。”   温柔的调戏带着清淡好闻的气息拂过耳畔,若胭瞬间烧得脸疼,因离存寿堂不远,何氏与云懿诺等人也在附近,不便引人注目,只瞪他一眼,低斥,“大庭广众,三爷也胡言乱语。”   她虽是压低了声音,奈何云懿霆已经笑出声,不远处的云懿诺和云归雪双双看过来,云归雪轻哼一声,轻蔑的撇了撇嘴,扭头就走了,云懿诺驻步静望片刻,垂眸离去。   早膳过后,若胭又惦记起云归雁,打发初夏过去雁徊楼看看,过不多久,初夏回来,眼瞅着云懿霆不在跟前,趁机低声道,“六小姐已经回来了,奴婢试着问了句有无要紧之事,六小姐只说,如今心乱,要再想想。”   若胭便知,侯爷果然问起许明道,急着过去问问详情,才到门口又被云懿霆拉住,“让她自己想去。”   她就很是不忿,嗔道,“她一个小姑娘,能想出什么来,多个人开解一下也好。”   云懿霆听她这样说,却又来了兴致,侧过身来看住她,笑道,“你既然能开解别人,不如告诉我,当时自己是怎么想法。”   若胭见他又开始胡搅蛮缠,就不理他,领了初夏去雁徊楼,到那里,却见晓蔓迎出来,歉意的道,“三奶奶,六小姐才刚出门去了,并不在哩。”   不是心乱吗?这是往哪里去?若胭想起上次陪三房去大夫人那边相看许明道,云归雁受了三太太的刺激,独自跑出去,叫大家一通好找,生怕她又藏起来委屈了自己,忙追问去向,晓蔓摇头,“六小姐是跑着出去的,并未说去哪里,不过晓菱和晓芙都跟着,应是无妨。”   既然有两个大丫头跟着,若胭便不担心,折返瑾之,心里只是纳闷云归雁此举何意,云懿霆却容不得她多想,一把将她塞进了被子,“这一上午只是跑来跑去了,快躺下,仔细落下病根,药已熬好,正温着。”笑容缱绻,语气温柔。   若胭看着他就有些失神,云懿霆抿唇一笑,俯身前欺,若胭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扭头避开,云懿霆的笑容就有些凝滞,身体探出一半停住,屏息看她片刻,缓缓坐正,将眼底黯然隐去,恰好晓蓉在门口请示是否现在喝药,云懿霆苦笑一声,出去端了药进来。   若胭接过药,默默的喝完,云懿霆又起身送出。   若胭看他难得这样沉默,一向妖娆妩媚的笑脸突然变得忧伤黯然,仿佛能遮住整个太阳,连天空都阴沉清冷下来,空气中流淌着稀薄的愁绪,连他转身而去的背影都显得清瘦了许多,心中蓦觉歉疚,轻声唤,“三爷——”   云懿霆闻声回头,笑容温润,眸光清亮,流转欣喜。   才刚叫了他名字,及他看过来,目光相触,若胭又说不出话了,咬了咬唇,纠结、彷徨。   云懿霆等了等,不见她说话,只是无声的笑了笑,柔声道,“好了,睡会吧。”到底心里难忍失落,眼见着回来已经大半个月,可是任自己怎么柔情缠绕,她总是淡漠疏离,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自己知道,她的心依然在这里,只是关上了门,不敢走出来,也不许自己进去了。   后悔、愧疚的心在漫长的等待中变得惶恐而焦躁不安,云懿霆第一次感到从未有过的颓败和不知所措。   若胭慢慢的滑下,把自己盖在薄薄的丝被中,七月流火,正是炎夏,若胭躺在阔大的床上,却莫名的生出缕缕孤寂,望着不远处那张极熟悉、又极陌生的面容,他就站在那里,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等着被原谅。   突然之间,心就乱成一团。   拘束的动了动头,若胭烦乱的合上眼,手指盖在被子下,紧紧的攥成拳,紧得有些颤抖,终是力尽,颓然松开,像是心头打了一场恶战,荒原上尸横遍野,两败俱伤,到底惨胜的一方又摇摇欲坠的整合了队形,极低极低的吐出一句话,“这枕头……不舒服……”   完全不着边际的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嘀咕出来,云懿霆一怔之后,笑得春花灿烂,他几乎是步伐错乱的奔了过来,捧起她的头,放在自己胳膊上。   自然,还是这个枕头舒服。   云归雁站在门口,手按着环扣,却迟迟不动。   这扇门,自己曾兴奋的推开多少次,每一次,都是满怀少女的憧憬,期待着门后他温雅的笑容恰好如春日的阳光般照过来,不偏不倚,就照在自己身上、照在自己心里,可惜,事实上从来没有过,他要么不在,要么就在屋里看书,要等到自己走过一段很长很长的忐忑心路,才能看见他平静无波的走出来,也不过是打个招呼,又不冷不热的转身。   “六小姐……”晓菱心疼的蹙眉。   云归雁苦笑一声,指尖一颤,又缩了回来,回眸看她,轻声道,“晓菱,我现在又觉得自己不该来,三哥说的对,我嫁不出去了吗,何必这样低声下气?他心里根本没有我,我就算让他当面回答我,也不过是一样的答案。”   晓菱沉默片刻,也垂了眼,道,“六小姐若是想通了,就回去吧,侯爷回来了,必定会另为六小姐挑选一位才貌俱佳的好夫婿,自当比许公子要好……”   “比他要好?”云归雁轻笑一声,黯然回身,脚步无力的走两步,忽又顿住,漂亮的眼睛秋水泛波,“来都来了,让我死心也好。”骤然掉头,伸手就推开了门。   “六小姐……”晓菱与晓芙相视一眼,匆匆跟上。   云归雁提足了一口气,像是生怕自己一慢下来就会真气尽失,直直的穿过庭院,大步就进了屋。   许明道就坐在那里,微垂着眸,目光静静的落在手中的杯子上,淡的近乎透明的热气慢慢的在杯沿消散,他就那么安静的坐着、看着,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人到来。   云归雁猛地就驻了步,扶门屏息,刚刚在心里想了一百八十遍的问话,霎时间就忘得一干二净,头脑里一片空白。   “云六小姐来了。”   倒是他,轻轻的抬起头,看着她微微一笑,放下杯子起身,面容一如既往的平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云归雁又一次不知所措,甚至想扭头就跑,却只是看着他挪不动腿。   许明道点点头,“六小姐请进,我让明玉来陪你。”错身要出门。   “你别走。”眼见着他要离去,云归雁终于一咬牙,喊了出来,“我来找你,我有话说。”   许明道没有再往前走,止步,却也没有回头,向着空阔的院子笑道,“六小姐有话不妨和明玉说,恕在下……”   云归雁急了,眼泪扑扑的往下落,她自生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明珠,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随心所欲的长大,素来只有她不想要的,绝没有想要却要不到的,唯有他,无论自己怎么低头、主动,依然暖不热那颗心。   “为什么拒婚?”她胡乱抹去脸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追问,“我哪里不好?”   哪里不好?   许明道低下头,唇角浮出一抹苦笑,原来她已经知道自己拒绝恩师的话了,也好,她总是要知道的,无声的叹一声,轻轻的道,“六小姐哪里都好,是许明道高攀不上。”不及她再说话,又急急的补上一句,“我去叫明玉来。”步履匆匆而去。   云归雁看他头也不回又走,心已凉透,哪里还愿意等许明玉出来,一头就冲了出去,那一刹,泪水汹涌。    ☆、大礼   “哥哥!你去哪里!”许明玉从身后的屋里走出来,向兄长的背影喊。   许明道闻言一震,停住了步子,却迟疑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回头,正对上孪生妹妹那双怨怒不争的眸子,低叹一声,笑而不语,自己这个妹妹极聪慧,她必是隐身内室,将刚才的对话都听得清楚,反倒是自己,失了分寸,一时间不知要绕道去哪里。   “明玉,刚才……”   不及他往下说,许明玉已经一改素来沉稳优雅之态,快步走近,轻言低斥,“哥哥,你究竟要怎样?要怎样才好!”   许明道试着掩饰,“明玉,我没有……”   许明玉毫不客气的截断他的话,“你为什么总不肯承认?事情已经过去多久了,为什么还放不下?她再好,也不过是一面之缘,本来也没有多深的感情,不过是因为姑母曾提及罢了,终究是无婚约无情分,何必耿耿于怀?”   “明玉今天说话这样……”许明道仍是故作平静,意欲以打趣化解尴尬,终是说到一半再说不下去,往常灿若星辰的眸子沉暗下来,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伤感,“不是放不下她……你说的对,无婚约无情分,有何耿耿于怀?只是失落,难以抑制的失落,虽只是一面之缘,却那一眼见她、见姑母点头,我便安下心来,只当一切已成定局,不会再改变,自那时起,我心里只当她已经是我的……谁知……明玉,并不是她太好,并不是情深难解,只是一时半会不能释怀。”   “够了,够久了,已经一年了。”许明玉站在他面前,斩钉截铁的道,“错过归雁,你永远也找不到更好的女子,你且凭心而论,归雁可比若胭差?”   许明道怔了怔,惘然,片刻,缓缓轻言,“一点不差,似乎……有些相似。”   许明玉笑起来,“可不是吗,要不然怎么会那样要好?”   许明道似乎想到什么,也恍恍惚惚的笑。   “你该好好看看自己的心。”许明玉叹口气,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膛,恨不得戳醒他那颗冥顽不化的心。   妹妹纤细的指尖自然伤不着他半点,隔着衣裳触上去,半分力道也没有,许明道却蓦地觉得那根手指按在了自己迷雾缠绕的心湖,径直穿过那雾霭,击破湖面平静,霎时间,水波荡漾、涟漪层层。   霁景轩。   云懿钧一直未归。   彤荷倒是来过一次,说是奉侯爷和和祥郡主之命来送补品,的确送了一大堆,摆满了一桌子,又道,“大奶奶也是知道的,这几日里二夫人忙的不可开交,自打天刚亮起,到华灯初上,都是络绎不绝的客人登门,二夫人总要应酬着,心里挂念大奶奶,偏又委实脱不开身,别说闲一时半会的眯个午觉,就是喘口气也不成呢,只好让奴婢过来,给大奶奶请个安,问候大奶奶衣食起居一向可好?大奶奶但凡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只管跟奴婢说,或是打发香棋、香画到前头说一声都使得,就是这些药材,也都是二夫人亲自吩咐祝嬷嬷去库里挑拣的,样样都是极品,给大奶奶养身子是最好不过了。”   何氏听罢这一番话,感激的当场就哭出声来,绞着帕子道谢,免不了又劳驾彤荷转递些好话,才送了出去,回转屋里,眼瞅着这些东西,心里又不是滋味了,话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意思,终是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呢,她倒不疑心和祥郡主忙于应付官员女眷,却忍不住想,若是心里果真惦记我,即便再忙,又怎么会抽不出一点半点时间来,一个府里住着,来来回回的能有几步,又能耽搁几时?   这倒也罢了,到底婆母是长辈,来与不来也容不得自己计较,最痛心的莫过于云懿钧,自打那日拂袖离家,竟是一连三日不曾归门,纵然自己有失妥之处,这腹中孩儿总是他亲生,竟舍得不闻不问?忒是凉薄,心中虽这般怨恨,又不敢在彤荷面前说漏半点,也怕侯爷查问缘故,到头来仍是自己的罪过。   侯爷却也特意打发彤荷又过来一次,这做家翁的,可没有像婆母一样送吃送喝,却是送了好几本书,都是《女诫》、《仪礼》之类,何氏看了,原本冰凉的心越发的沉到冰窖里去了,心知侯爷说到做到,这是要自己禁足读书了,此时方悔恨莫及,恨自己过于荒唐大胆,怎么每每对若胭下手时,总忘了家翁对她的厚爱,以家翁的偏袒,得知自己屡屡伤害若胭,大约连遣退娘家也是可能的,如今仍留在云家,也不过是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   一念至此,颓然软倒。   好在这几日也不是全府之人都把她忘记,大房与三房都有人来探望,大夫人和三太太都亲自来了一次,云归瑶额前伤口未愈,一直不肯出门,云归宇与云归雪却是坐了许久才走。   何氏战战兢兢的想道,这必是侯爷和和祥郡主将汤药之事瞒下了,旁人一无所知,这才肯来看自己,但若透露出去一分半点,怕是再无人会登门了。   她猜得倒也准,这样的家丑,总不该四处宣扬的,何况,还要为着大爷和未出世的孩子名声着想。   “大约,这件事会就此烂掉,冷清就冷清些吧,时间一长,孩子出生,自然就无人记得了。”何氏讷讷自语,聊作安慰。   忽又见香棋满面惊疑的在门口道,“大奶奶,晓莲来了。”   “晓莲?”   何氏愣了一下,初时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一个激灵,想起这是瑾之的大丫头,浑身一抖,弹身而起,急声问,“她来做什么?”   绝不会是好事吧?   香棋轻声道,“说是得知大奶奶有喜,来送礼的。”   何氏手指紧攥着椅子扶手,颤声冷笑,送礼?她是不相信云懿霆和若胭会有什么好东西送给她,难道他们不知道汤药的事情?——这绝无可能!偏又想起上次假孕时,若胭送过来的还真是不错的药材,一时又糊涂了,怔怔的站在那里,也不说请进,也不说送出。   香棋在门口就有些急,催促道,“大奶奶,人都已经来了,您见是不见?”   “不见!不见!你就说好意心领了……”何氏回过神来,连连摆手,见香棋犹豫着不肯离开,不知怎的,也有些慌,又招手道,“你只说我已睡下,东西还是收下吧。”   要是不收,恐留人话柄,旁人的礼都收,偏瑾之送的礼不收,这是瞧不起呢,还是另有缘故?   香棋踟蹰着出去应付,倒不见晓莲坚持,只是冷笑着把一只小巧的礼盒递过去,凉飕飕的道,“那你便转述你家大奶奶,这是我们主子特意送来的厚礼,大奶奶看了必然心知肚明,能安心养胎。”转身一晃而去。   香棋捧着礼盒,只觉盒中甚轻,仿佛其中空无一物,也不知装的什么物件,不敢大意,匆匆回屋,将晓莲那话一字不差的转告,这才又惊又怕的退开一步,探首远看。   何氏亦不敢轻易开盖,围着盒子左右看几圈,不见异常,这才小心翼翼的掀起来,不料才启开一条缝,将眼往里一觑,就一脸煞白,尖叫一声,见鬼似的连退数步,直撞到妆台才堪堪停住,心跳如鼓,全身发抖,软软的跌坐地上。   香棋不知就里,乍见她这么大反应,也唬了一跳,忙过去扶起坐下,这才凑过去瞅一眼,当时也吓得挨着桌子腿就一屁股坐下。   “大奶奶……大奶奶……这个……”   主仆两人各自喘着粗气,瞪直了眼。   外面有小丫头闻声欲进,只道大奶奶有什么吩咐,才到门口,又被惊醒过来的何氏喝住,“不许进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几人狐疑又不敢吭声,面面相觑后各自散去。   盒子里,安然放着四只耳朵。   血淋淋的人耳。   从大小来看,应是女子的耳朵,纵然血污,仍可见耳洞清晰。   这屋里冷汗透衫的主仆二人,自然也是心知肚明,这必是香茗与丁香的耳朵。   ——只因两人听了她的话,去做那害人之事,故而,割下这双耳朵,送给她亲自看看,也叫她知晓,听她的话,便是这般下场。   这就是云懿霆的大礼。   “大奶奶……大奶奶……”香棋到底胆子又小些,已是哭起来,“这如何是好?”   何氏使劲传了喘气,终是恢复些神智,压低了声音怒吼,“哭什么哭!还不快去扔了!扔远远的,切莫叫人瞧见了。快去!”   香棋不敢过去,只是被催得无法,只好咬紧了牙爬起来,闭着眼,飞快的合上盖,提一口气,抱着就冲了出去。   眼见着没影了,何氏才挣扎着起身,踉跄几步,躺倒床上,满眼都是那血糊糊的耳朵,心跳的噗嗵嗵直响,浑身抖得连被子也压不住,过不到一时,就觉得腹中隐隐不适,陡然大惊失色,尖声大叫,“快来人!快来人!”   那起子被喝退的小丫头又涌上来,围在床边七嘴八舌的问“大奶奶想吃什么”,何氏颤声直喊,“快去找二夫人,快去找大夫,我的孩子要没了。”   小丫头们一时被唬的不知所措,顿了一会,才一窝蜂散去,出了霁景轩,四下奔走。   若胭刚刚睡醒,闭着眼,带着初醒的清倦不肯睁眼,在熟悉的臂弯里轻轻蹭了蹭,思维慢慢开启,意识到自己躺在云懿霆怀里,才有些尴尬的往后缩了缩,就在此时,头顶已想起一声满足的轻嘲,“怎么,睡足了,就想逃?”   若胭不理他,依稀记得很久以前,自己每天醒来,都会主动俯身过去,攀着他玩闹,腻上好一阵子才肯起床,如今么?   眸光一黯,唇角浮出一个苦涩的笑意。   情过境迁,往事不堪回首矣。   恍惚间,头顶又是一声悠长叹息,随之细细绵绵的吻就顺着额头落下来,温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阳,“我总会把你找回来,把当初的你找回来。”    ☆、怨诉   晓莲站在门口,欲语又止。   “说。”   云懿霆淡然道,隔着屏风,隔着床与锦幔,他竟是知道门外有人。   晓莲轻声禀道,“大奶奶腹痛,二夫人过去了,于大夫刚走,说是大奶奶因情绪不稳导致胎像不稳。”   “咦?”若胭立即睁开眼,撑起身子,“孩子要紧不?”   如今内情大白,若胭已知何氏害自己之事,再回想起往日种种,对她再难有好感,但是她毕竟怀着身孕,胎儿无辜,又生出几分忧心来。   云懿霆眉尖微微一动,一语不发,将她揽在心口。   “于大夫已经施针安胎,暂时无恙。”   “哦。”   若胭没有再问,将脸贴在云懿霆心口,听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奇异的觉得既是安心,又是心慌,两种完全相悖的感觉莫名的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   云懿霆一直没说话。   “你说,大嫂为何情绪不稳?”沉默片刻,若胭轻轻的问。   云懿霆眼神一闪,语气平静无波,“这不是你该管的。”   若胭仰头盯住他,清澈的目光仿佛都看到他心里去,少顷,沉声道,“难道不是三爷做了什么?”   “呵。”云懿霆轻笑起来,扬起两道修长的眉,不答却反问,“你以为我做了什么?”   我哪里会知晓你做的什么,不过凭自己对你粗浅的了解,应当不会毫无动作,此时距宴客之时已过去两三日,侯爷与和祥郡主的态度早已昭昭,香茗离开得也无声无息,并非在府里引起什么猜疑,眼见着事情又平息下来,她只需静候产子便可,更不会自己再弄出事端。   偏在这时,又闹出什么情绪不稳,定是另有一只手在搅动这渐渐平静的池水。   难道不是你?   “大哥已数日未归。”云懿霆突然不紧不慢的说道。   若胭一怔,也想起这几天请安的确没有见着云懿钧,将远驰猜疑的心思收回,愕然看他,这么说,何氏是因为夫妻矛盾才心绪不稳的?妻子初有身孕,丈夫却不归家门,也怪不得她心里不安,这倒是说的过去,若果真是这样,便与自己、与云懿霆无干系了。   遂微微一笑,放下心来,也不问云懿钧为何不回家,男人么,夜不归宿,能有何事?只有些纳闷,云懿钧看上去温厚端正,颇有几分正气,何氏又生得如花似玉,应当不会再起别的心思吧,许是衙门事多也可能,转念又叹,自己这房里事还没处理好呢,哪有工夫打探他人隐私?   “若胭,有些事……”云懿霆目光闪了闪,斟酌着要告诉她一些实情,也许,是时候和她坦白了。   “嗯?”若胭诧异,以为是说何氏的事。   偏巧初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三奶奶,晓芙来了。”   若胭顿时想到云归雁,这妮子因许明道拒亲而失了生气,晓芙此来,必定还是为她,立时撇开云懿霆,下床整衣,匆匆出门,早把何氏抛到了脑后。   她却不知,自己搁下了何氏,何氏却越发的惦记上了她。   此时刻,大爷云懿钧到底匆匆赶了回来,面色不虞,坐在桌旁,沉默无话。   二夫人与于大夫都已离去,几个丫头都忙着煎药做饭,又知她夫妻几日未见,必定有许多话要说,谁去凑近?一时间,更无人在内室逗留。   何氏见丈夫终于回来,安了安心,到底想着那人耳,犹自心惊胆战,委屈起来,就哭啼啼的止不住,云懿钧原本气她糊涂,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如今看她哭得伤心,又念及腹中孩儿,早软了心,叹道,“又哭什么,于大夫临走前叮嘱几次,要你静心休养才是,你总这样哭,怎么保得住?”   何氏一听,又怕当真把孩子哭没了,自己就没了倚仗,当下就止了声,却是泪珠儿不断,嗔怪道,“大爷几日不归家,留我一人在此,竟不念想我和孩儿?我整日里挂念你又不见你,如何静心休养?”   云懿钧闻言又觉愧疚,默了默,道,“罢了,事情已经过去,我也回来,往后你只躺着吧,再莫惹出什么是非来,安安稳稳的生养孩子,就是万福了。”说这话时,一时想起上一次尚未出世就胎死腹中的孩子,一时想起何氏毒害妯娌之事,又是怜惜,又是厌恶,也乱了心绪。   何氏听丈夫这话,分明是还怪她“惹出是非”来,先是心虚噤言,转又发起狠来,手按着腹部,哭道,“大爷只心心念念的想着一家子兄弟亲和,但凡我做什么,都只当作恶人看,却不问问缘故,就将怨气撒在我身上?我嫁给大爷已经多年,什么心性脾气,别人不知,难道大爷还不知?我何曾是个挑弄是非、杀人害命的狠毒人?纵然做了什么,也都是不得已为之,心里总有自己的难处和好意,只是大爷不肯细听细思。”   见她这样说,云懿钧皱了皱眉,也没说话,细细一想,也知何氏这些年在云家,虽无大功,也无大过,算是个安安分分的媳妇儿,当下也信了两分。   何氏见他虽不言语,但是面色缓和,就知道听了进去,继续说道,“我何家也是书本网,我自幼跟在爹爹膝下,虽不敢自夸有才学,也可识字断文,怎么不知为妇之道?自从进了云家,也是上奉公婆、下敬姑叔,不敢有一丝懈怠,一家子上下又何曾对我有过质疑?可自从三弟妹进门,这事情就一桩连着一桩,眼见着都与我有关,我只是有口难辨,难道大爷也不想想其中关节,莫非当真都是我的错不成?我若果有恶人之心,这许多年里,竟无人知晓,非等到今天才显现出来?”   说着,何氏又哭将起来,云懿钧心中松动,念及她往日恭顺,又信几分,到底不肯言语。   “三弟妹一进门就得宠,三弟将她捧在手心里,哪里像个媳妇儿对待,只差当作心肝宝贝了,又是父亲亲自去下聘的,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顾着她的脸色,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又敢动她分毫?偏她会作势,一时病倒,一时哭啼,哄得人人信她,哪知我满腹苦楚,但凡有个什么都成了我的不是,往前的几桩也不必再提,只说前几天这汤药,哪里是我要害她,明明是丁香那丫头过来找我,说她自己着了凉,又不敢跟主子说,她素来不得宠,就求到我这里,我见她可怜,就让香茗送一包药给她,谁料她自己作死,一时糊涂把自己的药给三弟妹喝了,我是一无所知,却卷进这官司里,连个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父亲母亲素来偏爱三弟和三弟妹,不肯为我做主也罢了,大爷更是狠心,连孩儿也不要了……”一说至此,更是哭得梨花带雨,不可抑制。   云懿钧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先前的怨气顿时消尽,又怜爱起来,上前到床边,劝道,“若果真如此,倒是委屈你了,父亲已与我说过,那两个丫头都打了一顿发卖了出去,也好,这样的丫头留不得,你现在有了身子,身子更要多几人服侍,我一会就交代下去,再买几个新的来。”   何氏抽泣着依从,心知丈夫听信了自己的话,不再追究汤药之事,到底松了口气,不论如何,两个丫头都打发了,是死是活总不在府里,这件事算是彻底过去了。   云懿钧起身要走,何氏却攥着他的手不放,眼泪汪汪的道,“大爷这就要走?却不问我今日为何心神不宁,险些滑胎?”   “为何?”云懿钧一震,又坐了下来,诧异的问。   何氏冷笑两声,泪水滚落,“仍是咱们的好三弟与三弟妹呢,我有话想和大爷诉苦,只恐大爷不信,大爷若肯信我,我才说出,若不然,何苦生分了你我夫妻,又离间了大爷兄弟之情。”   “这是什么话!”云懿钧凝眉不悦,“你有话便说,我自可分辨,你是我妻,我自当信你,老三秉性,我亦深知。”   何氏听了,就落泪不语,咬紧了牙不说话。   云懿钧等了片刻,见她不肯说话,想起她刚才的解释,又软了软心,道,“你说吧,我信你就是。”   何氏这才抬起盈盈泪目,凄楚而道,“就在不久前,三弟与三弟妹叫丫头来送礼,说道是贺我身孕,我本是纳闷,身孕诊出已三日,为何今天想起要送礼来,但念着一家子骨肉,并无疑心,客客气气的请了进来,不料那丫头却说是来转达三弟与三弟妹的一句话,大爷,你当是什么话?”说着,骤停,大哭起来。   云懿钧满心惊疑,少不得安抚她。   何氏得了这体贴,才恨声道,“大爷再想不到的,那丫头说,三弟和三弟妹叫她来恭贺一句话,但愿大爷生个女儿,也省了与他争抢爵位……”   “胡言乱语!”云懿钧怒意顿显,立时喝道,“老三断不能说出这话!”   “大爷……”何氏大惊。   云懿钧拂袖而起,面沉似水,“我不管你什么心思,须记好了,休要再拿此事生风起浪!老三或有荒诞不经,但绝不会在意这爵位,我以后再不愿听你提起此事。”言讫,不听何氏说话,摔手而去。   何氏见他背影消失,泪水顿止。   香棋悄步溜进,低声唤,“大奶奶——”   “大爷走了?”   “是,奴婢瞧着大爷出门去了,看方向,是往大门去。”香棋答道,这又是要出府了。   何氏缓缓往后仰倒,问她,“那东西你都处置好了?”   “是,再无人见了。”   “那就好。”何氏放下心,慢慢合眼。   香棋却问,“奴婢听着,大爷刚才不信大奶奶的话?”   何氏霍的睁眼瞪她,直吓得她跳起来,才哼道,“信不信有什么要紧的?”自己本来也没打算这一件事就让大爷相信,心里多少有了裂痕,这便够了。    ☆、拜见   一路往雁徊楼去,听晓芙细细说不久前去古井胡同之事,若胭一颗心也沉了下来。   想不到许明道当真对云归雁毫不动心。   怎会如此?   到云归雁房前,见门闩得紧紧的,里面悄无声息,若胭有些害怕,使劲的拍门喊,总算听到云归雁带着哭腔的回答,“若胭,我想自己冷静一下,你先回去。”   “你这样,我怎么回去?你先开门让我进去,我只坐着不言不语,你只当我木头便是,该哭便哭,该闹就闹,可好?”   这话一出,里里外外都没了动静,各自拧着一张哭笑不得的脸。   又过了一阵,云归雁到底是开了门,果然是哭得狠了,两只眼睛都红通通的肿起来,映衬着水汪汪的杏眼,平素的爽快又不见了,好个是我见犹怜。   若胭也不说话,伸手就抱住她,云归雁就扁了扁嘴,堪堪止住的泪水又扑扑落下,挨着若胭的肩头,很快打湿一大片。   两人终是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依偎着直到日暮,晓萱来道,“三奶奶,三爷让您回去,三奶奶该喝药了。”   云归雁苦笑一声,推若胭走,若胭也不急着离开,轻声道,“我明儿无事,恰好也想念表姐和大娘了……”   “不要!”云归雁知道她这是要亲自去问许明道,立刻阻止,自己已经够丢人了,一次又一次的贴过去还不够么,已经亲耳听到他拒绝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若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拍拍她的肩就走了,到门外又叮嘱晓菱几个看好了,才回到瑾之,云懿霆早等在大厅,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见她进来,拉到身边,也不问话,先递了药去,若胭笑了笑,听话的喝尽,往日里,她总是不耐烦喝药,数次央求不要再喝,得知真相后,却只字不提,安静的喝下。   每次喝药时,那种苦到作呕的滋味似在一次次提醒她曾因无知失去一个孩子、扼杀一条生命,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孩子曾来过、又去了,初夏悄悄的说,“月份太小,不过一月有余,大夫施针后,流出来的只是一小团血块而已,与月信差不多少,自然是无知无觉的。”可她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如果自己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常识,早些知道生命的存在,兴许……   兴许会留下他。   初夏又劝,“奴婢说句不该说的,三奶奶正在孝期呢,这孩子要是真留下来,世人会如何看待?”   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是不该活着的。   可是,生命的到来本不是他自己求得,孩子何辜?   默默的放下碗,漱了口,还是觉得苦不堪言,云懿霆又递过蜜饯,若胭吃了几口,略觉好些。   “归雁死心了?”云懿霆把她抱到腿上,这才轻轻的问。   若胭看了看门口的丫头,尴尬的想下来,只是被搂得紧,越是挣扎,就越显得暧昧挑逗,只好端正了腰身,坐得挺直,斜眼睨他,“怎么叫死心?”   云懿霆挑眉看她,将脸挨在肩头低低的笑,却不答话。   次日,请过安后,侯爷又说了让若胭“休养为要,不必日日来请安”,这才散了众人离去。   一连数日的宴客,也叫众人疲倦,何况侯爷和和祥郡主心里各藏着悲伤难解的心事,如此违心应酬,更是煎熬。   这日子女才刚出门,又见彤荷匆匆进来,道,“侯爷,大老爷来了。”   这就奇了,这么一大早过来做什么?   侯爷与和祥郡主对视一眼,起身迎出。   确实是大老爷来了,来的还不止大老爷一人,身边还有一位俊俏少年剑眉星目,神采不凡,不是许明道,更是何人。   大老爷神清气爽,阔步而来,满面都是难掩的喜悦,许明道退后半步,跟在身后,面含微微笑意,目光却似有出神,不知在思忖什么,一路从大房进到二房,穿林绕径,很快就到存寿堂前,偏偏不经意间回头远眺,目光顿时胶着,远远的一棵树下,一男一女执手相对,男子抬手手将女子鬓边一缕青丝轻柔盘起,手指顺势抚过她脸庞,虽然那么远,远到根本看不真切,许明道却好像两人就在眼前,可看得清楚之极,那男子一举一动,亲昵温柔;女子一笑一颦,娇嗔动人,两人侧脸的笑容,缠绵缱绻,忘乎他人,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二人,更无别人了。   许明道倏的心里难过起来,想起一年前自己初见她的情景,她站在朝阳中,穿一身海棠红衣裙,紧裹着纤细腰肢,体态婀娜,盈盈不堪一握,微微扬起的面庞,精致如玉,笑容灿烂的令人沉醉,可那时候,她的笑是对着自己的,才多久,她已嫁作人妇,在另一个人面前千娇百媚,留给自己的,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与屈指可数的回忆。   这时,男子俯身在女子耳边说了什么,女子含羞扭过身去,千般风情留在背后,男子唇角就勾出一个醉人的笑弧来,扳过她的脸,轻轻的吻了下,而后伸臂将女人搂在怀里,揽着远去了。   一对金童玉女呵。   春节一次见面,还以为云懿霆是有意在自己面前秀恩爱,如今看来,他们一贯如此恩爱,怪不得外人传言纷纷,这是不假的。   许明道突然笑起来,眸子垂下,扭过头不看,看大老爷已走出几步开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大步跟了上去。   “大哥……”侯爷接到门口,朗声笑问,忽一眼见到他身后的少年,满目惊诧,“许贤侄?”   大老爷哈哈一笑,伸手拉过许明道往里走,对愕然的侯爷和和祥郡主笑道,“进来说,进来说,先坐好了。”   侯爷目光凝重的打量许明道,默默无言,前几天他刚得知这么一个才貌双全的小伙子的存在,也刚得知自己的宝贝女儿对他动了女儿心思,奈何自己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兄长说,人家一听亲事就拒绝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到底心疼女儿,私下里打听女儿的想法,女儿却说,各人情愿,不要自己出面。   自己这几天忙的团团转,还没想好怎么安抚女儿呢,这小伙子,怎么又自己跑来了?   “许贤侄,你与我兄长是师生之谊,在我这里,也不必见外,既然来了,有事坐下说。”   侯爷徐徐说道,再着眼打量,不禁暗叫声好,心赞自己女儿眼光确实不错,且不说别的,只这神采,便世间少见,想他既中榜眼,必是文采过人,又得大哥大嫂双双夸赞,人品性情也不差了,心里又喜欢了几分,到底念着他已拒亲,不免遗憾。   和祥郡主一直面带微笑,细看细思,因她坐镇内宅,虽往日未见过许明道,但从大夫人和三太太嘴里也听过不少,就是四爷云懿诺也没少提及,就是当时三太太相亲之举,她也多少听闻,此番见大老爷这般兴高采烈的带了人过来,早猜出一半来,也不出声,只管看着许明道要如何。   却说若胭与云懿霆请过安回瑾之,早有丫头们围上来服侍,又扶到桌旁用早膳,云懿霆依旧与往日一般挨她坐着,一样样的将夹到她面前,端的是体贴之极,若胭也不说话,低着头就吃,想起旧日亲昵,心口甜丝丝的,回想那数日自己独守着一桌子饭菜等他的凄凉光景,适才那甜丝丝的感觉又变得苦涩、悲伤,连此刻吃在嘴里的东西也不是滋味了。   云懿霆见她吃得好端端的又放了著,笑问,“哪一样不合胃口了?”   若胭看他笑容满面,又说不出话来,垂了眼接着吃。   却见晓菱突然进来,大眼亮晶晶的闪着,似乎有些激动,笑着行礼,“三奶奶,六小姐让奴婢过来,有急事要和三奶奶说。”   瞧这话说的,就是不能让云懿霆听了呗。   若胭隐约猜出两分,就歪头去看云懿霆,云懿霆本不肯离开,却见若胭歪着头的样子很有几分多时不见的俏皮,一时动了心,无奈的笑笑,也不说什么,起身避开。   若胭见他出门,暗呼一声这人今儿倒是难得好说话,忙招手晓菱近前,晓菱知趣,上前来压低了声音说出一句话来,“三奶奶息怒,奴婢此来并不是六小姐吩咐的,是奴婢适才听小丫头说许公子来了,和大老爷一同去见侯爷了,不知是为何事,奴婢不能近前打听,只好来求三奶奶,能否想个法子去探听一下,是否与六小姐有关。”   若胭顿时怔忡,许明道这么早过来做什么,还与大老爷一起?怪不得晓菱上了心,就是自己也同样想法呢,虽然纳闷许明道为何先拒婚,后又主动,到底又欢喜起来,连声应道,“难为你想得周到,你自回去,容我过去看看。”   嘿嘿,想个由头去和祥郡主那坐坐,说不准就打听到什么。   晓菱喜滋滋的走了。   若胭心里装了事,也吃不下东西,匆匆漱了口,就往外去,云懿霆在门口抄手就捞住,笑道,“往哪里去,怎不带上我?”   若胭只为着云归雁高兴,连带着对他也露了笑容,眨着眼笑,“我自有去处,带你做什么。”拧了腰就跑。   云懿霆紧随不舍,拉着她道,“你还真以为我出了门就听不见屋里的说话声不成?晓菱这两年跟着归雁,安稳日子久了,连防备之心都松了,打量那音量能避过我去?我知道你要去听许明道说话,你与我说,你准备去见母亲,还是父亲?”   “你竟听见?”若胭着实无语,瞪他一眼,道,“自然去见母亲,当能探知一二。”   云懿霆轻笑,“成与不成,事后都能知道,何必非要这时候去听?不过是想多知些内情,这些个中真相,母亲能与你说?”   若胭一听就止了步,蹙眉问他,“你说的有理,可我总不能这样去见父亲,他们正说着话,我做嫂嫂的出面,算怎么回事?”   “所以,你必要带上我,有我在,何愁不能叫你亲耳听到。”云懿霆挑眉而笑,拉了若胭就走。   若胭满腹狐疑不解,由着牵着往前,诧问,“我们这是往哪里去?”   “依我猜,母亲和父亲,他们都在一起呢,我带你过去。”   两人一路径直到存寿堂前,若胭愕然问,“就这么进去?”   云懿霆轻笑,“自然不是。”话音刚落,突然伸手将她拥在怀里,纵身一跃,飘悠悠的就上了半空,若胭还没来得及惊呼,就稳当当的落在檐上,仍在他怀里裹得紧紧的,一动不能动,挣了挣,紧如铁箍,顿时靥生红晕,低声恼道,“可松了我?”    ☆、信物   那人却笑,“松不得,此处危险,我若松开,你就掉下去了,再说,你若动弹分毫,屋里的人可就听到动静了,父亲是武将,最是警觉,你若想细听,就好生不动。”   若胭想了想,也知是这道理,只好由他搂着,恰好屋里又传来动静,当下丢开他,竖起耳朵听,却听得屋里似乎打起架来,不禁吓住,怎么回事,别不是许明道说错什么话,侯爷要揍他不成?惊得猛一扭头去看云懿霆,恰好鼻尖轻轻擦着脸庞而过,却在那刹那之间,后脑被一只手托住,说是托住,实为控制住不能扭动,与此同时,眼前那张面孔就欺近了,肆无忌惮的咬住她嘴唇。   若胭才刚被他吓住,如今是不敢动、也不能动,只好眼睁睁的被他欺负了,只料不到他这样大胆,生怕惊动屋里众人,越发急得面红耳赤,周身滚烫,挣扎着刚说一个“你”,即被他趁势攻入,勾住了粉红小舌,好一顿缠绵。   一边听着屋里拳脚之声,一边是云懿霆霸道而温柔的亲吻,若胭又羞又怕,只好牢牢的攀着他,一颗心已狂跳得险些冲破胸腔喷出来。   到底云懿霆心有分寸,得了甜头,见好就收,意犹未尽的松开些,看着那张微微红肿的唇,粉嫩嫩、水灵灵的似是吹弹可破,眸子里便荡漾出十二分的柔情与得意来,闪动着灼灼神采,低低一笑,又忍不住啄一口。   若胭咬了咬牙,正要骂他两句“无耻之徒,趁人之危”之类,忽听屋里的打斗声停了下来,又忙着侧耳细听,只听侯爷惊讶的问,“儒生竟也修武?居然接我这数招,不简单!”   什么情况?侯爷在考较许明道武功?他还真打算给云归雁找个会功夫的夫婿啊?   这时又听许明道恭敬的答道,“略会几招,在侯爷面前班门弄斧了。”   若胭又愣住了,许明道也会功夫?他不是修经论之道么?   侯爷轻轻一叹,问,“这是你姑母教你的?”   姑母?杜氏?若胭越发的一头雾水,杜氏羸弱不堪,怎么教人功夫,侯爷别不是想杜老将军想疯了吧?   却听屋里又传来许明道的说话,“不是,姑母也只会几招而已,并没有教晚辈,晚辈出生时,姑母已经离开蜀中来京州了,只是临走时将杜老将军的《武策》留在许家,晚辈闲时对书自学,可惜《武策》不全,晚辈也只学得不多。”   若胭此刻已经听的痴呆,原来杜氏也会些功夫的,猛地想起那次自己被关在中园挨打,后来听初夏说,是杜氏一把就撞开了门,好大的力气,自己本没多想,如今想来,那门被拴着,梅承礼、初夏等人都使劲推也没推开,杜氏居然撞开,她那瘦弱身板,若非有些功夫,哪来的气力?又想她当初只身离蜀进京,一路上安然无恙不说,在京州这虎龙之地也泰然自处,必是有自保之能的,可惜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将门之后,却受尽委屈与冷落,疾病缠身,生生屈死在后宅内院,当真是可怜、可叹。   她这里思绪远飘,屋里侯爷却是重重的叹了一声,感概万千,“杜老将军的《武策》在我这里呢,当初杜老将军离京是,将《武策》前三册都交给了我,自己独留了第四册,说是杜家后人再无武将,留着《武策》也无用,只是世道难测,也许自保,可留一册学来防身也罢,想不到就传给了你。”   随后响起脚步声,似是进了另一间屋子,大厅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不多时,脚步声又回来。   侯爷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就是前三册《武策》,我今日都送与你,算是我云家的定亲之物,今日便定下你这女婿了。”   听到这里,若胭就如吃了定心丸,阿弥陀佛,归雁,你且等着嫁如意郎君吧。   忽又觉得身子一紧,随即飘忽忽又腾了空,几个晃身,稳稳落了地,已离得存寿堂远了。   若胭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才算是放下心来,想起刚才被他占去便宜,恼恨的哼一声,理也不理,提了裙子,直奔雁徊楼去,偏又被拉住,云懿霆笑道,“你别忙着去说,左右亲已定下。”   若胭又笑起来,“你是不急,也不是你的亲事。不过你说的是,这个事我知情便是了,还是等父亲亲自和归雁说罢,说不准还有别的话要一并说呢。”   云懿霆看她笑,心里高兴,凑过去调笑道,“你怎知当初我得知你拒绝亲事,是怎生的心急?我那时刚刚回京,才进门就听父亲说你拒了亲,连聘礼都退了回来,急得差点没把梅家给拆了。”   若胭遂忆起那时自己与杜氏在和晟宝莊相看嫁妆首饰,云懿霆就一阵风似的挡也挡不住的冲进来,一身风霜,劲衣长剑,不自觉的唇角漾起一个梦幻似的笑容,那时候,自己为他憔悴不堪,心肠狠了又狠,决心下了一次又一次,却被他一出现就击溃防线,也正因那一天自己的倒向,才有了后来种种。   如果时光再回到那一天,自己是否还会飞蛾扑火似的扑向他?   是啊,自己曾说过,后悔了……   云懿霆见她脸色连番变化,心知她又想起不愉快的往事,忙将她拉回瑾之。   喝了药,若胭想去书房看会书,却被云懿霆按在藤床上,佯沉着脸说是,“你又往哪里去?这两天又不好好躺着了,仔细腰痛。”   若胭不依,成天的躺着,没病也憋出病来了,只那天服了何氏暗中做了手脚的药,又流了血,但很快止住了,紧接着变了方子,将原本调理的药量加了几分,现如今已无恙了,自然不肯再躺,挣扎着起身道,“委实睡不着,这么睁着眼躺着,多么没趣。”   云懿霆一听,双瞳倏的闪亮,侧身就扑过来将她搂住,蹭到她耳边,低声道,“我陪着你,和你说说话儿,你要是腰痛,我给你捏捏……”说着话,手往下一滑,就恰好落在她腰上,若胭敏感的一颤,慌乱的往下缩,耳边尽是他惑人心魂的低笑与靡靡之语,顿时面色赤红,却恼声道,“你莫招惹我,我不想与你说话,腰也不痛,要是痛了,自有初夏哩,你出去,我如今又想睡觉了。”   相较他在这里胡闹,还不如睡觉罢。   云懿霆却笑,“你又骗我,睡不着便睡不着吧,我不勉强你,只想陪着你,和你一起就好,你刚才不是说想看书吗?不如我去拿本书来,你就靠在床头看一看,用厚厚的枕头垫着腰,也舒服些。”   若胭想了想,就点头,看着书,就有理由不理他了,又想起在屋顶上被他轻薄,当时只想着紧张,生怕弄出声音惊动了屋里人,现下一回想,竟有些恍如隔世的陌生,自从离家后又回来,自己总是小心的避着他,不肯亲近,最多也就是被他迅不及防的亲一下,也不过蜻蜓点水一般,似这样绵长深入的吻,恍惚已经很久没有了,忽有些惘然。   云懿霆见她同意,翻身下去,很快就取了书来,却是两本,笑道,“我陪着你一起看书。”   若胭也不说话,自顾自翻看起来,云懿霆就紧挨在她身边,温柔的在她头发上蹭了蹭,才心满意足的坐定了,翻书细看。   若胭有心挪开些距离,又于心不忍,想起他这些日子的近乎低声下气的宠溺,微微作叹,到底靠着他不动,却也看不进书,不过是心思游离的胡乱翻着,过了好一阵子,若胭着实看不下去,却不见旁边人有动静,不禁诧异,不知他看得什么书,这么认真,犹豫又犹豫,到底没忍住好奇之心,悄悄的探首去看,虽是极快的扫了一眼,也看清楚了,竟是一本医书,更是困惑,心说这位公子哥怎么还对医学感兴趣了?   正满腹疑惑,忽见他身子动了动,竟伸出手来拉她的手,若胭当他又要胡闹,下意识的就要藏起,却早被他抓住,就有些恼,心说,我还以为你是专注看书呢,原来也是做样子,打着看书的旗号又来拉拉扯扯,想着就要出言,却不见他如往日一般拨弄手指玩耍,而是将手指搭在了自己腕上,不由怔住,这是在探脉呢。   他竟真的在看书?   这倒是咄咄怪事。   云懿霆一边凝眉沉静的探脉,一边盯着书,面容端肃沉稳,全不似寻常轻浮妖娆之态,若胭便知他这是真看书学医,虽然不解,到底没有打扰,安安静静的配合,也凝神注视他侧脸,一时痴住,自己一向见惯他风流态度,也曾见他数次煞气逼人,杀人不眨眼,却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专心致志学习的模样,刹那间,往日那个放荡浪子与冷酷剑客都消失了,只有眼前这个沉静专注的读书人才最真实,最让人心动。   若胭这边心思迷乱,忽见云懿霆眉梢轻扬,唇角勾出一道舒畅的弧线,红唇玉容,十分诱人,又在若胭一见失神之际,扭头看过来,四目相对,若胭心口猛地一跳,慌张的扭到一边,云懿霆却霎时笑靥如花,春光无限明媚。   他轻轻一笑,也不扳她过来,而是自己探过身去,追到若胭面前,把声音放到极致的温柔动情,“若胭,你刚才在悄悄的看我么?”   若胭顿时脸的烧起来,嘴里却依旧倔强,“三爷要看书就好生看吧,你看你的,我看我的,谁看你了?”   “心虚得连说话都没底气了,还不肯承认呢。”云懿霆又是轻笑,饶有兴趣的端详她红得娇艳如桃花盛开的脸颊,索性把书合了放一旁,细细的看了又看,心里又滚烫起来,抑制不住就去抚摸。   若胭飞快的用书挡住。    ☆、学医   云懿霆的手就停在书上,目光黯了黯,唇角的笑容渐渐消退,到底没有说话,自嘲的笑一声,怅惘的后仰,本以为在屋顶上,自己借势强攻一次,可以破除两人之间的薄冰,此时看来,为时尚早,不免心里又一番后悔一番无奈,恨不得立时将面前那本书远远的扔开,然后抛开所有顾及,强行将她攻破,想起成亲前,自己就几次夜入她闺房,半软半硬的抱了温玉满怀,如今娶回来反倒不能动,心头也是积着一团火,到底忍了又忍,心知自己有错在先,让她有了绝念,少不得要耐着性子等她回心转意,又念及她身体未愈,终是直勾勾的盯了半晌,才将狼一样绿森森的眸子收回去,怏怏的合上眼。   若胭闻声知他后退,小心的放下书,也不作声,心乱如麻的垂首假装看书,他的努力弥补与苦苦忍耐,自己岂能不知?只是经历那段地狱般绝望的煎熬日子,自己真是痛苦的恨不得死去,如今也算是又一次重生吧,虽然说服自己重新开始,也不再排斥他的靠近,但是,再深入的亲昵,总觉得难受,会不可遏制的想起他当初对自己的绝情,更会忍不住去想他与菡娘在一起的那么多日子,是怎样的亲热,一想到这里,心就会刀绞一样的疼痛,恨不得发狂。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云懿霆的医书已经被他刚才丢到一边,如今要再拿起来,又有些无趣,倒是失了兴致,只好闷闷的想着心事。   若胭见他就不作声,咬了咬牙,心又软了,轻声问,“三爷刚才看得什么书?”   这也算是没话找话,打破尴尬了吧。   云懿霆某种神彩一闪,脸色又恢复些生气,笑道,“医书,才看了脉象。”   “三爷怎么学这个了?”若胭问,却不好意思问他,你不是早就会把脉么?要不然,一年前杀了孟彩衣,做什么拉我到墙后,探我中毒与否。   云懿霆苦笑一声,又脉脉注视她片刻,轻声道,“上次是我大意,也是我不懂生孕之事,才不知你已……既错失一次,自然要谨记教训,还是我自己学了这些,往后也不必请医了,我天天守着你,天天给你切脉观察……”神色之间,难掩愧疚。   “三爷……”   若胭闻言,顿觉心被什么猛地撞击了一下,钝钝的疼起来,却是越疼越软,似要软化成水,眼眶一热,水气浮上,眼前就有些朦胧了,情不自禁的就依过去,抱住他的腰。   总以为他再多哄自己的花样,也就是甜言蜜语、软硬兼施了,却做梦也没想到他肯为自己学习妇产医书,或许仅仅只是看看书便罢,或许与他一个本就懂伤痛穴位的习武之人而言,多学一点旁的并不是难事,自己还是为此一点感动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缓缓的发生变化,如冬尽春归、冰雪渐消,又如一堵高墙,慢慢的风蚀欲倾。   云懿霆却十足的愣住了,自己近一个月费尽心机的讨巧哄劝,皆是效果不大,没想到一本书就让她主动投怀送抱,早知如此,回家第一天,自己就把这本书挂在脖子上了!当下欢喜的竟有些不知所措,像个被心仪女子表白的青涩少年,低头看着怀中人,傻笑了好一阵,才如获至宝似的捧住。   迂回凝滞的情感像渐渐满溢的江水被大堤堵住,久久沉滞只是不能奔流,好不容易疏通堤底久封的闸门,正开始缓缓流动,一步步将沉积的砂石冲走,就可以一泻千里,就听门外响起云归雁颤栗的呼声,“若胭!若胭!”   若胭惊得慌乱的爬起来,面色尴尬的下床去。   云懿霆此刻真是把这妹妹暴揍一顿的心都有,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有心不撒手,只听着声音已穿过院子到正房前,只好无声的哀叹一声,暗想,看来要和晓莲说一声,往后归雁进来也得先通报才行,可不能由着这疯丫头胡乱闯了,不是都有了意中人了么,怎么还这么没心没肺的,一点人事都不懂!   郁闷的下地整衣,早见若胭迎了出去。   云归雁很是乖巧,就等在厅上,只是整个人都生机勃勃、光彩熠熠,激动的来回走动,十指紧张的绞着,见若胭出来,扬眉扬起,欢快的扑了过去,拉着她胳膊笑不停,也不肆意大笑,轻轻的、娇媚的、喜滋滋的……   若胭自然知道缘故,也打心底里为她高兴,慨然想,世人都只以为归雁被侯爷养得男孩儿一样,与男子打交道毫无羞怯忸怩之色,哪里知道动了春心的归雁,也是个十足的小女子,只瞧她此刻这模样,再见不着平素舞蹈弄枪时的英气,整个人都透着羞涩、兴奋、慌乱……与所有盼到多情郎的少女一样呢。   “若胭,许公子来提亲了,父亲同意了。”云归雁看着她笑,心里的欢喜之情就那般明明白白的摊开在明艳动人的脸庞上。   若胭看着这张青春又幸福的脸,竟有些嫉妒和怨恨许明道,你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德了,能得到归雁这么好的姑娘的青睐;你又是瞎了眼呢,那么久的时间心都被绣住了吗,让归雁一个姑娘家主动、坚持、伤心……   看着小姑子兼闺中好友这样为男子痴呆,她又忍不住打趣,“归雁,你且知羞把,哪有个大姑娘想郎君想成这样的,你就是再高兴,也不能当着他的面这样傻笑,这还没成亲呢,小心他骄傲起来,不重视你。”   云归雁嘻嘻一笑,还没答话,就见云懿霆从内室走出来,笑道,“你这话另有所指呢,这是想借许明道敲打敲打我?”   若胭脸就匀了些粉色。   自打上次意外被云懿霆听见说话,云归雁早知兄长知道自己的事,如今亲事也定下,在这个自小亲近的兄长面前,也不掩饰了,噘嘴笑道,“三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呢,你只说说,若胭嫁给你快一年了,是胖了还是瘦了?”   这话一出,云懿霆就怔住了,痴看着若胭,想起她自从认识自己,就一次次因为自己受苦、消瘦,这一番落水落胎,小脸又瘦一圈,一时目中无限怜惜、自责,无言以对。   若胭涩涩的扭过脸去背对云懿霆,心里也颇为慨叹,暗忖自己这一年来的生活,也着实因为他的出现变得如过山车似的,惊心动魄,酸甜苦辣,百味陈杂,当真是难以尽诉,恨不得长长的叹上一声,到底当着云归雁的面,不敢表露心境,只笑着岔开话题,“归雁,表哥在京州无长辈,父亲可问了这亲事怎么张罗?”   云归雁含羞笑道,“父亲对我说了,许公子家中有祖父尚在,虽然去年离家之时祖父有言在先,许其自择良缘,然许公子也想先修书一封告知祖父,然后再行聘礼。”   若胭看她半羞半喜,又笑起来,“京州距离蜀中千里之遥,书信往返总需一月有余,归雁,你可得把他拴住了,别……”却见她一听这话惊慌起来,便乐不可支,哈哈大笑,“傻归雁,他既是主动来求亲,你放心,赶也赶不走了,再说,都已经收了咱家的信物,还想赖账么?”   云懿霆每每见她与云归雁在一起时,总能笑得开怀,虽云归雁是自己妹子,这不免生了醋意,适才好不容易引她心软投怀,又被这妹妹坏了气氛,早气得牙痒痒的,又看若胭此刻笑颜娇艳,痴态可爱,心里越发的如猫儿挠似的难受,不由得拉过若胭的手,细细摆弄,再向妹妹使眼色,叫她快走。   云归雁偏没瞧着,却红了脸惊问若胭,“你怎么知道收了信物,这个却没听父亲说。”   若胭立时怔住,不知如何作答,心想,因云归雁不知杜氏身份,侯爷自认没有必要告知她这些陈年往事,所以没有把《武策》之事说出来也有可能,再者说,侯爷当时虽说是把《武策》作为定亲信物,其实,更多的还是想着把杜老将军的遗物交还给他的亲戚后人吧。   只是,自己怎么解释这个?总不能说自己和云懿霆在屋顶上偷听的吧。   讪笑两声,若胭想不出应对,不由的去看云懿霆。   云懿霆却根本不回答,直接道,“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个做什么,既是知晓亲事定下,遂了你的心愿,便安下心,回去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还到处跑什么?还不快回去!”   云归雁傻了眼,一时没回过神来,却被兄长一瞪眼,吓得撒腿就跑了。   云懿霆瞧她既出,转到若胭面前,托起她下巴细细看了又看,轻叹一声,便喊晓蓉,“以后每天都要炖一碗参汤,一天也不许落下。”又垂首柔声道,“看能不能胖回来些。”   若胭无语,拍开他的手就走,大庭广众之下,能收敛些不。   云懿霆笑一声,追上去。   接下来的两天倒是安稳中带着喜气,虽然许明道说是亲事还需修书回蜀中请示祖父,但是又说出来实情,早在他离乡北上时,祖父就把他们兄妹俩的终身大事都交给了姑母杜氏,亦说过“孺子可与自行与姑母相商定夺”之言,现在杜氏过世,但是这“自行”二字还是有效的,再者说这云家与杜家、许家又有往年旧情,难道许老爷子还会横加阻拦不成,是以,虽未及男方家媒聘程序走完,这亲事也算稳当当了。   云归雁自己定下心、暗自里欢喜不说,这一家子都跟着高兴,明里暗里都开始张罗起来。   三房云归瑶的嫁妆也正在准备中,如今又多了云归雁,越发的热闹了。   云归瑶本就性子绵和羞怯,又经历退亲一波折,成日里缩在闺房绣活,云归雁却又不一样,她本是个活泼跳脱的,这亲事又是正中自己心意的,能不喜滋滋的满府里张扬已是不错,那满脸洋溢的幸福是掩也掩不住的,一天里倒又来瑾之五六回,只管拉着若胭不放。   云懿霆才瞧着若胭心思有些松动,正打算趁热打铁亲近,却被这妹妹一天到晚的霸占着若胭不放,初时还能忍耐,自己陪坐着笑一阵,无聊了就去书房看书,过了两天,见自家妹子毫无眼力,就着了急,索性出面,强行把她赶出去,沉脸说道,“三媒六聘还没齐备呢,你这成天里急得什么?果真是女大不中留,看你这架势,都恨不得自己带着嫁妆上门去。”不由云归雁多说,就撵了出去,更是叮嘱晓莲,“下次六小姐再来,先问了有何要事,若无急事,便说若胭不在。”    ☆、乞巧   若胭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分明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半晌不得言语。   云懿霆打发走妹子,心情大好,回身又来缠若胭,“总要腾出些时间给我才好,成日里与她黏在一起,也不知你嫁的是谁。”   若胭瞅着他一脸无赖而怨郁的表情,好气又好笑,嗔道,“三爷怎么连归雁的醋也吃,她又不是男子。”   “自然知她不是男子,要不然,哼哼。”云懿霆话至一半便打住,俯身就吻住。   若胭慌乱的往四下看,却见门外的几个丫头都自觉的避开,更羞得无地自容,一把就把他推开,扭头跑了。   次日是七夕,云懿霆一早就在耳边央着,要与若胭一起出去赏景,若胭不愿与他独处,只以“天气炎热、体倦易怠”为由不肯应,云懿霆虽然失望,倒也没强求,云归雁又来,到门口就自己嚷起来,说是有天大的事要和若胭说,晓莲一听这话,也不必再问什么,直接就放了进来。   云懿霆扶额,眼睁睁的看着两人挽手走开,一路低声细语,笑声琅琅。   “若胭,我也不会绣嫁衣呢。”云归雁苦着脸。   若胭愕然看她,然后揶揄而笑,“这有何难?你当初是怎么教我来着,要不,我也去帮你提醒表哥一句?”   云归雁娇羞的瞪她,终是细声的道,“说别人总是容易,我当初说你时,也不知自己会有这一天。我三哥性情如何,我是知晓的,他对你那么好,别说嫁衣了,就是担下所有嫁妆也不会皱眉,可许公子……我就不敢……他本来对我无意,肯娶我我就很高兴了,哪里敢开口让他备嫁衣,他要是知道我连嫁衣都不会做,一怒之下退亲,如何是好?”   “归雁……”若胭错愕不已,盯着云归雁半晌,叹道,“你这是喜欢他傻了吗?你就该扬鞭策马去找他——或者直奔国子监也行——对他说,别忘了在聘礼里放上嫁衣,要不然,我就披三尺红布上轿。”   “啊?”   云归雁张大了嘴,脸慢慢红起来,良久,瞪若胭一眼,扭头跑了。   这下,轮到若胭惊愕了,疾步追出去,哪里还有云归雁的影子,沮丧而担忧的进屋来,就听见内室传来笑声,从压抑到舒襟,声音越来越响亮,若胭滞了滞步子,羞赧的后退,却被人一把抓了进去。   “怎么,你当初就是这么和归雁说的?我要是不给你做嫁衣,你就披个红布上轿?”云懿霆笑得胸口都在震动。   隔着薄薄的绸衫,若胭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被他震得挤出胸口,怦怦直跳,羞恼的道,“胡说!我才没这么说呢!我……我可不稀罕……”这话实在心虚,说到一半,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是是是,娘子不稀罕,是我稀罕,我主动奉上嫁衣,可好?”云懿霆竟没有得理不饶人,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若胭哼哼了两声,面红耳赤,恼道,“你怎么总偷听我说话。”   “这怎能怨我?”云懿霆十分无辜,“我在这里坐着,你说话声传过来,莫非我要捂住耳朵?”   若胭不好说他,低声嘀咕一句“那么好听力做什么,讨厌!”看他长眉扬起,不等他说话,忙又把话岔开,只问,“归雁不会听了我的话,真的去国子监找许明道吧?”天知道自己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   云懿霆轻笑,“极有可能。”   “……”   “去便去吧。”云懿霆不以为然,“那是他们俩的事,不必你操心。”   若胭急了,“要是许明道真的不高兴,还不是归雁难过?”   云懿霆微微一笑,看定她问,“当初我若没有送去嫁衣,你会生气吗?”   若胭怔了下,缓缓摇头。   云懿霆笑,又问,“你是在一开始就想着让我备嫁衣吗?”   若胭又摇头,这是云归雁的提议好嘛,自己从不敢这么想。   云懿霆笑意愈浓,接着问,“看到嫁衣,你高兴吗?”   若胭眸底亮光闪过,温柔莹润,回顾当时看到嫁衣的一刹那,心口忽觉甜蜜,嘴角轻轻弯起,低声道,“高兴……惊喜……”   到晚上,女眷们都去大夫人的庭院,云家有惯例,似这等节日都是三房人轮流操办,今年恰好赶在大房。   若胭很高兴,大房的景致最是怡人,往日数次观赏,不论春秋,都是白天,似今儿这般仲夏夜景,却是首次了。   看得出云府很重视乞巧节,若胭到时,园子里已经装扮,各式精致玲珑的灯笼点缀枝头,映照着七彩绚丽的花朵,明暗虚实、交相辉映,备添娇艳,深蓝如海的天空,洒满晶莹闪烁的星光,一轮弦月刚刚升起,温婉皎白,在淡如烟雾的云彩中姗姗上升,亭亭立在一株木槿的枝头。   满园光辉,遍地流彩,馨香浮空。   此景醉人。   夜景虽美,蹁跹于花丛中的女子们更是胜花一筹,除若胭孝中不便妆点,其他人都盛装满饰,云归暮和云归雪子不必多说,连在闺房窝了好些日子不露面都云归瑶也来了,虽还是少女装束,但那一举一动已颇有已婚女子的端庄婉柔,娇羞之态隐隐流露,姐妹几个少不得围着她打趣几句,云归瑶也不说话,只是垂了粉面,轻绞娟帕。   王氏意外的描了浓妆,衣饰娇艳,垂眸含笑的站在花阴下。   何氏也来了,虽然侯爷之言有“禁足”之意,但是这乞巧节是女子的节日,总不能不许,何氏倒是聪明,打扮得不算张扬,话也比平时少,大家只当她有孕在身,不便嬉闹,只是问候几句胎儿安好之类的话,倒也没多闹腾。   若胭虽不喜她,但是这样场合也不会显现喜恶,随着众人说几句“大嫂只管安养,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的话,算是走个过场,并没多少真心实意了。   何氏温柔娴淑的笑着道谢,站在花枝下,脸上大片大片的阴影,显得笑容甚是牵强,连声音也凉凉的。   接下来,大家一起燃香吃饼、穿针引线、点孔明灯,这是历来的习俗,若胭却是第一次见识,因张氏厌恶所有带有文艺、灵巧、吃食等性质的节日,梅家是从没有乞巧一说的,嫁来云家这第一年应对,诸事不会,然则这样的常识,她是不敢向佟大娘请教的,只恐引起疑心,只好把眼睛放亮,处处跟着大家后面,倒也没出什么差错,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这一遭。   只是穿针一节中,若胭颇为紧张,这绣花针可比上辈子缝衣服的针小多了,纤细银亮,如一截头发丝,捏在指尖,心已提上了半截,接着何氏笑着走来,递过一根银灰色的丝线,笑道,“素闻杜氏太太好针线,想必三弟妹也是女红好手,今儿我等可要向三弟妹学习了。”   看了看手中的线,比头发还细,若不迎光细看,几乎看不见,偏何氏为她分了银灰色,这个颜色在月光下更如隐身一般,分明是故意了,若胭心里苦笑,又说不得,只好咬牙道了谢,回敬一句,“不敢,大嫂既知我娘家母亲之事,自然也知我得其教导时短,连皮毛也不曾学得,倒是大嫂,自幼受教大家,想必针线了得,正好为我等做个榜样。”   云归雪看着她一撇嘴,嘀咕一句,“我瞧着就不咋的。”   云归雁已经笑嘻嘻的过来道,“有我在,怕什么,我年年今夕,都恨不得用剑将这针线斩断。”   大家听这话就笑起来。   最后,若胭并不是倒数第一完成任务,后面还有云归雁垫底呢,何氏最先将线穿过,绕在一枝花上,大红的丝线坠着银针,飘悠悠的垂下来,云归雪带头欢笑,赞道,“年年都是大嫂第一。”   若胭不在乎这个,只要自己不是最后一名就好。   乞巧常规节目过后,各自活动,云归雪嚷嚷着要上街买香囊看莲灯,云归暮立刻表示同往,又拉云归瑶一起去,云归瑶怯怯的拒绝了,低声说是要回去做绣活,云归暮不依,非把她拉走了,云归瑶哪里是忙于绣活,只因已经许了人家,不便抛头露面,又拧不过姐姐,只好眼巴巴的问云归雁,“六妹妹你去不去?”要是云归雁也出去凑热闹,自己心里就平衡些。   云归雁原本心里还惦记着事,但听这话,略一迟疑,也点点头,“好,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转身问若胭,若胭摇头,含笑垂眸,先行一步。   何氏眼睛直发光,她是很想去的,奈何有了身孕,不敢再去人多拥挤的地方,更不敢违背侯爷的话,讪讪笑两声,依旧回霁景轩去。   云懿霆早就等在外面,闻得动静立即去把若胭拉出来,哄着她去园子里漫步,不想云归雁又跟了过来,若胭心里也念着白天的事,只刚才人多不便多问,丢开云懿霆就挽过云归雁和她一边,问嫁衣之事,云归雁撇撇嘴,低叹一声,“我确是去了国子监,朱大人说许公子今儿沐休,我就去了古井胡同,只是到门口,我又怯了。”言讫,懊恼不已,“若胭,我似乎变得窝囊了,全无往日胆识。”   若胭心说,这种事,有什么窝囊和胆识之说?   终究是个女孩子呢。   两人走一路聊一路,若胭笑道,“还早着呢,就算过了聘,还不知吉日怎么定,说不定侯爷舍不得你,再留你两年再出门也未可知。”   到分路时,云归雁才又笑起来,“是呢,早着呢,我可不能这么早让他知道,只等程序过定,他想退亲也难了。”   若胭忍不住噗哧就笑出来。   云归雁走后,若胭想着云懿霆这几天处处“不得意”,也软了心肠,与他于花前月下信步而行,云懿霆自然是使尽了招数逗她高兴,这一晚走下来,工夫也没白费,若胭话虽不多,却也凡是顺从,不曾闪避。   一宿无话。   次日请过安后回瑾之,早膳后,若胭回房看书,云懿霆跟进来,从身后搂住她腰,轻轻的咬她耳根,若胭羞且恼,轻叱“松开”,只是挣不脱身,云懿霆轻笑,尚未说话,忽见晓莲急步过来,禀道,“主子,侯爷请您过去,周府来人,说是老爷子不好了。”   屋里正在拉扯的两人闻言,俱变了脸色,若胭也不与他赌气生分,急道,“三爷,你快去看看老爷子。”推了他出门。   云懿霆点头,“你在家等我。”匆匆出门去。   若胭心知周老爷子近一年来,身体都不甚好,早在去年明妃晋升大宴上,就听说了老爷子卧病在床,那样的大喜都没能下地接受宾客贺喜,后来又数次因咳喘而浓痰封喉,险些背过气去,也多亏了抢救及时才一次次化险为夷,也不过是拖得一时罢,前不久太子出事,死后尤贬为平民,太子妃自尽于娘家,周家于此一事中牵连甚大,虽说最后脱身,到底大伤元气,老爷子也必是深受打击,故而这一次病危是真真的极险了。   “但愿能挺过这一劫,天赐寿数。”   若胭轻叹,忆起数月前,自己因担忧云懿霆生死,“利用”老爷子奔走求情,至今感念甚深,虽从未见过面,心里也是尊重万分,愿他老人家福寿绵长。   其实,岂是她一人乞求上苍多给些时日,三房上下此刻也都拧紧了眉,数日前,才刚定下云归瑶与周二爷的亲事,商定了今年的十一月十八日为良辰吉日,两家现如今正热火朝天的准备,老爷子要是这时节闭了眼,周二爷就须得服丧,按规定孙辈为祖父母府齐衰一年,是以这亲事就得往后推了,云归瑶已年满十六,再拖后一年就是十七,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了,倒不是等不起这一年,只因前些日子因周家卷入太子之事已经心有不悦,再出个丧事,心中更是忿忿。   然则,再不乐意,亲事已经定下,更兼上次周三爷亲自登门致歉,又有大老爷发话在前,三老爷和三太太也不敢再提退亲,只少不得发一通脾气。   云归瑶在闺房中也得了消息,不由的摸摸额前浅淡疤痕,幽幽叹一声,低头继续绣活,她素来是个软绵内向性子,这辈子最惊人的一次举动就是以死相逼不肯退亲吧,如今这亲事也算是自己坚持来的,再要如何,也只得面对。    ☆、中衣   若胭在屋里转了两圈,让初夏去雁徊楼走一趟,回来果然说云归雁带着丫头都过去周府了,一时想着云懿霆身边没个人跟着,就让晓萱过去,晓萱却道,“奴婢不能离开三奶奶,一步也不能离。”   若胭心知这必是云懿霆有叮嘱,想起无孔不入的何氏,也不勉强,到底放心不下,还是打发了晓莲过去,“恐周府上下忙不开,照顾不过来,你去跟在三爷身边,要见他忙着顾不得自己,递个水也好,再有什么事,也能传个话回来。”   晓莲抬眼看她,轻轻应了声,似乎少了些许往日的冷漠,转身就走了。   晓蓉嘻嘻笑,“还是三奶奶心疼主子,连喝水这点小事都挂着心。”   晓萱和初夏几个都掩嘴笑,若胭有些脸红,嗔道,“你们少取笑了罢,这有什么心疼不心疼他,不过是心疼你这丫头,若他也病了,你每天熬药可忙得过来?”   晓蓉也不怕她,只是答道,“奴婢倒觉得,主子若真是病了,只怕三奶奶的病就好了,这也未必不好。”   这一句话说出,连初夏都赞,“晓蓉,你可是越发的会说话了,三爷若知你巧言解了三奶奶心病,必定重赏。”   若胭一听这几个丫头越发说的没个章法,也不好沉脸斥责,倒是红了脸关门,只做不理会。   到午后,云懿霆仍是未回,若胭心中不安,独坐窗前,初夏进来几次劝她午睡,可她哪里能入眠,摆摆手示意她退下,错眼却看见床边搁着一本书,定睛一看,正是云懿霆先前看的医书,一时兴致起来,取过来翻阅,果然见其中有关孕产方面知识的内容都格外做了批注,可见他确实用心在学,想起他的好来,心又软了几分,指腹轻轻摩挲书页,就像他平时里轻柔抚在自己脸上,又是一阵感慨,低喃,“我如今越发的不认得你了,也不知你心里究竟怎么待我,为什么绝情时那般绝情,等我心死要走,又百般挽回,又是何苦呢。”   对着书怔忡了片刻,缓缓合上,心知周老爷子这一回怕是难熬,云懿霆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索性起身去书房,要练练字,却见晓萱和初夏在低声说什么,两人脸色皆是不悦,就扬声问,“你们俩说什么?”   两人却异口同声的答道,“三奶奶,没说什么。”   越是这样,若胭却越是起了疑心,但知两人性格,有心要瞒住什么,是不会轻易说出的,也不追问,不想迎春从外面进来,手里提了个粉嫩的锦缎包袱,见了若胭就上前笑道,“三奶奶,适才奴婢从外面回来,恰好有位姑娘在府门外徘徊,要找三奶奶,说是这个包袱要送给三奶奶,奴婢就带了进来。”   晓萱脸色大变,正要喝止,已听若胭诧问,“姑娘?可问了叫什么名字?”   这倒是奇怪,谁会给我送包袱来,我认识的姑娘统共也没几个人,除了云家和梅家的几位小姐,就只有闵嘉芙了吧,莫不是她?可她有什么事,只管报了名号进来即可,难道凭着闵二小姐的身份,还有人拦着不成?   正心里猜测,就听迎春笑着答道,“奴婢问了,姑娘说叫菡娘。”   此二字一出,若胭身子顿僵,面颊红晕刷的消尽,这个名字简直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每次想起都会往心脏里扎进去几分,如今都缠上了血肉,怕是拔不出来了,冷不防迎春就这么大剌剌的说了出来,若胭就觉得心口刺痛,也知迎春不知内情,只是竭力做平常之色,请问,“她说什么了?”   迎春犹自笑道,“她说她曾与三奶奶有过一面之缘,想必三奶奶是不会忘记她的,得知三奶奶与主子情深恩爱,很是为三奶奶高兴,特送薄礼,希望三奶奶看了就会明白她的心意。”   一面之缘?不会忘记?   若胭恍惚笑一声,是啊,自己怎么会忘记她,自当永远记得这个人呢。   只是,她送礼来,是什么心意?   若胭静静的看着那锦缎包袱,捏了捏拳,接过来,初夏有些急,两步过来要拿走包袱,若胭抓得极紧,道,“不必,她送给我的,我便看看。”也不理众人,径直提了包袱进屋,放在桌上,慢慢的解开,赫然露出里面一件衣裳来。   若胭的心陡然就跳了上来,慢慢翻看衣裳,那颗跳上来的心又随着手的动作极快、极快的往下跌落,她就死死的咬住下唇,将衣裳的袖口翻出来,指尖触及袖口精致而熟悉的花纹,忍不住颤抖,心却一直下坠,坠到黑不见底的深渊。   这是云懿霆的中衣。   这心意,便再明白不过了,人家连面也不必见,将衣裳往这一送,就是要自己睁眼看仔细了,云懿霆曾经在她那里脱了衣裳,并将衣裳留下,至于他们在一起做了什么,请随意想象。   淡淡的香气从衣裳里飘出,钻进若胭的每一个毛孔,刺激她的每一个感官细胞,直叫她浑身冰凉。   云懿霆从不熏香,这香味虽是极淡,却甜腻柔媚,最是女子爱用的,不是菡娘的,又是谁的?   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呢,要让若胭清楚明白的知道云懿霆曾与她亲近缠绵,衣带遗落。   “三奶奶……”初夏的声音低低的、紧张而愤怒,从身后传来。   若胭动了动僵直已久的眼珠,长睫一颤,两串泪就滑了下来,却没回头,强作了个轻笑,低声道,“没事,你出去吧。”身体却不容欺瞒,遍痛起来,又将包袱慢慢的系上,把手缩在胸口,不想再碰触一下。   “收了。”   初夏皱眉探问,“三奶奶,您真要收了?”   “一片心意么,为何不收?”若胭冷冷笑,双腿一软,顺势坐在椅上。   “那……等三爷回来,告诉三爷?”   若胭将目光从包袱收回,苍茫冷笑,“自然要他看看,要不是他,我怎会收到这样一份大礼。”   初夏没再说话,目中也是忿恨不平。   却见晓萱在门口道,“三奶奶,四爷来了。”   若胭正是满腹幽怨,谁料想云懿诺突然过来,不好将他拒之门外,少不得压抑住激荡悲伤的情绪,强行做出平静宁和之色,出去相见。   云懿诺就站在厅上,清俊端仪,若胭怔了怔,许久没有认真打量这个四弟了,似乎他又长高不少,这个年龄的男孩儿,真是见风就长,如今站在若胭面前,已高出不少来。   “四弟,请坐。”若胭微笑,即使心里仍是难以平复的激动与悲怆,面上还得做出笑来。   自从那次借了书给他,这孩子就时不时的过来一趟,借了还,还了借,若胭很是喜欢他这种爱学习的态度,心知他自己也必定另有许多存书,也是要看得,真难为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沉得下心来这般海量阅读。   “三嫂,我来看书,可是打扰了三嫂?”云懿诺打量着她,似乎瞧出她眼底堪堪散去的悲苦,声音也跟着变得低沉、迟疑,“三嫂,你……不高兴?”   若胭心潮大动,再次整顿笑颜,“哪有不高兴,四弟肯来看书,我高兴着呢,来,我们去书房。”当先一步前行,回首含笑向他点头。   云懿诺就望着她愣一下,紧步跟去。   如往常一样,若胭把他带去书房便不管他,由着他自己挑选,云懿诺通常都是选一些中庸策论或是文史之类的书,若胭知道他从学宫廷,陪在皇子们身边,自然学的都是皇子们必须知道的知识,其实这一类的书,瑾之书房备得不多,但云懿诺每次来,总有收获。   这次却略有不同,竟挑了本《实地勘录》,这书若胭看过,讲的是地理风貌与各地人情,就有些诧异,问,“四弟怎么看起这书来了?”   云懿诺据实答道,“昨天放学时,齐王去了课堂接皇长孙,与我说了些话,齐王说我应当看看关于疆域风情的书籍,了解山河与民俗,以博学增识。”   原来如此,若胭知道秦先生是齐王幕僚,秦先生学识渊博,杂收旁通,齐王既然看重他,必定也是认同他的观点,因此这般指点云懿诺也在情理之中,遂笑道,“齐王殿下言之有理,你看看总有好处,看了这书,犹如踏遍河山万里,胸中自有丘壑。”   云懿诺也笑,“三嫂说的是,我尚不能行万里路,总能读万卷书,若能将万里河山在书中阅尽,也是一桩幸事。”   若胭笑赞,然则心里却叹,纵然读尽万卷书,也不及行万里路有趣又真切呢,可怜自己这辈子大约是走不出这高墙了,这一生穿越,说到底也不过是“梅府、云府两点一线旅游”罢,到老来,自己可能要在瑾之的墙上留下一句“梅若胭到此一游”,聊作纪念。   既挑好了书,云懿诺并未急着离开,似乎有话要说,却难以开口,几次欲语又止,终是垂首不作声。   “怎么,四弟有什么话不能直言?”若胭瞧出他神色不对,心忖这孩子许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需要自己的帮助,又脸皮薄呢,索性主动问他,“在三嫂面前,不必拘着,有话只管说。”   云懿霆抬了头,复杂的看她一眼,又迟疑了片刻,才终于说道,“三嫂,三哥对你还好?”   若胭怔住,随即回神一笑,“很好。”心说这孩子懂什么好不好,只是肯说出这句关心的话,已十分难得,又想起那次琴儿张狂登门,恰好遇上他来,竟是一通怒斥将琴儿骂走,很是气势凌然,自那之后,琴儿再没出现过,必定也是被他震慑之故,他今日又说这话,何尝不是因为亲眼见着琴儿,才知道自己兄长的所为。   云懿诺见她说“好”,也不知信是不信,倒没再追问,只是颤了颤眼睫,又垂下头去,轻轻的说了句,“那就好。”接着就默不作声的站了会,告辞离去。   若胭困惑他今日情绪多变,又想孩子的心情也的确没个定数,没什么打紧,笑着送出,扭头就丢开了。   再回头,见迎春笑嘻嘻的和小丫头在廊下说话,若胭不知该喜该悲,琴儿曾在瑾之住了十余日,大家都看在眼里,因此知她存在,然而菡娘被安置在外,晓萱几个又口风甚严,因此竟无人知其存在,恰好琴儿其后也不再过来,即使后来有流言传出,说云懿霆在外藏娇,大家也只以为藏的是琴儿。   那么,琴儿实际去了哪里?   若胭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是云懿霆真的也另予安置,还是有了新欢就舍弃旧爱,把琴儿还给太子了?   哧!这与我何干!   若胭愤然而笑,怆然回屋,却见晓莲从外面进来,径直跟进内室,禀道,“三奶奶,周老爷子病情甚危,太医院的大夫都去了五六个,主子让奴婢回来告诉三奶奶,今儿晚上应是不回来了,叫三奶奶自个吃饭、安歇。”   “嗯。”若胭一听到云懿霆的消息,不由又想起那件香气氤氲的中衣,面色便不太好看。   闭眼枯坐一阵,睁眼一眼,晓莲竟然仍是站在原地,不动如山的看着自己,略一惊讶,就明白过来,这是要等自己的回复再送去周府呢,因心里恼恨云懿霆,若胭实在不想说什么关怀体贴的话,挥手道,“你去吧。”   晓莲看看她,又等了等,确认若胭不会再说什么,目光一动,转身离去。   初夏却错身进来,面色凝重,道,“三奶奶,梅府来人了,要见三奶奶。”   “哦?带进来吧。” ☆、事发   若胭皱了皱眉,暗暗猜疑梅家又出了什么事,慢慢往厅上去,初夏已经先行一步,领了个丫头进来,面生的很,梅家这一年来,不停的卖丫头、换丫头,到如今,若胭已认不得两三个了。   那丫头倒是个有眼色的,才进来看一眼若胭,纳头就拜,口称,“二姑奶奶,老太太打发奴婢过来请二姑奶奶回去府里一趟,因章姨娘当时离开,小院里的东西都没收整,前儿个捯饬时发现章姨娘留下些东西,看那意思是给二姑奶奶的,老太太让二姑奶奶去认一认,若还是要呢,就拿过来。”   若胭纳闷,章姨娘南下已经数月,临走之时,自己是亲自送的,并未听她说起有什么东西留下,怎么这会子又冒出东西来,何况她身份跟着两人,隔三差五的传信过来,要真有什么东西要给自己,就是当初忘了交代,后来也大可信中转达,又怎么会只字不言?   这其中,大有蹊跷。   虽是心中生疑,若胭却没当场说破,暗暗冷笑,既然拿着姨娘做幌子要哄我过去,必是有我非去不可、又摆不上台面的理由,上次是小郑姨娘流产,要我滴血作法事,这一次不知又是什么妖法,我也不怕,就过去看看,有晓萱在身边,难道梅家还能把我如何?   若胭这般想了一圈,就清凉的笑一声,“既是姨娘留给我东西,自然要去取了来,总不能辜负姨娘的心意。”当即就吩咐晓萱去准备马车,初夏上前扶着,三人直奔梅府去。   既是明说了老太太让自己去的,若胭就再不做他想,径直进了中园,屋子里很多人,张氏、梅家恩、大小郑姨娘以及梅映雪都在,张氏面无表情,半搭着眼摆弄膝上的衣襟,只嘴角一撇一撇的,不知是何用意,梅家恩面沉似水,怒气隐隐,其余的人都是半遮半掩的幸灾乐祸。   若胭淡漠的扫一眼,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也不惊惧,上前给张氏和梅家恩行礼。   张氏不语,倒是抬起眼来看她,长长的叹口气。   梅家恩重重的哼一声,眼神顿显严厉,喝道,“跪下!”   才进门就叫下跪,这是怎么回事?   即便若胭早就猜出他们又有算计,也没想到这么直接,偏不依从,挺直了背脊,淡淡的问,“老爷,我做错了什么?”   “不要脸的东西,你还好意思问!”梅家恩勃然大怒,指着她就骂,“梅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当头挨这一顿骂,若胭眼睛微微眯起,俏脸也沉了下去,凉凉的与梅家恩对视,却不与他一样暴怒,静静的听他骂完,才道,“我这才刚进门,老爷二话不说,就这么劈头盖脸的辱骂,怕是不太合适吧,不过,怎么说你也顶着个父亲的名头,大我一辈,想骂便骂,这我也认了,但总该说出个骂我的理由来,我若果然做了错事,自然由着你骂,作声不得。”   梅家恩看她犟嘴,还要怒起,张氏拉住,“老爷生什么气,你还不知咱们这位姑奶奶吗,向来都是这样,别的姑娘家一听这话,羞也羞死了,只有这二姑奶奶,还能面不改色的顶嘴。”   若胭一听便笑起来,“老太太说的倒有些理呢,我若不问明白了,只管听着无来由的辱骂,只怕不是羞死,而是冤死了吧。”眼见着张氏大变脸色、梅家恩也愈发的怒发冲冠,不等他发作吼叫,略提了提声音,又接着道,“老爷骂也骂了,还是直说来龙去脉吧,总不是今天吃多了辣子,故意把我叫过来发发火气便罢?”   “混帐东西,你这是拿我奚落不成!”梅家恩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她道,“你今儿当着我的面承认,是否早与云三爷私通!”   此言一出,若胭心猛然一跳,脸就白了,脑海里倏的闪过很久以前的一个夜里,自己抱着云懿霆的腰,哭着求他去救初夏,那一瞬,门大开,数人当门而立,无不惊骇……冷声反问,“老爷,私通二字也能乱说?我已嫁给三爷近一年,这门亲事难道不是老爷做主的?今日里倒说出这样惊人的话来,打得是谁的脸?”   若胭极是恼怒,且不说来由,只恨梅家恩既然要审问自己,却不避众人,不论实情如何,都不是荣耀的事,总该隐蔽着些问,再说,好歹自己也是这府上的小姐,这关系隐私颜面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姨娘在场旁听,又何必让梅映雪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在场,可见梅家恩和张氏是为了打压自己,连最基本的道德礼仪都不讲究了。   不想,若胭说完,梅家恩还没来得及斥骂,得意洋洋旁听的梅映雪突然跳起来嚷道,“你做了那丑事,只当能瞒得住吗?自有人看得清清楚楚的。”   “三妹妹,你还没出嫁呢,坐在这里已是不宜,怎么还如此言之凿凿?”若胭睨她一眼,嘲意尽显。   梅映雪面色微微一红,却毫不避缩,仍是昂首道,“你的丑事是我先得知的,我自然要在这里,怎么,你怕了不是?”   怎么是她得知的?若胭脑子里乱乱的,心里也晃悠悠的没了底,虽说事情过去已久,一向捂得死死的,但是,谁知道谁会透露口风呢,究竟是谁,郑金安?若胭第一个想到她,只因她是郑家人。   “把秋分带上来!”   不等若胭多想,梅家恩已经大喝一声,紧接着,有人从后堂推出一人,赫然就是秋分。   若胭的心陡然就沉了下去,竟然是她!章姨娘离开时,身边只跟着春桃,秋分留下了,没想到……   秋分全身颤栗,被推着到屋中央,跪在地上低埋着头,呜呜的说,“二姑奶奶,奴婢……奴婢对不起二姑奶奶……”只是哭过不停,却没说什么。   梅映雪跳上前,指着她喝道,“秋分,你哭什么!快点说!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她能奈何你什么,你是梅家的丫头,你说出来,自然有老太太、老爷和我给你做主!你要是知情不说,可别怪我罚你!”   若胭眼睛紧紧的盯着秋分,心里怦怦直跳,秋分,说与不说,全在你。   初夏紧张的上前,在若胭身后低唤,“三奶奶……”   若胭摇摇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所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是如此吧,不管原因如何,在世人看来,这件事的确是自己举止失礼了,故而,事实的确存在,只在于秋分肯不肯隐瞒。   秋分伏在地上,被梅映雪警告后,单薄的身体抖了抖,到底还是哭着说了出来,“奴婢实说,一年前,就是初夏被赶出去那个夜里,奴婢听到二姑奶奶屋里有动静,就推门去看,却看见……看见二姑奶奶……”支吾着停下来,却在梅映雪的连声催促中,继续道,“奴婢看见二姑奶奶……和云三爷抱着……是二姑奶奶抱得云三爷……云三爷也抱了二姑奶奶……”   若胭的心急剧的跌落,冰凉透顶。   她到底还是出卖了自己。   初夏猛地打了个冷颤,突然大声喊道,“秋分!你不可胡说!”   那一天,她已经被打得昏死过去,不知被丢在哪里,等醒来已经身在齐王府,后来再回到若胭身边时,若胭已经嫁给云懿霆成为三奶奶,她知道是云三爷救的自己,也知道是若胭请云三爷帮的忙,却始终不知道内情究竟如何,更不知道在那个夜里,还出了这个事……   不知为何,她居然信了秋分的话,或许,仅仅是因为若胭没有激烈的反驳,依若胭的性子,谁要敢这般诬蔑,还能这般沉得住气,由着人往下说?   秋分见初夏喝她,哭着道,“没有,奴婢没有胡说,当时章姨娘、春桃都在,大家都看见的,对了,郑家小小姐也在,她也看见了。”   郑金安?她怎么会在?   众人皆惊愕不解。   梅家恩皱眉问,“她去做什么?”   秋分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她的确在,奴婢绝不敢说谎……”   若胭脸色越发的白了,秋分一个证人指证,自己已是无法反驳,再加上郑金安,两个证人异口同声,自己怕是毁于此了。   否认?若是自己坚决不认,只咬定了绝无此事,再以梅府声誉要挟,张氏和梅家恩大约也要相让几分,最后算个糊涂账,只是,自己从来不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人,若是此事从无人提及也罢,既然被人摆到台面上来,就断然说不出“我没有”这样的话来。   如今,只看郑金安了,她若也站在梅家阵营,我只能承认,别无二话。   梅家恩还在狐疑,大小郑姨娘与梅映雪已经喜颜毕现,郑金安是郑家的人,既然她也在,这证人自然又多一个。   张氏缓缓道,“既然这样,就把她也叫来,当着众人的面问一问。”   若胭不动如山,不管心里如何激荡,面色始终冷清平静。   初夏却不由的晃了晃身体,她飞快的回想起若胭曾经告诉她,当时自己被打得半死丢出去,是郑金安偷偷报信,若胭才能得知消息,请云三爷帮忙,依自己当时的伤势,若是在荒野过一天两天,是必死无疑,所以,很有可能,郑金安确实在那个夜里去见了若胭,也恰好遇上云三爷,只有那么的及时,自己才能得救。   如此说,秋分所说,千真万确了?——而若胭当时所为,只怕正是为了自己请求云三爷相助。   早有人得令去传唤,很快就见郑金安进来,梅映雪不等她行礼,就道,“金哥儿,你说,一年前的夜里,你是不是亲眼见到二姑奶奶和云三爷……”   “咳!”梅家恩到底听不下去,狠狠的瞪她一眼,打断了话,一个闺阁小姐说这话,连自己都觉得不妥,自己接着问,“金哥儿,秋分说你们都亲眼看见一天夜里,二姑奶奶和云三爷行为不检点,可有此事?”   郑金安进了屋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屋里众人,就被两人追问此话,心里猛地一紧,下意识的就去看若胭,只见她苍白着脸,倔强的挺直身子站在那里,没有哭闹、没有否认也没承认,沉静得让人看不透,心略动,又低头看了眼伏地哭泣的秋分,然后缓缓摇头,清清楚楚的说道,“没有!我没有看见!”   若胭惊而望去,只见她神色明朗,语气坚定,一时倒愣住,没想到,她否认了。   自己一直维护的丫头出卖自己,而一向视自己为仇敌的郑家却出了个肯庇护自己的人,这也是造化弄人了。   初夏腿一软,险些要为郑金安跪下,她这一句话,救了若胭。   “金哥儿!”   这厉声一喝,却不是出自某一人,而是张氏、梅家恩、梅映雪等多人。   这倒是奇了,居然他们都不信郑金安。   张氏沉着脸,提醒道,“金哥儿,秋分已经说出你的名字来,想必你是知情的,要不然,她说谁不好,偏偏说你?你也不必有顾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你是个好孩子,向来不说谎的,我也很喜欢你,你只管说出来,纵然有什么事,我也护着你呢。”   这分明是怂恿郑金安指认!    ☆、证人   “三奶奶!”这下,不仅初夏急,晓萱也沉不住气了,她倒不在意这点事会影响云懿霆的声誉,在若胭之前,云懿霆的声誉早没什么可说的了,他自己也从不在意的,但是三奶奶的名声不同,容不得别人泼污。   若胭仍是摇头。   郑金安显然没有听张氏的话,仍是坚定的回答,“老太太,我实在不知情,我从未去过二姑奶奶房间,更从未见过二姑奶奶有何不妥之举。”   “金哥儿,你是姓郑的!怎么吃里扒外……”大郑姨娘终于忍不住叫嚷起来,却还没说完就被梅家恩喝住了,“说话怎么这样粗俗不堪!”只好又缩了回去,到底恨恨的瞪着郑金安,恨不得把这个侄女揪过来暴打一顿。   秋分也道,“你明明是看见的,你为什么不承认。”   郑金安冷冷的瞥她一眼,跪了下来,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我实在没有看见,再怎样也不能诋毁二姑奶奶名声。”说罢,又看定秋分,道,“你本是二姑奶奶身边的丫头,听闻二姑奶奶对你极好,从来舍不得让你干活,凡事把你护在身后,怎么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忘恩负义了。”   此一言,众人皆怔住,各人心思翻腾,表情百般变换。   郑金安偏又继续说道,“秋分所说之事已过去很久,二姑奶奶已经出嫁,且嫁的正是云三爷,这亲事又是两家商议妥当,六礼齐全,京州无人不知,人人都称道是好姻缘,何必又翻起这莫须有的旧账来?倒显得自己给自己耳光了,若是二姑奶奶没了脸,难道这府上又有谁长了脸?”   若胭此时已震惊不已,再想不到这个小小的女孩儿竟能说出这样通透明白的道理来,竟是比这合府的人都通达几分呢,不禁又苦涩,自己屡屡被至亲之人伤害,却被一个完全想不到、无情无分的孩子相救,这样的亲疏、恩仇之别,实在无言语可表。   郑金安的一番话,情理真切,却似一记耳光打在众人脸上。   “金哥儿,你好大胆!”梅映雪到底没心没肺,先怒了起来。   张氏反应最快,呵呵一笑,“金哥儿说的正是,我们哪里就会说出去这些,这府里的脸面最大呢,罢了,金哥儿的话我是信的,她说没有就必定没有了,都是秋分这丫头没轻没重的,这事儿往后不必再提……”   “奴婢没有!”秋分受了委屈,已是了分寸,她本来年纪小,还不懂人事,被张氏这么一说,又抖出一件事来,“奴婢说的都是实话,不止是二姑奶奶和云三爷抱在一起,二姑奶奶还在梦里叫云三爷的名字呢。”   又是一个重磅炸弹。   若胭叫苦不迭,眼见着这事即将过去,又揭起一桩来,可梦语之事也是真实,自己仍是无可辩解。   “秋分,你疯了不是!”初夏大喝,这个事她记得清楚。   梅映雪眼睛一亮,顾不得身份,冲上来一把扭住秋分,急促的催道,“你说,你说出来,究竟怎么回事!”   秋分欲说,初夏又厉声喝住。   梅映雪只是催促不止。   若胭终是忍不住冷冷一笑,道,“三妹妹这么急着致我于死地呢,真不知道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金哥儿说的对,我已经嫁人,嫁的正是云三爷,就算你证明了什么,对我的婚姻有什么影响?可是三妹妹你就不同了,你马上就要出嫁了,有这闲时,还是该猜一猜齐大人的心思为好,不知道齐大人会不会愿意娶一个千方百计宣扬自己姐姐丑事的女人,你要是还想做你的齐太太,就要知道齐大人会喜欢你什么、厌恶你什么,可别害人终害己。”   梅映雪脸色刷的惨白,连退两步,满脸的惊恐与怨恨之色。   张氏忙笑道,“好了,不过是一场误会,哪有什么丑事不丑事的,不过是我们想念二姑奶奶了,请二姑奶奶回来见过面,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说说话。”   剧情急转,大小郑姨娘和梅映雪咬碎了牙,尤其小郑姨娘,从头到尾都是一语不发的坐在角落里,看似柔弱、不引人注目,那双憔悴得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像匕首一样发出冷厉阴森的寒光,直勾勾的盯着若胭,她恨极了若胭,因自己没了孩子、没了盛宠的倚仗,更没了生育的能力,大夫说,她以后怕是再难有孕了,听了这话,张氏就再没给她好颜色过,一个不能生养的姨娘,在主人家里,地位连贱婢也不如,若非娘家在此,这梅府里早也没她立足之地了,想到杜氏的下场——她既是正室,又生了大少爷,尚且死得凄惨,何况自己?——就不由的浑身颤栗,而这一切,都是若胭造成的,若她同意滴血作法事,兴许,自己还可以再生养。   若胭,斩断了她的希望。   若胭虽知她心里不喜欢自己,也没想过她会恨不得撕碎自己,毫不在意,只向着张氏冷笑,“老太太一向疼爱若胭,若胭心里都是铭记的。”   张氏此时也是心口堵着一口闷气,她打着章姨娘的名号把若胭骗过来,原来就是为了让若胭身败名裂,跪在自己脚边磕头痛哭、认罪求饶,来显显自己的威仪,她自是早就笃定有秋分和郑金安两个证人在,若胭是百口莫辩了,却万万没想到郑金安会义正言辞的偏向一个外人,如此,两个证人一正一反,自相消和,都不需若胭再做申辩了。   到如今,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叫若胭轻松松脱手去。   可不恨极?   “金哥儿,你今日义举金言,若胭感激不尽。”若胭走到郑金安面前,恭敬的行了个礼,肃容端颜的道了个谢。   郑金安微微摇头,侧身避过,道,“二姑奶奶客气了,金哥儿虽是人微言轻,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若胭向她温暖一笑,不再多说,又转身,淡漠的扫过一周,目无表情的说,“看来,我姨娘是没有东西留给我,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然后转身就走。   她心里清楚,其实今日之事,并非这些人凭空捏造、无端诬陷,自己与云懿霆也的确在婚前就有亲昵行为,只是这种事,即便有人知晓,也该是极力隐瞒,何况他俩已经成亲,可是张氏等人显然为了打压自己,已经不惜一切了。   还是赶紧走吧。   许是郑金安的倒向让众人都有些懵了,又或是她那些话的的确确在每个人心里都扎了一针,一时无人再说话,气氛既是古怪,竟由着若胭带着两个丫头明晃晃的离开。   踩过一段石板路,两边的万年青已经长得乱糟糟的不成模样,三人一语不发的上了抄手游廊,直到垂花门前。   有个人影静静的站在门边,杏色的衣裙,挽着云髻,分明装扮得整齐明艳,却奇怪的有种清凉之感。   是贾秀莲。   “表姐!”若胭怔了怔,收拾了心情,走过去,已经许久不见这位表姐了,不想今日见到,眼前的贾秀莲越发的瘦了,眼中淡淡忧伤,神光黯淡。   贾秀莲低低的道,“我听说二表妹来了,不好冒然进去,就在这里等着,想见见二表妹。”声音轻软轻虚,有几分沧桑后的疲倦。   若胭想起她与闵嘉华之间的情感纠葛,好久没有消息,也不知如何了,看她这个样子,大约仍是没有结果吧,一时心动,携了她手,含笑道,“我也想念表姐了,既是如此,不如表姐送我到门口。”   这院子里虽是冷清,却难保哪个暗角里藏了人,还不如到侧门外去,那里是个胡同,两旁高墙,少有人至,若有谁来,远远的就看得一清二楚。   贾秀莲也正有此意,两人便并行出府去。   “我娘让我过来外祖母家住一段时间,我本不愿来,二表妹出嫁了,舅母……舅母也不在了,三表妹忙着准备嫁妆,四表妹似乎也有了心事,不如往常爱笑爱说,只是在屋里闷着,我在这也是无趣。”贾秀莲低眉顺眼的说道,语气难掩惆怅,“只是近来家里乱成一团,还不如这里,在外祖母家,我总是客,就算有什么事也不会打扰到,比如今儿二表妹过来,要不是听丫头说,看到二表妹进了中园,我更是不知情的。”   若胭握住她的手,这样炎热的天气,她纤瘦的手居然清凉,想起以前见她,虽然也是婉柔顺和,但是温雅灵动,总不是现在这样萧肃悲怆,“表姐若是得闲,不妨过去我那里坐坐。”   我是不喜欢回梅家,但是你肯去侯府,我很欢迎。   贾秀莲却讪笑一声,摇摇头,“多谢二表妹的好意,我便在此和二表妹说说话就好。”许是怕若胭猜疑,略一迟疑,又解释道,“我娘往日对二表妹多有……不妥,二表妹不说,我心里也觉抱歉。”   这是因为梅顺娘而不好意思了?若胭笑道,“我早说过,我从不攀扯,你们虽是母女,我却各有看待,莫不是表姐以为我会因此看轻表姐?”   “不是,不是。”贾秀莲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自觉愧对,不愿登门,二表妹不要多说了。”   既是这样,若胭只好点头,心里到底遗憾,不能与这个表姐时常亲近。   出了侧门来,日正西斜,金橘色的阳光暖洋洋的铺过来,带着未消退的热气,扑在两人脸上,贾秀莲先前苍白憔悴的脸庞微微泛起红晕。   “表姐,闵家那边……”若胭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的问道。   贾秀莲垂首咬唇,默然片刻,缓缓摇头,而后低声道,“娘托媒人去了闵家,说同意婚事,可是,闵太太不愿意。”   若胭诧问,“怎么,大姑妈让媒人去闵家?”这倒是稀奇了,她不是一向不肯的嘛,怎么又主动找媒人了?再说,提亲不是男方的事吗,心高气傲的梅顺娘居然为女儿提亲,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是的,就是前几天的事,二表妹,你别说出去……我,我都觉得丢人死了。”贾秀莲越发的将头低下,尖瘦的下巴直抵在锁骨前,没有了阳光的直照,脸上的红晕消退,又显得苍白,“哥哥的腿断了,爹娘不知请了多少大夫,治了好些时日,为此花了很多钱,终是无效,怕是要瘸了。”   若胭就猛然想起有一次见到梅顺娘,听她说贾俊和人打架伤了腿来着,敢情还没治好呢,对这个所谓的表哥,若胭一丁点好感都没有,他的腿是好是瘸与自己毫无干系,只是又想起那位王氏表嫂,也是个可怜人儿,那样好的性子,那样漂亮的模样,这辈子竟要与个瘸子过一世了,转又想,瘸了未必不好,先前贾俊倒是不瘸,三天两头的往烟花馆里钻,打架斗殴、寻花问柳,还不如瘸了,能在家多呆些时间,也能安分些。   只是,这又与梅顺娘提亲有什么关系?   若胭困惑不解,忽又想起那次梅顺娘见了自己和梅映雪,气指颐使的要借侯府和齐府的势为贾俊报仇,恍然明白,梅顺娘这是知道当官的好处了,贾家再有钱,也是布衣百姓,有些事,并非有钱就可以解决,还需要身份和地位,梅顺娘必是在娘家这里找不到帮手,又气又恨,想起来闵家,要是能结下这门亲事,贾家日后就能横着走了。   但是,闵太太拒绝了。   这也没什么出奇的,闵太太一早就不同意这亲事来着,梅顺娘又不是不知情,既然女方主动,少不得多许几个嫁妆,意图打动闵太太,奈何闵太太又怎么看得上贾家那点东西?   贾家虽然有钱,那也不过是比较梅家和沈家而言,在京州,那点子家当,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又出了杜氏这事——连齐家都差点退了亲,她又怎么会再结亲?   梅顺娘可不就是自讨没趣了。    ☆、拦道   姐妹俩又说了几句,终是无言而别。   若胭坐在车上,感慨贾秀莲的艰难,唏嘘不已,叹道,“也不知两人缘分还有几分,连大姑妈主动提亲都未成,往后怕也难了。”   初夏嘀咕道,“奴婢怎么觉得,大姑太太主动提亲,不但是想借闵家的势,还想要闵家的钱财呢。”   “这怎么说?”若胭诧异,闵家有底子在,就算闵老爷致仕过世,这家业也差不到那去,比起成日里显摆的贾家丰润不知多少,但是贾家也不清贫,瞧梅顺娘那通身的首饰就知道,何必眼盯着闵家的钱财。   初夏道,“三奶奶没注意,表小姐这次头上连只像样的钗环都没有,比以前看来,不如许多,莫不是贾家有什么变故?”   若胭一怔,再回想贾秀莲的话,想起她说的家里为贾俊治腿“请了不知多少大夫,花了很多钱”,恍然,看来贾家为了这败家子真是粮仓见底了,怪不得那么骄傲的梅顺娘会明知闵家不同意,仍然腆着脸求嫁女儿。   可怜的贾秀莲!   因心里装着贾秀莲,若胭情绪又低落两分,靠在垫子上默默不语。   初夏心里却一直想着先前在中园的事,凑过来低声问,“三奶奶,秋分所说的……”   “是真的。”   若胭出了会神,没有回避,点头承认。   初夏呆了呆,她曾一路见证若胭与云懿霆的相识与相爱经过,两次听若胭梦中唤“云三爷”,怎么不知她心思?又知云懿霆的名声与性情不是个谨守礼制的君子,早在秋分说出之时,就已经信了大半,此刻见若胭亲口认下,反而不知怎么是好。   愣了一下,初夏眼眶已润,低声又问,“三奶奶,当时金哥儿就是来送信的,三奶奶是为了请三爷救奴婢才……”   若胭密密长长的睫毛忽的一颤,垂眸,覆下,无声的笑了笑,事实上,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为何那么冲动,真的仅仅是为了求他去救初夏吗?似乎是,似乎不止这样,自己还怕,怕他起身,就那么离去,从此离开自己的世界,两人再无交集,当自己看着他长身而起,已走出两步,蓦地觉得心被摘掉一般空落落的疼痛,情不自禁的就奔了过去,来不及做他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抱住他,他是自己唯一可以依赖的人。   “不是,是我自己……”若胭轻轻的回答。   一切都是自己愿意的,愿意一步步走近他、爱上他,爱到无法回头、无路无退,爱到痛苦绝望、宁愿死也放不下他。   “三奶奶。”初夏知道若胭的性格,敢爱敢恨,一时也好说什么。   恰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隔着车帘,若胭隐约看到晓萱仓促的勒缰。   “奴婢看看怎么回事?”初夏皱了皱眉,小心的掀起窗帘一角,她知晓萱素来沉稳,绝不会无故急停马车。   却不等她细看窗外,已听一个娇媚的声音在车前想起,“三奶奶,妾在这里等三奶奶多时了,有句话想和三奶奶说,不知三奶奶肯赏脸听否。”   若胭闻言,脸色煞白,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就像永远也不会忘记那让自己痛彻心扉的一幕。   菡娘!就是菡娘!   初夏也骤然变脸,急切的对若胭道,“三奶奶,您别理她,她就是个不要脸的娼妓,您要跟她计较,还不是自降身份。”也不等若胭说话,扬声喊晓萱,“晓萱,绕道,我们回府。”   若胭点头,“走吧。”   虽说这段路清静,少有行人,若胭也没有兴趣与她在此面谈,她才送了云懿霆的衣裳来示威挑衅,眼下又亲自堵在路途中,想必是早就做了准备,要争、要抢,还是要当街羞辱自己?不禁冷笑起来,你要留住云懿霆,就自去找他,撒娇也好,献媚也罢,那是你的本事,他若再次弃我朝你而去,我亦彻底死心,更无话说。   你这样找我,是哭诉他将你狠心抛弃,还是炫耀你们俩曾经的缠绵?   我都不想听。   马车再次缓缓前行。   “三奶奶别走,我只有一句话,说完就走,三奶奶不妨听一下,并不耽误你多少时间。”菡娘拦在车前,语气坚决的喊道。   外面传来晓萱一声怒斥,“滚!”   若胭愕然,印象中晓萱从未发过怒,从未大声说过话,今天显是动了怒。   菡娘娇笑一声,竟不害怕,“丫头,你对我这么不客气,须知云三爷听了要生气,我见你数次,知你是云三爷身边的大丫头,可别说你不认识我,不知道我在云三爷心中份量,容得了你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   这个词说出来可就吓人了。   连个名分都没有,谁上谁下呢?   若胭眉尖微挑,说道,“晓萱,你是三爷的大丫头,这个份量可不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能比的,谁若犯你,才叫以下犯上。”说罢,伸手撩起帘子,目光清凉的往外看去。   菡娘依然美艳无比,她今天显然是有备而来,经过精心的装扮,衣裙紧致,凸显曼妙腰身,云鬓钗环,映衬雪肌玉骨,往那一站,整个人都媚态横生,令人看一眼就体酥腿软,移不开目,当初没来得及细看,今天再看,越发的动人心魂,比起琴儿,更勾人几分,怨不得云懿霆会为了她把自己忘得干净,如此尤物,哪个男子能做到视而不见。   初夏见她露面,忙过来遮帘。   “无妨。”若胭轻言,正好此地处于街角一隅,路上无人,远远的几个人影,估摸也看不清这边,她还真会找地方。   菡娘见她终于露脸,咯咯直笑,举手投足,撩人心弦,“上次见三奶奶,菡娘就知道三奶奶是个美人,可惜空有贤惠,却不解风情,再美也留不住丈夫,想必三奶奶如今也明白这个道理了,要不然……”   “不是只有一句话么?说吧。”若胭冷冷的打断她的话,自己从不是个贤惠大度的人,云懿霆却为了得到菡娘,当众赞自己“贤惠”,实则打自己的脸,如今菡娘又拿这句话来刺激自己,回忆那段痛不如死的日子,心如刀割,恨不得跳下车去,将眼前那个风骚入骨的美人一刀刀剐了,终是稳当当坐着,竭力压住心头的激荡。   你既然不早不晚就堵在我回府的路上,自然是跟踪我来来回回,自然是打听好了云懿霆此刻在周府脱不开身,那就说罢,我虽然厌恶你,虽然极不愿想起你存在的往事,也忍不住女人的好奇心,想听听你想说什么。   菡娘笑颜绽放,袅袅走近,站在车门前,漂亮的杏眼碧波荡漾,一位深长的看定若胭,轻启朱唇,不轻不重的吐出一句话,“我有身孕了。”   五个字而已,若胭刹那间如坠入冰窖。   她死死的抓住坐垫,用尽全部的力气维持住淡定的神色,却是再无一丝力气开口说话。   晓萱惊疑,初夏已经开骂,“贱人,休要拿身孕来说事,谁知道你怀的是哪个男人的野种,还不快滚开!”   菡娘轻蔑的斜了眼初夏,毫不动怒,又紧紧的盯住若胭,得意之色满满溢出,娇声笑道,“三奶奶,我肚子里孩子是哪个男人的,你心里最清楚,我刚从医馆出来,大夫说,身孕才一个月多些,你说,那段时间,我身边是哪个男人呢?”   “我不信。”若胭积攒起身体里游离的一点点力量,一字一顿的道。   “呵。”菡娘柳眉一挑,脸上越发笑得妩媚,“你是不信我有身孕,还是不信这孩子就是云三爷的?”   若胭没有说话,手指一颤,帘子滑下,又严严实实的把她遮住,那张美的叫人窒息的脸就刷的消失在眼前,或许是有了帘子遮挡,若胭那紧提着一口气就捉不住的从指尖漏出,挺直的背脊也觉得酸痛,软绵绵往后仰倒,心底的热气一丝丝抽走,最终空空的、凉凉的。   “晓萱,走。”初夏心疼的扶着她,冲外喊。   “哎呀,可别撞了孩子,这可是侯府的血脉。”菡娘得意的大笑,“三奶奶,您说,我是随你一起进府养胎好呢,还是去府门外求见侯爷和夫人好呢?他们或许不在意我,可是,他们应当会在意这个孩子。”   若胭眼前闪电般闪过何氏的脸,侯爷明知何氏换药陷害自己,却因为她怀了云家骨肉而不做处理,如果云懿霆有了孩子……   “怎么,你还是不信?”菡娘拉住缰绳,见若胭不出声,提了提声音。   “三奶奶,让奴婢下去把这不要脸的贱人打一顿。”初夏怒不可遏,掀帘欲起。   若胭一把拉住,刚摇头,就听外面“哎哟”一声,似是有人摔倒,紧接着就传来晓萱的声音,“再不走开,马蹄就从你身上踏过去!”   菡娘被晓萱一鞭伤了手,急惶惶松开后退,歪在地上,咬了咬牙,恨声道,“丫头,我腹中可是你小主人,你胆敢不敬!”   若胭突然冷冷的道,“菡娘,你的身孕是真是假,我懒得追究,但这孩子绝不是三爷的,你若想以此妄想,却是打错了主意!我是三爷的妻,我信得过他,晓萱,我们走。”   信得过他什么?   若胭心中迷茫,言语却必须这般坚定,难不成要信一个抢走自己丈夫的女人?无论如何,如此大街之上,自己绝不可以失态,信与不信,往后再议,此刻,决不能让菡娘得意。   外面没有声音。   菡娘竟然没有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   晓萱也并没有听令驱车。   若胭诧异,下一刻,她就听到一个字,“杀!”   熟悉的声音。云懿霆的声音。   他怎么来了?   这一个“杀”字过后,晓萱身形一闪,从马车上瞬间扑下,快得令人眼花,然而,菡娘错身避过,双足一点,轻飘飘后退丈余,厉声喝道,“云三爷,你敢杀我?我有身孕……”话没说完,晓萱已经欺身而上,一道寒光划过,生生将话截断。   云懿霆根本没有理她,嘴角浮出一个煞气逼人的弧度,伸手撩起车帘,看见车里斜靠着的若胭,煞气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柔情,轻声道,“你的确不该信她。”   “初夏,驾车。”   轻快的上车,自然的将她拥在怀里,把她双手呵在掌心,那双小手冰凉的毫无生气,如果不是微微颤栗,竟不像是活人的。   若胭倦倦阖着眼,满脑子都是菡娘的话、那件香味悠悠的衣裳、太子府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一个月前那挣扎的日日夜夜……如果就这样睡着了,再也醒不来,就好了,什么也不必想,也不会疼。    ☆、表白   云懿霆瞟了眼桌上的包袱,神色淡定的打开,目光落在雪白的中衣上,略微一愣,随即勾了勾唇角,看向若胭,“这是我的衣裳。”   若胭没说话,扭头望向窗外,夕阳如火,像是要把瑾之点燃,可是自己的心境悲怆如严冬,足以将那火冻灭。   “菡娘送来的?”   云懿霆看出她眼中的伤痛,这才显出薄薄恼色,伸手托住她下巴,转过她的脸来,定定的注视她双眼,沉声问,“她说了什么?你都信了?”   若胭清凉无声的笑,“你认为她会说什么?你认为我该不该信?”   原来你自己也知道,衣裳从何而来啊。   云懿霆滞了滞,眼神明显沉黯下去,很快又笑,“她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我,你不是说了吗,你是我的妻,你信得过我。”   “是么?三爷,我确实这么说过,那你,当得起我的信任么?”   若胭冷冷一笑,突然抬手将他的手拍开,转身就走,“这是你的东西,你自行处理。”   我那句话不过是可笑的自欺欺人罢了,为了那少得可怜的自尊心不被菡娘践踏才努力自我支撑,可是扪心自问,我还信你几分?连自己也难说了……   若胭忽地为此心生悲凉,原来,夫妻之间的信任已经剩余不多,起码,自己在面对这衣裳、面对菡娘的身孕时,心是摇晃的,把这些日子他的温存都摇的七零八落。   很想斩钉截铁的告诉自己会永远信任云懿霆,就如同他反复强调的承诺一样,终究还是做不到了。   云懿霆俊面霎时苍白,一把就将她拉进怀里,急声道,“若胭,你依然恨我。”   “若你是我,你恨是不恨?”若胭扬起脸,狠狠的盯着他,狠狠的说道。   云懿霆幽深如潭的双瞳就瞬间黑沉沉如死寂的夜,无一丝光彩,任谁看过来,都要迷失、恐慌,他就那么沉黯的看着她,看她满溢恨、满溢怨、满溢伤痛的脸,心里难受得久久无言,只能低叹一声将她按在自己胸口,良久,轻轻的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当时确实难以与你解释,我从未做过背弃你的事,从未!即使眼前这件衣裳确实遗落菡娘住处,我与她也从未有过什么过分的亲昵。”   “呵。”若胭低笑一声,似笑,又似哭,挣扎着抬起头来,不自觉却已经流下泪,将心思尽数显现。   云懿霆怜惜的去为她拭泪,却被掉头闪避,微怔之后,就用了些力将她禁锢,再温柔的擦去泪痕。   “若胭,你是我的妻,我本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可我总怕你不能接受一些事情,小心的在你面前回避,我以为我可以做到把你完全隔离在血腥与阴暗之外,如今才知,自己错了。”   云懿霆懊恼轻语,手指探入若胭细细密密的发丝间,于是手指的每一寸都被细滑柔软的青丝缠绕,如水如缎的在指尖流淌,细腻光滑的触觉丝丝缕缕的渗进血液,在整个身体扩散,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留恋不已。   许是流了泪,若胭双眼有些微红,睫毛微微湿润,显得越发的浓密,齐刷刷的颤抖着,她嘲讽一笑,“把我隔离在血腥之外?可你也把我隔离你的世界之外!我至今不知道我嫁给了谁,仅仅是侯府的三爷吗?恐怕你不止这个身份吧,我对你一无所知,却在你面前透明得毫无隐私,我说的每一句话、我的每一个动作,即使你远在千里之外,也了如指掌,我像一个玩偶,被你攥在掌心,高兴了就逗着玩,不高兴了就丢一边另寻乐趣,等想起来又想再拾起,三爷,还能拾起么?”   “若胭,你不是玩偶!我从未这样看待你!”云懿霆狠狠的拧了一下眉,凝声道,“我把你捧在手心,不让你见到我的真实,是怕你受到伤害,但绝不是视为玩偶。”   轻轻叹息一声,无限心事涌上,“你不知道我在面对你时,多么忐忑谨慎,在你还没有嫁给我时,就已经得知我与赵二之间不为人知的交情,也见过我与孟彩衣毫不留情的交手,我以为你可以接受血腥,所以一开始并不曾刻意隐瞒,还记得去年我曾与你提及锦州知府之死……”   是的,若胭心神一晃,想起这件事来,那一次,他就当着自己对晓萱下令,让她传令“杀”,那时,自己虽然震惊,却的确不觉恐惧,可是自那之后,他就再没有坦露过一星半点,凡事都避着自己,这是为何?   云懿霆看出她的疑惑,缓言解释,“因我一次问起初夏你的旧事时,听她说,你曾数次噩梦惊魂,我细思前后事件,便知道你睡梦不安的缘由,后来我又亲眼见到你因为灵儿、巧儿之死惊梦,怎么会再和你说那些阴暗死亡之事,若胭,你看似胆大旷达,实则细腻敏锐,不该被这些污浊沾染,不该活在恐惧里。”   竟是如此?   自己却从不知。   “初识你时,我也希望你和我一起面对所有腥风血雨、残酷杀戮,可是,当我真的拥有你,却变了初衷,只想让你无忧无虑的在我身边,我想把你放在一个安全而干净的地方……”   若胭怔如木雕,自己不知初夏竟会把两次梦语之事告诉他,不知灵儿、巧儿死后自己也曾惊梦,不知……不知……什么都不知……忽不自觉的手一紧,就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裳,百般滋味在心头纠缠,“我不知,我不知,可我宁愿夜夜惊梦,也强于懵懂无知,白白的担心受怕、胡思乱想,却连个惊恐的着落都没有。”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三爷,你知我的心如何安处?一直徘徊在你世界之外,不知你暗中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不知你心里在想什么,这样的安全和干净对我来说有何用处,我与你看似朝夕相处,其实咫尺天涯,这就是你期望的结果吗?”   “不是,当然不是,我已然后悔。”   云懿霆紧紧的抱住她,细细的为她擦泪,可眼前的人是哭得急了,泪水不绝,怎么也擦不尽,就俯身去将那泪水都吻去,沿着清凉的泪水一路触及粉唇,便温柔覆上,一手托住她后颈不容躲闪,尽情探取缠绵,似乎要将满心的愧疚与欠缺许久的柔情都释放出来,直纠缠得不知多久,险些让若胭喘不上气,才恋恋不舍的松开,那粉嫩的唇瓣已经红艳如石榴花瓣,娇媚欲滴,微微肿起,饱满似乎一触即要破开,流出甘美的花汁,又让他看痴。   若胭抿了抿唇,羞愤而尴尬的推开他,背过身去,心里百味陈杂,脑子里飘来浮去的尽是两人相识以来的无数场景,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深情与薄情、他的丝丝媚眼与脉脉笑容,整个人都乱了。   云懿霆从身后环住她纤细的腰,圈在臂弯,想起云归雁的话,暗思若胭自从认识自己,确是消瘦不少,虽然自己尽可能的不让她知晓自己所做的事,可事实上,她哪里又真的安然无事?数次被人陷害,皆因自己保护不周,她说的对,自己总以为她不知道就不会害怕,却忽视了“不知道真相”会引起更严重可怕的猜疑与恐惧、甚至险些无可挽回的误会和绝望,是自己差点酿成大错。   “想知道我的世界里有什么?”云懿霆将脸放在她头顶,轻轻的摩挲,“以前有很多血腥和浮糜,现在都没有了,里面只有你,我终于清理干净,只放一个你。”   若胭愕然一震,鼻子一酸,心就软的不堪掬捧,缓缓回头,张开双臂抱住他,将他胸口衣裳沾染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原来自己这么心软,一句话,就溃不成军,还是他太过强大,轻轻一击,再固若金汤的城池也可长驱直入。   “主子,二夫人听说您回来,让您过去。”晓莲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响在门外。   若胭倏的抽手,却被牢牢捉住,云懿霆正笑得舒畅开怀,哪里肯松开,只对晓莲道一声,“知道了。”依旧与若胭耳鬓厮磨。   若胭脸颊微烧,推着他道,“三爷,你去吧,必是母亲要问你老爷子的病情,是了,你怎么回来了?”不是才打发晓莲来说今夜不回来吗,怎么转眼就赶到路上去了。   云懿霆微笑,“晓莲说你情绪不对,我心知有异,便赶了回来,到门口才听说你去了梅府。”说着,眼睛微微一眯,一抹凌厉之色闪电般划过,终究黯了黯,道,“晓萱已经告诉我了,当初……是我情不自禁……害你……”   若胭知他是提及几次夜入闺房之事,刷的脸颊透红,既羞又恼的斜他一眼,就扭头不作声,其实,又怎能只怨他呢?若是自己无心,也不会有往后种种了吧,说到底,还是自己早为他动心的缘故。   “不怨你……是我自己……”自己的责任还是需要承担的吧,若胭扭捏的咬了咬唇,小声的划归责任,那粉白透明的小耳朵已经羞红发烫,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粉腻修长的后颈,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越发的染重了颜色,忙岔开话题,“老爷子怎样了?”   云懿霆正痴看着她很久不见的娇羞模样,有心趁势掳获,又被她转过话去,只好遗憾的收回心神,答道,“已经缓过来了,太医们都围着呢,只要能过了这一坎,当是无碍。”   “那就好。”若胭也跟着松口气,不由的露出笑容,仍不敢抬头看他,只推他出门,“你先去母亲那边,莫叫久等。”   云懿霆好不容易与她两心坦诚、互剖心事,只想着一鼓作气将她心头阴霾尽数扫除,即可重新恩爱回到从前,怎么舍得中途离开,也知不能让和祥郡主久等,略作沉吟,到底低声叮嘱两句,匆匆离去。   乍然脱离那个熟悉温暖的怀抱,若胭心头一空,就觉得迷茫、失落,似乎又有些与先前的茫然不同,夹杂着些许久违的安宁和甜蜜,乱乱的搅在一起,混混沌沌的,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了。   初夏悄步走近,递过一杯茶,“三奶奶渴了吧。”   若胭失神的看她,接过茶喝了,沉默片刻,轻声道,“初夏,你是不是也知道三爷一向在做什么?要不,为何也总偏向他来瞒我?”   初夏一惊,慌忙跪倒,“三奶奶,奴婢不知,三爷怎么会和奴婢说他的事,就是晓萱她们也从不多说的,但是奴婢多少从她们口中探知三爷对三奶奶的心,晓萱还说了她们跟着三爷许多年,熟知三爷的本性,是以信得过三爷,奴婢信晓萱。”   “信晓萱?”若胭苦涩一笑,“难道不是因为三爷救过你的命吗?”   “是的,也因为三爷救过奴婢,奴婢感激三爷。”初夏点头,急着劝道,“刚才,奴婢又问了晓萱,菡娘她……”   若胭愣了下,耳边倏的响起车帘外云懿霆的那句如冰似刀的一个“杀”字,问,“晓萱呢?她在哪里?”    ☆、内情   “三奶奶。”若胭垂手敛眉走进,跪在地上。   若胭静静看她,眼前的丫头似乎与平时没有两样,又似乎有些不同,衣裳整齐,可腰带处微微有些松动,像是经过剧烈的运动,发髻端正,可鬓边有几丝头发散落。   她去杀人了。   “晓萱,菡娘呢?”若胭轻轻的问,这个名字从舌尖吐出时,依旧带着酸涩。   晓萱抿着唇不说话,眼睛专注的盯着地上,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若胭的问话。   可她分明是听见了,只是不肯说!   若胭眉心跳动,一字一字的问,“她死了,对吗?”   晓萱头越发的垂下,却声音轻弱平稳的道,“三奶奶,您该喝药了,奴婢去看看晓蓉煎好了没?”答非所问,这是存心回避了。   若胭看定她久久不语,然后软软的坐进宽大坚实的椅子里,无奈的叹息一声,“知道了,你去吧。”难过的看她从地上爬起来,谨慎的退出门,忍不住又道,“晓萱,我在马车里听到三爷给你的命令了,他让你杀死菡娘,你当真杀了?”   晓萱顿时刹住退后的步子,犹豫了一下,终是轻声的答道,“是。”   云懿霆真的让菡娘去死了!   若胭却一点也没有“情敌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的激动与兴奋,反而心里剧烈的翻腾起来,难受的快要呕吐,接着身体也跟着颤栗,一点点变寒,看着门口那个唯主子是从的女孩儿,悲哀的轻喊,“他怎么那么绝情,菡娘已经有他的孩子!”   “不是我的孩子!”   不算重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烦躁与寒意,有些硬度,就那么突兀的在门口响起,与之同时,云懿霆的身影将门外渐渐暗淡下去的灰黄色光线遮挡,并迅速大步走进,站在若胭面前,目光坚定的与她对视,沉声道,“若胭,那不是我的孩子。”   若胭已经说不出话,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许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作为一个女人,她实在无法相信,会有一个男人——尤其是象云懿霆一样的男人——面对菡娘那样的天生尤物仍可以坐怀不乱,再说,那些彻夜不归的日子,他们仅仅是四目相对?那件香气萦绕的中衣,因何遗落?   那孩子,如果不是云懿霆的,从何而来?就算云懿霆没有动她,她也是太子明言给了云懿霆的,绝不敢有胆子再去应酬他人。   云懿霆上前一步,贴着她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了两个字,若胭脸色顿变,不敢置信的瞪着他,咽了咽口水,半天也没挤出一句话。   云懿霆却笑起来,伸手将她抱起,转身自己坐下,将她放在膝上,才略略收敛笑意,道,“菡娘虽然明面上是太子府的乐人,其实是赵二安插的眼线,在我把她带出太子府之时,她已经有了身孕。”   “所以,齐王想借你之手护她安全离开太子府?”若胭愣了好一会,才艰难苦涩的问道,“那么,你当时主动向赵乾要她,就是为了带走她,为齐王保护她?”   “算是吧,也不全是。”云懿霆肃容道,“她怀的是赵二的孩子,赵二怜惜她,想保住她和孩子,我便应下而已,不过,就算她没有身孕,那天,我也一样会和赵乾提出。”   “为何?”若胭吃力的问。   云懿霆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温柔的注视着若胭,转过话题突然问起另一件事,“你还记得赵乾和周好华的死?”   “记得。”若胭困惑不解,“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赵乾死于□□,而周好华死于疾病,他们的死难道另有蹊跷?若胭胡乱的想着,猛地心口一跳,脱口问道,“是菡娘害死的?”   云懿霆静默的看她,片刻,轻声道,“不止菡娘,还有我。”随即又补上一句,“应该说,赵乾之死是我和菡娘一起所为,但周好华,是赵乾害死的。”   明明毫无关系的人、毫无关系的生生死死,却被搅和得如理不清的一团乱麻,若胭竭力拨开迷雾,隐隐约约看到真相藏在后面,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只好诚恳的道,“你说吧,我听着。”   云懿霆就在她脸颊轻轻一吻,说道,“就在你看见的那天,菡娘给赵乾斟的酒里下了毒,赵乾不知,又把毒传给了周好华。”   “毒酒?”若胭突的心剧烈跳起来,匆促慌乱的回想当时的情景,蓦地脸色惨白,直直的盯着云懿霆,颤声道,“那天,你不是也喝了酒吗,你喝了赵乾的酒,你……”   “是,我本不用喝,我已说过,我喝多了,不想再喝酒,但是赵乾让菡娘来劝,又让你喝,我便喝了,只有我喝下那杯酒,生性多疑的赵乾才会放下顾虑。”云懿霆挑眉而笑,唇角一勾,尽显轻蔑。   若胭激动的抓住他的手,急声道,“那你也中毒了?赵乾已经死了,你……你会不会……”眼泪不受控制,一串串的扑扑掉落,心已经慌乱的失去理智。   此刻,所有的背离与伤害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会不会也和赵乾一样,突然死去。   云懿霆却看她失态的举动十分高兴,笑得眉眼生辉,畅快舒怀,原来,她还是这样在意自己,只是不肯表露,一把搂紧了细细的蹭,柔声道,“放心,我不会死。”   “因为……菡娘?”若胭试探的问。   “是的,除了赵二和我,无人知晓菡娘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毒扁鹊的传人,菡娘制毒虽不奇巧,解毒却甚是在行,我既然也喝了那毒酒,就必须跟赵乾把她要过来。”云懿霆用额头亲昵的与她相抵,笑道,“如今,你该知道,那些日子,我与她在一起,是为了解毒,我不能离开她,因为怕毒性发作时她不在身边,无人施救,我也不能回家,是不愿让你知道,亦不敢见你,怕克制不住,会害死你。”   “害死我?”若胭讷讷低语,天已经暗下,院子里的一切都变得虚幻,屋里更显得黑了,没有烛光,夜色中相对的脸庞,却似乎越发的清晰。   云懿霆低叹一声,又忍不住咬住她的唇,好一阵索取缠绵才松开,语气复杂的解释,“那种□□不会立即致人于死地,无色无味,慢慢渗入血液、破坏神经,平时看着亦无异常,只是极容易引人兴奋忘情,若无菡娘的解药,无可医治,如果一旦发生关系,另一人也会被传染,而且,越是放纵欲望,毒就会越快加剧扩散,就是说,死的越快,解药也无效。”说着,语气渐渐低靡、沉郁,“若胭,你该知道我那段时间是怎样的煎熬,我每时每刻都想你,尤其毒发之时,痛入骨髓,却不敢见你,可你……若胭,你竟然引诱我……你不知,我当时是怎样落荒而逃,我若略慢一步,会害死我们俩。”   所以,赵乾会猝死,而周好华虽然不能治愈,尚可慢慢熬着。   若胭想起那次自己为了挽回他,鼓足了勇气穿一件妖艳坦露的衣裙,可他先是一动不动,然后扭头就走了,那时,自己以为他薄情如斯,才绝望的下定决心要走,却不知,真相这般……   脸,像野火被风吹过,呼啸着大片大片的烧过来,心,却惭愧、自责的疼痛。   “我……”   云懿霆十分满意她忏悔的表情,捧着她滚烫的小脸,笑道,“现在,你该相信我了,我与菡娘,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若有半点把持不住,如今你见我的,也是一具尸体。”   “三爷……”若胭此刻再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他,终是张开双臂攀住他,紧张、羞怯的主动在他下巴轻轻一啄,却没来得及撤退,早被囚住,紧接着,绵绵密密的吻落下,遍布各处。   “唔。”若胭羞赧的扭头,试图挣扎,却忽觉身子在半空中一晃,就轻轻的跌落在柔软被褥之间,紧接着,他就压上来,暴风骤雨一般侵占式亲吻,这段时间,因为自己的淡漠与抗拒,他一直都很收敛,每次都不过是轻柔的亲一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疯狂的举动了,若胭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婚前的一次在马场,自己被他带着从马上跃下,滚进草地,他也是这样似乎失去理智,云归雁曾说,“三哥疯了”,自己也觉得,他的确疯了。   一时的愣神之际,忽觉肩头一凉,低头一看,不觉心惊面红,软声央求,“三爷,三爷……”   云懿霆伏在她身上,急促的喘气,终是没有再进一步,渐渐停下来,抚着她身上密密麻麻的红印,眼似充血,又沉沉的埋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翻身一边,顺手将她捞起盖在自己身上,低低的道,“我知道,等你身体好些……”   若胭闻言,更是无地自容,忙闭上眼依在他胸口。   云懿霆就轻轻的笑,轻轻的笑。   “三奶奶,该喝药了。”晓蓉在外面轻喊。   若胭尴尬的撑起身来,手忙脚乱的拢衣挽发,云懿霆笑了笑,自己下床去端了药来,放在桌上,又亲自点亮蜡烛,才过来拉她,柔情脉脉的帮她整理好衣裳,低笑,“我的小女人。”   屋里亮起来。   若胭探首往镜子里看一眼,就看到自己脸颊颈项上斑斑印记,懊恼的避去一旁,嗔道,“你还是去陪着老爷子吧,也问问太医,病情究竟如何。”   “父亲、大哥他们都在呢,归雁也在,估计这几天她都住在那边了。”云懿霆笑,“我明天一早再去。”   这是不肯走了呗。   不过知道侯爷和云懿钧都在,若胭也很放心,陪侍病人么,都是轮流的,侯爷是女婿,云懿钧是长外孙,他们排在云懿霆前面,这才不足为奇,就轻“嗯”一声,端药喝尽,入口奇苦,偏又想起云懿霆才说的毒酒之事,此刻心中已经释疑,不再为菡娘之事耿耿于怀,却又心口一跳,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三爷,你当真把菡娘杀了?”   “是。”云懿霆泰然自若。   “她怀的是齐王的孩子,齐王当初因不舍她与孩子,才让你设法把她带离赵乾身边,你却杀她……你杀的是齐王的孩子?”   虽然菡娘身份不高,但是母凭子贵,齐王看在孩子的份上,他日接进府去,给个名分,也就堂堂正正了。   最重要的是,那孩子,可是未出世的皇孙好么!   “若胭,当日设计赵乾当众喝毒酒,撇清我的嫌疑,是我们思虑已久的计划,并非因她有孕,不过,两件事赶在一起,齐王也的确有护她之心,我便顺势而为罢了。”云懿霆平静的解释,语气一转,变为冷厉阴森,“不过,她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离开赵乾的太子府后,就变得不知所谓,甚至敢利用我遗落的衣裳和身孕来离间你我夫妻,其心可诛。”   若胭默默不语。   云懿霆看她不语,恐她生疑,继续道,“若胭,当初得知消息你弃我而去,心急如焚,急于去追寻,匆促之间未收拾换洗衣物,随后晓莲前去收拾时,菡娘有意藏了一件,晓莲不知内情,未作细究,我后来又哪里顾得上那些,一心都在你身上,时间一长,也忘了,没想到她竟然做出这等事。”   “她……”若胭呐呐,心中有个小小的真相,似乎要跳出来,“她为何要这样做?”   云懿霆凉飕飕一笑,“活腻了。”   都说女子虽弱,为母则强,菡娘身为齐王的人,潜伏在赵乾身边小心翼翼,一边传递信息,一边自保,自是惜命,既然有了孩子,更该要保全孩子才是,又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活腻了”?   烛光映照着云懿霆俊美妖娆却又线条明朗的脸庞,长眉斜飞,丹凤眼微挑,红唇润泽,实在生的好看,然而眸子深沉幽深,透着不易察觉的凉薄清冷。   若胭没有追问,她想,也许自己已经知道原因了,可惜菡娘没想明白。   “齐王若知,如何是好?”   菡娘虽美,齐王既然有心问鼎天下,大约还不至于为一个女子痴迷,要不然也不会舍得放她在赵乾身边,但是美人易舍,骨肉难弃啊,毕竟是他自己的血脉啊,就这么被你一尸两命杀没了,他还不找你拼命。   云懿霆却只是冷冷一笑,轻轻拭去她唇角药渍,“齐王先前怜她,确想护她,不过,也是她自己不惜命,自寻死路,齐王也已看出端倪,早有放生之意。”    ☆、张罗   不管怎样,菡娘已经死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一起没了。   若胭下意识的就摸自己的肚子,曾经有一个孩子,也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可是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悄悄的走了,留给自己的是永远的遗憾与愧疚。   云懿霆一看若胭的动作就心口发紧,一把攥住她的手,急声道,“若胭,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若胭涩涩一笑,失去的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留下的印记是否可以随着时间慢慢消失?   “那么,琴儿呢?”若胭问,菡娘死了,这个人呢,去向如何?   云懿霆轻轻抿了抿唇,目中厉芒一闪而过,温柔如旧。   若胭就不再问了,琴儿的身份背景还不如菡娘,既然赵乾已死,东宫倾覆,这个人绝没有活下的可能!——何况,他曾触了云懿霆的逆鳞。   这一夜,若胭缩在云懿霆的怀里,昏天暗地的睡了一大觉,也做了整整一夜的梦,梦里,是自己来到这世界的闪影,一幕幕飞闪掠过,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各种各样的面容,善意的、恶意的,哭着的、笑着的,都在眼前晃动,自己就在这杂而乱的人影中既真切又昏沉的过了一生一世,当天光大亮,所有的幻影都消隐无形,只有身边这个人执着的陪伴不去。   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才伸到一半,突然就惊觉到什么似得,四处胡摸,迅速抚住一张轮廓熟悉的脸庞,安下心一样舒适的哼了哼,就抓着那张脸,往一处慰贴舒适的真皮垫子角落里蹭了蹭,继续迷糊。   忽的,身体一动,接着就有一座大山压下,随即嘴就被覆住,轻慢的咬磨,细碎的吮吸,微妙细腻的甜蜜和痒痛扑面而来,直入心肺。   “嗯?”若胭才扭过脸,很快又被扳过去,含糊道,“三爷,你不是要去老爷子那边吗?”   云懿霆松开她红肿的唇,又伏在她耳边低笑,“怎么,这是要赶我走么?不急,再睡会。”   若胭嗔恼,“你不急,我还急呢,我要去给母亲请安了。”   “这就不必了,昨天我回来时,父亲还特意叮嘱我,让你这几天好生歇着就是,不必去请安了,我后来去见母亲,也已经和母亲说了。”云懿霆见她满脸通红,扭扭捏捏的挣扎,怕压坏了,撑起上臂,容她喘息空间,仍是百般纠缠不休,含着她耳垂呢喃,“若胭,你别撩我,我要克制不住了。”   能讲点道理不,咱俩谁撩谁?   若胭顿时僵直了身体,不敢再动,脸是火烧火燎的痛,一抬眼就见他双眸也是赤红,一怔之后反应过来,忙闭上眼,压低声音急道,“三爷,我饿了。”   云懿霆静看她半晌,才轻声道,“好吧。”翻身一侧,又抱了抱,才坐起身。   一番繁琐的洗漱穿戴之后,两人挨坐着用早膳,放佛时光倒流,又回到新婚燕尔时,同起同座、亲昵不厌。   聪慧、善察人心的晓蓉今儿做的早膳格外丰盛,一碟一碟的摆满桌子,云懿霆仍如当初,一样样的夹到若胭面前,若胭却心神一晃,想起自己连续几日布置菜饭等他回来、却不过是一次次空等着变凉,那一个多月的悲伤和煎熬,像一个噩梦,虽然醒来,但是每次想起,依然难以平静,已经知道云懿霆没有移情,不必再苦痛,但是刻骨铭心的痛过、绝望过,那种感觉,却不能随着误会的解开而立即忘记。   就着心口的五味情愫,以及云懿霆的百般哄劝,这顿早膳,若胭没少吃,连晓蓉也掩嘴笑,“三奶奶好久没吃过这么多了。”   若胭讪笑,是啊,要使劲长胖呢,不吃饱怎么胖?   饭后,漱口净手,云懿霆就要去周家了,临去时,把几个大丫头都叫过来,细细的交代她们,要寸步不离的陪着若胭,丫头们都敛眉谨声的应了,严肃的绷着脸送他离开,等他转过影壁,素来寡言冷面的晓莲居然往外张望了一下,回头暗示似的挑了挑眉,才追出去,大家便知这是在说“三爷已走远”,霎时就笑闹开了。   初夏笑道,“奴婢跟着三奶奶过来快一年了,还从未见三爷把我们几个叫跟前,这样郑重其事的叮嘱事。”   晓蓉嬉笑,“别说你了,我跟着主子多少年来,也还没见过呢。”   晓萱推了推初夏,“你们只管打趣吧,没见着三奶奶都害羞了。”   几人一看,果然见若胭红着脸已躲进内室去,便挤眉弄眼的放轻了脚步凑到门口,向里探望,冷不防若胭在里面喊,“都做什么呢,都进来,只不许笑。”   丫头们听罢,并不立即进屋,而是在门口大笑了一场,才进屋去,晓蓉嘴快,先说道,“三奶奶,奴婢几个都是笑完了才进来的,不算违背三奶奶的意思。”   若胭瞠目结舌,半晌,挤出一句,“是我把你们惯坏了不是?”叹口气,心里却美滋滋的,这几个丫头着实可爱得很,自己身边能有她们,也是一生之幸,面上又故意的沉着,道,“我瞧着你们几个是太闲了,我以前是从不指派你们活计的,往后可不一样了,我也要端一端三奶奶的架子,叫你们一个个都忙碌起来,就没这么闲工夫一天到晚的凑一处嚼舌头、嘻皮笑脸的拿我开涮了。”   几人面面相觑,尚在狐疑,又听若胭开始点名,“初夏,我的陪嫁铺子里有个绣坊,你今儿去一趟,传我的意思,叫她们两个月之内,做出棉袄六件、褙子六件、夹衣六件、单衣六件、纱衣六件,绣花缎子被面十条,其中绣花要龙凤呈祥的两条、富贵花开的两条、百子图的两条、其余的只管挑现下时兴的花样,手绢儿十条、荷包嘛,先做三十,另备几匹尺头,像是丝绸、彩缎、纱绢、细绵等,还有……”   “三奶奶,您这是……”初夏惊讶的问,没等若胭把话说完,就连连咂舌。   若胭瞪她一眼,“还有呢,还有床帘、帐幔、枕套、铺盖,各做几套,先如此吧,回头看着不够再补,只是要快点,别误了时间。”   初夏好奇的问,“三奶奶,您是想……”   “你只管去,今儿只去告诉她们备好布料,明天再量了尺寸送去,怎么,你不是闲么,快去跑一趟,趁着天早,她们就是缺什么,也有这一整天的工夫准备。”若胭只是不回答她,催着她走,初夏心中困惑,也不好说什么,低头去了。   走了初夏,若胭接着点名,“迎春,你去一趟西市,各铺子里都去转一转,瞧着有什么好看的梳篦、匣子、花瓶、坛子、碗碟、杯盏……罢了,不拘什么,但凡日常用着的,有那些用料好又精细的,就买下来。”   迎春惊愕的长大了嘴,不敢置信的问,“三奶奶,您是让奴婢挑?”   “自然是你挑,还不快去。”若胭不肯多话。   迎春挠着后脑去了。   “晓蓉——”若胭看她一眼,“你去街坊胡同里转转走走,瞧着哪里有院子要卖的,都记下来,回来告诉我。”   “院子?晓蓉结结巴巴的问,脸都变了,急惶的道,”三奶奶,您是不是要搬出去啊?那可不行!主子绝对不会同意,奴婢也不同意。”   若胭一下子没绷住,“扑哧”就笑起来,“谁说我要搬出去了?你这傻丫头!我就知道你们几个如今只把心思都用在看我笑话上了,连正经事也忘了,我要是不拉下脸,你们是尽知道玩耍胡闹了,快去,快去。”   “三奶奶,您……”一直没说话的晓萱微微动心,小心的打量若胭神色,试探的问,“您是不是为奴婢……”   若胭哼一声,还没说话,晓蓉恍然拍手大笑,“哎呀,我果然是忘了大事,还是三奶奶上着心,奴婢这便去,晓萱你且等着啊。”拔腿就跑了。   晓萱急着要阻拦,若胭道,“怎么,这会子才想起来自己呢,你拦她做什么,不打发她们几个都帮你张罗,你还想着自己顶个盖头就能出嫁呢?”   晓萱大窘,慌忙跪倒,“三奶奶,奴婢自知三奶奶好意,这亲事是三奶奶为奴婢定下,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奴婢没想过出嫁了就要离开三奶奶,三奶奶这样准备,却是要赶奴婢走么?”   “谁说要赶你走了?”若胭直笑,伸手将她拉起,“你要是想和丁铭离开,过自己的自在日子,我不拦你,你们俩只管天高海阔的去,以你们俩的功夫,就算离开瑾之,想要过个稳当日子,应当也不会被人欺负了去,我和三爷也放心得下,你要想还在这里,那也随你,瑾之养得起你,也养得起你们一家子……”   “哎呀,三奶奶别说了。”晓萱面如滴血,又闷闷的道,“奴婢是不肯离开的,三奶奶也不必费心找什么院子。”   若胭就点着她额头笑,“这丫头果真是傻了,你们既然成亲,总该需要个落脚的地方,你自可以住在这里,难不成让丁铭还继续四处奔波?你放心,我与三爷说,往后不叫丁铭出远门了,也叫他在京州陪着你,你们俩有自己的家,好好打理,得了闲,愿意过来坐会,说说话儿也好,以后……有了孩子,就更少不了个安稳之处了。”   若胭说罢,晓萱却没言语,垂着头低低哭起来,“奴婢从未想过,此刻可以过上三奶奶说的这样日子,只想着能一辈子守在主子和三奶奶身边也就足够了。”   若胭心中柔柔的暖暖的,想她们几个小女孩跟着云懿霆,惯见死亡与任务,时间长了,也就不把自己再当平常女子看待了,云懿霆虽然不至于视她们如草芥,可也实在很难为她们终身谋划,肯成就丁铭和晓萱,已属难得了。   “你来。”若胭帮她擦去眼泪,拉她进去库房。   “这……”晓萱不解,在门口站住脚步。    ☆、讹赖   “进来便知。”若胭含笑携她入库内,指着一间间的门道,“这一间是原来的,里面有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这一间是我的嫁妆,这一间是这一年来的进项。”   “你若喜欢什么,就拿了,我刚交代初夏和迎春去准备的,不过是些铺排,谁家女子嫁人都是那些花样子,没什么可挑拣的,你自己的衣裳尺寸自己量了跟初夏说就是,初夏做事稳妥,又有些眼光,这个事情交给她,我放心,你也放心,至于首饰,我还是想着你自己亲自看了为好,我这些东西,你先挑着,回头我再陪你去和晟宝莊看看。”若胭说着,将门一扇扇打开。   晓萱望了眼屋里一个个朱红封盖的大箱子,驻步不前,恳切的道,“三奶奶这般为奴婢着想,奴婢感激不尽,怎敢动用主子和三奶奶的东西,更不敢挑拣三奶奶的嫁妆。”   若胭无奈,只好作罢,笑道,“你不肯挑,我也只好看着办了。”   说着话儿,就听外面传来声音,因是大丫头们都被打发了出去,如今外面守着的只是几个小丫头,两人闻声外出,却见彤荷端了一个雕花托盘,上面盖了红绸,笑吟吟的走进,微微行礼,道,“三奶奶,这是宸妃娘娘赏赐下来的。”   宸妃娘娘自从位份定下,就时不时的赏赐东西到娘家,比以往更勤了,首饰、美食、把件等形形□□,而且家里姐妹兄弟是人人都有份,并不以嫡庶区别厚薄,甚是难得。   若胭照例道了谢后收下,又谢彤荷来送,问及和祥郡主的安康,彤荷笑道,“二夫人收到宸妃娘娘的赏赐,适才和大夫人一起进宫了。”   两人闲聊几句,若胭亲送彤荷出门,因见阳光恰好,碧空无云,风过树梢,沙沙作响,心忖这样好的天气,窝在屋里倒是可惜了,就站在门前,微微阖目享受,心旷神怡,却听不远处有人呵呵一笑,曼声唤道,“好些日子不见三弟妹,今儿倒是巧了。”   若胭闻声望去,只见香棋和香画左右搀扶着何氏,向着这边缓缓走来,后面还跟着三四个不知名的小丫头。   这才是巧呢,自从侯爷说了让她不必去请安,除了七夕夜见过一次,就没再见过,今日这么张扬出门,也不过是明知这和祥郡主和侯爷都不在府上罢。   若胭也不上前,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看她过来,才查出来的身孕,不足两月,此时依旧腰身紧致,根本看不出来,可她故意的挺着肚子,一摇三摆,唯恐谁不知她有孕,也是可笑,殊不知何氏正是心虚,才有意张扬这腹中倚仗,唯恐被人看轻了。   “三弟妹与三弟实在恩爱,往前新婚也罢了,如今成亲也快一年,倒显得越发的如胶似漆,自从你们外出游玩回来,我们就难得见三弟妹一次,都说金屋藏娇是男人在外面养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娼妓,我怎么觉得三弟把三弟妹藏在瑾之,才是名副其实的金屋藏娇呢。”   何氏说这话时,眼睛一刻不移的盯着若胭,脸上笑意浓浓,可是怎么听,都觉得语气森森。   居然拿我比娼妓!   若胭冷笑一声,毫不避讳的当着她的面皱了下眉头,“大嫂这是故意引我说几句嫉妒你的话不成?我已数日请安时不见大嫂身影,难道不是被大哥藏起来?”   你才金屋藏娇呢!   “三弟妹明知我有孕在身,父亲体恤我,安胎要紧。”何氏想起侯爷当时那话,心就沉了沉。   若胭笑得越发清凉,“是啊,我差点忘了大嫂有孕呢,想必大嫂也是忘了我这些日子身子不适、汤药不断吧,也正是父亲体恤我,让我养病要紧。”说着,似笑非笑的在何氏脸上来回的扫荡,“哎呀,大嫂,你说,像我这样虚弱的身子,连着个凉都十天半月的不能痊愈,该吃些什么药才好呢?”   “你……三弟妹……”何氏顿然白脸。   若胭也不管她,自顾自的掩嘴而笑,目光却凉得如寒冬冰窖,“大嫂,你是有身孕的人,自是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怀上身孕与常人的不同之处,不如与我说一说,或许给我个方子试试,说不准,我整日里这般绵软无力、药石无效,也是有了身子呢。”说罢,忽地提了笑声连笑两声。   我也不明说,吓死你。   何氏果然吓得不自觉的往后退一步,她自知汤药之事东窗事发,但是数日不见若胭动静,只道云懿霆瞒着,如今看来,是都知道了。   若胭也没有与她多话的兴致,走开两步,淡淡的道,“父亲既然让大嫂闭门养胎,读书修性,我就不打扰了,大嫂自己走走看看,就早些回去读书吧。”转身欲回瑾之。   以前何氏也不过是挑拨离间、借丫头打探隐私以作宣扬,倒也没多大影响,若胭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自己既然要在这府里过一辈子,少不得忍耐些,不想后来何氏越发的壮了胆,先是领于大夫来瑾之诊脉探试若胭怀孕,后又假孕嫁祸,虽然若胭侥幸皆未中招,但是其心恶毒,渐渐暴露,这也罢了,竟不死心,又买通丫头做出换药之事,实在可恶,若胭纵然再宽仁大度,也难给她好颜色了。   “三弟妹!”何氏却又叫住她,脸上也少了那虚假的笑容,“三弟妹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三弟今儿应该不在府里吧,昨天周府来人报信,说是周老爷子病重,不仅三弟过去了,就是父亲和大爷也都过去了,这会子,三弟应该在周府服侍老爷子才是,说起来,咱俩都该过去尽孝的,只是不巧,我有了身子,是不能去了,三弟妹你么,呵呵,也是不巧,娘家的孝期还没过呢,也就只好三弟代劳了,只是嘛,三弟妹可真放心三弟在外?三弟妹在府里不知道也难怪,我可是听说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庶人赵乾生前给了三弟一个女人,三弟爱若珍宝,另在府外给她置了院子,三弟妹可仔细了,说不准三弟借去周府之机,去会那女子也未可知呢。”   可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若是前两天听到这话,若胭心里必定又生一梗,可是昨天两人已经将事情说开,重归旧好,此刻正情深意切,再听这话,就只觉得可笑了,心说这何氏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每次想要挑弄事端,总是迟一步,不但不能成功,反而徒增笑柄。   “三爷去服侍外祖父,我当然放心得很,听说大哥昨儿留宿周家,莫非是大嫂不放心,要来找找诉诉委屈?也是,听说大嫂刚查出身孕那几天,大哥都不在家呢,难道早在那时候,外祖父就已经身体不大好了?哟,那我可得打听打听,要真有这事,倒是我和三爷探病去晚了。”   若胭满脸是笑,挑眉又反问,“大嫂,你说,我是去问母亲好呢,还是问父亲好呢?”   你不是扎我针吗?那我也扎你一针。   不好意思了大哥,你对我一向长兄风范,但是,也该管管你这媳妇了。   何氏气结,怔怔的瞪着若胭好一阵,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三弟妹越发的好利齿了,我不过是好意提醒一句三弟妹,别自以为是的觉得三弟把你捧在手心里,其实,还不知三弟同时捧着几个呢。”   好歹是侯府里的大奶奶,有身份的,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当着这么多丫头的面,在园子里指名道姓的说府里的爷,也真是豁得出去颜面,若胭被她耗得耐心全无,顿然把脸沉下,冷声道,“大嫂,我与三爷是夫妻,三爷待我如何,不劳大嫂如此操心,大嫂怀着身孕,还是好生为孩子积德为上,有这猜疑的心思,还不如放在大哥身上。”嗤笑一声,就提步进门。   “唉哟……”   何氏突然捂着肚子喊叫起来。   若胭暗叫不好,忙回头一看,只见何氏已经变了脸色,香棋、香画手忙脚乱的托住她双臂,可哪里托得住,何氏只是往地上滑。   “三奶奶。”晓萱焦急的低声道。   何氏要是在自己门口出了事,不管怎样,自己都脱不了干系,也是自己大意,一时逞口舌之快,与她争锋了这几句话,要是一开始就掉头回避,也未必这样。   何氏忽然冷笑,“三弟妹,前几天得三弟送的一份大礼,叫我腹痛落红,险些孩儿不保,今日我若在瑾之门口再出意外,怕是父亲也维护你不得吧,诚然我不得父母欢心,但是这孩儿确是云家血脉,不容人轻视。”   若胭心沉了沉,将她打量一番,缓缓道,“所以,我可不敢让大嫂在这里有什么意外。”扭头向晓萱使了个眼色,晓萱会意,闪身上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忽见何氏倏的站直了身子,再动不得。   一众惊呼过后,再看何氏,她已像个木头人似的,笔挺的站着,一动不动。   若胭自然知道这是晓萱点了她穴道,可是霁景轩的丫头们并不懂,吓得一个个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围着何氏又喊又叫的。   若胭冷冷的盯着何氏,道,“大嫂,你想讹我,恐怕不行,你如今动弹不得,想躺地上是不可能了,那么,想回头去母亲那里哭,说我刺激了你,又让你情绪激动了?那也未必行得通,实话告诉你,我这门后还有个人证呢,我今儿可是和她商量了许久关于嫁妆的事,你说,她会是谁呢。你这两天要是无痛无痒呢,我自然请她忘记此事,你要是敢胡说些什么,到时候,自捆耳光,可别怨我。”   何氏这下子连眼珠都不能动了。   “香棋,香画,你们俩素来忠心,可一定要搀扶着大奶奶一路平安的回去,要是这沿途出了什么差错,可就不是瑾之的事,而是你们俩伺候不周了,大奶奶身子娇贵,大奶奶肚子里的小主子更是娇贵,你们俩该明白的。”   “是,三奶奶,奴婢明白,大奶奶这个……怎么办。”   晓萱道,“无妨,回去后躺着休息,半个时辰后即可活动自如。”   两人一身冷汗,连忙应声,再不敢迟疑,一边一个,几乎是挟持着何氏匆匆离去。   若胭就一直看着一行人走远,到了霁景轩的院子门口,才长长的吁一口气,也出了一身薄汗,暗呼万幸,要不是自己看出她假装,要不是晓萱会点穴,要不是慌说瑾之里还有人在暗听,今天还真是不好收场,想不到何氏已经恨自己到如此地步,不惜自贬身份,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诬陷自己,也真是没什么高招了。   “三奶奶,奴婢刚才也着实吓坏了,大奶奶往年还算持重,如今越发的不上道了。”晓萱低低的道,语气明显轻蔑,她一向说话稳妥,似“不上道”这三个字,算是破天荒的对大奶奶不敬了,可见,也的确是打心眼里厌恶了。   “呵。”若胭撇了撇嘴,“回去吧。”   两人转身往回,不妨远远的有人哈哈一笑,扬声道,“三弟妹,怎么大嫂走了,你也回去了?”    ☆、制约   若胭闻之,猛地心一抖,顿时回身望去,只见云归暮扬着笑脸从瑾之的墙后缓步走来,目光探照灯似的在若胭脸上扫来扫去,抚掌笑道,“往日里见三弟妹,只当是个柔弱可欺的,今日恍知大错,要不是我意外看这一场,还不知三弟妹远出乎我意料呢。”   这话倒也直白,明说了她是把刚才的情景都收入眼底了,的确是云归暮直爽的性子。   若胭脑子里飞快的转,其实自己刚才说谎“瑾之里还有他人旁听”,吓住何氏不敢向和祥郡主告状,隐隐约约的透露出那暗听的证人就是云归暮,一则云归暮性子直,不像云归瑶好拿捏,也不像云归雪偏护何氏,何氏想拉拢云归暮并不容易,何况当初何氏拒绝为谢斐然留京出力,云归暮对她已有不悦;再者,府里上下都知道云归暮最近一边忙着云归瑶的嫁妆,一边拉着若胭向云归瑶“传授经验”,两人走的近也很合理,若胭又说“两人一直在商议嫁妆”,可不是引导她去猜云归暮。   自己本来信口一言,没想到引出个真人来,这也真是奇巧了。   若胭苦笑一声,道,“莫非三姐只觉得我一人出乎意料了?若果然如此,那倒是浪费了三姐藏身这么久,白看了一出戏。”   云归暮哈哈大笑,“原来你说话也是这样直快,不错,不但我看你看走眼了,更没想到大嫂会做出这种事。”转而敛了笑,神色郁郁不快,“大嫂嫁来云家已经多年,一向温和娴淑,若非我今日亲眼所见,绝难相信大嫂是如此之人。”   若胭笑而不语。   你知道就好了,也不必我多言。   云归暮见她不语,微微一笑,忽而又道,“适才,三弟妹虽然没有在大嫂面前明说院内是谁,不过,我怎么觉得大嫂会疑心是我呢?”   “那是大嫂的事,总之,我未曾透露。”若胭眨眨眼,心说既然你也猜出来,我就不掩饰了。   云归暮眼眸一转,又问,“若是有闲话传出,大嫂可未必相信三弟妹守口如瓶。”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看定她不以为然的笑道,“那就是三姐的事了。三姐不也说,大嫂会疑心你么?”   “可是三弟妹也说过,只要大嫂不主动和二伯母诉屈,就会让我噤言么?若是大嫂守诺,却流言四散,却不是三弟妹言而无信?”   “那也只能表明我无力约束三姐,不过,长幼有序,三姐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本就不该受我所制,大嫂岂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果真若怨恨起来,首当其冲的也不是我。”若胭呵呵一笑,心说,这云归暮看似爽快跟个女汉子似的,想不到这心里的弯弯道道也不少,明明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却还要在我面前绕这些个门道,不过是想借这个事,将我也拿捏住,难道我又这么轻易被你制住?   云归暮有一会子的默默无言。   若胭看她一眼,又莞尔笑道,“自然,我心里也知晓,三姐是在逗我玩儿呢,三姐怎么不知家和万事兴的道理,这事果真传出去,对大家都没什么好处,三姐是嫁出去的姑奶奶,在娘家住着,大家看待甚厚,谁不亲如当初在闺中一般,三姐心里比谁都更盼着一家子相安无事的,自己长住下去也人尽欢喜,何曾真的想闹出什么闲言碎语?再者说,三姐近来又忙于为四妹妹张罗嫁妆,自然更工夫理会这些小事了。”   我还就不信了,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会这么糊涂的在娘家搅风搅浪,要真的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你也住不下去了,到底是谁吃亏呢?   云归暮果然是个聪明的,一听这话就神色飞转,笑道,“三弟妹说的是,我只是去大伯母那边坐坐,恰好路过三弟妹门口,什么也没见着,什么也没听着,就算有什么,也与我无关。”   “正是。”   若胭点头,笑道,“既然三姐是去找大伯母的,想来是有要事,我也不留三姐闲坐,慢走。”   云归暮深看她一眼,打着哈哈就走了。   若胭在她身后轻笑一声,转身进门,三姐,二夫人此刻不在府上呢,不过,我可不告诉你,让你空跑一趟也好,只是别在我门口站久,让霁景轩的人看见就不好了,我虽然存心让何氏猜疑不定,却并不想让她确定就是你。   正是不能确定,才越发有顾虑呢。   回屋略坐一会,除了晓萱在,前院空荡荡,若胭索然无趣就去书房找书看,隐约觉得书的摆放与以前不太一样,似乎被大动过,还似乎……少了很多,这几天自己都没有看书,就是云懿诺来借书,自己也只是远远的陪着,未走近细看,怎么……云懿霆重新整理过书?   若胭微微蹙眉,狐疑的一行行看过,连着观察几行之后,心里的猜测就慢慢落定,的确少了好些书。   云懿霆把书收起来了?   这是为何?   若胭百思不得其解,心里闷闷,随手取出一本书翻看,终是静不下心,就把晓萱叫进来问,这丫头,兴许知情。   晓萱目光闪烁的抬眼看了看书架,垂首否认,“奴婢不知。”   若胭不再问,心里却越发的笃定,只是云懿霆没有发话,她不敢多言。   无奈的挥退晓萱,却见迎春步子轻快如跳跃的进来,满面笑容,进来回禀事项,“……挑了两只瓶子,画着好多花儿,奴婢觉得好看,还有两把梳子,雕的可精细了,齿儿打磨得甚是圆浑,三奶奶用来梳发,必定舒服……”   若胭就笑着朝她努嘴,“舒服不舒服,你去让晓萱自己试试就是。”   迎春诧异的回头去看才到门口的晓萱,恰好闻声看来,脸就红了,迎春愣了愣,一下子就明白了,嘻笑,“原来三奶奶是为晓萱买的,那奴婢挑的梳子最是合适了,上面还描着龙凤呈祥呢。”   晓萱飞快的就跑出门去。   迎春望着她背影直笑,忽又对若胭道,“三奶奶,奴婢今儿买梳子时,还见到了表小姐,她也买梳子呢。”   “哦?”若胭扬了杨眉,听说这个表姐每天都忙着学规矩仪礼,怎么今儿亲自上街买梳子,这等小事竟不能打发丫头去做么?略想了想,又恍然笑起来,“你都详细说一说。”   “奴婢正在挑梳子呢,就见表小姐带着麦冬和另一个面生的丫头进来铺子,表小姐问了三奶奶的安,还说等过些时候要来府里看望三奶奶,表小姐也挑了两把龙凤呈祥的梳子,还有两把红漆篦子和两只雕花妆盒,都好看得很。”迎春回忆道,“对了,奴婢看麦冬和那丫头都抱着大盒子,想是另买了不少东西。”   若胭含笑,心知许明玉这是为许明道的婚事张罗呢,虽然杜氏生前已经为她们俩的婚事准备不少,后续事宜也自有杨总管等众多管事操持,又或者,蜀中也会来人主持大局,然则许明玉与这个孪生兄长情分又不一样,少不得要亲自挑选些精细的装扮之物。   看来自己也该抓紧时间了,还得准备双份的!   想着,若胭夸赞了迎春善于办事,只叫她再去和晓萱细说,迎春已知若胭是为晓萱办嫁妆,乐颠乐颠的去了,若胭听着两人在院子里传来低低的说笑声,心头舒畅,却忽又听到另有人说话声,很快,迎春跑进来,笑道,“三奶奶,大成来了。”看着若胭,笑得两眼都眯起。   “大成?”若胭乍一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愣,还没反应过来,迎春已经急着提醒,“哎呀,三奶奶怎么忘了,他是冯管事的儿子啊,庄子里的。”   若胭恍然,呵呵一笑,忽见迎春两颊泛红,眼儿发亮,不由得心里一动,吩咐道,“你去带进来吧。”   迎春喜滋滋的去了。   若胭看着她的背影好笑,起身去前厅,不多时,就见迎春领着大成进来,她略在前面一步,却时不时的回头去看大成,低低的说两句话,大成只是呵呵笑着。   进了厅来,大成磕头行礼,“奴才来给三奶奶问安。”   若胭让他起身,又叫迎春去搬个锦凳来让坐,大成不敢坐,迎春轻叱,“三奶奶叫你坐你便坐,墨迹什么。”大成忙坐下。   若胭又让迎春送过茶去,“一路过来辛苦了,想是口渴,迎春,倒茶。”大成不敢接,迎春又低声嗔道,“还不快接了。”大成红着脸接过。   若胭慢慢悠悠的品着茶,隔着袅袅水雾,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只等大成喝了茶,才笑问,“这会子怎么过来了?可是庄子里有什么要事?”   “并没有要事。”大成赧然答道,“奴才爹说,好久没给三奶奶请安了,让奴婢过来给三奶奶磕个头,问个好。”   “没事就好,有劳冯管事惦记了,你回去也代我向你父母问好。”若胭笑了笑,心中却是狐疑,这个冯管事一向是个憨的,何时学的这样会讨巧卖乖,竟然让儿子追到府里来问安了?只怕另有缘故,又揣着困惑问了几句庄子里种植的事。   大成笑答,“都好着哩,豆儿长势甚好,父亲说,等秋深割下来,再来向三奶奶细说收成。”   若胭又问连翘,大成也说“好”,道是,“虽不能言,但是别的都不见差,每日里与奴才娘、庄子里的几个婶娘一些做些活计,瞧着比往前爱笑多了。”   几番问下来,庄子里都很正常,这下,若胭真是有些不解了,也罢,兴许就真是冯管事的一片心意吧,想着天色不早,就让迎春去取些银两、点心以及庄子里吃不着的食物包了给大成,叮嘱他回去,迎春飞快哦进去张罗,很快收拾一个大包袱出来。   大成谢了又谢,却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就出门去,迎春一直送去府门才回,见若胭依旧坐在厅上,目光闪了闪,上前请问,“三奶奶怎么还在这里,可有什么吩咐?”   若胭笑着看她一眼,又缓缓抿了口茶,正要说话,就见初夏从影壁后绕了进来,脸色似有些怪异,就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祝家   “怎么了?”若胭带她进了内室。   初夏默了默,道,“三奶奶,奴婢从绣坊回来,遇到两个人,一老一少,听口音是外地来的,在一处巷角骂骂咧咧。”   若胭皱了皱眉,京州街头无奇不有,似这种街头赖皮也多了,初夏往常也不少见,怎么今天反应这么大,这可不寻常,遂道,“你既然留了意,必定是这两人有些特别,不如细说。”   初夏就挪过锦凳坐近了,低声道,“三奶奶,奴婢瞧着那老者半百有余,年轻者约摸二旬五六,生的倒是周正,只是衣饰简寒,二人各背了褡裢,看那意思,应是来京寻亲的,这样的人,京州也常见,奴婢本不予理会,却被那老者拦住去路,说是打听个去处。”   “什么去处?”   “梅府。”初夏又低了几分声音。   若胭诧异,“梅府?别不是延津老家来的亲戚?”   梅家祖籍延津,除了梅家恩一支来京,其余的大房和三房都在延津,有亲戚从那边过来,也没什么出奇,只是若胭想起章姨娘在那,心又提起来,唯恐是章姨娘出了事,又想两天前才接到书信,说是章姨娘主仆安好,那便无碍了。   初夏怪异的笑一声,“不是延津,是新乡。三奶奶更想不到他二人找的是梅府的谁人。”   “谁?”若胭的好奇心被勾起来,挑了挑眉,“不是找老太太和老爷的吗?”   “若是这样,倒没什么可说的了。”初夏笑了笑,道,“他们是找郑家的人,三奶奶猜一猜他们俩与郑家什么关系。”   若胭想起郑家是新乡人,这也难怪,摇头一笑,兴致不高,“左不过是亲戚吧,还能是欠了债未还,人家来讨债的?”   “三奶奶还猜对了,正是来讨债的,只是郑家欠的不是银子,而是人。”初夏哼一声,细细解释,“那老者自称为仆,是那年轻男子的家奴,男子姓祝,世居新乡,二十年前家业殷实,是新乡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郑老爷在世时,两家常有往来,更有儿女婚约。”   若胭恍然笑道,“大郑姨娘跟了老爷这么多年,延津、新乡无人不知,想来这祝家订的是小郑姨娘了。”   “正是。”初夏点头,“那男子一口就叫出小郑姨娘的闺名,说自己就是郑淑芳的未婚夫,男子说,祝家与郑家本是交好,因受郑家牵连,才家道败落,郑家却又嫌其贫困,迟迟不愿让女儿过门,一年前,更是突然失踪,祝家遍寻新乡不着,直到年初意外见到姜先生,才知郑家举家迁至京州,住在梅府,这才寻来。”   竟是这般渊源。   若胭吃了一惊,怪不得郑淑芳年过二十尚未出嫁,原来是嫌弃夫家清贫,眼巴巴的到梅家来做妾,着实让人无语,轻叹一声人心难量,又思忖这小郑姨娘本是有婚约在身,现在却成了梅家妇,只怕不好处理,只是,这也不是自己该操心的,梅家那一锅粥,自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闹腾出什么都作不知吧。   “你告诉他们怎么走了?”若胭问。   初夏道,“奴婢犹豫着说是不说,不想早被旁人指点了领着前去。”   “随他们去吧。”若胭点头,又问绣坊的事,“那边布料都齐备么?”   初夏摇头,“倒是都有些,只怕不够,刘掌柜那里还是还是制衣为主,布料甚少,田嫂子根据三奶奶的要求,粗略估计了尺寸,又让刘掌柜现出去买布了,三奶奶,您是不是想……”说罢,将眼看若胭,笑了笑,朝外使个颜色,问,“晓萱的嫁妆?”   若胭点头,“我就知道你会猜出来,这也好,你一会出去就问了晓萱的尺寸,她要有什么喜好一并告诉你,你们俩商议就是,总之,她嫁妆里的布料衣裳之物,我便不管了,你看着置办就是,不必省银子,总要热热闹闹才是。”   “晓得。”初夏连连称是,又压了压声音,掩嘴笑道,“反正这个银子奴婢可不会从三奶奶嫁妆里取,必定一个铜子也记下来,还问晓萱要回来,三爷原来的账不是晓萱管着吗,自然要三爷出这个钱。”   若胭“扑哧”就笑出来,点着初夏的额头道,“好丫头,算得这个精细。”却到底又敛了笑,认真的道,“还是莫跟晓萱和三爷说,晓萱虽原来是三爷的奴婢,难道我便办不得这嫁妆?不止她,这院子里的几个,我都要一一给嫁出去。”   初夏也笑,“三奶奶想嫁丫头,那是随意,只一点,别回头只剩奴婢一人,忙不过来,三奶奶就自己洗手下厨做汤羹吧。”   两人相视而笑。   笑罢,若胭又想起一桩事,叮嘱道,“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你去置办些祭奠之物,我要上山。”   “为太太?”初夏应下,又问。   若胭摇头,“为三爷的母亲,听归雁说,三爷与她是每年都去的,这几日他们都忙着服侍周老爷子,未必有时间,自然该我来准备。”   到华灯初上时,晓蓉才回,却是拉着红脸的晓萱一起进来回禀,笑道,“都听着,省着再说一遍。”   众人都笑。   晓蓉就将这一天来跑得几处院子都一一说了,有大些的,三进三出,带个花园,也有小的,三房两耳的小院落,有远些的,在南城把脚,也有近的,就在东市后面,晓蓉连着位置、屋舍数量、价钱甚至连原房主的情况都详细说了,方捅一捅身边的晓萱,“诶,你喜欢哪个?”   晓萱羞赧的斜她一眼,不语。   若胭笑,“我瞧着这几处都还不错,只是未亲眼看过,总不好决定,晓蓉明儿陪着晓萱同去,等晓萱看了再定……且不急,”忽又想起一件事来,问晓萱,“丁铭现在在京州么?若是在,可同行。”   晓蓉和初夏连连称是。   晓萱含羞答道,“主子有事,让他去了外地,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那便再等几日吧。”若胭道,接着又安排初夏,“明天先去绣坊送尺寸,看着时间来得及,就和晓蓉去木器作坊问问情况。”   说着话儿,忽见迎春从外面进来,带来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二夫人刚从宫里回来,奴婢刚听前头在传,说是皇上已经下了旨,立齐王为太子。”   “这是好事,储位不能久缺,立齐王为太子,正是顺应民心。”若胭笑笑,这还用疑问吗?从第一天知道云懿霆在相助齐王夺嫡之日起,自己就想到了结局,别问为什么那么笃定,谁让自己爱上云懿霆呢,即使步步惊心、日夜担忧,仍是对这结局深信不疑。   此时,若胭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赵乾已死,其他皇子都年幼,毫无竞争能力,齐王顺利成章的成了太子,朝廷上下差不多都是齐王的拥护者,如今,只等皇上驾崩就可名正言顺的登基了,是否就意味着云懿霆可以功成身退了?   有了这个念头,若胭就坐立不安,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云懿霆,赶紧问一问。   只是,云懿霆这一夜未归,宿于周府服侍老爷子。   晓莲奉命回来禀道,“主子说,让三奶奶安心,今夜里是主子和周二爷一起陪着老爷子,另有一名太医奉圣旨前来,过了子时当去,奴婢和周府其他四个值夜丫头都在隔壁,非召唤不得入内。”   若胭羞得想死,恨不得揪着云懿霆踹他两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得这样详细,连丫头在隔壁也要说出来,难道自己还疑心他什么!当着晓莲也不好显露,忍了忍气,挤了个笑脸,叮嘱她依旧过去,“听三爷安排就是。”   羞恼归羞恼,回味起来却是甜丝丝的。   独自躺在阔大的床上,心里把云懿霆骂了一遍又一遍,一直骂到耳根烧红,才恨恨的阖上眼。   这是唯一没有云懿霆的陪伴却能安然入眠的一夜。   睁眼时,天色已亮。   饭后,若胭把丫头们一一安排下去,自己就歪在凉椅上看书,金色的日光从窗前细碎的洒进来,铺满一桌,沾染在若胭素洁的衣裳上,染印出鲜活灵动的色彩。   云懿霆从外面走进,一眼所见就是这静谧闲逸的一幕,温软如玉的人儿慵懒娇柔的倦在雕花的青竹凉椅中,青丝半绾,膝头竖起一本书,将面容遮住大半,堪堪可见一双清透盈动的眸子,阳光斜斜的照进来,无声的为她半个身子镀上金色,包括一只眼瞳,于是,以秀挺的鼻梁为界,脸庞一阴一阳,眼瞳一金一银,缓缓移动时,一只金光流彩,一只银波荡漾,极为神奇。   有浅浅的阴影在缓慢靠近,若胭长睫一颤,下意识的抬头,恰恰好就跌进那双幽深无底的眸子,不由愣了一下,“三爷这么早就回来了?老爷子可好些……”   不及说完,就被堵住,紧接着书被人抢走,人也被悬空而起,若胭连尖叫声都没发出来,就被吻得晕头转向,只能用残余的理智紧紧攀住他,唯恐一不小心就摔落。   “唔……”若胭推开他,扭过头,“三爷想是累了,不如先睡会。”   “嗯,那你陪我一起。”云懿霆低笑,转身就抱着她一起滚倒床上。   若胭连滚带爬的往里躲,讪笑,“我刚睡醒,精神着呢。”   云懿霆扬了杨眉,又是一阵低笑,语气甚至暧昧绵长,眉梢眼底都是妩媚,引人遐想,“是么,那正好。”长臂一探,伸手就把她捞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笑问,“怎么,还是这么怕我吗?”   若胭不说话,不是怕你,只是……已经习惯了回避、习惯了不知所措。   一声悠长轻缓的叹息低低入耳,竟是寂寥无比,若胭心口一颤,鼻子有些发酸。   云懿霆到底没有再动她,慢慢阖眼,似是真的入睡。   过了一会,若胭见他没有动静,耳边气息均匀,猜他是睡熟,小心的挪了挪身子,仍是不见他反应,胆子又大了些,再挪一挪,试着把环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拿开,却沉沉的提不动,不敢过份用力,怕将他惊醒,想他陪在周老爷子床边,必定一夜未眠,十分辛苦疲倦,就罢了脱身下床的心思,安然陪他同寝,慢慢扭身转过来,趁他睡熟,打量他容颜。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细细看过他?   那段痛苦的日子里,自己反复回忆他妖娆的笑容、无情转身的冷酷、温柔小心的陪笑,还有杀人时的万丈煞气……每一个表情都令人心悸,而此刻这般宁和安详的睡容,最是让自己心潮涌动。   却在这时,面前那薄薄唇角微微一勾,长而整齐的睫毛缓缓上翘,就露出一双含笑的眸子,亮晶晶的看过来。   “你……没睡啊……”若胭有些不好意思,明明刚才是背对他的,是自己主动扭身过来,有种去别人家偷果子吃恰好被主子逮个正着的感觉。   云懿霆没说话,只是温柔的收紧双臂,让她的身体紧紧贴合自己,然后轻轻的吻,从额头到鼻梁、到脸颊、到嘴唇,一寸寸细细吻过,和风细雨,柔情似水,与刚才的冲动完全不同,却有着不容抗拒的蛊惑力量,若胭就迷迷糊糊的沉醉在他的温柔陷阱,被他一点点吃掉。    ☆、求教   当肌肤大面积□□,被他手掌慢慢覆盖,若胭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栗,缩紧他怀里,蜷成一团。   云懿霆身体明显有些僵硬,片刻,苦笑一声,把她衣裳拉上来,拥在怀里,没有再动。   若胭有些懊恼、自责,明明已经不再怨恨他,可是那段锥心的记忆已经让身体有了自主的排斥性,即使大脑开始接受,可是身体依然这么抗拒。   她努力放松自己,攀上他的脖子,试着主动吻他,在触及他唇的那一瞬,脑海有一刹那的空白和慌乱,然她还是坚持、倔强的使劲的吻上。   “若胭。”云懿霆微微蹙眉,把她按在胸口,眼神十分复杂,低声道,“不必这样,我等你重新习惯我。”   若胭突然觉得难受极了,整个内脏都揪得痛,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涌出来,打湿他的衣裳。   后来,不知道云懿霆有没有睡着,反正若胭哭着哭着就睡了,再醒来,已近午时,依旧枕着他的手臂,腻在他的胸口,温暖依旧,舒适依旧,不必睁眼,不必抬头,就知道有宠溺而无奈的目光落在头顶,“三爷,你生气了?”   “没有。”云懿霆轻缓低语,下巴在她头顶细细磨蹭,声音略有些嘶,“别胡想。”   若胭心口有些沉闷,吸了口气,默然片刻,问,“皇上已经下旨,齐王成了太子,你知道了?”   “嗯。”云懿霆漫不经心的回答,又道,“过几天新太子入主东宫,即有设宴,你想去吗?”   若胭想了想,摇摇头,“我需要去吗?若是不必去,就不去。”   宫廷宴会规矩多,吃个饭要死多少脑细胞,当然是能推就推了。   “那就不去。”云懿霆微笑,“你唯一必须做的事情就是不离开我,其余的,都不是你必须所为。”   若胭心湖风起,吹皱层层涟漪,没作声,将脸贴在他心口,数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   我怎么会离开你,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三奶奶,大娘回来了。”门外传来迎春轻轻的禀报。   若胭愣了一下,立即红着脸挣开云懿霆的怀抱,整衣束发往外走,云懿霆笑而不语,依旧躺着,看她像个做贼心虚的孩子,匆匆逃离现场,没来由得,心里沉积的阴郁缓缓消散。   佟大娘带着麦冬堪堪进门,若胭就迎上去行礼,自若胭归家数日,佟大娘就去了古井胡同,至今已有半月有余,麦冬奉若胭命,一向随侍大娘身侧,倒不像是若胭的陪嫁丫头,更像是大娘的丫头了,这也不怪若胭冷落她,反而正是一番好意,麦冬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往常在瑾之时,也总在西园子静守,若胭怜她憨实乖巧,又因连翘之事冷心,不愿她自郁心思,有朝一日被人利用,重蹈连翘旧路,恰好大娘时常往来侯府与古井胡同,身旁无人照料,索性叮嘱麦冬“只管跟随大娘,若将大娘照顾好,便是你天大的功劳,我自然谢你”,麦冬没有不从的,自那之后,就是佟大娘走到哪,她便跟到哪里。   初时,若胭尚担心麦冬怨恨自己遣她远去,心生不满,不久丁香受何氏贿赂,背主换药,若胭细细反思自己御下方式有何不妥,反而坚定自己对麦冬的安排无误,丁香与麦冬本有几分相似,只怕在瑾之长了,也要立身不稳,还不如受大娘教导的好。   此时再看麦冬,的确与去年初见时大不一样,举手投足大方规矩,虽仍是沉默内敛,已然没了孤陗拘谨之态,心知这是长期受佟大娘熏陶之故,更为她高兴。   “大娘,今日回来,必有所教。”若胭含笑挽过,引往大厅。   佟大娘却摇头,“老妇久不见三奶奶,心中挂念,特来看望,顺便收拾几件衣裳,三奶奶与老妇进屋细说。”却是要去她的卧房说话。   若胭猜出她这是有话不便当众明言,点头应从,回头吩咐迎春送来茶水点心,又掩了房门,双双落座。   佟大娘却不急着说事,笑微微的将若胭细细端详,颔首笑道,“这次回来,老妇见三奶奶容色润泽,目有神采,想必是心中安宁所致。”   若胭心说,你干脆直接说我是解了心结、所以能吃能喝长了肉呗,讪讪一笑,答道,“诚如大娘所言。”   “甚好。”佟大娘呵呵一笑,连连点头,“如此老妇放心了。”不待若胭说话,又补道,“历此一劫,三奶奶当有所省思才好,夫妻乃是三生既定之缘,万望善待,莫离莫弃,三奶奶可还记得当初大婚之前,对老妇说的六个字?”   “记得。”若胭略有羞态,靥生红晕,目光却是清澈透亮,轻声道,“尽人事,听天命。”   佟大娘笑道,“不错,就是这六个字,三奶奶还需谨记。”   “是。”若胭诺诺答道。   佟大娘素来讲究火候与尺度,见若胭谨言正声,就知听进心里,不再赘言鼓噪,笑意更浓,问,“得闻大奶奶有了身孕?”   “是。”若胭点头,“正是府上设宴之日诊出。”   佟大娘不徐不急的道,“大奶奶嫁来云家已经多年,一直没有生个一男半女,虽然舅姑不责、大爷不怨,想必大奶奶心里也急,如今这一胎得来不易,可要仔细安养了。”   若胭想起何氏前呼后拥的排场,笑了笑。   “大奶奶有喜,三奶奶可送了礼去?”   若胭怔住,道,“三爷已经安排送过。”耳边却忽然想起何氏的话“前几天得三弟送的一份大礼,叫我腹痛落红,险些孩儿不保”,心中悸动,暗猜云懿霆究竟给送的什么礼,让何氏情绪失控,回头须得问仔细了。   佟大娘显然有些吃惊,随即笑着道,“既是三爷做主,大奶奶也省了麻烦,只是老妇仍要叮嘱三奶奶一句,莫忘了上次大奶奶误诊一事,往后妯娌相处、不但举止言语要把握分寸,勿近身、勿激言,往来物什更要谨慎,免生意外。”   若胭笑答,“这是自然,我已被她诬陷一次,若非于大夫及时赶到,还我清白,恐怕我就要担一个谋害子侄性命的大罪了。”   “不错,那时侯爷与三爷都不在府里,真要出了什么事,谁来为三奶奶做主。”佟大娘低低一叹,语重心长的道,“吃一堑长一智,三奶奶自来聪慧,切不可再落入有心之人的陷阱。”   若胭肃容应下。   佟大娘又问,“三爷回乡祭祖期间,三奶奶在府里几次受委屈,后来可有都告知三爷知晓?”   “没有。”若胭摇头,“事情已经过去,何苦再惹三爷生气,再者,在这府里,虽我是三爷妻子,可其他人,谁又不是他的亲人?若论血脉之亲,倒是别人都比我更亲,我又算得什么?莫不是还希望三爷能为我与亲人反目?果真矛盾摊开,左右为难的还是三爷,我怎么忍心置他于两难之境?”   佟大娘凝眸看她,少顷,赞道,“三奶奶长大了。”   若胭含羞低头,心里却苦涩,哪个女子不希望丈夫坚定的站在自己的立场,奈何,丈夫从来不是属于妻子一个人的,云懿霆能做到这般,自己已经心满意足,怎么会贪心不足?   佟大娘欣然之余,又提起一事,道,“前几日,六小姐和许公子的亲事定下来,老妇得知,也深为他二人欢喜,六小姐明妍有仪,许公子气度无媲,两人正是天作佳偶。”   若胭正要点头称道,又听佟大娘接着道,“六小姐与明玉相交亲厚,这半年来,数次前往相约,两人坐谈起行,浑如一家,许公子先是忙于学业,后又周旋衙门事务,少有居家相陪,然而,人若有心,细微之处自见端倪,时间长了,必有感念……这是两人的缘分,也是六小姐的执着所得,三奶奶,你说呢。”   得,这是拿云归雁的坚持不懈来教育自己呢。   若胭忙称“受教”,态度恭谨虚心,佟大娘又凝她片刻,见她的确不像前些日子那般神思恍惚时对自己所言虚言应付或是驳斥,就满意的别过话题,又说起许明玉这几日忙着为兄长准备聘礼之事,若胭想起迎春说在东市见到许明玉之事,也拿出来说两句,随后又提起晓萱的婚事,“晓萱身份非比寻常婢女,就是在我嫁入以前,那也是三爷的臂膀,主理瑾之数年,堪比大夫人身边的紫萍和二夫人身边的彤荷,因此,她的婚事我不肯寒碜,有心置办的丰厚些,也算是念她多年忠心侍主的功劳,奈何我年轻,从未经过这种事,拿不准分寸,怕排场上出了差池,还请大娘指点。”   佟大娘见她虚心请教,欣然点头,笑道,“三奶奶厚待下人,也是下人们的福分,想要多赏赐些婚嫁之物,无可厚非,本朝亦无明确规定,婢仆嫁娶有何限制规程,三奶奶倒也无需忐忑,再说,这府里得脸大丫头,似三奶奶方才提到的紫萍和彤荷,都是自梳头留在府里的,所以说前头也没有旧例可依,即使奶奶多给些,谁也说道不得。”   若胭放了心,才露个笑脸,佟大娘却又想起一事,压了压声音,提醒道,“只是一样,三太太当年进云家是侍妾身份,比奴婢高不多少,进门必是没什么嫁妆的,想来心里有难解之结,因此这些年来,与大夫人和二夫人相处时,总有隔阂,三奶奶还需注意些,愿意给晓萱多少东西都不要紧,只是隐蔽些好,当日里别太大张旗鼓,免惹三太太不快。”   若胭暗叹佟大娘心细如发、思虑周全,连三太太那久远的身世都能顾虑到,自己是远不如的,又回想这一年来,每次见三太太与大夫人、二夫人相对,难免争强好胜又忿忿比对,可不正如佟大娘所言,是忌讳自己身份不如的缘故,要是自己忘了这一节,叫三太太知晓自己嫁个丫头比她当年今年还要风光,必定要恨上自己,不就惹上了麻烦。   若胭索性将自己对晓萱嫁妆的安排一一说来,佟大娘听罢点头,“三奶奶这般很好,旁人必定无话可说,只是另买宅子,倒不必了,一则显眼,二则,合适的难寻,三奶奶亦知老妇有两处宅院,老妇如今常住古井胡同,那琉璃巷子的小院就空闲了,晓萱要是不嫌弃,只管住着,格局与古井胡同大抵相似,三奶奶也是知晓的。”   若胭闻言大喜,忙起身作揖致谢。   佟大娘扶住,笑道,“这有何可谢?老妇蒙三奶奶不弃,于府中尽享天伦安闲,今又有明玉陪伴,不胜其乐,区区几间茅舍,眷念何用?”   若胭再三道谢,两人又说笑一阵,佟大娘回头吩咐麦冬,“你按照我来时所说,去收拾东西。”   麦冬应声走开。    ☆、推却   若胭便问,“大娘这次回来,仍要急着走么?何不多住几日。”   佟大娘也不直接回答,却问,“齐王成了东宫之主,三奶奶可知晓?”   “知晓。”若胭答。   “那么,三日后,皇上圣谕太子设宴于东宫,三奶奶可知?”   若胭怔了怔,这个事,佟大娘来之前,自己正和云懿霆说着呢,他刚问了自己愿不愿去,自己就一口否定了,还没来得及问清楚日期,听佟大娘之言,就是三日后了,故也点头,“知晓。”   佟大娘接着又问,“三奶奶可与三爷同往?”   若胭摇摇头,“我不想去,大娘,您如何知晓三爷会去。”   佟大娘看她一眼,平静的道,“东宫设宴,群臣皆往相贺,侯爷是必去的,三爷往日常随侯爷出席皇家盛宴,此次当不例外,且不论侯爷之故,三爷幼时为太子陪读,多年陪伴情分,太子岂不相邀?”   若胭知她出自宫中,对朝廷与云家之事比自己清楚,缓缓点头,到底又问,“依大娘之见,若是三爷去,而我不同行,合适否?”   佟大娘微笑瞅她一眼,不答却问,“三爷以为合适否?”   若胭腾的红脸,略一犹豫,如实道,“三爷的意思是随意。”   “那便随意。”佟大娘笑得温暖,“本来么,这种事,女眷是否随行,一是在于主人邀请与否,二是其他赴宴客人是否都携与家眷,不过,这一次,老妇已知皇上圣言在先,诸君携眷同宴,因此,大夫人、二夫人必是去的,不过,三奶奶去与不去,应在于三爷吧。”   若胭心中一动,越发的尴尬,原来皇上都开了口,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去,自己不去,不太好吧?当时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先问清楚再定呢,一张口就说不去,云懿霆就是再为难也不会勉强自己了,这样想着又不住自责,讷讷又问,“大娘怎知皇上圣言?莫不是表哥说的?”   “不错,太子殿下已经亲自相邀,明言让许公子与明玉同往。”   太子居然邀请许明玉?若胭诧异,微一思索就明白过来,上次侯府设宴,太子妃与许明玉就相识了,事后听云归雁说,两人相处融洽,很有相见恨晚之意,那么,这次太子必是受太子妃之托才邀请的,这也不足为奇了。   佟大娘见她思索,也不点破,只是端了茶慢慢的喝,笑容在浅浮轻腾的白雾后看来有些意味深长。   麦冬在身后的榻上收拾了一个大包袱,过来禀道,“大娘,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三套衣裳、并着檀木雕花饰盒都一并收了。”   佟大娘微微颔首,道了声“好”,放下茶盏,又问若胭,“三奶奶可是确认不去?”   若胭本是确认不去的,只是听她说这番话后又犹豫起来,她是不怕太子因此事生云懿霆的气,怕的是大夫人和二夫人受人指点、议论,遂迟疑片刻,轻声道,“虽不愿涉足这……”不及话毕,忽闻门外传来云懿霆的声音,硬生生的截住自己的话,“大娘,若胭不去。”   说罢,叩了叩门,走了进来。若胭讶然看他,暗暗腹诽,你又偷听我说话!   佟大娘目中惊异之色一闪而过,笑容平和自然,仿佛云懿霆的不请自来与擅自偷听、答话都在情理之中,毫无不妥之处,笑道,“既然三爷说了这话,三奶奶便不去也好。”   若胭看着两人泰然自如的对话,语气、容色都云淡风轻,心潮浪起,层层涌动。   佟大娘站起身来,说是“既如此,三奶奶这边无须操心,老妇另有要事,先告辞了。”竟带了麦冬出门。   若胭有心相留,但看佟大娘去意已决,似是确有事在身不便耽搁,只好送去门外。   回身屋里,若胭心里想着事,隐隐不安,只问云懿霆,“太子宴请一事,我虽先说了不想去,但是佟大娘所言,也有道理,既然旁人都有女眷同行,我……”   “你不必去。”云懿霆抱她坐在身上,轻笑,“连我也不想去,不过走个过场罢了,齐王封储君,乃是大喜,然而近来皇上病又加重,不便过于庆贺,你就在家里等我即可。”   “父亲、母亲那边……”   若胭点头,近一年来,皇上时病时好,年初时因赵乾被掳之事,病倒龙榻,缠绵数月不见起色,上个月才刚好些,又经历废储罢官一场偌大风波,越发的加重了。   “自有我去说。”云懿霆道。   “那,太子……”   云懿霆冷冷的笑一声,眉峰轻扬,“让他见你做什么。”   若胭愕然,不知他这突然冒出来的丝丝凉意是为何,却也知晓他这是早已决定不让自己露面,正好,我巴不得呢。   正说着话,就见彤荷来请,说是和祥郡主让两人过去说话,有事吩咐,若胭立刻想到这赴宴之事,将眼去看云懿霆,云懿霆却淡然道,“你去躺会儿,我过去母亲那边。”   好嘛,干脆都不让自己直接面对和祥郡主了,若胭虽然心中顾虑,还是依从他,只做倦怠之态,返回内室。   不多时,云懿霆去而复返,在她额前轻轻一啄,笑道,“我已与母亲说过,你在家即可。”   “你是如何说的?”若胭大惊,撑着胳膊起身。   云懿霆轻笑,“你不必过问,总之我已说妥。”又将她按下,柔声道,“往后,你只需凭自己喜好而为,不必顾虑他人,若有难处,只有我来处理。”   若胭狐疑的听他这番话,喜则喜矣,却生了疑,试问,“你是不是刚才听我与大娘说了什么?”   “哦?你们说了什么?”云懿霆笑问,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这倒让若胭拿不准底细了,赧然一笑,“没说什么,只是不愿三爷多心。”打量他神色,不见异常,放下心来,坚持坐起,故作随意的问,“对了,大嫂有孕,前几天三爷送了什么礼物过去?”   云懿霆笑容不改,目光柔亮的落在她脸上,带着些许神秘,嗤的笑一声,在床边坐下,拉过她手指,慢慢的拨弄,道,“没什么,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若胭见他不肯说,越发的好奇,心忖必是什么惊人的东西,要不然,何氏怎么会激动至此?只是云懿霆不说,自己也无法,只好笑笑,“没事,随口一问。”怕他再反追问自己,忙岔开话题,说起晓萱的婚事,将自己的准备七七八八的说一堆,又拉他衣袖,“丁铭都要娶妻了,有好些事要忙,你能不能……让他留在京中,好歹置办件衣裳……”   说这话时,若胭心里也很没底,云懿霆虽然已经解释清楚他与菡娘之间的清白,但他真正所为仍是一字未提,一直以来,自己从未过问过他的行为及安排,丁铭,这是第一次,不知道云懿霆会不会介意自己干涉他的布置。   “好。”   云懿霆笑看她,毫不犹豫的点头,“过几天他就会回京,往后再不必离京。”   这下又轮到若胭吃惊了,虽然早猜到云懿霆不至于很直白的拒绝自己的提议,却也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好说话,一时傻愣愣的瞪着他,反倒没了言语。   云懿霆往前轻移,将她抱住,轻声道,“你说的,我都依从。”   这样的情话,不知有多少温度呢,总之才在耳畔点燃,就倏的蔓延全身,然后在心尖上“嘭”的爆开一朵绚丽的烟花,灿烂的迷了双眼,若胭觉得这两天自己就像只偷吃蜂蜜的小老鼠,一不小心掉进了蜜罐里,于是,舔舔舌头全是蜜,呼吸空气也都是甜的,周身都是软腻腻的化不开的甜蜜。   很久以前,若胭就想,愿此生做他掌心的米虫,吃了睡,睡了吃,无忧忧虑。   如今,应该是梦想成真了,他就站在阳光下,掌心里除了自己,还有好吃到醉的蜜和醺人的阳光。   初夏回来的时,两人正亲昵相拥,听到外间轻微的动静,若胭羞赧的推开,顶着一张大红脸出去,尴尬的咳一声,不等初夏细看自己,就忙问,“尺寸都送过去了?”   “是的。”初夏点头,看她一眼就垂了头,心说三奶奶您也忒小瞧我了,跟了您这么久,您刚做过什么、心里想什么,奴婢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还用得着一炷香的时间去猜测?   “那,木器那边呢?”   初夏答道,“晓蓉过去了。”   若胭没再追问,这点事,有晓蓉去办,也是妥当的。   初夏上前,轻声道,“三奶奶,奴婢本是与晓蓉同去木器作坊的,路过梅府,见了些事,就先回来了。”   “什么事。”若胭笑,我就知道,你必是另有事说,才让晓蓉独去。   “昨天,奴婢跟三奶奶说起那祝家主仆二人,有路人好心领着去梅府找人,不想今日又在门口遇上,他二人在那大骂,说什么老爷抢占□□,又说什么郑家攀附富贵,一女二嫁,骂的甚是难听,梅府却大门紧闭,也不知里头听见没有,渐渐的,围了好些街坊路人来瞧热闹,后来梅府侧门突然打开,出来几个家仆,将两人不由分说的拉扯进去了。”   初夏说罢,看若胭一眼,“奴婢本不欲看这热闹,只是听那老者骂了一句什么‘妻不妻、妾不妾,打发回老家,才叫不安妇道呢’,奴婢觉得这话有牵扯之意,故回来告知三奶奶。”   若胭嚼了一遍这话,心突的一跳,就变了脸,低声急促道,“莫不是说的姨娘?他们是新乡人,一年来寻找郑家下落,既知大郑姨娘跟了老爷,必定要去延津打听,少不得是听说了姨娘的,这话怕是有来头。”可是,这数月来,每隔半月,就会有书信来,说的皆是平安之语。   “奴婢也是这么想的,这才匆匆回来。”初夏低声道。   若胭稳了稳神,又问,“你还听了什么,有甚与姨娘相关的话?”   初夏摇头,“只这一句,并无他话,那两人只顾着骂梅家和郑家,字字肮脏,三奶奶也不必听。”   若胭静默片刻,叮嘱她再去梅家门口打探,看有无那两人的情况,等她去后,闷闷回屋,云懿霆正坐在榻上,阖目沉静,也就不去打扰,又悄步退出,却被叫住,“来。”回首一看,云懿霆已经睁眼,向自己点头。   “三爷躺床上去睡吧。”若胭笑了笑,过来拉他。   云懿霆却将她拉过,道,“有事不需瞒我,既然担心姨娘,就该说出来。”   若胭心知又被他听去,便不再隐瞒,道,“的确担心,虽知姨娘必定立身端正,然则人言可畏,有些有辱清白的话传开去,总是不好。”   确实,自己不担心章姨娘真的做出什么有悖妇道的事,她若有什么心思不正,当初久居府外就该有所举动,何必为梅家恩守身?   可,今天那些话又从何而来?   “疯狗乱咬人,你不必放在心上。”云懿霆微微一笑,安慰道。   也许吧,也许真的只是他们主仆恨极梅家和郑家,所以信口雌黄。   若胭缓缓点头,既信得过章姨娘,又信得过云懿霆安排的人,那么,就只能怀疑那老者言语的真实性了,只是心里仍难安宁,总要再等初夏打探回来再细问。   云懿霆看出她仍存疑虑,轻轻揽住她肩,要再宽心,就听外面传来云归雁的喊声,轻蹙眉尖,无奈的低笑,“归雁来了。”若胭早跳起来跑出去。    ☆、家底   云归雁这几天都住在外祖家,才刚回来,就兴冲冲的跑来,嘻笑道,“若胭,我刚从外祖家回来,亲眼得知一消息,特地来先告诉你。”   看来是好事!   若胭拉她入座,笑问何事,云归雁笑道,“刚才,三叔去了周府,见了三舅父,你猜,说的什么。”   若胭笑,“既是如此,必定是为四妹妹的亲事了。”   “不错,正是为这事。”云归雁端起茶,连喝两口,说句“一路赶回,渴死了”,才又笑道,“当时我正和三舅母说话儿,就见三舅父陪着三叔进来,所以他们商议之事,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三叔想让二表哥和四姐姐的婚事提前,三舅父已经允了,我听两人商议了几个吉日,十之八九就是八月十八。”   “下个月?”若胭暗暗吃惊,“这么急?”   云归雁笑道,“是的。三叔说,皇上近来龙体欠安,云、周两家都是肱骨之臣,国事国仪自当比别家更明白些,若胭,你也明白的。”   若胭点头,自己当然明白,这是怕皇上突然驾崩,本朝的国丧礼制虽然仿前朝规制,民守一年、官守三月、皇室以龙嗣为虑守一月,但是三老爷的意思是,以云家和周家的身份,又都与皇家沾亲带故,为表敬意,多守些时日也是理当……若胭微微笑,只怕,这个理由还不够吧,三老爷与三太太近来多有怨言,怨的可不是皇上,而是周老爷子,这提前之说,应当不是为了避国丧,而是避齐衰吧。   “看来,我得早点准备添箱之礼了。”   若胭避重就轻,笑着说道,“近来这好事是一桩连着一桩,别的倒还好说,最是归雁你的这一份,决不可轻了,看来我要变卖嫁妆了。”   云归雁面色泛粉霞,嗔道,“说着四姐姐呢,你又扯我,难道不唯是我,你这个做表妹的,又不该给表哥送份贺礼?”   若胭大笑,“怎么,这还没进门呢,就想着帮夫家从娘家要东西了?表妹自当为表哥道贺,但是,怎么瞧都是嫂嫂为小姑子的礼要更重要些。”   “若胭,你取笑我。”   云归雁酡红了脸就扑过来,两人扭在一起笑得直喘,闹了一阵,才撒开手,若胭又问了周老爷子的病情,得知略有和缓,“我刚回来时,外祖父还喝了几口稀粥。”   送了云归雁出门,折回身时,想起适才的打闹,若胭仍是失笑,又琢磨着这几件添箱来,想起晓萱不肯在库里挑选,就唤了她来,说道是要带她去铺子里买现成的,晓萱听了也不肯去,扭身就跑了。   “这丫头……”   若胭叹一声,却听屋里传来一声轻咳,才想起云懿霆在家,扭头一看,只见云懿霆就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便走近去笑道,“四妹妹婚事……”   “知道了。”   未及说完,云懿霆已将她掳到榻上,目光烁烁,沉声问道,“怎么,你还想着变卖嫁妆?你嫁给我,就落到如此境地?”   若胭嘻嘻一笑,道,“三爷还是睡会吧,我去趟和晟宝莊。”   “我与你同去。”   “不必。”若胭拒绝,“三爷昨夜陪护老爷子一夜,定是劳累,还是好好歇着……”   “陪你一夜才会累。”   “啊?”若胭愕然不解,“我很折腾你吗?”   “嗯。”云懿霆突然将她嘴唇轻轻咬住,含糊又暧昧的说道,“若胭,你好久没折腾我了。”   心头一簇火苗刷的腾起,整个脸都烧透,若胭羞得一把推开,低声恼道,“三爷,你……你正经些吧。”   这个人,自己要是稍待他冷淡些,又觉得他委屈得可怜,要是给他两分和悦颜色,他就立刻原形毕露,如狼似虎。   当真难伺候。   云懿霆看她面若桃花,开怀而笑,将她拉起,为她整理衣裳,悠悠又道,“走吧,我还得去和陈掌柜道声谢,最好再给他送四千两银子过去。”   若胭微怔,立刻想起自己曾戏弄他买腰扣之事,讪讪问道,“三爷竟是个傻子,明知我是作弄你,还要做那冤大头,那腰扣虽好,怎值四千两银子?”听云归雁说,侯爷还为这事狠狠训斥了他一顿,该!笨蛋嘛!   不过呢,杜氏临终把和晟宝莊给了自己,所以嘛,那四千两银子最后也算是进了自己的腰包。   云懿霆挑了挑眉,故显出些怨色,唇角眼底却满是笑意,“嗯,你总算承认是作弄我了,还没嫁过来,就开始使性子拿捏夫君,这做何算?”   “你……你自己乐意!”若胭浑身难受,咬咬下唇,犟嘴不肯认错。   “不错,就是我自己乐意。”   云懿霆竟没生气,哈哈一笑,伸指在她唇边轻轻一弹,柔声道,“当时我自己也不知为何会被你摆弄,只知道高兴就好,现在回想才觉得太值了,只当自己用四千两银子换取你一个定情信物。”   若胭垂眸看自己腰上的玉璧,又羞又喜,忽又怨恨起来,你收我信物,不过金银而已,我收你信物,可是十足的挨了一顿打,半夜还被你轻薄一番,这么一比较,我是亏大了,又不好说出来,闷声哼了哼,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你也怕我养不起你?”   云懿霆轻笑,自然如初的揽着她的腰往外走,到门口吩咐晓萱,“去备车。”   这下好了,晓萱不去也要去了。   若胭看着晓萱走远,身边无人,才道,“不怕,我自己能养活自己,只要你不再养别的女人,还和那次在和晟宝莊一样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还能凑合养着你。”   杜氏为自己置办的嫁妆那可不是一般的多,许多人家嫁女儿,箱笼虽多,里面却未必填满,不过是空箱或是半空,也就是抬出来显现门面罢,若胭的箱子里都可是装得满满当当,样样齐备,这辈子只要不挥霍无度,就足够了。   ——这也是担心云懿霆无官无职,没有收入来养妻儿吧。   云懿霆驻步凝她,继而失笑,“我倒要沦落到靠你的嫁妆度日了?再说了,我以后只为博你一笑了,再没有别人了。”   若胭不敢看他,低头争辩,“就算不靠嫁妆,我还有一双手,你小瞧我。”   云懿霆听得这话,嗤的笑出声来,接着贴着她耳根低语,“嗯,不敢小瞧,要不,咱们男耕女织去?不过嘛,我倒是有种地的力气,你可会织布?”   “你笑话我?”   若胭大窘,扭身去推云懿霆,他却松手绕至她背后,一把又捞住细腰,埋首在她后颈嘲笑,引得若胭面红耳赤,回身来捉拿,云懿霆偏又闪开,一来二去,两人竟在院子里追打嬉闹起来。   云懿霆身手敏捷,瞬如闪电,真要躲避,怎容若胭近身,不过是逗她为乐,时不时的就被她扑过来抱个满怀,眨眼坏笑道,“娘子抱为夫抱得这么紧做什么?”羞得若胭忙松手后退,他又得意的笑着追上,搂住她腰身飞旋,吓得她攀住不肯撒手。   待落地放手,少不得若胭天旋地转,站立不稳,又要主动投怀送抱,这才抱实了道,“娘子主动投怀,宁死也不可拒也。”一把捞起,又回屋去。   “不是陪我出门吗?”若胭揪着他胸前衣裳,晕乎乎的道。   云懿霆笑道,“我想起一件事来,来,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若胭纳闷,被他带着一路到书房,从书架上取出一个黑檀盒子来,古朴沉幽,无雕饰无镶嵌,乍一眼看去,其貌不扬,这盒子自从若胭嫁过来就看见一直放在书架上,从不见挪动过,若胭知是云懿霆原有之物,几番整理书架,也不去翻看移动,此时见他取来,端放在桌上,不由诧异。   “一向放在这里,我的东西自然就是你的,你却从不肯过问。”云懿霆看她一眼,笑着打开盒子,推到她眼前,“也因平时无甚花销,我也忘了这事,这些都是你的,如今放心了,用不着你总惦记嫁妆了。”   若胭着眼一看,里面厚厚一叠的契约,随意取了几张看了看,房契、地契、商票,各种票据不一而足,吃惊的道,“你无官职无俸禄,哪里来的这么多家私?”   “什么叫官职?什么叫俸禄?”   云懿霆眉峰轻扬,斜飞入鬓,眼底戏谑尽显。   若胭一怔,也恍然而笑,“我差点忘了,你不但做着赵乾的事,还兼职太子的事,可算得是身兼双职,双倍俸禄啊。”   云懿霆笑而不语,飞快的在她脸颊一吻。   若胭看着那满满一盒的契约、票据,有些发愣,如果杜氏还在,她要知道这个看上去飞鹰走狗、浪荡不羁的纨绔子弟居然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财产,该做何想?   母亲,看来我真的不需要再精打细算靠嫁妆度日了,是吧?   “想什么,收了吧。”云懿霆笑着捏她鼻子,拉回她神思,“好了,娘子,为夫家底皆在这里,全数奉上,任由娘子处理。”   若胭忽生戏弄之心,嘿嘿一笑,将盒子盖好,抱在怀里,再朝外一努嘴,阴恻恻的笑道,“甚好!如今财产尽数到手,夫君请便,我要将你净身出户。”   “哦?”云懿霆不但不惊,反而笑得神秘,夺过那盒子丢在一旁,扑过去将她压住,就开始宽衣解带,“既是净身出户,是不是我把身上这衣服也脱下来给你?”   “别……别……不用了……”若胭瞠目结舌,暗骂流氓,“我错了,夫君留下吧,我正好缺个保镖。”   云懿霆兴起,不肯松手,幸好晓萱及时回来,若胭听到细微动静,大喊晓萱,云懿霆这才无奈放过,这一路坐在车里,锦帷低垂,两人挨坐着,往日里觉得宽阔舒适的车厢里今天格外狭小,闷得若胭直冒汗,好在和晟宝莊离侯府不远,穿过几条街就到了。   陈掌柜迎出来,恭谨的唤若胭为“小姐”,唤云懿霆为“姑爷”,云懿霆笑着点头,毫不诧异。   早在杜氏过世时,陈掌柜等人上山祭奠,便是这般称呼,每次云懿霆不在身边时,若胭还不觉得如何,但是两人站在一起,再听人这么喊,就会尴尬,怕他不高兴,写在嫁妆单子上的陪嫁产业也有好些,然那些管事都毫无例外的称呼两人为“三爷、三奶奶”,只有杜氏单独给的这些,坚持以杜氏为重。   陈掌柜领着上楼,笑问若胭需要些什么,若胭直言道,“近来家里喜事连连,我来看看首饰。”又问,“这几日明玉表姐可来过?”   陈掌柜会意,道几声恭喜,摇头道,“许小姐未曾来过,不过,佟大娘昨儿傍晚来了,挑了一对耳环,——小姐,小的知晓大娘身份,并没有收佟大娘的银两。”   若胭笑着点头,“陈掌柜这样极好,不唯大娘,就是表姐过来,也一样不能收,只说是我早有言在先。”   “小的明白。”陈掌柜答道,请两人入座,又亲自去端了茶来,请两人慢用,才去一趟趟捧了首饰盒来,请两人挑拣。   若胭拉过晓萱,让她先挑,晓萱不肯,连连推却,若胭无法,只好自己为她挑了几样,头面、手镯等样样不差,接着又看中两只镯子两只珠簪,都叫陈掌柜包好。   若胭原本从嫁妆里已选了几件,其中有一对蝶恋花的歩摇是早就准备好的,那歩摇本有两对,大致相同,另一对已经送给云归雪做生辰贺礼,这一对是想好要给云归瑶生辰送的,没想到不必等到她生辰就先出嫁了,自然就变成添箱礼了,只是听云归暮说,云归瑶偏爱珍珠,自己嫁妆里恰好少有,此时就在和晟宝莊里选了两只。    ☆、奇石   从铺子里出来,坐在车上,若胭想了想,笑问云懿霆,“素来听惯了大家叫你三爷,偶尔听人叫姑爷,有何感受。”   云懿霆笑意深深,悠然道,“有你这位小姐相陪,做姑爷,很好。”   若胭笑了笑,虽也羞赧,到底慢慢习惯他的调戏,脸皮又开始变厚,索性将杜氏产业分配之事尽数说了出来,这事以前也曾提及,但是云懿霆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表示毫不介意,不必若胭尽数解释,这事便搁下一直未再提起。   云懿霆笑颜依旧,看不出丝毫的惊诧,只是搂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几分,笑道,“岳母分配的很周到。”并无他话。   这些事,何须若胭刻意说出,很久之前,他就已经调查清楚,对杜氏的产业以及分配,可以说了如指掌,若胭不说,他也不在意,因为无意染指;若胭肯说,只这一份坦诚之心,便足够了。   对若胭来说,说与不说,可不一样,不说,是为了信守最初对杜氏的承诺,却也始终是一道坎,觉得自己没有全心全意待云懿霆,心怀歉疚;说出来,就卸下一桩心事,从此没有愧疚,也不必回避。   回到瑾之,初夏已经在了,等两人更衣后,又服侍洗脸净手,帮若胭梳妆之时,才说道,“奴婢在街口等了半天,才见那主仆二人出来,就上前攀问,那老者先是不肯说,后来见离梅府远了,就说开了,三奶奶您猜梅府是怎样打发他主仆二人的?”   “还能如何,不过是银子的事吧。”若胭冷笑。   “不错,就是银子,老太太这一次倒是肯出血,给了他们五十两银子,让他们俩立刻离开京州,再不可提及与梅家和郑家有任何关系。”   若胭笑笑,虽然这事的确是郑家违背婚约在先,梅家不辨真相纳妾在后,梅、郑两家都有过错,但是事情已然如此,无可逆转,既然祝家清寒,给他银两用以退婚缄言,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至于张氏出血,那不是她肯不肯,而是无奈,五十两银子虽然不少,比起梅家的声誉和梅家恩的仕途,就不足挂齿了。   “姨娘的事?”若胭问,自己在意的,只是这个。   初夏看了眼内室,欲语又止,迟疑一下,压低声音道,“奴婢细问了,那祝家主仆二人来京州前去过延津,找去梅家老宅,向大老太爷索要梅府的具体位置,被大老太爷骂出去,恰好赶上姨娘一行抵达,三爷的两人左右跟随,那对主仆便疑心姨娘与他们俩有什么说不得的关系,借此撒泼辱骂大老太爷,随后数日,那主仆又过去两次,都见着那两人守在宅子外面,又因被大老太爷驱赶,越发的忌恨,这才有意泼脏水。”   原来如此。   若胭轻叹,“想必姨娘她们没过多久就搬出祖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初夏点头,“听那主仆之言,正是这样,那老者说,虽他们离开延津北上时,没再确认姨娘是不是还在大老太爷那边住着,但是大老太爷被他骂急了,的确说出要赶走姨娘的话。”   若胭默默不语,很想把那主仆二人和大老太爷都各打五十大板,要不是一个恶语污蔑、一个不辨是非,姨娘怎么会被赶出祖宅另谋生活,转又想,离了那些人更好,清清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再不必看人眼色、不必战战兢兢了。   说着话儿,见晓萱进来,说是侯爷回来了,请她们过去。   侯爷这几天白天在军营,晚上去周府,都不曾着家,这会儿回来,必是有事要说。   若胭与云懿霆到存寿堂时,厅已满座,除了何氏,大家都已到齐,侯爷正说着话,“……那边塞之地苦寒,人烟极少,偏就藏着宝贝,若是常人看去,那石头与这中原石头也并无多少差别,只能那些擅于辨识之能人奇士方能看出不同来。”   “有何不同?”云归雪兴奋的打断。   侯爷笑道,“那石头里面裹着宝石呢。”   “果真?”云归雪两眼发亮,差点跳起来,嚷道,“父亲怎么不搬些石头回来?说不定,里面有好多宝石呢。”   大家都笑起来。   若胭心中一动,不自觉的就蹙起眉尖,与云懿霆上前行礼,双双落座。   既然一家到齐,侯爷便收了话题,肃容道,“后日中元,祭祖供奉,这是礼制,不可轻待,你们母亲已经准备好一应仪礼用品,也不必你们操心,若胭是新媳妇,到时跟着老三就是。”   若胭恭敬的应下,心里暗暗吃惊,怎么不说让我跟着何氏?看来侯爷根本没有打算让何氏参加这次祭祖,这样大事竟将她撇开,这是因为她有孕在身、不宜参加祭祀活动,还是侯爷仍然痛恨她做出伤害妯娌的事,如他所言“若不是看在她怀了云家骨肉的份上,必叫她跪在你面前认罪,按家法惩处”,照这样看来,就算没有把她赶回娘家,但是不许祭祖,这惩罚也足够重了。   侯爷又扫了一圈子女,道,“老大、老三,还有雁儿……你们祭祖后……”似是想起什么,把话停下,想了想,扭头去看和祥郡主,“这几日孩子们都忙着岳父那边,怕是还没准备……”   和祥郡主微笑,没有立即接话。   若胭明白过来,道,“父亲,儿媳已经备好。”   几人都惊讶的看过来,云懿霆目光闪动,轻轻握住她的手,云懿钧也深沉的投过来一个感谢的眼神,侯爷更是动容,连声道“好”,赞道,“果真是我的好儿媳,明理、懂事,十分难得,难得!”哈哈笑起。   这倒让若胭尴尬起来,本以为不过一件份内小事,顺口安排丫头们去采买就是,没想到侯爷会这么大反应,只好讪讪而笑。   因着这件意外得来的赞扬,侯爷格外高兴,说起话来神采飞扬,又把若胭夸了又夸,直到若胭自己都听不下去,深感受之有愧,和祥郡主才不着痕迹的把话岔开,“刚才你们三叔三婶过来,说是瑶儿的婚期改了,就定在下个月十八,两家商议已定,看来要抓紧时间备嫁了。”   这事若胭已经听云归雁说了,其他人则无不惊诧,叽叽喳喳的说笑起来。   出了存寿堂,若胭长长的吐一口气,还好,还好,再多夸几句,自己不羞死,也要被妒忌的眼神射杀,何氏虽不在,但是和祥郡主和云归雪的杀伤力同样不可小觑,得罪云归雪不算大事,但是被婆母嫉妒,这绝对不妙。   “三爷……”若胭扭头看云懿霆,正想笑说感慨,忽地身子凌空而起,就被他打横抱起,大步而行,当下吓得失色,低喊,“快放我下来,三爷,你疯了。”   爷,拜托你注意一下影响好不?这样光天化日的公共场合,后面几个弟妹都眼睁睁的盯着呢,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   云懿霆却是噙着暖融融的笑,低头在她鼻尖一蹭而过,轻笑,“我就不放,你待如何?”   若胭气结,顶着一张红透的脸瞪他,哑口无言。   一径入室,云懿霆将她放下,又使劲揉进心口,倒没别的举动,只是紧紧拥抱,片字也无。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他的声音在头顶低沉深厚的响起,“我娶了个宝。”   若胭愣了一下,差点听成了“宝贝”,闷在他胸口讪笑一声,闷闷的道,“三爷,你快把宝闷死了。”接着,自己又戏笑起来,忽又想起侯爷的话,嚷道,“快松开,我想起一个宝来,或许真是个宝呢。”   云懿霆怔住,“什么东西?”   若胭笑着眨眼,拉他就到库房,直奔嫁妆箱前。   云懿霆怔了怔,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站在她的嫁妆前,感觉怪怪的,看着若胭毫无芥蒂与防备的把自己带进来,大方自然的将东西摆出来,心柔软而暖绵。   “我给你看个东西,你或许认得,父亲该是认得……”   若胭说着话,打开其中一只箱子,一层层的把上面的东西拿出来,露出下面一只小匣子,喜滋滋的送到云懿霆面前。   云懿霆却正在打量着箱底另一只描花木盒,眼底闪过一线不易察觉的讶然,微一凝神,又收回目光,接过小匣子,笑问,“里面就是你说的宝贝?”   “不错。”若胭笑答,将适才拿出来的东西又一样样放回,触及那只描花木盒,脸色变了变,笑容有些僵硬,手指微微颤抖,什么也没说,匆匆压住,又一层层的叠上,最后盒盖、上锁。   云懿霆手里端着小匣子,目光却落在若胭身上,随着她的动作紧盯着那只描花木盒,又飞快的回眸,将她剧变的脸色收入眼底,又扫视了一圈其他的箱子,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若胭兴致很高,出了库房,就迫不及待的打开小匣子,“你看。”   匣子里,端放着一块石头,其貌不扬,甚是普通。   云懿霆看了看,眉梢微扬,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听了父亲刚才的话,觉得这里面也藏了宝石?”凝她一眼,又道,“这是岳母送你的?”   “你连这个都能猜出来?”若胭大为惊异,“三爷,你可以去街头支摊算卦了。”   “……”   云懿霆囧囧无语,笑得无奈。   若胭笑道,“正是母亲给我的,这是我刚进梅府,母亲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她当时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她是何用意,故而一直收着,今天听父亲那番话,细细一琢磨,就觉得这石头与众不同,三爷你看这石头,纤尘不染,表面光洁细滑,分明是被母亲收藏已久、时常抚摸所致,若是一块普通石头,何以会让母亲这样爱惜、眷念不已?我觉得,这必是杜老将军当年征伐蛮夷,从那边塞带回来的,所以母亲视为杜老将军遗物,心爱之极。”   云懿霆缓缓点头,笑容柔如春风,“你推测得很有道理。”心中却叹,能让嫡母第一次送东西给庶女,居然就将自己珍藏多年的祖父遗物送出,你究竟是怎么赢得人心的?   “既已猜出来历,你准备如何处理?”云懿霆问。   若胭又将小匣子盖上,理所当然的道,“自然是送给父亲,让父亲看看,辨别一下。”   云懿霆笑,“你也听见了,父亲也未必辨别得出来,你还不如送去和晟宝莊,让陈掌柜看看。”   “你说的是,陈掌柜想来能看出些门道来,即使他不知道,也自能请能人辨识。”若胭又摇头,“不过,我本不在意这石头里是不是真的有宝石,只要知道来历和母亲的心意就好,让父亲看,也是想让父亲看看杜老将军的遗物罢了,其实……”若胭说着又顿了顿,“其实,我是想,如果父亲能确认这东西的确是杜老将军的,不如就交给父亲,想来父亲会很高兴。”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十分微妙。   云懿霆眸光深邃,专注而沉静的看着她,许久,一语不发。   若胭有些不知所措,是自己说错了话?   “三爷……”   云懿霆从她手里接过小匣子,轻轻的放在桌上,然后温柔至极的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若胭,这是岳母给你的,是你的东西,你要是想要里面的宝石,就找匠人取出来,要是不想要,自己收着就是,不要总是想着送给别人,父亲若是看到,也必定激动,可他也不能收、不忍收,因为这是你的。”    ☆、家祭   夜幕降临时,云懿霆又去了周府,直到次日晚上方回。   若胭与丫头们一处闲聊,大家拿晓萱的婚事打趣一阵,又细细的商议,初时晓萱害羞,由着她们几人闹,慢慢的放开些,也随着一起嬉闹,烛光下,几颗小脑袋凑在一起,有模有样的帮她规划婚后生活,说说笑笑,融洽得很。   云懿霆才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阵轻暖的笑声,闻声望去,柔曼的窗纱被烛光映出温暖的橘色,舒缓的荡漾出波纹,一直就荡进了他的心里。   自生母去世,他就独处此园,幽僻清冷,小小年纪学会了隐藏心思,再大些,就没日没夜的周旋与宫廷、烟花、以及许多无需记住名字只记得死亡的地方,反而,在这个院子呆的时间很少,这里,只是一个让自己冷静、醒酒与处理伤口的地方。   可是,自从她来到,这里就成了家,灯光、温茶、笑声,还有她,都让他眷念,不舍离开。   “三爷回来了。”   若胭最先看到她,扬起脸,干干净净的笑容映在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庞上和干干净净的眸子里,她欢快的跑过来,把他拉进屋里。   丫头们都止了笑,行礼,鱼贯退出。   一瞬间,他有些抱歉,觉得自己的到来打扰了她的愉悦,可是,下一瞬间,他又理直气壮的告诉自己,她的愉悦理所当然是需要自己陪伴的。   “老爷子好些了吗?”   每次回来,她都会这么问。   “嗯,好多了,我回来的时候,才喝了半碗粥,还说了些话。”   若胭笑道,“那便好,三爷辛苦了。”扬声吩咐丫头备水备饭。   等云懿霆沐浴更衣出来,若胭接过帕子,轻柔的为他拭擦沾湿的头发,一边说些家常趣事,时不时的笑两声,清脆无束的笑声和女子身上的馨香一起缠绕飘溢,婀娜的身姿就在眼前,随着拭擦的动作和笑声颤动,每一个弧度和姿势都恰到好处的撩动他身体深处最原始的冲动,却在他刚刚伸手将那腰肢握住,她就笑了,“好了,三爷再去吃些东西。”不由分说把他带到餐桌旁。   其实一点也不饿,但是看着琳琅满桌的食物与她充满期盼的目光,云懿霆笑笑,欣然入座,顺手把她揽在身边。   次日,中元。   中元祭祖,比清明更为盛大,今年清明,侯爷出征在外,赵乾被掳之噩传来,云家惊惶忐忑,又兼云懿华和云懿霆都远归祖籍,在京州的男丁所剩无几,因此祭奠比较简单,说是敬祖,实则祈福祷告是也。   时至中元,侯爷大胜而归,得赐恩赏,举家欢腾,自然要隆重祭祀。   不过,对若胭来说,唯一需要她做的,就是与一家众人跪在家庙前磕头,这是若胭第二次来家庙,却也仅仅是够资格进那院子,想进厅堂,是不能了。   虽说侯爷有言在先,让若胭跟着云懿霆,可是真的行礼时,并不都是跟在他身边,毕竟男女有别,云懿霆大多数时候都在厅内,离若胭很远,要指望他,大约很难。   何氏当真没来,云懿钧独自而来,神色似有些寥寥,但他素来沉稳寡言,倒也不甚显眼。   好在还有王氏,若胭松口气,不动声色的站在她旁边。   若胭入门近一年,见王氏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是年后,更是难得相见几回,连最近几次去云归瑶那里也少见着,偶有遇到,总觉得王氏一次比一次沉默、虚弱,今日祭祀,所有女眷都素面无妆,越发的显得她面容消瘦、目光沉暗,病态难掩,若胭极为惊骇,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因是当着众人的面,重复不断的起身、跪倒、磕头,难有机会细问,心中已生疑窦。   许是心里装了事,这祭祖仪式就显得百无聊赖和漫长。   若胭在人群中低眉顺眼,倒也不张扬,只是忍不住会不住斜眼去瞟王氏和三太太,与王氏的憔悴相反,三太太近期发福不少,下巴都圆浑起来,显得整个脸都多了些紧致的光泽,然而,胖是胖了,似有怨气在身,不经意的往和祥郡主这边瞥一眼,那半垂的眼底,就有妒忌和怨恨之色拦都拦不住的淌出来。   应是羡慕侯爷受天恩眷隆、可以世袭爵位了吧,又或者是因为何氏有了身孕,很快就不再是“仅三房有孙”这份独荣了吧。   终于仪式结束,女眷先行退出家庙大院,肃穆而出,若胭有意无意的追上王氏,轻声道,“二嫂近来在忙些什么?”对这个二嫂,自己虽然不是很亲近,但也不讨厌,比起大嫂何氏,可好了不知几百倍,最重要的是,二嫂让人怜惜。   若胭总是不自觉的会同情那些看上去柔弱势微的人,就像王氏这样。   王氏似乎正在出神,听耳边突然有人说话,吓了一跳,很快笑道,“不过是抄抄佛经,给四妹妹做些妆面针线,不忙,不忙。”   嫂嫂为小姑子准备嫁妆绣活,这是最正常不过了,可是,抄佛经?怎么自己从未听说过王氏信佛?   若胭诧问,“二嫂也礼佛信……”   “三弟妹不知?哈哈,连我以前也没想到呢,我这次回来,竟然发现二嫂信佛了,成日里烧香诵经不说,还三天两头去庙里。”云归暮突然凑过来,笑着接过话。   王氏垂眉而笑,不作声。   若胭更是惊讶,看王氏神色,隐约有些蹊跷,又分明不愿说破的样子,不好再问,应付两句“礼佛之人自得菩萨庇护,二嫂虔诚,必能感动菩萨,保佑永哥儿健康多福。”   云归暮笑道,“可不是嘛,二嫂也是这样说的。”   王氏却眼皮一跳,面色微变,抬了头飞快的瞥了眼若胭,苦笑一声,又低下头去。   若胭满腹疑惑,辞了往前,追上云归雁,问她可知王氏礼佛之事,云归雁笑着点头,“知道的,我曾几次过去三婶那边,都是见二嫂在抄经,三婶也说,二嫂是被菩萨点化了。”   “点化?”若胭呐呐问。   “听三婶说,大年初一夜里,二嫂做了个梦,说是有位菩萨对她说,只要往后潜心礼佛,扫清尘俗纷扰,即可保全家安康、子孙万福。”   若胭瞠目结舌,她本不信佛道,又想起自己曾和梅映霜“合谋”,假说菩萨入梦托话,引杜氏上山清修之事,越发的认为这不过是三太太和王氏的一个托词,不过,显然除了自己,大家都信了。   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   若胭觉得自己跳进了一个坑,没人引路,爬也爬不出来了。   云归雁笑着邀她,“若胭,晚上祁水河放河灯,你敢不敢去?”   中元节,自古又有鬼节之说,相传在这一天,地官会放出地府所有鬼魂,让他们回到自己生前的家里,接受子孙后辈的供奉与跪拜,但是,还有很多屈死的冤魂怨鬼或者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他们不能托生,又无处可去、不能享后人烟火,缠绵在地狱,苦不堪言却又不见尽头,据说,如果这些鬼魂能在中元节这一天,有幸得到生人赐予的一盏河灯,就可以从地狱苦境中解脱,重生为人,因此,世人为消除亡魂戾气、净化阴阳两界,纷纷在这一天放河灯,行善积福。   不论真假,此为善举,世人乐而往之,但毕竟这一天群鬼涌出,阴气大涨,也有很多厉鬼趁机作祟,所以,不少人畏惧异灵恶魂,一到太阳下山,阴盛阳衰,就纷纷闭户避灾,更无胆量跑去冤魂争聚的水边了。   若胭笑了笑,来了兴趣,点头应下,她不怕这些阴鬼魑魅,自己本就是一缕异世幽魂,机缘巧合得以重生,有什么可怕的。   云归雁很高兴,大叫,“若胭,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才不会和那些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一样连放河灯也怕。”   “若胭不去。”   若胭笑,还没说话,身后有人毫不客气的□□话来,是云懿霆,他大步进来,一把拉过若胭,瞪了妹妹一眼,轻责,“年年都这么胡闹,父亲不管你,我也由着你,但是若胭不行,她不能去。”   若胭愕然不解。   云归雁已经跳起来,“为什么?若胭不怕!三哥,你难道还怕那些东西?”   云懿霆冷笑一声,只说,“你想去就去,让晓菱几个跟紧了,早点回来,明天上山。”径直拉着若胭离去,从头到尾,没让若胭说话。   饶是若胭已经习惯他偶尔为之的霸道,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又是拧了哪根神经?不敢当众驳他,柔顺的跟他回到瑾之,稳了稳神,在脑海中将说辞理了一遍,正准备开口,却见他轻咳一声,主动说话了,“今天,外面不干净,你就在家里,在我身边。”   这个……若胭傻眼,诧异的打量他,心说云懿霆怎么看也不像是怕鬼的人吧,居然说出这种话,太不敢置信了。   云懿霆似是看出她的疑虑,想了想,又解释,“我不信那些东西,但是,你还是不能去,以防万一也好。”目光落在若胭脸上,闪动着复杂的光芒,迟疑片刻,低低轻呐,“若胭,我……胆子变小了,我也会怕。”   若胭霎时心潮涌动,百般情愫含在舌尖,却是笨拙的说不出只字片语,只能主动抱住他,紧紧抱住。   被他这样紧张的放在心上,感觉真好。   次日一早,请过安后,一行车马就浩浩荡荡的出府上山,云懿钧和云懿霆策马前行,何氏依然没有露面,云归雁钻进若胭的马车,眉飞色舞的和若胭讲述昨晚她去祁水河放河灯的见闻,祁水河穿过京州,从城西流出,旁边有西山、马场、杏林和百花园,一年到头,景致宜人,与西市相隔亦不远,可谓游乐、购物一条线,云归雁昨晚带着三个丫头就在整个西城游荡了大半夜,兴致高昂。   一边回忆,还一边瞥若胭,”三哥竟不许你去,你不知道西城河畔的夜景多美,哪有什么恶鬼,倒是彩衣华服满眼都是。“   若胭笑话她,“你这么凶悍,就算有鬼也被你吓跑了。”   云归雁羞恼的瞪她,撇撇嘴,居然没有大声的反驳嬉闹,而是轻轻的回了一句,“谁说的,也有没吓跑的。”表情怪怪的。   若胭细细看她,直看得她靥生红霞,才悠悠一笑,道,“还真有大胆的鬼?既是这样,你就该效仿聊斋,把他带回来。”   云归雁一把捂住她的嘴,涨红了脸,低声嚷道,“好啊,若胭,我还以为你是书本网的娴淑女子,竟然也张口就说聊斋,啧啧,你自去对三哥说这些,我只当没听见。”   若胭也不禁面红,讪讪道,“一时口误,你不说,我不说,这帷帘一遮,谁也不知。”不等云归雁再说话,忙又岔开,“说你呢,又扯我做什么,你接着说放河灯。”   “不说,说了你要笑我。”云归雁往后仰,娇嗔的道,却沉不住气,自己又蹭过来,期期艾艾的说出来,“我见到许公子了。”   若胭笑笑,这没什么奇怪的,许明道初至京州,也是第一次见识京州的中元节活动,少不得要出来看看热闹,只挤眉弄眼的笑问,“你们俩一起放河灯了?”   云归雁吭哧吭哧了好一会,才点头,又声细如蚊音的道,“夜深,许公子送我回来的。”   若胭“扑哧”就笑了,心说,你这妮子比真汉子还要强悍,用得着谁送?你不去送许明道就不错了吧,不过看她此刻小女儿态,又想这爱恋中的女子最是娇柔,即便是母老虎,也要变成波斯猫,云归雁自然不例外,连说“保护未婚妻本是他职责”,说着,自己再忍不住捂着嘴笑。   两人就在车上压低了声音,打闹成一团。    ☆、刺客   半缘庵还是那个半缘庵。   但是没有了静云师太和杜氏,在若胭眼里,早已面目全非。   普安师太迎出来,双方合十问好,自有小尼引去厢房,云府跟来的丫头们有条不紊的将祭品办下马车。   一切安置妥当后,云懿霆拉着若胭往后院散步,自从一年前两人在这里相遇,此后多次来庵里,却是因各种原因从未这么闲适的一起漫步,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恰到好处的从松柏针尖滴落,不热不凉,光线投在两人的脸上、身上,明明暗暗的竟有些趣意。   站在转廊檐下,远远的望着巷子里那种合围粗的松树,云懿霆回头看她,“民间传说与野史中,很多妖魅鬼狐都与古树有关,尤其在中元节这几天,现身频繁。”   若胭倏的耳根透红,心说,他不是骑马么?离那么远也能听到车里的对话,这听力未免好的不象话了,讪讪的回头就走,却被搂住,耳边传来低低的戏笑,“怎么,轮到说你,便害羞了?”   “三爷莫闹,这是佛门清静之地。”若胭生怕被人看见,急声提醒。   云懿霆似乎毫不在乎,不徐不疾的道,“佛门清净?果真清净?你既然知道聊斋,自然也知寺庙庵观正是鬼妖的居所,有多少狐仙夜至、红袖添香的故事都发生在佛门清净之地?”   若胭哑口无言,心念微动,缓缓转身与他对视,说道,“三爷,我若说,我本是女鬼,借尸还阳,你要如何?”   云懿霆挑眉而笑,轻轻捏起她下巴,揶揄反问,“怎么,你是因为与我前世姻缘未了,才还阳来与我再续前缘?”   若胭傻了,瞪着他,差点没吐血,心说,跟流氓不论说什么,都会变成流氓的说辞,本来自己想吓唬他一下,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人鬼情未了呢?   “好吧,就算你是女鬼,也被我镇住,再脱不开身了。”云懿霆又笑,“已成夫妻,女鬼就女鬼吧。”   若胭讪笑,心说,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我的真实来历,这次不过玩笑,以后也不会再提了。   每年祭奠,云家兄妹都会在这里住三天,云懿钧有公务在身,并不在山上住,通常都是第一天的祭奠完,傍晚就下山了,这次亦不例外,临走时,他问云懿霆是否同行,“明天太子大宴,你不去?”   “去。”云懿霆回答,淡然无波。   “晚上回去,明日我们与大伯父、父亲同往?”   云懿霆没有犹豫,直接拒绝了,“我明天一早下山自去,不与你们同行。”   云懿钧看看他,又看一眼若胭,没再劝,自己走了。   若胭没来由的觉得云懿钧那一眼与以往有些不同,似乎不太友好,不再像自己一贯认为的好兄长该有的眼神,可是细细一想,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得罪他的事,静默的看着他一人一骑出山门而去,文人骑马,绝不是绝尘激扬,石子路上尘雾不惊,“三爷为何不与大哥同回?明天再下山,恐怕一路劳顿。”   “劳顿?”云懿霆轻笑,“快马加鞭,不过几时,何言劳顿?再说……”言至一半,忽又打住,看似随意的把她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在耳畔吐出一句话,“我还想夜宿山寺幽会女鬼。”   “你!”   若胭彻底被他打败,这个人不愧京州无人不知的纨绔恶少、风流浪子,这样面红心跳的话他是想说就说,眼皮也不眨一下,要比脸皮厚,自己只能甘拜下风。   “你别乱来啊……”   云懿霆兴致盎然的看她红透露脸,一副紧张又严肃的模样,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笑着进门去了。   当夜,若胭缩在云归雁的被窝里,早早的就装睡了,云归雁叫了两次,不见回应,出去和云懿霆打了招呼便罢,这一夜,可算是平安度过。   次日一早,若胭醒来时,云懿霆已经下山,听到这个消息,突然有些后悔和失落。   云归雁摇着发呆的她笑道,“三哥说,你睡得香,就不叫醒了。”   “哦。”若胭装作不在意,昨夜闭目装睡,不敢说话不敢动,也真够难受的,直到云归雁睡着,她却还是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说是祭奠连住三天,其实事情不多,每天上午例行上供、祭拜,接着是上下午各一个时辰跪经,就是这般了,剩下的时间,若胭和云归雁两人满院子满山的钻。   此山连绵,峰谷起伏,有悬崖峭壁之绝境,亦有石阶缓进之景致,谷中有月季花海,去年若胭来过,山涧鸟啾水淙,松涛如浪,阳光疏漏、晨雾与香烟缠绕缥缈,不失为郊外良景。   只是半缘庵所处山峰平俗无奇,香火亦不盛,显得荒凉隔世。   丫头们都不怕云归雁走失,就怕若胭有个闪失,前簇后拥的围着,稍有些偏僻处,晓萱就会阻止,“此处危险,三奶奶还是返回为好。”   连云归雁都没奈何的恼道,“有我在,还能少你三奶奶一根头发不成?”   晓萱却一本正经的回答,“奴婢不敢质疑六小姐的本事,但是主子有令在先,奴婢不敢违背。”   若胭直笑,“晓萱,你总听三爷的话,怎么不听我的话,我和六小姐就在这附近走走,你们也都跟着,有什么要紧?三爷要是说你什么,自有我给你扛着。”   晓萱哑然。   云归雁挤眉弄眼的直笑,“怎么样,你听三哥的,三哥还要听若胭的呢。”   众人大笑不止。   可是,很快她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不远处,云懿霆沉着脸,大步走来。   “若胭,看你的了。”云归雁朝她吐舌头,撒腿就跑了。   又被战友抛弃了。   若胭眼睁睁的看着她闪电般消失在林子里,再看云懿霆的脸色,下意识的提了裙子就追,三十六计,逃为上计,然而没逃两步,就被拎了起来。   “三爷,我错了,你快放我下来。”   云懿霆也不理她,一路抱着进了庵才放下,攥紧她手腕,径直进屋,关门,才按在胸口,久久不语,胸口起伏,似有些喘息,身上微微有热气蒸腾,像是急匆匆赶来。   若胭不禁纳闷,不是去赴宴喝酒了吗?应该满身酒气才是啊,这气喘吁吁的是做什么。   “三爷,你这是怎么了?”   云懿霆渐渐平缓气息,轻声道,“没事,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不要乱跑,后山许是有虎狼恶兽,不甚安全。”   “归雁在呢,晓萱她们也都在,当是无妨。”若胭笑着安慰,心里暖暖的,手指在他胸前点点戳戳,又问,“三爷这是从太子宴席而来?这么早就离席了?”   云懿霆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许乱动,笑问,“怎么,你还嫌我来的太早?我若还在那里坐着,岂不是等着被灌醉?”   那还是算了吧,我可不希望你喝酒。   想他在宴席上光顾着说话喝酒,若胭让小尼送来斋饭,陪着他吃了些,又端了茶水来,等他洗漱罢,问他要不要小憩一会,云懿霆摇头,拉她坐在身边,说起一事,“今天在太子府,我见到了许家兄妹。”   那天,佟大娘回来取衣物时,曾说过“太子殿下已经亲自相邀,明言让许公子与明玉同往”,所以若胭不以为奇,只是笑道,“我听大娘说过,是太子邀请的。”   云懿霆看她一眼,便没再说。   接下来的两天,云懿霆再没下山,真真切切就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若胭,同起同坐,只差没连如厕更衣也跟进去,倒是晓萱几个,不如平时贴身尾随,时不时的失踪一两个时辰。   若胭心中暗暗生疑,问了几次,云懿霆却只是笑言无事,戏道,“莫不是娘子嫌弃我这般殷勤?”一副无赖态度。   若胭说不过他,也不理会,只管当他如空气,没事就去找云归雁,两人挨着或低语轻言,或嗔嘴说笑,他也不避,大喇喇的陪坐在一旁,笑意温润,却又时而显露出嫉妒之色。   若胭越发狐疑,从自己离家又被“抓回”,一个月来,云懿霆也守得紧,生怕自己再长出翅膀,扑腾一下飞走,但是,自前几日误会解开,两情旧好,再加上他忙着在周老爷子床前尽孝,对自己“放松”了很多,怎么从太子府回来就变了,这,又是闹得哪样?   第三天上午,吃罢斋饭,若胭依旧与云归雁海阔天空的瞎扯,不知怎的就说到名花异草,自然两人都想起谷中的月季,兴致起来,便要去看。   这倒正是赏月季的好时节。   若胭下意识的就去看云懿霆,想去,却没自己做主,云懿霆看她眼神,怎么不知其心思,当下也点头,陪同前往,只叫了晓莲和晓菱跟随,其他人不管去向。   途径半坡,恰好就是上次路遇江玮劫道的地方,若胭不由的滞步,打了个颤,回想道,要不是那侠士及时赶到,兴许自己已成枯骨,怎站在云懿霆的身边,与他执手相悦?   云懿霆敏感的注意到她瞬间的异常,问,“怎么了?”   “没事。”若胭笑笑,凝神道,“都说中元过后即入秋,看来不假,适才忽感凉意。”   艳阳当空,虽然大半都被道旁大叔枝叶遮挡,也不至于冷吧?   云懿霆凝眉默然,再看若胭,一切如常。   山谷开阔平坦,浓荫翠叶如一只宽大温厚的手掌,将一束偌大的花捧住,唯美至极。   中央花开正好,五彩缤纷,四周绿意正当,温柔环绕。   云归雁问了几句去年赏花的事,若胭简洁作答,“那几天恰好偶感风寒,不过随意走走就先回了。”不仅因为那次惊心的劫道之灾不便宣扬,也因为赏花时说起的内容不是关于云懿霆倚红偎翠,就是周二爷与张小姐私相授受,全不是能外泄的。   好在云归雁本不是追根问底、打探事由的人,随便问几句就罢,带着晓菱摘花去了。   若胭只沿着花丛边看边走,晓莲不远不近的一声不吭的跟着,云懿霆陪在身边,瞅着一朵含羞半放的粉色月季,伸手摘下,送到若胭鼻尖,笑道,“倒与你肤色极为相配。”说罢,一手扶着她发髻,将月季别在她鬓边,认真的端详片刻,笑容柔润,目中水光溢彩。   若胭羞涩,抬手去取,“三爷,此时可不该带花,叫人看见,徒生闲话。”   自己既未除孝,又正在为婆母祭奠,怎好把这明艳艳的鲜花插在头上,传出去,还不知怎样呢。   “无妨。”云懿霆拉住她,“此地无外人,你只戴给我看。”   若胭不语,暗暗琢磨着被千夫所指的可能性有多大,忽闻远处隐约传来杂乱的动静,有金属争鸣声,亦有拳脚相加声,像是有人打斗,静听片刻,惊道,“三爷,你听到了吗,像是有人打架。”   “嗯。是在打架。”云懿霆微微一笑,波澜不惊,好像他们说的不是“有人在打架”,而是“有人也在看花”,那么自然得不值一提,揽过若胭,笑道,“别怕,只当旁人呱噪,很快就会结束。”   若胭凝视他云淡风轻的面容,轻轻的道,“你都知道的,是吗?”   “是。”云懿霆依旧笑得温柔和煦,眸子里璀璨万方,拉过若胭的手,泰然缓行,“他们是为赵乾报仇来的。”   “他们要杀你?”   怪不得你那天从宴席上匆匆赶回,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怪不得这两天晓萱等人神出鬼没,原来如此。   若胭觉得自己的心猛地被揪起,生生的扯到嗓子口,那血血管、经脉都拉扯撕裂的痛,不由得反手就抓住他,指尖发白,“你明知?你待如何?”   以前只看他杀别人,不知何为恐惧,此时方知,其实还有很多人想杀他,也对,他这样一个人,为了齐王上位不知双手沾染多少鲜血,怎么会没人恨他?不知多少双阴森嗜血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呢。这样一想,若胭就遍体生寒,连呼吸都要凝结成冰。   不远处的云归雁与晓菱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竟然同时闪电般扑入林中,转瞬没了踪迹。   若胭惊呼,“归雁过去了。”   “没关系,她不会有事。”云懿霆侧目看了看,语气平缓轻松,忽地却又双瞳一缩,倏的回头,抬手在耳边一顿,手中赫然握着一只精小的短箭,冷笑一声,随手掷于地上。   若胭心口狂跳,下意识的去摸他的耳朵,云懿霆失笑,“怎么,我就那么无用,被人一击而中?”笑语随意疏狂,仿佛在说一件风雅趣事,而下一瞬,就抿紧了唇。   一条黑影迅疾如电,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到了云懿霆的身后,手中不知拿的什么武器,明晃晃的、尖利如猛兽之爪,在阳光下反射出逼人的冷厉光芒,那人身形极快,武器破空急进,带出无数道淡金色的光,朝着云懿霆的后背射来。   二条   若胭来不及将舌尖的呼喊发出,云懿霆已经鬼魅般转过身,恰好就对上那扑面而来的寒光利器,赤手就迎上。   如果说去年见云懿霆和孟彩衣对战,尤隔着数丈距离,如看戏一般,不足为惧,此刻离现场却不过尺余,堪堪就在眼前,若胭甚至觉得对方的杀气都扑打在自己脸上,而那看不清模样的武器也几乎要触到自己的鼻尖,呼吸之间周身如置冰窖,然而,转瞬之间,寒意尽消,云懿霆挡在身前,也将一切的阴戾之气隔绝。   不等若胭理清思绪,极快的一阵眼花缭乱之后,云懿霆已经回过身来,神态自若的揽着她的腰,继续前行,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   旁边,晓莲拔身而起,已经缠住那人。    ☆、受伤   “三爷,你刚才可有受伤?”若胭拽他手,紧张的上下打量。   云懿霆轻笑,“这么容易就受伤?”语气一沉,变得凝重,“我若是如此不堪一击,当初也绝不会娶你。”   若是不确信自己有能力护住你,怎么舍得强行把你放在身边?自己置身阴诡血腥中多少年,早已习惯在暗杀与陷害中步步为营,想要一臂之内护住自己的女人,不是难事。   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惨叫声。   若胭忍不住回头,恰好看见那黑衣人踉跄着连退数步,左手捂着右臂,满手殷红血迹,而晓莲并不打算“点到为止”,不容对方缓口气,再度扑上,手中寒光清冽,同样因为太快看不清拿的是什么,也不知从何而来。   黑衣人奋起反抗,两人再度纠缠在一起,黑影与蓝影混杂难分,越来越快,一团光晕之中,几乎揉成一大片疾速闪动的墨蓝色云块。   不多久,身形骤然分离,黑是黑、蓝是蓝。   黑衣人再退几步,黑衣看不出血色,但是垂下的手分明鲜红,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突然,转身就跑,几个腾身,隐入树林,晓莲毫不迟疑,纵身追去。   一场刺杀,就这么结束了。   甚至没有伤及一朵花,除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一切如旧。   远远的打斗声依然隐约可闻,只是越发的远了、声音弱了。   人影再闪现,是云归雁和晓菱回来了,两人直奔过来,云归雁面无惧色,却也没有云懿霆那样若无其事的笑容,俏脸微沉,“三哥,他们是冲你来的。”   “嗯,我知道。”云懿霆淡然一笑,“都解决了吗?”   云归雁点头,这事才扬了杨眉,露出些得意的神色,“我都出手了,还有人能逃脱吗?”   云懿霆睃她一眼,似笑非笑,“就你那点皮毛功夫,也敢在我面前吹嘘?回去让晓菱盯着你好好练练。”   “三哥……”云归雁顿时苦了脸,转又向若胭嘻笑,“若胭,你帮我说说好话,我不想练功了。”   若胭看她撒娇卖乖的模样,哭笑不得,平心而论,自己也不认为云归雁必须学成什么武林绝技才好,能自保,足矣,总比自己强多了,要不……心念微动,眸中就闪了闪亮光,“三爷,要不,我和归雁……”刚开了个头,就被云懿霆凝眸看过来,当场就吓得噤了声,讪讪的垂下头,还不肯死心,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接着道,“要是我也能自保……”   “你用不着!”云懿霆俊面微沉,冷肃的截断。   云归雁立即抗议,“我已经可以自保了。”   云懿霆瞟她一眼,又移目看一眼她身后的晓菱,道,“什么时候把晓菱打败了,才勉强可算自保。”   若胭想起晓蓉说过,她们几人之中,数晓菱武功最高,要让云归雁赢她,怕是不易。   果然云归雁听罢,怏怏转身,甩下一句“我回去了,懒得看花”,气鼓鼓的走了,晓菱一语不发的跟上。   若胭看她恼然离去的背影,很有些撒娇无奈的味道,忽觉有趣,笑了起来,心叹,有个云懿霆这样苛刻的哥哥,归雁也真是可怜,她曾说侯爷常年驻军在外,她的功夫都是云懿霆所教,这么说,云归雁今天这个女汉子的性子,除了侯爷的宠溺,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咎于云懿霆的。   “三爷,归雁已经很厉害了,何必非要她那么努力?”   笑毕,若胭还是怜惜的为她求情。   云懿霆淡淡的道,“我和父亲不可能一辈子保护她,她要嫁人了,以后的路都是她自己走,若不能保护自己,谁又能帮得了她。”   若胭不禁瞠目结舌,一脸僵硬的瞪着他,“那……我……我也嫁人……”   “你有我就足够了。”云懿霆斩钉截铁的回答,目光炯炯,光华耀人,转眼却又柔情缱绻,水光滟滟,将她环在胸口,轻声道,“你嫁的是我,自然不需要自保。”   这一个月来,若胭每天就生活在他的甜言蜜语中,从最初的排斥、冷漠与不肯相信,到如今全盘接受,耳朵都快磨出茧来,一面恼他言辞不正,一面又羞涩的享受,小脸努力板着,“我也要回去了。”   云懿霆兴意盎然的跟在后面,偷偷的勾起她手指。   回到半缘庵的时候,晓萱几个已经等在山门前,衣饰整齐,面色平静,看不出不妥,但是若胭清楚,刚才那密林中的打斗,有她们。   “晓萱,你们辛苦了,下去休息吧。”若胭轻轻的说,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   但大家还是听懂了,抬眼看她,又看看云懿霆,默然退下。   斋饭刚吃到中途,云懿钧来了。   云懿钧第二天散宴后没有上山,此时方至,与云懿霆说了句“宴上饮了不少,恐母亲见了,泉下不喜”,云懿霆笑了笑,只道,“大哥可用过饭?不如入座?”   云懿钧摇头,出门去。   下午跪经之后,又放炮、烧纸钱、祭酒,若胭一举一动都极为专注、虔诚,爱屋及乌,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的婆母,她一直心怀敬意,她是否喜欢自己做云懿霆的妻子,不太重要——她即便不喜欢,也不可能从坟墓里爬出来反对——自己只想尽一点孝心,希望她能多庇护云懿霆平安,这是最真切的祈祷,尤其是不久前自己亲眼见到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三叩九拜之后,算是完整的祭祀仪程结束,兄妹几个再度浩浩荡荡的下山回府。   回到侯府,各自散去,沐浴更衣后,又去存寿堂请安。   和祥郡主却不在,彤荷禀道,“二夫人和大夫人一起进宫去探望宸妃娘娘了。”   宸妃娘娘怀胎已近八个月,妊娠反应一直严重,上两个月略轻些,这几天不知怎么又加重了,呕吐不止,整个人都厌厌无神。   往回走时,若胭就有些沉郁,上辈子从未接触过生孕之事,完全不懂这些,可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半,亲眼所见也好、听人耳闻也罢,但凡女子孕产,便少有顺利的,似宸妃娘娘这般孕吐憔悴还算是轻的,更有那艰难厄运的,如小郑姨娘早产、胎死腹中,以致终生不孕,许明道之母谢氏、云懿霆之母周氏、慧姐儿之母罗氏……都是难产而死,孩子保住了,大人却没了。   女子生孕,当真如在鬼门关走一趟,能不能返阳,全凭自己的意念和运气了。   这样一想,就生出惧意,下意识的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如果他还在,此刻的自己,是否也呕吐的天旋地转、生不如死?   “你又想什么。”云懿霆迅速抓住她的手,从腹部拿来,他现在已经怕极她这个细小的动作,只要她的手靠近肚子,自己就会紧张不已。   若胭敛神,笑了笑,“在想宸妃娘娘,不知有什么法子能舒缓些。”   云懿霆抿紧嘴唇,本想打趣两句“那你便好好想想,回头自己兴许能用上”,终是心怯,只是别扭的笑了声,没说话,心里却当真琢磨起来,若胭这话给自己提了个醒,自己也真该好好想想,回头若胭兴许能用上。   嗯,回去继续看医书去。   进屋还没来得及看医书,就出了点岔子,若胭随口问晓蓉晚上吃什么,居然不见晓蓉在跟前,连初夏都不在,晓萱脸色微变,只说是晓蓉正在厨房准备,许是已经安排下菜式,若胭点点头,却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不安,又叫晓萱去唤了晓蓉过来,晓萱迟疑着不肯去。   “你有何事,让晓萱去就行。”云懿霆适时的打岔。   可若胭越发生疑,偏又找晓蓉,晓萱飞快的看了眼云懿霆,只好退下,好了好一阵子,才和晓蓉一起过来,晓蓉笑道,“三奶奶,奴婢刚才没问三奶奶的意思,就自己做主去布置晚膳了,是奴婢的不是,三奶奶想吃什么,奴婢再去准备。”   从步子到声音,看上去与平时都没什么区别。   若胭不语,静静的打量她,从头到脚,慢慢的、细细的查看,突然上前一步,拉起她左手,撩起她的衣袖,小臂中段紧紧包扎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纱,仍有殷红的血渍渗出,红得刺眼。   “若胭。”云懿霆没等她说话,就向晓蓉使了个眼色,接着把她拉进内室,“你都看见了,晓蓉意外受了点伤,今天晚膳是初夏去安排的。”   若胭扭头往外看,其时晓蓉已经离开,厅上空空,心中顿时心疼,想起当初得知初夏被打伤丢出去之事,声音就不自觉的带了颤栗,“三爷,晓蓉只是个小女孩儿。”   云懿霆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个话,怔了怔,抿嘴片刻,缓缓道,“这是她的任务,也是责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和责任,必须担下,无可推脱,生死不论。”   “那我的任务和责任是什么?”若胭心里很难过,“就是高高在上做我的三奶奶,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为了保护我而拼命?”   “是。”   云懿霆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双眸黑沉不见底,只可见翻腾涌动的巨浪,惊涛拍岸,激起浓雾万丈。   若胭越发的难受,他居然说“是”,他从不觉得自己残忍,也许,他也无奈,为了帮助齐王,他必须动用一些人去出生入死,当自己也因此陷入困境时,这些人理所当然的还要挡在他的前面,在此之前,见到丁铭、霍岩以及好些神秘而武艺高强的人,他们都为他所用,必然也要经常受伤,甚至与死神擦肩而过,可那些,自己没有见到,而晓蓉的伤,是明晃晃摆在眼前的。   亲眼所见,才知心疼。   低头,黯然,若胭背过身去,心乱如麻。   云懿霆轻叹道,“如果今天如你所愿,我把她们一个个都放在身后,你会不会心疼我身上的伤?”   若胭心口一颤,立即回身,却不知怎么开口,是啊,自己一样舍不得,不!是更加舍不得!   “好了,我答应你,以后尽量让她们避开这种事。”云懿霆无奈一笑,捏捏她小巧的鼻尖,低笑,“真是小女人,盲目心软、优柔寡断。”   怎么会是这样的评价?   若胭扬睫看他,如他所说,心又软了几分,主动蹭到他怀里,闷声道,“三爷,齐王已经成了太子,以后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你就不必再为他做什么了吧?”   “嗯。”   云懿霆居然很好说话,摸摸她的后脑,宠溺而眷恋的道,“我从来都不喜欢他们之间的争夺,然而有诺在线,只能为之,如今赵乾已死,赵二没了劲敌,安枕无忧,我当然乐于抽身而退,若胭,我答应过你,我会完成我的事,洗净双手,完完整整的回到你身边,赵二封储,我的事差不多就算是完成了。”   若胭闻言大喜,一把将他抱紧,心里却拉锯似的挣扎,到底要不要主动问他所说的“事”究竟是什么事?犹豫再三,终是无声苦笑,没有把那句辗转舌尖的话问出来,默默的松开,他要是想说,自然会说,他想要瞒我,我就算问了,他的回答又怎么可信?经过了这么多事,他若是仍是坚持隐瞒,我又何必问。   笑颜之后沉默,紧拥转为松手,云懿霆敏锐的意识到她心里藏了事,拉她坐下,“不是应该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若胭有些怅惘的抬头看他一眼,摇头,轻轻的道,“没什么好问的。”   “三爷休息会吧。”   若胭笑了笑,慢慢抽出手,站起身,到门口唤来初夏,“这几天让晓蓉好好养伤,厨房的事,你也可应付,记得给晓蓉单独做些有助于恢复伤口、补血养气的食物,我累了,先睡会。”又折回屋里,安安静静的躺下,阖目而眠。   有人挨了过来,轻轻抬起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胳膊上,将她环在胸口,探首过去,贴着她的耳后,轻道,“你若困乏,我陪你一起躺会。”   平时也都是这样入睡,她已经再度适应了被他抱着,可是,此刻,明明疲倦,自他挨过来,偏又没了睡意。    ☆、身份   若胭有些恼恨自己,如果可以聪慧的把他猜透、看透就好了,或者可以大声质问他“你到底在做什么?我是你的妻子,有权力知道你的所有行为”也好啊,然而自己这个性子……委实令人讨厌,曾经的明快直言都哪里去了?就这么一句话揣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纠缠,提不起又放不下,这算怎么回事?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我问?   我偏不问!看你是否决意瞒我一辈子!   纤长细密的眼睫快速的抖了两下,嘴唇就无意识的抿紧,若胭在心里狠狠的说了句,“梅若胭,你争气些,只当自己仍是个瞎子、聋子。”   耳边突然传来低低的笑声,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笑声过后,他说,“越来越会使小性子了,睁开眼睛,给你看一样东西。”   若胭愈发的郁闷,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不管自己有什么心事,都会被他解读出来,这让她不太舒服,有心装睡不搭理,眼睛却最先背叛,一下子就睁开了。   东西呢?在哪里?若胭四下张望,冷不防就见一张得意的笑脸逼近,贴在唇上。   受骗了。   “骗子!”若胭恼恨的挤出两个字,却也因此打开了城门,对方趁势攻入,瞬间就全面占领。   良久,云懿霆满足的松开,眨了眨眼,毫无愧疚之心的笑道,“你不是睡了么?”   这也太欺负人了嘛!被你这么折腾,能睡着么?   若胭暗很,蓦地将他推开,背过身去不说话。   “好了,若胭乖,我真的有东西要给你看的,你看,你看。”云懿霆笑着又凑过来,见她不为所动,轻叹一声,怏怏道,“其实是我受伤了,可惜你不肯……”话没落音,就见若胭倏的回转,紧张惊诧的问,“哪里受伤?”   云懿霆一把抱紧,笑道,“心里受伤了,你都不理我……”   连番被他戏弄,若胭挣扎不开,气得满脸通红,恼道,“骗我说受伤,这样很好玩吗?”   “不好玩。”云懿霆见她真的生气,忙软声道,“我就是喜欢看你紧张我的样子,若胭,我知道你不高兴,你在等着我主动告诉你一件事,你明明很想问,却倔强得很,可是你从来不是个善于伪装自己的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我都知道呢。”   知道就知道嘛,说这么明白做什么?   若胭似有些不甘心被人剖析得这么直白,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身无片缕的袒露他面前,羞恼而无处可逃,只好装傻不出声。   云懿霆见她红扑扑的小脸,尤其可爱,手握成拳,慢慢伸到她眼前,神秘兮兮的样子,再缓缓的打开,一样小巧鲜亮的物什忽地从掌心直直的掉下来,似乎要砸在若胭眼睛上,吓得她迅速闭紧眼,过了一会,不见动静,才又小心的睁开,只见半空中悬一块三指宽的玉珮,堪堪垂在自己鼻尖,若胭觉得,要是自己鼻子再高挺些许,就要碰触到玉珮了。   玉珮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通体血红,翡光流溢,中央镂雕着一个秦隶“杀”字,古朴苍劲,刀锋陡峭,配上鲜血一样的红色,整个字、整个玉珮都散出令人生寒的戾气。   一根同样鲜红的丝线,若隐若现的勾在云懿霆修长的中指上,他有意的微微一动,丝线就牵着玉珮在若胭鼻尖秋千似的荡漾起来。   “这……是什么?”   若胭吃力的问,她倒不觉得玉珮可怕,反而觉得悲怜,那样鲜红的颜色,似乎是云懿霆的鲜血染成。   云懿霆笑,“你一直想知道的,我的身份。”   若胭怔住,讶然看他,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去触摸玉珮,细腻如玉、清凉透骨,寒气从指尖传入,顺着血管迅速蔓延,云懿霆手指一屈,丝线垂落,玉珮就掉在她掌心,有一瞬间,若胭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一件小饰品,而是死神,适应了片刻,才细细的打量。   “这是下达命令的符?”   若胭试探着问,但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认知,想来,这个东西与兵符、信物之类的差不多吧,是某种身份的象征,同时也可凭此行使权力。   “是。”云懿霆笑,“所以我可以让他们服从。”   若胭垂眸凝视玉珮,看它红得妖冶的光在缓缓流动,映红了手心,低声问,“让他们去杀人?”   云懿霆静默一下,缓缓答道,“不仅仅如此,任务是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   若胭软软的将手摊在被子上,她觉得玉珮太沉重了,似有千钧压在手心,瘦弱的胳膊根本承受不住,心里默默叹息,突然没有再追问的兴致了,也许自己已经能够猜出真相了,比如,他究竟以什么身份持掌这块玉珮,比如,他说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再比如,他会让他们去执行什么任务……   只是,不必她猜疑,云懿霆已经主动说出她想知道的一切,而这一切,与她猜想的大致相同,“一个隐秘的江湖组织,初时专行刺杀,五年前我开始掌印,将它慢慢渗入朝廷,你所见到的那些人,如丁铭、霍岩,菡娘,还有晓萱几个,都是其中的人,我会交代他们任务,有计划的潜入赵乾党,不着痕迹的杀人或者取证。”   “赵乾和太子都知道他们的存在吗?”   若胭问,心里认为赵乾应该是知道这个杀手组织的,或许正是因为明白云懿霆能调动这些可怕的神秘人,才会对他既利用又怀疑,而太子,就更不必说了。   果然,云懿霆笑,“自然,他们都知道,只是,他们都认为我手中的这些人是专为自己服务的。”   若胭沉默片刻,把玉珮还给他,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手指一屈一勾,将丝线缠绕,心里大为伤楚,郁声道,“三爷,你准备一辈子拿着它吗?”伸手覆在他手心,中间隔着玉珮,凉丝丝的感觉似乎要钻进心脏里去,总让她想到濒临死亡的人,生命的热量在慢慢散失,“我不想你一直被它牵绊。”   下一瞬,手就被紧裹进掌中,玉珮还在,但是有神奇的热气一点点传过来,似乎,不如先前冰凉了。   云懿霆轻柔的抚摸她的头发,细细的、缓缓的吻过她的额头,语气低沉而坚定,“好,我会脱身出来。”   有了她,自己才豁然发现,所有的肆意放纵、阴谋暗杀、权力地位,都变成丑陋而无奈的禁锢,多么想与过去做个了断,从此以后,闲居静室,两厢情对,胜于一切。   两人相拥而卧,默默无言。   若胭却觉得,自己离他近了许多,可以真的触及到他的心了。   恰在这两心依偎之时,外面却传来小孩儿的笑语,晓莲来禀,说是婉姐儿和靖哥儿来了,两人相视一声苦笑,这觉是再睡不成了,就是想安安静静感受这贴心的温存也不能够了,赶紧起身。   “倒是有许久不见她们俩过来了。”若胭笑着拢了拢头发。   云懿霆目光微闪,笑而不语,携她同出,姐弟俩已经叫喳喳的进了院子,看到两人,婉姐儿先喜道,“三舅母,婉姐儿好久没见你了,三舅舅都不许我们过来。”   好嘛,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告状。   若胭诧异的扭头去看云懿霆,虽没质问,那眼神可明明白白着呢,说吧,怎么回事?你居然瞒着我将外甥拒之门外?   云懿霆无奈一笑,低声道,“待他们走了,我再与你解释赔罪。”末了,朝婉姐儿轻轻瞪一眼。   若胭也不理他,径直将姐弟俩左右拉了进来,笑道,“往后再来,只说找三舅母玩就是,谁敢不许,三舅母为你做主。”   婉姐儿嬉笑,连声道好,再向云懿霆挤眉弄眼的瞪了回去。   靖哥儿挠挠头,看看若胭,又转头看云懿霆,憋了一会,才鼓起腮帮子道,“三舅舅,我们比试一下。”哟,这次有进步,没有一见面就嚷起来,已经能沉得住气了。   云懿霆笑着斜他一眼,大马金刀的坐下,“改天让外祖父带你去军营和士兵们比试吧。”   靖哥儿愣了一下,眼珠儿一转,欣喜而笑,“三舅舅是要帮靖哥儿去说情,让外祖父同意带靖哥儿去军营里吗?那我现在就去问问外祖父。”说罢,撒腿就往外跑。   这孩子,不会就这么去找侯爷吧?   若胭失笑,忙喊住,“靖哥儿,外祖父现在不在家,等外祖父回来了,靖哥儿再去不迟,快过来,今天三舅母带你玩个新游戏。”将他拉到身边,笑问,“靖哥儿一心想学好武功,是要做什么啊?”   “自然是要向外祖父和父亲那样,领兵统帅,征伐千里。”靖哥儿扬起小脑袋,言辞清脆、稚嫩,却又坚定,颇有些趣味。   若胭忍不住莞尔作笑,赞道,“靖哥儿真是好志向,须知领兵统帅、征伐千里,靠的可不仅仅是武功哦,还有谋略……”   “我知道,我会背《孙子兵法》!”靖哥儿自信的骄傲的噘起嘴,对若胭的话不以为然,又朝云懿霆努努嘴,“三年前,三舅舅就让我背了,要不,三舅母,我背给你听啊,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这下,若胭目瞪口呆,既惊叹靖哥儿小小年纪居然能流利的背诵这等枯燥无味的兵法书,又诧异这主意竟是云懿霆出的,以他的武学修为,不是应该教靖哥儿背某个武功秘笈才更符合身份么?   云懿霆瞧她痴呆相望,伸手刮她鼻子。   一晃神,靖哥儿已经背了一大段,得意洋洋的道,“三舅母,我背得怎么样,可有错处?”   若胭大窘,讪笑道,“靖哥儿可比三舅母强多了,三舅母一个字也背不出来。”   唉,当众被一个几岁的小屁孩羞辱了,咳咳,我小女子就不跟他比试这个输赢了,还是换个自己在行的来得瑟一下挽回面子,便道,“不过呢,书不仅需要背诵,更需要学以致用,靖哥儿可知古有枭雄曹操,于乱世中聚兵称雄,一生征战数十年,用兵如神,深谙兵法诡橘之道,然而,即便这样古往今来罕见的军事大家,也有失误兵败之时,所以靖哥儿千万不能骄傲,还需继续努力才是,三舅母今天和靖哥儿玩个小游戏,就是这曹操的一次失败战役,如何?”   靖哥儿一听,两眼发光,鼓掌直跳,连声道好。   云懿霆眸子微闪,也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若胭即吩咐晓萱准备纸、笔与剪刀,先是在一张纸上画了个长方形的框,分成横四竖五共二十个格子,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曹操”、“张飞”、“关羽”、“马超”等名字,又将这些名字一个个裁剪下来,排好了放在长方形框中,解说道,“这个游戏叫做‘华容道’,曹操在赤壁大战中被刘备和孙权的‘苦肉计’、‘铁索连舟’打败,被迫退逃到华容道,此时人马俱疲、狼狈不堪,偏又遇上诸葛亮的伏兵,被西蜀五虎上将团团围住,史称,在此生死关头,关羽为了报答曹操的恩情,明逼实让,最终帮助曹操逃出了华容道,曹操才得以北归,休养生息,后图大计,靖哥儿,你且看这曹操与众将士位置,若你是曹操,当如何突围……”   若胭兴致勃勃的讲解,没主意身后云懿霆惊异不解的目光灼灼盯住自己,眉尖微微蹙起。   婉姐儿茫然的打量图纸,一会看看若胭,一会看看靖哥儿,扯他衣袖,问,“如何,你能想出主意?”   靖哥儿苦着脸摇头,“三舅母,我……我还不熟知那段历史,仿佛听……三舅舅说过一些,三舅舅讲的和三舅母这个有些出入,三舅舅?”歪着头来看云懿霆。    ☆、良方   若胭一时糊涂,也扭头看他,还没反应过来呢,云懿霆已经长身而起,慢慢的将桌上纸都收了,回头严肃的对靖哥儿说,“好了,三舅舅和三舅母还有事,这游戏回头再玩,你先去找你四舅舅、五舅舅玩去。”   这是什么意思?   若胭傻愣愣的瞪着他,不解其意。   靖哥儿分明不愿意,眼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的纸,嘀咕道,“不跟我比试……还不让我和三舅母玩游戏……”   饶是若胭此刻也为云懿霆的举动困惑,亦险些为这话逗乐,忙拍着婉姐儿劝道,“婉姐儿,你陪着靖哥儿去吧,你三舅舅一会确实还有些事。”   到底婉姐儿年纪大些,比弟弟懂事,笑嘻嘻的劝着离开,若胭怕姐弟俩心里不高兴,又叫了迎春跟着去,一路哄着。   待客厅空下来,若胭才委屈的瞪着一脸古怪的云懿霆,还没来得及出声抗议,始作俑者倒是先开口了,满面疑惑的问,“你刚才说的有关华容道的史载,是在哪里看到的?”   “啊?”若胭茫然不知其意。   云懿霆蹙眉疑问,“关公为了报答曹操的恩情,明逼实让,最终帮助曹操逃出华容道?这是何人所书?”   若胭瞠目结舌,直愣愣的瞪着他,半晌,结结巴巴的道,“曾经看过一本演义小说,忘了书名与著作人,只其中这段情节描写很是精彩细致,故而记住。”   云懿霆久久凝视她,然后失笑,宠溺而无奈,低笑,“你若为师,当误人子弟,既是演义小说,便不是正史,看看则已,不可当真,这个游戏么,虽不堪考据,倒是有趣、益智,待我与靖哥儿讲解当时史实后,再给他玩吧。”   怎么会这样呢?   “那,这个游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若胭不知如何作答,无论是生前的雁儿,还是此生的自己,都不过是个困居小院的女孩儿,接触之人寥寥无几,自己若说得别人所教,云懿霆必定要追问是何人,可身边何人可担此任,杜氏?灵光一闪,险些喜显于形,转念一想,又否决了,杜氏自幼受教于杜老将军,岂不知华容道的正史?云懿霆已经说出关公放行做不得真,杜氏必定亦知,又怎么会教自己这个?   云懿霆见她不说话,也不催问,轻轻一笑,眉眼生韵。   若胭怕他久等生疑,只好硬着头皮,扯了个理由,“隐约记得在书上见过,自己闲来无事,就画着玩……”天灵灵地灵灵,应该不会被人追究专利权吧?   “哦?”云懿霆扬眉,“竟是如此?”   若胭顿时窘的面红耳赤,发誓以后再不说有历史有关的任何话题,免得丢人现眼,被人耻笑。   云懿霆却饶有兴趣的将她打量,尤其觉得她红得透亮的双颊甚是可爱,忍不住揉了揉,深深笑道,“第一次见你,我还以为你会不识字呢;后来见你与岳母亲厚,猜想或能行文;收到你写给归雁的信,才知你行楷居然不错;去年父亲出征前,你托归雁带回一段话,我惊愕你竟会分析朝局;嫁妆中好几箱书,逸夫将你赞不绝口,大伯母说你能诗善文,还有你千奇百怪的小游戏,无从考据的历史演义……若胭,你还真是给我源源不断的惊喜。”   “这……算是夸我?”若胭心说,我可不能告诉你,我活了两辈子才学得这么点东西而已,讪讪的挤出个笑脸,故作厚脸皮的问。   云懿霆哈哈大笑,伸臂将她捞在怀里,“何止是夸你,简直是喜不自禁。”   若胭听罢,心里美美的,却又暗暗腹诽,这是你审美观念奇特好么,要是依三从四德来评分,我绝对要不及格了,幸好幸好,我嫁给你,该我喜不自禁呢。   天擦黑时,和祥郡主回府,若胭再度过去,恰好看见碧姗陪着何氏同行,后面跟了一串丫头,也是往存寿堂去。   “大嫂。”若胭面容平静的打招呼,再不喜欢,既然遇上,这礼节不能不从。   何氏捧着毫不显怀的肚子,眼神中警惕一闪而过,转为欢喜得意,“三弟妹这是去母亲那边?这可巧了,我也要过去呢,母亲刚从宫中回来,就让碧姗过来,说是有些日子不见我,心里想念,要我过去说说话呢。”   哦,若胭明白了,侯爷把她锁进监牢,和祥郡主送去钥匙许她出门放风,就是这么回事呗。   “大嫂先行。”若胭退开一步,没有如她所愿的表示出羡慕嫉妒恨,只微微一笑。   何氏走出两步,又回头笑道,“其实,几天不见三弟妹,我也想念着呢。”   若胭面色微凉,似笑非笑,“大嫂素来恭谨孝顺,想来知道我这几天是上山祭奠婆母去了,大嫂身怀云家子嗣,不能同行,实在遗憾,不知大嫂这几夜有没有梦见婆母呢?若是梦见,大嫂也必定在梦中磕头问安了吧。”   何氏脸色瞬变,转而忿然笑道,“是啊,我已听大爷说了,今年的祭礼用品都是三弟妹一应置办的呢,当真是孝顺,周婆母在天之灵,也必定喜爱你,保佑三弟妹早怀子嗣,也好与我这孩儿做个伴儿。”   若胭称呼周氏为“婆母”,何氏却在前面冠了个姓氏“周”,亲疏远近立显。   碧姗悄悄的瞟了下若胭,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帘。   “多谢大嫂吉言。”若胭没再多说,身在孝期,谈论自己将来身孕,甚是不妥。   两人一前一后进厅,和祥郡主见两人同来,惊诧之色一泻而过,转为和颜悦色,先是赞了几句若胭恭肃奉上、端仪有礼之类的话,又说些往后需更加慎淑其身、举止有章,若胭低眉顺眼的应着。   何氏见自己进门受冷落,忙抢着说,“母亲从宫中回来,一路辛苦,不知宸妃娘娘可好?听闻宸妃娘娘自从怀上龙嗣,就一直体虚,儿媳也常为娘娘忧心。”   “你有心了。”   和祥郡主笑意深深的瞥她一眼,慢悠悠的吹着茶盏轻雾,道,“你也知道宸妃娘娘怀这龙嗣着实辛苦,这半年来,竟少有时日能安稳食寝,近来,皇上龙体不适,娘娘心忧,越发的不好,连太医也说,再这般下去,恐怕龙嗣不保,只是今儿我过去,倒是巧了,恰好太医院研究出一张新方子,对安胎固元、调养母体极为有效,我亲眼见娘娘服下一剂后,便觉身体舒畅痛快,其后两个时辰不曾呕吐,还传御膳房特意做了一盅淮山参粥过来,娘娘胃口大好,喝了个干净。”   “阿弥陀佛。”何氏连声道,“这下便好了,有了这个方子,娘娘便可安然养胎了。”   若胭也心中大动,下午自己还担心宸妃娘娘呢,这么快就有新药出来了,这太医院还真是人才济济啊,居然能研究出这么神奇的方子,要是能普及众生就好了。   忽又听和祥郡主道,“我让你过来,就是问问你这几日养胎可好,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告诉我,想吃什么,也不必拘着,总是腹中孩子要紧,你一向懂事,也知道这是我与侯爷膝下的长孙,期盼多年,终于等来,不知要怎么疼他才好,万不能怠慢了。”   何氏大喜,忙道,“母亲与父亲待孩儿厚爱,儿媳感激不尽,儿媳这几天万事都好,有劳母亲挂心了,儿媳如今只盼着这孩儿能顺利出生、平安成人,承欢父亲、母亲膝下,也是大爷与儿媳的一番孝心。”说得兴起,不等和祥郡主开口,接着又道,“大爷公务缠身,平时不能多在母亲身边尽孝,但是一片拳拳孝心人尽皆知,望母亲体察;儿媳虽有闲时,却又愚笨不堪使唤,不但不能讨取母亲欢心、为母亲分忧解乏,反而时常扰母亲烦忧,此乃儿媳的罪过。”   “罢,这些话也不必多说,你们俩的心,我做母亲的还能不知?”和祥郡主目光久久留在何氏脸上,笑容和蔼,无可挑剔,缓缓转向若胭,“老三媳妇,你这几天也累了,不必在我这里立规矩了,快回去歇着。”   看这意思是有话要单独对何氏说了?   若胭巴不得这话,也只笑道,“母亲体恤,儿媳感激,母亲进宫一日,也是车马劳顿,请早些歇息。”又向何氏行礼,连侍立和祥郡主身后的祝嬷嬷,也笑着点头示意,才规规矩矩的退出去。   初夏和晓萱左右扶住,若胭细细回想屋内对话,既觉得和祥郡主此番善意,想来也是爱孙心切,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一字一句的梳理一遍,仍是找不到原因。   她自离去,和祥郡主继续和颜悦色的叮嘱何氏养胎要点,事无巨细,谆谆教导,何氏这段时间备受冷落,猛地得婆婆这般厚待亲近,喜色满溢于面,激动的只不住的称是,又将自己与大爷孝敬和祥郡主之心反复表明,唯恐对方不知其心意。   和祥郡主也是笑意融融,连赞她孝顺,末了,道,“我今天叫你来,还有一件事,只是老三媳妇一直没有身孕,这话当着她说不合适,等她走了,咱们娘俩细说。”   这话何等亲近,何氏听罢喜不自禁,连连称是。   和祥郡主笑道,“刚才我与你说起宸妃娘娘用的那剂药,我和你们大伯母看着,当时便欣喜不已,我想着你如今也有孕在身,虽然不似娘娘那般难过,但也消瘦了些,我是过来人,深知生孕乃是女人一生的大事,最是损耗元气,故而,我向太医和娘娘求了这张方子来,往后,你也天天喝着吧,既是宫里的东西,娘娘又试过,证实了效应,自然是难得的好东西。”   “多谢母亲。”何氏欢喜的语无伦次,目光闪亮的盯着和祥郡主,不住的道谢,心知腹中这孩子果然是自己的福星,竟然得和祥郡主这样厚待,自己也可宽心了。   和祥郡主含笑点头,柔声道,“你只管安心养着,凡事都有我为你做主,你是我长媳,腹中孩儿是我长孙,这身份再无人可越了,等你生下孩儿,身体恢复些,还要帮我料理这家务,我如今年纪也大了,连日来竟觉得疲惫,往后还是由你去打理吧,我也乐得图个清闲。”   这话一出,何氏差点没喜得跳起来,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谢不迭,无人可越?又有谁越?二房只有自己和若胭妯娌二人,这话里话外可不就是指若胭比不上自己了,连她将来生的孩儿也不如自己的尊贵,再听和祥郡主这意思,是仍要自己协理管家呢,若胭已经将掌家玉牌归还侯爷,接下来自己掌家也在情理之中,母凭子贵,莫过于此了。   和祥郡主很满意何氏的态度,笑着颔首,忽转倦态,揉了揉眉心,道,“你去吧,这汤药也不必你操心,每天我让碧姗熬好了给你送去。”   “如此,多谢母亲。”   何氏已然喜得发昏,连客气两句也忘了,和祥郡主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挥手示意她退去。   何氏既去,刚出门外,和祥郡主面色骤然沉下,轻轻的哼了一声,扭头问祝嬷嬷,“你瞧着她,可还是当初那个儿媳?”   祝嬷嬷笑而不语,上前添茶。   和祥郡主又哼一声,“我知你不好在我面前说她长短,可心里必是明白的,你看她过来这么久,对我的好听话倒是说了不知多少,真真假假我心里有数,不过还是为了侯爷的爵位罢了,还当我不知呢?我是不理她,且看她究竟有几分孝心几分私心。”   “趋利之心,人皆有之,大奶奶表现的过于急切明显了些。”祝嬷嬷笑道,“二夫人说的是,只做不知罢,且不论用意如何,儿媳对婆母说这些孝敬恭顺的话也是常见,二夫人只听着罢。”   “正是,她这些年惯是恭顺,然而也从不曾这般能说会道,我本心知肚明,对她并无挑剔,现如今,学得这些讨巧本事,反倒令人生厌,老三媳妇……她倒是奇怪,话少,疏离,外人都说她与杜太太亲厚,这嫡母与庶女向来都是暗藏针锋的,她们俩却胜似亲生,着实怪哉,我想,也可猜测是性情相投了,杜太太冷傲清孤,老三媳妇虽不至如此,也的确不是个善媚伶俐讨人喜欢的,每次她和老大媳妇同时在,我瞧着她们俩都觉得别扭。”   和祥郡主点头,继而一叹,矛头又指向何氏,“你看老大媳妇,刚才坐了半天,难为她句句捧我,却从头到尾没提过周氏,我当着她的面夸赞老三媳妇为周氏上山祭奠,她从旁听着,竟无一字,虽说周氏已死,现如今我是她婆母,但周氏毕竟是大爷的生母,将心比心,我亦寒心,他日待我百年,她岂肯为我奉香祭祀?”    ☆、谁病   回到瑾之,晓莲竟不在门口,若胭径直往里,院子里静悄悄的。   穿过庭院,拾阶上廊,忽闻书房传来轻微的动静,有人走出来,若胭循声望去,是晓莲,低垂着头,嘴唇紧抿成线,目光坚决沉重,似是挨了训,才出门,她就看见若胭站在厅前,僵硬的行了个礼,一语不发的往外去。   若胭素知她冷僻,也不以为然,由着她去,却听书房又传出云懿霆低低的声音,便知他在和晓萱说话,转头就去了晓蓉的屋子,果然她在,却没躺着,只坐在桌前发呆,面前放着空碗,残留汤药。   “还疼么?”   晓蓉见若胭进来,惊而起身行礼,若胭笑着将她按下,问。   “谢三奶奶关怀,已经不疼了。”晓蓉咧嘴一笑,又垂下头,闷闷不乐,过了片刻,低声道,“是奴婢一时大意,摔了一跤……”   还要瞒着我呢,看这意思,她还不知道云懿霆已经坦白。   “三爷都已经说了。”若胭拉过她的手细看,手掌不大,五指修长,骨节略显分明,茧皮如粗砂,相比之下,自己这双手细腻白皙的有些刺眼了,“这些年,你们很不容易。”   “三奶奶。”晓蓉惊讶的看她,喜悦之色溢于言表,“主子……主子已经告诉您了啊……”   若胭温软而笑,微微点头,“三爷说了,让你好生养着。”   晓蓉连连点头,赧然、拘束。   若胭又宽慰几句,才离开,廊上漫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书房前,恰好听云懿霆道,“……丁铭明天到京,以后无要事便不必出京了,这个事,你去通知霍岩,让他追踪。”   若胭滞步,心中一动,暖意顿生,想不到云懿霆真的依从自己,肯留时间给丁铭和晓萱。   “是。”晓萱恭谨的回答,接着退了出来。   若胭看她似忧似喜匆匆出门去,又在心里盘算二人婚嫁之事,就听屋里传来云懿霆的笑声,“还傻站着做什么?都听半天了,想听就进来听。”   原来他早已知道自己回来。若胭讪笑两声,磨磨蹭蹭的进门去,云懿霆坐在长案前,笑意暖润宠溺,“以后想听就进来,不必避着。”   若胭嘻嘻笑这走近,“三爷真是言而有信,果真让丁铭留京,佟大娘上次说她琉璃巷子的那个院子,可以让晓萱过去住着,既然丁铭明天回来,我就安排他们俩过去看看,该置办什么家具、用品,就早点准备着,晓蓉已经去木器坊打听过了,要做什么也容易。”   云懿霆轻笑,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他们俩的事,你想怎么安排都由着你高兴,要是人手不够,我再……”   “可以考虑。”若胭毫不犹豫的点头,把本该去杀人的人都召集过来张罗婚事,算不算引导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   云懿霆失笑,紧了紧双臂,将她圈在怀里,亲昵的亲了亲,笑道,“明天我陪你去骑马?玄羽想你了。”   若胭心里忽觉难受,上次自己告别玄羽,原是铁了心此生不再相见了,没想到又被抓了回来,再相见,不知玄羽怎么想,会不会取笑自己使小性子?   “好。”若胭应下,忽又想起一桩事,又摇头,“明天我还有事,我们改天再去吧。”   “哦?那好。”云懿霆点头,没有勉强,依旧笑着,只是刚才那亮得惊人的眸子有些失落的黯淡。   若胭捏他下巴,探问,“三爷,你责备晓莲了?我瞧她出门时情绪低落。”   “没有。”云懿霆淡淡的道,拉住她的手,沿着自己的下巴一路抚摸到脸庞,“杀手不需要责备,只有生死成败,不过,我好像被你感染,变得心软,赵乾虽然不务政事,阴桀贪色,但也有可取之处,待人阔绰,从不拘于小利,生前不乏武士门客甘愿为其效力,其死后虽然绝大多数门下人都死的死、散的散,但是仍有一些隐匿京州,意欲为他报仇,这个事我本是交待晓莲暗查,结果她却失误了。”   若胭静听,没想到云懿霆会毫不避讳的说起赵乾的优点,略一沉吟,问,“赵乾之死的真相,已被查出?”   记得云懿霆曾说过,赵乾实际上是死于毒酒,以毒作祟,使本来就沉溺酒色的赵乾越发的放纵,最后在软禁期间纵欲而死,禁军亲眼目睹,这个死法有伤国体,皇上最后只以“暴病”公示天下,但是这样大的事怎么瞒得住,没多久,京州上下都知晓了,不过都是私底下嚼舌头,无人敢公议。   那些存心为赵乾报仇的人会不知晓?   “他们知晓的不过是街肆暗传的。”云懿霆笑道,“如今,赵乾同党基本铲除,朝中一片清肃,他们该考虑的是自己的性命,而不是真相。”   若胭有意无意的挠他的脸,脑子里飞快的将他前后的话连贯起来,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思索半晌,方迟疑的问道,“赵乾死时,禁军守在门外?”   云懿霆深深看她一眼,然后嗤的笑了起来,扳过她的脸,重重的吻下,笑道,“怎么,你怀疑什么?”   “这个事,大姐夫也知情?”罗如松是禁军指挥使,总管京畿禁军,皇上既然让禁军进驻原太子府看管监视,幽禁储君这样的大事,罗如松不可能不上心,进出原太子府的一针一线、一汤一米都必定会经过细查,何况是服侍原太子的侍女,怎么容得她整夜留宿勾引,而最可疑的是,一夜荒淫,门外的禁军都聋了么?   “你说呢?”云懿霆扬眉反问。   若胭笑,这还用说么,自然是罗如松早有安排与配合吧,记得云懿霆曾说过,罗如松和他一样,看似亲近赵乾,实际上都是支持齐王的,大约赵乾当初也是误以为罗如松是自己的人,所以才敢无惧禁军,在自己府邸放肆荒唐吧。   无知,所以丧命。   “那你让霍岩做什么?”若胭问,“继续追查?”   “嗯,今天留下一活口,问出城外尚有数人隐伏。”云懿霆笑得云淡风轻。   话说到这份上,若胭没有再追问了,或许几次亲眼面对厮杀与死亡,此刻再谈论、思考这些,已不觉恐怖,也不能回避,毕竟,如今剑锋逼向的不再是赵乾,而是云懿霆。   初夏在门外请示两人用晚膳,若胭笑问,“晓蓉晚上吃什么?”   初夏答道,“粉蒸鸡块,八珍煲,银耳乳鸽,都是养血生肌的。”   “这样便好。”若胭笑着拉起云懿霆外出,道,“初夏近来厨艺进益不少,光听这菜名,就勾人食欲。”   初夏掩嘴就笑,“奴婢这点皮毛,都是跟晓蓉学的,三奶奶要不嫌弃,奴婢这几天正好多练练手。”   主仆说着话,忽见迎春进来,她原是送婉姐儿姐弟往云懿诺住处去,看几人站在门前,上前行礼,笑道,“靖哥儿见到四爷,还一直拉着四爷问曹操呢,说了一大堆什么飞啊、云啊、华容啊,也不知是什么人,奴婢都听晕了。”   若胭直笑,赧然看云懿霆一眼,又听迎春道,“三奶奶,奴婢回来的时候,远远的瞅着于大夫往三太太那边去了。”   “哦?莫不是三婶身体不适?”若胭蹙眉去看云懿霆,又问迎春,“可瞧清了是谁领着去的?”   迎春摇头,“天色已晚,又相距甚远,奴婢也没瞧清楚,要不,奴婢过去问问?”   若胭正在沉吟,云懿霆道,“先吃饭,若有大事,必定会有消息传来。”   “也好。”若胭点头依从。   然而一顿饭罢,并没有任何动静,若胭只想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痛,便搁下了心,到次日一早去存寿堂请安,不及进门就听到侯爷的训斥声,“胡闹!这个时候还能夜不归宿?满城里找去!找到了带到我这里来,这家里就没人管得了他了?”   两人对视一眼,缓步而入,就见六爷云懿弘垂首敛目的站在堂上,侯爷负手踱步,沉声道,“你自去和你父亲说,把家里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找,”   云懿弘应个声,作揖后退,见两人进来,退到一侧行礼,唤一声“三哥、三嫂”,又匆匆离去。   两人也不多问,居中行礼请安,侯爷未坐,两人便只能站着,云懿霆这才问,“二哥又怎么了?”   和祥郡主轻叹一声,递过茶给侯爷,侯爷冷哼一声,不悦道,“昨晚你二嫂生病,你二哥不思照料,居然外出,一夜未归,至今不见人影。”   竟是王氏生病,若胭眼前迅速闪过王氏那张厌厌无神的面孔,恍然叹想,也对,她那般憔悴不堪的模样,不是大病初愈,就是大病将至,丈夫却不知疼惜,也是可怜,心里对云懿华又厌恶几分,想到云懿霆素日体贴,心头暖融,缓言道,“父亲息怒,二哥许是有事在身,还是等先找回来再说,我一会过去二嫂那探望,问问病情如何。”心里却骂,他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是寻花问柳的龌龊事罢了。   “嗯,你是个懂事的,妯娌之间,看看也好。”侯爷面色稍霁,坐了下来。   到底心里梗着这个事,两人只劝说了几句,就退了出来。   一路上,若胭默默不语,多的是为王氏鸣冤,好好的女儿家,嫁给了云懿霆这等纨绔子弟,当真是害了一生,怨不得听人说女子嫁人如同再生投胎,是福是祸只在选的那个男人了。   云懿霆捏捏她的手,驻步看她,正色道,“你若想别人呢,怎样都好,只是别胡乱又想自己,你先回去,我去找找二哥。”   “嗯,我知晓。”若胭点头,这是云懿霆第二次去找云懿华了,心里不禁苦笑,云懿霆何以能找到他?大概是因为云懿霆曾经有过一段同样放荡不羁的过往,所以才对自己这位二哥的去向十分清楚吧。   云懿霆叮嘱道,“你昨儿说,今天有事,若是要出门,便等我回来,我陪你同去。”   若胭暖暖而笑,婉拒道,“我回去一趟梅家,没什么大事,让晓萱跟着就是,你只管忙你的。”   两人别过,云懿霆掉头出府,若胭带着丫头回瑾之,让初夏挑拣了些庆和斋的点心,就往三房的文心院去,有了何氏的教训在先,若胭再探望、做客,就不送药材了,东西能不入口便不入口,似探视病人这般通常须得配食物的情况,便只以庆和斋的点心送去,庆和斋是云家自己的产业,有心人看到这熟悉的原包装,有什么难测的心思也要压下几分,即便再有什么不妥,总不是若胭个人的责任,牵扯多了,任谁也要掂量掂量。    ☆、送妆   王氏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空气中是浓郁的檀香和汤药混杂的气味,令人苦闷得窒息。   若胭刚进门不久,云归暮和云归瑶也来了。   王氏拘谨的想起身,却被几人劝说着按下,云归瑶话少,说了几句宽心静养的话就闭了嘴,云归暮爽利话频,像竹筒里撒豆一样,将王氏这病的经过都倒了出来。   昨天傍晚云懿华从外面回来,闻着扑鼻的檀香气味很是不悦,让王氏将香炉搬出屋去,王氏却说中元节阴气过重,需连续焚香七七四十九天方可驱灾去厄,两人争执了几句,王氏体弱气虚就晕倒了。   竟是这么回事?   若胭默默点头,心里不禁疑惑,王氏莫非中了邪,就算一心向佛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杜氏那般虔诚礼佛,也从没听说过中元节要在卧室焚香数十日,这说法是谁灌输给她的?将眼细细打量她,王氏平躺在单薄的丝被中,身体瘦得如同个小孩儿,面色与数日前祭奠所见,更为枯黄,眼神悲凉无助,隐隐有赴死之意,大为震惊,直觉以为王氏心中必藏有密事,才会自苦至此。   犹豫良久,若胭决意劝导,却是笑着说道,“我记得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位得道高僧甚是慈悲,他常下山入市,救苦救难,普惠众生,为世人敬仰供奉,可是这高僧性格古怪,他从不遵守戒律清规,嗜好酒肉,言谈举止跳脱荒诞,似痴若狂,破帽破扇破鞋垢衲衣,貌似疯癫,奉行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百姓苍生亦丝毫不介意他的与众不同,反而极为爱戴,将他善行广为传颂,可见,只要有心,佛祖自知,二嫂为人慈和,菩萨岂会不知?就是那魑魅魍魉也不敢近身,何必非要拘泥于形式呢?”   王氏眼神蓦地一闪,有些许亮光腾起,忽地又熄灭,苦笑道,“三弟妹慧心通达,愚嫂受教了。”   云归暮却对故事内容来了兴趣,拉着若胭连问那高僧在那个寺庙修行成佛,又是什么法号,若胭被纠缠不过,只得信口胡说,“我也是听街坊传言,说是法号道济,修禅于杭州灵隐寺,当地百姓都尊称为活佛济公。”   云归暮啧啧称奇,道,“世人都说苏杭绮丽,堪称人间天堂,我只以为美人如画、景致如花,没想到还有这等不同凡响的高僧异人。”   几人又说了些话,云归暮和云归瑶就起身离去,邀请若胭去云归瑶院子玩,若胭则想着问问王氏实情,婉言拒绝,等两人走后,复坐到床边,尚未开口,王氏已幽幽一叹,道,“三弟妹的故事很好听,那高僧超脱世俗,无拘无束,故而万人敬仰,愚嫂尘埃俗人,仰望尚不及其趾,何敢效行?三弟妹请回吧。”   这是不肯实言了,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   若胭默默注视她片刻,心里叹息,也只好缓缓点头,“既如此,二嫂好生将养吧。”   从王氏的屋子里出来,若胭蓦地看到廊后藏有一道纤长的影子,不着痕迹的瞥眼望去,只见云懿华的妾朱氏隐在廊后,大年初一,若胭曾见过她一次,打扮得千娇百媚,因为一只白猫,在王氏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若胭没有轻视姬妾的心思,甚至有些同情像她这样没有名分的女人,又叹一声,只当不知,快步离去。   回到瑾之,略歇息一会,若胭就带着晓萱出门,初夏也要跟着,若胭笑道,“你要出门,谁给晓蓉做好吃的。”   初夏想着有理,点头应下。   晓莲却主动要跟着,说是怕晓萱一人护卫不力,若胭失笑,嗔道,“我也不是去找人打架,何至于处处有危险?”   晓莲照旧板着脸,“还是谨慎些好。”   若胭想到晓蓉受伤一事,必定几人心里都有阴影,不仅云懿霆有令加强戒备,晓莲自己争强好胜,也不肯让主子再训斥一次。   三人一车出了侯府,却不是往梅府去,而是径直出城,来到杨总管的庄子。   杨总管迎接着若胭,将她深看一眼,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慨,长长的叹一声,又笑起来,朗声请入大厅,双方礼罢,皆坐定,有庄子里的丫头送上茶水。   杨总管看了看晓萱和晓莲,略一迟疑,道,“听闻二小姐月余前身染微恙,杨某担忧不已,不知如今可好?”   这是话中藏话了,若胭知他说的是自己离家出走之事,当初自己决意离开云家,以祭奠王大夫为名,让初夏送口信给杨总管,请他代为安排离京的马车,杨总管不愿若胭重蹈杜氏覆辙,全力安排,助若胭顺利离京,一晃一个月过去,再见若胭由云家的两个丫头陪着过来,怎么不唏嘘为叹。   若胭涩然而笑,向杨总管欠身一礼,道,“多谢杨总管挂念,今日再见,若胭亦觉如隔重生,当初境况,不堪回首,好在都过去了,杨总管请宽心。”   当初若胭让杨总管帮忙,是瞒着丫头们的,如今当着晓萱和晓莲的面,自然不愿明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却也没有必要再把杨总管牵扯进来。   ——殊不知,两人早已知晓,若非晓萱从废纸篓里找出那张浸染墨汁的书信,认出一个“杨”字,云懿霆也未必能迅敏的猜出杨总管从中相助。   总之,若胭和杨总管打哑谜似的说了些话,只叫杨总管知晓现下安然便罢,接着就直述来意,“母亲当初为梅家三妹妹准备了一些妆奁,托杨总管代为照管,下个月就是三妹妹大婚了,我想着把母亲的心意提前送过去,杨总管以为如何?”   杜氏临死之前把若胭带来这里,聚集众位管事,将毕生产业逐一分配,子侄人人有份,就是那薄情寡义的梅映雪也得了一份嫁妆,东西是存放在庄子里,却是让若胭届时送去。   这几天,若胭一直在思量此事,依着她的性子,恨不得大婚之日,自己带着几个丫头仆从直接将嫁妆抬去齐府,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摔在梅映雪的脸上,将她羞辱得无地自容、遁地而死,到底又冷静下来,梅映雪虽然无情无义,齐大人何辜造此连累?梅映雪固然该受到唾骂,齐大人已娶她进门,少不得同样要受人指点,深陷流言,就是稚子慧姐儿也难幸免,这岂不是自己罪过?再者,自己已然为云家之妇,一言一行都代表云家的家风门楣,若是砸了齐大人的婚礼,伤及云、齐两家旧情、牵扯多少世家不说,云家有此泼妇,往后威望何存?   杜氏临终一片慈善悲悯心意,也要荡然无存了。   罢了,原来自己也不得不做一个以德报怨的好人。   杨总管神色顿暗,掩不住一抹忿忿闪过,终是低低作叹,点头道,“自当听从二小姐安排,东西都放在库房,杨某这就让人搬出来。”   “如此,多谢杨总管,母亲心意,杨总管必定深知,你我只能助其完成心愿。”   “二小姐言之有理。”杨总管喟然道,起身出门唤了几个仆从庄奴,交代了去库房,复回厅坐下。   两人又闲话几句,若胭问起私塾的事,“不知那先生可回京了?”   “已经回京,诸事都已安排妥当。”杨总管笑着回答,眼角的皱纹一道道的延伸到太阳穴,“先生是上个月搬去城南庄的,孩子们已提前一个月过去,教舍、宿房等都修葺、装饰一新,纸墨纸砚也都采买齐备,表少爷亲自过去指点了两次,一切都妥当得很,二小姐只管放心。”   有这么多经验丰富的管事,又有许明道,自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若胭笑着赞赏,又说了些庄子里的事,想着时间不早,还要去梅家送嫁妆,便告辞出来,杨总管见她只有一辆马三个人,又派了四五个下人驱着两辆马车,装运了几大箱妆奁,跟随送去。   几只朱红包金的大箱子进了门,径直抬到了张氏的中园,张氏正因上次若胭回娘家被曝出婚前与云懿霆私通而怒气郁结于心,连日来卧病于床,忽听说若胭带了数箱大礼进门,顿时精神大振,掀被纵身下床,昂首挺胸的端坐堂前,梅映雪闻讯,立即风一样的赶过来,后面紧跟着大郑姨娘、小郑姨娘和赵氏,好些个面生的丫头、婆子都远远的探首张望,这围观的场面,比若胭三朝回门还要热闹好些。   无数双眼睛滴溜溜的在箱子上来回的滚动,谁也不是傻子,只看着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搬箱子时用的力气,就知道这里必是满当当的装着东西。   张氏最沉得住气,不急不慢的问,“二姑奶奶突然带了这些箱子回来,是做什么?”   初夏将一只小匣放在桌上,转身退到若胭身后。   若胭微微一笑,“匣子里是我的一点心意,给三妹妹添箱贺喜,这些箱子嘛,都是母亲在世时为三妹妹置办的嫁妆,母亲临去前,托我代为保管,如今眼见着三妹妹大婚在即,我为完成母亲遗愿,特地将嫁妆送来。”   众人闻言无不惊骇,有甚者更是吸了口气,面面相觑,心思百转。   梅映雪当先尖叫,指着那几个大箱子问,“这些都是给我的?”   “正是。”若胭看向她,笑容缓缓收敛,转为阴凉,“三妹妹是否欣喜?是否从未想过,自己当初那般冷漠不孝,居然还可以得到一份嫁妆?这可不比天上掉金子更让人激动兴奋?”   梅映雪正快步扑向箱子,意欲打开细看,猛地听得这话,身子一僵,进退两难。   赵氏一跳脚怒道,“你这叫什么话,她曾经是映雪的嫡母,给映雪置办嫁妆是天经地义的!这本就是映雪该得的!”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若胭冷冷的睨她一眼,哼道,“三妹妹,这东西是不是你理所应得的,你自己最清楚。”   梅映雪手指抠在箱子一角,缩手不是,启盖也不是,银牙一咬,恨恨的盯着若胭,众目睽睽之下,她绝不会承认自己辜负杜氏、受之有愧,可也说不出口自己问心无愧。   “怎么我就不能说话了,我是映雪的外祖母,是梅家的亲家!”赵氏气呼呼的冲过来,指着若胭就骂,“你算什么,也是个姨娘生养的,十几年连府门都没进过,身份比映雪低贱……啊……”话没说完,就嚎叫一声,萎顿于地,晓萱冷冷的将手从她下巴松开,转身回到若胭身后。   大郑姨娘倏的往后缩。   小郑姨娘浑身一颤,上前扶起,怒道,“二姑奶奶身边的丫头好本事,见人就打,还有没有王法了?二姑奶奶难道不是姨娘生养的?难道不是在府外长大的?我母亲说的哪里不对?你凭什么这么嚣张?”   “呵。”若胭凉飕飕的望着她笑,“这是小郑姨娘?还是叫你祝家太太更合适些?难道近来京中盛传的梅家小郑姨娘与新乡祝家本有婚约,却嫌贫爱富,主动投向姐夫为妾这事是假的?还是说老太太割肉舍了五十两银子打发一对主仆、令其离京缄言是假的?小郑姨娘,你凭什么这么嚣张?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将军   一众人等脸色剧变,小郑姨娘吓得一松手,连退数步,软软的瘫坐在地上。   “胡说!胡说!”张氏以拳擂桌,骂道,“梅若胭,你这都是什么狗屁话!”   若胭漫不经心的笑,“哦,看来外面议论纷纷的都是狗屁话,老太太从未给过谁五十两银子,我就说呢,要是真有这种事,老太太决计不能容忍被人欺骗,就算是个妾,也必定要干干净净进门,怎么还闹出个前夫来,这要是传出去,老爷的官声都要受到严重影响,梅家几辈子的脸面都要丢尽了,不但京州混不下去,就是延津也没脸回去了,老太太一向治家严谨,梅家素来家风端正,绝对容不下这样一女许两家的事,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我就恶心你!恶心死你们所有人!   果然,张氏那张老脸随着若胭的话变了又变,红、白、黑、绿,配着那皱子,煞是精彩,一口黑牙咬的咯吱咯吱作响,最后,瑟瑟一抖身体,指着那些箱子,吼道,“二姑奶奶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从今往后,再也别回梅家来!”   若胭嗤的一声冷笑,“好!不过呢,麻烦老太太和老爷说一声,让他立个字据来,字据上就写明:某年某月某日,梅若胭代嫡母杜氏送嫁妆给三小姐时,当众污蔑小郑姨娘与祝家有婚约在身,罪大恶极,特逐出门楣,往后各走一路,永不许登门,以证小郑姨娘清白。老太太,您说如何?”   张氏哑口无言,瞪着若胭直喘气,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罢了,老太太让我走,我走便是,这东西不要,我也只能带走,只是,这本是母亲给三妹妹准备的,就算不收,也该让三妹妹看一眼,方不负母亲一番心意。”若胭慢悠悠的说道,缓步到箱前,一个个将盖翻开。   一箱精致名贵的大红锦缎,或绘龙凤呈祥、或印花开富贵,端的是华美喜庆;一箱这两年流行的销金罗纱,纱软如烟,莹光流溢,金丝耀眼,富贵逼人;一箱床幔迎枕绣鞋罗袜,绣工精湛、用料上乘;一箱首饰、胭脂、字画、香料,精致大气,种类齐全……   饶是众人故作愤懑,那一双双目光却胶粘似的黏在箱子上,再挪不开分毫,贪婪、震惊之色尽显。   梅家家底浅薄不说,张氏吝啬无见识,虽然在郑家死打烂缠之下,同意为梅映雪多置办几台嫁妆,但是置办的东西就难登大雅了,无论材料、样式、价值都是尽其低廉,梅郑两家皆出于乡野,没个比较也罢,只顾着数量差不多便可,如今一看这些货色,那惊愕渴望之心就火山般喷了出来。   杜氏给的东西居然这么好!   “好了,三妹妹看过便罢。”若胭不动声色又一一合盖,转身吩咐晓莲,“去把外面那些人叫进来吧,这些东西我们再拿回去,反正母亲的遗愿我已经做到了,人家不收,也不与我相干。”   其实,若胭也没想到东西这么精贵,暗叹杜氏心慈,可惜好人无好报。   晓莲应声便走。   “慢着。”梅映雪大叫,激动的嚷道,“这些都是我的,母亲说了给我的,你既然送过来,就是我的,你还想拿到哪里去!你是想私吞了吗?侯府金山玉堆,还稀罕我的东西吗?”   “母亲?”若胭毫不掩饰惊讶之色看她,冷笑,“呵?三妹妹刚才叫的是什么?我记得三妹妹早就放了话,说是已经被梅家休出门的下堂妻,就不是你的母亲了,怎么,见了好东西,又变回母亲了?”   “你!”   “映雪!”张氏不悦。   梅映雪咬牙不应,即便自己再不识货,也知道单是这四个箱子的价值,足以胜过张氏置办的十个、二十个箱子了,若自己能把这几箱东西带去齐府,齐府上下必定对自己另眼相看。   “三妹妹,我没兴趣私吞这点东西,侯府不缺这个。”若胭轻笑,“不过,三妹妹要是真心想要,还是要先问问老太太的意思,这府里一向都是老太太做主的,别人岂敢有半句不从?三妹妹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诡异的气氛沉沉的压在屋子里,各人心思暗转。   若胭冷眼旁观,事情经历太多,心终究是凉了,所谓这个身体残留的骨血之情,一年半以来,点点滴滴的流尽,剩下的是比陌路还不如的厌恶,厌恶这些人的虚伪与狠毒、自私与凉薄、贪婪与奴颜媚骨。   “老太太……”梅映雪可怜兮兮的看向张氏,猛地又换了称呼,“奶奶,奶奶……”   张氏狠狠瞪她一眼,又来回的在箱子上扫动,这么多好东西,全是银子啊,可是,话已经说出口,怎么再收回来呢?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赵氏突然拍拍身上的灰尘,围着箱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才下定决心似的对张氏道,“这些东西你要是非不同意留下,那也随你,你只自己再置办出这些来便是,我也不管。”说罢又凑过去劝道,“要我说,这本就是梅家的东西,映雪好歹叫她十几年的母亲,不管下堂不下堂,那么多年的母亲都白叫了不成?就是不相干的街坊邻居还要送个东西添箱呢,何况是她。”   这样不要脸的话,连素来目无表情的晓莲都狠狠拧了一下眉。   张氏却眼睛一亮,似是想起什么,冷笑,“不错,你倒是提醒了我,杜氏虽然被赶出梅家,但是她毕竟在梅家几十年,这些东西必定是用梅家的钱买的,当然是梅家的,却算不得她的心意,我现在把她收回来,收的也是我梅家的东西。”说完,得意洋洋的看着若胭。   若胭心口蓦地一寒,目光像刀一样与她对视,讽刺的笑道,“老太太,母亲在梅家几十年,从你手里得了几个铜子,你心里没有数?梅家到底有多大的家业可让母亲从清寒的生活中暗中攒下这么多银子置办嫁妆,连个花瓶都查的天翻地覆,何况这么几口大箱子?老太太,你扪心自问,这话可笑不可笑?别人不知梅家家底如何,你自己不知?郑家一家来了一年,难道还不知情?莫非,梅家除了明面上的财物,你还另外私藏了不少,连郑家也都瞒着。”   “胡说八道!”张氏大怒。   与此同时,赵氏也怒了,却不是对若胭,而是对张氏,若胭话中的花瓶引出了她一直以来的疑心,立时瞪眼,“你说,二姑奶奶说的是怎么回事?这东西到底算不算你梅家的?那花瓶的事我就一直纳闷,你口口声声说都是你梅家的,又没有给杜氏钱,杜氏还能自己变成银子来不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私藏了钱,有心不给映雪办嫁妆?”   “放你娘的狗屁!我藏什么钱?梅家的一针一线都是我的,我用得着藏钱吗?”张氏也不是吃素的,以往被赵氏逼问多次银钱与嫁妆,那是关上门无外人在也罢了,现如今当着若胭的面说这些,怎么肯忍受,当即就爆发了出来,拍着桌子跳起来,与赵氏瞪眼相对。   “我告诉你,这是我梅家,我愿意给映雪怎么出嫁,都是我梅家的事,轮不上你说话!”张氏大骂,“我没有给杜氏钱,谁知道怎么从家恩手里哄走的,不管怎样,都是我梅家的,她一个连娘家都没有的女人,从哪里弄钱去!”   若胭厉声止道,“老太太,这话可要谨慎些说!难道老爷竟然没有告诉你,今年春闱的榜眼就是母亲娘家的侄子吗?而且,这位榜眼侄子现在也在国子监,和老爷还是同僚呢?你说,这没娘家的话能乱说吗?要是让人听去,告老爷一个轻视、诋毁同僚之罪,这就不太好了。”   “榜眼?她侄子?”   几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情,也难怪,这样有损颜面的事情,梅家恩是不会在家里说的。   “老太太要是有疑问,不妨等老爷下衙回来,细细问问便知。”若胭讽道,“所以说嘛,你们其实都不知道母亲的娘家,只管在此自以为是,这些东西都是母亲娘家给的,与梅家毫无干系,老太太要是想作为梅家财产霸占,那若胭不能从命,必须拿走,归还给母亲娘家便好,若是肯承认此乃母亲仁慈之心,以娘家之物馈赠当年庶女,若胭自当遵从母亲遗愿,如数交付,祝愿三妹妹与齐大人百年好合。”   语毕,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血光在张氏的双眼迸射,她像只饥饿的老虎,正恶狠狠的盯住若胭,恨不得立时扑上去将她撕碎,挫骨扬灰。   若胭微微笑,目光在她脸上淡淡扫过,慢悠悠的打量每一个人。   大郑姨娘已如失了魂魄,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小郑姨娘仍是坐在地上,背靠着椅子,面如死灰,从毁亲入京、勾引姐夫为妾,到小产伤身,再到祝家登门闹事,梅家对她早已没了怀孕时的优待,只当成灾星,没给丢出大门去也不过是看在梅映雪即将出嫁、以及郑家威势相逼而已,自己这辈子,已经毁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梅映雪,这个外甥女对自己还算不错,如果她能得到齐大人的宠爱,自己在梅家的日子也能好过些,想着,死鱼般无神采的眼睛动了动,慢慢转向张氏。   “老太太,你不给映雪好东西也罢了,现在杜氏给东西,你还要推三阻四吗?”赵氏已经耐不住性子嚷起来,“二姑奶奶,这些东西我们都承认是杜氏太太拿娘家的钱财送给映雪的,我们领了她这个人情了。”   若胭不等张氏表态就脆声笑起来,“好,到底还是有明白事理的,知道这么多东西,梅家可拿不出来,我今天要是拿走了,三妹妹就平白失了好些体面的嫁妆,在齐大人面前也矮了几分,你要是不表明这立场,就算老太太碍于情势让我留下这些箱子,到时候,也未必会如数送去齐家,反而真正成了梅家的财产了。”   这句话,可算是把张氏死死的将住了。   我就知道,你要么死要面子不肯收,要么权宜收下,事后也会以各种理由占为已有,不舍得送给梅映雪,也是啊,这几口大箱子,可值不少银子了,从手里过一趟又交出去,那还不如割肉一样?   此刻,张氏的脸,绿油油的,深陷的眼睛里发出骇人的光。   若胭没等她说话,又笑,“三妹妹,这东西我算是代母亲交到你手里了,你清点一下就自己收了吧,希望下个月梅府送嫁妆之日,我能在京州街头再完整的见到它们,自然,我刚抬进来的时候,路人都看得仔细着呢,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下个月就是梅家三小姐的良辰吉日,也知道这些是三小姐的嫁妆,要是到时候没有和其他嫁妆一起送出,少不得会引来猜疑和议论。”   张氏的心,一路沉到万丈深渊。   梅映雪,却没忍住,喜色盈面。   “老太太,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若胭微微一礼,笑盈盈的出门去。   身后,突然传来梅映雪急躁的呼声,“老太太,你怎么了?怎么了?”   若胭脚下一滞,有些后悔自己说话过于尖刻,转身就折回,却抬腿刚走一步,就听赵氏笑骂,“你又装晕,人家都走远了,你还装个屁啊!”   再过两天就是大暑,正是炎热时节,太阳火辣辣的当头照着。   若胭觉得头晕,心想,梅家恩会不会真的写个字据,把自己逐出梅家?   ——那样,未必不好!因为自己真的不想再来这里了。    ☆、犯忌   云懿霆双手按在一只朱红包金绘龙凤的箱子上,指尖缓缓滑动,上好的木料、上好的油漆与金粉,触手细腻光洁,色泽柔亮,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她的身体。   箱子没有上锁,和上次她兴奋忘神的拉他进来时一样,只是简单的扣着金铜环。   她似乎从未对自己、对云家设防。   小心的打开箱盖,那些细碎的东西再次呈现在眼前,和上次一样,上面是些不甚值钱的物什,看着不像是特意为出嫁置办的,许是她以前用的旧物,一个兰花包袱沉甸甸的,捧起时会发出细碎的金属声,一听就是碎银与首饰撞击的声音,很可能是她与章姨娘这十几年的积蓄,他知道,她曾生活在一个小胡同小院子里,生活拮据;另一个包袱一角露出里面蓝色的棉布和上面刺绣的蝴蝶,再往下,是装着石头的小匣子,拿开小匣子,就露出那只神秘的描花木盒。   云懿霆微眯着眼,静静的看着木盒,这木盒,很眼熟,因为盒盖的右下角浅描细画的写了个“云”字,这是和祥郡主的喜好,十几年来,自己所见她的每一个妆盒上都有这么个标识,故而,上次一见就觉得诧异,据自己所知,若胭嫁过来近一年,和祥郡主只送了一套八宝头面给她,更无其他,那头面连同盒子一直都放在另一间常用库房,那么,这个压在嫁妆箱底的木盒是怎么来的?   既然与嫁妆放在一起,必是婚前所得。   思绪缓缓回流,将往事一件件梳理,蓦然,就想起去年大夫人的寿宴,宴后,自己听归雁神秘兮兮的说起,和祥郡主曾当众表示要送若胭个礼物,还要回头送去梅府,只是后来,无人再提及,自己觉得不过是些贵妇人之间的卖弄举动,既然若胭不在意,自己也不愿拿此事给她增加压力,便也只字不提。   莫非就是这个描花木盒?   里面装的是什么?珠宝?首饰?   云懿霆心念微动,伸手拿了出来,托在手心,慢慢的打开,瞬间,满目金光,心,却在那一刹那透凉,针扎似的痛,怒意就从针眼里丝丝冒出来,流经周身血液,最后贯注在眸底。   一方缎子,一只金鸡。   飞上枝头作凤凰。   怨不得她一次次拒绝自己,她那么骄傲,连赵乾和赵坤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高攀云家这个枝头,怎么会甘愿受此羞辱?   可她,到底还是嫁过来了,将所有婚前婚后的委屈都悄悄藏下,不愿让自己知道,就像那句无意中听到的“我愿意为他忍受,这里是他的家,这里的人都是他的家人,我只能如此……我在乎的只有他的心,只有他的一心一意。”   这个声音像蛊一样种在心里,反反复复的响在耳边,让他几乎不能自制,手指一用力,一声轻微脆响,木盒裂开一道长长的裂缝。   云懿霆轻吸一口气,越发的抿紧了唇,将手里的木盒捏了捏,正欲拿了起身,忽闻外面传来晓蓉的声音,“三奶奶回来了。”紧接着那个熟悉的声音问道,“三爷呢?他回来了吗?”闻言顿觉心头软暖,长睫一颤,略一犹豫,又蹲下身,将木盒放进箱子,一样样的收拾妥当,然后整衣外出。   “三爷回来了。”初夏笑着回答,服侍她洗脸净手,趁她转身回屋更衣时,飞快的和晓萱交换个神色,才追进门去,等着将她换下的衣裳接过,低声问,“三奶奶,今儿过去可顺利?”意思是,没有受欺负吧?   若胭怎不知她心思,故意冲她夸张的扮了个鬼脸,嘿嘿一笑,“你家三奶奶我这等尖牙俐齿、浑身带刺,谁敢招惹我啊?我才不会吃亏呢,傻丫头,把心收回肚子里去,回头要是谁欺负你,我还帮你撸袖子揍她。”   云懿霆站在门口,听着这话,忽觉心酸,这才是个傻丫头呢,既知自己尖牙俐齿、浑身带刺,何不把那些伤害她的人都扎伤?也是个只会逞口舌之强的软弱受气包。   “来,撸起袖子来,让我瞧瞧你的细胳膊。”   “三爷……”若胭傻了,苦着脸看他沉脸走进,讪笑,“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就生气……”再看初夏,居然已经溜走了。   这妮子,越来越靠不住了!   “若胭。”云懿霆心软如水,轻轻抱住她,一语不发。   “你怎么了?”若胭敏锐的觉得云懿霆与寻常不太一样,那眼神,复杂的自己完全看不懂,只一眼,就如误陷沼泽,瞬间就没了顶。   云懿霆开始吻她,温柔的仿佛变了个人,若胭有一瞬间的幻觉,觉得云懿霆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一碰就碎的无价之宝,那么小心翼翼,将所有的狂热和渴望都压抑在心底,唇齿之间唯有缱绻柔情。   发生了什么事?若胭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莫非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府里出了什么事让他受刺激了,还是侯爷又抓住什么把柄把他训了一顿?   “主子,丁铭回来了。”晓莲的声音有些不合时宜的响起,打断了若胭的思维,却没有中断云懿霆的动作,他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依旧缠绵不肯松开。   若胭唯恐晓莲在门外听到动静,尴尬的推他,低声道,“丁铭回来了,你要见他么?”   云懿霆笑眼看她,眸光妩媚勾魂,紧紧盯着她,“不见。”   “那,我去跟晓萱说,让他们俩现在就过去找佟大娘吧,早些把院子定下来也好。”若胭红着脸挣脱,小兔子似的跑出去了。   把晓萱送出去,顺道又收到晓莲又送来的两封信,一封来自蜀中的巧云,一封来自不知名的小镇,若胭先看了巧云的信,一如既往的说些家常事,杜氏过世近一年,巧云信中的语气由沉痛慢慢平和,有时候,还会提到从敏,说他对自己颇为照顾,寥寥数语而已,若胭会意的笑笑,又看另一封,却不由的惊愕,信中说,不久前,梅承礼偶遇陈煜,两人倒是相投,梅承礼拜陈煜为师,跟随陈煜走了。   “陈煜?”若胭拿着信去找云懿霆,疑惑的看他,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云懿霆微微一笑,尚未说话,若胭猛然就想起来,大眼一瞪,问道,“就是那个……喜欢孟彩衣的……他上次真的来刺杀你了……”   “他……”云懿霆笑得无奈,捏捏她的腮帮,“他是来陪我喝酒的。”   若胭犹疑低语,“我听你说过,借他的到来才顺势清醒,不过……”不过,犹清晰的记得,赏花时,听云归雪说起当夜之事,依旧心惊。   “不过什么?”   “没什么。”若胭摇头,“有机会想见见他。”   云懿霆笑,“那倒也不难,自那次一别,我也有一年多没见他了,可修书请他来京一趟,正好,你们兄妹也可见面。”   这主意的确不错,若胭欢欣同意,心里却无限感慨,没想到梅承礼真如自己所料,弃文从武了,也不知将来他是否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那也不是自己能管得着的了,反正,现在反而放心多了,有个师父陪着,总比一个人流浪要好啊,两人凑一起叽叽喳喳的写了回信,交给晓莲,蓦地想起三房的事,又问云懿霆去寻找云懿华的结果,他却只轻描淡写的答了句“找到了”,显然是不愿多说,若胭猜想当时境况不是能说出口的,也不再追问,倒是对侯爷早上那句话有些兴趣,又问他侯爷的态度,云懿霆笑眼看她,缓缓道,“你放心,父亲对家里子侄一视同仁,二哥落在父亲手里,你想想便知。”   若胭目瞪口呆,自然知道他这是拿他自己挨打做比较呢,既然打得云懿霆,就一样打得云懿华,估计那张白净俊俏的脸上也少不了五个手指印,不知为何,若胭忽然有些舒畅,为王氏,也为云懿霆。   “你可以平衡了,挨打的不止你一个了。”若胭苦笑着嘲讽他。   云懿霆却同样回她一个苦笑,“为这种事挨打,我唯有一次,可二哥,挨的可不止一次了,我何须平衡?”   得,原来打好几次了啊,真是死性不改!   若胭嫌弃的翻了个白眼,一撇嘴,一个字也懒得提他,云懿霆却怪异的捉住不放,凑近来笑问,“知错就改,绝不再犯,这是难得的品质,你该奖励我。”   “你又不是小孩儿。”若胭囧囧瞪她,却被对方嗤的一声放肆的笑,转瞬就压倒在榻上。   到晚上的时候,若胭再次听到了云懿华的消息,上午,云懿华被找回来后,侯爷是当真打了他巴掌,还把他拎到家庙跪了整整一天,三老爷倒是没说什么,三太太却哭啼啼的去求和祥郡主,只是和祥郡主素来尊重侯爷,除了安慰她“不必担心,侯爷自有分寸”,也不好说侄子的坏话,到底也没去找侯爷说情,三太太无奈作罢,却不知王氏搭错了哪根筋,竟偷偷的去家庙送饭菜,这倒也罢了,府里人俱知王氏心软,心疼丈夫,送些食物也不为过,糊涂就糊涂在送的菜肴尽是荤牲,家庙乃供奉祖宗之神圣之地,除了年节祭奠,谁敢在此地开荤?   这也是王氏运气不好,此事不知怎的被侯爷和大老爷一起撞上,这事便难善了,云懿华被当众打了十板子,依旧关在家庙,王氏送去寺庙静修一个月。   “二嫂?她怎会如此不知轻重?”若胭闻讯惊愕不解,早上才见到的王氏,病泱泱的躺在床上,到晚上居然还会为薄情寡义的丈夫去送饭,还送了荤牲,这太离奇了,“家庙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忌讳,她怎会不知?”   还送吃的?要是我,不载歌载舞就不错了!   整理好衣裳,若胭准备去前面看看,云懿霆将她拉住,“我去看看,有什么事回来告诉你,你在家等我。”   云懿霆走后,若胭仍放心不下,又让晓萱和初夏也去了。    ☆、交融   过不多久,两个丫头先回来了,初夏道,“三太太也去了呢,哭着说是自己的主意,是她不舍二爷挨饿,让二奶奶去送饭的,只是不知送的什么东西,还说愿意替二奶奶去寺庙诵经赎罪。”   若胭皱眉,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又问接下来情况如何,初夏道,“二奶奶只是磕头认罪,说明日一早就上山去,更不说别的。”   这内情越发的看不清道不明了,若胭叹息一声,一抬头,就见云懿霆进来,示意两个丫头出去,道,“看来也不必我说了,你已经知道了。”   若胭拉着他,忍不住道,“二嫂才病着,又去寺庙,恐身体吃不消。”   云懿霆拉她对坐,凝眸注视片刻,沉声道,“让二嫂去寺庙没什么不好,兴许,更有利于养病。”   若胭纳闷不解,云懿霆突然又提醒了一句,“当初,你为什么愿意岳母常去半缘庵?”   脑海中似有什么烟花砰的炸开,一道亮光闪过,若胭惊愕的看向他,结结巴巴的道,“三爷,你知道……”   “嗯。初时我也不解,后来才明白过来。”云懿霆捧着她的脸,轻轻的摩挲,沉默少间,缓缓又道,“若胭,有些事,我们即使知情也不能插手干涉,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让弱者避开伤害,仅此而已。”   若胭怔怔的看他,脑子里像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的响成一片,混混沌沌之中,她明白过来,其实云懿霆早就知道很多隐情,可是他选择了装糊涂,也许他说的是对的,与其让王氏住在府里天天面对云懿华,还不如去寺庙清修,眼不见心不烦,就和杜氏一样。   大概,她突然信佛,也是为了清除心中的迷茫与伤痛吧。   这个事情对若胭的情绪影响很大,整个晚上都郁郁不快,一直紧紧的搂着云懿霆,依赖之极,似是担心他会和云懿华一样将自己弃如敝履,云懿霆也不多话,默默的抚摸她背脊,试图让她宽心,直到半夜,月已西斜,若胭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贴着他的心口说了句“我该庆幸,此生有你。”   云懿霆闻言,心口一震,欣喜若狂。   次日一早,王氏果真就动身离府了。   云懿华才关了一天,就饿得昏昏沉沉、神智不清,到底三老爷和三太太舍不得,求着侯爷给放出来,又忙着请医,前前后后的围着伺候。   “一天就晕了?”若胭听完初夏的汇报,不屑的撇嘴,“一个大男人,至于么?真是娇惯纵容出来的膏粱子弟。”等初夏离开,自己又低声嘀咕一句,“就这小身板,还成天的寻欢作乐呢,别给掏空了,把自己小命搭进去。”   “嗯,有些道理。”门口明明无人,云懿霆的笑脸却突然鲜花一样绽放,很快就凑到若胭面前,尽其暧昧的呢喃轻语,“娘子看我身板如何?”   若胭知道自己胡言乱语被他听去,心虚的骂一句“臭流氓”,狠命将他推开,捂着脸撒腿就跑,就自己那小短腿哪里跑得出云懿霆的五指山,一把就被捞了回来,迎头撞上一堵坚实宽阔的墙,鼻尖酸痛,还没来得及出声,戏谑的笑声夹杂着滚滚热浪从耳边呼啸而来,瞬间,半个脑子就懵了。   目光灼灼的逼在眼前,若胭觉得他长长的睫毛轻柔的在自己眉间一刷、一刷,带着些细软、微妙的痒,极是舒服,和他的吻一样,温柔、缓慢如同享受美味,牙齿轻缓的在自己唇上厮磨。   “三爷,门还开着……”若胭含羞闪避,还没说完,只见云懿霆抽出一只手往后一拂袖,光线一暗,门就自动关上了。   “那……”若胭还在尴尬的想理由,对方已经不由分说的将余下的话堵住,吻已不如初时细品慢尝,开始贪婪深入。   腰肢一紧,一起一落,不知落在哪里,刚一接触软垫,就被压住,有一只手环在她后背,手掌托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已放肆的游弋入衣,带着一串火种撒遍全身,片刻之间就燃起熊熊烈火,若胭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却又随着他的动作与气息,很快就烧得柔软无力,残留的意识让她惊慌,但也明白一点,自己不应该拒绝,他真的已经忍了很久了。   自从在太子府中毒,为了解毒,他克制到上个月,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他屡屡在最后关头生生压住,然后无奈的笑说,“没事,我等你。”   单薄的衣裳滑落,云懿霆垂眸凝视,小心的贴近,咬着她的耳根,一路向下,手掌顺着山峰、平原辗转流连,牵动身体深处的悸动和渴望,若胭此刻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是紧张还是兴奋,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而在他的掌控下,任其撩拨得失去理智。   云懿霆进入的非常温柔、缓慢,但若胭还是有一瞬间的空白,然而剧烈疼痛过后紧随而来的充盈突然就让她感到久违的踏实,似乎,他填满的不仅是自己的身体,还有生命。   若胭开始适应他的到来,并惊讶的发现,原来这段时间自己小心回避的裂缝,其实是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修复的。   他们原本就是属于彼此的,早就合二为一,身体和心灵已经很熟悉对方,也渴求对方,不论中间发生过什么,误会和伤痛都会消退,只要相爱,水□□融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若胭的日子过得还是比较舒坦的,每天请了安就窝在屋里,看看书、写写字,安排几个丫头出出进进的为晓萱筹备婚礼,云懿霆则明显反常,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从早到晚的盯着若胭,恶狼似的眼冒绿光,吓得若胭大白天的直打寒颤,有心外出躲避,可是全是酸痛的不敢出门,到了晚上,又成了狼爪中的鲜肉。   自从得了那次甜头,云懿霆就原形毕露,一个月来的坚忍形象完全颠覆,以至于若胭时常有一种错觉,他会在某个夜晚趁自己睡着后撒一把孜然,然后……当然了,真实的情况是,不需要孜然,他也一样吃干抹净。   几番颠狂放纵,若胭有气无力的抱着他胳膊哼哼,听着头顶传来餍足得意的笑声,怨道,“男人真是不能宠的,只要给他沾一点荤,就别再想让他吃素。”   一怔之后,云懿霆搂着她大笑,戏笑,“若胭,你想吃荤么?”   “啊?”   云懿霆低低一笑,伸手托住她腰,伸臂一举,落下,坐在自己胯上。   “啊——”   ……   再往后,日子都是这样的:   上午,“初夏,咱们去园子里走走,喂锦鲤去。”   ——“什么?七小姐刚喂完,再喂就撑死了?”   下午,“晓萱,咱们去六小姐那边坐坐,问问她备嫁的事情。”   ——“什么?六小姐去古井胡同了?这妮子,都已经订了亲,还跑这么勤做什么?”   傍晚,“晓蓉,你的伤怎么样了?我陪你散散步,能促进愈合。”   ——“什么?你刚吃太多了,不能走动?”   然后,又到晚上了……   这次,若胭谁也不叫了,自己一声不响的把准备好给云归瑶的添箱礼一盒盒摆好,才冲云懿霆一笑,“三爷请自便,四妹妹大婚将至,我得把这点小心意送过去了。”然后呲牙咧嘴的扶了扶腰,抱了盒子就出门,几个平日里不见人影的丫头这会子呼啦一下全出来了,“三奶奶,奴婢陪您一起去。”   瑾之外面的空气真好啊。   若胭狠狠吸了口气,脸颊慢慢浮上粉色。   若胭的礼物不少,但有何氏存心比着,自己的这些东西只能说是不上不下,不过这正是若胭的目的,要那么招摇做什么,云懿钧可是朝廷官员,有明示天下的俸禄收入,何氏给再多也不碍谁的眼,云懿霆只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自己出手过于大方,难免引人猜疑。   云归瑶客客气气的道谢,目光在那对双蝶恋花的歩摇上惊喜的停留,她曾在云归雪的生辰家宴上见若胭送过一对几乎一模一样的,唯有稍有区别的是,云归雪的双碟是粉色的,娇嫩俏丽,而自己眼前的双碟是嫣红的,华丽高贵,与亲事更应景些,心知若胭没有看轻自己是庶女,暖意顿生,又谢了谢,将东西一并归置到桌上,桌上本已放着不少妆盒,光看盒外雕工和上漆,就知价值不菲。   云归瑶微笑解释,“这些是大嫂才送来不久。”伸手将那些盒子拨开半桌,将若胭的礼物放下,那只装着双蝶恋花的小盒被小心翼翼的放在最上面,显然是主人的最爱。   若胭有些意外,随即恍然而笑。   礼物不在贵重,而在比较,若胭甘愿避开锋芒,落于何氏下锋,谁又知道,云归瑶在意的不是贵重,同样也是比较,不过是和云归雪比较,两对相同的歩摇,恰好就打动了她。   奉茶,陪坐,云归瑶未脱往日的拘束,却难掩亲近。   过不多会,云归暮也来了,上次在瑾之门口,何氏假装腹痛倒地,意欲讹诈若胭,被若胭以云归暮在院内旁听为由镇住,事已过去数日,府里上下波澜不惊,想必是何氏心虚,不敢宣扬,云归暮被若胭一语切中要害,也说个聋哑人,只是每次见了若胭,总会意味悠长的投来一个笑容,若胭只当未见。   三人笑谈一阵,帮着云归瑶整理嫁妆,一晃半天过去,谁也没有提及王氏,若胭心里隐隐生悲,却也不好作声,眼见日头偏西,初夏和晓萱连番的催促返回,若胭便笑着告辞。   出了云归瑶的园子,从文心院后墙不远的□□走过,蓦闻里面传来男女调笑之声,虽轻,却格外刺耳,若胭不由的拧了拧眉。   回到瑾之,若胭居然发现丁铭也在,站在云懿霆面前,低声的说了什么,然后静听指令,云懿霆微微眯眼,唇角却勾起一抹嘲讽冷笑,“嗤”了一声,缓缓道,“私吞贡品,杀人灭口……我知道了,你先去吧。”移转目光笑望着若胭走近,向她招了招手,对丁铭道,“再找些证据来,就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   “是。”丁铭敛目应声,转身向若胭行礼,道一声“三奶奶。”   若胭将满腹疑惑压下,笑问,“丁铭,前几天让你和晓萱去绣坊量尺寸做衣裳,怎么样了?”   丁铭古铜色的脸微有加深,忙毕恭毕敬的道,“多谢三奶奶,属下已经去过绣坊,还有琉璃巷子的院子,属下和晓萱也都看过了,很是满意,有劳三奶奶费心了。”   “满意就好,这段时间你就和晓萱去木器作坊把家具定下来。”若胭笑。   丁铭不敢应答,扭头去看云懿霆。   “听三奶奶的安排,她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丁铭立即回答,也不知是答的谁。   等他一走,若胭似笑非笑的审问云懿霆,“三爷想让谁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呢?”   “过些日子,我再告诉你。”云懿霆居然学会了卖关子。   若胭噘了噘嘴,不再追问,心说,反正你隐蔽而为的事情也多了,等你想好了自然告诉我,我也不纠缠。    ☆、喜宴   很快,就到了梅映雪的婚礼吉日。   若胭这些天一直犹豫在去还是不去之间,平心而论,若胭真不想去,却也知道不去不合适,抛开同为梅家女儿不说,云家和齐家也算素有往来,大夫人和和祥郡主是长辈,不去便罢,年轻这一辈中,本该何氏出头,奈何她身孕未满三月,按风俗是要谢绝见客的,王氏又去了寺庙,媳妇中就只剩自己了。   最主要的是,早在几天前,齐府来下帖子时,除了几位长辈的,还有一帖单独给云懿霆和若胭。   若胭当时看着那帖子就有些头大。   云懿霆接过去扫一眼,笑道,“是齐兄亲笔,可见诚意了。”   这么一说,若胭又多看了两眼,不知什么字体,端方刚劲中隽雅并存,忍不住赞了句“好看”,却暗自腹诽,上辈子自己还以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沾沾自喜,到了这里才发现,连小屁孩云懿思的字都比自己写的好看一百倍,于是,一项特长就这么湮没于平淡了。   “居然亲自写帖,齐大人倒真有诚意。”若胭嘟囔,忽诧问,“你和齐大人很熟?怎么这么熟悉他的笔迹?”   “嗯,非常之熟。”云懿霆轻笑,“齐兄的原配妻子是大姐夫的妹妹,我小时候常跟着大姐夫和齐兄,他二人一文一武,却颇为投契教,我与他俩在一起,受益良多。”   京州处处是姻亲!   若胭毫不掩饰的感慨,随后便想起曾经听杜氏和闵太太提起过齐骞的第一段婚姻,只是自己一时忘记,既然与云懿霆还有这份私情在,那就去吧。   齐骞品级不高不低,太仆寺少卿,正四品,这个台阶上的官儿,京州不说一抓一大把,可也不少,齐骞算是其中佼佼出众者,齐家虽然根基单薄,但是与如今炙手可热的罗府有姻亲旧故,说来也是难得,罗氏虽然过世三年,齐、罗两家却是来往如故,齐骞依旧将罗家视为岳家,敬奉有加,此事在朝野颇有美传,另外齐骞年轻有为、貌丰性雅,素来有君子之称,各部各府都乐意与之结交。   这一日,齐骞继娶,热闹非凡,宾客络绎不绝,喜乐震天。   虽是娶继室,但这场面,也算重视梅家了。   云懿霆和若胭并肩而来,执手而行,引来众人瞩目,议论纷纷,倒抢了新人不少的风头。   齐府的管事满面堆笑的迎上前来致礼,请二人分别入外厅与后园,云懿霆却只做不知,笑一声,“明叔辛苦了,您自去接待别人,我们自己进去。”便扬眉笑着携若胭往里。   若胭有些尴尬,趁着鞭炮声响,让云懿霆放手,他却笑,“你我夫妻,就该如此。”   “我去后园坐会,你自己在这里吧。”若胭低恼。   云懿霆斜眸戏笑,“不着急,我就喜欢让大家都看着你我夫妻情深。”   饶是若胭被他训练出厚脸皮,也红得透亮,好在云懿霆不喜与人周旋应酬,径直便拉着她入厅了,这一路针芒在背,心想进厅会清静些,不想里面人更多,笑语欢言,喧闹成一片。   有品级高些、又与侯爷相熟的人陆续过来打招呼,云懿霆从容以对,始终拉着若胭不放,旁人指点低语,只是大家都认得云懿霆,惯知他就是放荡不拘的云三爷,也早有耳闻这位云三爷自从娶妻就浪子回头、奉妻如至宝,今天一见,果然不假,除了说些戏谑之言,倒也没什么惊奇的。   恰好屏风后出来一人,看见若胭,愣了一下,顿显喜颜,几步上前行礼,“云三奶奶来了,请随我这边来。”赫然是雪菊姑娘。   若胭正被人盯的浑身难受,巴不得早些离开,忙朝云懿霆瞪眼,挣开手,笑着道,“雪菊姑娘亲自过来,可是我面子大了,请带路。”   一径随她出了大厅,沿着长廊绕往花园而去。   “今日齐大人娶新妇,雪菊姑娘必定操劳辛苦。”一路走来,若胭笑道。   “三奶奶折杀我了,我本是奴婢之身,蒙大人不嫌弃身份卑微,肯将府里的闲杂小事交给我,这是我的荣幸,不敢言辛苦。”雪菊姑娘深看她一眼,又微微含笑,“只是说到新太太,正是三奶奶的妹妹,我往后倒不知要怎么称呼三奶奶了,是还叫着三奶奶呢,还是改叫二姨奶奶呢?”   若胭莞尔,“不过一个称呼,怎么叫都好,我听说三爷与齐大人情同手足,可是多年的情义呢。”   雪菊姑娘抿唇一笑,心中洞明,这就是告诉她,还是按云家的称呼叫吧,听这话中之意,姐妹之情可比不得兄弟之情,遂想到自齐、梅两家亲事商定以来的一年,京州几次传出梅家的闲话,听得多了,也猜出几分意思来。   “是呢,我也听大人和当年太太提起过呢。”   雪菊姑娘笑着回答,随即转过话题,指着左边一座张灯结彩的大院道,“这便是新人洞房了。”   若胭将眼打量了一番,赞道,“装扮得甚是喜庆富贵,这必是雪菊姑娘的功劳。”等她笑了笑,忽又问道,“许久不见慧姐儿,不知一向可好?我记得慧姐儿最是亲近你,你今儿这么忙,不能陪着,慧姐儿可要想你了。”   “可不是嘛。”提起慧姐儿,雪菊姑娘笑得温顺贤和,有那么一瞬间,若胭觉得那眼神有点像宠溺孩子的母亲,可雪菊明明还是个大姑娘,以仆代主,尽心尽力照料小主子,着实难得,心头暗暗赞叹,再看她时,又隐约闪现忧色,轻轻一叹,“慧姐儿跟我时间长了,平素总在一起,还真是没有这么整天整天的分开过,三奶奶,慧姐儿她……今儿送去了外祖家呢,要明天才回来。”   原来继母进门,要把孩子送出回避么?   若胭不懂这些规矩,不好多说,看雪菊颇有不忍之色,想必也是担心慧姐儿在外祖家哭闹,便宽慰道,“慧姐儿很懂事,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孩子,她在外祖家必定乖巧,明天接回来,亦是一家欢喜。”   “三奶奶说的是。”雪菊止步看她,眉尖微微皱起,似乎有话要说,终是没有说出,垂眸笑了笑,道,“慧姐儿很喜欢三奶奶,总说要去找三奶奶玩,我是怕打扰了三奶奶,不敢登门,三奶奶若是得了闲,往后还请常来坐坐。”   “自然。”若胭笑,她亦看出雪菊欲语又止,猜不通有何难言之隐,看四周小丫头下人们来来往往,不是询问的时机,也就按下心事。   两人正说话间,却见一人袅袅而来,若胭定睛一看,正是闵嘉芙,惊喜的笑着迎上,“嘉芙,我便知你今日必来,向来可好?”   闵嘉芙今儿浓妆艳裳,眉眼生动如画,似乎比以前瘦了些,穿一件紧致的浅粉上衫,下配着茜红长裙,凹凸有致,整个儿明艳耀目,她吟吟一笑,亲昵的拉住若胭,那十指指甲都涂着猩红的蔻丹,上面还点缀着当下时兴的碎花瓣,娇艳妩媚,衬着圆润白嫩的手指,美不可言。   只见她眼波儿一转,掩嘴而笑,“我倒没想到你会来,以往多少宴席,你都是拒绝的,这天大的面子是给齐大人的呢,还是给映雪的呢?”   若胭知她说话从来直接,笑答,“这还用区分么?今天是他们两人的大喜,自然是为恭贺他们俩而来。”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忙岔开,“闵太太可也来了?”   “可不,她在那边观荷亭和几位夫人、太太说话呢,我可坐不住。”闵嘉芙扭头指了指,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眼角上挑,似笑非笑,“我听说你和云三爷一起来的,他连进门都拉着你呢,怎么又舍得让你往后园来?这是唯恐全天下不知道你们伉俪情深呢。”   若胭微显脸红,笑而不语,心里诧异闵嘉芙如今每次见面都爱拿自己打趣,也不分场合,在瑾之时,已几次惹怒云懿霆,仍不改秉性,当着雪菊的面,也信口而言。   闵嘉芙只管盯着她看,忽地冷冷一笑,道,“云府近来喜事颇多,我没记错的话,下……”话没说完,就听外面的奏乐声忽地变得震天之响,鞭炮声震耳欲聋,远远的有人喊道,“新妇进门了,快看去。”   闵嘉芙便打住了话,努嘴问若胭,“走,我们去看看。”   若胭愣了一下,被她拉着走出几步,将她拽住,“你自去吧,我就在后园等着,一会子总要进洞房来。”   闵嘉芙不悦的瞅她一眼,摔手道,“那我先过去了。”丢开若胭,自个儿提了裙子飞奔而去。   若胭心头蓦地掠过一丝不快,回头来和一只静默在旁的雪菊歉意的笑了笑,“雪菊姑娘若还有事要安排,自管去,告诉我怎么走便是。”   雪菊姑娘被闵嘉芙视而不见,冷落一旁,忽见若胭还惦记自己,心口生暖,忙笑道,“都已安排妥当,并无他事,洞房里也另有人服侍,我只管招待太太、奶奶们就是,三奶奶请往这里来,这园子有两座小亭,观荷亭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太太们,不如我就陪着三奶奶去那戏菱亭吧,那里多的是年轻小姐们。”   “有劳雪菊姑娘。”若胭从善如流。   齐府景致精巧婉约,山水长廊蜿蜒,碧竹掩映花墙,移步换景,宛如江南园林,若胭边走边赞,没料想齐骞爱好这等风格,好看是好看,就是女儿情态重了些,雪菊大约是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解释,“这园子是先太太一手规划的,从图纸到一石一木皆是先太太所选。”   原来如此,若胭恍然,早就听说齐骞与罗氏情深意重,奈何缘浅,不过夫妻数年,罗氏生慧姐儿伤了身,不足一年就撒手去了,留下丈夫与女儿,也是可怜,今日看这园景,仿佛罗氏犹存,或在那花间浅笑,或在门后沉思,轻颦低吟间,风姿袅袅。   两人未到戏菱亭,就见那亭中有人招手,笑唤,“三弟妹,你可算来了。”   若胭讶然望去,只见云归宇被七八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围着,一众儿欢笑,遂上前笑,“我正想着怎么来这一路不见大姐,原来在这里,婉姐儿和靖哥儿呢?可随了大姐一起来?”   云归宇笑,“靖哥儿那小子素不爱热闹,婉姐儿倒是早几日前就念叨着要来玩,只是昨儿见了慧姐儿,便不肯来了,要在家陪慧姐儿呢。”   “这样倒好,她们姐妹俩一处儿玩着,大姐清静,雪菊姑娘也放心了。”   云归宇就大笑,又冲雪菊道,“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这府里里里外外都离不了你,你自去忙着,有我在这里,这后园子你都不必操心了。”   “多谢大舅奶奶,有大舅奶奶坐镇,我可就安心偷懒了。”   罗如松是罗家庶长孙,雪菊是罗氏的陪嫁丫头,称呼自然是随着主母叫的,因两家亲近,云归宇又是个爽利大方的性子,雪菊在她面前也不拘谨,说过这话,又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出亭离去。   “怎么不见三妹妹,我听说她也来了,怎么没和你一起,莫不是跑到观荷亭去凑热闹了?”云归宇问若胭。   这次赴宴,三太太声称要在家照顾云懿华,和祥郡主留府主持大局,在家长辈中只有大夫人前来,这倒也无甚可说,本来只是晚辈的婚礼,以二夫人的郡主身份要是到场,齐府上还无人可陪了,大夫人因有着罗家的关系,又格外亲近几分,同辈当众,云归雁和云归瑶已经定亲,这次都没露面,云归雪自从太子宴回来便开始撒娇使性子,一直闷在屋子里,今儿来的女眷就只有云归暮和若胭了,但二人都是各与丈夫一道,并不同行。   “我也还没见到三姐呢。”   “不去管她,她也是个静不下来的,一会儿去洞房里自然就能看见。”   云归宇大笑,拉了若胭要与几位陌生的小姐相互介绍,还没开口,就闻得鼓乐声近,这是新人入洞房了,大家又嬉笑着往洞房去闹,若胭随后跟着,心中些微激动,忆起自己当初洞房,只觉得像个木偶似的被人牵着拜了又拜、走了又走,又饿又累,昏头转向,终究是连一口饺子也没吃下,被云懿霆折腾了一夜,如今换个身份来看别人的洞房,倒是别有趣味。    ☆、为妾   若胭自知服孝,没有进去洞房,而是坐在院中,远在人群之外,听着洞房里传来一痛放肆的戏言和哟喝,闹哄哄的与自己当时没什么区别,可见闹洞房都是如此,无甚特别,云归暮和闵嘉芙的笑声尤其响亮,直到撒了帐,哄笑声中,齐骞从人群中出来,面如冠玉、儒雅亲和,含着微微笑,忽一眼看见若胭,眼神复杂一闪而过,略略驻步,轻唤一声“三弟妹”。   “三弟妹一人在此,是齐骞招待不周。我送你先去花厅。”齐骞目含歉意,温和的道。   若胭怔住,他居然是按罗家和云家的称呼来唤自己,而不是随新妇叫“二姐”。   “不劳新郎官,新郎官快去喝酒,早些回来陪新娘子吧。”若胭摇头,忽觉语拙,他既然不叫自己“二姐”,自己也不好回他“妹夫”,可也不好和云懿霆一样喊“齐兄”啊。   齐骞没有勉强,静静注视她一眼,暮色中,眸光黯淡,点点头就走了。   新郎离开后,女宾们说笑了几句,也都陆续离开。   三妹妹,惜福吧,莫辜负母亲对你最后的疼爱,她能给你的,也是对你最好的,你年轻,任性,齐骞成熟、稳重,必能多包容些。   闵嘉芙和两个面生的女子并肩说笑着走出来,扭头看了眼若胭,淡漠的别过脸,视若无睹的继续说笑前行。   若胭本想上前打招呼,却见她冷漠的从身边走过,一时怔住,想不起自己哪里得罪了她,有心问个明白,也知此时不合,只满腹惊疑不解。   等众人走过,若胭不经意往旁边一瞥,却见门口站着一位侧身与小丫头说话的老妇有些眼熟,再细瞧两眼,恍然想起,这是梅映雪的乳母周氏,原来她也跟着过来齐府了,不欲与她招呼,自若胭转身前行。   周氏却恰好回头看见,扬声道,“哟,这不是二姑奶奶嘛,老奴给二姑奶奶请安了。”   “周妈妈好啊。”若胭只好停下,微微一笑,“周妈妈是三妹妹的奶娘,看着三妹妹长大,必是真心为三妹妹好,往后有周妈妈陪着三妹妹,最好不过了。”   周氏呵呵一笑,嘴角撇出个得意洋洋的弧度,“正是这话,我们三小姐……哦不,现在该叫太太了,我们太太说了,二姑奶奶没有奶娘,可当时出嫁时身边也跟着个嬷嬷,太太有奶娘在,一起带到夫家,可不是更稳妥放心?”   若胭不由的蹙起眉头,没想到梅映雪连佟大娘这点事都嫉妒着,非要抬举了自己乳母攀比,这也随她去,左右不与自己相干,只是若胭看周氏眼前这小人得志的嘴脸,想起她曾领着一群丫头婆子去东园抓巧云之事,心里很是不快,不肯再与她多话,冷笑道,“即使如此,但愿周妈妈往后行事当真能让三妹妹觉得稳妥放心吧。”抬步就走开。   不出几步,旁边忽上前两人,一齐行礼,“三奶奶,主子让奴婢来请三奶奶回去,天色不早,主子急等着三奶奶。”竟是初夏和晓萱。   “也好,我和雪菊姑娘说一声。”若胭心里嘟囔云懿霆也必是厌烦席面,不肯在这里陪着喝酒,才要离开,“你们可见了雪菊姑娘?”   初夏道,“一刻钟前,奴婢瞧着像是往后院那厢房里去了,对了,奴婢远远看到那个引雪菊姑娘进院子的丫头像是来喜。”   “来喜?”若胭困惑不解,“她不是四小姐身边的吗?怎么会过来?难道四小姐她给了……”   “走,我们去看看,顺便和雪菊姑娘辞行。”若胭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带着两个丫头过去。   那厢房门口也贴了对联、挂着灯笼,只是有些冷清。   恰到门口,就看见雪菊姑娘从里面出来,相视之下,各有诧异,雪菊姑娘笑道,“三奶奶怎么没有和大舅奶奶入席?是我怠慢了,这就陪三奶奶入席。”   若胭笑,“雪菊姑娘客气了,是我四处找你辞行呢。”   “这……”   “二姑奶奶。”忽一声音惊喜响起,“奴婢在屋里听着声音就猜是二姑奶奶,出来一瞧,果然是。”   正是来喜,满脸喜色的上前行礼。   眼见为实。若胭讶然问,“来喜,你怎么来了?是四小姐让你过来的?”梅映霜未出阁,绝不可能亲自参加姐姐的婚礼。   来喜张口欲言,又看看雪菊,没有说话。   雪菊略作迟疑,就笑道,“三奶奶,来喜是跟着沈姨娘来的。”   “沈姨娘?”若胭越发的糊涂了,“哪个沈姨娘?”   若胭竟不知情?这下子,雪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颇有些尴尬,却在这时,一位粉衫艳妆女子从屋里出来,款款行礼,莞尔笑道,“二表妹,好久不见了。”   若胭闻声猛地望去,那女子眼眉雅致,神色淡定清朗,分明熟悉,却似陌生,不是沈淑云还会是谁?   “表姐?”若胭呆呆的看着她,僵直的喊,觉得自己的舌头打了结,怎么也扯不直,眼前的人像在梦中,那般不真实,当初在梅家,从第一眼见到这位“大龄未婚”表姐起,若胭就对她又敬又爱,并坚信她无论等多久,都一定不会屈从家境清贫与社会舆论,总要找一个两心相悦的良人才肯欣然出嫁。   可事实是,她成了齐骞的妾,并且跟着梅映雪这个正房太太兼表妹一起进门,出了什么事?   “雪菊姑娘,这位……沈姨娘是我娘家表姐,我想与她说几句话,不知是否方便?”若胭斟酌着问,她也不知这妾室进门的规矩,万一不许外人探视呢?毕竟,这也是沈姨娘的新婚之夜,而新郎还没过来看过呢。   雪菊倒没有为难,立即应许,“三奶奶请便,我先去前头照应。”微微一笑,即去。   新房里也布置全新,但一应物什远不如梅映雪正房,看得出来,一切都仓促、简易。   “表姐,你为什么这样……”一进门,若胭急着问,到底没有把“轻贱自己”四个字说出口,凭心而言,自己并不认为那些做姬妾的女子都是低贱轻浮的,若不是生命中有各种无奈,谁不愿堂堂正正的嫁人为妻、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可是,妾与妻,一仆一主,身份天壤之别,这是事实。   沈淑云挽她在桌旁坐下,坦然一笑,“数日前,我去外祖家,找到外祖母和舅舅,自请为齐骞藤妾,作为三表妹的陪嫁一起进门。”   藤妾之制自古有之,多是地位低微的女方为新娘在夫家地位、辅助新娘掌家笼夫,或是巴结夫家,才找的新娘或亲戚家的姐妹送去,实如嫁妆,若非不得已,谁愿意把女儿这样送人,沈家虽然不富足,却也不至于为度日发愁,何必要主动葬送一生?   “表姐容貌秀丽,才学满腹,将来岂等不到一个才貌双全、真心疼爱表姐的男子?”若胭心里拧得难受,“齐大人虽好,可他娶了三妹妹,他与三妹妹才是夫妻,表姐自陷泥沼,就甘愿一生无名无分?”   沈淑云目光黯然一闪而过,笑容如故,望着烛台红蜡垂泪,笑道,“二表妹嫁人已近一年,对于夫妻二字的含义,必定比我更了解,当初二表妹亲事初定,这全京州有几人看好?可如今怎样,谁人不知云家三爷宠妻无度?”眸光一转,又转为凝重,“再说,二表妹就没听过舅母与舅舅当年之事,那也是人人津津乐道的才子佳人,到头来又如何?”   若胭胸口一滞。   “可见,夫妻二字,与幸福不幸福并无关系。”沈淑云笑容微敛,“齐大人与三表妹若果真是良配,他们大可恩爱百年,我绝不争夺乞宠,自认错选此路,若我可得一心,妾亦何妨?”   若胭痴痴看她,目光端妍沉静、坚定有神,恍惚有些明白她话中隐含之意,又觉得过于大胆,终是轻轻一叹,不再多言。   这个表姐一向有主意,她既然决意把自己的一生都压在齐骞身上,自己又能说什么?再者,事情已成定局,难道自己还能劝说她后退吗?   “三奶奶,主子已等候三奶奶已久。”晓萱轻轻的提醒她。   若胭往窗外一看,夕阳余辉尽消,夜色悄然笼下,不觉苦笑。   沈淑云轻轻拍她手,“快回去吧,你放心,四表妹怕我身边没个熟人,让来喜跟着我了,以后就在这里陪我,来喜这丫头,你是信得过的,有她在,我也有个伴。”   若胭点点头,不好再说,叮嘱了来喜好好照顾沈姨娘,这才默默叹息着告辞。   压着沉重的心事,若胭沉默的低头走路,道旁大红的灯笼有些刺眼,一个接一个的排着,使投落在地上的影子时长时短、时深时浅,交错变换、虚实莫测。   一带连绵叠翠的假山屏障迎面矗立,紧连着白墙乌檐蜿蜒而去,墙角清流盘绕,点点灯笼照映下,隐约可见假山上植被葱郁、翠竹袅袅,清水无波,零碎的漂浮着几片花瓣,不知原本是什么颜色,总之都映染成了红色。   一主二仆静默而行,忽闻假山后传来个女子低低的娇笑,“好了,我该走了,再晚,可要引人猜疑了。”   若胭猛地止步,这声音,甚是耳熟。   接着,又听一男子道,“今日邂逅,实为缘分,不知……”   若胭心跳如鼓,不敢再听,朝两人使个噤声的手势,提了裙子快步穿月门而去。   离了好一段距离,若胭才缓了步子,正色对二人道,“不管你们听到什么,都要忘了,决不可泄漏半个字。”两人郑重应下。   “晓萱,你去找雪菊姑娘说一声,就说我有些累,先回去了。”若胭一脑子浆糊,不愿再找雪菊,免得遇上一群女眷还要应酬,只交代了晓萱,自己便带了初夏径直从侧门出去。   云懿霆早等在门口,见她出来,喜形于色,冲过来抱上马车,亲昵又气恼的道,“我等你等得焦急,你莫不是吃了宴席才出来?”   若胭蹭在他怀里笑,伸臂掀起一角车帘,随意看街头的夜景,我倒是想自己吃独食,只是装了一肚子的事,哪里还吃得下?    ☆、月饼   有个单薄的身影在街角一瘸一拐的慢慢前行,衣襟褴褛,一手柱杖,一手捧碗,听到车马声,扭头看来,旁边铺子门口悬着一只招牌灯笼,恰好映出他的面容,蓬头垢面,右颊上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朵,看着有些狰狞。   若胭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眼前忽的闪现一人,倏的直起身子,往外细看。   马车已经不快不慢的从他面前过去。   “停一下。”若胭喊。   云懿霆拉住她,诧异的问,“怎么,那个乞丐有问题?”   车缓缓停下来,初夏从后车上跳下,到窗前问若胭,“三奶奶,有何吩咐?”   “初夏,你看那个人,可觉得面熟?”若胭隔窗指着,“是不是……添禄?”   初夏惊而扭头细看,低声惊呼,“不错,三奶奶,就是添禄,当初他被打断腿赶出去的。”   “你去问问,平安的去向。”   “三奶奶。”初夏蹙眉,犹豫着往里看云懿霆,“平安当时自轻,被赶出府,三奶奶对她仁至义尽,还问她做什么?”   云懿霆朝她使个眼色,初夏便没再说,转身追上那乞丐,两人说了几句,那乞丐似是很不屑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发出嘶哑的怪笑。   初夏当即就折回,脸色很难看,气息不平,郁郁的道,“三奶奶,先回府吧。”   若胭蹙眉,正要问话,却见那乞丐一颠一颠的向着若胭乘坐的马车跑来,阴阳怪气的笑道,“没想到还有贵人认识平安那□□呢,早知道还有点用处,我就留下她了,死了也可惜了。”咧嘴露出满口黄牙,放肆的看若胭,“哟,这不是二小姐嘛,当初我想要富贵,被你从中作梗,还打我板子、关我柴房,哼哼,平安这贱人可比富贵容易上手多了,几句话就勾过来了,我不过逗她玩玩,她却害得我断腿,这臭□□还好意思来找我,二小姐,你猜怎么着,我当众把她骂的跳井了,嘿嘿,这样的货色……”话没说尽,忽然“啊啊”的尖声怪叫,抱头乱窜,又因瘸腿,连连跌倒,最后只是不断翻滚,痛苦哀嚎,闻声很是惨烈。   “回府。”   若胭惊骇的望着这诡异的一幕,心里乱成一团,云懿霆已经吩咐继续前行,并顺手放下了帘子。   “三爷,你把他怎么了?”   云懿霆漠然道,“点了个穴道而已,只是很痛,但不至于死。”   若胭目瞪口呆。   帘子隔断了车内外,看不见添禄扭曲翻滚的模样,但那凄厉的喊叫声不绝传入,越来越远。   平安已经死了,大郑姨娘身边那个善观眼色的丫头因为错爱一人,终致毁灭。   云懿霆一个字也没问缘由,若胭也不想说,到家后先去存寿堂请安,侯爷去了军营,和祥郡主和云归雪正在说什么,肃容凝沉,云归雪噘着嘴,泫然欲泣,很是忿怨的顶了句“她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倚仗有个榜眼的哥哥吗?”   榜眼的哥哥?若胭心一跳,立即想起许明道,可怎么也想不明白许明玉哪里又得罪了云归雪这个娇小姐,即使许明道与云家时有往来,并成了云家女婿,但是许明玉来云府次数屈指可数,且与云归雪并无交情,这怨气从何而来?   和祥郡主眼见,早看着廊前的灯影就知两人过来,忙止住女儿的话,“休得再胡说,叫人笑话。”   云归雪依旧愤愤不平,却见若胭进门,只好咬唇不语。   若胭看这意思,母女有话要说,也没多坐,说了几句就拉云懿霆退出,心里到底不是滋味,虽自己与许明玉不算深交,但是这个表姐的品行脾气还是信得过,云归雪的骄纵性子更是一清二楚,不必打听缘故,已经认定必是云归雪无理取闹。   然而,总该有个由头吧。   云懿霆拍拍她,没有多劝,夜色中,他眉尖轻蹙,似有思忖。   回到瑾之,洗漱更衣,被云懿霆拉着强行吃了些东西,就爬到床上去了,埋首在枕头里,沉闷的想沈淑云,她违逆张氏与梅和娘,不肯嫁给梅承礼,却又自甘为妾,一生屈居表妹之下,这份决然,自己不能理解。   云懿霆过来,挨着她躺下,细细的亲吻她脖子,“和我说说,你见到了什么?”   温柔的声音与亲密的接触让若胭尽失抗拒心,翻身勾住他,将沈淑云的事说了出来,“三爷,这太意外了,我从没想过她会……”   “嗯,齐兄今天娶妻又纳妾,这么大的事,我知道。”云懿霆微微笑,捞起她伏在自己身上。   若胭惊得合不拢嘴,“那又如何?你怎么知道那藤妾就是我表姐?”   “那天你从梅府出来,晓萱看见沈姨娘站在胡同口,静立了好一会,等你走远才进去,看起来她是不欲与你相见,听初夏说,这位沈姨娘与你交情还不错,若非有事在身不便对你实言,又何必回避?前几日大姐过来,我在大伯母那边听到她们在说慧姐儿,恰好听到沈姨娘的名字。”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若胭有些埋怨。   云懿霆笑,“告诉你做什么?人家两厢情愿、男婚女嫁,你准备去阻拦么?”   若胭无言以对,是啊,沈淑云自己都说了,她主动请求的,对齐骞而言,原本只想娶回一妻,没想到临时又收获一妾,这样的美事高兴还来不及呢,自己去阻拦还有效吗?——齐骞可不是梅承礼。   “两厢情愿……”若胭闷闷的,“是啊,娶一赠一,一下子就尽享齐人之福,齐大人当然情愿了,这等好事,谁不情愿啊。”   “嗬。”云懿霆失笑,狠狠亲她一口,暧昧的道,“我不情愿啊,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若胭白他一眼,“那是因为有家训约束。”   “你——”云懿霆恨得牙痒痒的,“你个没良心的,我要真有那心,家训可约束得了?二哥那小身板都敢公然把朱姨娘和陈姨娘接进府里,我这体格,怎么也可纳十个八个吧?”   “你敢!”若胭瞪眼。   “不敢!”云懿霆大笑,伸手就摸了进去,“一山不容二虎,瑾之有你一个就足够。”   “你说我是母老……啊……”   一番缠绵之后,若胭腰酸背痛,哼哼着揉腰,云懿霆凑过来帮忙,“这里?”他手掌温热有力,一路抚过,酥麻舒服,若胭闭上眼晕晕欲睡。   “不是,是腰,腰。”   “这里?”   “不是啊,腰,腰。”   “这里?”   “唔……哼……”若胭一下子睁开眼,抱住他的头,本来柔软酸痛的身体在连续不断的冲击下反而奇异的萌生出亢奋,这种奇妙的感觉迅速灌注整个身体,她开始情不自禁的盘紧他,抚摸,轻咬,与他一起纠缠。   翌日,若胭唤来初夏,“去库里挑几件首饰、几匹缎子,给沈姨娘送过去,就说是我补上贺礼。”   初夏很是利索,不多会就挑拣妥当,一边装盒,一边看闷闷不乐的若胭,道,“要奴婢说,三奶奶也不必觉得表小姐怎么委屈,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人在意名分,只要身为正室,脚下跪着多少姬妾都不介意,有人只求感情,若是得了另一人的真心,哪怕他妻妾满堂,自己无名无分也心甘情愿。”   若胭瞥她一眼,嘟囔,“你说的对,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最自私,既要名分,也要真心。”   闻言,初夏“噗哧”一笑,“别怪奴婢直言,三奶奶这样的也少,不过,三奶奶有福气,三爷爱重,自然是名分和真心都是您的。”笑着捧了礼出去。   “叫晓萱陪你去。”若胭也笑,在后面叮嘱。   晓萱笑眯眯的跟着初夏离开,到门□□代晓莲照顾好三奶奶,晓莲瞪他一眼,没说话,晓蓉笑,“怎么,当我是个吃闲话的呢?有我在,你走你的就是。”   晓萱道,“你且养着吧,就算我肯使唤你,三奶奶还不同意呢。”   大家就笑。   若胭站在院子中间,看看天色,笑道,“估摸着三爷会在周府吃了饭才回,晓蓉,今儿我还真有事要你做。”   晓蓉一听,响亮的应下,朝已经出门的晓萱挤眉弄眼,乐颠乐颠的跟着若胭去了。   中秋将至,若胭忽起小心思,拉着晓蓉到厨房,两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就开始翻储柜找东西,面粉、糖粉、筛子、鸡蛋、牛乳、桂花汁……七七八八的摆了一桌子,旁边的几个厨娘不解其意,帮不上忙,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若胭和晓蓉玩的兴起,不愿叫旁人拘束围观,索性都打发了下去休息,她二人就把门一关,在里面忙活起来。   “晓蓉,你伤口未痊愈,负责给我递东西便是,不可用力。”   晓蓉一撸袖子,很不服气,“疤痕也算未痊愈吗?三奶奶忒小瞧奴婢了。”   若胭笑,“那当然,女子身上的疤痕就是重疾了,好好养着,等过两天不痒了,用我那清颜膏抹,祛疤很是有效,来,把鸡蛋给我。”   “糖粉给我。”   ……   “三奶奶,这是做月饼?看着像,又不像。”   ……   “中秋节,当然要吃月饼了。”   “每年,大厨房都会做月饼,庆和斋也会送来,还有宫里赏赐的、其他府上送来的,不知多少月饼,三奶奶,您……”晓蓉满脸诧异,忽的神色微变,低声道,“三奶奶放心,端午节的事情再不会发生,以后,三奶奶入口的每一样东西,奴婢都会细细检查。”   若胭失笑,敢情这丫头是认为自己信不过她们,怕再次中毒呢,笑骂,“胡说些什么,仔细罚你今年不许吃月饼,我就是闲得慌,想自己……做着玩。”   “这……可是,奴婢瞧着三奶奶这做法有些与众不同。”   ……   “这,就是月饼?”终于折腾完毕,晓蓉将碟子里小巧精致的月饼上上下下的打量,凑近了鼻前细闻,淡淡的桂花清香扑鼻而来,不禁连赞两声,喜道,“奴婢第一次知道,月饼可以这样做法。”   若胭得意的一笑,洗净手,抖了抖水渍,将额前乱发随意的往耳后拢,凑过身来认真的道,“这叫冰皮月饼。”   晓蓉若有所思的点头,连声道,“冰皮,名字很是有趣且贴切,与这晶莹柔润的面皮很是相称,三奶奶真是奇思妙想,奴婢大开眼界。”   “什么奇思妙想,让我看看。”   两人正围着一碟子刚刚完工的月饼喜滋滋的讨论,猛地听一个懒洋洋、笑盈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都唬的跳起来。   “主子。”晓蓉忙退到一旁。   “三爷,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若胭愕然。   “怎么,还嫌我回来得早?”云懿霆上前,看到雪瓷碟中排列成花的几只颜色莹润的月饼,与平素所见颇有不同,也顿显讶色,扬眉笑道,“你趁我不在家就悄悄的做好吃的,我若回来晚些,岂不是连尝也尝不着了?”   说着话,伸手拈起一只,细细咬一口,只觉得清香溢齿、余味绵长,面皮细滑而不油腻,分明还是月饼,可味道和年年惯吃的全不一样。   “你自创的?”   若胭看他眼中虽有惊赞,却也不掩疑惑,心里咯噔一下,讪笑道,“不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觉得有趣,故而记住,今日闲来无事,试试手罢了。”   “你还看做点心的书?”云懿霆又咬一口,若有所思,凝眸打量她。   若胭蓦地就心虚起来,知他警敏,上次的华容道游戏就差点不能圆谎,以后必须要小心了,正不知如何回答,又听他沉吟道,“上次我整理书架,不见有这样的书。”   “是你把书都收走了?”若胭倏的瞪直了眼,想起书架上莫名其妙少了好些书,正纳闷猜测呢,果然是他做的好事,闷声问,“你做什么?”   云懿霆斜眼笑看她,一手托碟,一手执她手,径直出厨房往前院,轻笑,“亡羊补牢。”   “何意?”若胭怔住。   云懿霆轻叹,正要说话,忽闻远远的就听得云归雁的喊声,“若胭,快来,我和你说个事。”   云懿霆微微皱眉,若胭则笑着耸肩,欢快的跑去迎接了。    ☆、连襟   “若胭,我跟你说,刚才父亲问我……”云归雁眉飞色舞,粉面红霞蒸蔚,自从亲事定下,这妮子整天的神采飞扬,往日的明朗爽快中又多了些与众不同的娇羞和妩媚,她忽见云懿霆托一小蝶走来,眼睛一亮,就把话题转过,“三哥,你拿的什么?”飞快的跑去,一看就惊住了,“这是……月饼?”   “若胭做的,允许你尝一个。”云懿霆笑,向若胭眨眼。   云归雁愕然打量若胭,毫不客气的拿了一个,看了又看,才送到嘴边,连赞好吃,很快,一整个就进了肚,忽地扭身拉着若胭,嘻笑道,“若胭,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手艺,还有没有?再给我十个八个的,让我带走。”   “第一次做,只做了这么几个,这是月饼,尝尝也就罢了,要那么多,当饭吃么?”若胭取笑她,“要准备成亲了,可少吃些点心,月饼吃多了,容易变胖。”   “谁说我要自己吃的?”   云归雁立即反驳,却又哼哼着不往下说,撇嘴磨蹭了好一会,那脸是越发的通红,才又小声道,“我拿去给明道吃。”   若胭瞪着她,脸色憋得变了又变,足足半晌,终是没忍住,仰头大笑起来,揶揄道,“你也太过分了吧,想讨好自己男人,就自己学,别拿我的。”   看了闹梅映雪的洞房,她就更期待云归雁大婚,不用多久,就可以报仇了吧,嘿嘿。   “嫂子……”云归雁悄眼扫过云懿霆和不远处的丫头们,低声软气的撒娇。   若胭越发的捧腹不已,摆手止住,“别,你是我嫂子。”   这下,连云懿霆也绷不住,长笑一声,将碟子一搁,笑着出去了。   云归雁窘的咬牙切齿,扑过来就抱住若胭,故作面目狰狞的威胁,“若胭,你如今厉害了呀,给不给!给不给!”忽看见碟子里还剩着几只月饼,将她松开,跳起来就抱在怀里,嘿嘿一笑,“我不管,这些我拿走了。”说着就要走。   “哎,你还没说找我什么事呢。”若胭无奈而笑,叫住问。   云归雁恍然一笑,“哎呀,差点忘了,就是这月饼的事呢,父亲问我,许公子家中长辈都不在京州,不如请来家里一起过中秋。我正想着给他送点什么,既要去请,总不能空手前往,这月饼新奇美味,可不是正好?”   “不是都叫他明道了么?怎么又变回许公子了?”若胭打趣,故意把“明道”两个字拉长了声音慢悠悠的拖出来。   “要你管。”云归雁自知失言,一跺脚,捧着碟子就跑了。   若胭在后面喊,“记得把碟子给我送回来,女大不中留!”院子里,笑声阵阵。   笑完,若胭才想起自己和晓蓉忙活半天的月饼都被打劫走了,辛苦劳作的两人连尝也没尝着,云懿霆还好运气吃了白食呢,看来,以后还是得先下手为强。   “晓蓉,咱俩要不再接着做?”   晓蓉朝她为难的笑了笑,扭头向云懿霆所在方向努嘴使眼色,然后陪笑道,“三奶奶,奴婢去问问主子的意思。”   这叫什么话,我让你做个点心,这等小事还要请示他的命令吗?   若胭假装生气,俏脸一沉,“问他做什么?不就是个点心么?他自己还吃呢,走走,去厨房……”还没说完,却见晓蓉一溜烟跑了,“三奶奶,奴婢的伤口尚未愈合,不宜长时间活动。”   “……”   云懿霆过来,抿着唇把她拉进屋,气道,“我心里想着你,连饭也没吃,就赶回来,你倒是把我丢在一边理也不理。”   “那你还吃月饼了呢。”若胭忿忿不已。   云懿霆轻笑着捏她鼓鼓两腮,“这样,你把晓蓉教会,以后让她做就行了。”   “那我现在就去教。”   “不急,我刚回来,你该陪着我。”云懿霆说着话就开始动手动脚,若胭恼道,“你好歹吃了个月饼,我还饿着呢。”   云懿霆只好怏怏罢手,若胭倒是得意了,想起他的话,追问,“你说的亡羊补牢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准备把瑾之的围墙再加高两丈,免得你再逃跑……”云懿霆笑看她,“嗯,大门也得再加固……”   “我是问书!书都去哪里了?三爷别跟我绕,别以为把我绕晕了就可以不必实言了。”若胭立即打断他的话,明明白白的问。   云懿霆只得轻叹,微敛调侃的笑容,勾住她手指,拉到自己面前,“多读书是件好事,增识博文,我曾惊赞你有读书的喜好,不过,现在我倒觉得,不应该纵容你读太多书,你正是读书太多了,才知道一些不必要知道的事。”   若胭不解,呆呆的问,“什么事情不必要知道?”   “若胭,世界的确很大,你想去哪里,都必须有我陪着。”云懿霆沉声道,“人,也有很多种生存方式,女户,或可存在,但你不行!你已经属于我,还敢心存此念?”   闻言,若胭傻怔,原来他是发现了那本记载女户的书,心知自己从书中找到退路,怕自己以后再受书的影响跑出去,索性把书籍清理一遍,这个人……真不知说什么好!自己的离去与书有何关系?是去是留从来都只在于你。   云懿霆轻轻捏她脸颊,柔声哄道,“若胭乖,你只在我身边便好,那些地理民俗、民政施要不看也罢,回头我给你寻些趣味的野史传说来,对了,你不是喜欢看聊斋吗?还有一本《异世录》,与聊斋相似,改天我找给你。”   梅映雪婚后三日回门,按情理,若胭也该回娘家,姐妹同聚。   早膳过后,若胭就吩咐晓萱去备车,自己更衣装扮,云懿霆坐在一旁外头欣赏,然后陪同前往。   相比若胭当日,梅映雪回门当日,梅府热闹喜庆多了,满院子的大红灯笼和对联不说,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们也都喜气洋洋。   依旧是富贵在门口接着,行礼笑道,“二姑爷、二姑奶奶回来了。”引了两人进去,轻声禀道,“三姑爷和三姑奶奶刚到一会,正在中园说着话呢。”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小小姐也来了。”   “小小姐?”若胭愣了一下,恍然想起她说的是慧姐儿,暗赞齐大人明理公正,慧姐儿虽是罗氏亲生,但是梅映雪过门后,就是她继母、嫡母,梅家也算是外祖家,今日新婚夫妻到岳家,让慧姐儿一同过来见礼,合情合理,更是对梅家的尊重。   到中园门口,富贵往里通报后,两人进入,就见一个粉妆玉砌的小二人欢快的跑来,一把抱住若胭,笑呼,“二小姐,慧姐儿好久不见你了。”   若胭乍得这意料之外的拥抱,也欢喜的弯腰将她搂住,笑道,“慧姐儿越来越可爱了,我也很想慧姐儿呢。”   她二人这般亲近,却不知屋内众人骤然沉了脸,一齐儿阴晴不定的将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张氏等人俱不知情,更多的是惊诧,梅映雪自知两人早已相熟,只见慧姐儿对自己不过是勉强应付,却对若胭这样亲热,顿时妒嫉如火,在胸口灼灼燃烧,碍于齐骞坐在一旁,众目睽睽之下不敢任性,咬碎了牙静坐。   云懿霆伸手在慧姐儿额前一弹,轻笑,“慧姐儿,怎么不说好久不见三叔?”   慧姐儿这才扬起笑脸向云懿霆眨眨眼,软糯糯的叫一声,“三叔——”   云懿霆挑眉而笑,与若胭一起拉了她进屋,同辈们都起身相迎,相互见礼,这称呼倒是有趣,若胭和梅映雪倒是仍如往常,只是云懿霆与齐骞就乱了,齐骞比云懿霆年长,偏娶得是妹妹,这连襟之间称呼起来就有些别扭了,好在这两人似乎也没有打算一板一眼的遵从梅家的张幼次序,云懿霆先唤了一声“齐兄”,齐骞微微一笑,回了一句“瑾之”,更叫众人瞠目结舌。   梅家恩心里虽不悦,然不敢开口,这两个女婿的门第都比他高出一大截,先前一个侯府公子,他就惹不起,如今再加一个太仆寺少卿,两人并肩一站,自己更是有怒不敢言了。   张氏可就忍不住了,当下咳了两声,慢条斯理的道,“原来二姑爷和三姑爷是认识的啊,这敢情好,又成了亲戚了,只是啊,你们俩都是我梅家的女婿,这长幼先后还是不要错了……”   两人看她一眼,都没作声。   “娘。”梅家恩尴尬的打断,轻声讪笑,“娘,这些小事倒不必讲究了,若是计较多了,反倒拘束了。”   到底梅家恩还是聪明的,要依着张氏的意思,非让齐骞为弟、云懿霆为兄,这两人生怒不说,梅映雪也要落脸,又何苦呢?   赵氏坐在一旁,撇着嘴哼了哼,没说话。   梅家的规矩总是这么与众不同,今儿新姑爷上门,郑家老小与两个姨娘居然都堂而皇之的坐着,若胭无不好奇的猜想,不知刚才齐骞和慧姐儿是否屈身给赵氏行礼了。   许是梅家恩平生极少提出反对意见,张氏难得的没有坚持,只是很不高兴的瞪他一眼,就没再说话。   等众人入座,慧姐儿就挨在若胭身边,和她轻声的说笑,云懿霆时不时的逗弄两句,看得出来也很喜欢她,齐骞一直面带温和得体的笑容和梅家恩对谈,偶尔将目光投过来,在紧挨着轻笑细语的两人身上温润的扫过,面色就有些不易察觉的变化,看不清是欢喜还是难过。   张氏的眼神越发阴骘,直勾勾的盯着若胭,从诧异到忿怒,最后变成忌恨,恨不得当众将她撕裂,双手握杯,几乎没将杯子挤裂。   梅承礼离家后,张氏苍老了许多,这也难怪,寄托了她全部希望的孙子突然就消失了,任谁也受不了这个打击,然而张氏最初几个月并不十分难熬,一则她自信梅承礼不可能离开太久,无处可去自然再回到她的怀抱;二则小郑姨娘有了身孕,被诊出是个男孩,这下子,希望又有了新的寄托,思及梅承礼离家前性情已变,她也有些冷心,故而不曾过分伤感,直至两个月前,小郑姨娘早产,眼见着一个成形的男婴掉落,张氏意识到梅承礼失踪近一年,杳无音讯,小孙儿也胎死腹中,梅家后辈已无男丁,这才惊恐绝望,颓败顿显。   梅映雪坐在那里,倒有些冷清了。   到底若胭念她新婚,主动与她说上几句,不过是些云淡风轻的话,梅映雪反而没兴趣,闷闷懒得作答。   若胭心中冷笑,也就不再理她。   众人各自说了阵话,就开席吃饭,也是沉闷之极。   让若胭诧异的是,自始至终无人提起梅承礼,似乎梅家从无此人存在,张氏和梅家恩认此为家丑,决计不会主动提及,云懿霆也罢了,他本是知晓内情的,然齐骞也一字不言,这就有趣了,莫非他也早就看出什么来?    ☆、透露   饭后不过多会,若胭就提出告辞,梅映雪也忙说要走,张氏沉下脸,却只是冷冷的道,“走吧,都走吧。”   见张氏不悦,梅家恩也有些绷不住,准备训斥几句梅映雪不体贴奶奶,大郑姨娘可怜兮兮的陪笑道,“老爷,三姑奶奶和三姑爷新婚,想多些时间相处,这是好事,往后,两人想回来,什么时候不行呢?”   这话倒是有理,梅家恩顺势点头。   几人一同外出,齐骞和云懿霆先行,若胭和梅映雪跟在后面,两人沉默得如同陌生人。   出了垂花门,梅映雪突然低声唤了句“二姐姐”,若胭驻步看她,梅映雪咬咬牙,神色颇为别扭,犹豫了片刻,道,“不管怎样,我谢你一声,那些东西,都给了我。”   若胭一愣之后便知她说的是前几天自己代杜氏送去的四大箱嫁妆,看来自己临走前的那几句“警告”还是很有效果,不管是没奈何郑家的压力,还是忌惮街肆的流言,张氏最终是割肉了。   “不必谢我,那是母亲给你的,你心里记着就是。”   梅映雪咬了咬唇,没答话,轻轻的吸了下鼻子,慢慢的穿过穿堂,眼见着快出门了,忽又挑起一个话题,“听说章姨娘搬出来延津老家,二姐姐知道吗?”   “知道了。”若胭平静的回答,这都多久的事了。   “二姐姐知道为什么吗?”梅映雪看她一眼,又问。   若胭淡笑一声,侧头看她,“这就要多谢小郑姨娘的前夫家了,他们都找到京城来了,自然也去延津走了好几趟吧。”   梅映雪忽嗤的冷笑,“看来二姐姐的消息很灵,连他们去吵闹的事都知道了,不过,二姐姐恐怕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吧,章姨娘虽然住着大老太爷的屋子,可她毕竟是二房的人,不征得二房同意,怎么能自作主张往外撵人呢?”   若胭停下来,静静的看着她,梅映雪这话有道理,自己早就听说过大老太爷是个性子温和的善人,要不然也不会分了自己的家产给二房,既是通情达理,又怎么会擅自把侄儿的妾赶走?   梅映雪看她凝眉沉思,冷笑,“二姐姐一向聪明,这会子却又笨了,章姨娘当初能住大老太爷的屋子,是因为有老太太和老爷的手信,既然要撵走,自然也得老太太和老爷的意思,二姐姐你说,章姨娘能不能住的下去,是不是都是老太太一句话的事?看在二姐姐给我送来嫁妆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章姨娘前脚刚走,老太太后脚就打发人去延津传了口信,说章姨娘在京州因不守妇道才赶回去,早已不是梅家人,让大老太爷自行处置,要不是大老太爷仁慈,见章姨娘住着还算老实,恐怕不必等祝家的人去闹事,早就赶走了。”   若胭的脑袋“嗡”的响起来,即使一向对梅映雪没有好感,她这话,却是信了,只因这确是张氏一贯暗中害人的手段。   “多谢三妹妹相告。”若胭笑了笑,继续提步前行。   “二姐姐不生气?”梅映雪好奇,又有些失望。   若胭清凉一笑,没答话,生气!那又如何?再折回去指责张氏?且不说自己单凭梅映雪这句话,别无证据,怎么当众问罪祖母,就是这个特殊的日子,也不能冲动,好歹给齐骞留些面子,人家第一次登门呢。   梅映雪冷哼,“我还以为二姐姐多么孝顺章姨娘,也不过如此,明知章姨娘受委屈,却当作不知。”   若胭深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三妹妹今天这么好心,除了是想谢我送礼,只怕还有看热闹和解恨的心思吧,我倒是要奉劝三妹妹一句,好好珍惜现在拥有的,别总是忿忿不平,你只要一心付出,必定有收获,齐大人知情通理、慧姐儿聪慧懂事,这都是你的福分。”   “你!”梅映雪恨恨的低恼,“我不需要你来提醒!”   若胭敛了笑,肃容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沈表姐如今也成了齐大人的房里人,你可想过怎么相处?”   梅映雪面色倏的阴沉得骇人,倒不是震天的愤怒和痛恨,只是被人发现隐私后的羞恼和忿闷,很快又扬起脸,翘起的唇角显出自己高贵身份的傲然,以及对他人的轻蔑,哼道,“原本就是她主动来找我,说历朝历代身份尊贵的女子出嫁,都会陪嫁藤妾,以衬托自己无上的尊荣,她只是想借齐家的势让沈家扬眉吐气,让二姑妈不再受大姑妈羞辱而已,这也没什么,给她点钱,拿回沈家装点门楣就是,只要她老实,我还当她是表姐。”   若胭听罢,心里沉沉的不是滋味,她自知沈淑云绝非这个理由自请为妾,如她亲口所说,她根本不相信齐骞和梅映雪是佳偶良配,她孤注一掷,就是要舍弃身份赢得齐骞,给点钱拿回沈家,这恐怕只是梅映雪的一厢情愿吧。   今天天气不太好,连续晴朗了一个多月,开始阴沉,大片大片的云把太阳遮挡的严严实实,虽没有落下雨来,但是空气已是沉闷。   若胭用力吸了口气,没再看她,大步出门。   将来,梅映雪与沈淑云的战争,自己管不着,也不想插手。   慧姐儿已经上了马车,掀起帘子向若胭招手,“二小姐,你什么时候去我家看我呢?”   云懿霆又敲她一下,笑道,“还叫二小姐呢?”   慧姐儿嘻嘻一笑,看看云懿霆,又看看若胭,道,“那就叫三婶,因为你是三叔啊。”   云懿霆朗声笑起来。   梅映雪俏脸发白,因为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三叔,若胭成了三婶,却没看见继母就在当场,怎么算都是叫二姨母更近吧?   双方道别后,云懿霆于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把若胭抱上了车,无视于身后齐骞和梅映雪的失神。   马蹄声响起,车辕转动,云懿霆捏着她的手,扬眉笑道,“我帮你打听了关于沈姨娘进门的事,想知道吗?”   这个事么?沈淑云自己说过,梅映雪不久前也说过,还有什么隐情?若胭撇嘴,“我已经知道了,是表姐自愿的。”   云懿霆“哧”的一笑,不以为然,“她自愿又如何?你那天介意的不是齐兄的意思么?这突然送上门的妾本在齐兄意料之外,两家婚约一向无此说法,直到婚前三天,齐兄收到一封信,有人守在齐府门口,等着齐兄下衙,送到他手里,齐兄看完信,大为震动,你猜,谁写的信?”   “表姐?”若胭脱口而出。   “不错,就是她。”云懿霆点头,“她主动写信给齐兄,表其爱慕之意,愿屈身为妾,可共诗文、叙经纶,煮茶佐酒话桑麻,齐兄说,其信不但字体温婉端庄,而且词藻雅致大气、情思细腻真切,大为惊赞,故肯接纳。”   若胭惊讶的张大了嘴,再没料到沈淑云竟做出如此大胆之举。   惊愕间,却听身旁人怏怏一叹,凑到耳畔暧昧低语,“要不,你也给我写封信啊……嗯,不必写信,你还是直接对我说吧。”   “不说。”   “说不说?”云懿霆扑上来就咬住她的唇,用牙齿轻轻的摩挲好一阵才松开,眸光一转,华光璀璨,低笑,“其实你喝醉后说的话嘛,嗯,我想一想,重复给你听?”   “不许说。”若胭大为羞赧,跳起来去捂他的嘴,云懿霆趁势后仰,引得若胭把持不住就扑在他身上,两人就在车内扭成一团。   若胭红脸,撑着他肩头爬起来,问,“齐大人知道我大哥哥不在家?”   云懿霆看着她,忽然笑起来,刮了下她鼻子,“纸是包不住火的,本不是机密之事,时间一长,难免泄漏出去,何况齐兄本是有心人,岳母过世,梅大少爷连个面都没露,怎不引他疑心?”   也对啊,梅府那么多下人,难保有几个管不住嘴的,连方妈妈都不可靠,何况别人?若胭笑了笑,想到方妈妈,不禁又疑惑,自己已经好久没见着方妈妈了,据说是得了失心疯,被张氏禁足在后杂院已久,不知现下如何,她如今下场,自己倒不怜惜,只是感慨世事难测。   马车刚到侯府门口,却见云归雁从里出来,一路和晓菱说着什么,迎面看见若胭,脸色顿喜,迎了上来,笑道,“你们回来了,巧得很,我正要去外祖家送饼。”   这是礼俗,似端午、中秋这等节日,已出嫁的女儿需给娘家送去应节的点心食物,以示不忘生养之恩,上午若胭去梅家,已将中秋礼饼送去,侯府这边,周氏已死,往年都是侯爷带着孩子们一起送去,今天偏只有云归雁一人有闲,由她独去。   若胭回头拉云懿霆,两人下了车来,笑让云懿霆与云归雁同往,自己带着丫头进去。   照例先去存寿堂请安,尚未进门,已听哭闹之声从屋里传来,委屈的抽泣声中夹着云归雪不甘的轻嚷,“母亲,我不管那些,我不比她强百倍?将来也自要比她高贵得宠。”   和祥郡主低斥,“雪儿,你再这样胡闹,我只好告诉你父亲知道,看他怎样罚你?”   “父亲偏爱六姐姐,说不定还要连带上许家兄妹,要是知道我这心思,又要训斥我。”云归雪怨道,“母亲,她不过布衣钗群,生得几分姿色,便可主动卖弄风骚?许明道虽然中了榜眼,如今也只是国子监的一个小小……”   “雪儿!”和祥郡主喝断,声音中已显薄怒。   若胭站在门后,脑子里糊涂成一锅粥,这是第二次听云归雪针对许明玉了,却始终不明白事由何起,当下,也不进入,就在外面静听。   果然和祥郡主的呵斥并不管用,云归雪的小姐脾气闹起来,母亲也制不住,略一停,仍是继续道,“本来就是!母亲您当时也看得仔细,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和太子妃同进同出,挽手而行,又在太子面前搔首弄姿,打量谁瞧不出来她心里想的什么,她哥哥哄了六姐姐,成了我云家的女婿,她又恬不知耻的勾搭太子……”   “七妹妹这是说的谁呢?这么激动?”   若胭闻得此言,心中怒火顿起,怎容得她继续对表哥表姐的侮辱,当即迈步进屋,面上挂着淡淡笑容,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是清冷的。   两人乍见若胭进来,难掩惊诧,云归雪明显有些慌乱,怔怔的不说话,和祥郡主一瞬凝神,复如正常,温笑道,“老三媳妇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梅家三小姐今儿回门,你们姐妹们也不多坐坐?”   “我与三妹妹虽然各嫁,但是同在京城,往后要见面,却也不难。”若胭缓缓行礼,又转向云归雪,似笑非笑,“七妹妹这几天心情都不太好,也不知是谁招惹了我们七小姐,可肯说出来,看我认不认得。”   “你当然认得!”云归雪气冲冲的恼道,“就是你那表姐!一个姑娘家,忒不知羞耻!”   “哦?莫非七妹妹是说许家明玉表姐?这倒是有些奇了,我是知道我这表姐的,娴淑通达、端方有礼,七妹妹张口就说不知羞耻,难道七妹妹见了什么事情?”   “自然是亲眼见到!她……”   “雪儿!”和祥郡主厉声喝止,狠狠的朝她瞪个眼,颇为严厉,“你先回去闭门反思,再不听话,明日不必入席家宴了。”   这话极重,若非犯了家规正在严惩,似这等团圆之日,断没有隔绝之说,果然云归雪听了俏脸煞白,咬了咬唇,到底没有再说,却是恨恨的盯着若胭,一跺脚,扭头冲了出去。    ☆、中秋   若胭默默看她远去,心中有个猜疑若隐若现,依自己对云归雪的认识,虽是性子傲娇、口不择言,却不像梅映雪阴损,说出的话难听归难听,尖利归尖利,多少是有些由头的,绝非空穴来风。   她既然几次三番这么针对许明玉,言辞之中直刺“贞德”,莫非,她真的抓住了什么把柄?   “老三媳妇,雪儿年幼不知事,你别多心。”   和祥郡主缓了缓脸色,平和声色的道。   若胭收回飘远的思绪,微微笑,“母亲放心,儿媳怎会与七妹妹计较,只是听七妹妹之言,仿佛是我表姐让七妹妹受了委屈,表姐与七妹妹见面不过数次而已,儿媳实在想不起两人之间能有过节,还请母亲明示,若表姐的确有不妥之处,儿媳愿代表姐致歉,毕竟……”略略一顿,目光凝沉,缓言慢语,“恬不知耻勾搭太子这种话,哪个女子都承受不起。”   和祥郡主双瞳一缩,静看她片刻,依旧和颜静气,“这是雪儿胡言乱语,若是让许小姐听去,必定不悦,侯爷已经亲定了许公子与归雁的亲事,两家便是亲戚了,但求和睦相处,不该节外生枝,老三媳妇温贤明理,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若胭没不作声,心知和祥郡主这话有道理,云归雪再无理取闹,和祥郡主已经制止,自己如果深究不放,影响到许明道与云归雁的婚事,岂不害了两人,再者说,不管事情真相如何,许明玉总是自己表姐,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容不得别人胡乱嚼舌根,想了想,点头,“母亲所言极是,挑拨离间的话我自是不会说,但七妹妹这些不知所谓的怨气恐怕还需要母亲好好劝解,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今儿是我听见尚好,若是另有人听了,难保不起疑,要是让云、许两家生了嫌隙,总不是好事。”   “你想的很是周到。”   和祥郡主笑容不改的看着若胭,静听她说完,沉默片刻,方缓缓笑道,声音温和,却目光沉沉不见底。   因着此事横梗,两人更无话说,寥寥数语后,若胭辞去,心中终是牵挂不安,从存寿堂出来后便辗转思索,总不得要领。   到黄昏时,云懿霆归来,见若胭独坐窗前,托腮沉思,眉心微攒,进门来笑问,“想什么,这样出神?”说着话儿,径自更衣。   若胭见了他,顿觉心中安宁,又欢喜起来,过去帮他整理腰带,双臂环上他的腰,轻轻抱住,沉缓有力的心跳就隔着衣裳在脸颊跳动,忍不住贴过去细听,居然感觉这样一个细小的动作会带来愉悦和安心。   云懿霆在她额前亲昵的一吻,抚上她的头发。   “三爷,上次太子设宴,你说,你见到了我表姐?”若胭忽地想起他曾说过的话。   云归雪已经话中提到太子,恶语毒言皆是与太子有关,那么,症结很有可能就是前几天的请宴。   “嗯。”   若胭追问,“表姐应是作为表哥的家眷而往,不知席上可发生了什么不妥的事?”   “不妥的事?”云懿霆扬了杨眉,将换下的衣裳搭在长榻的靠背上,笑着反问,“你认为什么样的事,可算是不妥的事?”   若胭一时语塞,迟疑着要不要问得过于直白,又想起云归雪那些刺耳的话,还是认真的道,“太子设宴,宾客众多,表姐未出阁,貌美淑雅,举止言行难免引人注目,稍有不慎,恐生是非。”   云懿霆静凝她片刻,拉她同坐下,沉声道,“若胭,许小姐的心思慎密远在你之上,又得大娘用心指点,一举一动自当恰到好处且出乎本心,是否引人注目或生是非,那应该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不必你操心。”   若胭甚少见他说话这般严肃,一怔之后,隐约意识到话中有话,却始终看不透彻,只如隔了浓雾,看见许明玉嫣然而笑,意味悠长。   “当日与宴者众,却也多是男女有别,我也只远远的看了两眼,见她与太子妃相处甚悦,余者亦不多知。”   云懿霆看她皱着一张脸,笑了笑,又故意叹一声,哄道,“回头见了大娘,你再细问便知,这时问我,我却为难了。”   若胭失笑。   次日中秋,阖家团圆。   云家对此佳节十分重视,欢庆程度远在端午之上,尤其今年,侯爷得胜受封,宸妃娘娘孕像渐稳,皆是喜事,一家子早在数日前就张罗起来,要好好庆贺一番,宫里已经三四次赏下东西来,除了每年皇上给重臣的例行赏赐,又和宸妃娘娘单独点了不少名贵珍宝和进贡佳肴,连太后都让贴身的宫女送了一盒寿安宫专奉的颐和饼过来,这可是本朝前所未有的恩赐,为此,大夫人和二夫人又特意回宫拜谢。   与除夕差不多,午膳是三房人各吃各的,到了晚上,大家合到一处,共享家宴,其时圆月冉冉升空,如银盘玉轮般被云彩托着,光华皎皎,洒满人间,大房的繁花似锦、二房的绿荫扶疏、三房的曲廊亭台,尽数沐浴月色之中,各显风姿。   开席之前,照例是一堂满座,闲说趣事,若胭和云懿霆到的时候,大家俱已到齐,连数日前才挨了罚的云懿华也赫然在座,只是较之往日,略显沉闷。   王氏却空缺。   云归雁也似与平素的欢悦不同,坐在一角,有些失落,见若胭进来,就连使眼色,示意她坐过来。   若胭看在眼里,请过安后,便径直挨她坐下。   “怎么,六小姐有心事?”若胭低声打趣。   云归雁闷闷的瞅她一眼,同样压低声音,却哼了声,道,“许公子不肯过来。”   怎么,竟是因为这事么?   若胭愕然,两天前,云归雁听了侯爷的话,兴冲冲的跑去古井胡同邀请许明道,请他兄妹二人过来共赏中秋,许明道却委婉的拒绝了,昨天许明道又亲自来府送饼,云归雁以为他回心转意,今日当至,没想到等了这么一整天,连个人影也没见着,一颗芳心不禁黯然。   “归雁,你还没嫁人呢,就一门心思的念着他,这可不妥。”若胭笑道,“你们俩的亲事,虽说双方已经定下,但是蜀中回信未至,许家媒聘皆无,他怎好就此过府?寻常来往也就罢了,中秋乃是家人团聚之意,他要以怎样身份过来?再说了,此刻他要真来,你倒好安坐与此?”   云归雁一想,正是这个道理,又转了笑容,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心情豁然开朗。”   两人掩嘴低笑,若胭少不得借此嘲她两句,云归雁嗔笑脸红。   忽闻云归暮的笑声朗朗传来,说的是,“早已准备妥当了,不说别的,只那枕巾,也有二十八对,鸳鸯戏水的、花开并蒂的、富贵锦绣的、五子登科的……什么样的花样没有,还有那绣鞋十八双、绢袜二十二双、窗幔、椅披,更不知多少,我一样样的看过,看得眼也花了。”   众人都笑,三太太道,“少不得这个事要你费心。”   若胭心知这是说的云归瑶的婚事了,将眼看去,只见云归瑶紧挨着云归暮,粉面透红,将下巴低垂在胸口,一字儿不语,任由着大家说笑。   云归暮又噼里啪啦的把嫁妆数了一通,大家都赞妥帖丰厚,三太太缓悠悠、意洋洋的叹一声,漫漫笑道,“这回,把瑶儿嫁出去,我就算卸下了一身重担,可安生歇上几年,再往后,就要等我们弘儿娶亲了。”   又引一阵笑声,云归暮道,“哎哟,六弟才多大的人儿,总还得几年哩,要不然,养个童养媳放府里,让您先看着过过眼瘾?”   云懿弘才过的九岁生辰,可不是太小?   笑声越发响了。   三太太假意啐道,“你又胡说了,咱们什么样的人家,还养童养媳,还不叫满城的人笑话去?我不过是想着这一桩喜事后,又要等好些年头才见婚嫁呢。”   “何必太久,六妹妹与四妹妹年纪相近,不用多久,也该嫁人了,三婶还躲得清闲去?”   若胭笑道,三太太话里话外都是她三房,敢情这府里除了云归瑶,就只剩云懿弘了,若胭不动声色就把局面打开,这府里,在云懿弘之前,还有好几位爷和小姐呢。   大夫人和和祥郡主都投来赞许的目光,尤其是和祥郡主,被三太太忽略的人员名单中,绝大多数都是她二房的。   何氏倒有些眼色,见若胭开口在先,也忙接过话题,“三弟妹说的是呢,就是四弟和七妹妹,也到了议亲的年龄了,这府里的喜事啊,自然是一件连着一件,往后可有的热闹了。”   这话却是不错,虽是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近在眼前的云归雁,但是捧高了和祥郡主的一对亲生宝贝,众人都点头微笑,何氏兴致上来止不住,打趣的看了看云归雪,笑吟吟的问和祥郡主,“七妹妹生得这样出色,又这样高贵的身份,母亲必是要细细挑选才是……”   本是一番讨巧之意,不想话未说完,忽见云归雪俏脸一沉,粉唇儿一噘,哼道,“大嫂别说我,我不嫁人。”   府里谁人不知云归雪素与何氏要好,这突然冷脸冷言,倒叫大家意外,何氏也下不来台,讪讪不知所措,更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小菩萨,若胭想起昨天她那些话,朦朦胧胧有些意明。   气氛略显尴尬。   大夫人微微笑,打破僵局,却问云懿诺,“老四,你和雪儿一样大,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云懿诺正垂首敛眸,不知想什么,猛然听这一句,抬头答道,“想娶三嫂。”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轰然而笑。   若胭正与云归雁说着话,冷不防听他说这话,愣了一愣,也忍不住笑起来。   云懿诺许是意识到自己仓促说错了话,忙又解释,“是娶个三嫂那样的。”   若胭笑着打量对面而坐的云懿诺,“可见我平时是尽带着四弟玩耍,荒废了学习,若是多督促功课,四弟躲还来不及,可不肯娶个这样的媳妇回来。”   云懿霆静静的望了云懿诺一眼,眸子深沉如海,伸臂将若胭揽住,缓缓道,“那你就好好用功,回头让你三嫂给你找个好的。”   云懿诺低头不语,脸色又红又白。   大家说笑纷纷,连正在不远处肃容低语的侯爷和大老爷都扭头来,看一眼,笑了笑。   不过多时,彤荷上来请示是否开席,和祥郡主看门外月色,清辉映阶入庭,玉色光泽流溢,当下点头,与大夫人当先而行,其余人跟随在后,依旧是男女分席,云懿霆拉住若胭,轻声叮嘱她“不许喝酒”,若胭嗔道,“同样的错误,不犯第二次。”   话虽如此,坐到桌旁,就有些身不由已,女眷们饮酒,觥筹交错,不输外厅男子,尤其云归暮,吞酒如饮水,转眼几杯下肚,面不改色,谈笑如旧,云归雪心事沉闷,与云归暮赌了性比酒,刚拼两杯就被和祥郡主拦下,何氏因有身孕,滴酒不沾。    ☆、自堕   若胭暗暗宽心,上次是何氏和云归雪联手把自己灌醉的,看今儿这架势,自己倒是可以稳坐稳退了。   才想着,却见何氏端了酒来,笑道,“我如今不能和三弟妹对饮,倒是遗憾了,三弟妹没这腹中累赘,也算自由身,这酒不能不喝,我以茶代酒,咱俩也喝上几杯。”   不及若胭回答,云归雁已阻道,“大嫂,若胭酒浅,喝不得。”   “六妹妹,你可不许拦着,等你出嫁,我还和你喝呢。”   何氏笑罢,声音压低,故作神秘的对云归雁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知道这个,我是一番好意,三弟妹喝了我的酒,就是接了这喜气,也要怀上身孕呢,这种酒是不能拒绝的,你难道不想做这个姑母?”   竟有这个说法吗?   若胭愕然,自己从未听过。   云归雁也愣住,随即面露喜色,笑道,“果然这样便最好了,我是紧等着呢。”   何氏呵呵笑着递过酒杯,笑意深深。   若胭略一沉吟,就接了过来,“既是如此,我就多谢大嫂好意了。”虽然自己不信这个,但毕竟是个不错的寓意,喝一杯也无妨,自己酒量虽差,也不至于一口倒。   举杯到唇边,正要一仰而尽,却见屏风后转过一人,径直走向自己,赫然是云懿钧,笑容温润妩媚,长臂一伸,将她酒杯取走,对何氏笑道,“原来这酒还有这般寓意,大嫂好意我很喜欢,只是若胭不胜酒力,别人代饮不得,我代饮,想必理当,不知需喝多少可得祥兆?大嫂不如说来,我都喝下就是。”   若胭听这话过于直白,面红耳赤,暗骂他从不知避讳,连累自己又成笑柄。   果然众人俱看过来,笑得前仰后合,又催说起两人早生孩儿的话来。   杜氏过世,若胭有言在先,要守孝一年,至今尚欠两月,大家虽不以为然,也不会在若胭面前明言孝期忌讳,但是梅映雪的大婚,就像是一个解禁的钥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那天起,若胭也跟着出孝了。   妹妹都能嫁人了,姐姐还不能怀孕么?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云懿霆连喝三杯,然后堂而皇之把若胭领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和何氏道个谢,“多谢大嫂美意,大伯母,母亲,三婶,各位慢用,若胭先走一步。”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两人要去干嘛了。   若胭羞得掐死他的心都有。   ……   若胭精疲力尽,晕乎乎的入睡。   云懿霆却兴奋的很,只管贴着她逗弄,若胭连白眼都懒得翻,直到耳根被人咬住,滚烫的气息吹得脖子酥麻难忍,才伸手往后,将他拍开。   “别闹,让我睡会。”   偏有人没眼力,牛皮糖一样又粘了过来,低笑,“若胭,还没吃月饼呢,不想起来尝尝?”   “不吃。”   若胭眼也不睁,没好气的心想,自己连骨头都被某人吃掉了,还吃什么月饼!   再不理他,任由他说尽肉麻的甜言蜜语,权当做梦,终是太累,不多会就不知虚实梦境了,迷迷糊糊的却听到有人哭闹,远远的不知从哪里传来,扰人清梦。   “谁在哭?”若胭嘟囔,揉了揉眼,缓缓睁开。   云懿霆拍她入眠,轻声哄道,“无事,睡吧。”   若胭“嗯”了句,只当自己做梦,合眼继续睡,不料声音非但不散,反而越发清晰了些,隐约中还有喝斥,这下若胭再睡不着,索性翻身细听。   “三爷,好像出了什么事。”若胭蹙眉惊道,“听这声音,是从大哥大嫂那边传来的。”   银亮的月光,隔着窗帘和屏风透过来,铺开一室轻柔淡雅的颜色,朦胧如幻。   若胭爬起来,披衣下床,云懿霆拉住,“那边自有父亲和母亲处理,你别管。”   “我管什么?”若胭道,“大哥大嫂的事,哪里轮到我管,我让晓萱过去看看情况。”   “不必了。”云懿霆眉色清凉,似有一丝冷漠与不屑,“有什么好看的。”   若胭愣了下,然后轻声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云懿霆不说话,只是又将她抱上床,搂在怀里,静默好一阵,柔声道,“睡吧。”   若胭敏锐的察觉到云懿霆情绪有些低落,越发的好奇缘由,不知霁景轩出了什么事,居然能影响云懿霆的心情,这太意外了,只是再困惑,也不再出声,温顺的贴着他,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云懿霆目光骤暖,低头吻她。   一夜无话,月坠日升,天光大亮。   初夏服侍若胭洗漱时,禀道,“三奶奶,彤荷一早就过来传话,说是二夫人免了今儿早上的请安,三爷和三奶奶都不必过去了。”   “嗯。”若胭很想问问她是否听说了昨夜的事,因云懿霆就在身边,便忍了下来。   早膳过后,云懿霆去周府探望周老爷子,临行前叮嘱若胭,“别去霁景轩,就在家里等我回来。”亲昵了好一会才离去。   答应是答应了,然而,云懿霆前脚刚走,若胭就按捺不住把初夏叫进屋里,问她可知霁景轩的事。   初夏垂眸点头,眉尖微微皱起,轻声道,“是大爷,行事不端。”   “这话怎么说?”若胭纳闷,在她看来,云懿钧和齐骞差不多,可以并称京州两大谦谦君子了,儒雅、温润,“君子如玉”四个字,简直就是为他二人量身打造,只是齐骞平素微含笑容,显得平和可亲,而云懿钧身为长兄,自幼受教大老爷,又有个武将老爹在头上压着,性格略为沉肃,清淡寡言,可这并不影响他端正、沉稳的形象,反而让人觉得踏实、可靠。   这样的人,怎会行事不端?   初夏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往前凑近些,细细禀道,“听说,昨晚家宴,大爷中途离席了,却没有告诉大奶奶,只让香棋带着几个小丫头在存寿堂守着,不想大奶奶坐得久了腰疼,也提前回去,回到霁景轩,正撞上大爷与香画……”   若胭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敢置信的瞪着初夏。   初夏以为不信,急道,“这种事,奴婢要不是清楚明白,哪敢在三奶奶面前胡说?昨夜里,奴婢和晓蓉几个闲来无事,就在瑾之外面的花圃旁,坐着吃饼赏月,霁景轩距此不远,大奶奶回去后哭闹不休,那些话都听得清楚着呢,后来二夫人也过去了,不知怎样处置的,才把声音压下去,不过,今儿早上从彤荷口里得知,大奶奶胎象有些不好,连夜请了大夫来施针,才算稳住。”   没想到那个衣冠楚楚的长兄,居然做出这种龌龊事。   若胭有种道德标杆轰然倒塌的感觉,暗暗叹息,世界上的好男人,又少了一个。   “你和晓蓉他们几个说一声,瑾之的人,不得传闲话、嚼舌头,都管好自己。”   初夏谨声应道,“三奶奶放心,奴婢这就嘱咐下去。”   这一天,府里都静得骇人,若胭倒是真听了云懿霆的话,老老实实的在瑾之呆着,也不让丫头去打听后事如何,无聊之下,还去书房写了会字,怎么看都觉得退步,秦隶没学到三分皮毛,原来的行楷反而丢了洒脱,时显凝滞。   “邯郸学步。”   若胭闷闷的嘀咕一声,凝神静气又写了几页行楷,才觉得稍好些,满意的点点头,搁下笔,到书架前浏览,虽早知云懿霆撤下不少书,并未细看少了什么,上次听完他解释,今日再一对照,果然那些地理、民政之类的书籍一概不见了,双手扶书架,轻叹一声,啼笑皆非。   忽目光落在一本琴谱上,若胭顺手取下翻了翻,这不是自己从梅家带过来的,看着面生的很,那便是云懿霆的了?不觉惊讶,这个舞刀弄枪的公子哥儿还会弹琴?忍不住猜想画面,握剑的手指拨弄琴弦是什么感觉,是否也会杀气逼人?   下午,云懿霆回来时,若胭正歪在藤床上小憩,朦胧中感觉脸上痒痒的,嘟囔一声“讨厌”,伸手去挠,就捉住了罪魁祸首,睁眼一看,见云懿霆笑容浅浅的坐在旁边,没好气的道,“我才睡着,你就来吵。”   “那你接着睡,白天睡够了,晚上有精神。”云懿霆放下指尖缠绕她的一缕青丝,俯身邪魅一笑,引人遐想。   若胭一个激灵爬起来,她觉得自己都有些神经质了,不管听他说什么话,都有种不正经的话外之音。   “那啥,我已经不困了,还是晚上再睡吧。”   若胭嘿嘿一笑,攀着他起身,问起周老爷子的情况,云懿霆一一回答,说是这几天又恢复些许,能吃些细软之食,只是精神不济,一天中有大半都在昏睡,若胭猛地就想起王大夫,那位老人在离世前的一段时间便是这般颠倒昏睡,莫非……周老爷子也于世不久?   若胭没有问出来,云懿霆时常守在床前,岂不比自己清楚?   院子里恰好响起云归雁的声音,若胭就出去迎接,两人笑说了一阵,云归雁就道,“我刚从外祖家回来,倒是听说了一件闵府的事,因你与闵二小姐要好,所以说给你听听。”   “何事?”若胭奇问,心中猜测,莫不是闵嘉芙的亲事定下?   这倒猜对了一半,是闵家的亲事不假,却不是闵嘉芙,云归雁笑道,“我听大表嫂说的,闵家少爷订了亲,女家是光禄寺丞柳大人的独女,去年外祖家为明妃娘娘设宴,你曾见过的。”   竟是她!若胭暗暗惊讶,自己何止是在周府宴上见过她,还在半缘庵的月季花谷见过呢,听她说起张小姐与周二爷私通之暗事,心忖这世界还真是小,京州朝臣望族虽多,却不过都如丝丝缕缕的线,交错缠绕成一张大网,谁也不能独善其身,或经或纬,无不束身其中。   “确实见过,尚有印象。”若胭缓缓点头,云归雁口中的大表嫂就是周孝先的继室闵大小姐闵嘉容,这亲事既是她亲口说出,必是假不了。   只是,贾秀莲怎么办?   闵嘉华既已定亲,两人再无结合的可能,这缘分,怕是从此断了。   贾秀莲曾说,闵嘉华许诺与她,决不辜负,如今这亲事,又算什么,被逼无奈服从母命,还是自愿选择?不管如何,终究算他负心吧。   因这消息沉重,若胭为贾秀莲难过,再说话就有些意兴阑珊,好在云归雁似乎也有心事,很快就走了。    ☆、出嫁   若胭看着初夏收拾茶盏,轻轻叹道,“也不知贾表姐得知后,要怎么伤心。”   初夏亦知贾、闵之事,心下也为之不平,却劝道,“三奶奶看开些,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有多少有情人因家庭阻拦而放弃。”   “表姐没有放弃,是闵嘉华放弃的。”若胭忿忿道,“这世上,多是女儿情痴,男子薄义,海誓山盟说得轻易,真叫他兑现,又逃得飞快,家庭阻拦、前程无助力、门户不般配……诸多借口,即便成了亲,女子能做到从一而终,却有几个男子能守得一妻白头?外面金屋藏娇、野花不断,姬妾一个又一个的往房里放,那时候,又拿什么子嗣为上、情非得已、一时失控、相赠相与的话来搪塞,细究真相,无非是喜新厌旧四个字。”   也不知是为贾秀平抱不平,还是想起来身边一个个伤怨的女子和花心的男子,一肚子的闷气就越发堵得慌,对着初夏发了出来。   “三奶奶要是挂念表小姐,不如奴婢去打听贾家动静。”   “罢了。”若胭叹息一声,摇头,“你是我的人,就算找到贾家去,还能见得到表姐?”   初夏无话可说,梅顺娘恨若胭恨得切齿,只因侯府势大,才动她不得,自己想见贾秀莲,梅顺娘必不同意。   想着云懿霆在家,若胭不愿让他听见,事涉贾秀莲声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示意初夏退下,自己略坐片刻,平缓气息,才回屋去。   云懿霆闭目坐着,头后仰,靠在椅背上,眉尖微微蹙起,看来不像睡着,而是装着心事。   若胭轻步走近,站在他面前,静静凝视他面容,心念微动,伸手轻柔覆上,为他抚平愁绪,每次都是他抚摸自己,亲昵、温柔,带着无尽的宠溺,自己却从未主动温暖过他,这样一想,愧疚骤生。   手被轻轻捉住,云懿霆没有睁眼,却准确无误的将她抱住,横在自己身上,轻声道,“若胭,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新厌旧。从一而终,白头偕老,你心里在意的这些,我都可以。”   又被他听见!   若胭第一反应竟是窘的无语,明明隔了很远,明明自己压低了声音,他仍然能听的清楚。   听力太好,会让身边的人有压力,他明白么?   “三爷,我不是……说你。”若胭后知后觉的解释,语气急促,甚至惊惶,“我知道你很好。”   云懿霆忽然就睁开眼,目光温柔如水,如海潮般缓缓涌上,却叫人无处可避,顷刻淹没,海深无底,若胭就此沉溺其中,她伏上去,认真的声明,“三爷,我没有疑心你,我……”   “嗯,我知道。”云懿霆摸摸她的头,微笑,“是我……我亦意外……大哥他。”   他居然主动提起云懿钧?可见是此事对他感触颇大,若胭不作声,静听。   云懿霆低叹,“大哥长我数年,一向温厚、端正,行事从不逾越,昨夜之事,我亦从未想到、无话可说。”   若胭突然明白他的心情,多少与自己所想有些相似,云懿霆虽不至于将长兄视为偶像崇拜,却也的确心怀敬意,其实,大户人家的主子与身边丫头有些个不清不楚的关系,并不少见,但是云家没有,若胭将府里几位爷顺理一遍,云懿霆就不必说了,即便云懿华那般放纵,也只在外面混帐,府里的丫头是不动的,不知是家训还是自觉,总的说来,这府里的主仆之间,还是干净的。   任谁也没料着,从来以持身端正、以身作则得到众人一致称赞的云懿钧先出了丑。   听说,侯爷发了雷霆之怒,甚至要亲自去都察院请假,将云懿钧禁闭在家,被大老爷劝住,言云懿钧毕竟是六品朝臣,若被传扬出去,颜面尽失,将来如何立足,又说这等事情在别家本属寻常,是云家家训过严而已,训斥则罢,不可过于苛责。   又听说,香画那丫头当夜被隔离关押,哭喊着求饶,又曝出更多细料,说这并不是第一次,两人不清不白已久,自己月信已迟了近半月,怕是有了身孕,和祥郡主听罢,怒斥她胡言乱语,令人用布团堵了她嘴,到次日侯爷与云懿钧俱不在家,仍让人去请于大夫,不料近日皇上欠宁,于大夫随伺御前,走动不便,只好在外面请了郎中来给香画诊脉,却说是根本无孕,和祥郡主大怒,将香画痛打一顿,发卖了出去。   还有说法,何氏因此事颇受刺激,一夜啼哭不止,和祥郡主陪在床边温言宽解,又吩咐祝嬷嬷用宫里带回来的安胎方子连夜熬了汤药,亲自试了温度,看着她喝下,慈爱之极。   ……   消息传到瑾之的时候,已是一天以后了,若胭轻轻叹息一声,不知是为云懿钧,还是为香画。   云懿钧的错误很快就被淡化,因为另一个话题被大家津津乐道,受害者何氏因祸得福,受到婆母的加倍疼爱,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和重视,霁景轩一改月余的冷清,变得热闹喜庆起来,和祥郡主每天都会过去坐坐,亲自送去安胎汤药以及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甚至连婴儿衣物用品也开始着手准备。   何氏收敛许久的尾巴又得意洋洋的摇摆起来,几次看见若胭,都会笑着打趣,“三弟妹可要抓紧了,母亲昨儿还说,孙儿孙女不嫌多。”   若胭淡淡一笑,回道,“大嫂有心,那就多生几个,让母亲高兴高兴。”   何氏听了这话,想起丈夫背着自己与丫头鬼混的行径,脸上笑容变得僵硬。   多生几个?要不是老天有眼让自己恰好撞见,说不准就是那丫头多生几个了。   最近府里事多,几日过后,又有一桩新事取代,合府上下,喜气洋洋,三房人忙的脚不沾地,连被送去寺庙受罚的王氏都临时回府。   八月十八,黄道吉日,四小姐云归瑶出嫁。   即使因齐骞亲自下帖邀请而出席了其与梅映雪的婚礼,若胭仍是回避了这次云归瑶的喜事,早就知道三太太忌讳颇多,平日里偶然过去坐坐也罢,真到了这个吉日,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听着一早就开始响起的震天锣鼓和人语喧闹,若胭歪在榻上,一边吃着冰皮月饼,一边看书,不亦乐乎。   说来晓蓉还真是个天生的美食家,自从那次旁观自己生涩的做了一次冰皮月饼,转眼就自己独自重做了一碟,味道比若胭做的不知强多少,若胭欢喜得赞不绝口,乐颠乐颠的拿着去让云懿霆品尝,得意的道,“怎么样,我徒弟做的,是不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云懿霆尝了一个,点点头,说个“的确不错”,却又蹬鼻子上脸的嬉笑,“以后徒弟做的给大家吃,师父做的只给我吃。”   若胭气得狠狠的呸他一声,自己个儿端着碟子吃去了。   此后,云懿霆便只能干瞪眼,若胭则时不时的能吃上几个,美哉乐哉。   云懿霆虽不是大舅哥,但是身份特殊,既是新娘的兄长,又是新郎的兄长,怎么也走不开,一早就过去三房了,到午时,眼见着要开席了,忽又跑回来。   若胭惊讶的问,“怎么回来了?”   “想你了。”云懿霆将她的书丢开,抱住就亲,“要傍晚才迎亲呢,没什么事了。”   若胭尴尬的推开,“看这时辰,要开席了,你快过去。”   云懿霆不依,又缠绵了好一阵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临走前叮嘱几个丫头好生伺候若胭,若胭心头暖暖的,含着笑送他出去,只看着他走远了才折回,早见着晓蓉几个掩嘴在笑。   “你们几个越发的不象话了,哪天不给你们派几件活,便闲得难受,只顾在这胡闹了。”   若胭红了脸笑骂,说出的话儿连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心中哀叹,好歹自己也穿越过来做了一年半的主子,怎么仍是在下人面前提不起架子,莫非这半路上任的“赝品”终究学不来人家土著的专业气势?   几人便抿着嘴憋住笑,若胭瞧着那一个个的模样,叹口气,破罐子破摔,爱笑就笑去吧,反正这辈子落在云懿霆手里,就注定成了笑柄。   “晓萱?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扭头回房,却见晓萱从影壁后转过来,诧道,“不是让你和丁铭去买东西吗?”   晓萱笑道,“奴婢已定下了桌椅的样式,其他的便叫他自己去盯着,今天四小姐大喜,府里事多,奴婢想着主子顾不过来,就回来陪三奶奶。”   初夏直笑,“瞧瞧这丫头说的话,三奶奶听出这话中深意了没?晓萱只管着挑选,但凡那些跑腿的、干活的累事儿,全是丁铭去做,她倒是清闲呢。”   “好初夏,连你也奚落起我来。”晓萱红着脸扑过来要拧她,“我原本瞧你老实不多话,现在才知错看了。”   初夏直往若胭背后躲,拉着若胭笑道,“三奶奶您瞧,晓萱这是多泼辣呢,奴婢才说句实话,就被这样追着打,将来可有得丁铭吃苦了,三奶奶,这亲事可是您定下的,回头丁铭受了委屈,还不得三天两头的来找您诉苦?”   众人直笑。   若胭也笑,“我倒觉得晓萱这样正好,就该把丁铭吃紧了。”回头又对初夏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快些给那婚嫁单子上再添个洗衣棒槌,这东西,一准用得上。”   众人忍不住,越发的哈哈大笑,晓蓉更是笑得直打跌,“三奶奶说错了,晓萱才不要棒槌,她必定撸了袖子就上拳头。”   这下子,满堂哄笑,直臊的晓萱脸皮红得发紫,切齿骂了句,“看三奶奶把你们几人惯成什么样子,将来也自有你们这一天。”跺脚就跑了。   因为晓萱的婚事,瑾之上下都忙得不亦乐乎,主仆几个成日里没事就凑到一起叽里呱啦的商议,说到兴奋时,俱是仰合大笑,云懿霆初始觉得别扭,慢慢的也就习惯,看若胭毫无城府、不计尊卑的开怀大笑,直笑的光彩耀人,心里也随她而喜,情不自禁的跟着微笑。   能让她永远这样明媚自在的欢笑,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到傍晚时,三房那边骤然鞭炮声震耳欲聋,负责打探喜讯的迎春喜滋滋的跑回来,大喊,“四姑爷来迎亲了。”   丫头们飞快的凑过来,把她围在中间,问个不休。   正嬉闹着,忽见门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哭声,接着就传来晓莲清冷的声音,“这个事你还是赶紧去找二夫人吧。”   那哭声只是不停。   若胭诧异,让初夏去探看,很快就回来,轻声道,“三奶奶,是霁景轩的香棋,说是大奶奶突然肚子疼,可是这会子大家都去了四小姐那边,丫头们找不到二夫人,就找到这里来了。”    ☆、岔气   若胭闻言吃惊,虽自己对何氏不喜,思及他腹中孩儿,也不忍坐视不管,唤了香棋来细问,香棋一进门就哭,说道,“大奶奶两刻钟前突然腹痛,连站也站不住,奴婢刚从存寿堂过来,不但二夫人不在,连彤荷和碧姗姐姐也都不在,如今只能来求三奶奶了,三奶奶快想想法子,救救大奶奶和小主子吧。”哭哭啼啼的磕头不止。   若胭听着也是焦急,心忖这个时间当真不好找人,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去了三房,何氏不早不晚这个时候不舒服,也着实麻烦,若不早些请医,恐怕孩子有什么意外,然自己又去哪里请医,还得和祥郡主派人才行,遂吩咐道,“迎春,你留在瑾之,初夏立即去三太太那边找人,不拘是谁,只要是这府里的就赶紧告诉他大奶奶急病,已经没得法子来找我了;晓萱你轻功好,速出府去找个郎中来应急;晓蓉擅辨毒、略知医术,随我去霁景轩看看情况,香棋带路吧。”   香棋从旁听若胭这番布置,脸色骤变,不好多话,诺诺在前引路。   几人听令急速而去。   “三奶奶,奴婢……”晓莲脸色有些不佳,急急的喊道。   若胭一怔,随即笑起,“晓莲,你功夫最好,点穴手法也极快,与我同往探望大奶奶,想必正合适。”   香棋一语不发,垂首在前飞奔。   一行人很快赶到霁景轩,才进门就听到何氏痛苦、压抑的哼叫,“大嫂,怎的突然这样难受?”若胭稳步而入,面色沉缓。   “大奶奶,三奶奶来了,晓蓉和晓莲也一并来了。”香棋急急的禀报。   哼,连两个跟随的丫头名字也清晰的说出来,有趣!   若胭挑了挑眉,来到床边,柳眉微蹙,面带三分忧愁和焦急,“大嫂可是吃坏了东西,还是着了凉?晓蓉擅辨食物中毒,是与不是,一探脉便知,我特的让她过来瞧瞧,查出个缘故来,大家心里也有底。”   何氏本在侧卧在床,一脸苦痛之色,见若胭过来,撑也撑坐不起,听了这话,蓦地止住哼喝之声,讪讪一笑,“三弟妹说笑了,我不过一点小恙,怎好劳动三弟妹过来,准是香棋这丫头不懂事,回头我自当责备她。”   若胭看着她微笑,并不言语。   何氏又作强笑,很是疼痛难忍的模样,却伸手来拉若胭,“三弟妹难得过来我这里坐坐,咱们妯娌倒是生疏了,今儿既然来了,便莫要见外,咱们正该姐妹一般,香棋,沏茶来。”   香棋顿悟而去。   “大嫂说的是。”若胭呵呵笑,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开两步,恰恰好的避开了何氏的拉扯,坐在桌旁,歉意而怯怯的道,“大嫂知道我笨手笨脚,还是离大嫂远一些的好,免得一不小心伤了大嫂和肚子里的侄儿便不好了。”   眼见着何氏笑容略僵,若胭又吩咐晓蓉,“去给大奶奶切脉。”   晓蓉应声而上,何氏下意识的往回缩手,早被晓蓉一把扣住,半点动弹不得,手指搭上,敛目笑道,“奴婢失礼了,大奶奶还是配合一些,要是这么挣扎着,万一奴婢失手,伤了大奶奶的筋脉,却是大罪了。”   何氏大变脸色,僵直不动,她倒不怕晓蓉有罪,怕的是自己受伤,瑾之的三个丫头与别个不同,都是有功夫的。   片刻,晓蓉收手退下,对若胭道,“三奶奶,大奶奶脉象平稳,不像中毒,奴婢也看不出别的症状来。”   “哦?”若胭轻笑。   “怎么可能。”何氏急呼,“我既然腹痛,必是有甚不妥,许是你这丫头不懂脉象才看不出来。”   香棋适时的端上茶来,恭恭敬敬的递到若胭面前,“三奶奶请用茶。”   若胭笑看她一眼,赞道,“香棋这丫头我很喜欢,甚是伶俐,主子只需一个眼色,连话也不必说,她便知主子心思,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是大嫂的得力助手,怨不得这么些年一直得大嫂偏宠。”赞美的话说了一堆,却不接茶,向晓莲一挑眉,“晓莲,把茶送给大奶奶,大奶奶身体不适,正该喝些清茶,兴许能畅快些。”   晓莲一声不吭,闪电般从香棋手中接过茶杯,两步就到何氏面前。   “不……不必了。”何氏脸色微白,连连摆手,笑得极为牵强,“三弟妹来我这里是客,该我招待三弟妹才是,怎好客人未饮茶,倒让主人给喝了。”   若胭笑而不语。   晓莲身稳如山,将茶杯定定的送到她嘴边,沉声道,“大奶奶请喝。”   何氏脸色越发白了,唇角抽动,只抿紧了不张口说话,唯恐晓莲将水灌入。   一时间,屋里气氛紧张,连空气都凝固了。   香棋看着着急,一咬牙,几步上前,将杯子连同晓莲的手一起抓住,陪笑,“三奶奶有所不知,于大夫前儿来诊脉时曾叮嘱过,大奶奶怀着身孕,不宜饮茶,恐对胎儿不利。”   “呵,原来如此,大嫂勿怪,我没有经验,不懂这些孕事忌讳。”若胭咯咯一笑,轻松无束,“晓莲,把茶放桌上吧”   何氏攥了攥拳头,缓缓将面容松缓,僵硬的身体也随之在被子下松动,勉强的笑了笑,朝香棋使个眼色,“你这丫头忒是多嘴,瞧这话说的,三弟妹还疑心我怪罪呢,你出去吧,还有晓蓉和晓莲,你们几个都出去吧,我难得和三弟妹一处好好说说话儿……”   香棋立即往外走,晓莲闪身拦住。   若胭笑道,“香棋,你可不能走,你是大奶奶的贴心人,大奶奶可半刻也离不得你,若是有个什么吩咐,还得你在才好,我们几个哪里知道?晓蓉,你去看看霁景轩还有谁,都叫到门口来,大奶奶不舒服,大家就该都在门口侯着,别有了什么事,还要临时找人。”   晓蓉脆生生的应一声,倏的就窜了出去。   何氏瞠目结舌,见她要把自己支开的丫头们都聚过来作证,半点手脚也动不得了,良久,挤出一句话,“三弟妹,我此刻有些累了,三弟妹不如先回去,等明儿咱们妯娌再说说话儿。”   “大嫂正腹痛难耐,我怎好这个时候离开?我虽然不会治病,也要陪着大嫂。”若胭一脸的诚恳。   恰在此时,忽闻的一个小丫头在外喊,“大奶奶,二夫人往这里来了。”   何氏脸色连番剧变,亦惊亦喜,随即拧紧眉头,身子微微蜷起,颇显痛苦,有气无力的哼一声,正要说话,若胭忽地一声轻笑,朗声道,“大嫂放心,不仅母亲来了,郎中也很快要到了呢。”接着又俯身过去,低声道,“大嫂,在来之前,我已经让人把你突发急症求到瑾之的事说得合府尽知,并打发人去请郎中了,你也知道晓蓉不懂孕脉,自然要专业的郎中来看看才行呢。”   一语既罢,何氏面色惨白,见鬼似的瞪着若胭,切齿说了句,“三弟妹好周全的布置。”一瞬之后,忽又神色如常,全不似方才痛苦难受,冷笑道,“可惜了,三弟妹这样大张旗鼓的宣扬出去,若是最后众人皆知我从无不妥,皆是三弟妹故弄玄虚,在四妹妹喜庆之事生风起浪,又该如何?”   “是么?大嫂从无不妥?这怎么可能?”若胭“嗤”的一声冷笑。   人影一闪,晓莲明明远在门口,却眨眼间已到床边,伸手在何氏身上拍了拍,转瞬即退至一丈开外,在此同时,何氏尖声大叫,“哎哟,疼……疼……”   “大嫂,你可还好?”若胭站起来,探身向前,忧心的问,唇角却是勾起一丝冷笑。   “老大媳妇,你这是怎么?”和祥郡主带着彤荷不早不晚的进来,皱眉问,“一个时辰前,彤荷来看时尚好好的,怎的突然又疼成这样?”   若胭忙回身行礼,满脸的紧张,“母亲,您可算来了,大嫂突然让丫头来找我,哭得泪人似的,说腹痛厉害,吓得儿媳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让初夏请您问个主意,又让晓萱急赶着出府去请郎中了,自己也过来陪着大嫂,只恨自己不通医术,眼睁睁看着大嫂难受,也帮不上忙,母亲……”   “老三媳妇,难为你了,你能安排这样周全,十分不易。”和祥郡主赞许的点头,让她先回去歇着。   若胭却不肯,惊恐的站在旁边,低声道,“母亲,儿媳还是在这里陪着母亲和大嫂吧,有什么事情,多个人手也好。”   和祥郡主目光升温,点头不语。   何氏只管痛得呼叫不止,目光狠狠的盯着若胭,又找不到告状的由头,只盼着郎中速到,才好揭开自己被晓莲陷害的真相。   “母亲一路赶过来,必是口渴,这是香棋刚端上来的茶,儿媳没动过,母亲先润润嗓子。”若胭恭谨乖巧的将桌上的茶递给和祥郡主。   “母亲……”   “二夫人……”   何氏和香棋同时大喊,和祥郡主沉着脸看了她二人一眼,视若罔闻,将茶接过来,直接放下,目光淡淡的落在浅碧色的茶汤上,徐徐道,“霁景轩的茶一向都香,这个茶尤其好喝。”   香棋目瞪口呆,何氏几乎连呼痛也忘了。   若胭却在那一霎思想清明,原本的疑惑终于得到确定,心头冰凉。   这茶……   好在晓萱带着郎中赶到,将这一尴尬、僵直场面打破,一番简单的见礼后,和祥郡主立即让郎中探脉,若胭灵巧的将纱帐垂下,退到一旁。   何氏呼痛声又起,急促的道,“大夫,你定要诊断仔细了,我为何突然这样疼痛,总有个来头。”   若胭暗笑,心知何氏这是在提醒大夫,好指定晓莲的罪呢。   郎中探脉,少顷,起身向和祥郡主行礼,“二夫人,大奶奶只是岔气而已,并无其他任何不妥,腹中胎儿亦安稳,请放心,略过一会就好。”   “岔气?”   和祥郡主与何氏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又差点没同时气坏,仅仅一个岔气,就在这大喜的日子里闹得一家子人仰马翻,宾客俱知?   “母亲……”何氏到底反应快,知晓和祥郡主这是生了气,惶恐的呼喊,“儿媳并非有意。”   和祥郡主不理她,客客气气的让晓萱依旧把郎中送出去,才回头冷着脸朝帐中何氏道,“无事就好,虚惊一场,今儿你四妹妹出嫁,那边正忙着,我也走不开身,让香棋好好伺候着吧。”甩袖就走,到若胭身边,一顿步子停下来,目光深深的看着她,“老三媳妇,今儿辛苦你了,既然你大嫂无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走吧。”   “是,母亲。”若胭垂首跟随。 作者有话要说:  猛然发现已经写了这么多字,感慨一番。 写的不好,所以读者很少。 不过,令我感动的是,还有这么几位在坚持。 很想很想问一句,朋友们,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坚持读下来的?为什么别人都放弃了,你们依然还在? 能否告诉我,所有的缺点优点随便说。 谢谢!最后,还是谢谢你们!谢谢! ☆、隔阂   尚未出门,又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云懿钧大步进来,乍见和祥郡主和若胭,微微一怔,忙行礼问安,“有劳母亲和三弟妹费心,儿子刚听到消息,回来看看。”   和祥郡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大夫刚走,说是岔气,你既然回来了,就进去吧。”   “岔气?”云懿钧闻言,也惊愕的皱起眉头,随即应声进屋。   和祥郡主没再停留,径直出门去。   若胭紧随在后,默默无声。   出了霁景轩,和祥郡主突然回身向若胭笑道,“老大媳妇怀的这个孩子,隔三差五的闹出些动静来,一家子都跟着心惊胆颤,还是老三媳妇孝顺,安安稳稳不说,连一杯茶都不忘留着给我。”呵呵笑着,转身走了。   此时暮色已重,满园的树木都变得虚晃朦胧,和祥郡主绛红色的背影走在其中,越行越远,却格外刺眼。   若胭静默的望着她离去,浅粉色的唇微微勾出个弧线,眸光随着光线暗下,深沉的黑瞳中聚着些冷嘲。   自中秋过后,连着这几日天气都不甚好,厚云压低,炙热沉闷,分明就有一场大雨欲势待下,偏偏不肯痛快落下。   此刻,沉暗暮色中猛地炸开一记惊雷,毫无征兆的在半空中爆破开来,响彻整个京州。   该下雨了吧。   “三奶奶,您怎么察觉出大奶奶腹痛有假?”初夏望着和祥郡主绛红色的背影消失,低声问。   若胭冷冷一笑,只因霁景轩最近人手不够罢了,这半年来,何氏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尽折,只剩一个香棋,和祥郡主从前院拨了四个丫头过来,说是先使唤着,等云归瑶出嫁,府里略清闲些再让人伢子送几个新的,何氏恭敬的收下,又怎么敢把初来乍到的四人放在跟前?相反,唯一的香棋更离不开了,身上衣裳、口中食物,都要香棋一手打理。   既然疼痛这样严重,何氏必定要香棋贴身照料才是,跑腿的活何不交给新来的四人以及后院打杂的小丫头?   主子有恙,床前却无人陪护,小丫头不能近身也罢,四个新丫头是和祥郡主亲自挑选出来的,也都是糊涂的吗?   抓住时机,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执意要把自己网进来,无非又是个栽赃嫁祸的阴谋。   “只要有行动,必然有漏洞。”若胭轻声道,倦怠烦躁,经历多次被诬之后,自己也不肯再做傻子,你既然布好了局,我便顺势用你的局反困住你。   “若胭。”   一道影光倏的欺近,将若胭搂在怀里,云懿霆喉间轻轻滚过一声低语,似苦笑、似叹息。   “三爷怎么在此?”若胭讶然问。   云懿霆圈着她的腰,缓步回瑾之,“得知大嫂病重危急,我去告诉了大哥。”   原来是他说的,若胭心笑,自己还以为是初夏的消息传得这么快呢,看来,他是跟着云懿钧一起过来的,却没有进去。   “大嫂只是岔气,不碍事,现下想必已经好了。”若胭想起何氏痛得嗷嗷叫的样子,忍不住笑得得意。   忽又看见云懿钧一身怒气的从霁景轩冲出来,忽匆匆往三房去。   “这是……”若胭愕然。   云懿霆瞟了眼他的背影,微笑,“花轿该起行了,偏是等不着大哥护轿,耽误了时辰可不太好。”声音悠缓闲逸,神色似笑非笑。   若胭错愕,脑子僵硬的缓慢转动,三爷,你不知新娘出门要长兄护轿的习俗吗,怎么还在这个时候跟他说何氏的事?病重危急?这四个字不像是初夏散播出去的吧。   “放心,大哥能赶上。”云懿霆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双双进门。   是夜,若胭洗漱完毕,先窝在床头看书,过了好一阵子,云懿霆才缓步踱进,面色阴晴交错,目光深沉的盯着若胭,却是久不出声。   若胭被他看得心虚,回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呐呐问一句“三爷你怎么了?”已见他目光转温柔,缓缓压过来,细细的吮吸。   渐渐习惯了连日来他如狼似虎般的折腾,忽一次柔情似水的爱抚,倒叫若胭茫然无措,尽享他海浪般温情包裹的欢爱,细汗轻薄,身娇气软,放佛整个人都化为如细腻平滑的银沙滩,温顺的被他覆在身下,唯一的意识就是随着他的节奏起伏进退。   “若胭,我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云懿霆微微叹息,用舌尖轻柔的□□她粉嫩耳垂,脸庞埋在她青丝之间,将一双星光清淡的眸子掩住,“你学会了保护自己,可我却觉得挫败,你有我便好,本不该自己苦心应对。”   “晓蓉和你说的?那丫头偏护我,说话夸张了些,我不过是去看看大嫂,正好母亲也去了……”若胭忙宽慰他。   云懿霆没允许她说完,就堵住了,细尝慢品,点点浸染。   翌日早安。   若胭刚到存寿堂前,就听到侯爷在训斥云懿钧,“……越发的不识大体了!若非因她怀有子嗣,就凭上次换药之恶毒,就容不得留下,我将她禁足,意在让她反省悔过,她又做了些什么?昨天是你四妹妹的大喜,满堂宾客,她倒好,因个岔气传得人人尽知,还险些误了花轿时辰,这便是侯府大奶奶的做派?”   若胭吸一口凉气,自己还从未见过侯爷动怒,虽未见人,但闻其声已是心惊。   只听云懿钧诺诺称罪,“父亲息怒,是儿子的错,儿子这就回去将媳妇带来,跪在父亲面前请罪。”   侯爷大手一挥,制止,“不必了!叫她来做什么!让她好好反省,如此不知持重,心肠歹毒,将来怎做得我侯府的当家主母?”   “父亲!”云懿钧惊骇,颤声急呼。   若胭僵立在阶前,也被此言镇住,说什么做不得侯府的当家主母?这话是否暗指何氏不够资格顶起一家宅院,因此爵位不欲传与云懿钧?   这也……   正胡思乱想着,手被紧紧一握,坚定温实的力量由手背传入心底,若胭抬眸看云懿霆,对方微微一笑,牵她进入。   “行了,去衙门吧。”侯爷不欲多言,挥手让他退去。   云懿钧目沉心黯,唯唯诺诺的后退,转身看见两人亲热而来,对自己客气的唤一声“大哥”,明明恭谦有礼,却令他无端狂躁、伤神,脑海中错乱芜杂的闪过何氏几次哭诉云懿霆和若胭的“暗中伤人”,蓦地从心底生出些怨怒,轻哼一声,掉头就出门去。   若胭心忖他挨了骂,心绪不佳,云懿霆眼皮微垂,看不出神色。   两人向堂上行过礼,恭谨的立在一侧。   素不多言的云懿霆主动开口,“父亲,昨日之事,只是大嫂小心过度,错不在大哥,所幸大嫂无碍,四妹妹也未误良辰。”   有云懿霆在前面顶着,若胭乖觉的跟着认错,“父亲息怒,此事儿媳亦有过失,当时大嫂身边的香棋惊惶痛哭的来找儿媳,说得极是紧张骇人,儿媳不懂岐黄之术,唯恐拖延病情,只好让丫头去告知母亲,都是儿媳无能,不能为父亲、母亲分忧,但有一点小事就得惊扰二老。”   “你这孩子,这怎是你的错了?”侯爷怒容尽消,温言道,“我早听你母亲说了,昨天多亏了你遇事不乱、考虑周全,既及时禀报了你母亲,又请了医来,才将一出闹剧消弭,要不是你,香棋那糊涂丫头还不知要去哪里哭喊,岂不丢人现眼?”   一直没说话的和祥郡主突然□□话来,和颜悦色的道,“不错,我昨天到霁景轩时,老三媳妇带着两个丫头已经守在床边,倒是霁景轩的丫头,七八个人,居然都围在门外,无一人近前,着实不象话。”   “如此丫头,留着何用?”侯爷沉脸,“就这两日,都清理了罢,再买些得力的来,省得再闹出一桩桩笑话。”   “侯爷说的是。”和祥郡主微笑点头,“我正有这个想法,只是,别的都无妨,香棋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原本与别个不同些,她当时带了几个陪嫁丫头来,香棋、香书、香画……如今,只剩一个香棋,我这做婆母的怎好动儿媳的陪嫁丫头?”   这般一说,侯爷更是来气,浓眉紧紧拧起,威严之态尽显,令周围的人不寒而栗,到底没驳斥,毕竟人人皆知,陪嫁丫头就如同嫁妆一般,是儿媳从娘家带来的私产,若非大罪,婆娘一般不会过分干涉。   云懿霆适时请辞,这种事,还是不要旁听的好。   侯爷“嗯”了一句,道,“去吧,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府里丫头的事,你看着处理就是。”   “侯爷,这个时辰去军营……”和祥郡主怜惜丈夫辛劳,委婉劝阻。   侯爷摇头,“前几日皇上龙体欠安,汤药不断,连江太医都被斥,降职一级,听闻昨天病情有所好转了,我想先进宫见驾,说说军防之事。”   既是朝中要事,和祥郡主也不好再说,只叮嘱了早点回来,便目送侯爷离去。   侯爷既出,若胭与云懿霆也跟着退出,和祥郡主却笑着对若胭招手,“老三你先回,我和你媳妇说说话儿。”   若胭心口一滞,敏感的竖起盾牌,却只笑笑,云懿霆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微微笑,道,“母亲有甚话,儿子听不得?”   “这孩子……”和祥郡主忽地慈和大笑,拉过若胭的手,亲昵的拍了拍,“我寻了些好料子,想着给你侄儿准备小衣裳,要和你媳妇挑拣挑拣,你还要杵在这里么?放心,将来等你们俩有了孩子,你喜欢什么,自有你们俩挑拣,如何?”   这样打趣的话都说了出来,云懿霆也不好再留,目光含笑的在若胭身上转了一圈,缓缓移向和祥郡主,眼神蓦地转深,轻轻一笑,春风吹度,道,“既如此,儿子先退了,母亲便与若胭说说这些也好。”——嗯,教教她也好,将来用得上。   囧囧有神啊!   若胭粉面低垂,任由两人明言暗语,只做不知,反正已经在云懿霆的熏陶下,脸皮那叫相当的厚了,心里琢磨的是和祥郡主当真是为了和自己商议挑选布料?何氏身孕不足三个月,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小婴儿的衣物用品了?看来她和侯爷的确是想孙儿想疯了,抑或真是因云懿钧之错要好好补偿这个长媳。   云懿霆才走,和祥郡主就起身,携若胭至内室,果然见桌上放着高高的一叠布料,有细棉、蚕丝、锦缎等,颜色花纹也丰富多彩,乍一眼看着,都是适合孩子的。   若胭略放了放心,看来用意不假。 ☆、回门   和祥郡主指着布料笑道,“老三媳妇,你瞧瞧,这是祝嬷嬷刚从库里挑出来的,也难为她从那一屋子五花八门的布料中选出这么些来,你看如何?”   这不是明摆着让我点赞嘛!   祝嬷嬷是何许人?她千挑万选出来的东西,我能说不好么?就是再寒碜,我也得拐着弯的捧场啊,何况,这些布料的确不错,以我的眼光来点评,无可挑剔。   ——最重要的是,又不是给我的,我用得着较真么?   “哎呀,祝嬷嬷真是好眼光好品味!”若胭用手随便摸了摸,满脸惊喜之色,连连称赞,“我瞧着样样都好,这细棉柔软绵糯,蚕丝轻盈舒适,绸缎细腻柔滑,颜色和花样也选得好,既有素雅的,也有喜庆的,搭配起来再好不过了。”   见若胭说话好听,马屁拍的舒服,和祥郡主露出个满意的笑容,顺带着也赞两句若胭有眼光,接着,又自个儿慢悠悠的说起做什么小袄儿、小肚兜、被褥鞋帽之类,看这意思竟思虑得细致周到,若胭笑着应和,只字不说自己的看法。   一番话下来,七七八八的说得差不多,和祥郡主忽打住话题,看定若胭,脸上笑意缓缓收敛,略显严肃,沉声道,“老三媳妇,别想着你大嫂有了身子,你心里就着急,你大嫂进门好些年了,膝下尚无一儿半女,这会子好不容易怀上这个,一家子自然高兴,要早早的准备着;你还年轻,身体又不好,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再说……”   和祥郡主说着,突然猛地顿住,若胭有些狐疑,心说这是在提醒自己别有嫉妒之意呢。   “再说,大家尽知你孝义双全,为娘家母亲守孝一年,如今还在丧期,就是到年底出了孝,也不能急着怀孩子,明理的呢,知道这种事是上天成全,有那不明理的,难免猜疑你们小夫妻急不可待,甚至怀疑你孝期也……”   和祥郡主没有把话说完,点到为止,自然若胭也明白了这意思,为了不让外人疑心自己和云懿霆耐不住寂寞,在丧期就暗中欢娱,最好出了孝也要继续克制,近些年不要怀孕,这样才显得自己清心寡欲,哀伤依旧。   可是,连你自己都说了,这种事是上天成全,我能管得着么?   若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羞涩一笑,低下了头,“母亲放心,儿媳明白。”   “那就好,你一向懂事,侯爷总夸你聪慧,识大体。”和祥郡主欣慰的颔首赞道,“我也深以为然,尤其觉得你孝心可嘉,当初在娘家做女儿时,能孝顺嫡母,归我云家,又敬奉公婆,恪守妇道,昨天……哎哟,我竟老糊涂了,忘了与侯爷夸赞你连一杯茶都留着给我,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若胭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和祥郡主这是第二次刻意的提起那杯茶了,这次尤其把侯爷也拉了进来,很明显是在警告自己:她已经识破自己的动机了。   看来,果如自己猜疑,那茶大有问题!   何氏既然把自己叫去霁景轩,绝不敢在她自己的地盘上下毒,不过是些发泄怨恨的小手段而已,诸如胃痛、呕吐、腹泻之类,再说,她一个深宅妇道人家,娘家也已经离京,能得到的也不过这些东西,可惜,就连这个小把戏也没耍成功,不但自己看出了端倪,和祥郡主更是火眼金睛。   “母亲过誉了,儿媳愧不敢当,那茶本是大嫂的心意,才沏好端上来的,儿媳想着母亲从三婶那边过来,挂念大嫂身体,一路疾行,必定口渴,这本是儿媳份内应当之事,怎好再说与父亲知晓。”若胭低眉顺眼,略带讨好,心中打定主意装糊涂,你即便看出茶非好茶、心无好心,那也不关我的事,都是何氏所为,我一无所知。   和祥郡主呵呵一笑,也不知是否相信,只是点点头,淡淡的说了句“有这份心便好”,又撇过话题,叹息道,“你大嫂身边的丫头也确实让人不省心,竟没一个贴心懂事的,你父亲刚才也说了,让我都换了,再买些新的来,别的倒还好说,只是香棋,你说……”   笑话!我能说什么!   若胭低着头,暗翻白眼,你想拉扯我进来,我可不上你的当,你乐意当好人还是恶人,那是你的事,我绝不跟着起哄。   和祥郡主等了片刻,只不见若胭回答,低垂的脸上,挂着得体而温顺的笑容,身形端正如木头,忽地烦躁起来,挥手一叹,“罢,你回去吧,这些个事,还得我自个,你啊,也不肯为我出个主意。”   “是,母亲,儿媳告退。”若胭并不顺着她的话致歉,而是直接请辞,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退了出去。   背后一双眼睛慢慢变凉。   转眼,云归瑶婚后三日归宁,府里又热闹起来,大家都聚到三房,若胭有了经验,知道新姑爷过来,是要和妻族众人见礼,又犹豫自己该不该去,云懿霆却笑着为她整理衣裳,道,“自然要去,表弟来之前,外祖父特意交代的。”   “交代周二爷见我?”若胭错愕,自己应该没这么大面子吧?   云懿霆捏捏她小鼻子,道,“不错,外祖父知你守孝,正是怕你忌讳回避,才早就给表弟说了,不该因此失了礼数。”   “这……”若胭颇有些感动,没想到周老爷子重病在床,竟然还为这种小事操心,转又闪过一个念头,十分不安,“三爷,我正因此不便,才一直没有去老爷子跟前问安,今日方知老爷子不在意这个,那是否要怪我未曾尽孝?”   云懿霆挑了挑眉,笑道,“其实,老爷子对我提起过,想见见你,是我委婉拒绝了。”   “这是为何?”若胭大惊,不解缘由。   云懿霆想了想,沉声道,“外祖父虽不忌讳,未必几个舅父和舅母也不讲究,你素来心细敏感,若是一番好意反而引人议论,怕要耿耿于怀了,即使如此,何必让你送人口舌?”   “可,要是回绝,岂不是辜负了老爷子的疼爱之意?”   “等过些日子,外祖父身体再好些,我约上齐兄一起过去探望,便无妨了。”   若胭立即明白,这是要拿梅映雪的婚事做防弹衣了,有齐骞在旁边,所有的话题都会转到他的新婚上,自己也就少受关注了,再有谁不长眼拿居丧说事,齐骞就在旁边,岂不是当面打了他的脸?   “也好,三爷安排就是。”若胭欣然而笑。   两人到的时候,众人俱已坐了满堂,一家子济济一堂,笑语欢言,比起自己和梅映雪的归宁会亲,不知热闹多少倍,周孝德和云归瑶并坐着,夫妻俩皆是一副腼腆模样,微垂着头,挂着羞涩的笑容,背脊挺直端正,若胭素知云归瑶内向柔顺,却是第一次见周孝德,大为惊奇。   早就听过他与张小姐私相授受的旧事,只当他是个眉眼风流、巧舌卖弄的轻浮少年,此一见,若胭觉得其形象天翻地覆,与想象全然不同,怎么竟像个青涩温厚的邻家小男孩?   周孝德和云归瑶一见两人进来,就忙起身行礼,唤道,“三哥,三嫂。”   若胭再一次暗赞,他这是按云家的长□□序称呼,云懿霆点头微笑,若胭也回他一句“四妹夫”。   云归暮忽哈哈大笑,“三弟和三弟妹往后可要为难了,在这里呢,要叫四妹妹和四妹夫,要是去了周府,又叫表弟和表弟妹,四妹妹和四妹夫也同样为难,一会是三哥、三嫂,一会又成了表哥、表嫂,你们几个可别叫混了。”   周孝德和云归瑶双双脸红。   若胭含笑道,“这也不打紧,怎么称呼不是一家人?难道换个称呼,还生疏了不成?”   云归瑶酡红着脸,轻声细语的应道,“三嫂说的是。”   周孝德也跟着应和。   几人各自落座,笑闹又起,大喜当日,若胭未随迎亲队伍前往周家,只听云归暮说起闹洞房之事来,一对新人羞得抬不起头,   若胭忍不住多打量周孝德,难以想象这样脸皮薄的少年怎会做出暗通款曲这等不合礼俗的事情,莫非古今亦然,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会有一段克制不住的冲动?不过看他现在模样,像是收了心,新婚夫妻幸福甜蜜,只可惜了张小姐,成为礼俗的牺牲品。   猛又想起前些日子,秋分泄密,张氏拿住自己和云懿霆婚前私会之事羞辱,若胭回想当初,亦觉后怕,万幸秋分说出时,自己和云懿霆已经成亲,若是说在成亲前,自己说不准也成为另一个张小姐,为了顾全梅家的声誉,不得不“暴病身亡”了。   拿着云归瑶的洞房打趣了会,就开了席,依旧是男女分席。   云归暮侃侃而谈,眉飞色舞,笑声不断,美目流转,竟有种少见的少妇妩媚,若胭笑而不语,不紧不慢吃着东西,静静的将各人神色收入眼底,身边的云归雁眼神闪亮,包含期待与温柔,令若胭忍俊不禁,心说这妮子本来就为定亲而欢喜,如今看了云归瑶一脸的幸福,更是恨不得立刻出嫁。   何氏因为“岔气”之事,蔫了不少,低眉顺眼的陪着笑,只是时不时的朝若胭看一眼,那掩不住的恨意就刀一样的剜过来,若胭只做视而不见,泰然自若,心里却想道,终于不会再劝我喝酒了。   王氏依然在座,只是整个人都淡薄的仿佛透明,笑容端庄中流露出清凉与荒漠。   此后数日,若胭都惦记着王氏,打发初夏过去问候,却得知在云归瑶归宁的次日,她又上山去了,若胭闻讯,沉默了许久,长长叹息一声,对此无能为力,也许云懿霆说的对,与其在府里与云懿华相对煎熬,还不如避开得以宁静。   可是,凭什么要王氏舍弃永哥儿,孤身清修?就该让云懿华那个令人厌恶的花花公子去吃斋念佛。   世事如此不公平。   初夏一见若胭的神色,就知她又在愤世嫉俗,忙低声提醒,“三奶奶,各人有各人的宿命,您可别多想,三爷待您极好……”   “我知道,我哪里就怨上他了。”若胭会意,笑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多少红颜深情,最终抵不过凉薄岁月,我也不过是为他人不平叹息一声,却也帮不了更多,你说的对,既是宿命,自己亦无可奈何,旁人更是爱莫能助。”   “知道就好。”初夏笑嗔,“往后三奶奶可别再说这样颓兴的话,三爷听得多了,难保不会生气。”   “好啦,初夏,你都成老夫子啦。”若胭轻笑。    ☆、宿怨   不过,从那之后,若胭的确乖巧,再不忿忿于言,事实上,她也没有工夫管别人的长短了,晓蓉几个一天几趟的汇报为晓萱准备嫁妆的进度,某一天,琉璃巷子的院子重新刷了墙;某一天,木器坊已经做好两张桌子和八条凳子;某一天,绣鞋已经做了两双、衣裳做了三件……   若胭忙得不亦乐乎,丫头们也跟着团团转。   这天,晓蓉从外面回来,直奔若胭面前,嘻嘻笑道,“三奶奶,奴婢刚去了木器坊,瞧着那两只大柜子已经上了漆,再晾三五天就可以挪动了。”   若胭眼神一亮,想了想,索性把晓萱也叫了过来,道,“这些日子,东西置办得七七八八了,那些需要慢工细活的且不说,有好些是买的成品,我想着直接把东西送去琉璃巷子,左右那边也收拾妥当,放些东西进去,也增些喜庆,你看怎样?”   晓萱面色绯红,声细如蚊音,“奴婢都听三奶奶的。”   若胭点头,吩咐她们自去干活,心里也松口气,她这样安排,是为新房增添喜庆不假,也是为了低调的把嫁妆转移,免叫三太太得知了不悦,却不好让晓萱知晓。   丫头们且去,云懿霆又过来了,满面春风,唇角笑容轻柔,进门就带来一个大大的喜讯,“许明道过来了,家中祖父派了个老家人带着书信上京了。”   “那么,亲事算定下了?”若胭欣喜的问。   云懿霆点头,“嗯,如了那妮子的愿了,许明道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很快就会纳吉下聘。”   “我去告诉归雁。”若胭喜得大喊,跳起来就往外冲,却被他一把捞住,带进屋里去了,“放心,父亲自然会跟她说,何必你操这个心,你这几天为了晓萱,连我也丢开一边了,如今事情都安排下去,是否该安心陪我了?”   “我没有……没有……唔……”若胭反驳,没说出两个字就转为缠绵□□。   一觉醒来,暮色已临,屋子里一片朦胧,若胭软软的伸个懒腰,嘟囔着骂云懿霆,探首一摸,身边空空无人,不由的怔住,印象中他总会陪在旁边等自己醒来,而自己,必定会粘着他不放,两人嬉闹好一阵子才下床,这次倒是怪了。   困惑的穿衣下床,初夏进来服侍,若胭问,“三爷在家么?”   初夏答道,“三爷出门好一会了,并没说去哪里,只叮嘱奴婢好生守着三奶奶。”   真是奇怪!   若胭皱了皱眉,觉得腹中饥饿,就先吃了些东西,直到戌时将尽,仍不见云懿霆回来,心就不由提起,在屋里团团转,晓莲忽进来禀道,“三奶奶,主子有事,今夜不能回来了,请三奶奶早些安歇。”   自若胭离家归来数月,两人感情渐渐升温,重新回归新婚时的如漆似胶,除了去周家陪护老爷子,云懿霆从未有过夜不归宿,就算白天要去哪里,也必是明言相告,今天是怎么了?   若胭顿觉不安,忐忑一夜,辗转难眠。   如今,若胭不再疑心他用情不专,担忧的却是刀剑无眼,往日种种听闻也就罢了,半缘庵亲见刺客一幕,犹自心惊,他曾说,抓得一名刺客,逼问出另有隐伏,也就是说,随时有可能再受伏击。   恍恍惚惚的提了一夜的心,到次日凌晨,曙光薄透时,有极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若胭倏的坐了起来,颤声呼喊,“三爷?”   一条人影带着凉夜的气息转瞬闪至床前,将她拥在怀里,柔声责道,“怎么不睡?”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若胭扑在他胸前,双臂环住他脖子,闷闷的道,“我醒来不见你,等你一夜不归,音信全无,怎么安睡?”   云懿霆轻轻吻她,良久,低声道,“原以为很快就能回,后来又有事耽搁了,若胭,我……”   “受伤了?”若胭紧张的问。   “我岂会轻易受伤。”云懿霆宠溺的抚摸她脸颊,拉开她放下,哄道,“乖,天色尚早,睡吧。”   若胭不依,攀着不肯撒手,云懿霆心口一软,唇角含笑,顺势一并躺下。   “三爷,你是不是……”   躺下了,若胭却睡不着,依在他怀里,心头格外清明,迟疑半晌,终是忍不住轻问,问他是否依旧游走在刀锋之上。   云懿霆侧过身看她,背对着迷蒙的晨光,轮廓分明的脸上是一片深灰的阴影,使得整张脸看上去朦胧、柔和,唯有那双深邃明亮的眸子,如夜空中的星子,醒目、光泽流溢,只见他唇角微微翘起,呈现出一个温柔迷人的弧度,随后笑道,“我昨天去东宫了。”   这是解释?抑是宽怀?   可是若胭更忧心了,齐王如今已经稳坐东宫,其他的几个幼弟年纪都太小,在朝野毫无威望和人脉,他只需要继续保持他的“贤能”形象,不自毁长城,天下迟早在他掌心,如此胜券在握,还有何事要云懿霆整夜留在东宫商议?   他们又有什么密谋?   “是不是东宫内发现暗桩?”若胭试着问,或许赵乾的旧人已经潜入东宫,试图刺杀太子?自己脑细胞有限,能想到的就只是这些了。   云懿霆扬眉一扬,“暗桩?若胭,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个词?”   若胭顿觉心跳漏了一拍,结结巴巴的回道,“好像是听晓萱说的。”   云懿霆一怔,失笑,“这丫头感念你的好,如今是什么话都说。”   若胭紧张的全身一僵,生怕他找晓萱对质,却听他忽地笑了笑,转过话题,“不过,你说的不错,东宫内的确藏匿赵乾的旧人,他们明知赵乾已死,富贵难求,只是不甘心一败涂地,又怕赵乾登基后追杀,索性横了心,要除掉赵二。”   哈!竟被自己歪打正着!   若胭心底微喜,又问,“东宫侍卫都是吃闲饭的么?难不成还要你去给太子值夜?”   “云三会给他值夜?”云懿霆“嗤”的一声笑,转眼眸光一转,妖魅诱惑,低语如蛊,“我自然为你值夜。”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两个字,已是贴着她耳根,细舔细磨。   饶是天色未明,看不清通红的脸色,若胭也感觉火辣辣的烧,伸手将他推开,低恼,“好好的说着话,不许……不许……动手动脚。”怕他再得寸进尺,忙追问,“即是如此,你在那做什么?”   云懿霆笑吟吟的看她,虽没有饿狼扑食,也紧了紧胳膊,让两人贴得紧密无缝,“东宫侍卫巡防严密,况且我也早就安排了人随身保护赵二,一般人的确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防守不如进攻,我们做了些部署,请君入瓮。”   炎夏虽过,初秋仍热,紧贴着的身体,仅隔着轻薄纱衣,几乎能感觉到彼此肌肤的光滑,柔软与坚实、峰壑与平原的区别。   也好,清除干净,方得安心。   有一瞬间,若胭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冷硬了,竟然可以平静的认同“有些人不得不死”的道理,是近墨者黑,还是入乡随俗?归根究底,应该是自己这个异世的灵魂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这个身份了。   “那么,是否为太子清除了身边的隐患,三爷就可以全身而退了?”若胭激动的问,这才是关键所在。   “我曾承诺赵二,助他登基。”云懿霆沉穆凝神,缓缓点头,“如果计划无误,应该在数日之内,事情就会完结,往后,他的事,我再不过问。”   “太好了。”   若胭大喜,却也没忽略他话中透露的信息,“三爷为何承诺太子?”   “为了……报答他。”云懿霆微微皱眉。   “太子曾有恩于三爷?”   “嗯,救命之恩。”   云懿霆将下巴抵在她额前,轻缓的摩挲,细细感受那柔腻光滑的触觉,目光微沉,渐渐蒙上一层触不见底的烟雾,有深深压抑的往事在烟雾中沉浮、忽隐忽现,“娘去世的时候,父亲正征战在外,皇上随后便把我接进宫去,让我陪皇子们读书,父亲回来后,皇上在加封的圣旨中同时赐婚,父亲抗旨不从,皇上就以太后不舍为由把我扣在宫中,当时朝中不少人都认为云家触怒龙颜,必定难有前程,赵乾数次弄权,以太子身份想压,我若妄动,皇上势必迁怒于父亲,若非赵二相救,我当时就死在赵乾手中,我因此许诺,必倾尽全力助他。”   鲜衣怒马的背后原来是屈辱和忍耐,虚与委蛇的真相也只因承诺与宿怨。   周氏才刚去世,皇上就急于赐婚,毫无疑问,是为了牵制,据说和祥郡主只是皇族远支,原本没有封号,为了赐婚才封的“和祥”,因侯爷名为熙和,寓意“随和呈祥”,不知道和祥郡主当时是否明白皇上的真意,现在看来,她并不在意。   若胭的心沉沉的,像从里面生出一只手来,毫不留情的撕碎,再揉成一团,捏在手里,疼得快要疯掉,她抱着他,从来没有这么真切的感觉,她抱着的不是以前那个游荡于烟花柳巷的风流公子,也不是那个冷傲视他人性命如草芥的神秘人,他原来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自幼丧母,被权势拿捏,几乎丧生。   “这就难过了?”云懿霆轻轻一笑,捧起她的脸,捏了捏她的鼻子,心里柔软的不堪触摸,面上却若无其事的笑,甚至还有些戏谑,“小女人,好了,你知道就行了,过去的事情,已经没有意义了。”   若胭娇嗔似的低头,在他宽厚温润的掌心蹭了又蹭,带着些鼻音,问,“那三爷后来是怎么出宫的?”   “父亲遵从了圣意,我就出宫了,不过,仍需时常入宫伴读,此后每次父亲出征,我就长住宫中。”云懿霆笑了笑,“也得益于多年的伴读,我跟着皇子们学了不少东西,正统治国之学就不必说了,其他的,也都有所体会。”   云懿霆没有明说,若胭也猜得出来,想来很多阴谋诡道也都效仿宫廷。   大概侯爷也是为了云懿霆才屈服这门亲事把和祥郡主娶进门,却不知他是否清楚自己的儿子在宫中受过的委屈以及小小年纪就许下的承诺。   “外祖父他……”   “娘去世,对外祖父打击很大,当时就大病了一场。”云懿霆顺势将她脸颊掬在掌心,薄茧如细砂,温和而坚定,“皇上赐婚,就是为了防止周云两家同气连枝,才离间外祖父与父亲,使外祖父误会父亲薄情寡恩,确实,这个目的达到了,很长一段时间,外祖父都严禁父亲踏入周府半步。”   若胭默默无语,不再问了,朝廷为了平衡时局,会主动介入,做出赐婚、拆散之事,不足为奇,历朝历代都会出现,只是没想到,自己身边就会存有例子,不过,看起来,皇上这一招效果不太好,起码,效果不长久,如今周府与云府看不上的确不太亲近,除了云家兄妹时而往返,侯爷很少登门,但是,当周老爷子病重,侯爷依旧夜夜榻前伺候,而且,周二爷和云归瑶还订了亲,这两家,仍没有如皇上的愿呢。    ☆、熏香   许家倒也迅速,没两天就将纳采、问名、纳吉俱已走完,若胭再想不到的是,云大老爷竟然自请为媒,说是,“明道是我门生,雁儿是我侄女,这媒人自然是我最合适不可了。”   侯爷也连赞,“再好不过了。”   若胭得知后,也笑道,“果然是姻缘天定,连媒人都这般现成,不必请外人,一家子就说妥了。”   云懿霆逗她,“何老太君是大姐夫祖母,大伯母的嫡母,你嫌弃不成?”   若胭心知他这是故意揶揄自己,顿然红脸,两腮生霞,嗔道,“这样天大的面子,我怎敢嫌弃,更何况……”   “嗯,更何况,还是父亲亲自登门纳采。”云懿霆笑,接着又伏在她耳后低笑,“我原本是准备自己去的,只因有事耽搁,不能赶回京,恐你着急生气,临行前托付父亲,若是我回不来,务必亲往,不许你有被轻视之心,可惜你还是拒绝了,若非我及时赶回,怕是这媳妇便娶不上了。”   “胡说。谁听你这些。”若胭尴尬的推他,回想自己当众拒亲,云懿霆恰好回京,一路追到和晟宝莊,几句话就摧毁自己心中长城,感慨酸甜自知。   接下来的几天,若胭越发的忙了,不仅是晓萱的嫁妆,云归雁和许明道的亲事定下来,也让她极为兴奋,既要准备给小姑子兼闺蜜的添箱,又要准备给表哥的贺礼,更重要的一件大事就是充当知心姐姐,为云归雁缓解婚前忧虑症,云归雁这妮子自从订了亲,整个人都傻了,从早到晚的粘着若胭,除了一次次的试穿繁琐累赘的淑女衣裙,羞涩、忐忑的把自己装扮成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连言行举止都努力轻柔,紧张兮兮的询问若胭哪里做得不够完美。   若胭叹而笑,“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白痴,这话用在你身上,再恰当不过了,归雁,你原本的率性无束就最最好了,不必做任何改变。”   “唉,你说的对,我以前从未想到会为一个人改变,如今才知,只要他喜欢,变成怎样都心甘情愿。”云归雁提着金丝累绣、五彩花开的长裙,将长得垂到地上的裙摆提起,挨着若胭坐下,靠在她肩头,拧着眉头笑,“若胭,其实我也想让佟大娘教教我,我要是也和明玉一样,学得举手投足都风姿优美,他是不是就更喜欢了?”   若胭听罢,扶额而笑,“还是罢了,表哥从认识你到提亲已有半年,这期间你举止性情如何,表哥都看在眼里,他喜欢的正是你这般无拘无束、纯真自然,你若变了,反而不妙,归雁,听我一言,你还是做回自己,保证表哥对你死心塌地。”   “果真?”云归雁眼睛一亮。   若胭看她,啼笑皆非,“自然。”   送走云归雁,几个丫头都围过来,七嘴八舌的说起云归雁,一个个的笑开怀,晓蓉忽叹,“六小姐出嫁,晓蔓她们必是都跟了去,那往后要见面却是难了。”   晓蓉和晓蔓性格相近,感情最是要好,平时里只要得了闲就凑到一处,你来我往,也都随意。   迎春突然插话,“这也不难,让六姑爷也住到府里就是了,你看三姑爷回京后,不就一直住在府里吗?”   晓蓉一想,大喜,“你说的很是,六姑爷在京州没有置府邸,侯爷这么疼爱六小姐,必定舍不得六小姐住到古井胡同里去,少不得让六姑爷搬进来,还住在雁徊楼,如此大家依旧在一起,岂不是好?”   大家就笑起来,若胭心中一动,也思考起这个问题,三姑爷谢斐然年初回京述职,随后留京补缺,半年来夫妻俩就住在三房的园子里,许明道要是也住进来,并没有惹人指点之处,何况侯爷视云归雁如掌上明珠,也必定不肯宝贝女儿屈居租赁小院,唯有一点,许明道要是进府,怎会留明玉一个独居在外,也必定接进来,然她一个闺阁女子,随兄寄居岳家,起居、出入不便,恐怕还会传来闲言碎语。   许明道为妹妹着想,虑及这一点,未必愿意。   若胭略想,便让初夏过去古井胡同探问,“你也不必明问婚房安排,只说我得知了亲事定下,特让你过去祝贺,有甚需要之处,尽管开口。”   “奴婢知晓。”初夏笑道,自去库房收拾礼品。   初夏既去,晓蓉也乐颠乐颠的跑去雁徊楼找晓蔓了,迎春看着眼巴巴的也想去,若胭一挥手,让她同去罢。   却见两人前脚刚走,晓莲又进来禀道,“三奶奶,霁景轩的一个小丫头来了。”   若胭略一迟疑,让她领进来,是个陌生的小丫头。   两天前,和祥郡主招来人伢子,亲自挑选了二十几个新丫头,大刀阔斧的把霁景轩的丫头都换了,只香棋还留着,说是“毕竟跟着大奶奶从何家过来的,带着亲家母的三分颜面,我便留下来,依旧放在霁景轩,往日后谨言慎为。”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必是新买的了。   到底是和祥郡主亲自选拨出来的,伶俐乖巧,一见若胭就辨明身份,纳头就拜,“三奶奶,大奶奶让奴婢来请三奶奶,说是前儿个身体不适,多亏了三奶奶及时请医,故而特地请三奶奶赏脸,过去喝杯清茶。”   喝茶?莫不是还是上次那杯神秘可疑的茶?   若胭心中冷笑,慢悠悠的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大奶奶,身体不适呢,就应该多休息、少思少虑,于大夫不是叮嘱过,有身子的人不宜喝茶,我便心领你们大奶奶的好意了,这茶嘛,就不必喝了,等我那小侄儿生下来,再一并喝喜酒不迟。”   小丫头便磕头应诺,垂头退出。   若胭心忖,这何氏越发的不知收敛了,屡屡害人,屡屡失败受训,却不知悔改,反而越挫越勇,这也是个奇人了。   转不一会,霁景轩又有人来,仍是那个小丫头,这回却不是空手,手捧着一个缠枝花布包,行礼道,“大奶奶说,既然三奶奶体恤,往后再叙不迟,昨儿大奶奶整理库中布料,想给腹中小主子准备做衣裳,翻出一匹好缎子,心想三奶奶要是裁做裙子,穿上必定好看,特叫奴婢送来,还请三奶奶收下。”说着话儿,恭恭敬敬的将布包举过头顶,送到若胭面前。   “倒是个会说话的丫头,既如此,我便收下了,你回头代我向你们大奶奶致谢。”   若胭微微笑,接过布包,让晓莲送出去,晓萱谨慎的打开布包,里面果然放着一匹浅粉色绫罗,金银双丝勾嵌,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又将绫罗抖开来,霎时间,大厅里光彩流溢,金色和银色的光芒闪闪耀眼,与柔和温婉的浅粉色映衬着,整个屋子里都满是温软、鲜嫩的光华。   晓萱笑道,“这缎子的确不错,三奶奶,您试试。”   若胭笑着上前,却觉一股幽香丝丝入鼻,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三奶奶,您可是着凉了?”晓萱问,将缎子在若胭上比了比。   “无妨。”若胭暗自皱眉,心知这是缎子熏了香,晓萱不知内情,自己也不愿扫她的兴,吸了吸鼻子,笑着吩咐,“好了,收起来吧,等明年开春,再看看做个裙子。”   晓萱知晓她如今在孝期,做了这样鲜艳的裙子也不会穿,依言收下去。   若胭回房,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痒的难受,猛又想起很久以前,何氏也送来一匹素锦,心中微动,立时追去库房,恰好见晓萱从里面出来,正欲上锁,两人复重新入内。   若胭问,“晓萱,我记得年前,大奶奶也送来一匹素锦,放在哪里?”   “是的,三奶奶您看,就在这里,奴婢将刚才的缎子也放在一起了。”   晓萱笑着引她过去,打开一个箱子,将两匹布都捧出来。   一股浓郁的熏香气扑鼻而来,刺激得若胭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最后忍不住咳嗽起来。   晓萱大骇,忙弃了布就为若胭抚背,扶她出门,端来清茶,看她喝下后慢慢好些,才缓舒一口气,犹自惊问,“三奶奶怎么反应这么大?奴婢倒是没觉察出布上有什么毒或异味?反而有种淡淡的香味,极是好闻,莫不是……三奶奶对熏香过敏?”   若胭苦笑,“是。”   晓萱大变脸色,惶惶跪倒,“三奶奶赎罪,奴婢不知,奴婢该死。”   “你这是作甚?”若胭笑着将她拉起,“我从未对你说过,怎么怪的你?”   “那……?”晓萱脸色难看之极,目光沉郁带疑,“那,大奶奶知晓?”   若胭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登门霁景轩,身边只带着迎春,那时何氏拿出一大盒香料,自己也是反应甚大,当场表示对香料过敏,最闻不得熏香,此事过去已久,要不是这两次送布料来,自己险些忘记,如今回思,难保何氏是将自己这个特点记住了。   是啊,寻常人以布料为礼的也多了,只是,谁会特意在布料上熏香后再送?   这般刻意,不似无知!   晓萱面色已显怒容,“三奶奶且先休息片刻,奴婢这就拿着布料去找二夫人。”扭身就走。   若胭拉住,“不急,此事也不过是我猜疑,并无证据,不可冒然问罪,你先……”说着已觉手上微痒,忍不住挠擦,低头一看,双手背已隐隐生出红色斑点,暗叹,恼人的伤害真是无孔不入,何氏,我本与你无怨无仇,你却一再相欺,可别怪我不再相让。   “三奶奶,您的手……”晓萱惊呼。   若胭摇头,“无妨,你先去打盆温水来。”   晓萱不再多言,飞快的去端来温水,若胭放入双手,轻轻搓洗,擦拭干净,抹上止痒药膏。   “奴婢去请主子回来。”   若胭阻止,“三爷去探望周老爷子了,你不可去说,不过一桩小事,何必大惊小怪。”   过不多时,晓蓉回来,见若胭手上已稀稀疏疏的冒出殷红的小痘,大吃一惊,拉住晓萱质问,“我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工夫,三奶奶就这样了?你怎样伺候的三奶奶?”   晓萱遂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闷闷的道,“这确实是我大意了,等主子回来,我自当请罪。”   若胭就笑,“请什么罪?别胡说,我没定你的罪,三爷还要罚你不成?晓蓉,你也不可多言,你手臂上的伤疤都能消除,我这几个痘痘还能留下疤痕么?”   晓蓉手上伤口愈合后,这连日来都抹着若胭给的清颜膏,效果极好,不出数日,已见疤痕淡了许多,故而对她又多几分感谢。   到日落时分,云懿霆归来,晓萱和晓蓉双□□快迎出,急于禀报事由,云懿霆面色一凝,心中已生疑,晓蓉定性不够也罢,晓萱素来是冷静不乱的,尚未听两人说完,已经沉下了脸,闪身就进了屋,目光急切的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三爷。”若胭欢笑的扑上来,攀上他的脖子。   云懿霆见她灵动如旧,一颗心缓缓落下,目光在她脸上细细的打量,正要说话,却见晓莲在门外禀道,“主子,太子殿下请你速往,刻不容缓。”   云懿霆面色顿变,眼睛微微眯起。   若胭也白了脸,虽不知究竟何事,但可以肯定,绝非好事。    ☆、异象   “若胭,你在家等我,我会尽快回来。”云懿霆尽可能的舒缓语气。   可若胭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事关重大,是认识他一年多以来,从未有过的凝重,蓦地,心就狠狠的揪成一团,慌到颤栗,一张嘴,话就脱口而出,“三爷,此去有危险。”   云懿霆闻言一滞,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让若胭害怕,随即笑容轻松,“放心,没有危险。”   “那,何时回来?”若胭固执的追问,“我一定等到你回来才睡觉。”   “若胭乖,你先睡,我估计今晚回不了,明天……或者后天,我肯定回来。”云懿霆略作沉吟,答道。   若胭的心沉入谷底,许是在他身边已久,坚信他绝不会无故滞留,又或者熟知他那些不为人知却又危险重重的行为,才越发的认定这一次必定不同寻常,同在京州,却要两、三日不能归家,太子究竟出了什么事?或者,出事的不是太子,而是……   若胭紧紧攀住他,心跳的快要从嗓子里吐出来,心慌到整个人都颤抖无力,却是坚定的与他对视,目光灼灼,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道,“三爷,我现在不问你去做什么,也无法阻拦你,但是,你记得,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云懿霆目光一沉,迅速回答,“自然,你在这里,我定然回来。”拍拍她的脸,要走。   “晓萱,你们几个务必保护好三奶奶,在我回来之前,不得让三奶奶离开瑾之半步。”   “是,主子。”三人齐刷刷的谨声应答。   为什么要限制我的行动?出了什么事?   若胭仓皇的飞速转动脑子,一个若隐若现的念头在脑海中渐渐成形,虽不真切,然散发出让她惊惶的威力。   “我告诉你,女子在出嫁时,母亲都会在嫁妆里放一件东西。”   若胭骤然拉住他,从身后抱住他的腰,时光依稀回到一年前的那个深夜,如果当初自己无动于衷,他就会从此消失在自己生命中,两人再无交集,是自己不顾一切的将他留下,此刻,亦如当日,怕极了他就这么走出去,再也回不来。   将脸贴着他后背,十指紧扣环住他的腰,恐惧的寒意从心里如藤蔓般疯狂生长,瞬间就缠绕得无法呼吸,若胭贪婪的闻他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重重的道,“白绫!每个女子嫁妆里都有白绫,三爷,你该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你敢不回来,我就……”   “若胭!”云懿霆立即截住她的话,回身将她娇小颤栗的身体拥在怀里,深情吻上,缠绵片刻,肃容道,“不许胡思乱想,安下心来,记住我的承诺,我必定回来。”语毕,转身而去。   没有了他的拥抱,若胭霎时间觉得整个世界都空了,身子虚软的晃了晃,晓萱敏捷的上前搀住,忧心道,“三奶奶,您要不上床躺会儿?”   “不用了,晓萱。”若胭无力的摇头,忽地想起一人,眼睛顿然亮光乍起,急促的推晓萱,“你速去存寿堂打听二夫人的动静,若是有侯爷的消息最好。”   晓萱不愧是跟着云懿霆身边的,立即明白若胭的意思,闪身就出去了。   正巧初夏进来,乍一眼看若胭一脸苍白,唬了一跳,急声问,“三奶奶这是为何?莫不出了什么事?”   “无事。”若胭阖眼揉太阳穴,不知为何,一种不妙的感觉始终纠缠不去,激得她太阳穴突突的疼痛。   初夏却眼尖的看到她手背的点点红斑,尖叫,“三奶奶您的手怎么了?”   晓蓉将何氏送缎子之事简短说一遍,初夏大怒,“大奶奶实在过分,此举分明有意为之,这般三番两次的陷害,着实不可忍受,等三爷回来,必要细诉,请三爷做主。”   晓蓉正欲解释云懿霆刚走,若胭止住,笑道,“好了,三爷今儿不回,等他回来,再说不迟。”   这话说的模糊,初夏只当是云懿霆去周府陪老爷子,今夜要陪夜才不回,因此不好再说,只忿忿不已,若胭忙问起古井胡同之事,初夏回道,“蜀中许老爷子派了个老管家进京,带了不少票据,说是为表少爷置办房产和聘礼的,奴婢到古井胡同的时候,大娘正在和表小姐商议此事。”   “如此说,许家是准备在京州买个院子成亲了。”若胭心道,临时买地盖房子是来不及了,找个现成的倒也省事,总比在云家成亲要好,转又略觉歉意,佟大娘在琉璃巷子本是有个小院,只是已经许诺了给晓萱和丁铭,要不然,好好收拾了,也可让许明道和云归雁临时安身。   初夏看出若胭的心思,当着晓蓉的面不好拿晓萱做比较,只笑着解惑,“佟大娘还说呢,古井胡同的小院太狭小,又处在民居僻巷,只怕侯爷心疼六小姐,不忍委屈了,要不然,只管在古井胡同住着便是,左右她自己孑然一身,留在明玉小姐身边,或是三奶奶这里,都可以的。”   若胭听罢,果然释然,也笑起来,“我们这几个都是承了大娘的大恩了,大娘每日里尽心教导不说,连家财都尽散了,这样的大恩,往后还怕无人养老吗?不拘跟着谁,都必是当成尊堂一样敬奉着。”   “可不是嘛,三奶奶孝顺便不说了,奴婢看表少爷和表小姐也都是知恩图报的。”   初夏笑,“依奴婢说,既然许老爷子都已安排好,给表少爷另买个宅子也好,六小姐出嫁,嫁妆也不知多少,跟着的丫头、婆子少说也得十几个吧,古井胡同委实住不下那么多人。”   若胭点头,既知许家有了计划,便不再操心,一心只挂念着云懿霆,让初夏下去休息,自己依旧在屋里转来转去。   不一会,晓萱匆匆回来,禀道,“侯爷不在府里,听彤荷说,侯爷一早去了军营,至今未归。”   侯爷自从班师回朝,一个多月来,确是少在家中,日夜守在军营练兵布防,连云归宇过来几次,也抱怨说,罗如松近来也是格外忙碌。   罗如松?罗如松?   若胭脑中灵光一闪,不对,罗如松是禁军指挥使,手下羽林职在守护宫廷,与侯爷所辖军队又不一样,除非大事,不过日复一日的巡逻罢了,他有什么可忙的?   若胭茫茫然的想着,忽地一个念头拔起,如一束烟花“嗖”的一声窜上高空,“嘭”的炸开,七彩绚烂的光焰中,有个真相缓缓浮出。   真的要出大事了。   若胭呐呐低语,随即吩咐道,“晓萱,你再去盯着二夫人,看她有什么动静。让晓莲即刻赶去军营,隐蔽找到侯爷,告诉他,太子已经让三爷进宫了。”   “如果侯爷不在军营?”晓萱问。   若胭一滞,心口微沉,低讷,“如果不在,更说明事情如我所料,直接回来吧。”   晓萱点头,让晓蓉仔细守着若胭,即出门去。   不过片刻,晓萱折回,带回一个消息,“奴婢见着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从存寿堂出来,匆匆离去,奴婢向彤荷打听缘由,彤荷不肯回答,只说,二夫人此刻在屋里和大夫人说话。”   看来是自己所料不差,宫里出事了。   “陪我去存寿堂。”若胭站起来,那个宫女必定是宸妃娘娘派来报信的。   晓萱阻止,“主子有令,三奶奶不得出瑾之。三奶奶要是有什么吩咐,尽可以让奴婢去办。”   “我想亲自问问母亲……”若胭哪里坐得住,既然自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云懿霆的处境就更危险,不,不止云懿霆,侯爷、宸妃娘娘,甚至整个云家,都难说将来。   蓦地想到半年前,赵乾被俘,云懿霆急速潜往,两人远在边塞,生死难料,云家也是风雨飘零。   不过半年,同样的境况要重新再来一遍吗?   晓萱堵住去路,目光坚定,“不行,三奶奶有任何话,都可以交代奴婢去问,何况,二夫人会回答三奶奶什么有用的话?”   若胭怔住,是啊,当初云懿霆瞒着自己北上,两个多月音讯全无,那样的煎熬苦痛,和祥郡主一心只为侯爷,无半点心思在儿子身上,何曾给个自己一句有意义的回答?更可恨的是,她为了侯爷一丝生存的希望,几次设计要逼云懿霆去死,这一次,她又怎么可能说真话?   “罢了,你说的对,我去问她做什么。”   若胭复缓缓坐下,“你再去打听,二夫人倒罢了,你多盯着些大夫人的动静,宸妃娘娘在宫里,那是她亲生的女儿,她一定不会置之不顾。”   和祥郡主本是皇室远宗之亲,家人父母俱在千里之外,是皇上为了制约侯爷,将她接到京州,赐以“和祥”封号,其家中父兄无一携带高升,依旧留守原地,因此,这个所谓的郡主只是皇上为了联姻而为,并无强大的家势背景,只是挂了个空名。   这样的郡主,在面对朝廷的风雨变换时,没有娘家扶持,却也无需顾忌娘家,侯爷便是她唯一的支柱,只要侯爷和一双儿女安好,一切安好。   大夫人又不同,大夫人出身罗家,世代名门,功勋累铸,一家子父兄子侄俱为高官重臣,当初的侄女罗似薇是二皇子妃,如今成了太子妃,这也不提,她嫁到云家,又是一门忠烈,长女更是入宫伴驾,可谓一家子荣辱兴衰都与皇室紧密相连。   官,可以不做,归田便罢。   宸妃娘娘,却如何是好?   因此,宫中有任何异常,大夫人都会即刻做出应对。   晓萱离去后,晓蓉寸步不离的守着若胭。   此时暮□□临,屋里已是朦胧一片,将若胭的心笼罩的越发沉暗。   晓蓉要拉上窗帘,若胭不让,留着些屋外残余的光线透进来也好,总能见着些光亮,若是连窗帘也合上,必定更暗了,若胭觉得自己被禁锢在一方于世隔绝的房中,目不能视,只能焦急不安的等着答案。   烛光亮起,一点,又一点。晓蓉不知点了多少支蜡,遍布各个角落,将整个屋子都照的通亮,虽仍是空荡,总算有些橘色的暖光。   暖光下,若胭白腻如瓷的脸庞、衣领半遮半掩的雪颈、素面无饰的宽大衣袖下露出的半截手背上,不知何时冒出越来越多的红点,在橘色的光线下,将原本的冰肌玉骨衬托的别样妖冶心惊。   “三奶奶,这可如何是好?”初夏着急的蹙眉,转身出去,端进来一盆温水,浸着一块帕子,提起来,拧到半干,小心的帮她覆在红点上,晓萱则早就将药膏送上前。   若胭垂眸看了眼双手,这一下午满心里都装着云懿霆,竟忘了这回事,现下被温水一敷,才觉得奇痒难忍,不自觉的挠痒,又被初夏拦住,嗔道,“可不能挠,若是破了皮,留下疤痕怎么办?”晓萱立即将药膏擦上,清凉滋润,立时便觉得不那么痒了。   若胭笑了笑,换了平时,少不得打趣两句,如今却没心思,依旧拢了袖,“去看看六小姐,不要惊动她们,确认安好就行。”   晓萱继续在她脸上抹来抹去,初夏睁大眼守在一边,晓蓉应声而出,片刻即回,答是,“一切如旧,看情景,六小姐并不知情。”   “如此更好。”若胭放下心,知道侯爷和云懿霆是有许多事瞒着云归雁。   晓萱又回来了,这次的消息越发的惊人,“奴婢听到了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对话,大夫人要马上进宫,说是陪在宸妃娘娘身边,说罢,大夫人匆匆走了。”   初夏闻讯进来,追问缘由,晓萱也不避她,遂将云懿霆离家和存寿堂之事一一说出,几人都沉默下来,空气中缓缓流动着紧张压抑的气氛。   晚膳是晓蓉做的,简单清淡,可若胭毫无食欲,勉强喝了几口汤,连内室也不回,就坐在大厅,翘首等着晓莲归来。   军营在城外,即便晓莲轻功卓绝,也非一时半刻可以往返,只等到天已黑透,才见晓莲一身是汗的进来,不等若胭问,主动低声道,“侯爷不在军营,奴婢却听到副将和参军说话,侯爷是下午被一封密信急召离开,临去时,让副将即刻整顿兵马,听讯而动。”   “何讯?”若胭问。   晓莲摇头,“不知,奴婢潜在账顶,听了许久,不见他们明示,不过,奴婢趁天色昏暗,巡探了军营,的确见有部署的迹象。”   “我知道了。”   若胭重重的喘口气,差点从椅子上软绵滑下。   一切的迹象表明,要变天了。   难道是太子要弑君登基?   这,未免过于心急了。 ☆、夜袭   “晓莲,晓萱,我要你们俩潜去东宫,跟在三爷身边保护他,你们可做得到?”   若胭目光坚定,语气沉凝,听说晓莲的功夫是六个丫头中最好的,晓萱也不差,有两个帮手在他身边,总要好些,即使自己依然不知他要做什么,可是,只要是冒险的事,自己就做不到平静的等待结果。   晓萱当即跪下,“三奶奶,奴婢哪里也不去,只守着三奶奶。”   晓莲亦迟疑,“主子有吩咐,奴婢必须守护三奶奶。”   “若是三爷有失,你们守着我有何意义?”   “这……”晓莲眉尖一动,垂首不语。   若胭叹道,“你们都忘了当初三爷北上救赵乾一事了么?你们守着我,不如去帮助三爷,他才是我活着的希望。”   “可是……”   晓萱终是一咬牙,说出来真相,“三奶奶,奴婢实说,早在三奶奶为进门之前,主子就对奴婢几个下了死命,往后,不论发生任何事,不论主子生死,必须护住三奶奶平安,若是……若是主子有意外,就即刻带三奶奶离京……”   若胭只觉得脑袋嘭的就炸开了,眼前一黑,就跌入无边无际的深渊。   是感动,还是心疼?若胭已经分辨不出,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醒来的,只听到耳边一片惊呼和急促的脚步声,吵得耳朵都聋了,脑子里嗡嗡的响,整个世界都杂乱不堪,若胭却还是在恢复意识的第一瞬间就想起晕倒前的事。   云懿霆,他怎么了?   倏的一弹身就坐起来,若胭急慌慌的四下张望,倒将围在床边的几个丫头都唬一大跳,初夏抹着泪就哭,“三奶奶醒了,三奶奶醒了。”   几人都唏嘘,苦笑之声纷纷。   “晓莲,晓萱,你们俩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们去找三爷吗?”若胭一看见她们俩就急了。   晓萱垂首解释,“三奶奶晕倒,奴婢不能离开,三奶奶,主子有令……”   “现在是我有令!令你们俩即刻过去!”若胭大喝,尽褪往日和蔼与亲近,变成暴怒和忿怨。   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   晓萱到底沉稳机变,朝晓莲使了个眼色,“晓莲,你速去主子身边,我和晓蓉在这里陪着三奶奶,请主子放心,晓萱以命相担,绝不有失。”   晓莲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疾步而出。   “晓萱……”若胭还想说话,晓萱止住,神色凝重,道,“三奶奶,奴婢委实不能再走开了,主子行事,必定周全,早已在东宫和内廷安插人手,三奶奶只管宽心,主子绝对万无一失。”   若胭心中空空沉沉的,软靠在床头,怆然道,“他是你们的主子,你自然觉得他神一样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能布置得无懈可击,纵然深陷再危险的境地,也可全身而退,既然如此,又何必早早的安排好后事?”   晓萱沉默片刻,声音里带了些悲凉,“三奶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使主子心思慎密、武艺高强,但是,既然走的是这刀剑舔血的路,就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主子如此,我等皆如此,我们跟随主子,能过这些年的安稳日子,已是知足,纵然如此,也都是将遗言早就立下,准备随时赴死。”   若胭忽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历经两世,所谓的被亲人抛弃、羞辱、自卑、伤害,在这番话面前,都不堪一提,那些上辈子在小说中、电视剧中看一眼过过瘾、只觉得“沧海一声笑,江湖任我行”是件多么畅快淋漓的事,尤其影视剧中将杀手这个职业渲染得尽其神秘与魅力,时值今生,自己阴差阳错嫁给云懿霆,看他周旋于朝中诡橘和江湖血腥中,才深切感知,每天过着杀人与被杀、害人与被害的生活,一点也不神秘与有魅力。   尤其,当你爱上那个一身血腥的人,这样的日子,更是刀割一样的疼。   他说,“记住我的承诺,我必定回来。”   他还说,“如果计划无误,应该在数日之内,事情就会完结,往后,他的事,我再不过问。”   若胭安慰自己,再等一等,只要过了这一关,以后就是平静宁和的生活了,他的承诺,从来没有失信过。   ——可是,他这话……什么意思?莫非,他早就知道今天会有事?今天的事就是那日他与太子的计划吗?   若胭心狂跳不止,掌心渗出冰凉的汗水。   “三奶奶请歇息片刻,明日,必有消息传来。”晓萱劝道。   若胭摇头,“还是清醒的等着吧。”   晓萱和晓蓉对视,神色有明显不安,然后扯了扯初夏的衣袖,低声道,“你回屋去睡,看好迎春,不要出门。”   “不,我就在这里陪着三奶奶。”初夏在一旁早将事情弄清楚,虽猜不出今天究竟出了什么大事,也知道事关重大,不能离开。   晓萱便没再坚持,朝晓蓉使个眼色,晓蓉会意,点头走了出去。   屋子里三人静坐无语,烛光沉默相伴,红泪轻滑,在托盘上又凝固出一滩红泥。   更深夜重,静籁无声。   忽地,有什么尖利的声音破空而来,似从遥远的天际坠落流星,唰的降落到瑾之的庭院,若胭的心就像被一根丝如头发的丝线猛地牵动,提到了嗓子眼,紧接着,有什么相撞声沉闷而短促的响动,瞬间又消失了。   接着,有个陌生而阴桀的男音冷笑,“云三爷的丫头果然了得。”   “你知道就好。”晓蓉的声音,冷冽之极。   那男音嘎嘎直笑,“不过,就凭你这小丫头也拦得住我?云三爷未免太小看我们了,都说云三爷对妻子爱若至宝,我要是将他的宝贝妻子拿住,不知他肯不肯以命换命呢?”   若胭浑身一抖,寒意从心底涌上,十指紧攥住被子,自己不怕死,只怕连累云懿霆,如果被此人掳去,还不如一死了之。   初夏握住她冰凉的手,可是她的手,也同样冰凉而颤栗。   却又听另一个嘶哑的男音连声怪笑,“以命换命是便宜了云三爷,他手上的血光用一条命可不够换的,我倒是听说他娶得这个妻子生的貌若天仙,要不然也不能让他痴迷颠倒,今夜抓住,必定要好好尝尝云三爷女人的滋味,要是让云三爷亲耳听着他女人的□□喊叫,岂不有趣?”   两人一齐笑起来,笑声虽是压低,秋夜静谧之中听来,更是毛骨悚然。   若胭又羞又怒,全身颤栗,一掀被子,恨不得要找把菜刀冲出去将那口出污秽的两人砍成肉泥。   初夏死死的抱住,泪流满面,低低的哭求,“三奶奶,不可冲动,您要是这么出去,岂不是送入虎口。”   若胭哆哆嗦嗦的坐在床上,没有再坚持,初夏说的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出去做什么?   忽闻晓蓉怒喝一声“无耻”,转瞬,刀剑争鸣之声响起,叮叮当当不绝于耳,而且,敌人似乎越来越多,若胭看晓萱一动不动的背向立在床前,丝毫没有出去相助之意,担心晓蓉一人力战众人,恐怕力竭不敌,想到她手臂伤口才愈,越发不忍,低唤晓萱,“你去帮晓蓉。”   “三奶奶身边不能没人,奴婢拼死护住三奶奶。”晓萱头也不回,沉声低语,声音微有异样,仍沉稳。   “可是晓蓉……”若胭心疼。   烛光下,晓萱身形微晃,瞬间挺直,淡淡的道,“生死有命,这是她的职责。”   若胭难受的心拧成一团,还要再说话,忽然“嘭”的一声,有人破门而入,闪电般已欺身床前,竟不止一人,而是两人,蒙着面,露出两只野兽般骇人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若胭,其中一人嘿笑咂嘴,“果然好颜色,就在云三爷的床上搂着他的女人爽快一把,这辈子也值了。”   话音未落,已见寒光闪过,久立不动的晓萱骤然而动,冷芒从蒙面人身前横过,血光随之划出一道弧线,闷哼紧接着响起,其中一个蒙面人连连后退,怒视晓萱,“想不到这里还藏着个狠角色。”   晓萱却不等他继续说完,身形连闪,追杀得对方只顾防守,毫无反抗之力,另一人见同伴失利,纵身赶来,两人将晓萱夹在中间,堪堪打成平手。   若胭和初夏抿紧了唇,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混斗的场面,害怕到极点后,反而冷静下来,境况已然如此,已容不得多想,生死都在天命,如果晓萱战败,自己就抢先自尽,也绝不肯落在恶人手中被侮辱、或用于要挟云懿霆。   不动声色的伸手,摸到发间的素簪,紧攥在手中。   却在她暗暗拿定主意之际,晓萱与两人打斗正酣、胜负难料,忽闻庭院中传来晓蓉忍痛低呼,接着,又一条人影冲了进来,看了眼打斗的三人,也不上前帮助,直奔床前,初夏起身相护,却被那人伸手拨开,大手一抓,已伸向若胭。   若胭暗叫不好,如今谁也救不得自己,死期到了,将心一横,抬手就扎自己喉间。   “想死?”   那人却阴恻恻的冷笑声,弹指击在若胭手上,簪子随之落地,于此同时,那人一把扣住若胭手臂,就拖下了床。   “三奶奶。”   晓萱和初夏同时大呼,初夏被推得撞在桌子角,立时眼冒金星,痛得龇牙咧嘴的爬过来,晓萱欲过来相救,却被两人缠的不能脱身。   若胭心知此时谁也帮不上自己,若是被人带离瑾之,必定再无生路,突然猛地抬另一只未被制住的手,一拳击向那人面门,记忆中,大学老师教过的几招应急防身术此刻派上了用场,这一拳,若胭是拼尽了全力,又准、又快、又狠,命悬一线,只能一搏。   那人显然也没料到一个弱女子会突然袭击自己,而且下手利落,虽然反应过来,到底慢了一瞬,这一拳擦着他下巴而过,堪堪挨上半个拳头。   若胭虽无内力,但是用了全力,挨这一下,也有些吃痛。   那人似是恼了,眼睛一眯,出手如电,将若胭双手扣紧,并掐住她喉咙,低声骂道,“好个泼辣的娘们,和云三爷一样,心狠手辣……”   话未落音,忽觉档口剧痛,只见若胭已经抬膝猛撞,顿觉痛得难忍,不由的松手捂住,若胭趁机脱身,拉起初夏就往后门躲。   那人恼羞成怒,骂了句“奶奶的,竟被一个娘们暗算,奇耻大辱,我今儿非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脚踢开初夏,扑过来就把若胭拉住,一个旋身就摁在桌子上,冷笑道,“臭娘们,老子先玩了你再去杀云三爷。”伸手就来扯她腰带。   若胭咬紧了牙,心知再逃不走了,怎肯被他侮辱,眼泪扑扑的往下落,一边竭力挣扎,一边头往后仰,试图撞桌子死算了。   那人却已看出她心思,双腿将她压住,一手钳住她双腕,一手揪住她头发不许乱动,阴森森的笑道,“云三爷在娶你之前,不知和多少女人鬼混,你就陪我一次,又有何妨?”   绝望如海潮般倾覆而至,若胭觉得自己坠落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崖底绝境,如果自己真的清白不保,云懿霆就算回来,又怎么相见?   有一只手,粗暴的按在自己腰上,像刀一样贯穿自己的身体,若胭绝望的闭上眼睛。   忽闻一声闷哼,腰间一松,随后,身体得到释放,有人冲了过来,也有人沉重的倒地。   院子里,似乎更乱了。   若胭身体一软,坐在地上,惊恐的睁开眼。   “三奶奶。”晓萱扑过来,哆嗦着把她扶起。   惨叫声,接二连三。   有两人奔了过来,单膝跪在她面前,垂首自责,“属下来迟,让三奶奶受惊。”   熟悉的声音,让若胭稳了稳心神,颤抖着辨认出其中一人是丁铭,另一人……似乎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来。   “属下霍岩,拜见三奶奶。”那人主动报上名字,扭头见初夏昏昏欲坠,立即上前扶住,紧张的低唤,“初夏姑娘,初夏姑娘。”   唉,原来是他!那个从边城快马加鞭送来云懿霆消息的人!   若胭松了口气,好了,援兵来了,不用怕了。   院子里的打斗声慢慢的变得稀稀拉拉,随着一声沉闷的咽气声,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亲疏   “让三奶奶受惊,属下死罪。”   丁铭单膝下跪,垂首认罪,晓萱一身狼狈的跑过来,看他一眼,眼中闪过一线复杂的光,随即跪在他旁边。   若胭大惊,这对小夫妻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今夜要不是他们俩,后果不堪设想,立此大功,本该重赏,怎么反而有罪了?忙将二人扶起,“好好的这样下跪,倒像我是个恩将仇报、是非不分的恶人了,我若没有你们俩保护,生死难料……”   正说着话,晓蓉踉踉跄跄的跑过来,意欲下跪,若胭止住,将她扶坐在椅子上,触手湿腻,定睛一看,只见她肩头染红鲜血。   “你受了重伤。”若胭惊呼。   人影连闪,门外跪了数人,皆是一般装束。   若胭知道他们和丁铭、霍岩一样,都是过来援助的,感慨的轻叹一声,道一声谢,令众人起身,又亲自到大厅,说了些感激之言,让晓萱去沏了茶来给大家解渴,回头一看,霍岩依然扶着初夏,小心翼翼的护着她坐下,看她昏迷,手足无措之态,若胭心一动,掉过头去,故意视而不见。   “丁铭,你们怎么过来了?三爷吩咐的?”   丁铭垂首道,“是的,主子让属下这几天多注意侯府周围情况,昨天下去,属下本来是守在门外的,不想突然发现可疑人物往西而去,就追了上去,不想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晓萱目光闪烁的望着若胭,欲语又止,丁铭悄悄拉她衣袖,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可说话。   恰在这时,墙头人影窜进,又进来几人,竟将这大厅挤满,行过礼后,若胭忍不住诧问,那后来之人禀道,“那些亡命之徒不止打着劫持三奶奶的主意,还意图绑架六小姐。”   “归雁如何?”若胭闻言大惊,立时问道。   那人答道,“三奶奶放心,六小姐自保足矣,她身边的晓菱等人皆不可小觑,我等又赶去及时,六小姐毫发无伤。”   若胭长松一口气,看看天色,经此一战,已微见曙色,遂道,“一夜苦斗,你们辛苦了,侯爷夜袭之事,终究不可宣扬,趁此天色未明,还要劳烦大家善后。”   大家依命,拱手而出,不多时就将院内外的尸体清理干净。   丁铭与霍岩没走,晓萱进屋帮晓蓉处理伤口,丁铭就站在门口等候,低着头不知想什么,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霍岩则红着脸为初夏抹药,初夏先是被那恶人狠推一把,后背撞在桌子角,接着又被踢了一脚,正中心口,往后歪倒时,又额头磕着桌腿,此刻鼓起一个大包,又青又紫,甚是骇人。   若胭静看霍岩笨拙、仔细的将药膏往初夏额头抹,唇角不自觉的露出个笑意来,霍岩正心中不安,有种做贼的感觉,悄悄的回眸打量若胭的神色,恰好见她在看自己,吓得手一抖,几乎要松开初夏仓皇避开,却又怕初夏摔倒,到底不敢挪动,却也不再抹药,讪讪的捏着药膏,结结巴巴的望着若胭,“三奶奶……初夏……受伤了……我给……我给她抹药……我没有轻薄之意……没有……”   若胭忍住大笑,使劲抿紧唇,忽瞟一眼丁铭,也正搓着手,呆立在门口,头也不敢抬的等着晓萱出来,再禁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没想到云懿霆手下的这些杀手,杀人的时候狠辣利落、面不改色,一旦遇上喜欢的女子,就一个个变得这般拘谨无措,也当真有意思。   霍岩见她笑,更是无地自容。   丁铭也尴尬的笑一声,又想到什么,闷闷的垂首。   “霍岩,既是救人就救到底吧,帮初夏抹好药才能走。”   霍岩一怔,赧着脸应下。   却又忽听大门外传来急促的喊声,“若胭,若胭。”是云归雁的声音。   丁铭看看若胭,得到她的示意,穿过庭院去开门,云归雁风一样卷了进来,拉着若胭左看右看好一阵,这才叹气道,“好了,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若胭想起不久前被恶人抓住,险些失身被辱,也感概万分,不便与她细说,强颜一笑,指着丁铭和霍岩到,“放心,有他们在,怕什么。”   “也不知怎么,天子脚下竟然这么乱,居然有强盗敢袭击侯府,真是活腻了。”云归雁柳眉扬起,英气逼人,凌厉之色显现眼底粉面,转又得意一哼,“若胭,我告诉你,遇上我,也是他们倒霉,我可不手软。”   若胭失笑,果然云归雁是不知实情的,只当是强盗抢劫,没有追问她是否伤了人命,反而更生遗憾,若是自己能有云归雁一半的本事,也不必如鱼肉般任人宰割了,也大可和她一样,傲然冷笑,“谁敢惹我,留下性命来。”   杀人这种事,虽然血腥可怕,有时候,也的确迫于无奈。   若胭心想,若是自己会武功,今夜也绝不会手软。   “若胭,你脸上怎么了?”云归雁惊呼,瞪大了杏眼。   若胭讪讪的抬手抚脸,却又露出手上的红点,其实此时红点已消退不少,远不如昨夜骇人,稀稀落落的几点散开,执拗的不肯消失。   云归雁跳起来,扳过她身体在朦胧晨光中细细端详,扭头朝内室喊,“晓萱,这是怎么回事?昨夜那些强盗还下了毒?”   “哪有什么毒,过敏而已。”若胭笑着拍她。   晓萱正在为晓蓉包扎好伤口,闻声疾步走出来,若胭示意她别管,“先照顾好晓蓉和初夏。”   霍岩别扭的看她一眼,轻声道,“晓萱,初夏……”   晓萱一怔,随即微笑,与晓菱等人一起扶了初夏回房。   霍岩就低着头,一声不吭。   云归雁只管盯着若胭的脸,困惑不解,怎么季节更替之际,若胭的皮肤会这么大反应吗?   两名伤员俱已安置妥当,此时天色已亮,丁铭与晓萱低语几句,便与霍岩离去,若胭想起云懿霆曾提及让霍岩接替晓莲去查什么事情,前几天又见他和云懿霆低声说了什么,云懿霆显见是不欲与自己明说,自己不如直接问霍岩,话到嘴边又咽下,既然云懿霆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何必背后探究。   这一夜,总算过去了。   “走吧,去向母亲请安。”   若胭轻轻吐一口气,拉着云归雁起身,到院子里,看到一片狼藉与斑斑血迹,吩咐晓萱留下照顾两人并收拾院子,猛地想起迎春,惊问,“迎春怎样?一夜未见她,是否出事?”   “三奶奶放心,昨天晚上晓蓉就点了她睡穴,奴婢刚去看过,还正睡得香呢。”晓萱答道。   出了瑾之,初秋的晨风吹过,没有了炎夏的燥热,带着丝丝缕缕恰到好处的温软与清爽,若胭自觉如劫后余生,尤其感觉天高气爽,视野开阔。   “不知母亲那边如何,有无强盗袭击。”想到和祥郡主,若胭惴惴不安。   云归雁皱眉,微微摇头,正要说话,就见晓芙迎面而来,禀道,“奴婢从存寿堂回来,看上去无任何打斗痕迹,应该昨夜一切安好。”说话时,面色微愠,不知为何。   “怎么了?有话直说。”云归雁显然也看出她神色有异,诧问。   晓芙轻轻咬唇,不作声,云归雁越发的拧眉,还要追问,忽见远远的云归雪和云懿诺迎面走来,看方向,正是从存寿堂出来的,顿时明白些什么,晓芙也瞟了那两人一眼,低声道,“奴婢听到二夫人对七小姐说了句话,说,这一夜可算过去了,平平安安就好,天亮了,你们回去吧。”   若胭顿觉心寒,和祥郡主这话再明显不过了,她也预料到宫中出了事,唯恐京城生变,故而将两个亲生孩子留在身边,整夜相守,至于其他两个周氏的孩子,便不必关照了。   亲疏、血缘之别,立时分明。   若胭心忖,如和祥郡主所料,昨夜的确不宁,可幸自己身边有晓萱和晓蓉,更有云懿霆早已安排好的人手,这才得以保全,那么何氏生死如何?她有孕在身,连跑也跑不动,似昨夜那样的恶人,只需一个,便可顷刻将霁景轩杀尽。   如今天已亮,霁景轩那边毫无动静,不会出事了吧?   若胭心猛地一缩,不由的拉紧云归雁,她虽不喜何氏,却没有盼她死的心思,何况她腹中胎儿无辜。   若胭心急,正要出言过去查看,却见云归雪远远的朝这边一甩手走开,云懿诺独自快步走来,面色亦惭亦喜,行礼道,“三嫂,六姐姐。”   “四弟,近来还看地理书籍吗?”若胭笑问,对这个弟弟,她是从心里喜欢的,明知昨夜之事与他无关,必是和祥郡主强行相护罢了,何况,就算他知情,又能帮什么忙?此时相见,不便问他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只好扯了个读书的话题。   云懿诺尴尬又感激的看她,显然也惊愕那几颗突兀的红点,想问又不知如何发问,脸色却更不好看了,低下头去,轻声道,“多谢三嫂关心,还读着。”匆匆辞去。   “走吧。”若胭拉了拉有些不悦的云归雁,忽见霁景轩方向传来动静,一看,只见云懿钧和何氏双双走出,安然无恙。   无事便好。   若胭安慰自己,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存寿堂离得远便罢了,云懿诺自然听不到动静,可是霁景轩与瑾之相距甚近,中秋之夜,云懿钧胡为,何氏哭闹声都能扰若胭清梦,昨夜瑾之刀剑激斗那么久,难道霁景轩就一点都没听到?若是何氏独自在家,弱女子胆小怕事,为孩儿着想,不敢出头也算得个理由,可是云懿钧也在家中,他身为长兄,怎么能明知有恶人夜袭二弟却无动于衷?   此时可见,亲疏远近,与血缘无关。   许是有感应,云懿钧和何氏一出门就朝若胭这边看来,双双愣住,忘了迈步。   若胭苦笑一声,罢了,即便是长兄,也是要先顾全自身与妻子的,兄弟性命又在其次。   云归雁也不笨,她的雁徊楼和瑾之一样,昨夜也被袭击,此刻看到长兄长嫂安然而出,心里也觉酸涩,一咬唇,低下头。   两人只做不见,匆匆往存寿堂去,不想在门口就被祝嬷嬷拦住,祝嬷嬷笑道,“三奶奶,六小姐,二夫人刚才起身时,仍觉困倦,复又躺下了,才和老奴说起,要遣人去告知三奶奶和六小姐,今儿的请安便免了,没想到两位这样早。”   才刚见了云归雪和云懿诺离去,又有晓芙探讯在先,若胭心中冷笑,和祥郡主哪里是起身又躺下,分明是一夜无眠,此时要补觉呢,并不说破,笑道,“既是如此,我们便不打扰母亲休息了,一会母亲醒来,还请祝嬷嬷代为说一声。”   “自然自然,老奴晓得。”祝嬷嬷温和有礼,客气的弯腰回礼,“三奶奶和六小姐慢走。”   “那父亲呢?”云归雁突然追问。   祝嬷嬷一怔,忙解释道,“侯爷昨夜宿在军营,没有回府。”   云归雁点点头,没再作声,眉尖却微微蹙起,似乎存着疑虑。   两人折返,这一路却没见着云懿钧和何氏,按说他们俩就在身后不远,此时该在来存寿堂的路上才是,怎么一路不见人影?若胭一想便明白了,这是不愿与若胭打照面,又退回霁景轩了。   也好,你不愿见我,我也不愿见你呢。   “若胭,看这情景,昨夜那强盗只在瑾之和雁徊楼作乱,其他地方秋毫未犯,我却奇怪了,要说侯府有什么值钱的宝贝,应该是父亲和母亲的存寿堂最多,其次就是七妹妹的听雪楼了,大哥大嫂的霁景轩也是珠玉琳琅,他们打劫之前都不先打听好么?”   走到半路,云归雁驻步不前,闷闷的疑问,“不对,事情有蹊跷,我细细回想昨夜那些人,一进来就打斗,不像是为财物而来,可要说索命,他们在动手时又有所忌讳,似乎并不想杀我,好生奇怪。”    ☆、驾崩   若胭心说,他们来之前自然是打听好的,知道云懿霆心里在意的就是咱们两人,当然是直奔目标而来了,目的却不是为了当场夺取性命,而是要挟云懿霆,在动手时,难免投鼠忌器。   心里虽明白这个道理,若胭却不想让云归雁知道,只是强作打趣,“必是见你打架凶悍,那些亡命之徒从未见过这般刚猛的妮子,一时被你镇住了。”   “胡说。”云归雁顿时羞赧,瞪眼道,“若胭,你近来越发的爱取笑我了。”   到瑾之门口,若胭赶她回去休息,云归雁却注意到晓莲不在,问,“三哥不是去外祖家了吗?怎么晓莲也跟去了吗?”   “嗯。”若胭忙道,“我让她跟着去,三爷有什么事也好吩咐她。”   云归雁瞅她一眼,肃声道,“外祖家有的是丫头下人,你还让晓莲过去,你不知道晓莲在这几个丫头中是工夫最好的,要是她昨夜在,也容不得那些恶贼猖狂,往后还是让晓莲守着你吧,三哥是个大男人,还需要丫头照顾吗?依我说,你还是立刻让晓萱去把三哥叫回来,昨夜出了这么大事,父亲不在家,连三哥也不在,实在是太惊险了。”   若胭笑着称是,一夜折腾,此刻松懈下来,颇有些倦意,又惦记着云懿霆安危,没有心情再强作笑颜哄骗云归雁,只管推了她走。   恰在这时,忽闻震天的钟声从皇城方向传来,一声,两声,三声,四声……   “这钟声……”云归雁满面惊愕,怔怔的看着若胭,“不好,皇上驾崩了——”   若胭此刻亦呆呆无语,果然被自己猜中,太子急请云懿霆进宫,侯爷整顿兵马,奉密信而去,罗如松提前布置禁军,大夫人心急如焚的入宫陪伴宸妃娘娘……只要改天换日才有这样的动静呢。   自己不在乎皇上生死,在乎的是云懿霆的安危。   皇上驾崩,接下来就是太子能否顺利登基,云懿霆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保护太子万无一失。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兮兮的保护呢?难道太子登基不是顺应天理的事情吗?   “归雁,和我一起在瑾之呆着。”若胭改了主意,“晓芙,你回去把晓菱她们都叫过来,皇上驾崩,新君尚未登基,此时朝野应是一团混乱,我们还是在一起的好。”   晓芙应声而去。   云归雁却似乎想到什么,缓缓摇头,“若胭,我总觉得这些事情连在一起,太巧合了,可想不明白其中关窍。”   若胭将她拉进瑾之,宽慰道,“皇上久病,驾崩亦在天下人意料之中,你我不必多想,过一会,母亲必定有吩咐下来。”   果然不多时,和祥郡主就让祝嬷嬷亲自过来,见云归雁也在,略略一怔,很快了然,肃然道,“适才宫中敲响丧钟,天下俱知皇上驾崩,二夫人已经让管家安排裁制丧服,很快就会分发下来,特地又让老奴来对三奶奶和六小姐说一声,国丧非比寻常,需时刻哀容肃穆、去钗素面、举止合法合礼。”又恐言语过于持重,忙补上一句,“老奴这也是传达二夫人的原话,二夫人自然也是素知三奶奶和六小姐通晓礼度,这些话也不过是一番过场罢了。”   若胭还礼道,“母亲教诲,我自当谨记,有劳祝嬷嬷亲自过来传达,还望祝嬷嬷回去上禀母亲,儿媳必定恪守礼法,绝不敢做出有损侯府颜面的举动。”   祝嬷嬷满意的点点头,离去。   两人对坐,各自沉闷,晓萱在旁边一声不吭的为若胭抹药,若胭更是不出声,垂眸蹙眉心忧云懿霆,云归雁却想起宸妃娘娘,叹道,“二姐还这样年轻,往后怎么办?”   若胭这才为宸妃娘娘难过,想起她一向赐下东西来,从未轻视自己出身低,都是与何氏、几个妹妹一般,是个难得的好姐姐,皇上一死,恩宠不复,她曾受宠多年,又怀有遗腹子,这样的嫔妃不能出宫,以后的日子着实难熬。   “大伯父和大伯母许是能想出什么主意来。”这一时半会,若胭也不知说什么好。   迎春揉着惺忪的眼皮过来请安,见云归雁亦在座,两人皆是一副沉肃表情,茫然道,“六小姐今儿过来真早,三奶奶,您怎么了?”   若胭知她被封了穴道才醒,对这一夜搏命厮杀与皇上归天一无所知,叹想,其实如这般不解世事也挺好,不知少了多少刻骨的痛、揪心的愁,正要解释,已见晓萱匆匆从一间屋子出来,进了另一间屋子,很快就折回去,迎春的注意力转移过去,困惑的望着,若胭就道,“过去看看,兴许能帮上晓萱,你只管听她安排就是。”   迎春一头雾水的离开。   若胭轻叹,“许是初夏醒了,晓萱要为她上药了。”   云归雁却看着迎春的背影笑,“你瞧你把几个丫头宠的,比个主子还金贵了,咱们闹了这么一整夜,她倒是睡得香。”   “她若在你身边,你必定也如此。”   若胭睨她一眼,苦笑道,“她没学过功夫,要是见了昨夜那情景,还不吓得大哭大叫,反而危险,我现下还后悔没有强行命令初夏也去睡觉,让晓蓉一并封她穴道,也好过如今一身伤痛。”   云归雁点头认可,又说要晓菱去周家找云懿霆回来,“如今天都变了,朝野尽乱,三哥怎么还不回来?”   “切不可去。”若胭立即阻拦,“老爷子身体不适,得闻皇上归天,必定悲痛欲绝,三位舅父和大表哥都是朝臣,这会子也忙不过来,二表弟新婚,这时候正需要三爷在老爷子身边照顾,岂能擅离?”   云归雁听了,也默默不语。   随后两人亲去初夏和晓蓉的屋子探望,晓蓉左肩被蒙面人砍伤,伤口极深,失血颇多,如今大半个身子动弹也难,仰面躺着,沉面不语;初夏额头的大包得以霍岩上药,此刻已经消退,只是后背撞在桌上,正中的脊椎处一大片乌青,破皮渗血,十分骇人,晓萱撩起她的衣裳,正在小心细致的抹药,迎春惊骇的从旁相助。   四人见了若胭进来,都要起身行礼,被她厉声喝止,怜惜叹道,“若非你们拼死相护,焉得我此刻平安站在这里,我要你们这些虚礼做什么,都好好的养伤,快点痊愈才是正经。”忍不住,说话时已落泪如雨。   她虽捡了这个身体,并有幸成为侯府三奶奶,却从未看低过下人,尤其这几个陪伴在身边的丫头,个个乖巧懂事,惹人疼爱,眼见着她们为了保护自己受这重伤,当下就心疼得不行。   丫头们见三奶奶这样体恤仁爱,更是热血沸腾,各自慨然流泪。   云归雁见此场景也颇为动容,叮嘱了几人,忙将若胭拉出去,两人相拥安抚了一阵,若胭方平静收泪。   很快,彤荷就带着几个小丫头进来,捧进来大摞大摞的素衣白花,说是二夫人吩咐,让大家穿戴后,过去大夫人那边祭拜。   众人依言谢过,各自穿戴,一色的白衣白花,沿途发现园子里的红灯笼以及云归瑶出嫁的大红对联俱已摘下,枝头檐下,入目一片白色,来到大房的堂前,一家子俱已到齐,大老爷和大爷是朝臣,早已入朝与群僚共商,大夫人昨日进宫后至今未归,眼下这合府人聚在一起拜天送君,是以和祥郡主为尊,三老爷虽是男丁,也比不得和祥郡主既为嫂嫂,又是郡主。   香炉燃起,合府上下,由和祥郡主当先,余者按长幼尊卑排列随后,三叩九拜,默哀致礼。   一番祭拜完毕,和祥郡主又叮嘱了几句“诸位谨言慎行、闭府持斋”之类的话,众人一一应下,方才散过。   此时已过午后,云懿霆依旧音讯全无,饶是若胭经历过数月前北上煎熬,又对他承诺深信,仍是忧心如焚,眼见时间点点流逝,再无心思与云归雁强作闲聊,婉言哄了她去休息,又让晓萱悄悄的出府打探消息,不多时晓萱回来禀道,“皇城内外密密麻麻的俱是禁军,大街上行人全无,店铺闭门,街头巷尾遍布十六卫兵,时有军驿飞马而过,高举白幡,是往各地报天子丧而去。”   这般阵势正常否?   若胭哪里见识过,就是杜氏也从未教过,一时也不知是否每朝每代君主更替本该如此,只是忧心这样严密封锁京城,自己要如何打探云懿霆的消息?   挥退晓萱,自己独坐榻上,忍不住压抑的哭泣,心里空荡荡的茫然无措,这种感觉逼得她快要发疯,只好将迎枕抱在怀里,埋首其间,消隐低低的哭声。   忽闻门外传来惊怯的呼唤,“三嫂,三嫂。”竟是云懿诺的声音。   若胭此刻心里难受得很,眼泪流个不停,哪有心思见他,有心让晓萱去挡住,偏她又不在身边,只好拭了把泪,强作平静,迎出去。   云懿诺捧着上次借得几本书,紧张不安的站在台阶上,看若胭出来,眼睛红红的,漆黑纤长的睫毛上犹自挂着点点泪珠,两颊润泽,腮生红霞,与身上白衣、头上白花相映,恰似梨花带雨,娇艳堪怜,一时怔住,痴痴的道,“三嫂,你……哭了?”   “没有,刚眯了一会,有些迷糊。”   若胭淡淡的笑,请他进来,“四弟怎么过来了?”   云懿诺只管看着她发呆,“我来还书。”   若胭困惑,这时候,他竟想着还书?莫不是因为自己早上问了他一句是否还看地理类书籍,让他误会自己要索还书籍?   正疑虑不解,却又听他轻声解释,“母亲带着七妹妹进宫了,我……没去。”   若胭怔忪,随即明白这是礼制,君主驾崩,命妇当入宫祭拜,但是和祥郡主将云归雪也带在身边,显然是为了安全起见,皇上虽不在了,但宸妃娘娘怀有龙嗣,谁也动她不得,又有罗如松领禁军相护,此时,再没有比宸妃娘娘的栖凤宫更安全的地方了。   “四弟,你也该跟在母亲身边。”   云懿诺闷闷的看她一眼,眼中忽又闪闪亮,“我不去!父亲不在家,三哥也不在家,我是男子,理应陪着三嫂。”   似温水流淌心间,将一天一夜的惊惧缓缓冲淡,有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弟弟真好!若胭顿觉眼眶湿润,泪盈于睫,哽咽而笑,“来,四弟,进来坐,正好,我们看看书吧。”   这一下午,云懿诺就安安静静的陪着她看书,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若胭一动不动的盯着书,脑子里晃来晃去的全是云懿霆的脸,有妖邪挑逗的、有脉脉含情的,也有戾气如魔的和鲜血流淌的,它们几乎撕裂了她的心,终是忍不住,一低头,悄无声息的掉下两串泪水,忙竖起书遮挡。   云懿诺抿了抿唇,小心的走过去,伸手想帮她擦眼泪,到半截又觉得不妥,缩回了手,细声问,“三嫂,你是不是想三哥了?三哥去外祖家了,我去把他叫回来,好不好?”   被一个小男孩看到自己流泪,若胭有些尴尬,觉得有失嫂嫂仪态,慌乱的擦干泪,笑道,“不用,三爷还是陪着周老爷子好,我们继续看书吧。”    ☆、登基   日升,日落,这一天极其漫长,好似百年光阴聚成,怎么也看不到尽头,若胭熬着熬着,熬到了夜深。   云懿霆像是从这个世界蒸发了。   事实上,除了他,侯爷也没有消息回来,大夫人和和祥郡主也都未归,连大老爷和大爷都一去不返,可是若胭独独担心云懿霆,不唯云懿霆是自己最亲最爱之人,也因为他处境最危险。   晓萱和迎春数次劝说若胭睡觉,可她执意守候,离人未归,怎能安眠?   静夜里,烛光摇曳,红泪低垂。   那些刺客没有再来,昨夜受了重创,心知云懿霆早有准备,不敢再冒险,今夜倒是安宁得很,若胭歪在床头,依稀可以听见夜风轻摇树梢的沙沙声,隔着深庭高墙,街道上兵士巡城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兵器与盔甲的撞击声,都传不过来,远远的就被风吹散,零落消弭。   迎春起身剪了烛花,又回身把被子往若胭身上拉了拉,轻声道,“近来夜里凉了,三奶奶还是多遮着些。”   这丫头自从见了晓蓉和初夏的伤势,问明了昨夜之事,委实吓得好一会说不出话,等回过神来才哭道,“奴婢最是没用,半点忙也帮不上,眼见着大家受伤,直要无脸见人”,又贴心的忙碌起往日由初夏打理的琐事,这会子守在若胭身边,默默无闻。   若胭怜她难得懂事,也要她去休息,她只是不肯,说“初夏也不会功夫,尚可以为三奶奶受伤,奴婢就陪着三奶奶,也算赎罪了。”   忽见晓萱进来禀道,“三奶奶,大爷回来了,奴婢见他刚进的霁景轩。”   若胭眼神顿亮,恰同暗夜里倏的点燃一只火把,升起一蓬明光,云懿钧回来,必定带着朝廷的最新消息,不管是否与云懿霆有关,多知道些,总有好处,当即翻身下床,面显喜色,“快,陪我过去。”   主仆三人一路匆匆赶到霁景轩,夜黑得像是盖了个大罩子,将日月星辰悉数挡在外面,这里头漆黑黑的、沉闷闷的,夏日里执拗不肯退步的热潮与初秋勃勃兴致而来的清凉生了争执,拉锯似的纠缠在一起,如此这般,温度虽有所下降,却是捂得难受。   云懿钧刚换过衣裳,正与何氏在说话,乍闻得若胭过来,夫妻俩俱是神色晦暗不明,却也不能拒之门外,略一迟疑后,便开门相迎。   简洁礼节之后,若胭开门见山,“大哥辛苦了,这一日劳累,我本不该深夜打扰,只因家中父母俱不在,独守难安,得知大哥归来,冒昧赶来,想问问外面情况如何?”   何氏撇了撇嘴,不作声。   云懿钧倒是沉静如故,先是请她进厅入座,若胭却不肯,只说是“不敢多留,恐耽误大哥大嫂歇息,只问几句,略安心便去。”   云懿钧点点头,道是,“白天百官入宫祭拜、三司典仪,又要往天下各地发丧,宫内外一团忙碌。”   全是废话!   若胭追问,“新君既定?”   云懿钧似有深意的探视她一眼,微微沉默,方道,“太子继承大统,此乃顺天应人,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回来前已经听到确切消息,明日太子登基,将以天子身份率百官祭拜先君。”   “哎——”若胭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紧蹙的眉尖缓缓舒展,喜色渐显,朝云懿钧谢了又谢,转身就回。   虽然没有打听到云懿霆的半句话,但是,得知太子明天即可安然登基,就意味着云懿霆无碍吧?   一颗心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若胭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更担心,整个人都笼罩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气息微喘。   时间,像是平坦的河床上凝滞的清水,任你瞪大了双眼,也看不到它的流动,寂夜漫漫,若胭苦守着又一天的到来。   倏的,一声极轻微的声响隐约传来,紧接着,晓萱和晓莲前后进来。   “晓莲——”若胭乍一眼看到她,喜极而泣,赤着脚就冲了上去,双手死死的攥住她双臂,急声问,“三爷呢?”   晓莲被她抓得紧,不能行礼,肃容答道,“主子安好,主子让奴婢回来三奶奶身边。”   安好,安好。   凝滞不前的河水越抬越高,乍然就闸门大开,千顷江水霎时间呼啸着奔腾而下,如巨瀑般跌落,溅起漫天的水花,终是稳稳当当的迤逦而去,若胭忽地痛哭起来,终于得到他安好的消息,胜似全世界所有的喜讯。   “快说说,三爷情况究竟如何?”   若胭挂着一脸的泪水,在丫头们面前也顾不得形象,拉着她坐下,颤声催促。   晓莲遂简要回答,“昨日下午,太子妃饮茶中毒,险些不保,幸亏主子请来毒扁鹊,方救回太子妃性命,入夜,有刺客行刺太子,但都已制服,先君驾崩前,召太子进殿,传召内官却中途被杀,主子假扮内官引太子进殿,逼内侍总管提前宣先君遗诏。”   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若胭怔了好一会,才慢慢消化,那毒扁鹊之名曾听云懿霆提过一次,是菡娘的师傅,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下毒治病之术天下少见,不想云懿霆杀了菡娘,还能把他请来,也着实本事大,又忆起一桩旧事,去年云懿霆杀孟彩衣,却仍与陈煜称兄道弟,真是些个奇妙的关系。   刺客行刺太子,这倒不出为奇,眼见着老皇帝要死了,再不动手,难道还要等太子登基?一旦坐上了龙椅,日后出行前呼后拥,膳食谨慎,就更难下手了。   只是这逼内官宣诏一事……   若胭疑惑,“既是先君早有遗诏要太子继位,早宣晚宣有何区别,何故非要逼迫行事,莫不是另有隐情?”   “先太子赵乾是太后长孙,皇后长子,颇为得宠,一朝出事,性命丢了不说,声誉地位一概无存,皇后不甘,意欲扶年幼的八皇子登基,早在内官奉旨去请太子之前,皇后就先将八皇子藏在自己宫中,一同带去内殿。”   晓莲说的不太清楚,很多事情都没有关联上。   若胭点点头,不再追问细节,只心中有个大概的轮廓,知道皇后从中搅局,意图勾结内侍让八皇子抢先登基,没想到还是落空了,这些具体的内情还是要等云懿霆回来再细问,如今只需确认云懿霆无恙即可。   有了晓莲的讯息,若胭安心不少,提了一天的心,这会子才算是降落一半,另一半,自然要等亲眼见到他站在自己面前才算落定。   只是这般,时间总管过得快些了,新的一天来到。   有了明确的盼头,若胭反而更沉不下气,从破晓之时起,就竖起耳朵听府外的动静,不知等到什么时辰,紧绷的神经快要挣断,才忽闻得遥遥的传来钟鼓之声,好似金石之物破空入水,击破一方水中天地,飞溅水珠如碎玉舞风,波纹层层推迭激进,随之,磅礴庄严的黄钟大吕之乐震撼整个京州城,声声入耳,震荡人心。   “好了。”   若胭虚脱的喘口气,扶着桌子坐下,噩梦终于过去了。   “这是太子登基的礼乐了。”瑾之的丫头们一齐儿轻吁,磕头跪拜新君。   云归雁匆匆赶来,拉着若胭嬉笑,“太子继位,新君登基了。”   若胭心知,新君虽然确立,然则国丧未除,大行皇帝的灵位尚未入太庙,朝内外未见得安宁平顺,晓莲曾说皇后(今后该是太后)有意阻拦新君即位,似有隐蔽遗诏意图,如今新君已定,也不知后宫如何了?新天子的生母陈婕妤已过世多年,不过追谥个太后封号罢了,终究得不着实惠风光,如今堂堂正正坐上太后之位的仍是这位嫡母,新君赵坤自幼受尽屈辱、在赵乾的气焰下克己慎行、韬光隐晦,好不容易熬到光明就在眼前,这位嫡母又使出杀手锏,险些令他功亏一篑,这般仇恨,将来怕也难容她得意享福。   权力,与冷血从来都是一母同胞。   可是,这些与自己再无关系了,云懿霆兑现了当年的诺言,从今往后,海阔天空。   然,直等到申时将尽、天又沉暗,仍不见云懿霆归来,若胭那颗将将松缓的心弦又绷紧,愈来愈紧,把身体的每一根血管、每一寸肌肉都撑起来,差一点就要撕裂开来,若胭隔着衣裳能摸到胸腔里那颗恐惧到麻木的心,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清晰的闻到了身体爆炸的血腥气息。   晓莲一次次的去府门口打探消息,一次次的折回来,摇头不语。   大夫人依旧留在宫中陪伴宸妃娘娘,和祥郡主已经带着云归雪回来,但是没有让若胭过去请安。   太阳在这一整天都没露过脸,被厚重的云层阻拦在九天之外,灰蒙蒙的闷热,益发的叫心有不安之人喘不上气,却在临近西山之时,懒洋洋的探出个头来,赤金的一个大圆球就那么卡在山巅与云层之间,万丈金芒将西天云层层层镀起金边,本来灰色的云块在金色的衬托下,慢慢变白洁,一圈圈的金边翻滚缠绕,又染晕些许橙红,与远山连绵的轮廓默默对视,似乎也生出别样的情愫来。   只是,很快,火红圆日似那含羞的美人,才出堂一笑,又隐入屏后,——它这是隐入了群山之后。   因着红日的惊鸿一瞥,世间万物与那多日阴沉的云层一样,霎时生机迸发,霎时,又静谧待眠。   眼见着这一天即将过去,若胭再也受不住这样等待的煎熬,提了裙子,出房门、下石阶、穿庭院、绕影壁,不顾众人的劝阻,飞也似的冲了出去,即使不能冲进皇城去找他,也可到府门等待,离他近一点也好,可以早一刻见到。   一个熟悉的人影迎面而来,闪电般已近,将堪堪迈过院门的若胭抱了个满怀。   无需大脑飞速的运转思考,身体已经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熟悉如斯的温暖怀抱,只属于她一人。   她知道是他,激动的想要尖叫、想要痛哭,想不受任何拘束的宣泄情绪,表现出来的却是沉默,用尽此生的气力,将他死死的抱住,很久之后,若胭在回忆这一场景时,总是庆幸道,“谢天谢地,我不会武功,要不然,定会把你勒死。”   云懿霆则总是回她个缠绵悠长的吻,然后风情万种的笑道,“你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克制住自己,才没把你勒死。”   长久得遗忘了时间的拥抱之后,云懿霆捧起她挂满泪水的脸,在橘红的暮色中,把她化成一泓温软的春水。    ☆、玉笛   将她轻巧缓柔的从浴桶里抱起时,水帘沿着肌肤平滑的垂落,在她玉一样的身体上覆上一层晶莹剔透的水膜,在橘色的灯光下,流淌着清贞与妩媚兼存的光泽,溶着轻渺的水雾,迷离惑人,偏她经一番折腾后,浑身娇柔无力,任由他摆弄,堪堪抬起白腻如瓷的双臂攀住他脖子,身子便温软绵绵的依在他胸口。   云懿霆眸光如沉沉暗夜中燃起两簇火苗,顷刻之间,燎原万里,低低的一笑,在她下唇轻轻咬一口,跨出浴桶,带着一串水花,出了浴房。   天地颠倒间,若胭终是熬不住,昏沉沉入睡。   静看她许久,云懿霆穿衣下床,径直出门,晓萱跪在门口,头抵着地面,静得像块石头。   云懿霆略略止步,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她,目光沉沉,很快又拂袖往书房去,“进来细说。”   “是,主子。”   晓萱颤声恭言,大气不敢喘的跟在后面。   ……   一炷香后,云懿霆大步折回,面色青得可怕,眼厉如刀,跳跃着血光,行到床前时,脚步渐轻,缓缓合眼,将一身戾气褪去,复宽衣解带躺下,挨在那小女人身边,好似从未离开。   这一觉,香甜深沉。   醒来时,日头已高,轩窗外,浅金流动、鸟啾婉转,多日阴沉之后,迎来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若胭回忆睡前缠绵,很是羞赧,故意不与往常一样捏着他的脸庞戏玩,反而不着痕迹的往角落里缩,只做假寐,不想那个无赖有意无意的紧随而上,只管贴着不放,却不说话,也装深睡。   直到再无处可退,若胭郁闷的睁开眼,瞪着他长睫轻合的双眼,轻恼,“太热了,往外去。”   那人仍不说话,安然阖目,不但不撤退,反而梦呓中不知觉似的将她搂紧,一双大手上下抚摸,带起一串火花,在□□的肌肤上腾起大片大片的天火,烧得她心里噼里啪啦作响,“热了就再去沐浴。”许是还在梦中,将醒未醒,声音低沉微显嘶哑,像是长着无数纤细的倒刺,勾的她浑身里里外外的又痒又麻。   一想到沐浴,若胭眼前再一次闪过那水漫金山似的浴室,以及水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的令人面红耳热的画面,抿紧了唇,不再吭声。   一声低笑,云懿霆缓缓睁眼,手臂一转,将她翻在自己身上,目光顺着指尖在她犹缀着几颗红点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的轻拂,鸦羽似的长睫整整齐齐,一颤,一颤,缓缓的垂下,将两道深藏清寒的光将将好的遮住,只有指尖的温柔依旧恋恋不舍,梦也似的游弋,他垂了眸,藏了满腹的心事,唇畔却浮着个醉醺醺的笑意,咬着她耳根道,“今天天气不错,一会我们去骑马。”   “合适吗?”若胭迟疑,不说新君上位如何规矩,大行皇帝尚在皇宫摆着,接受文武百官、妃嫔命妇的祭拜,国丧正哀,当是天下禁娱乐,骑马算不算犯罪?   “骑马无妨。”云懿霆淡淡的回答。   他总是这般毫不在意,若胭却觉得不妥,主动攀过去,道,“何必惹人注目,即便不违禁礼,难免口舌之嫌,你这数日必定辛苦,不如在家歇着,养养精神……”   “哦?你这是觉得我精神不太好?”云懿霆微有些蹙眉,似乎在回想什么,眉梢眼角一挑,又像是不太服气。   若胭怔了怔,茫然嗯了声,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刚要发问,顿觉天旋地转,两人已上下掉了个,滚滚气息扑面而来,那人嘻皮笑脸的一口咬住她下唇,调笑道,“你再好好想想,我是不是精神还不错?”   “三爷饶命——”若胭瞬间明白过来,可惜为时已晚。   不知过了多久,若胭努力拼凑起全身骨架,酸痛无力的摊在被窝里,眼皮低垂,默默不语。   始作俑者犹自兴奋的在她身上蹭了蹭,笑意放肆的说了句正儿八经的话,“若胭,今儿是你的生辰。”   这话不说且罢,一说就招人来气,若胭软绵绵的喘了口气,切齿道,“难为你还记得,便这般对待寿星?”难道不该是恭恭敬敬的把自己奉在上座,面前一桌丰盛珍馐,身后半屋子的珠宝厚礼?   “哎,自然还有礼物。”云懿霆不以为然的笑道,转又轻蹙眉尖,有些闷闷,“还真是不巧了,赶上国丧,礼物价值丧失大半。”   “咦?什么礼物?”若胭听这话颇有些神秘,顿时来了兴趣,闪着亮晶晶的眼,热切的望着他。   云懿霆眼底满满的笑意,“这么急着想知道?”言毕,松开她,掀了轻薄的丝被,就那么坦荡荡的下床去,若胭初时不解,一双眼睛追随他,只看他那么不知羞耻的明晃晃的站在眼前,倏的将透红的脸蒙在被子里,大骂“不要脸”。   那不要脸之人却面不改色的笑一声,赤足走开几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细长的匣子折回,复上床来,轻轻将被子扯开,见她犹自酡红着脸紧闭双眼,笑道,“多大的人了,还羞成这般?可见还是我调理得不够。”   若胭两颊火热,感觉到他是又盖了被子,才忿恼的睁眼,含羞带臊的看过去,见他赤着身子坐在旁边,手里托着那只匣子也不知什么材料制成,色泽古朴、花纹端庄,明明不过狭长纤细的一只小匣,却整个儿高贵庄严,一看便不是凡品。   “里面是什么?”若胭好奇,很想支起身子,才稍一动,又缩回去,四下寻找衣裳。   云懿霆笑意更浓,操手将她捞起,坐在自己身上,如此动作下,丝被滑落,相对坦露,若胭慌乱的抓起被子笼住自己,周身已是粉红生晕,恐生意外,不容对方痴怔,已从被子下伸手搭上小匣,问,“送给我的?”   云懿霆艰难的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将匣子打开,里面端放着一只长笛,整体由润白无暇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莹光流泽,清辉铺洒,端的是极品之宝。   “这……”饶是若胭外行,估不住价值,也知定当不菲。   云懿霆眉眼含笑,和煦如春阳照春花,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将玉笛取出,低眸扫视一遍,又放入匣中,笑道,“我记得你善吹笛。”   若胭一怔,霎时想起半年前,两人因许明道而吵架,自己赌气跑去庄子静心,烦闷时临溪独坐,恰巧丁香送来一只笛子,自己就随心所欲吹了首前世的曲子,本意是解愁,不想思及杜氏,愈发的悲伤,竟持笛而泣,而后昏沉沉睡去,醒来已回到瑾之。   自己自然明白,必是云懿霆带回,只是想起那只笛子原是杜氏为了结自己和许明道的姻缘而特意而备,后来姻缘不成,许明道悟出杜氏之意,将笛子送还自己,当初之事不必再提,自己虽然自觉对这位表哥亏欠,却不曾动过情怀,却没料想云懿霆醋得很,每每遇到与许明道相关的事情,都会失去理智,若胭不愿因往事惹他生气,凡事小心回避,从庄子回来后,那笛子也就收起,再不复使用,更不再想起。   时过半年之久,两人情深情浅、缘分缘聚,几番久别小离,此时更觉生死一体、难舍难分。   许明道之事,也不过一缕旧时云烟,风过而散。   这时候,他却以一只玉笛作为第一次贺她生辰之礼,是何用意?   若胭迟钝的想起往事,不觉心又跳了一跳,心里不是滋味,难道他还在介意许明道?——云归雁与许明道的亲事已定,六礼已全其三,要不是国丧突然,纳征与请期也该完成了。   “三爷……”若胭琢磨不定他的心思,呆呆的问。   云懿霆脉脉凝视她,良久,柔声道,“有一种爱好消遣是好事,正巧我也许久没弹琴了,本想送你玉笛,以此合奏,不巧赶上国丧,这一曲合奏怕是要推后了。”   若胭使劲的眨眨眼,才没让自己表现得过于惊讶,忽想起曾在书架上见过一本琴谱,原来他真的还会弹琴啊,到底没忍住,讷讷的问,“三爷会琴?”   说出口后,若胭才意识到这话有些瞧不起对方的意思,不管真假,也不该问得这么直白。   果然,云懿霆挑了挑眉,轻轻失笑,“怎么,我看上去就该不学无术?”   若胭忙解释,“不是,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一只握剑的手去拨弄琴弦,指尖的戾气是否会沾染丝弦,血腥与杀戮之气是否随音波震荡?电光火石之间,猛地想起一个上辈子从电视里看到的一个传奇角色“六指琴魔”,噗哧就笑出声来,身体轻轻颤动。   “你,这是在取笑我?”   云懿霆眼睛微微眯起,唇角勾起一个笑意,不像是生气,漫不经心的将匣子搁在床头,双腿屈起,身子微弓,轻巧的将若胭一顶一落,翻身就压下。   “唔。”若胭吃痛挣扎,却被狠狠堵住。   “三爷,我错了,我绝不敢取笑你。”   云懿霆不理她,恣意索取,低笑却自胸腔沉沉传来。   “主子,侯爷回府了,请您过去。”晓萱的声音如救命稻草似的在门外响起。   云懿霆恍若未闻,若胭羞恼的推他,“父亲多日未归,此时找你,必有要事,你快去。”对方却恋恋不舍,又亲昵好一阵,才笑意风流的起身穿衣,若胭欲跟随起来,被他按下,低声说了句什么,自己系上腰扣,大步离去。   若胭心口颤了颤,扶着腰,连滚带爬的下了床。   趁着恶狼不在,飞快的沐浴更衣、洗漱梳妆,铜镜里一张俏面红红白白,颈项上斑斑点点,若胭羞得垂眸装死,丫头们却见多不怪,一脸的坦然,只有迎春,往日贴身服侍得少,这会子是初夏有伤,她来顶替,虽不故意嘻笑,挤眉弄眼,到底不如初夏几个沉稳,那嘴角没忍住就翘起来。   装扮完毕,前后院的大小丫头们都排列进来,磕头行礼,说的是“贺三奶奶生辰大喜”,因国丧期间,一众上下素衣白花,这贺寿场面有些诡异,然若胭还是很欢喜,重重的赏下去,各自欢喜。   才分了赏,又见彤荷进来,后面还跟着四五个小丫头,个个手里头捧着银托盘,上头盖着素锦,彤荷当先进厅行礼,微微笑道,“三奶奶,今儿是三奶奶生辰,奴婢先给三奶奶贺寿了。”说罢,毕恭毕敬的磕了头,然后才招呼了几个丫头上前,指着道,“这是二夫人为三奶奶准备的生辰之礼,二夫人早些日子就想着要为三奶奶办席庆贺,只是天意不巧,先帝驾崩,今在国丧大恸之际,不便张灯结彩、欢娱宴客,只好委屈三奶奶了,二夫人还说,等明年,必定要热热闹闹的为三奶奶庆贺一番,以补今年之缺。”一边笑着,一边将托盘上的素锦一一揭开,里面端然放着厚礼,一盘璀璨珠宝、一盘首饰钗环、一盘绫罗一盘蜀锦,另有两盘珍果。   看这礼,不可谓不厚重,何氏若见,难保不会红眼。   彤荷这话说的也极周全、贴心,若胭心中明了,温温而笑,客气有礼的回谢,又转了好些致礼的话转达和祥郡主,更另赏了银钱给彤荷与几个小丫头,唤了迎春送出。   彤荷不动声色扫了眼四周,只有迎春,不见往日里寸步不离的初夏和晓萱,目中诧异之色一闪即逝,倒没多问,笑着离去。   若胭心笑,初夏和晓蓉自然是请过安就被勒令回屋休养,晓萱则去后厨看吃食与汤药了,可不是眼前只剩个迎春。    ☆、宫变   送礼之人既去,若胭兴趣缺缺的回屋,想着一会等云懿霆回来,自己要亲自过去道谢,此时去不得,侯爷既然单独叫了云懿霆去,必是有话要说,自己去的早了,恐撞上,却又见云归雁来,依旧是来送礼,打量了一圈桌上来不及收拾的银托盘,掩不住惊诧,“这是母亲送的?别的也罢了,蜀锦虽难得,府库里也不少,只是这珠宝首饰,我瞧着都是宫中珍贵之物,得一件尚且为珍,母亲竟一下子送了你这么多。”   云归雁诧异过后,沉默不语,若是事情提前十天半月,哪怕五天前,她若看到这许多丰厚珍奇的礼物,必定乍舌认为母亲对这个儿媳还是很喜欢的,然则,经过那夜被蒙面人袭击、和祥郡主却只顾着将亲生儿女护在膝下,次日先帝驾崩,又一语不发的将云归雪带去宫中,这一连串事件之后,素来爽朗心大的她,也意识到,有些情分,是永远不存在的。   既然没有深厚的情分,又怎么送这份厚礼?   歉疚?补偿?或是为堵众人口舌?   若胭笑笑,递过茶盏,“许是母亲想着省下了家宴的银子,给兑换成这些。”   云归雁没再说话,家宴虽然丰盛,也比不过托盘中一只东霞宝钗。   “你的礼物呢?”若胭不想让她沉思,何必因自己之故,加深别人母女的矛盾?   云归雁这才恍然想起自己也是来贺寿的,笑着掏出一只精致玲珑的首饰盒,扬眉道,“你还记得去年我及笄,你送我的那只钗,别致新颖,我喜欢极了,本是想着也做一只一样的送你,咱俩也能配成一对,又怕三哥不高兴,他一向你不肯你学武,自然也不愿意你身上戴着个武器装饰,我若送你,还不知被他丢去哪里,白费我一番心思,你瞧着这个,我逛遍了整个京州的首饰铺子,才看上这一件,想你戴上,必定好看。”说着话儿,打开盖儿送到若胭面前。   若胭一瞧,眼就亮了,里头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只玉钗,娇红剔透的玉质,雕成一只展翅凤凰,云冠巍巍,飘翎如霞,恍惚欲□□飞升,十二分的栩栩如生。   等不久,云懿霆回来,犹自见她歪着头看那火凤凰微笑,也好奇的凑过去,只一眼,似有沉思,笑道,“我记得你还有一只紫凤凰的,依稀与此相近。”   若胭恍然想起,眼瞳倏的亮起,兴奋点头道,“正是。”自己许久不戴饰品险些忘记,没想到他只在一年前见自己戴过两次,依然记得,忙将那紫凤钗取出,放一起对比,确有几分相似,只是看得出来,紫凤钗无论是材质还是工艺都更胜出不少。   云懿霆拿起紫凤钗静看端详,片刻,笑着放回。   若胭却又忆起杜氏的好处,拉着他说当时杜氏送她此钗的情景,说罢,叹道,“我至今不知母亲怎么舍得将钗送我,她既是明说了珍爱这钗,怎么不保留,若是我,必是不舍。”   话匣子打开,记忆之门也缓缓推开,若胭将与紫凤钗相关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的提出来,在脑海中过一遍,说起来,与之有关的回忆并不多,除了赠钗当时,后面若胭戴出来只有两次,一次陪杜氏上街采购,在和晟宝莊意外撞上云懿霆,自己有意气他,要他用侯府正门的匾额换钗;第二次则是他的及冠之日,自己为归还玉璧冒然进侯府,不想最终玉璧未还,却引发侯爷的情绪失控,事后很久,云懿霆告诉自己,侯爷正是因为认出这只紫玉钗是当年太皇太后在寿宴上当众赏给杜老将军孙女,才断定杜氏的身份有异。   至此,若胭也完全了解杜家与云家的关系。   只是,心中仍有个疑团,何以当时从半缘庵下山去古井胡同见许家兄妹,杜氏非要让自己戴上紫玉钗?仅仅是为了把自己装扮得珠玉团绕、增添颜色?   若胭沉静的盯着盒子里流光溢彩的宝钗,一个念头突的跳了出来——怕是早已有联姻之意,将这钗作为信物之约罢,这个念头让若胭心口一跳,细细咀嚼,又将许明道到京前后一段时间杜氏的表现翻过一遍,越来越觉得猜想属实,杜氏不惜得罪张氏和梅家恩,坚持要亲自做主自己的婚事;杜氏有意无意的不让自己参加名媛宴会、回避那些太太、夫人;杜氏一再二、再而三的推拒他人的提亲、连齐大人那样的身份都不为所动……   想归想,若胭不会傻到对云懿霆说出来,这个小心眼的家伙不久前还送自己一只玉笛,吓出自己一身冷汗。   ——是了,那玉笛还放在床头呢。   讪讪收了话题,若胭将两只凤钗都妥妥收好,指着和祥郡主送来的礼物,告知他来由,云懿霆冷眼扫过,眸中微有波澜,若胭瞧着不像是感激与高兴,反而有些讥诮与清凉。   “别人贺你的生辰礼,不拘厚薄,收下就是。”   他既是如此说,若胭也只好笑笑,让晓萱正常收库,两人自去用膳。   饭罢回房,若胭就忍不住问侯爷找他什么事,云懿霆没有隐瞒,如实答道,“父亲知晓我这几日所为,向我了解详情,我便一一说与他。”   若胭轻轻抿唇,其实她也想知道,却不想追着问,好在云懿霆自从经历她决绝离去之后,已决意不再对她欺瞒,这段时间来,将自己的事情陆陆续续的托出,这件事,自然也没有必要再隐瞒,因此不等她显出落寞惆怅之色,已经主动道出真相。   “赵乾死后,他手下有几人暗中潜入东宫,混入下人与府卫之中,眈眈窥视赵二,只是早就被察觉,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做不知,他们几次意欲动手,都被堪堪躲过,亦不深究,且容他们安然活命,先帝病势已久,药石无效,归天之期原本就在这数日。”   若胭想了想,问,“既已查出,何必容忍?先帝病危之际,宫中少不得慌乱,乱必有失,既知天子更换只在这数日,何不在此之前,将潜伏东宫的宵小先清理掉,也省得事情并发,出了意外,我听说皇后还中毒,若非毒扁鹊即逝赶到,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云懿霆目光深深,笑意深深,只凝着她不作声。   若胭立即明白过来,所谓的皇后中毒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既是有意放生蝼蚁,想必是为了引出幕后大虫?”   云懿霆笑出声来。   若胭沉眸思忖,想起晓莲曾提到的皇后,因此刻太子已登基,大典之上由黄门宣读圣旨,当初太后尊为太皇太后、皇后为太后、太子妃罗似薇为皇后。   据闻,年幼的八皇子与赵乾同出于太后,赵乾死后,太后欲谋八皇子上位,这些时日没少在先帝跟前哭求,不过,既然先帝遗诏写得分明,可见她没有成功。   若胭将晓莲的话和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莫非那大虫就是太后?晓莲从宫中回来时提了一句,说到太后与先帝身边的那位内侍。”   “不错。”   云懿霆点头承认,神色淡淡,“赵二虽然多年收敛锋芒,然则他与赵乾年岁相差无几,又佼佼出众,即便出身低微,太后对他仍是忌惮,多次挑拨先帝与赵二的父子关系,幸亏赵二是个隐忍之人,才能走到今日,既如此,太后益发惧怕,自己历来所为,心中有数,更容不得赵二登基,才想着趁先帝在世,设法求一封圣旨,抬举八皇子,可惜八皇子不仅年幼,且被她宠坏,先帝本不喜,又见她心计做尽的相求,越发的铁了心,早早留下遗诏定了赵二的继君之位。”   唉,这倒是弄巧成拙了。   若胭道,“怕是先帝也有些顾虑,怕自己归天后,继天子年幼,太后盛年,要闹一处前朝的垂帘听政之祸乱呢。”   云懿霆眉尖轻扬,笑道,“你说的不错,太后以君主年幼为由祸乱朝纲之事,历来不乏,好在先帝虽病重,倒不糊涂,只是咱们这位太后也非等闲之辈,数十年掌理后宫,心思深沉,各处打点也不轻,得知先帝已书遗诏,眼前由先帝亲封八皇子之位无望,就生了豁命一拼的念头,收买了先帝跟前贴身服侍的不少内侍甚至公卿,意欲将遗诏隐而不发,再假传先帝临终口谕,只等八皇子受过臣子大礼,事情便难反复。”   宫廷变乱究竟是怎么惊心动魄、步步陷阱的,若胭不知,前世电视剧里的所写的也信不得几分,史书所著,这等事大多不过寥寥几笔,不会过度渲染,因此后人(外人)所知者,至多是个轮廓,余者皆是猜测、想象,如那“弓杯斧影”至今是千年悬案,云懿霆今天所说,仍只是粗粗几句话,怎么说得尽太后多年来处心积虑的一言一行?   “如此说,太后知道先帝大限将至,就设计阻拦新君入殿,只将八皇子单单带到先帝面前,为的就是等先帝归天之际,立即传谕定君?”   “不止拦着赵二,为防变故,其他所有皇子都阻住了。”   云懿霆笑得云淡风轻,“若胭,太后毒计怕是你想不到,她何止知道先帝大限之期,这更是她一手策划。”   “她对先帝下毒?”若胭惊骇。   “太后虽贵为后宫之主,当年却是先帝为了平衡朝局才不得已娶之,即使育有两位皇子,多年来从未得宠,以前尚有赵乾在,以日后太后至尊为念,聊作支撑,赵乾身死势倾,其党羽连同太后娘家一族,也都消没,太后为自己计也好,为幼子八皇子计也罢,都必定要殊死一拼,这才是人之常情,先帝病势时久,朝中上下虽不明言,谁人心中不清楚?既然求不来八皇子的太子之位,太后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算好时辰,才便于她行动。”   若胭怔怔了好一阵,她倒不感慨太后心狠手辣亲手杀夫所为,其实,后宫中的三千佳丽,一辈子都在求着那唯一一个男人多怜爱些,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消磨年华,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大多数的妃嫔都在沉默中死亡了(身死,或是心死),本朝的这位太后大约是心死之后又死而复生爆发出来,左右丈夫是得不到了,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这确实是人之常情,若胭感触的是,云懿霆一个男子居然说出这四个字。   “你何时知晓的?”若胭有些乍舌,太后下毒这事必定做得隐蔽异常,却被人发觉。   “呵。”云懿霆忽地瞧着她深深一笑,眸光流转,将脸贴近过来,鼻尖蹭着鼻尖,亲昵的戏弄,然后道,“这是你的功劳,我是听了你无意中一言,才起了疑心。”   “我?”若胭困惑不解,“我说的什么?”    ☆、汤药   云懿霆缓悠悠一笑,神色淡然的沏了盏茶递到她唇边,白釉似雪的茶盏边上是他修长润洁的手指,指缝里绽放一枝风华绝代的红牡丹,娇艳的红花瓣,与白腻的瓷杯、男子好看的手以及半藏在手掌中的绿叶相互映衬,美的令人心惊。   若胭看着看着就有些发呆,直到淡淡袅袅的白雾氤氲了目光,那美色变得朦胧如梦,才讪讪移开,低头将青碧芬芳的茶抿一口在舌尖。   云懿霆看她,眼底含着温暖的笑,等她润了唇,才自己饮一口,慢慢道,“曾听你说起,太医给二姐心研制了个方子,止妊娠反应极为有效。”   “是的。”若胭恍然想起这件事,点头道,“前些日子听母亲说的,母亲说,她是亲眼看着宸妃娘娘喝下去,接下来好一阵子都没难受,还胃口大开,吃了些东西,可见是个好东西。”云懿霆能直接称呼云归宸为二姐,若胭可不傻,不会自以为是的跟着叫。   云懿霆垂眸一笑,眼皮覆下一瞬间,若胭敏锐的注意到一抹寒意堪堪划过。   “那方子有问题?”若胭心头一紧,脱口问道。   “没问题。”云懿霆轻轻笑,“当时除了母亲,大伯母也在场,如此场面,谁敢作死,把一碗有问题的汤药端上来。”   若胭释然而笑,“不错,既是见不得人的事,必定要背人而为,宸妃娘娘怀上龙嗣,后宫不知多少妃嫔嫉妒,寻常百姓家,姬妾争宠,还有那心狠手辣的将主意打到无辜孩子身上,何况白骨累就的帝王家,手段更是五花八门,不过,手段再多,终究还是要防着东窗事发,又怎么会明目张胆。”   当着娘娘的母亲和婶母的面给娘娘下毒,这人得长多少颗脑袋,才能留得半条性命?宫里的女人们一辈子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争宠,为了这个目标,只把心思放在一件事上,就是除掉其他所有女人,日久天长,练就一身杀人于无形的好本事,绝不会傻到自寻死路。   ——就比如和祥郡主,给自己喝避子药,不但要赶在自己风寒的时机,还要借何氏之手,更要看准了云懿霆被野花野草迷的昏头转向不思蜀乡的难得机会,可说是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要计算精确。   云懿霆却没像刚才那样笑着回答,气氛不知怎的有些冷,他眉眼沉沉,浓得如化不开的雾霭,聚集在深夜的山谷,峭峭生寒,若胭无措的看他一眼,见他静默不语,神色如冰似霜,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又似乎已经思索明白并为之气恼,忙回想自己刚才那句话哪里触了他逆鳞,已听他缓缓开口,“你说的对,是以那方子是好方子,那药也是好药。”   语气轻缓闲适,寒意消弭无形。   这……若胭有些转不过弯来,心觉智商与情商的差距都是与生俱来,自己这辈子是撒丫子也追不上云懿霆思维变换的速度,颓然苦笑一声,顺着他的话默了默,问,“既是方子和药都没问题,那你怎么就因为此时怀疑上太后了?”   “赵二的生母陈婕妤在生下赵二之后,还怀过一胎,也是妊娠反应甚重,又因当初生下赵二时落□□虚病根,身体一向虚弱,品级又低,先帝不甚重视,终是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又是一起生育艰难的例子!   若胭不由的打了个哆嗦,还没来得及往自己身上联想,已觉身子一腾,被挪至他膝上坐稳,稳稳一吻落在额间,他轻言宽慰,“别怕。”   被看出心事,若胭有些羞赧,生怕他认为自己急不可待的想为他生孩子了,忙轻咳一声,问起陈婕妤,“可见,那有效的方子的确是新近研究出来的。”   “不是。”   云懿霆眼睛微眯,有寒色一晃而过,“赵二曾与我说起一件当年之事,陈婕妤怀孕八月,因呕吐不止,虚弱不堪,忽后来月余,神清气爽,饮食睡眠大好,恍若脱胎换骨。”   “与宸妃娘娘甚为相似。”若胭惊道。   “正是。”云懿霆接着道,“年幼的赵二如何知道真相,只要母妃舒服,万事便好,却没料到临产还是没留住。”   “为何?难道是先前数月呕吐,致使气血亏缺太多,体力不支?”   云懿霆缓缓摇头,“后来赵二告诉我,有一次他悄悄问陈婕妤,陈婕妤很高兴的告诉他,是太后让御医研究出一个止吐的好方子。”   若胭闻言,霎时脸色顿白,看来这个方子不是新研出的,而且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后当年用它害死陈婕妤与腹中孩子,如今又故伎重施,对宸妃娘娘下手,当年陈婕妤不受宠,宫中又多的是巴不得所有皇嗣都遭受不测之人,死了也就死了,现在的宸妃娘娘正是盛宠,她竟也敢下手,可见,不但胆子越来越肥,行事也越发慎密。   “任何事物都有利弊双面,端的看人取舍用意,这汤药怕也是如此,太后能顺利的把要送到宸妃娘娘嘴里,行计周密是一方面,看准了先帝心疼宸妃娘娘数月虚弱、急于求药止吐才是关键,既能让众人目睹良效,自然少有人再起疑心。”   若胭讷讷,看来,那天当着大夫人和和祥郡主喝下去的药与后来的药虽然味道差不多,其实材料不太一样,自然,止孕吐的效果仍是不差,如此方能继续下去。   “那宸妃娘娘……”   云懿霆笑,“幸好发现及时,皇后以探视为由进宫,将内情告知了二姐,后来再送去栖凤阁的汤药都悄悄倒了,只是仍瞒着外人,只当一直喝着。”说罢,目光似有似无的在她脸上拂过,不知又想到什么,似二月初春时分,恰恰裁剪出的柳梢一样,柔软中带着残冬的清凉,不等若胭说话,接着又道,“毒扁鹊的识毒之能,天下无出其右,他潜入宫中,自然将内情辨的一清二楚,方子写出来需在太医院存底备案,必是好方,药中却另加了东西,生猛如虎狼,服药之人乍看着大有起色,实在元气尽毁,不出两个月,情势急转而下,大罗神仙也难救回。”   “怪不得,不早不晚这个时候方研究出来,竟是算好了,再有月余,宸妃娘娘就该临产了。”   思忖至此,若胭气愤难忍,真真是好歹毒的心肠,届时宸妃娘娘毙命,有先帝驾崩在前,说一个“哀伤动本、忧思伤身所致”,世人也追究不得什么。   万幸,宸妃娘娘无恙就好。   若胭眉眼间尽是悲怒,忿忿片刻,“如今怎样,既知内情,为何没有公布天下?”当初皇后顺利晋升为太后,可见赵二是按兵不动。   “这两日,太皇太后哀伤过度,身体不佳,若是此时揭露真相,恐太皇太后支撑不住,此事再缓些时日。”   若胭怔而不语。   云懿霆解释道,“陈婕妤早亡,先帝亦不甚关爱,赵二年幼无依,在宫中过得艰难,太皇太后怜惜,多有庇护,当初我久居宫中,若非太皇太后说情,也不知何时能出宫回家。”   原来还有这番恩情厚意。   若胭又怜惜他童年苦难,搂住他脖子,像年轻的母亲哄孩子似的,轻轻柔柔的在他脸上亲了亲、蹭了蹭,以示抚慰、喜爱之情,也不知面前这人是否理解,扬起两道长眉,似笑非笑的看过来,也依葫芦画瓢的在她脸上亲一亲、蹭一蹭。   若胭滞住,这算什么?咱们俩谁安慰谁呢?   两人怀抱着腻了一会,若胭就要去存寿堂请安。   大好的天,浮云轻薄,含羞带臊的将太阳遮在身后,那金色的光芒却霸道的将其反拢在怀中。   或许是因为云懿霆终于平安归来,或许是不久前两人的缠绵恩爱,若胭此刻心情极好,扬起脸来,任由金光铺洒。   侯爷和和祥郡主正在轻声说话,侯爷呵呵笑,看得出开怀,和祥郡主也笑得仁和慈祥,可若胭总觉得有些应付之意。   侯爷眼尖,远远的见着两人拾阶而上,招手大笑,“若胭来了,快来快来。”   若胭很欢喜,每次一看到侯爷就欢喜,若不是身边有云懿霆拉着不放、前方又有和祥郡主目光深深,她是恨不得连蹦带跳的跑过去,明知侯爷是家翁,心里却总是将他当成父亲,那样和蔼亲近的笑容,只有父亲才有吧。   “父亲,母亲。”若胭笑意盈盈,自动忽视和祥郡主深沉僵硬的目光。   侯爷笑道,“若胭,今儿你生辰,我本是上个月就和你母亲说好,要大摆家宴庆贺,如今却不能了,委屈你这一年,等国丧过后,明年父亲必给你好好办一场。”   若胭想起前不久彤荷来送贺礼时,转述和祥郡主的话,与此同出一辙,心知和祥郡主敬慕侯爷,一生以他为尊、为荣、为念,怎不知他心思,侯爷想说什么,她猜出来,当然要卖个人情,遂也笑道,“儿媳先谢过父亲疼爱,父亲却不知,母亲疼儿媳,不但和父亲这话一般无二,还送了多少珍宝礼物呢,儿媳感激不尽,特来谢过母亲厚爱。”   侯爷大赞,“甚好,甚好,若胭很是知礼,你母亲给你的东西,你喜欢就好。”   若胭自然说“喜欢”。   和祥郡主含笑点头,目光深沉,隐隐透着满意,正欲说话,却见个面生都小丫头急惶惶的进了厅来,跪倒禀报,说何氏突然大喊大叫,肚子疼。   侯爷拧眉诧问,“怎么又痛?三天两头的不自在,这可不对劲,你去前面耳房找彤荷,让她去前院,与王总管一道拿了拜帖请于大夫来,细细的诊一诊。”   丫头小心的抬了下眼皮,飞快都瞟了眼不远处表情清凉的云懿霆,复垂下眼帘,聂喏的应个声退下。   和祥郡主则双手扶着椅子扶手,缓慢站起,无限宠溺无限焦虑的长叹一声,将丫头叫住,再回头对侯爷道,“侯爷,今日便不去叨扰于大夫了吧,太皇太后这几天不安,于大夫哪里走得开,若是叫人传出去侯府大奶奶岔气,硬是将太皇太后跟前的御医接走,这却不妥了。”   侯爷颔首不语。    ☆、起意   和祥郡主徐徐又道,“霁景轩的丫头才换的新的,许是有什么不合她心思,白白生气罢,我过去看看,要是闹情绪,劝说几句也就是了,果真哪里不好,再请医不迟,如今这当口,却是不好总请御医。”   这番话在情在理,毕竟才死了老皇帝,宫里老老少少的多少个女人都“病得厉害”呢,做臣子的,还是低调些为好,何况,何氏还未必就真病。   若胭从旁听着,怎么就觉得和祥郡主这话有些别扭,有些引人想歪的意思,突然就想起张氏,她最擅长的就是语言引导,不着痕迹的把不知情的或是未发生的事情说得煞有其事。   看来,和祥郡主亦精通此技能。   比如此事,不过听得丫头一声传语,何氏究竟如何尚未可知,她却几句话就让侯爷认为何氏很有可能就是在闹情绪。   其实,若胭私心里也觉得何氏肚子痛是假,心情不好才是真,只是这样没证据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和祥郡主也不该说出来。   可是,和祥郡主不但说了,走出两步又补充道,“老大这两天都没回来,媳妇心情不好也在理。”   在理?这是很不在理的事情。   丈夫在衙门忙得脚不沾地,妻子就要在家闹脾气?   若胭垂首不语,云懿霆一夜不归,自己在家也会担心得要死,可是云懿钧不同,他是文职,稳稳当当的吃着皇粮,忙是忙些,好在没有生命危险,何氏可以心疼,却犯不着闹情绪吧。   侯爷却没有若胭这么多细腻曲折的心思,听罢就皱起眉,倒是没说什么反驳的话,挥手示意她过去便是。   若胭眼睁睁都看着和祥郡主出门,没有动弹,这个时候自己若也请辞,必定会被她半道上截住同往霁景轩,自己不愿与何氏接触,见她做什么,回头让晓莲去探望就是。   她自是想得周到,云懿霆却分明没理解她的意思,主动向侯爷告辞,拉了若胭出门。   和祥郡主下了台阶,闻声,即放缓了脚步,若胭心里哀叹一声,哀怨的唆了眼身边没眼力的人,后者却笑得没心没肺。   意外的是,和祥郡主完全没有让若胭同行的意思,倒是目光在云懿霆脸上略停片刻,方转过来,仍是笑了笑,只说了句,“老三媳妇懂事、识大体,侯爷喜欢,我也喜欢。”便各走各路了。   若胭敛眉而笑,心忖,这句“懂事和识大体”夸的应该是我没有将夜袭之事告知侯爷吧。   当夜事发,瑾之和雁徊楼刀光剑影、死伤一片,和祥郡主虽离得远,但既是后宅之主,就不该全不知晓,侯爷若听说,难保不会责她。   ——或许,那些丰厚的生辰贺礼也是为了堵自己的嘴。   也好,这件事毕竟与云懿霆的暗中作为有关,何必让他人知道。   别过和祥郡主,两人依偎而行,云归雁连蹦带跳的往这边来,嘻笑道,“父亲回来了,我找父亲说话去。”   不待若胭说话,飞也似的跑远了。   日影疏浅,从浓密的枝叶间漏下,裁剪得细细碎碎、零零落落,若胭扬起脸时,那浅金色的斑驳光点就洒了她一脸,流金溢彩。   “三爷,你说,大嫂是真的难受吗?”她轻声问。   云懿霆唇角微微一勾,浮出一抹淡笑,似全不在意,又似带些轻蔑,转瞬又面无表情,平声答道,“或许吧。”   若胭也不再问,忆起她多次陷害自己,早对她没了好感。   她肚子里是云家的子嗣,与自己却无关,有和祥郡主和云懿钧心紧,足够了。   “归雁的亲事可怎么好?”若胭他觑一眼,换个话题,眼见着就要纳征,老皇帝不早不晚就选在这个节骨眼上翻了白眼蹬了腿,是不是就意味着亲事要无限推后了,学海无涯,若胭深感这个世界的礼仪规矩太多,饶是自己婚前恶补了不少,仍有许多知识点空白,许是这些都是常识,佟大娘压根没教,她也不敢问。   “过些日子就可纳征,不过吉期该选在一年以后。”云懿霆没有疑心,温言解释。   原来如此,怪不得云归雁这几天没有惊慌失措、一脸哭丧,要不然,以她恨嫁的心态,真要三年五载的守国丧,早恨得跳脚了。   进了瑾之,见初夏靠在门□□代小丫头收拾院子,一桩桩一件件都分派下去,事无巨细,条例清晰,若胭远远瞧着她,心念一动,扯着云懿霆低问,“那个霍岩,如何?”   “嗯?”云懿霆微微一怔,随即点头,“不错。”   若胭不满足的撇了撇嘴,哼道,“怎么就两个字?你详细说说。”   云懿霆笑着携她进屋,懒洋洋的道,“你总该告诉我,这么打听他是为的什么,我才好评价,这么没个来由,却叫我从何说起。”   若胭眨眼而笑,俯身在窗前,越过雕花的窗棱,托腮往外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不远处的初夏,然后笑嘻嘻的回身扭腰来攀住他,咬着耳根道,“你说,我要是再做一回红娘,好是不好?”   云懿霆搂住她堪堪一握的细腰,顺着她目光所示看过去,初夏背上伤口虽愈,但比不得晓蓉体魄强健,仍不能多动,此时靠门坐着,将事情交代下去,一板一眼的,语气与神态都严谨冷肃,小丫头们在她面前垂手听令,竟比在若胭面前还用紧张几分。   收回目光来,他就忍不住扶额而笑,笑而不语。   若胭扭着腰推他,眼睛闪闪发亮,看来对撮合这一对很有兴趣,“你说啊,他们俩怎样。”   云懿霆将她扑在软塌上,自己挨在旁边,闭目轻嗅她青丝间淡淡香气,像早春的兰馨,若有若无,清袅淡绕。   “若胭,霍岩要是娶了初夏,估计下半辈子会比较窝囊。”   “此话何意?”若胭一时没拐过弯来,侧过身,手臂支起上身,困惑的问。   云懿霆抿唇一笑,认真的回答,“霍岩内敛、含蓄,行动敏捷、心思周密,很是稳妥。”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眉尖倏的一拧。   若胭没等他再往下说,就气恼的嗔怪,“这些好处与初夏有什么要紧,温柔、体贴、专情、任劳任怨、任打任骂才是要紧的。”   “嗯……温柔、体贴、专情,还要任劳任怨、任打任骂……”云懿霆一字一句的重复若胭适才的话,慢慢咀嚼思索,沉吟而笑,妖邪妩魅,“若胭,这其实是你对我的要求吧?你看我做的如何,还满意否?”   “好好的说着霍岩和初夏呢,不许往自己身上扯。”若胭羞腩,小脸儿霞色娇艳,带着三分气的瞪他一下,眼波春水荡漾,波光粼粼。“你再说霍岩,我要是把初夏许配给他,他可不能委屈了我的初夏。”   云懿霆瞧她崩着粉面,一派为女选婿的严肃模样,煞是可爱,不觉失笑,“倒是委屈不了初夏,却委屈了霍岩,以我所见,霍岩若娶初夏,与那陈公娶了河东柳氏大抵相似……”   “你敢说初夏凶悍如河东狮!”若胭一听,故意竖起柳眉,张牙舞爪的扑上去,说出的话却是笑的,因她自己也崩不住笑来,揪着他衣领,边笑边恶狠狠的逼问,“我的初夏多么温和、大方、贴心、贤惠,哪有半点凶悍了?”   云懿霆笑得风光霁月、□□溶溶,“娘子恕罪,是我失言,初夏怎比得柳氏,我家若胭才是名副其实的河东狮。”   若胭满脸通红,血□□滴,恼道,“原来说这半天,是为了打趣我来?我哪里凶悍了?打你了?骂你了?还是栓着你了?”   云懿霆也不言语,只垂了眸看她,眸子里含着宠溺的调戏,唇畔上翘,抿出一道温软诱人的弧线。   若胭顺着他目光低头看自己,瞬间反应过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爬到他身上,稳稳的坐着他腰,上身前倾,双手攀着他颈,这个姿势着实不雅,既可说是暧昧、挑逗,亦可看做泼妇驭夫。   尽管脸皮一天比一天厚,丢脸的事也经常做,此刻这样的却从未有过,真是羞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柔软蓬松的迎枕上,若胭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翻下来,脸已经烧成了酱猪头肉。   云懿霆却不容她逃走,双臂一箍,算是留住证据,低笑,“上来容易,下去却难,我是这么容易打发的吗?”   “三爷饶命,我知错了。”若胭学乖,立刻认错,低声细语,喃如蚊音。   云懿霆得理不饶人,薄唇一勾,挑眉道,“不如你也容我……”话音未尽,已是一个翻身,两人就掉了个方向,将若胭压在下面。   “我已认错。”若胭越发的失了气势,顶着火辣辣的脸皮求饶,青天白日,窗帘未合、房门未关,万一哪个丫头撞见这激情四射的场面,自己以后就只得戴面具见人了。   幸好云懿霆没有为难她,只是饶有兴趣的逗她说几句软话,就一脸滋味的放过了她,仍将她揽在怀里。   两人嬉闹了一阵,若胭依在他胸口沉沉入梦,刚才的话题就这么不了了之。   这一下午,也没传出何氏病情如何,安安静静的度过。   到夜里安歇时,若胭看到床头的玉笛,才想起未收,噙了笑又取出来细看,烛光下,玉色白腻流光,一体无瑕,不觉啧啧称赞,云懿霆衣袍半解的走近来,瞧着床沿坐着的玉人持玉笛,玉笛雪白无瑕,人更娇媚如花,一时痴怔,笑媚如丝。   “喜欢?”   “喜欢。”若胭笑问,“三爷从哪里得来的宝贝?”   云懿霆挨着她坐下,沐浴后的身体笼着轻蒙热气,让人闻着就想靠过去抱着睡一觉,做一回好梦,“当年父亲征西蛮,西蛮败降,将族中供奉的宝物献给朝廷,由父亲带回。”   “那……”若胭讶然,“这算是异邦进贡之物,该是收在国库。”   云懿霆挑了挑眉,“是在国库,但钥匙在赵二手里啊。”   若胭眨眨眼,她知道云懿霆为了赵坤付出多少,别说一只笛子,云懿霆就说想做官,赵坤也不会皱眉。   “收了吧。”云懿霆笑着接过笛子,收入盒中,“以后想吹笛,就用我送你的这支。”   若胭脸色顿时僵住,她分明听出这句话隐约所指,本以为他已经毫不在意,原来还是介怀的,嗫喏道,“那……那支是母亲送我的。”   这算不算自己招供?   云懿霆回头看她,继而失笑,面带揶揄,“既然是岳母送给你的,为什么不直接给你,却由他人转交?”   若胭哑口无言,心里有些闷气,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事情过去这么久,还耿耿于怀。   云懿霆看她目瞪口呆的模样,悦色而笑,捏着她下巴道,“我本无计较之意,你倒不打自招?好了,你和许明道以前的事情我早已知晓,你没有告诉我,却没想到别人会告诉我。”   “啊?谁?”若胭如坠云雾,懵懵懂懂的问,这件事除了杜氏、自己、许家兄妹就只有初夏和巧云,佟大娘知晓了吧,可是这几个人谁也不像会下说话的啊。   云懿霆凝她片刻,见她满面困惑不解,沉声道,“交友不慎。以后谨记,不必对任何人都赤诚相待。”   交友不慎?   交友?   若胭一愣,恍然想起闵嘉芙,是啊,还有她知道。   难道是她说的? ☆、得意   翌日晨起,云懿霆说要去周府一行,先帝驾崩,老爷子怕是心恸难熬,若胭忽想起前几天他进宫未归,自己哄云归雁说是去了周家,让他记着些,回头云归雁问起,可别说岔,云懿霆就刮着她鼻子笑,“这个说辞倒是不错,我记下了。”   两人例行往存寿堂请安,对侯爷和和祥郡主说了要去周府,因此侯爷催着云懿霆速去,两人也不等其他人过来,行过礼后就出来了。   一路到小径道口,云懿霆让晓萱陪同若胭回瑾之,自己即出府而去。   若胭目送他挺拔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浓荫素墙之后,依旧漫步往回,却见何氏抱着肚子走过来,眼睛在若胭脸上残留的几颗红点上扫过,得意的笑道,“唉,三弟妹,你没有身孕不知道,这成日里挺着肚子,也着实难受,母亲体恤,总让我躺着,说凡事都有丫头们,我身为大奶奶,何必事事自己操心。”   一大早就堵上来炫耀,这种智商着实堪忧,前世听说有句笑话“一孕傻三年”,看来属实,何氏本就不是个心思通透、婉转灵巧之人,在云家多年,凭的就是个老实柔顺,谁知妒忌心日益剧增,连往日里凭借生存的本分也忘了。   若胭淡淡的笑了笑,没理她。   可何氏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大有不肯罢休之意,接着又说了起来,“母亲说了,三弟妹年纪还小,又守着孝,这几年是不该要孩子的,要我说,也是这个道理,三弟妹是个聪明人,想必也明白母亲的意思。”   晓萱面若冰霜,上前一步,待要说话,若胭一把将她拽到身后,示意她不必动气,依旧冷眼旁观,且看她还有话没有。   何氏说得忘神,缓缓摸摸腹部,慢悠悠的道,“三弟妹没怀过孩子,不知道辛苦,你瞧我这两个月,哪有一天自在的,母亲昨儿还特意的过来劝我忍耐些,等生下来就好了,说是孩子的衣裳都做了好些,乳母也在挑选,般般样样的都在准备着,可见我这孩儿是个有福气的,可不是嘛,母亲总说这是二房长孙呢,身份可不一般,咯咯,哎呀,我差点忘了,母亲怕我整日里闲着闷,再憋坏了身子,把布料库的钥匙给我了,依旧我管着,有喜欢的挑拣给孩子也方便些……我这不正要去库里找匹好缎子,给孩儿做帽,一见到三弟妹就觉得格外亲切,忍不住多说几句,耽误了三弟妹的时间,可别介意。”   若胭心里直笑,怪不得她今儿这么得意忘形,原来是得了这么大好事,看来和祥郡主还真是善于哄儿媳高兴,准备孩子物什也就罢了,给掌家的钥匙也无所谓,又何必在一个儿媳妇面前说另一个儿媳妇的生孕之事呢?这么一踩一抬,又为的哪般?   回思起和祥郡主也曾当面提醒自己不要太快怀孕,再看何氏那张脸,心里就有些别扭。   “大嫂倒是提醒了我,大嫂怀的是我大侄儿,我却不能没有半点表示。”若胭呵呵一笑,“大嫂先去忙着,一会我也找几样过得去的小物件,虽比不得母亲送的贵重,好歹算我这个婶子给小侄儿的心意,还望大嫂别嫌弃。”   何氏大笑着傲然离去。   若胭默默不语的往回走,晓萱沉着脸,闷声道,“三奶奶拦着奴婢做什么,大奶奶这般羞辱三奶奶,奴婢怎忍得过?”   若胭凉凉的一笑,“她不过是在自言自语,并没有污蔑、说谎、夸大其词,不算羞辱,有什么忍不过?”   “虽无污蔑、说谎和夸大其词,但是炫耀、攀比之心,字字昭显。”晓萱忿忿不已。   若胭笑看她不语,心忖晓萱一向沉稳,言语谨慎,今儿这话比往常冲动,可见也是被气着了,牵她回院,喝了茶,静了气,方吩咐道,“大奶奶想给孩子做锻帽,倒让我想起,我这里正有两匹现成的好缎子,而且香喷喷的好闻,想必她会喜欢。”   晓萱眼睛一亮,“三奶奶指的是大奶奶送来的那两匹缎子?”   “正是。”若胭笑,“这叫物归原主,她见了,必能明白。”   晓萱道,“她自己的东西,自然明白,三奶奶这一招妙极了。”说罢,撒腿就去库房。   若胭就叫住,笑道,“急什么,我第一次给小侄儿送礼物,单单两匹缎子可不是太寒碜了?昨天母亲不是送了我好些贺礼嘛,分一半给她。”   “一半?太多了些吧。”晓萱不解。   “给自己侄儿的,多一些何妨?”若胭声音缓缓,目中闪动清凉而玩味的光彩,“你只管送去,还要明说,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一部分罢了,东西太多,我疼爱侄儿,分一些给他。”   这个事可怪不得我了,我本来不愿张扬,就怕你知晓我收了厚礼要妒忌,谁知你已显摆到我眼前了,我总要噎你一噎也是,半年前你生辰,和祥郡主可是只给了你一对碧玉钗,今天,不妨也让你开开眼界,你想攀比?我就给你个攀比的实例。   晓萱恍然而笑,依计去办。   不多久,晓萱回来,这几天一直苍白的脸上难掩兴奋,轻声道,“三奶奶,您是没见着大奶奶看到奴婢送过去的东西时的那张脸,一时青一时白,眼珠子却是火红的,煞是精彩。”   “不管她。”   不过是为敲打她一下,叫她别再狂妄自得过了头,有事没事来找茬就好,至于她的脸是怎么青的、眼是怎么红的,想也想得出来。   霁景轩里,何氏这会子正如晓萱所说,面色精彩纷呈,目光在一桌子的物什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华光耀目的珠宝、缂金缕银的绸缎,一样样都扎在她心窝里,痛得她直想咆哮,这还不算,其中两匹缎子香气扑鼻,好生面熟,略一转心思就想起,这本是自己送给若胭的,如今她原封不动的又送回来,想必是已经看破自己的用意了。   这么说,她脸上那几颗红点的来历,她也知晓了?   心,忽地就打了个颤。   何氏捏着手帕,慌乱无绪的想着心事,猛的听身后传来一声烦闷的问话,“一个人在这做什么?这么多东西,哪里来的?”惊得浑身一抖,回身一看,只见数日未归的云懿钧正缓步走近,惶恐之后,难忍的委屈蓦地涌上,扭身扑过去,戚戚哭道,“大爷可算回来了,却不知我过得好苦……”   “何事这般苦?”   ……   午后半晌,云懿霆归来,果然周老爷子病势又沉了几分,若胭心中难过,劝他多过去陪护,云懿霆亲亲她,点头。   酉时将尽,天色暗下,院子里灯笼亮起,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摇得一院的光影迷离,明暗交错斑驳。   两人正用着晚膳,挨坐着低言细语,透过雕花的红窗棱,柔柔烛光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凑在一起,温馨甜蜜。   忽有个霁景轩的小丫头赶来,在晓莲的引领下来到两人面前,行礼禀道,“大爷请三爷过去有话说。”   自若胭嫁过来,还从没见云懿钧找云懿霆单独说话的——许是有过,只是若胭不知情——今儿有什么要事?   若胭着眼打量小丫头,低眉顺眼,不像个“假传圣旨”的,心中一笑,自己这是被何氏一次次的陷害吓住了,但凡见了霁景轩的人,都要先疑心动机,莫不是何氏看了自己送的礼,一直嫉妒难受到现在?转念却想,她纵然有什么恶意,也没有胆量对云懿霆怎样,既是云懿钧的意思,爷们之间有什么事,总不必我操心。   云懿钧无非以长兄身份让云懿霆谨言慎行,往事不究也罢,如今正值国丧的特殊时期,千万不能做什么有损云家声誉之事,然他自己前不久才闹出没颜面的事,此时再训导弟弟,怕有些底气不足吧,兄弟俩估计说不了几句,就没了话语。   云懿霆面色平静的应了声,又夹了几道菜放在若胭碗里,这才笑道,“慢些吃,我很快回来。”   若胭起身送他出门,让晓萱跟着,却被他止住,按在桌前,“不必,你吃你的,晓萱留在你身边,我去去就回。”   亲兄弟见面,无甚要紧,若胭不再坚持,随他自去,却不经意间,眼风瞟到那丫头紧张的咬唇,心中顿生疑窦,再看云懿霆,已转过影壁出了门去,忙唤来晓萱,令她随后跟去,晓萱迟疑道,“三奶奶,主子才说的,让奴婢留在三奶奶身边,自是不能离开。”   若胭无奈的瞪她一眼,让晓莲过去看看,晓莲亦是不动,默了默,只道,“三奶奶放心就是,主子很快就回。”   若胭翻个白眼,放下筷子,再看饭菜,索然无味,缓行到厅,才坐稳,果然见云懿霆大步归来,心中顿时安稳,喜滋滋的迎上去,就着灯笼将他左看右看,不见异样。   云懿霆笑着捏她鼻子,“怎么?我和大哥说句话,还能有什么意外?”   看来真是自己多心了,与何氏无关。   若胭讪讪而笑,抱着他胳膊问,“那你告诉我,大哥找你何事?”   “问几句前日宫里的事,他也听说了我在赵二身边,不知真假,故而问问情况。”云懿霆挽她进屋,略有迟疑,随即轻描淡写的回答,“先帝驾崩之时,宫门重锁,除近臣要员之外,百官不得入内,因此个中内情,大哥不知。”   这个事若胭知晓,皇帝蹬腿这种事,哪能让文武百官都围在龙床前,乱哄哄的成何体统,何况,此事原在太后和太子的双重谋划之中,各有算计,宫门重锁是真,禁军遍布宫廷也是真,十六卫和各府府兵巡城是真,侯爷的军队整肃待战也是真,这些事,云懿钧知道的也不多吧。   “内有大姐夫,外有父亲,宫里宫外固若金汤,再加上你,应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吧。”   “呵。”云懿霆瞟她一眼,笑意温柔,“我都听说了,你竟然想到让晓莲去探父亲的动向,出乎我的意料,父亲兵营只是以备万一,恐太后联合地方驻兵围城,事情果如我们所料,当夜有探报来,霸州兵发一万,连夜奔袭京州,意图围城逼宫,被父亲于城外百里之外截住。”   这是若胭全没想到的事,历史书的情节原来就这么默默的发生在自己身边,若胭顿时感觉,自己走进了古代战争史。   “那,宫中如何?”若胭乍舌,“你当真假扮了内侍逼总管提前宣先君遗诏?”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想到云懿霆穿上内侍的衣服,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还要捏着嗓子说话。   云懿霆斜她一眼,也知她为何发笑,又捏她鼻子,无奈纵容道,“先帝驾前,就是太子身边的贴身侍卫也要退开,不扮内侍,怎能随赵二一同进入先帝寝宫,至于逼总管提前宣诏嘛,这种大逆不道又留人把柄的事,何必我来做?赵二身边有的是急于出头立功的人,我不过从旁助力而已,再说,那内侍总管也是个识时务的,眼见八皇子迟迟不到,太子已在殿中,殿门口围着黑压压的禁军,当即就反应过来了,无需逼迫。”   若胭瞠目结舌。   “大哥就是问你这些?”   “你以为呢?”云懿霆挑眉反问。   若胭想了想,把上午的事说了一遍,云懿霆薄唇轻抿,没有什么惊异之色,只将她轻拥在怀,拍着她头,温言道,“你做的对,不必多想,凡事都有我。”   若胭听他这话,又觉得他的反应有些与平时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像是已然知晓,然而,如何知晓?    ☆、厚礼   又过了两日,大夫人才出宫回府,一连在栖凤宫陪了宸妃娘娘数日,今既归来,想必娘娘那边已经安顿好,自她回来不久,一家子女眷又聚了过去,这是第一次非节日喜庆的全家聚会,内容与目标都很明确,是为向大夫人打听宫廷实况。   二房的婆媳几个各有心事,都不怎么说话,静观、静听,满堂上只听三太太和云归暮的声音此起彼伏,问个不休。   大夫人倒也没有过多隐瞒,详略得当的说了说。   云二小姐自入宫起,就颇受圣恩,虽说不至于宠冠后宫,也是恩眷不断、青眼有加,从初时的美人,到婕妤、昭仪,年初又晋位宸妃,稳稳当当,一帆风顺,古往今来,后宫硝烟不亚于前朝,血腥阴晦、起起落落都是惯常见的,似云归宸这般顺风顺水的,着实少见,除却先帝有倚重云家的原因,云归宸本身才貌双全、娴淑知礼,也是甚合帝心,故而才得这份独宠。   虽说帝王家无长情,然云归宸与先帝这对老夫少妻也算是难得恩爱,先帝归天,云归宸哀伤欲绝,甚至绝食求死,一心要追随先帝而去,连腹中孩儿也不想要了,知女莫如母,大夫人正是洞悉女儿心情,当日才匆匆进宫,连日陪在女儿身边,说是陪伴,其实说监护和劝解更妥当。   也是新君体恤加恩,钦尊为宸太妃,仍赐居栖凤宫不变,一应供应比同太后,又亲驾栖凤宫来探望,宽慰她静居养身,并金口玉言许诺,待孩子生下,男则封亲王,女则封公主,绝不薄待。   如此这般,又有大夫人从旁宽慰劝导,云归宸无话可说,方将那要死要活的心,渐渐的平和下来。   听到这里,若胭暗自唏嘘,说不上是怜惜她青春守寡,往后大半辈子都要深宫独守,还是惊叹她居然拥有一份凤毛麟角的皇室爱情,更多的只是感慨,各人命,各人路,悲欢离合、生离死别、贫富荣辱,万般无奈罢了。   忽又想起云懿霆曾提到一个事,太后买通太医,在云归宸的汤药中下毒,意图害其母子性命,不知此事,大夫人是否知晓。   她这里想着心事,旁边已说起另一个人来,“明太妃娘娘自请殉葬,留下遗书一封,今晨于灵前自缢了。”   明太妃?若胭立即反应过来,就是周府二房周博简唯一的女儿周女贞,去年晋升明妃时,周府为此大宴,自己还随杜氏一起过去贺喜呢,一晃四季更替,物是人非,杜氏不在,明太妃也寻了短见。   究竟是这个世界,情太深,还是人命轻薄?   若胭一时迷糊起来。   告退时,大夫人又招手示意她留步,笑道,“前儿个你生辰,我却不在府上,倒是误了,这是你嫁过来第一个生辰,偏赶上国丧,做不得酒席,这也是没奈何的事,热闹场面虽是免了,礼却不能免。”说罢,朝紫萍打了个眼色。   若胭忙躬身笑,“晚辈小辰,怎好劳长辈惦记,得大伯母百忙之中挂怀,若胭已是感激不尽了。”   和祥郡主说过办席,若胭只当敷衍,左耳听,右耳忘,不曾当真;侯爷也说过办席,这话当的真,因明白侯爷是真心疼爱自己;大夫人今儿当着全家说办席,若胭真是受宠若惊,即便因为杜氏的旧情,大夫人对自己有些怜爱,却相交甚少,并无太深的感情。   话又说回来,即使没有国丧,今年这席也办不了,杜氏这孝还没除呢。   转眼间,紫萍捧了个托盘走近,没有覆盖绸帕,是以一出场,众人就都瞧了清楚,一整套琉璃头面端放正中,华光璀璨、晶莹夺目,只叫众人看得倒吸一口气,各自神色变幻,既惊讶大夫人出手阔绰,又嫉妒若胭一个小辈的散寿罢,竟得这样宝贝。   这托盘中,有这么一套头面已是稀罕,另外还有一只羊脂白玉镂雕龙凤呈祥的贵妃镯,此镯玉质润洁白腻、光泽饱满,通体流莹,玉晕生烟,堪称无价之极品。   镯子旁边还有两只翠□□滴的坠子,皆是二指大小,晶莹剔透,绿光流淌,做项链坠或是做扇坠都是极好的。   这……这礼物也忒贵重了吧。   此时众人目光已突破寻常的惊讶与嫉妒,可称为惊骇到扭曲了。   和祥郡主素来面容淡定,也为之变色,凝眸沉吟。   若胭沉静含笑的看了看托盘,没有接,笑道,“大伯母疼爱之意,若胭心中铭记,若胭一向里懒惫、疏礼,承蒙大伯母不责备已心怀感念,这般厚礼,受之有愧。”   和祥郡主送厚礼,是为了堵自己的嘴。   大夫人无端示好,果然无端么?   若胭细细一想就猜了个□□不离十,云懿霆帮助赵坤登基的同时,也帮宸妃娘娘查出汤药之毒及其幕后黑手,护她躲过一劫,保母子平安,虽说都是一家子,云懿霆这么做是他理所应当,但是大夫人感激,要借 自己的生辰来表达谢意,也就说得通了。   果然,只听大夫人微笑道,“你莫推辞,你是个好孩子,温贤淑悌,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东西,你受得起。”说着,伸手遥指,“头面是太皇太后当年赐我的,我瞧着你戴上必定好看;那白玉龙凤镯是你二姐的心意,那是你二姐晋宸妃时,先帝赠送,天下只此一只,你二姐爱不惜手,数月来戴不离身,我今儿出宫回来,你二姐才从腕上褪下来,叮嘱了我送你;那坠儿是你五弟挑选的,这倒不知合不合你的眼了。”   好嘛,不但是大夫人的礼,连宸太妃娘娘都把先帝赠的宝物送出来了,这还不够,云懿思一个小破孩居然也送了礼。   这得是天大的颜面才能够吧。   和祥郡主的脸越发沉了沉。   三太太的脸则已经墨绿墨绿了,她这段时间,前半截沉浸在嫁女的喜悦中,后半截又跌落在女儿刚嫁就守丧的烦闷中,压根就没想起若胭来。   如今大夫人当众捧出这么大礼,她一面撇嘴,觉得小题大做,一个侄儿媳妇的散寿罢了,有什么必要给这么多东西,一面又认为打了她的脸,这不是明摆着嘲讽她三房寒酸失礼嘛。   何氏更是整个人都懵了,前两天她还自以为是的跑去找若胭显摆和祥郡主让她管了个布料库,谁知紧接着若胭就送了数不清的名贵珠玉和布料过来,晓萱明明白白的说了,这只是和祥郡主送给她的一小部分而已,厚薄之分顿显,那也罢了,没想到大房又送这么多,牙关咬了又咬,越发清楚的认识到,自从若胭嫁过来,自己在府上的地位就一落千丈,数年来低眉顺眼积攒的人气渐渐消散,闲人一句“大奶奶贤惠温顺”远比不得和祥郡主的金银珠宝、侯爷的掌家玉牌和眼前这一堆光彩流溢的首饰。   才进门一年就已经受宠至此,往后大半辈子居住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该如何是好?莫不是就这样坐等她爬到自己头顶作威作福?   何氏越想越难安,几乎克制不住要颤抖,脑海中忽地想起两天前,自己一番哭诉后,云懿钧怒气冲冲的让丫头去找云懿霆的事,嘴角又不自觉的勾起一个阴凉的笑弧。   若胭心忖,云归宸得了救,想要感谢弟弟,又不便直接赏赐,只好都转到弟妹身上,这也好说,难得云懿思小小男娃儿还记得我这个堂嫂,这坠子的价值虽远比不上头面和镯子,却是最纯净可爱的童心了。   这个沉甸甸的大礼,收还是不收?   若胭有些迟疑,若这东西单纯是给自己的,那必定不收,可很明显的是,人家不过借自己的手送给云懿霆的,这就不好代为拒绝了。   指尖一颤,正准备抬起,倏的想起一桩久远的事,当初大郑姨娘假做赔礼送自己一只镯子,自己为确保没有麻烦,请教的张氏,有张氏发话,收下就理直气壮了。   心念至此,若胭转向和祥郡主,恭恭敬敬的请示,“儿媳惭愧,蒙大伯母、宸太妃娘娘和五弟厚爱,赏赐厚礼,心喜却不敢擅自领受,还请母亲示下。”   话是说得十二分恭敬,若胭心里却明白,和祥郡主看了半天也没动静没眼色,又怎么会说出让自己拒收的话,自己这么问她,也是给彼此一个台阶,婆慈媳孝,即是如此。   如她所料,和祥郡主聚起笑容,温和的道,“既是这样,你便收下罢,你大伯母和我的意思一样,没给你办席热闹,还能少了你的礼么?”   这话倒是简明,不拘大夫人原本什么意思,如今也都简化成“以礼补席”了。   这样也好。   若胭欣然领命,恭敬的接过,再次道谢。   回到瑾之,若胭将得来的一盘子宝贝捧到云懿霆面前,撇嘴皱眉,“喏,这可都是托你的福了,又得了好些东西。”   云懿霆扫一眼,心知缘故,笑道,“何必托我的福,她们自愿送你的。”   “五弟与我亲近,送个小坠子也罢了,大伯母又何必那么贵重的头面,再说了,宸太妃娘娘怎么就记起我来?必是她将你助她脱险一事告诉了大伯母。”   云懿霆亲亲她,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若胭厌厌的靠着云懿霆的胳膊,问他明妃之死,云懿霆少见的沉默了许久,目光中有些隐约的无奈,缓缓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她会走这条路,前几天我去宫里见了她,那时她便直言了无生趣,我以外祖身体相劝,她却道,先帝既去,祖父必不久矣,非旁人能回天。”   明太妃是云懿霆的表姐,虽说周家还有个周好华嫁给赵乾,但是一码归一码,赵坤看在云府的面子上,未必不肯容明太妃安度一生吧。   “明太妃虽是先帝嫔妃,然未生育……”   若胭想了想,道,听说未临幸的妃嫔可以放归本家,未生育的妃嫔可自请出宫,亦可住在宫中,这个时代,已经废除了殉葬制度,一般来说,新君对先帝留下的后宫女人,还是很宽大仁慈的。   云懿霆点头,“虽未生育,赵二不是狠辣之人,二姐可以安度余年,表姐也同样可以,是表姐不愿,她……”轻喟一息,“她自小机敏,不肯甘居人下,处处与二姐比论,比二姐年长一岁、早一年入宫,起初同是美人,后来每次晋升,都比二姐早一年半载,当年,周府之婿赵乾为太子,罗府之婿赵二为齐王,因此在表姐心里,她是处处领先二姐一步,偏偏二姐怀了龙嗣,她却没有……”   从望族名门的小姐开始,一直攀比到宫中的得宠程度,这两人彼此大概就是后世常说的“父母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不知道两家长辈什么心思,反正周女贞较上了劲,可是,总不该因为云归宸多了个孩子,她就气得活不下去吧?   若胭心念微动,许是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密事吧。   果然,云懿霆说道,“太后对二姐下毒之事,表姐早就意外知晓了,然她……”   然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者从旁协作助纣为虐?   其实,身处宫中,撞上这种事,很少有人会路见不平一声吼吧,后宫之中,人人都是敌人,少一个敌人,有何不好?   云懿霆没有明言明太妃究竟如何,只是道,“她的事,赵二本不知情,我亦不会说出去,是她自己心意已决,留书将太后所为尽数言明,这样……也好,换取一旨追封,庇护周家吧。”   嫔妃自缢灵前,节烈可表,身份自当抬高一级,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就算高过云归宸了?   若胭想苦笑一声,却笑不出来。    ☆、说情   先帝驾崩、明妃追殉,周老爷子好不容易养回的一点精神再度萎靡,整天整天的昏睡,醒来时也是老泪纵横,一家子老幼都围在身边宽慰劝解,各种汤药、补品不断,唯恐一丝弦断。   新君敬老重贤,对父君留下来的老臣颇为关照,只因初始掌理朝政,政务繁忙,又要躬亲处理丧事祭奠,不能亲临周府探望,也让贴身内侍带了数不清的药材过去,代君探病,周府自从赵乾失势,门楣日趋黯淡,至此时,虽不至于老树倾覆,也自觉摇摇欲坠,再没敢料想新君如此厚待,免不得一番感恩戴德、一番啼哭唏嘘。   云懿霆和云归雁每天都会过去陪护,侯爷和云懿钧也一得空闲就去探望。   云懿霆曾说,等老爷子好些了,与若胭同往,看这状况,只得再往后延,在这垂危之时,若胭也不敢登门,万一天意弄人,自己才去一趟,老爷子就不好了,这“灾星催命”的恶名就挂上了。   八月将尽,暑气减退,园子里蝉鸣稀疏,即使无风,也无闷热之感,阳光从枝叶间漏下,虚虚实实的落在窗棱。   若胭漱了口,接过帕子拭唇,看晓萱呆愣愣的侍在身边,似乎想什么想得出神,遂笑道,“哓萱,国丧不禁吏民婚嫁,该做的准备还照常做着,这有好些日子没问你了,上次听你说定做的木器完工了好几件,都是丁铭在那头跑看着,今儿没什么事,你便还和丁铭一起张罗去。”   这几天,若胭小心谨慎、旁敲侧击的从各个渠道把关于国丧的禁忌打听得七七八八了,早在前朝,就有明君下旨宣告天下,“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娶妇嫁女襟祠祀饮酒食肉者”,并且推行以日易月,三日易三月,以三十六日易三十六月,即三年,也就是说,老百姓只要守孝三日即可,就是朝延大臣及内宫也仅行丧三十六日,这一令下,算是给百官万民解禁了。   是以,晓萱与丁铭的亲事照旧便是。   然而,云归雁和许明道却并未遵此令,因云家早年有例在先,国丧一年内,男不婚、女不嫁,以尽臣子之道、谢先帝隆恩,如此,许明道要成为云家女婿,少不得也要依从云家的规矩。   若胭说完好一阵,也不见哓萱答话,只低垂着头,静默都接过帕子,端了水走开,若胭正困惑这丫头梦游不成,又见她走近来,一声不吭都跪在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若胭唬了一跳,忙将她拉起,自己这三奶奶做了近一年,让丫头们下跪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哓萱这么冷不丁的行此大礼,实在稀奇。   哓萱抬起头来,双眼已红,泪汪汪的惹人怜惜,哽声道,“主子此刻不在,奴婢才敢斗胆求三奶奶开恩,恳请主子再给丁铭一次机会。”   “丁铭?他怎么了?”若胭惊讶的问,他做了什么错事让云懿霆很生气吗,怪不得这几天都见哓萱神情恍惚,几次欲语又止,原来是有心求情,奈何云懿霆整天粘在自己身边,她不敢开口。   哓萱见若胭疑问,心知主子又瞒着未说,复又跪下,“上次夜袭,丁铭护卫有失,致三奶奶深陷险境。”   若胭愕然,“这怪不得丁铭啊,应该多亏丁铭及时赶到……”   话到一半,若胭就看到云懿霆沉步而入,面色深凝冷肃,目光扫过地上的哓萱,唯一皱眉,平静的道,“丁铭的事没有迁怒与你,我也是看在你素日照料三奶奶用心的份上,才格外宽赦,未尽依门规处置。”   哓萱见了云懿霆,早已伏下身去,一动不敢动,等云懿霆说完,才惶恐答道,“主子恕罪,奴婢知道丁铭失职,主子宽宏才留他一命,是奴婢不忍,才悄悄向三奶奶求情,主子……”   “下去!”云懿霆面色一沉,寒意顿生,“你如今胆子大了,敢动三奶奶的心思了。”   哓萱一脸灰白,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惶惶然爬起来往外。   “三爷——”   若胭看着哓萱失魂落魄的背影,心里颇为酸楚,虽不明白云懿霆为何处罚丁铭,也为哓萱难过,丁铭和哓萱的婚事实自己亲口定下,如今丁铭出事,最近怎能不管,何况,丁铭这次受罚还与自己有关。   云懿霆拉她坐在塌上,伸手抚上她的肩,眉已舒展,眼已温润,微微一笑,柔情似水,轻轻一语,恰似冬尽春至,冰消雪融,“若胭,丁铭的事情你不要管。”   “哓萱她……”若胭急道。   可云懿霆根本不容她再说下去,缓悠悠后仰,“我知道你心软,哓萱的亲事你亲口同意的,所以,我已减了处罚,留下他性命,你也不必为哓萱忧心。”   若胭听了越发的着急,俯身贴近,一口气说道,“虽是留了命,想必处罚不轻,丁铭当夜来得及时,救我于危难,何罪之有?”   “来得及时?”   云懿霆消敛笑意,面沉似水,“当夜之事,我本是安排了丁铭带人守夜,他却大意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若非巧遇霍岩回京,一语惊醒,差点酿成大罪,你若有失,他便死万次也不足弥补。”言之于此,语气低沉冷戾,长眉蹙起,煞气凝于其间,令人心惊胆寒,与瞬间之前的温柔模样全然不同。   若胭一怔。   有双臂将她笼在胸前,温润的吻潮水般将她覆盖。   “是我高估丁铭,将你置于险境。”云懿霆低呐,声音尾颤,轻叹一声,又道,“当我得知消息,险些……今日回想,仍是后怕。”   若胭伏在他身上,亲昵的蹭了蹭,想自己被其中一人拽到桌前时,真是绝望得宁愿死去,如果无人来救,也许自己真的会被侮辱,在这个女子贞洁重于性命的世界,自己的结局就只有死路一条吧。   “终究他们还是赶得及时。”若胭轻声道,意在安慰云懿霆,也安慰自己。   无论如何,她也没有勇气去试探他的感情,问一句“如果他们来晚,你还要我吗”。   突然间,天地颠倒,云懿霆翻身将她压下,一臂支身,一手细细抚摸她脸庞,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细致、温柔、小心翼翼,还有颤栗。   若胭垂睫若羽,目光落在脸上那只修长的手上,看它轻轻的颤抖,似紧张、害怕。   她轻轻捉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清凉的指尖缓慢的恢复温度。   云懿霆伏下身来,脸抵着她颈窝,一语不发,只有清凉如梅香的气息悠悠拂过,两人就这么亲密依偎,没有语言没有动作,良久,若胭突然感到颈上一点水润凉意,心尖猛的一颤,意识到是什么,越发的不敢动弹。   “再不会有第二次,再不会让你涉险。”   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压抑沉郁得仿佛心中坠着千斤重鼎,声音就从鼎之下传出,震出一层层低微沉闷的回音,从若胭的耳畔一直传到心尖。   若胭突然捧住他的脸,轻轻的吻,笨拙,轻巧。   不要再在意“如果……”,感情不需要用“如果”来考验,感知现在,享受现在,已经是上天赐予都最大的幸福。   云懿霆怔住,婚前婚后,两人亲热缠绵不尽,却都是他主动索求,甚至软硬兼施、用尽流氓手段,若胭难得这样主动,让他觉得如梦般不真实,而唇畔柔软甘甜的触觉又不像虚幻,虚虚实实、如梦如幻,顿时欣喜若狂,转念却又酸溜溜的叹一声,将她松开些,“若胭,你又想为丁铭求情?”   已经不止一次了,她想为别人求情、求自己宽赦时,就会难得的贴过来,自然,她也深知,面对她这般娇柔主动,自己总是无法拒绝。   “三爷英明。”若胭像做贼似的,小声的讨好。   云懿霆扶额苦笑,轻叹一声,算是屈从。   若胭欣喜的缠着他,绞尽脑汁将他狠狠的赞扬了一顿,直听得云懿霆神思恍惚,将她禁锢在身上,无奈的笑道,“我以为你不善讨巧美言,原来也会这样甜言蜜语,我很喜欢听,你再多说些。”   若胭大窘,开始耍赖,“没了,再说不出来了,多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了。”   “那就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没想到云懿霆更无赖,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戏弄,“你要是不说,丁铭的事就免谈。”   “你!”   云懿霆凉飕飕的道,“你为别人求情才肯对我说句好话,我没醋意大发就很宽宏了,不过是让你重复一遍都不愿意,我何必如你所愿。”   若胭气得直跳,“你最是小心眼了,连这个也要讹我,我偏不说,你想听就自己说。”   “男人不说,都是行动。”云懿霆斜眼笑睨,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话,“你这是在暗示我直接行动?”   “我错了,我再说一遍。”秋后的茄子没骨气,若胭瞬间就蔫了,“三爷英明神武,三爷玉树临风,三爷风流倜傥……”   事后,若胭把丫头们都召集起来开了个会,会议上,若胭作为主持人,连灌了三杯茶水之后,清了清嗓子,语气严肃且沉重的警告她们,“惹谁也别惹三爷,要是他再要罚你们,我可没脸再去跟他求情了,嗯,别问我为什么没脸,因为脸皮这一次已经丢尽了……”   别人都不敢吭声,迎春突然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三奶奶在三爷面前,还讲究这个做什么,哄了三爷欢喜,对三奶奶百依百顺不就行了嘛。”   若胭当场抽搐晕倒。   不管怎么说,总算保住了丁铭,晓萱千恩万谢,大哭着磕头,若胭忙不迭的拉起,笑道,“别再磕了,回头留了疤痕做新娘子,多难看。”   近来迎春的胆子日渐壮大,冷不丁又蹦出一句,“那就让丁铭也来磕,各自额头顶个疤,多有夫妻相。”   众人爆笑不止。   半晌后,若胭捂着肚子喘气,看着迎春粉面可人,心中一动,笑道,“迎春,我想起个事来,冯管事的庄子里种着豆,应是这些日子收割,你代我过去看看,给大伙送些点心,算是犒劳,顺道把连翘这几个月的月钱带过去。”   迎春眼睛一亮,脆生生的应了,撒腿就跑。   晓萱嗔道,“跑得倒快,我连个嘴巴都没拧着,叫她取笑一番。”   “急着拧她嘴做什么,回头自有你说回去的时候。”   若胭笑了笑招手让晓蓉走近,看了看她肩头的伤口,已经愈合,黑痂掉了一半,露出粉红的新肉,看着就招人心疼,细细的又叮嘱一遍服药抹药、多歇少动。   “初夏,你去齐府走一趟,代我问问表姐情况。”若胭若有所思的吩咐。   初夏依言。   沈淑云现在的身份是齐骞的妾,若胭不便单独约她过府来,更不适合专程探望,何况,梅映雪做着齐太太,若胭也不愿见她。    ☆、自尽   晚些时候,初夏从齐府回来,一脸的沉重,径直进来找若胭。   “怎么?表姐过得不好?”若胭顿时心紧,暗叹沈淑云日子艰难,做人妾室,哪有那么容易。   初夏摇头,“沈姨娘倒不错,听说齐大人赞她端仪多才,很是敬重,奴婢瞧她的气色,比起当年在闺中时,还要好些。”   若胭一怔后便喜,这便够了,沈淑云自甘为妾,一心所求的不就是齐大人的青眼吗,看来她不但识人不差,而且颇有决断,这一注,她押上自己的一生,应是押对了。   “三奶奶不知,这些日子,齐府里大约也只有沈姨娘一人过得舒心罢。”初夏禀道,“听雪菊姑娘说,前儿个三姑奶奶……哦,齐太太跟过去的乳母周氏借着一个小丫头炖汤迟了半刻钟,在厨房里大闹了一通,说齐府里的丫头轻视齐太太,她身为齐太太的乳母,要代主子行家法,当场把那丫头打得鼻青脸肿,却是不巧,周氏正作威作福的打人,齐大人路过厨房,将那一幕看得真真的,亦当众把周氏训斥一顿,说齐府从未如此虐待下人,周妈妈既是太太的乳母,更该体恤下人,以全太太颜面。”   若胭闻言冷笑一声,想起当初在梅家时,周氏狗仗人势的道东园捉拿巧云,怒气犹在,“她这是当齐府是梅府呢,梅府没有规矩,齐府可有,怎容得她一个乳母嚣张跋扈。”   “三奶奶说的是。”初夏深以为然,当初周氏带着一众婆子冲进东园,扬言受张氏之令抓巧云,态度狂妄,言语嚣张,她是亲眼所见的,“但凡有些脑子的,跟着小姐娶到夫家,想的都该是笼络人心,帮助小姐立足才是,倒有她那样混帐的,一进门就树敌。”   若胭摇头,“周氏虽然没脑子,但不是个胆大到不知天高地厚的,要不然我们在梅家那么久,怎么不见她叫嚣,到底还是要得人撑腰才是。”   初夏笑了起来,“三奶奶可猜对了,那时周氏被齐大人训斥,原也没什么,周氏有错在先,齐大人是一家之主,还说不得她两句么?有趣的是,周氏一扭头跑去齐太太那里哭诉,也不知添油加醋的说了什么,齐太太就去了齐大人的书房,撒娇哭闹,说新婚不过数日,齐大人就拿自己的乳母开刀,这分明是心里仍念着前任太太,不欲将自己看作妻子。”   “这……”若胭吸一口冷气,深感梅映雪的智商与年龄呈反比,怎么越大越无理取闹,这样的话也可胡乱说吗,身为继室,第一忌讳的就是在丈夫面前拿自己和前任相比。齐骞与原配妻子罗氏情深意重,京州无人不知,传为美谈,要不是天命不假,也轮不到梅映雪入主齐府,两人婚后不久,还谈不上多深的感情,最多是个新鲜,梅映雪连齐骞的心还抓稳,就敢说这个话,真是自取其辱。   “齐大人想必不喜。”   “可不是嘛,齐大人当时就沉了脸,倒没有说难听话,只叫她回房冷静。”   若胭点头,“齐大人是个谦谦君子。”   初夏轻叹,“齐大人是个君子,齐太太却……,齐太太自认为受了委屈,坚持不肯离去,雪菊姑娘上前劝解,欲扶她出去,齐太太反而将她推倒,指责她身份尴尬,不明不白,在自己这个太太面前擅自说话就是没规矩,直把雪菊姑娘说哭。”   若胭真是无话可说,不知梅映雪是从小看郑姨娘为妾,在张氏面前小心奉承,有了心理阴影,是以自己成了正室后就急于宣扬至高无上的身份?还是过于仰慕张氏一手遮天的威武霸气,立志要和张氏一样把所有人拿捏在手里?   梅家之所以有梅家的现状,除了有一个权利欲旺盛的张氏,关键还有一个听话孝顺的梅家恩,梅映雪想复制出另一个张氏,齐骞却不是梅家恩。   雪菊虽然是个丫头,可不是个一般的丫头,因她是亡妻罗氏的陪嫁,爱屋及乌也好,敬重她一心为主、踏实忍耐也罢,总之齐骞待她非同旁人,女儿和内宅都交给她打理,算是半个管家,罗氏温柔礼遇不说,平时齐骞与她说话,也是客客气气,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可见,梅映雪无知,再一次加重了齐骞的厌恶。   这也罢了,她还忽视了齐府中另一位举足轻重、甚至可说是至高无上的主子:慧姐儿,慧姐儿自出生就是雪菊抚养,无一日分离,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母女。   “齐太太拿那话说雪菊姑娘时,慧姐儿就在旁边,当时就护着雪菊姑娘,对齐太太很是不喜,此后更是生疏。”   若胭听到这里,简直要为梅映雪扶额而叹,这可谓一次性将齐府的第一二三名当家全得罪光了,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你说的对,这样看来,的确只有沈姨娘一人舒心了。”   初夏点点头,接着又缓缓摇头,轻声道,“沈姨娘这几天,也不舒心。”   “梅映雪为难她了?”   初夏黯然道,“齐太太的确有为难过她,但是这几日齐太太自己正烦着心,也没太多心思顾上折腾旁人,三奶奶,奴婢听沈姨娘说,贾家表小姐没了。”   “什么?”若胭大惊,倏的跳起来,惊疑的问,“你说谁?秀莲表姐?”   “是的。”初夏闷闷的道,“沈姨娘说,已经五六天了,她也是沈二姑太太着人去齐府看她才提起的。”   若胭心口刀扎着一样的疼,茫然落座,仍不敢置信,脑海中将贾秀莲一遍遍回顾,只觉得这位表姐温柔娴淑、通情达理,且贞洁情深,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可偏偏就是这样的好姑娘,活不长久呢,“怕不是疾病无医吧。”她哀伤的低问,最后一次见贾秀莲,的确见她消瘦苍白,却不似个得了重病的模样,多半还是为情所伤。   初夏亦觉伤感,含泪欲垂,哽声道,“沈姨娘说,是投缳自尽的。”   心口又是一阵钝痛,若胭蓦地想起不久前云归雁从周府回来,说是闵嘉容告知,闵嘉华已经和柳小姐订亲,贾秀莲自尽,必是也得知了这个消息,绝望了结余生。   杜氏死了,梅家恩活得好好的,妾室一个接一个。   张小姐死了,周二爷活得好好的,风光娶回云归瑶。   贾秀莲死了,闵嘉华活得好好的,准备十字披红迎娶柳小姐。   ……   “初夏,我此刻很是后悔,当初贾表姐来找我,说不愿听老太太和她娘的安排嫁给大哥哥,央我帮忙,鼓动大哥哥拒亲,我想着两人既无感情,何必强行束缚在一起成为怨偶,当即应诺下来,果然劝说大哥哥成功退了这门亲事。”   若胭呆愣愣的看着初夏,双手抱头,愧疚不已,“那时候,我还挺高兴,觉得自己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为他们解开身上的枷锁,可以各自寻找幸福,如今回想,实在不该,没有感情可以培养,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夫妻,有几对是婚前就有感情的?不都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先成了亲,再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磨合、习惯,时间长了,心老了,感情也就出来了,或许终其一生,也没有撞击出男女之情,然而生儿育女、柴米油盐的日子,总能生出相依为命的亲情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总胜过现在,大哥哥远走他乡,贾表姐命归九泉。”   初夏沉默良久,低声道,“三奶奶这话不无道理,世上常情也确实如此,只是,三奶奶既然看得这样清,当初又何必一心都系在三爷身上,若是果然如三奶奶所言,任何两个人都能凑成夫妻,这世上,怕也少了幸福两个字。”   “你看得比我还透呢。”   若胭苦笑,回忆自己与云懿霆一路走来的坎坎坷坷,长长一叹,“其实,人都是这样,说别人容易,轮到自己就是另一回事了,我以前私心里还叹息母亲执念过重,才郁郁而终,走一段路后再看自己,才深感自己有时候比母亲还要死心眼。”   略略一顿,若胭看初夏,眼前闪过一个憨实的人影,轻声道,“初夏,你看,我那时候多倔,死都不怕,只是不愿嫁人,何尝不是因为对感情惧怕,患得患失,与其嫁错了人,和母亲一样痛苦结束一生,还不如一个人过,无得亦无失,倒也落个自在。不过现在心境又不一样,人,真的会改变,当遇到生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以前所有的决心都会失去意义,认识三爷以后,我才觉得,和他在一起,才是我毕生的意义。”   初夏吃惊的看着若胭,若胭从未将她看做低贱的下人,两人相依相守走到现在,感情早已超越寻常主仆,若胭在她面前从不回避感情,包括对云懿霆的爱,若胭在说这话的时候,眸光清亮温柔,颊生红霞,整个人都洋溢着灿烂迷人的光彩。   她心口微微一荡,发自肺腑的为若胭这种积极阳光的心态高兴,似乎若胭变成了一个太阳,也温暖了她的心。   正看得发呆,若胭忽拍拍她,笑道,“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改变以前的执念,重新确立生活的另一个希望。”   “什么希望?”   初夏愣住,半晌没转过弯来,看来三奶奶说的不错,刚才作为旁观者听三爷和三奶奶的故事、大少爷和表小姐的故事,都觉得心如明镜,一转眼,若胭提到自己,立刻就糊涂了。   若胭抿唇一笑,想着怎么措辞才能让初夏理解却不排斥,初夏与别的丫头不同,她一早就言明心志,此生不嫁,追随自己左右,以前自己或严肃或玩笑的提过几次,都被她严辞堵回,毫无回旋余地,这一次,要怎么给她洗脑才行?   未及思虑妥当,却见云懿霆走了进来,神色古怪,眼神浪涌潮涨,似乎汇集了多重情绪,不过,综合看来,还是高兴的。   “三爷回来了,老爷子可好些了?”若胭起身。   云懿霆径直上前来将她抱起,笑着在她额前轻柔的啄了一口,缓缓道,“我们出门,我带你见两个人。”   若胭诧异,“谁?”   什么人,为什么不来瑾之,却要自己过去见?   “见了就知道。”云懿霆神秘兮兮的笑。   若胭好奇心大炽,当即吩咐初夏梳妆,很快,一辆马车出了侯府,来到一家偏僻冷清的酒楼。   虽说朝廷有法令在线,百姓守丧三日即可,但是京城毕竟天子脚下,不可放肆,三日过后,街道依旧冷清,铺子门上都挂了白,客人亦少。   若胭进的这家酒楼更甚,一眼望去,就只有柜台后头扎百花的掌柜,半合着眼打盹,一个瘦小的伙计轻手轻脚的从楼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眼尖,早看见云懿霆和若胭,眼神一亮,错身抢在伙计前面迎上,恭恭敬敬的道,“主子,三奶奶来了,楼上请。”眼风却小心的往若胭身后一觑,朝初夏咧嘴一笑,低下头去。   若胭一看到来人就乐了,“霍岩,你那还有治擦伤的膏药没。”   “啊?擦伤?膏药?”霍岩愣了愣,看看若胭,又看看云懿霆,还偷偷看了初夏一眼,才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连连点头,“有有有。”忙掏出一只小瓷瓶递上。   若胭不接,朝初夏努嘴。   初夏狐疑不解,莫不是为我要的?可是哓萱那里不还有药吗,何必非跟别人药?虽如此想,却不敢问,一声不吭的接过来。   霍岩尴尬的收回手。   若胭轻笑一声,拉着云懿霆上楼,霍岩在旁边引路,直到一间客房前。   若胭止步,并不推门,却回头吩咐,“初夏,你在外面等我,霍岩,初夏身上有伤,你帮我好生照应,不可怠慢。”语毕,不待两人回答,就与云懿霆并肩而入,留下两人目瞪口呆,各自转动心思。    ☆、兄长   屋里两人,闻声而起,门开,门合,四人相对。   一中年男子,面容清朗,神采飞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若胭隐隐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正欲凝神思索,旁边一人一步迈过来,颤声低唤,“二妹妹……”   似熟悉又陌生的呼唤,若胭循声望去,瞬时石化,一少年眉眼清俊、身形清瘦却挺拔,正激动的看着自己,一年未见,虽然模样变了许多,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大哥哥!”   确实就是梅承礼!   若胭出嫁那天悄然离家出走,已一年不见人影的梅承礼!   若胭惊呼一声,一个疾步冲上去抓住他胳膊,睁大眼睛细细打量,眉还是那眉,眼还是那眼,可是眼前的少年与梅府里厌厌倦怠的大少爷完全不同,黑了、瘦了,想是因为独自在外,受了不少苦头,可是眼神闪亮坚定、背脊□□,一身青衣短装,比起当初的儒衫宽袍来,更显得精神抖擞、干练利落。   他就那么站着,微笑着看若胭,被风沙细细磨砺过的目光温暖柔和,让若胭想起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漠,沙丘起伏、绿洲点缀,风沙偶然扫过,浮起一片苍茫尘埃,尘埃下埋藏沧桑心事,但是阳光从未离开……   梅承礼变了,脱胎换骨,已不再是那个被张氏攥在手心里哄着、纵着、骗着的梅家大少爷,成了另一个笑看风云、心境淡泊的浪子。   若是杜氏看到此刻的他,会怎样?   “二妹妹,我已经弃文从武了,过往种种皆已化作云烟。”   梅承礼含笑向若胭介绍,“二妹妹,这位是我恩师,我浪迹在外,有幸得遇恩师指点迷津,照料起居、传授武艺。”   若胭一进门,刚看了那人一眼,就被梅承礼吸引过去,紧接着兄妹二人久别重逢,叙旧悲情,竟把旁人忘记,此刻竟梅承礼提及,才恍然又细细将那中年男子打量,愈发的觉得眼熟,听说是梅承礼的师父,想起云懿霆早就说过此人,当下上前行礼,“我听三爷说过,你是……”   那中年男子微微笑,摆手打断她的话,温言道,“在下陈煜,再次见到姑娘,果然姑娘已经嫁给云三,甚好,甚好。”   看来以前的确见过!   若胭飞快的回忆,电光火石间想起一桩旧事,脱口而出,“不错,我想起来就是你……”   云懿霆目光倏的收紧,微微眯起,从若胭脸上缓缓移到陈煜脸上,沉沉的道,“我倒不知,你们曾见过。”   若胭心口一滞,想起江玮那张恶心的面孔,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若是云懿霆得知自己被江玮拦路意图非礼,会不会疑心自己不清白?他是那么小心眼的男人。   迟疑之时,已听陈煜淡然笑道,“去年中,路途偶遇,匆匆一面,若非前夜与你痛饮,听你一语醉言叫出个名字来,我也不知。”   爆料了!   若胭愕然看云懿霆,他不是说自己极少喝醉嘛,怎么这人一开口就说他醉酒,嗯,还醉后喊自己名字,哼哼,我一直耿耿于怀自己做梦叫他名字是件丢人的事,这下好了,扯平了,转念又细思,陈煜说是他见到自己前一晚喝酒的,然而那天赏花时,云归雪清清楚楚的说,前一个夜里,有刺客夜袭云懿霆,结果因祸得福疏通他脑后淤血,后听云懿霆提起陈煜痴迷孟彩衣,必定会来京州找他,那时还担忧陈煜会为了孟彩衣与云懿霆势不两立,今日亲眼见到,恍然释然,更将当时七拐八弯的密事理清,所谓因祸得福一说完全子虚乌有,云懿霆假昏之事自己早就知情,不说也罢,却没想到那夜里,两人不是在打架,而是在喝酒,就觉得自己这颗心被戏弄了。   云懿霆似有感觉,侧脸看过来,笑容是无奈的宠溺,语气淡淡,“不错,一别一年多了。”抬手将她鬓边的几丝头发小心的抚到发髻上,在拨弄簪子时,恐弄痛她,双手一起,动作温柔细致,旁若无人。   陈煜和梅承礼看得目瞪口呆。   若胭略放了放心,听这话,没有追问的意思。   梅承礼这才注意到云懿霆,拱手道,“云三爷。”   他叫不出“妹夫”这两个字来,不仅因为云懿霆比他年龄大,还因为他对这个妹夫没什么好感,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这个妹妹嫁给他实在亏得慌。   “回来就好,坐下说。”   云懿霆点头,当先坐下,将若胭环在自己身边,心平气和的道,没有在意他的称呼,事实上,大家都这么称呼他,梅家的人也一贯如此,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梅承礼则认真的看了看他,除了觉得这个妹夫生的的确不错,还格外多看了两眼他搂在若胭腰上的手,不觉脸上就显出惊愕来,他生活在梅家,所有人的关系那么僵持而敏感,何曾见过这样的亲密举止,无怪乎大惊失色。   众人入座,若胭反复将他端详,似乎自己脸上长的是杜氏的眼睛,多看一眼,就算代杜氏了结心愿,只是越看越想起杜氏之死,霎时间泪如雨下,扑扑的湿了整个脸,也模糊了眼前那张益发肖似杜氏的面容,是啊,历经风霜之后的梅承礼,五官轮廓更显分明,俊秀中透出坚毅、洒脱,像……隐藏的另一个杜氏。   “大哥哥,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嘱托,母亲走了。”   梅承礼挺直的身体猛的颤抖一下,晃了晃,慢慢稳下来,那双闪亮的眸子像燃尽的火堆,暗了下去。   不知道梅承礼得到这个消息会回想起什么,他曾用歇斯底里而又悲凉的语气哭诉,说自己回忆成长的十六年里,对母亲的印象是空白的,如今,母亲离去,再也回不来、看不见,不知道回忆里会不会多一点什么。   若胭依旧抓着他的胳膊,抓的很紧,梅承礼许是感觉到痛,茫然看她,怔了怔,生疏的帮她擦了擦泪水,自己却眼皮一颤,滚出两行泪,轻轻的、轻轻的问,“她,走时,想我吗?”声音明显不再如刚才的清亮。   若胭泪眼看他,点头,“母亲一直牵挂你,恋恋不舍,直到合眼。”   梅承礼身体又颤了颤,沉默僵硬得如同死去,久久未出一言。   “二妹妹,我……”   梅承礼想问什么,可是话到嘴边,连自己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果然感情的空缺是件多么可怕的事,连回忆都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若胭掉着泪问,“大哥哥,你……回家去吗?”   既然回到京州,难道不是为了回家?   梅承礼默然片刻,沉重的摇头,“没有必要了。”   若胭一时无言以对,心中明白梅承礼这次本是为杜氏回来,既然杜氏已死,连“故地重游”的最后一点兴趣也没了。   张了张嘴,若胭犹豫着要不要劝说他回去看看张氏和梅家恩,梅承礼却阻止了她即将出口的话,“我这次回来,本来挣扎了很久,依旧彷徨,但是很想见她,想告诉她很多话,却不知如何开口,这个结局,我从未想过,现在想来,其实也算不得突兀,凡事皆有因果缘故,各人有各人的路,我也没有留恋了。”迟疑片刻,终是问道,“母亲,冢在何处?”   “依母亲遗愿,焚灰返蜀,巧云和从敏护送的。”   “焚灰?返蜀?”梅承礼大惊,“梅家祖籍延津,老爷怎么肯?”   若胭冷笑“有何资格不肯?老爷与母亲已经和离,白纸黑字红指印,连母亲的丧事都是在半缘庵主持的,魂归何处,还与梅家有何干系?”   梅承礼一惊而起,又徐徐跌坐,脸色煞白,双目无神,转眼间憔悴不堪,默然良久,忽嘶声一笑,悲怆至极,“好好,和离了好,她终于解脱了,我也解脱了,从此都与梅家没关系了。”   “大哥哥……”   若胭震惊他这话中之意,分明不再以梅家为家,因父母离异而心死,他这种心情,自己最能体会,看他绝望心坚,不知劝说什么。   梅承礼突然后仰,将头靠在椅子的靠背上,一个字也没说,若胭略怔,一声长叹,轻轻拍他。   一年半前的中园,陌生的小女孩睁着大眼,面带纯真的一句“大哥哥肯定是哄老太太高兴才说睡得安稳,妹妹猜,大哥哥一准是过于用心功课,昨夜睡眠欠佳,瞧大哥哥现在还是睡意朦胧,竟然都忘了给母亲请安了,呵呵。”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那看似无辜纯善的一句话就是他人生的转折,从那之后,这个妹妹就一点点把他混沌的心撕开来放在阳光和阴暗中来回的辗转洗涤,慢慢的他认识了另一个隐藏至深的自己,同时也为之深深恐惧,无力扭转,日复一日的在两个自己中折磨、徘徊,终是谁也胜不了谁,精疲力尽,仓皇逃离现实。   一年的流浪,看尽红尘苦离,风霜磨砺,等他心中日渐清明,鼓起勇气回来,想再见那个最亲的人,却得知,她已经死了,变成了灰,远去了千里之外。   这一瞬,心空空如寂,世界寂寂如空。   这个将他推入痛苦又逼他站起的妹妹,是他此刻所能想到的唯一依靠。   良久,梅承礼戚然苦笑,整顿心绪,目光复杂的看着云懿霆,突然长身一揖,恳声道,“望云三爷毕生善待二妹妹。”   云懿霆笑如春风,颔首答道,“自然。”   若胭蓦的眼眶又湿,一年多以来,自己总觉得这个大哥哥有和没有一个样,从未像个哥哥一样疼爱过妹妹,眼下这一句话,却让自己霎时感怀,这便是真正的兄长。   有个兄长关爱的感觉,真好,心头暖暖的。   这还不算,临走时,梅承礼久久看着若胭,似有千百句话萦绕舌尖,终只化作微微一笑,转过眼去对云懿霆道,“二妹妹于我,至为重要,我懵懂十七年,不知自己是谁,是二妹妹教我认识了自己、认识人心。”   若胭大为感慨,原来他这么看重自己,可自己一直忐忑不安,自责毁他一生。   云懿霆的回答则更让她心潮澎湃,“若胭于我更是如此,我视她若至宝,倾我一生,绝不相负。”   那声音温柔、平和、坚定、沉稳,有着蛊惑众生的神秘魔力,说着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哥哥说的这么好,丈夫也说的这么好,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   若胭几乎是感动得一路哭着回府的,云懿霆哄孩子似的,半搂半抱的将她带回瑾之。   霍岩和初夏一脸诧异紧张的跟在后面。   梅承礼走了,没有说要去哪里,天天之大,处处可去。   不过,有陈煜同行,若胭很放心。   本来若胭想提一句贾秀莲自尽的话,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说那些做什么,他连整个梅家都抛下了,还会记得一个表妹吗?何况,他要是问起死因,自己怎么解释?   是啊,他已经将尘世万般都抛下了,连云归雁都没有问起,可见是看破了往事旧情,他如今这样,没有出家皈依,已是难得,时间会淡化一切,或许,多年后再见到他,就如同河道平坦的大江,沙砾沉底,水清如镜。    ☆、主仆   晓莲站在门口禀道,“侯爷回来了。”   云懿霆起身整衣,含笑道,“我过去父亲那,很快回来,你休息会。”吩咐初夏一旁伺候,自己出门去。   霍岩跟上,尴尬的挠了挠头,想走又不挪步。   云懿霆驻步看他,面带笑容,“三奶奶刚才不是给你制造机会了吗?怎么,受挫了?”   “原来主子也知道了?”霍岩讶然看他,胀红了脸,闷闷的道,“属下嘴笨,不讨初夏姑娘喜欢,白费了三奶奶的好意。”   云懿霆嗤的一声冷笑,剑眉高挑,觑眼斜睨,“当初我也是费尽了心思才娶回若胭,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初夏那性子很有几分像她主子,哪有这般好哄的,你还想着几句便宜话就能娶回去?”   霍岩瞠目结舌的望着云懿霆,不敢置信素来冷酷狠戾的主子会说出这种话,呆了好一会,才恍然想,三奶奶真乃神人也,居然把主子收服得服服贴贴,孙悟空在唐三藏面前也没有这么安分的,自己真是作死,哪个姑娘不好,非看上三奶奶的贴身丫头,看来自己想打动初夏,路漫漫其修远兮。   憋屈的叹一声,抬头一看,早没有云懿霆的影子。   初夏接过茶杯,安静的坐在一边,听若胭简略的将与梅承礼见面的情况说了说,沉默片刻,轻声道,“可惜太太走了,若是太太还在,大少爷兴许还肯回梅家,将来的日子可能会好些。”   若胭偏头看她,“你是说,有大哥哥从中调停,母亲和老爷会和好如初?”   “或许有此可能。”   若胭苦笑着摇头,“要我说,恐怕家庭矛盾还会加剧呢,老太太在一日,梅家就不可能脱离她的掌控,当初大哥哥稍有违逆她心意,与母亲走近半步,她就施尽了手段哭闹挑拨,这次大哥哥回去,模样变了不说,心思性情更是大改,再不是老太太能摆布得了的,老太太见了,岂不恨极、妒极?若是小郑姨娘的孩子还在,老太太兴许就当真丢开手另寻傀儡,但现在小郑姨娘的孩子也没了,大哥哥真正成了梅家的独苗,老太太怎么会放过?必定不惜一切把他攥在手心,可不是激化矛盾?”   初夏听完,深以为然,连连点头,“三奶奶说的是,只是可惜了大少爷,若是生在一个安安稳稳、和和睦睦的家里,必能大有出息,今年的春闱说不定也要高中。”   这话又勾起若胭一段心思,觉得梅承礼这次放下云归雁实在是明智之举,许是他经历一年游荡,越发认识到两人的差距了,就算他春闱中举,以旧时聂喏性情,也难打动云归雁,即使杜氏在世,侯爷也未必舍得,何况还有个许明道在一边衬托。   其实,今天所见的梅承礼,与当初已是天壤之别,渐趋沉稳内敛,也算文武兼修,假以时日,未必不引起云归雁注意,只是,缘分从来让人无奈。   主仆二人围绕梅承礼唏嘘一阵,若胭又想起贾秀莲,叮嘱初夏去打听着下葬之事,“贾家未报丧,梅家也没来人知会,我就是把祭礼送过去,也未必得人个正眼,哪又何必,别人小瞧我也罢了,倒显得侯府贴上脸去,不如置办些纸钱香火,你陪我到坟前一祭,表姐泉下有知,知我不忘她即可,旁人如何看待,并不重要。”   初夏道,“三奶奶也不必亲自去,省得与贾家人碰上,白费口舌,还要惹来是非,奴婢代三奶奶去,尽了心意变好。”   若胭想了想,着实不愿与梅顺娘打照面,也不想听她再狂妄乱语,遂点头,“也好,你代我多去祭奠几次。”很快又补上一句,“叫人陪着你同去,我也放心。”   “那便让哓萱与奴婢一起吧。”   “哓萱且忙着自己的婚事呢,近来哪有闲时。”   “那便晓莲……”   “晓蓉伤未痊愈,瑾之只剩下晓莲一人,怎么走得开。”   “……”   若胭一脸的深沉思索,“让霍岩去吧,三爷最近没安排他事情,他闲着也闲着,跑跑腿总可以,初夏,你不会嫌弃他吧。”   “……”   初夏脸皮抽了抽,困惑不解,“奴婢倒不是嫌弃,只是纳闷,三奶奶何必非得让一个外人跟着,瑾之实在没有闲人,奴婢就算一人去,难道就被贾家欺负了去?”   “那可不好说。”若胭一本正经的盯着她,“单是大姑妈那壮实的身板,你就抵挡不住,你一人去,我怎放心?霍岩稳重、踏实、可靠、心思灵活又周到,待人温和又细致体贴、脾气也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三奶奶,奴婢还从未见您这样夸过谁。”初夏惊愕,随即眉头轻蹙,似乎有些怀疑,又拿不准,只将眼打量若胭。   若胭嘿嘿一笑,掩饰道,“谁说的,三爷自然是最好的!三爷也说霍岩不错,霍岩跟了三爷好几年,三爷还能看错他?我这不是想让你知道,有这么个人在身边,一路上也安心嘛。再说,霍岩是三爷的人,你们俩同行,不也能代表三爷看重我娘家人的好意嘛。”   初夏抿嘴一笑,半信半疑的点头,“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准备。”   云懿霆进来,正看初夏若有所思的出门去,抿唇一笑,挨着若胭身边坐下,“看来,初夏这丫头又被你卖了。”   若胭噘嘴瞪他,“牵线姻缘这种浪漫又积德的善事,怎么能说卖呢,要卖也是把霍岩卖给初夏,还要倒贴聘礼的哦。”   “你……”云懿霆失笑,揽过她腰,“人可以卖,聘礼么,你要是想高嫁初夏,霍岩的家底你未必看得上,就像丁铭一样,回头倒贴的还是你。”   若胭不以为然的笑,“那也无妨,只要霍岩乖乖的疼初夏,这聘礼我便出得心甘情愿,谁让我看上他了呢。”   云懿霆闻言,倏的竖起眉来,正准备纠正她话语歧义,就听她接着往下说了,“常言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丈母娘?”云懿霆表情一僵,随即笑不可支,抱着她蹭了又蹭,将头抵在她颈窝。   若胭迅速反应过来,忙更正道,“啊,不,不是丈母娘,是妹夫也行,我一向把初夏当妹妹看待的。”   云懿霆兴趣盎然,“若胭,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话?”   “那个……不记得哪本书上写过……”   若胭呆了呆,一不小心说岔了,万幸自己有个“爱读杂书”的光辉形象在,不管什么古怪事,都往书上推。   阿弥陀佛,爱读书,果然好处多多。   为了不让云懿霆有时间心疑,若胭紧接着岔开话题,“你找父亲做什么?”   云懿霆笑,“闲聊,并无要事。”   这下轮到若胭心疑了,云懿霆与侯爷关系不错,京州无人不知,云三爷虽然纨绔,却极得侯爷看重,正因为此,不管谁人背地里鄙夷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当着面都要给几分颜面,为的是巴结侯爷。   据若胭日常观察,这对父子感情的确不错,从侯爷对自己偏宠照顾就可见一斑,但是,感情归感情,大约男人都不爱多话,或者说云懿霆不喜废话,并不见两人经常闲叙。   “特意过去闲聊?”   若胭忍不住质疑,再细细回顾,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这段时间云懿霆与侯爷尤其走得近,两人说笑也好,谈正事也好,很多时候都是云懿霆主动。   这实在不太符合他淡泊清冷、桀骜寡言的性格。   怪哉!   “怎么,你不高兴?”   没等若胭细思慢想,云懿霆已经将她一军慢悠悠的一句反问,似笑非笑。   “哪有,你与父亲亲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若胭赶紧表态。   云懿霆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捧着她的脸,温柔的亲了下。   临寝,若胭了无睡意,满脑子都是这一天的事,沈淑云在齐家也就罢了,贾秀莲的死和梅承礼的意外归来又离去,让若胭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她罕见的粘住云懿霆,紧紧抱住他,侧脸贴在他胸口,听胸腔里传来沉稳有力的有规律的心跳,一下下的撞击她耳膜,强力的震动从耳朵电流一般传到自己的心脏,若胭就有一种错觉,像是云懿霆在带动自己一起心跳。   这种呼吸与共的感觉让她格外踏实,如同初生的婴儿,虽然离开母亲的身体,那根血脉传承的脐带尚未剪短,有它相连,彷徨的孩子就不会恐惧。   她贪婪的享受这种感觉,微阖着眼,在贯穿一体的心跳声和好闻的气息中,无意识的搅动自己那锅粥,错乱无序的嘟囔着琐碎旧事与沉闷心情,一会讲一段梅家小院里凭窗独坐的茫然,一会又说到杜氏与梅承礼纠结的母子之情,一会话题又跳转到两位美好的表姐一生一死的结局……   云懿霆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听,一臂为枕手做靠垫,一手搭在她腰上,轻轻缓缓的拍着,若胭讲的那些旧事旧情,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只是,自己从属下和外人口中得知,与此刻听她像小猫一样趴在自己胸口讲述,感觉完全不同,他一向认为,若胭的那些过去没有太多意义——因为没有他的参与——仅仅是觉得这个抱着她听她絮叨的姿势很暧昧很温馨,当然了,他还有幸从一堆不甚重要的回忆录里分辨出一句最关键的话,“三爷,我真庆幸自己遇上你。”   这就足够了。   今儿晚上千百句话都只为衬托这一句话。   正忍不住心摇意驰、热血沸腾,忽遥闻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敲瑾之的大门,轻缓沉稳的木门转动声响起,几句压低的对话之后,晓莲几步来到正房门前。   “主子,三奶奶,侯府从周府着人回来请三爷速去,周老爷子病危。”   “知道了。”   沉浸在朦胧梦幻之境的两人瞬间被拉回现实,若胭比云懿霆反应还要激动,倏的翻身坐起,急惶的道,“三爷,你快过去。”利索的下床,为他穿衣束发。   “你好好睡觉,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我知道。”若胭点头,这个时候,所有的事都应该放下,自己的小女儿心思就更不值得扰他,一面吩咐晓莲随行,一面送他出门。   轻而短的动静之后,夜,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徐徐清风吹过满园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若胭平时都觉得这声音很好听,此刻却听得压抑、悲伤,周老爷子的病说严重也拖了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侯爷父子几个几乎是轮流天天陪侍,不见特别惊心动魄的时刻,今夜是侯爷过去陪护,这么半夜急请,必是危机之极,说不好,便是大限已至。   说来,老爷子的生命力还是挺顽强的,去年此时就已卧病不起,数次半夜传太医,接着又经历了赵乾失势贬庶、重孙女周好华病中自尽、先帝驾崩、孙女明妃又自尽这一连番的打击,熬至今时,实属不易。    ☆、留守   翌日,天色微熹之时,晓莲回报,周老爷子去了。   那时若胭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才刚要迷糊入睡,听到这个消息,又清醒过来,应当说,这本在她料想之中,然而亲耳听说,心还是很难受,或许是有了亲眼看着杜氏离世并操持丧葬的经历,对于亲人的死亡,她尤其觉得沉痛,坐在床上,衣裳也没穿,泪水就湿了脸。   对夫家这个外祖父,若胭从未见过,最深的印象也只是自己哄他为救侯爷和云懿霆出力施的雕虫小技,然而,只需那一次,若胭就对这么从未谋面的老人心怀感激,尽管他早已看出自己的小心机,也尽管他爱护女婿和外孙,本该尽他自己的义务而已,但若胭当时无依无靠,只有老爷子的行动带给她希望,因此格外感动。   “去看看六小姐过去了吗?”若胭抹了抹泪,下床。   晓萱应声而去,很快回来,说是早就赶过去了。   若胭点点头,算了算时间,当时云懿霆过去后,看到状况,确认无力回天,便着人急唤了云归雁赶去见最后一面,至于云懿钧,应该也已经过去了吧。   外祖父过世,是个大丧,然则云家祭礼有侯爷和和祥郡主一手承包,何氏有孕,需回避;若胭家孝在身,需回避,云归雁是待嫁之身,除了哭丧,也没别的任务,倒是侯爷带着两个儿子,数日食宿周府,忙得脚不沾地。   周老爷子膝下三子,无亲生女儿,偏生喜爱女孩儿,便从族中过继了一个侄女养在膝下,后来由杜老将军牵线,许配侯爷,夫妻俩鸾凤和鸣、鹣鲽情深,生二子一女,后因生云归雁时难产而死,时值侯爷远征,数月后领兵还朝,却又奉旨继娶,周老爷子爱女疼女,又悲痛女儿英年早逝,因此对侯爷颇有忿怨,对女儿留下的三个孩子却又疼爱有加,但凡周府有什么新鲜东西,或是宫中赏赐什么,从未遗漏这几个外孙,他这般偏爱,甚至叫子媳嫉妒不平。   侯爷奉旨继娶,周老爷子心里未必不知真情,若非信得过侯爷秉性,当初又怎么舍得将宝贝女儿嫁他,即使如此,后来十几年里,对侯爷十分冷淡,侯爷也很少登门,或者为顾全圣意,或者朝中党派本就离合莫辨,看上去两家从此淡交,其实如何,外人不得而知,直到后来,云家四小姐云归瑶又嫁到周家成了二奶奶,大家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姻亲就是姻亲,就算多了个和祥郡主,云周两家还是姻亲。   如今周老爷子过世,侯爷作为唯一的女婿,带着子女披麻戴孝、孝礼俱全,无可挑剔。   若胭坐在瑾之,心中不宁,倒不为别的,只因不能参加葬礼而愧疚,又想起云懿霆曾提及老爷子想见自己一面,终是没有如愿,越发的惭愧,自己嫁给云懿霆近一年,却从未作为外孙女婿登门磕头问安,连老人的葬礼也未露面,于妇道而言,已是亏缺。   若胭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初执意不肯除孝。   虽说一应祭品皆由侯爷交代和祥郡主办好,若胭还是亲自过去请教,问问是否有需要自己做的地方,垂眉敛眉,恭谨低肃。   和祥郡主刚好换了件素面隐隐绣着淡雅花纹的衣裳,头上钗环也卸的差不多了,轻抚着衣袖转过身来,双眼幽深的看着若胭,缓言道,“你确实孝顺,不忘过来问我这事,我早已置办妥当,这便要过去了,你既然守着娘家的孝,不能到老爷子灵前祭拜,周家也是明白缘故的,老爷子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你失礼,你只管安心在家。”   “是,儿媳谨听母亲安排。”   若胭略略屈膝,和祥郡主的这番话,自己早就料到了,她这个身份着实尴尬,名为侯爷正妻,终究是个继室,周氏已死,周家却是侯爷的正经岳家,老爷子仍是侯爷的岳父,相待甚厚,本来,以她郡主的身份,并不必要亲自过去,然她爱重侯爷,处处以他为尊,即使心里再不乐意,也要打点好祭礼,带着子女一起过去,以显得自己贤惠。   和祥郡主对镜整理衣饰,看着铜镜里规矩站着的若胭,飞快的拧了下眉头,“你回去吧,不必在这站着了。”语气中掩饰不住不耐烦。   若胭心说,得,你这是不愿理我呢,这倒有些与往常不同,往常再怎么不喜欢自己,显现出来的态度还是不错的,今天的厌恶与烦躁可没掩饰好,却不知为什么,不再多话行了个礼就退出去,才下台阶就见五爷 云懿思从前面走过,看方向是去找云懿诺。   这这哥俩感情极好,得有闲时便来回串门,这一回,一身素衣的云懿思应该是来找云懿诺同行的。   云懿思眼神极好,远远的就看见了若胭,微微一笑,就跑过来行礼,又问,“三嫂,那个坠子,你还喜欢吗?”   若胭明白他说的是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两枚玉坠,遂笑道,“很是喜欢,这几天没有见着五弟,我还没有跟五弟道谢呢,难为五弟一番心意,那坠子漂亮极了,我正想着让五弟出出主意,我要怎么佩戴,方不算暴殄天物。”   云懿思摆手,笑得很开心,“三嫂喜欢就好,只是可别谢我,说起这礼物,虽然有我一份,我却委实当不起三嫂的一个谢字,难道四哥没有告诉三嫂,那两枚坠子都是四哥精心挑选的吗?听说四哥这一阵子都没去宫里上学,可是把京州的铺子都搜罗了一个遍,才选的那两枚坠子,四哥说,那坠子好在玉质上等,形态天然恰好,不算倾城稀世,胜在恰到好处,送给三嫂最合适不过,还说三嫂见了应是喜欢,果然四哥说的不错,三嫂是喜欢的。”   他这里说的眉飞色舞,全无当初结舌内向之态,若胭却听得糊涂,敢情两枚坠子是云懿诺和云懿思合送的礼物啊,可是,云懿诺想送自己个东西,何必非要拉上云懿思一起呢,当初自己还送他生辰礼物呢,他便是自己来瑾之走一趟又怎的,倒拐弯抹角的把东西先送到大房去,别不是怕我嫌弃?转念又想,他兄弟俩要好,愿意合伙送礼,这也没什么,是自己多心了。   与云懿思又说了几句,无非是谢过两位小弟弟的好意便罢,又听远远的有人喊“三嫂、五哥”,两人循声去望,只见六爷云懿弘大步走来,他年纪小腿短,但是态度一板一眼的,步步稳当,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很快来到两人面前,行礼道,“母亲让我来找四哥、五哥,一会去了周府也只跟紧了两位哥哥,不想在这里就见到五哥,五哥可是也去四哥那边,如此便一道了。”   “正是。”   若胭道,“如此你们俩便去吧,到了周府,见到你们四姐姐和四姐夫,可别忘了代我问候。”   云懿弘认真的点头,“三嫂放心,必不敢忘。”   “六弟过来与兄长同行,那么,三姐姐是与三婶一起么?”若胭笑问,“有几天没见着三姐了,莫不是在指点你的功课?”   云懿弘摇头,“三姐姐以前的确时常指点我功课,后来忙着四姐姐的嫁妆,就搁下了,这几天我也不知忙的什么,时常外出,三天里头倒有两天不在府里,不过今儿是在的,一会要去周府的,三嫂是找三姐姐有事么?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   若胭蓦地想起一件事来,心就打了个寒颤,脸色亦变,不敢让两个孩子看出异常,忙笑,“并无事,只是随便问问,你们俩且去,莫叫四弟等着。”自行回走,心中想着云归暮,总不舒服,耳边回响起几句无意中听到的话,隐约觉得会出事。   罢,三房有三老爷和三太太在,云归暮的事还轮不到自己操心。   回到瑾之,若胭让丫头们摆出香案,燃了香,排开几样祭品,自己拜了拜,丫头们也跟在后面磕头,算是遥祭周老爷子。   才起身,佟大娘突然回来了,若胭喜不自禁的迎着进来,“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大娘了,心里正思念。”   佟大娘拍着她的手笑,“老妇听说周老爷子去了,心想三爷必定过去,三奶奶却不好去,独留在家里,特回来陪三奶奶。”   若胭听说这话,更是欢喜,将佟大娘迎上大厅,双双落座,晓萱端来茶,若胭亲自送到大娘手中,才道,“大娘说的是,我正为此烦忧,我与三爷成亲近一年,因守孝之故,从未以外孙媳的身份登门见礼,已是不该,如今老爷子故去,我仍是不能亲往守灵哭丧,妇道又亏一层,心里委实难安。”   “天意弄人,这也怨不得三奶奶,这京州谁人不知三奶奶为母居丧,总不会因此指责。”佟大娘优雅沉缓的轻抿一口,任何时候都举止恰好,将杯子无声的放在几上,又道,“老妇今天过来,正是怕三奶奶过去周府,要来劝阻,见三奶奶未去,才叫心安。”   若胭诧异,“此话怎讲?我这身份,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大约各有褒贬,大娘怎么特地劝阻,莫非有什么隐情,我实实去不得?”   佟大娘沉重的点头,“确实有个缘故,就算是侯爷、三爷也未必知情,老妇却清楚得很,周府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极讲究俗礼、笃信鬼神的。”   这句话若胭并不陌生,曾听云懿霆提过,他说,若非这个原因,不愿让若胭遭其口舌是非,就带若胭过去周府了,那时若胭只是为不能见到老爷子而难过,并没有多想,讲古法、信鬼神的人多了,没什么出奇的,现在见佟大娘特意的为这事过来,当下心中一凛,觉得非比寻常。   “三奶奶想必知道,周二夫人郭氏是已故老夫人的娘家侄女。”   “知道。”   佟大娘点点头,继续往下说,“那三奶奶知不知道二十年前,周老夫人辞世时,发生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从未听人说起。”若胭好奇心被勾起,身子又微向前倾。   “大夫人钱氏与二夫人郭氏,这对妯娌不睦,京州智者甚多,其实,在周老夫人过世前,两人相处还是不错的,许是因为两人都极信奉古礼、玄妙阴阳,总之相安无事,听说周老夫人病重之时,妯娌俩都为之卜卦,卦象结果是百日之内,周老夫人不能见外人,过了这白天,既有十年阳寿,相反,非但命不久保,还会为周家引来灾祸。”   “竟有这事?”若胭从不信鬼神之说,觉得难以理解。   佟大娘一脸严肃,“不错,妯娌俩深信此卦,因此轮流昼夜陪护周老夫人,转眼过了两个月,平安无事,不想忽一天,二夫人的叔父、即老夫人的弟弟回京述职,见过先帝后,与老爷子在朝堂相逢,老爷子素不信儿媳之说,尤其见了数年睽违的小舅子,十分欢喜,当下就迎回府上热情招待,妯娌二人听说了,惊惶相阻,却被老爷子斥责,先是训斥儿媳神神道道,又说郭大人是老夫人的同胞弟弟,不算外人,那郭大人不知缘故,只听得自己姐姐病重,既然来到府中,焉有不探视之理?遂请一见,老爷子欣然同意,不顾儿媳反对,执意陪同小舅子进内室,令其姐弟相见,后又留宿款待数日,方送出京城。”   若胭听得入神,追问,“后来如何?难道说,仅仅因郭大人进府,那卦便应了劫,老夫人果然无治而去?”   “唉,老妇也不知究竟是天命,还是郭大人之故,事情却是,郭大人离京不过数日后,老夫人病情突然急转而下,御医挤满周府,却都无计可施,不过两日便辞世了。”   “哎呀,还真有这么凑巧的事。”若胭讶然道,“这世上不乏难以解释的奇事,兴许就是天命吧。”   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可不也是天命嘛。   佟大娘也喟然叹道,“说到底,郭大人是老爷子亲自领回来的,妯娌俩不敢指责家翁,大夫人认为郭大人是郭家的人,这祸事便是郭家引来的,郭大人一来,老夫人就过世,也说明郭大人就是外人,这是上天的指示,因此对二夫人诸多抱怨,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偏巧不出两月,又出一事,周家大爷的原配夫人钱氏,才生下女儿不足半年,突发急症去了,那钱氏是大夫人的儿媳,又是娘家侄女,怎不心疼,只恨郭家来人,送了老夫人的命不说,还要了自己儿媳的命,更恨上二夫人,二夫人一气之下,就与娘家断了关系,这些年来,再无往来。”   若胭目瞪口呆,心说这命运生死二字也是在玄妙,老夫人本就重病在身,又老迈体弱,即使去世,也怪不上郭大人,但是紧接着大奶奶钱氏暴病而亡,就实在无法解释了,这也怪不得大夫人怨恨,可是,毕竟自己的亲人,二夫人怎么糊涂至此,狠心断绝。   佟大娘叹道,“二夫人这些年,心里也苦,大房和三房都有男丁,三房的二爷虽是庶出,那也是三老爷的血脉,可二房只一个女儿,这些年一无所出,大夫人每每拿当年之事说嘴,认为二房无子嗣全因郭家来访之故,二夫人的怨苦只得撒到娘家了,后来妯娌俩又卜了卦,说是将周家女儿送到贵人身边,引来富贵宏光,方可庇护周家富贵绵长,二夫人因此将明太妃进宫,托先帝庇护,果然明太妃入宫后,恩宠不断,位份日日高升,周家稳固无恙。”    ☆、提醒   听完这个故事,若胭唯一想的是,看来自己还是应该信一点迷信的好。   “大娘如何知晓这般清楚?”   佟大娘微微一叹,“当年的这个事,外人知之者甚少,因老夫人辞世,宫中祭礼颇厚,二夫人入宫觐见太皇太后谢恩,其间哭诉,将缘故尽数托出,老妇从旁听见,才能知这些内情。”   若胭心中一动,这么说,佟大娘当年是太皇太后宫中的人,而且能近身服侍太皇太后,看来品级不低,怨不得“法力高深”。   佟大娘又凝视她,语重心长的道,“如今,你该知道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忌讳了,而且从老夫人过世后,两人的讲究避讳越发的多,老爷子许是也觉得自己不顾劝阻,轻率带郭大人回来,致老妻离世,一直抱愧于心,从此不理家事,由着两个儿媳打理,但凡两人有什么忌讳苛刻之处,也都听之任之,老爷子极疼爱三爷,三爷娶妻,老爷子怎么不想见三奶奶?只因三奶奶刚进门就守孝,周家大夫人和二夫人心里必定极为介意,老爷子自愧老夫人之事,这才没有见三奶奶,老爷子的丧事,三奶奶自然也去不得,对了,那郭大人当初去周府时,刚除了岳家母的孝不久,大夫人和二夫人因此对居丧之人格外排斥,万一又算出别的不妥,三奶奶往后就再难进周府大门了。”   原来如此,若胭暗叫一声阿弥陀佛,万幸自己没有去周家,要不然出点什么事,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云懿霆也护不住自己吧。   佟大娘望看了眼堂上设的香案,颔首赞道,“三奶奶的孝顺有口皆碑,京州朝野无人不知,街肆民巷、深宅内院都在传颂三奶奶为太太送终尽孝之事,这也罢了,连朝中官员都提起称赞。”   若胭大惊,“大娘,这个从何说起,母亲待我亲厚,恩重如山,丧事操持算不得我所为,我年轻不知礼仪,凡事都是大娘与静云师太费心,怎么好教我得这美誉,实在受之有愧,唯有守孝一事,为人子女,理所应当,更不值一提,我在瑾之高墙之中,深居简出,实不知外面传成这样,愧不敢当。”   “有何愧疚,老妇倒觉得这是实至名归。”佟大娘一脸正色,“三奶奶不以为然,是因为本性醇厚,殊不知这些事在三奶奶看来实属本分,可世上肯守这本分的人却不多了。太太膝下子女何止三奶奶一人,缘何事到临头,却只有三奶奶一人?是非善恶,世间自有说法。”   “大娘怎知朝中……”   佟大娘朝她微微一笑,并不隐瞒,“听许公子说起,国子监中多是读书人,文章做得好,礼法伦理也都学得好。”   若胭苦笑不语,心中已是洞明,哪里是因为读书人的缘故呢,分明是许明道的大力宣传,其实许明道这样宣传,也不全是为了抬高自己,而是针对梅家恩,自己早就知道许明道主动请旨进国子监,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打压梅家恩,为杜氏报仇,宣传自己的美德,实际上就是讽刺梅家的无情凉薄。   想必,梅家恩已经觉得不安了吧。   “表哥可好?”若胭问,一语双关。   佟大娘笑答,“仕途平顺,红鸾高照。”就是说,一切都好,事业爱情双丰收。   若胭笑,“平顺就好。”又将侯府规矩要为先帝守孝一年,子女不婚配的事说与佟大娘,意思是让她转告许明道。   佟大娘莞尔一笑,“云家的这个规矩不但老妇知道,京州人都知道,却不知许公子先前知晓否,不过,也不必老妇相告,三奶奶不知,六小姐前儿过去,已经亲自说过。”   云归雁竟然自己跑过去和许明道说这个?   若胭抚额,哭笑不得,这妮子是有多在乎许明道呢,莫不是怕许明道不肯等她这一年,急巴巴的去解释?   表哥啊表哥,你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得这样好姑娘的痴情?他日你若敢用情不专,我也不饶你。   笑了一气之后,若胭又问起许明道婚事准备如何,佟大娘一一说了,许老爷子派的那位管家好生了得,抵京不多日就将聘礼准备的丰厚妥帖,只因赶上国丧,这纳征之礼便耽搁了下来,只等三十六日之后,即可纳征与请期同时进行,此一桩事外,那管家又利落的敲定了京州一家名气极大的木器坊,这几天来来往往的商议,已经将大件木活协商妥当,其他的器具也都在采买当中。   若胭暗暗乍舌,心说许老爷子还真是会挑人,这么个能干的人,一人能顶好几个,许明道也可放心做他的甩手掌柜,只等吉日到了,披红挂彩做新郎就是,略略沉吟,又道,“大娘刚才提起木器,我记得母亲在世时,是为表哥准备了不少。”   她到底不好明说真实原因,当初杜氏有意把自己许配许明道,因此这女儿的嫁妆也好,侄子的聘礼也罢,杜氏都一手包办、早早准备了,这个事若胭是知晓的,后来若胭选了云懿霆,嫁妆是跟着进了云家,但是为许明道准备的东西该还是在的,若胭记得亲耳听杜氏说过,从蜀中寻了不少好木材,这其中,必是有许明道一份。   佟大娘不知旧情,点头笑道,“不错,老妇听许公子说起过,太太先前已做了不少,都在庄子里存着,但是许老爷子还想着再做几件,总是一番心意。”   这倒是情理之中,若胭颔首,又问起置地买院子的事,佟大娘答道,“这个事倒还没说妥,侯爷的意思是,成亲后大可住在侯府,若是小夫妻想单独过活,侯府另有别院,也有几处空闲的小宅院,作为六小姐的嫁妆带过去,她们俩愿意挑哪一处皆可,再不乐意,由侯府来买宅子即是,然而许公子和管家都坚持宅子应由许家准备。”   若胭心中发笑,侯爷爱女情深,只要女儿高兴,金山银山都使得,买个宅子送女儿又何妨,但许明道是个有尊严的,本身一介外地考生,仕途新秀,因为考得好,挣得一时名头,终究无背景无根基,高娶侯门嫡女已是引人妒忌,怎敢再接受岳家的宅子?   “侯爷是一片为父之心,心里想的是把最好的都给女儿,我觉得这个事很好处理,只需归雁在侯爷面前几句话撒个娇就好,侯爷爱给几个宅子就给几个宅子,房契收在嫁妆匣里,归雁和表哥心知肚明即可,婚房嘛,还是许家置办吧。”   佟大娘意味深长的瞧着若胭,片刻,徐徐而笑,“三奶奶竟已知晓撒娇的妙处,可见是成长了。”   若胭刷的满脸通红,羞得无地自容,只恨自己一时图口舌之快,说话轻浮了,暗悔不迭。   “三奶奶这样很好,儿女在父母面前撒娇,父母怜爱儿女,自然越发心疼,夫妻之间亦是如此,三奶奶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三爷原本就极疼三奶奶,若是三奶奶再撒娇,三爷必定无不依从,宠极一生。”佟大娘含笑温言,频频点头,目光慈爱欣慰,“老妇回去会提点许公子,尽快找合适的宅子,侯爷这边,怕是要三奶奶和六小姐去说了。”   “等过几日,周老爷子的后事完妥,归雁回府来,我便去说。”若胭忙应下,见转过话题,大松一口气,又想起一事,转向佟大娘身后的麦冬看了看,“哓萱的亲事已经定下,下个月就成亲,初夏和迎春几个我也都在思量着,你如今跟着大娘,我也要问你一问,你的终身大事,是自己做主呢,还是我和大娘做主呢。”   麦冬猛不丁的见若胭提起自己的亲事,刷的通红了脸,将头低低的垂在胸口,扭捏了好一阵,轻声道,“奴婢哪里能做主,自然都听三奶奶和大娘的。”   两人就笑。   佟大娘说,“麦冬这孩子我很喜欢,她在老妇身边这么久,凡事没有不妥的,老妇心里早有想法,要为她挑个踏实可靠的,只是眼下没有合适人选,三奶奶既有此意,再好不过,三奶奶的眼光一向不错。”   若胭这几天做红娘也有些上瘾,当即就笑,“我的眼光好不好,还要麦冬自己愿意才好,此刻我也没有人选,只是先问问麦冬自己的意思,麦冬点了头,我才能点上那灯笼去找人呢,总不能委屈了麦冬。”   一番话说的麦冬越发抬不起头。   正巧哓萱过来续茶,几人又拿她说笑几句,哓萱再三谢过佟大娘将院子让给她居住,佟大娘摆手,只问她收拾得怎样了,钥匙既然交给了哓萱,此后她便再没去过,这也是尊重哓萱之意。   哓萱遂将釆买、布置等情况一一说了,大娘笑道,“这是差不多齐备了,你这丫头也是个有福的,遇上三奶奶这么个仁厚的好主子,这么丰厚的嫁妆,打眼这京州城,老妇也没见着几人,比起正经人家的小姐出阁,也不差了。”   哓萱感动的直落泪,“大娘说的是,三奶奶的大恩大德,奴婢永生铭记,誓死报答。”   若胭忙嗔,“好好的又哭起来,我一心要你高高兴兴的出嫁,你倒是三天两头的哭,哪天我见你哭的难舍,又不让你嫁了,那时你才真的要哭呢。”   大家都笑,哓萱也破啼为羞,麦冬赠了只点翠金簪做为添箱,哓萱念她不在若胭身边,没那么多“油水”,不肯收,麦冬有些着急。   若胭打圆场,“给了就收下,这有什么,迟早你还得还回去,这种礼尚往来,还能挣了钱去?亏了钱去?不过都是转过手罢了。”   这话连素来矜持的佟大娘听了,都噗的一声笑,“三奶奶如今说话也有趣了,不过正是这个理。”   既如此,哓萱收下簪子,又说了些话,佟大娘起身道,“老妇此来,原是怕三奶奶冒然前去周府奔丧,一片孝心,反而引起风波,既然三奶奶心中有数,老妇还是回古井胡同去。”   若胭舍不得她走,扯袖挽留,“大娘好不容易回来一回,即使若胭不去周府,大娘也可多住些时日,何必记着走。”   佟大娘携她手,温言宽解道,“三奶奶心意,老妇明白,最近明玉还有些仪礼不熟,再过两个月,老妇将明玉的事处理完,就回来。”   若胭困惑,许明玉本就举止大方,温婉有度,怎么仍不知足,大有一种“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的劲头,对这种孜孜不倦的“学霸”,自己除了崇拜还是崇拜。   然而,学霸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享受学的乐趣吗?若胭隐隐生疑,将往先的一些事回顾,更觉得许明玉其实是有的放矢。   到底还是没留住佟大娘,让哓萱送了两人出府。   佟大娘既去,若胭无事可做,意兴阑珊,歪在书房写字。   却见霁景轩又来个丫头,说是何氏请若胭过去说说话,丫头转达的很客气,“大奶奶说,今儿府里人都过去周府了,合府只剩的大奶奶和三奶奶在,大奶奶和三奶奶都是周老爷子的外孙媳,按说是最该去磕头哭丧的,奈何各有缘故,不能过去,只能留在家中遥托哀思,想大爷和三爷的身份,怎么也要守灵陪客数日不得归,两位奶奶不如坐一处说说话儿,也好打发时间。”   若胭揉揉太阳穴,这才想起何氏来,丫头这话倒是给自己提了个醒,如今府里还真是只有自己和何氏了,偏何氏这个时候让自己过去,准没什么好事,勿怪若胭多心,实在是何氏每次找她总有陷阱等着,吃一堑长一智,若胭都吃多少堑了,还能不留点心眼?   “大嫂好意,我本不该推辞,只是我正好在为老爷子抄经,今儿便不过去了。”   丫头瞟了眼若胭微微沾有墨汁的手指,心中已信,不再多说,自退出。   丫头虽走,若胭却皱起眉头苦笑,终是不善撒谎,好不容易撒个慌,还把自己套进去,说什么原因不好,非说抄经,既然话已说出,自然要当真,免得后面不好圆谎,只得复入书房,当真抄起经书来。   一边抄一边默念,渐渐的心静如水,若胭叹想,当初见杜氏日复一日的抄经,只觉得难以理解,如今自己抄经,心里有了目标,也不觉得枯燥,比如一开始自己只是为圆谎而不得已为之,当真坐下来,一笔一画的写起,又觉得应该如此,自己从未在老爷子面前磕头问安,今生已是遗憾,再无法弥补,抄写经书也可聊表歉意,这么一想,欣然为之。    ☆、证明   有了抄经做挡箭牌,若胭安安稳稳的在书房呆了大半天,到暮色浓郁时,初夏送来消息,说大夫人、和祥郡主等女眷已经回府,若胭松口气,总算顺利过了和何氏单独守家的一关,起身,洗手整衣,往存寿堂去请安。   不巧的是,和祥郡主却不在,彤荷提了灯笼正匆匆外出,迎面见若胭上阶,上前行礼,“三奶奶,二夫人去霁景轩了。”   若胭虽然疑惑却不想追问,只道,“听闻母亲才回府,今日必定劳累,我因此特来问安,既然母亲去大嫂那里,我明日再来。”   彤荷微显诧异,“三奶奶不知么,二夫人才进门,大奶奶身边的碧春就在大门口迎住,说大奶奶这一天都未进食了,二夫人听闻便急匆匆去了。”   “竟有这事?”若胭讶然,心中已然生疑,“午后大嫂还差了丫头去瑾之找我,让我过去说话闲聊,我因为老爷子抄着经,才没有过去,并没有听那丫头说过别的。”   彤荷也有些吃惊,随即笑道,“许是丫头没有提及,三奶奶才不知,二夫人过去已有一阵子,未传来消息,想必没有大碍。”   若胭岂不知彤荷有偏护自己之意,含笑向她点头,道,“虽是如此,我既然听说,便过去看一看才算尽了心意,彤荷你这是往哪里去。”   “二夫人去霁景轩时交代奴婢,说几个小厮护着几位爷在后头,让奴婢往前头去迎着。”   既是如此,若胭也不多说,别过彤荷,径直去了霁景轩,初夏皱眉道,“三奶奶还是不去的好,奴婢觉得大奶奶这一回又得出什么幺蛾子,掐准了府里只有三奶奶的时间不吃东西,指不准就是为了陷害三奶奶。”   这话也正是若胭所想,连侯爷都说,何氏自从怀上这一胎,就一出一出的闹别扭,闹得合府礼鸡飞狗跳,大家都要围着她转才好,莫不这就是引人注目的手段?以前的也罢了,这一回,她自个儿不吃饭,与自己由甚关系,总不能怪我没有亲自喂食吧?   “牛不喝水,我还能强按头?她不吃饭,我也想知道自己有什么错。”若胭撇嘴轻哼。   初夏轻声一笑,“三奶奶这比喻忒有趣。”   两人到的时候,和祥郡主扶着祝嬷嬷堪堪从正房出来,穿过院子到门前,迎面看见门外的若胭,微微一怔,然后淡淡的道,“你来晚了,你大嫂才刚喝了几口清粥,已经躺下睡了。”   饶是若胭对猜人心思这种高难度的技能表示吃力,向来喜欢简单直白,也觉察出来对方说这话时,心情不太好。   早上出门时,和祥郡主已经流露出些微烦躁,晚上回来仍是这副模样,若胭反复回忆近来自己的表现,心想,看来是自己把她送的珠宝转送给何氏之事泄露了,她这是怪自己过于张扬吧。   “儿媳听说母亲回府,刚才去存寿堂请安,听彤荷说母亲来了霁景轩,才知道大嫂身子不适,特意过来探望,既然大嫂已经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若胭后退一步,让出大门,恭谨的立在一旁,让和祥郡主出来这才不徐不急的解释。   和祥郡主闻言驻步,站在她面前,屋檐下高悬着的两盏素纸灯笼一左一右,清淡的光线交错投映,照得她面容晦暗莫辨,尤其两只眼睛微微眯起,在光照下射出清冷的光辉,叫人看了寒颤。   “我一直夸你懂事,你今儿却有些不懂事了,周老爷子过世,你作为外孙媳本该过去披麻戴孝,只身负娘家的孝去不得,那也罢了,有谁说你什么,也自有我出面解释,你既在家中,也需尽份心力,你大嫂有孕,身子弱,你便该多照应些,既是妯娌的情分,也是主事的责任,怎么能明知你大嫂身体不适,仍是不管不问?她腹中是我云家血脉,也是你嫡亲的侄儿,便是看在老三的面子上,也该有些表示也是。”   这长长的一番话说下来,虽然没有声色俱厉,已是十分严重了。   若胭心中愤愤,却没有立即挑眉驳斥,只是垂首沉声的道,“母亲这话,儿媳惶恐,儿媳因不能亲往老爷子灵前祭拜,心存愧疚,今日在家为老爷子抄经尽孝,不曾踏出院门半步,从不知大嫂有何不妥,中午大嫂还让丫头让我过去说话闲聊,何曾有半句身体不适的话语?儿媳虽然年轻,也分得出轻重,纵然专心抄经,无暇应约闲聊,难道连小侄儿也不顾了?委实是不知情,才没有特意的登门探视,也想不明白大嫂究竟哪里不适,若果真有恙,既然指了丫头过来,直说便是,又何必遮遮掩掩,拿闲聊做借口。”   和祥郡主冷眼看她,眼底风云变幻,诸多情绪起伏隐匿,静听她说完,淡淡的回道,“你肯抄经,本是好心,话却有些偏了,你大嫂请你过去,你作为弟妹,理当从命,何况,你大嫂说正是身体不适才请丫头去请你过去看看,因听你上次提过身边的丫头晓蓉略通医术,你却推脱不去;你又道丫头从曾提及,也罢,丫头究竟有没有提及生病,双方各执一词,我看也无需对峙辩白了。”   若胭恍然,何氏故意让丫头来瑾之一趟,说几句无关紧痒的话,等见到和祥郡主又哭诉专程请自己、自己却推脱不管,端的是好计谋,当下冷笑,“母亲说的是,儿媳若非要指定丫头未说,大嫂必定难堪,也有以上压下,强迫那丫头屈认的嫌疑,却有一点疑惑,果真大嫂病痛,自己也当重视,虽说母亲不在府上,祝嬷嬷难道也跟着同去了?既然我心狠冷漠,大嫂何不去请祝嬷嬷做主?”   紧随和祥郡主身边、一直默默无话的祝嬷嬷闻言,蓦地抬起眼,飞快的朝若胭睃一眼,目光一线不知名的光芒闪过,很快又垂下眼帘,只做未听见。   和祥郡主越发的喊了脸,道,“那时候,祝嬷嬷有点事,恰好也不在府里。”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不知要赞一句何氏真会掐时间,还是叹自己倒霉,静坐家中竟也祸从天降,事到如今,还真是无话可辩了,身后的初夏已跪倒,“二夫人,奴婢虽是三奶奶身边的丫头,但是指天为誓说句公道话,大奶奶的丫头到瑾之,的确未提及大奶奶身体不适,三奶奶绝非明知而不管。”   和祥郡主凉凉的瞟她一眼,一语不发。   若胭叹一声,将初夏拉起,心知和祥郡主是铁了心要认自己的罪,怎么会相信自己丫头的话,“母亲不肯信,觉得我的丫头必是维护我而说谎,儿媳也无话可说。”   “母亲——”忽闻浓不见人的暮色中,几点灯笼引路,几个人影从林中走来,近前些才看清,是彤荷迎着云懿诺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云懿思。   几人见礼罢,和祥郡主语气温和的道,“回来就好,你们都去吧。”   云懿诺看看若胭,没有离开,灯光下,目光闪烁,道,“母亲,儿子刚隐约听初夏说什么大嫂的丫头去瑾之传话,母亲,儿子可以作证,初夏没有说谎,大嫂的丫头去瑾之,的确没有提及大嫂不适。”   “你如何作证?”和祥郡主大惊,瞪眼发问。   若胭等人也都困惑不解。   云懿诺略略沉吟,答道,“儿子今日去周府见到了四姐夫,无意中听四姐夫提到一本有关西域民风的书,儿子记得在三哥三嫂的书房见过,当即便回府,准备向三嫂借阅,不想正见到大嫂的丫头先一步进去,儿子在门外将那丫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字字句句无遗漏。”   一众人等都傻眼,谁也不知门后还有个云懿诺,这可真是隔墙有耳了,和祥郡主脸色连变,紧眉沉声的低喝,“真是胡闹,既去做客,怎么又偷偷跑回家?连我也不知。”   “母亲息怒,儿子只是想找三嫂借了书就立即过去,不需太久,因此没有告知母亲,后来,儿子见那丫头离开,也没有进去,赶去周府了。”   和祥郡主眉头倏的一拧,追问,“既然一心来借,又怎么到门口不进去,无功而返?”   云懿诺微微一滞,缓缓道,“儿子听到初夏说,三嫂今天头疼,连声催促三嫂去休息,还说以往常惯例,疼成这般,必定要躺一整天才能缓过来,儿子听了不敢打扰,因此离去。”   头疼?还有以往惯例?这是从何说起?   若胭心中一团迷糊,怔怔的看着面前满脸严肃的云懿诺,渐渐灵台清明,心知他这才是为了维护自己而说慌呢,大为感动,可看着眼前与云懿霆有几分相似却青涩许多的脸庞,更多的是愧疚,让一个纯真可爱的孩子为自己撒谎,真是作孽啊!   “母亲,儿子绝对没有骗您,这些都是儿子亲耳听见的,霁景轩和瑾之的丫头都信不得,难道儿子的话还信不得?再不然,儿子这便去请了四姐夫来,问问他今天是否说起那本书的事?”云懿诺见和祥郡主不言语,有些着急,悄悄扯扯云懿思的衣袖,瞧他使个眼色,又道,“四姐夫说那话时,五弟也听着呢。”   云懿思一怔,忙连连点头,应和道,“正是,二婶,四哥没有说谎,侄儿也听着呢,对了,今天早上侄儿去找四哥,途中遇到三嫂,就见三嫂不时的揉太阳穴,初夏在一旁劝说休息之类的话,可见三嫂今天的确头疼。”   若胭早上的确见过云懿思,可她何曾表现出头疼的样子?   又一个弟弟!   若胭心里酸酸甜甜的,痴怔多于激动,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哽咽无语。   和祥郡主似乎也始料不及这个状况,将在场人扫视一圈,波澜起伏的目光缓缓归于平静,温温一笑,道,“这是做什么,我哪有不信你们三嫂,不过是跟初夏问问白天的事,瞧你们俩,一个个的忙着解释,倒像是我欺负你们三嫂了,好了,本也没什么大事,天也不早了,老三媳妇既然头疼,也需自己保养,早些歇着吧,你们几个,都回去吧。”笑呵呵的拍拍祝嬷嬷的手,扶着她缓悠悠的远去了。   “母亲慢走。”若胭微微屈膝相送,再看两个弟弟,苦笑一声,当着彤荷的面,不好多说,只笑道,“多谢四弟、五弟。”   云懿思呵呵一笑,正欲说话,云懿诺又使个眼色,笑道,“三嫂客气了,三嫂自己体弱多病,还要照应大嫂,也是辛苦难为,初夏,快扶三嫂回去休息,三嫂,告辞。”拉了云懿思就走。   躺在床上,若胭回想适才之事,仍是百感交集,初夏坐在床阶,也好一阵唏嘘,慨然道,“四爷、五爷可真是解了大围了,要不是他们及时赶到,今儿这事还真是分辨不得,奴婢素日里看四爷和五爷都是端方严谨,想不到也会说谎,奴婢那会儿听了,都不敢置信哩,尽量绷着脸,唯恐被二夫人瞧出端倪。”   若胭低笑,“我何曾不是?”   初夏伏过身来,胳膊支在床沿,笑道,“有句话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奶奶这样处心积虑的陷害三奶奶,算计好所有人的动向,自以为做得□□无缝,谁想四爷会突然回来,且不论那些假说三奶□□疼的话,有四爷在,大奶奶便再说不出丫头如何如何了。”   “改天得了机会,我得好好谢谢他们俩。”    ☆、退步   正说着话儿,晓莲就回来了,若胭本是安排她跟在云懿霆身边,这时候回来必是奉云懿霆之命汇报情况,看到她,若胭满腹心绪散开不少,只说有些饿了,让初夏去后院看看有什么吃的,特意的将她支开。   周老爷子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朝中门生众多,他的丧事紧挨着先帝的国丧,隆重程度也仅亚于国丧了,文武百官纷纷奔丧,一日之内,周府所处长街尽飘白幡,哀乐回响半个京州城。   云懿钧是长外孙,皇上亲自口谕,许他半月丧假,侯爷就更不必说了,一句“爱卿节哀,如今天下太平、四境安宁,军中事务不必劳心,以先人后事为先”,连假期也不说定,可见圣眷优渥,话虽如此,又有先帝之丧同期,侯爷和云懿钧是周老爷子的婿、孙,更是先帝的臣子,自然是先国后家,两人还要参加朝廷的祭奠,周家儿孙亦是如此,周二爷虽无官职,但年轻未经事,这样一来,许多事务就都落在云懿霆这个无官无职的闲人身上了。   若胭听到这里,却是微微蹙眉,心疼云懿霆劳累。   “我知道了,你还去三爷身边,眼见三爷得个闲,就赶紧递去茶水点心,这些事,还得你才行,周府的人必定都忙得团团转,哪里顾得上这个。”   晓莲应下,抬眼又问,“主子问三奶奶这一日可好,用膳多少,睡眠可安稳,府里是否有事?”   若胭想到云懿霆忙碌之中还记得问自己这些琐事,心里甜腻腻的,只笑道“都好”,催她快去,有心隐瞒下何氏诬陷、和祥郡主偏信之事,就是四爷、五爷相助作证之事,也不好对云懿霆提及。   等晓莲离去,初夏进来嗔怪,“三奶奶这是有意打发奴婢走开,不让奴婢和晓莲说话,为的是不肯让三爷担心,也忒好心了。”   若胭笑,“你也知道我有意如此的,难道不知缘故?平时三爷闲暇,我尚不愿拿这后宅的烦心事在他面前诉苦,何况这几天特殊,难道叫三爷后丢开周府的事,去找大嫂或是母亲争辩?”   “三奶奶想得周到,却都是为别人想的。”初夏也知若胭这话合理,却仍是愤愤不平,“奴婢就是觉得憋屈,三奶奶一忍再忍,大奶奶却全不知好歹,越发的过分了,这是看着三奶奶软弱可欺么。”   一忍再忍么?自己从来不是个好忍耐的人,当初在梅家,宁肯挨打挨骂关禁闭也决不低头示弱,到了云家,却屡屡劝诫自己退一步开阔天空,只因这里有个自己愿意为了他而忍的人,因为自己爱他,想要和他过一辈子,任性而为纵然可以使自己得一时畅快,少不得还需要云懿霆在前面扛着,最终累的是他,若能风平浪静,平稳度日,他就不必两头为难,所以为了他,再委屈也心甘情愿;梅家不同,自己即便伏在张氏脚底,自己在乎的两个人杜氏和章姨娘也不可能得到张氏的好脸,既是如此,那又何必委屈自己?   “看看母亲如何处置吧。”若胭缓缓道,“四爷五爷都说了话,母亲心里总该信我几分,刚才是因为大嫂已经歇下,母亲不忍扰她休息,明天应该会有分晓,若是母亲是非分明、公平相待,又何必把事情闹到三爷面前,他一个男人,因我介入后宅纠纷,总是不好。”   次日一早,若胭依旧去请安,和祥郡主托词劳累,今儿请安免了,一会还要去周家,叫若胭回去,并无他话。   若胭淡淡而笑,依言而回。   到下午回府,若胭去请安,她仍是不言不语,佯装忘记,昨天的事,就算这么揭过了。   若胭自认没有宽宏慈悲的菩萨心肠,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可是和祥郡主明明已经听了云懿诺和云懿思的话,知道何氏冤枉自己,却没有任何表示,这让若胭很不舒服。   初夏也不舒服,一进门就气呼呼的道,“莫非二夫人连四爷、五爷的话都不信,只肯信大奶奶一人?就算三奶□□疼是假,但是大奶奶冤枉三奶奶故意不去探望却是真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经此一夜,若胭将事情前面捋顺,也揣测出几分真相,和祥郡主自幼在后宅里打滚长大,什么样的明争暗斗没见识过,何氏的那些小伎俩怎么哄得住她?她先是在霁景轩门口就对自己兴师问罪,后在有证人辩护的情况下,仍是不管不问,绝非执意偏信,相反,她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何氏的恶意,也只知道自己被冤枉,甚至很有可能,何氏的这个小心机更是她一手促成。   即使为了表现对周老爷子的敬重,云家举家奔丧,也不可能无一人主食,何氏有孕且不说,若胭也从未接受理事授权,府上必定是祝嬷嬷打理,有此重任在身,祝嬷嬷怎么会不早不晚的离开,而何氏又不早不晚的难受?   “如今二夫人态度这般,三奶奶待如何?不了了之?”   若胭语气淡淡的笑了笑“不了了之?不错,就是不了了之,急什么,只要在这府里住着,这种事永远没有尽头,过了这一次,很快还会有下一次,等下一次……再说。”   “等下一次?”初夏很不满意这个答复,闷闷的思索一阵,又琢磨出些道理来,叹道,“三奶奶有三奶奶的想法,毕竟这个事发生在侯爷和三爷都悲痛之时,要是三奶奶抓住此事不放,让侯爷和三爷两头忙碌,就有不识大体之嫌,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若胭揉揉太阳穴,“正是这样,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在这一回,唉,本来没有头疼,如今还真觉得疼了,女人的战争没有硝烟,可是比真刀真枪还要让人头疼,我眯一会。”   接下来的两天,晓莲每天回来两次,和若胭说几句话就走,和祥郡主连去了三天,何氏也没再传出任何动静,看来是一计得逞,吃得香睡得好,还真是安安稳稳的。   若胭每天除了早中晚燃香祭拜,就是静心抄经,终于在第三天大功告成,让晓莲将一摞墨迹将将干的纸带过去交给云懿霆,又格外叮嘱道,“仔细着趁无旁人时再交给三爷,也不知我这身份能否抄经,一切请三爷决断。”——带孝之人抄的经书有什么忌讳,自己还真不知情。   听了佟大娘的故事,自己就对周大夫人和二夫人有种深深的恐惧,不因她二人如何“厉害”,实则两人虔诚的信仰,让自己心有余悸,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踩上雷,砰的爆炸了。   不想,当天晚上,云懿霆就回来了,一进门就把若胭搂在怀里,默默不语。   若胭大吃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经书惹了大祸,必定是被大夫人和二夫人发现了。   “三爷,是不是我不该抄经?”   “是我想你了。”云懿霆把脸埋在她发间,声音压抑沉闷。   有时候,最简单直接的情话就是最好听实用的,得此一言,若胭觉得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不值一提,女人一生所求其实不多,只要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其他人都不重要,只要嫁对了那个男人,贫苦清寒也好,诡橘暗斗也罢,统统甘之如饴。   两人相拥,依偎亲昵良久,若胭挣开,斟了茶递过,红着脸嗔道,“这几天三爷必是累了,既是得了片刻闲,就该好好歇息,来回的跑什么,晓莲不是都说了我很好么。”   “口是心非,难道你不想我?见了我你不高兴?”云懿霆刮她的鼻子,慢慢喝茶,“家里的事,你什么也不必管,有什么不愿之事尽数推开,只说我有言在先,凡事自有我处理。”   若胭略怔,疑心他是否听说了那天的事,转念又想,和祥郡主不会傻到主动和云懿霆说,当时霁景轩门口的事情只有初夏跟在身边,她素来懂事明理,也不必向晓莲透露,云懿霆忙于老爷子的丧事,哪有时间打探这些,必是自己多心了,遂微笑应下。   云懿霆没有留太久,又细细的叮嘱了若胭照顾好自己,简单的说了说老爷子的丧仪安排,就走了。   朝廷历来有仪典规定,大夫、士者三日而殡,然则天子重礼,又念在周老爷子生前为肱骨重臣,又是明太妃祖父,特许以亲王之礼,五日而殡。   此后云懿霆每晚都会回来,陪若胭略坐坐,说说话就走,直到丧事告一段落,才算结束“两地奔波”的生活,若胭迎着,看他俊逸眉眼掩不住淡淡困倦,心疼得不行,即刻安排热水热茶、点心饭菜,上了桌前,又陪在一旁添汤夹菜,难得的体贴了一把。   原本这些事不是丫头做,就是云懿霆做,若胭真真成了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子,此一番亲力亲为,反而觉得温馨甜蜜。   到夜里,两人相偎而眠,倍觉亲近。   翌日一早,夫妻二人同行向侯爷和和祥郡主请安,数日不见侯爷,已见他苍老不少,须发斑白,面带倦态,若胭顿时伤感,自己心中的侯爷从来都是威武挺拔、气势凛凛,所有形容容光焕发之词皆可冠之,即使远征归来时,那一身风霜也掩不住炯炯目光,似这般憔悴之态,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得知杜氏的死讯,哀恸的丢下满堂宾客独隐房中,若胭见到他时,被他通身的悲痛沉寂惊住,后来,侯爷曾对她叹道,数次想去梅家找梅家恩质问,亦想过动用权势与武力为杜氏报仇,然虑及杜氏至死隐瞒身份,他若举动言辞有半点失礼,不但有违杜氏本意,也要引人质疑,若仅为亲家身份,何以为亲家母格外上心?   此次是为岳父过世,侯爷与周氏伉俪情深,当年受老爷子提携相助亦不少,虽然后来碍于先帝用意,翁婿表面失和,但实际信任如故,老爷子之死,对他打击颇大。   “外祖父驾鹤西去,神游仙境,得大自在,父亲还请节哀、保重身体。”   侯爷颔首,倦怠中微显赞意,“若胭说的是,我已听老三说了,你虽在家,倒是孝心尽到,不但在瑾之设案祭拜,还焚香抄经,十分难得。”   若胭微愕,下意识的看了身旁云懿霆一眼,自己这些事未见他当面提起,没想到都告诉了侯爷,不觉讪讪,忙道,“若胭身为外孙媳,未曾在老爷子跟前尽孝,唯有这一点心意可表,只愿老爷子勿怪罪若胭的不孝。”   侯爷闻言,连连点头,原本伤悲过度的憔悴面上竟然露出个欣慰开怀的微笑,“老爷子不怪你,若胭,你可知老爷子临走前,还特意的叮嘱为父一句话。”   “何话?”若胭大为惊奇。   “老爷子于弥留之际,唤为父近前,叮嘱一言,你新婚即为母守孝,很是不易,本想待你出孝后亲见一面,奈何天命不假,想他走后,你与老三不必固守孝礼,早日生个玄孙儿到抆前祭拜,足矣。”   若胭垂面听罢,心如钱塘潮涨,惊涛拍岸,撞击之声震天撼地,久久不息,那满心滋味,更是百味陈杂,随着滔天巨浪拍打胸腔,终是尽数化为感动的泪水,倏倏而落,霎时湿透脸庞,双膝并跪,俯身痛泣,“父亲,若胭惭愧,怎敢受老爷子这般厚爱,守孝尽哀本是理当,若胭虽然年轻无知,礼疏愚陋,也不敢大逆悖礼,子……子嗣之事,大可晚……”   “老三!”侯爷朝云懿霆狠狠瞪了一眼。   云懿霆抿了抿嘴,一语不发的把若胭扶起来,抱在怀里轻轻拍。   “父亲……”若胭还要说话,侯爷一挥手,“你们回去吧。”    ☆、报账   灌了一大杯水,喘了口气,若胭才慢慢的平复情绪,又揉了揉眼,抖抖湿漉漉的长睫,这才朝云懿霆问,“你也知道老爷子那话?”   “嗯。”云懿霆低沉简洁的回答,“我赶过去的时候正在说。”   若胭垂首不语,心里沉甸甸的难受,其实对于守孝与子嗣之矛盾,自己是没有资格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来,毕竟三个月前,自己就已经有过身孕,只不过少有人知罢了,然则,只要天知地知,若胭就没有底气把自己看成节孝典范。   云懿霆许是也看出她这番纠结心思,压下想说的话,将她揽过胸前,轻轻啄了下额头,就转过了话题,“这几天明道也在。”   “嗯?”若胭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诧异的仰头看他。   云懿霆微微一笑,“这是父亲的意思,虽然还有纳征和吉期未成,但是亲事已定下,父亲有意让明道站在众人面前,坐实了云家女婿的身份。”   若胭愣了愣,也低笑,早就听说侯爷很喜欢这个女婿,嫁妆多少都不足为论,借周老爷子的丧事让朝野上下都知道这门亲事才是最妙的一着,从此天下尽知许明道成为云家的一员,上至天子,下到九品小吏,谁不卖个面子?日后借云家之势平步青云也在情理之中。   “也好,归雁的终身定下,老爷子也安心。”   若胭这样回答,虽然心里想的是,许明道终究还是免不了要借裙带之力,即便这并非他本意,但是,既然成了姻亲,岳家不为他,也必定要为嫁出的女儿谋划将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云懿霆瞟她一眼,淡淡而笑。   有云懿霆在家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温暖,无需特别的言语、特别的举动,他就往那里一站,一个脉脉眼神、一个宠溺笑容,或者一个温柔的执手、包容一切的拥抱,就让若胭觉得此生足矣。   到头七之日,侯爷依旧带了子女去祭拜,若胭将云懿霆送出门,才回院来,闲着无事往西园子转一圈,就听门口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紧接着就见数日不见的迎春出现在园子门口,屈膝行礼,她这些日子都在庄子里住着,这会子回来,禀道,“三奶奶,奴婢去的时候,冯管事正带着大家收豆呢,奴婢瞧大家忙不过来,就留下来,和连翘一起帮大家做饭烧水……”说话时,小心的瞟一眼若胭,似有些心虚,连声音也低了两分。   若胭点头,似是未注意到神色微异,携她到厅上,微微一笑,道,“你这样很好,不知今年收成怎样?”   迎春一听问这样,先是眼睛大亮,笑道,“收成极好,冯管事笑得合不拢嘴,奴婢瞧着那豆儿一斗一斗的收……”转又嘟嘴苦脸,神色犯难,“奴婢偷了懒,没有用心听冯管事的账,只知庄子里今年共种豆三十亩,昨天下午已经收割了二十亩地,连苗带荚日日晒于土坪,昨天中午奴婢与几位大嫂将已经晒燥的干豆去壳收整约七成有余,共二十二石又半石,大成带奴婢去地里巧了,那未割的十亩豆长势更好,那豆荚儿一簇簇沉甸甸的垂着,好些把枝儿都压弯,晒不着太阳了,顾冯管事和大成说了,先把旁边的先割了,趁着这几天日头好,留着那些再涨几天,大成还说,等都割下来,一合计,总有五十石呢。”说罢,又笑嘻嘻的挠了挠头,“奴婢有负三奶奶所托,看来,还得等冯管事亲自来报账,三奶奶才能听明白。”   若胭上辈子从未接触过农产之事,对此一无所知,幸而出嫁前,杜氏怕她受管事与佃户欺骗,教了不少关于庄子产收知识,后又得亏秦先生留下不少相关书籍,翻阅几本下来,也算略有知闻,又有佟大娘时而教导,林林总总,可称知其一二,心头将迎春的话计较一番,就知道这个产量的确不少,在当世也算高产了,怪不得冯管事高兴。   初夏递过水去,打趣道,“还算明白自己有负重托,那你且老实交代,这一去十余日,除了做饭烧水和晒豆,你都做了什么?别不是离了三奶奶的眼,天高地阔,撒丫子闹欢了,不肯回来了吧?”   “哎呀,初夏姐姐,你戏耍我不是。”迎春正喝着水,闻言红脸,险些呛着,将杯子往桌上一搁,跺脚瞪眼。   若胭也不阻拦,唇角淡淡含笑,旁观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口角,这时晓萱过来,原本想劝解,忆起迎春临走前调侃自己和丁铭的亲事,也不作声,掩着嘴站在若胭身后,主仆两个看起热闹来,还是晓蓉厚道,端了新做的米糕过来,满厅里清香四溢,几个馋猫这才歇了口舌之争,一窝蜂围上去。   只等主仆几个各自拈了米糕,若胭才笑道,“我看迎春已经汇报得很好,以后冯管事也不必春耕秋收来来回回的跑了,只叫我们迎春去一趟,这事儿就明明白白了。”   迎春眼神一亮,喜色盈面,却没言语。   初夏以肘推她,笑道,“这倒是个好差事,我们迎春往后可就成了三奶奶的钦差,一年几趟的出使庄子,端的是威风八面,诶,迎春,你快与我们讲讲,你这钦差到了庄子,吃的怎样,睡的怎样,玩的怎样,又视察的怎样。”   迎春嗔道,“少拿我胡扯,你不是也去过冯管事的庄子嘛,那里住的怎样、玩的怎样,种的什么,你还不知道?不过呢,春有春景,秋有秋色,前天得了会闲,大成带我上山打了只野鸡,那野鸡肉倒也罢了,羽毛才真真的好看呢,你们等着,我还带了好几根回来,你们瞧瞧。”说罢就撒腿跑。   初夏一把攥住,笑叱道,“跑什么,我们几个谁没见过野鸡不成,还稀罕你那几根,你细说,三奶奶让你去庄子里帮忙农活,你怎么还跟着小伙子上山了?”   迎春满脸绯红,众人都掩嘴而笑。   若胭心知肚明,解围道,“好了,别再把这脸皮薄的丫头给臊了,回头嫁不出去,你们可负责得起?哎呀,看来,我又有大事要忙了。”   几人说着话,就见三房一个丫头进来,怯生生的站在门口磕头,轻声细气的托着一样东西,道,“三奶奶,奴婢是二奶奶身边的红月,三奶奶刚回府来,说这是在庙里给三奶奶求的平安符,万望三奶奶莫嫌弃。”   原来王氏回来了,一晃眼,一个月了。   若胭心中大慰,上前亲自接过,银盘上一只小巧的素色香囊,里面放着一片桃木,坠着穗儿,玲珑精巧,若胭看了又看,很是喜欢,让初夏打赏了红月,笑道,“替我好好谢过你们二奶奶,就说我一会就过去看望她。”   红月依言而去。   若胭收了香囊,重新梳发更衣,带了初夏和晓萱同去文心院。   云懿华不在,丫头也少见,院子里冷清岑寂,只王氏她执一只鸡毛掸子专注细致的清扫柜面,听丫头禀报,转身来看,见若胭这么快就亲自过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些欣喜,搁下鸡毛掸子,上前迎住,轻声道,“才听红月说了,何必又劳三弟妹亲自过来。”   若胭含笑打量她,多时不见,王氏越发消瘦,颧骨高耸,目光淡无神光,素衣飘荡,可知骨瘦如柴,执手落座,只觉得她手心清凉,这才刚入九月,已没了热气,必是气血双亏,又怜惜的叹一声,道,“我来看看二嫂罢了,二嫂倒这样生分,寺庙清苦,二嫂瘦了不少,既然回来,要好好补上身子才是。”   王氏低言谢过,唇边浮出个似有似无的苦笑,端起茶来掩住,慢慢喝着,一时间,没有话语。   若胭也叹自己不善与人闲聊,若是才来即走,又不合适,但王氏无话,自己也着实不知怎么挑起话题,忽想起一事,问旁边一个丫头,“三太太今儿在家?”   “回三奶奶的话,三太太去周府了。”   若胭一怔,老爷子的头七,三太太亲自过去,可见对周家还是满意的,又对那丫头略略笑道,“我好久没见永哥儿了,永哥儿在哪里,你快抱来让我看看,我这儿正有个好玩儿给他。”   王氏面容顿时僵住,眼珠儿也不错的盯着若胭,好一阵才睫毛一颤,垂下眼睑,嘴角牵了牵,没作声。   那丫头也伶俐,看看若胭,又看看王氏,笑了句“三太太去了周府,说是永哥儿太小,还是该避着些,这会子应该由乳母带着在前头做耍呢,三奶奶稍后,奴婢这就去抱来。”快步而去。   直等她出了大院门不见影,王氏才又缓缓抬头,那眼角已流下一串泪水,若胭瞧着心酸,虽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三太太有意隔离她们母子,心里却是认定自己的猜测,想起杜氏和梅承礼,又难受几分,看还有两个丫头在跟前,不愿王氏哭起,引人生疑,忙笑道,“二嫂一回来就拿着个鸡毛掸子拍来拍去,我一进来就觉得满屋子的灰尘,直想揉眼,瞧吧,连你自己也受不了了。”   王氏知其意,忙拭去泪水,笑道,“这是我的过错了。”   不多时,那丫头就抱了永哥儿来,后面跟着忐忑不安的乳母,王氏遥遥的听到脚步声就情不自禁的探首张望,才见着永哥儿的衣角就睁大了眼,泪花闪闪,永哥儿也一眼看到王氏,奶声奶气的叫了声“母亲”就挣开丫头跑来,王氏飞快的迎上,张开双臂将儿子搂在怀里。   乳母紧张的四下张望,若胭笑道,“妈妈这是在找我呢,放心,我就是想永哥儿了,恰好过来看二嫂,给永哥儿带个小玩意,回头三婶问起来,就说我的不是好了。”说着话,将来时准备好的一串檀珠套在永哥儿腕上,又摸了个荷包塞在乳母手里。   乳母会意,尴尬的笑了笑,一声不吭的后退几步。   王氏将永哥儿抱在膝上,不住的端详、不住的落泪,永哥儿乖巧的为母亲擦泪,用含糊不清的稚子之语哄道,“母亲不哭,永哥儿陪着母亲,永哥儿好久不见母亲了,母亲去哪里了,怎么不带着永哥儿呢。”   这童言童语真真儿叫人疼痛,王氏更加落泪如雨,又回答不得,只好将脸埋在儿子肩头,压抑的抽泣,若眼听了亦觉潸然凄楚,不禁想象,当年梅承礼如永哥儿这般年纪时,是如何面对杜氏思念的泪水?虽不知道三太太为什么不喜欢王氏,但是在永哥儿这事上,与张氏很是相近,而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期盼永哥儿不会成为第二个梅承礼。   王氏哽咽着问了永哥儿吃食睡眠,永哥儿软嘟嘟的一一作答,那娇憨之态叫王氏爱怜不已,抱着不肯撒手。   乳母有些着急,恐三太太突然回来看见,但是收了若胭的东西,不好明着催促,只急得直搓手。   若胭也不理她,一语不发的旁观。   到底王氏也胆小,她倒不怕三太太罚她,只怕这一回消息泄露后,往后想母子相见就更难了,忍着心痛唤了乳母近来,也赏了个钗,又说了好些感激的话,犹豫再三,将永哥儿推到她怀里,催她们离去。   等两人果真出门去,王氏那泪又大雨似的收不住,霎时湿了前襟,若胭叹息,安慰了几句,自知言语贫瘠,与此干涩相劝,不如留个清静容她自行静心,遂告辞而去,王氏拉住她谢了又谢,激动的也说不出别的话,一时两人别过,若胭依旧领着两个丫头返回。    ☆、苟且   三房园景雅致,曲廊亭台,环山抱水,美不胜收。   金秋的天空,蓝得如同一方上好的玉,刚从清溪里端出来,还流淌着清润剔透的水光,大朵大朵的云雪白无瑕,点缀在巨大的蓝玉天幕上,清新明丽,消尽了暑热的阳光温凉恰好的洒下来,把白云的边缘染成一圈浅金色,也将这园子的花草楼台镀一层灿烂颜色。   一带五彩斑斓的月季摇曳在若胭裙裾,迎风吐芬,款款扭腰,从圆润光洁的卵石小径两旁蜿蜒开去,沿着一条人工开凿的五尺宽清渠一路前去,遥遥的隐没于琉璃粉墙与几间玲玲屋舍之间。   若胭望了眼那屋舍,有些陌生,又往前看,见一排黛瓦粉檐的小楼,认出是云归瑶出嫁前的闺楼,这才恍然那几间屋舍也是属于云归瑶闺楼的一部分,因地处楼后,又被高墙遮掩,平素大家去看云归瑶都从前门进去,因此少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三奶奶,是否要过去看看?”哓萱见若胭驻步而望,问道。   若胭微笑,迎着阳光的脸庞细腻娇嫩,呈现微微透明的粉色,胜似满径的月季花瓣,回府两个多月,在云懿霆的娇宠与滋润下,她已明显丰腴不少,肤色晶莹润泽,颊生红晕,眉眼波光流转,神采生辉,“四小姐出嫁后,这楼房应是空了下来,这会子,估计连个人也没有,我去做什么。”想了想,到底心动这花景,当初春花开遍庭院时,满眼铺天盖地的鲜妍花海,自己却因担忧、思念云懿霆而食不知味、也不安寝,纵使瑶台佳境也觉黯然无色,到此时,两情相好,自然天阔地宽、处处胜景,“不过,我也不进去,沿路走走看看花吧,这月季开得不错。”说罢,拾步缓行。   却见右边一带灌木相连的石板路上走来一人,怀抱着个碎花缎子包袱,远远的看见若胭,猛的止步,犹豫片刻,就加快的脚步,过来行礼,“三奶奶安好。”规矩而拘谨的立于一侧。   若胭移目将来人打量,三旬上下的年纪,身材纤腴合度,衣着素雅,乌发盘髻,别两只点翠素簪,更无其他装饰,纵使这般,却掩不住眉眼风韵,以前从未见过,对方却一口叫出自己。   若胭微讶,很快猜出来人的身份,微微笑道,“这是赵姨娘吧。”   赵姨娘一怔,随即面带喜色,又是轻轻屈膝一礼,答道,“三奶奶好眼力,认出妾来,三奶奶这是来找我们太太吗,太太一早去了周府,不知回来了不曾,三奶奶若有急事,妾可差人往周府去禀报,若是不急,不妨先坐坐,妾陪三奶奶过去厅上喝杯茶吧。”言语态度很是殷勤周到。   若胭摇头,客气的答道,“赵姨娘客气了,我不是来找三婶的,刚才去二嫂那边坐了会,正往回走呢。”   赵姨娘虽然是个妾,那也是三老爷的妾,又生育了六爷云懿弘,若胭见了她,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赵姨娘见若胭这话,既有些失望,又似松了口气,也不劝留,也不闲话攀扯,笑道,“既是如此,妾就不多话了,三奶奶慢走,妾先告退了。”   若胭也微微弯腰点头,“赵姨娘请。”   赵姨娘低着头远去,很快消失在灌木丛后。   初夏收回目光,道,“奴婢听说三老爷和三太太立了规矩的,妾不可随意走动,这赵姨娘也是胆大,趁着三老爷和三太太不在府里,就敢私自出府。”   刚才赵姨娘来的方向正是对着通往侧门的甬道,并无别的楼阁,显然是从府外归来。   若胭轻笑,“总在府里窝着也闷,我们只当没看见。”依旧提步,沿着□□慢行。   花开绚烂,彩蝶纷纷,清风拂过,空气中流溢芬芳,若胭循着金色流溢的阳光和含着清柔花香的风,环顾四下,绿植高低错落、芙蓉、月季与菊花间或掩映其间,旁边一带清流见底,两边铺开依旧浓绿的草地,像一匹葱翠底色上满绣富贵团花的锦缎,再远一些,石桥如新月,亭亭拱起一道玲珑的弧线,有亭如女,绰约立于繁花之间。   美景如斯,主仆三人也都无言,各自赏景,连脚下的步子都不自觉的轻巧无声,唯恐惊扰了蜂飞蝶舞。   一路漫步,移步换景,不多时就到那玲玲屋舍不远,若胭看了看那屋舍,一带静寂,可见云归瑶出嫁后,这里的确闲置,若胭略略驻步,就折身返回。   恰在这时,忽闻一声压抑绵长的女子□□低低传来,若胭纳闷张望,疑是自己听错,举步又走,忽又听一声低吟如丝如缕,随后还伴着轻而急促的喘息。   若胭惊愕,猛然扭头盯着屋舍,神经崩起来,侧耳细听,却又没了动静。   里面有人!   若胭断定,莫不是哪个丫头病了?想了想,她朝不远处的哓萱和初夏招招手,然后当先走向屋舍,抬手叩门。   却在她手指刚要触及门板的瞬间,里面又传出声音,这一次声音大了很多,听得清楚是一男一女情动难抑的糜糜之音,除了女子低媚婉转的□□和男子喘息的轻笑,还夹杂着身体缠绵撞击的声音连绵不绝。   若胭刷的红脸,触电似的缩手,逃命似的后退,正好初夏蹬蹬蹬的跑过来,笑问,“三奶奶,您叫奴婢来做什么?”   若胭吓得急忙去捂她的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随着初夏无顾忌的笑言,屋里的声音嘎然而止。   若胭心知里面的人已经听到说话声并知道来者是自己,苦笑一声,初夏和哓萱看这场景,顿时明白过来,面面相觑,各自又愧又恼又羞,主仆三人尴尬而立。   已然如此,又能如何?   若胭使个眼色,走吧,先离开这里再说,总不能堵门吧。   偏偏三人才挪步,里面就传来一句似笑非笑的,“三弟妹,既然都知道了,就进来吧。”接着,“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云归暮依门而立,云鬓凌乱,衣裳轻系,两腮潮红,眼眸带殇,分明□□未消,她就那么半倚着门,向若胭浓浓的笑。   “进来坐坐吧。”   若胭摇头,心知里面还有个男子,不欲进入,“三姐,我从未来过这里,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你好自为之。”言尽,带着两个丫头快速离去。   云归暮依旧靠着门,漂亮的眼睛微微一挑,望着若胭渐行渐远,幽幽叹一声,殷红如鲜血欲滴的丰润红唇不明意味的一撇,折身回屋,背手栓门。   屋里窗帘低垂,光线暗淡,依旧可见简单的家具,角落里放着些箱柜之类的杂物,可见这是云归瑶旧时用来堆放闲置物什的地方,也可容丫头过夜,如今云归瑶出嫁,以前跟着的几个大丫头尽数作为陪嫁去了周府,按规矩,如无特殊重大事情,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新妇不会在娘家过夜,三太太就将几个留守的小丫头和婆子将房间收拾后,指往别处使用,是以这一大片地方就冷静无人了。   床后转出个男子,面生的很,约摸二十五六的年纪,白白净净的,五官清秀,眉眼风流,已穿戴整齐,这时上前来,也不说话,目光炽热而微拘束的黏在她身上。   云归暮春波荡漾的眸光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也不说话,自顾自的抬手拢发,将一束散落在肩上的青丝轻缓的掖在耳后,然后面不改色的走到床前,撩起淡蓝色的床帐,大剌剌的露出里面凌乱不堪直视的被褥,舒曼自然的从床头找出一只钗,别在发间,轻柔扭腰,朝他咯咯一笑,风情万种,玉臂一深,白玉似的手指搭在他胸口,不争气的一咬贝齿,低骂,“怎么,怕了?就这点出息,还想着和我长长久久?还不如现在就滚出去?”   那男子俊面一窘,双手将她手指握住按在胸口,讪讪笑道,“我哪里怕自己会怎样,就担心事情传出去对你不妙。”   “咯咯,放心,今儿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别人瞧见,我还真是头疼要怎么应付,但是三弟妹么,放心,她不敢。”云归暮慢悠悠的将手抽出,歪在床头,低垂臻首,阴影下可见嘴角一抹有恃无恐的笑意,“巧得很,我这些日子也听说了一些关于她的旧事,用来交换,足矣。”   男子听了,两眼发亮,喜形于色,疾步上前,蹲在她面前,急不可待的亲吻她搁在膝上的手。   云归暮轻啐,“怎样,安心了?”一语未毕,已被推倒。   接着,床帐再度垂落,□□与喘息声又起,帐中男女交缠尽欢,靡艳之极。   殊不知,一条人影自若胭三人远去不久,就从浓密的灌木绿植后转出,左顾右盼,蹑手蹑脚的靠近屋舍,将耳轻贴在窗前,将里面男女的声音尽数听去,脸色也随之一阵红一阵白,气息跟着急促,恨不得就冲进去,情急之下手指紧抠住心口,身子歪在墙上,直等里面同时发出两声低而长的叫喊,随后喘成一团,那人影也似松了口气,微微往地上软倒,猛地清醒过来,又一溜烟的跑远。   “站住!”一声怒喝遥遥传来,将那人影钉在原地。   三太太面色阴沉,快步走近,怒色毫不掩饰,斥道,“趁我不在,你就无视府里的规矩,往哪里乱跑?你手里拿的什么?包袱里装的什么?”   “太太喜怒,妾想给老爷和太太做身衣裳,不想昨夜整理针线筐,发现青线将尽,故今儿斗胆去东市买了些,太太开恩,妾绝非有意违背太太旨意,实乃一片真心服侍太太……”   三太太冷哼一声,微微发福的脸颊绷得紧紧的,目光更是寒冰一样毫无温度,“少在我面前做这些花样!别以为生了老六,你就比我高贵?说到底,你仍是姨娘,我却是太太!”   “是,妾不敢。”   “阳奉阴违!平时里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老爷,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过看着老六的面没有处罚你,今儿擅自出府,撞我手里,我可饶你不得!自去后院领十杖、扣半年月银,三个月不许出门!”   “太太!”   “闭嘴!”   “太太,妾有话要说,妾发现一个大秘密,若不说出,恐要祸及全府上下,求太太开恩,饶妾这一次,妾便斗胆将秘密详细告知。”   “……”   若胭回到瑾之,沉眸不语,烦躁不安,满脑子都是云归暮倚在门边那张媚态勾魂的脸和凌乱轻解的罗衫,云归暮回京已有大半年,自己对她的印象多是爽朗直率、大胆无禁忌……今日才知,“无禁忌”三字原是这般意思。   初夏端来清茶,低声道,“三奶奶,喝杯茶,静心安神。”   果真喝杯茶就能静心安神么?若胭叹口气,看着茶摇头,捏着眉尖不语,自己已经承诺保守秘密,自然是要连云懿霆也瞒着,但愿两人心有警觉,往后恪守礼制,不要再被别人撞破。   “你出去吧,我眯一会。”若胭燥乱的挥手,自己还真的要尽快平稳心绪才是,要不然云懿霆回来,可不一定能瞒的过去。   初夏欲语又止,蹑步而出。   秋风淡淡,像柔软的轻纱,在雕着喜上眉梢的朱红窗棱上绕了几圈,又灵巧而俏皮的钻进软烟罗窗纱,将它缓而柔的吹拂展开来,透过清淡温软的日光,映照出窗纱上娇娆绽放的蔷薇与柔韧多姿的蔓蔓青藤,阳光温醺的气味中,似乎还微微流淌着蔷薇娇媚清幽的香气,不着痕迹的溢满一室。   若胭烦乱的心绪在这梦一般迷离幻境中缓缓恢复平静,恰似一潭清池,被巨石惊起漫天飞溅的水花与激荡推开的波涛,与终在温和宁静的时光中缓慢的回复,若胭自认做不到宁静如初,只是被阳光照得懒洋洋的开始犯困。   迷迷糊糊中梦境零碎,像失手打碎琉璃瓶,每一片大小不等、形状不一的五彩琉璃碎片中,都反射出一个绮丽感怀的梦。   有的是夜深人静时,云懿霆从霜天月华中缓步而来,衣襟翩翩、笑容轻妩,他就站在自己床前,俯下身来,气息如酒醉人,他说,“若胭,你等我来提亲。”   还有的是自己被张氏和梅家恩绑了坐在花轿里,不知要嫁去哪里,满心的惊惶与绝望,周遭喧天的锣鼓与鞭炮声中,自己清晰的听到胸口有东西破碎、跌落深渊的声音,就在那无止尽下沉的黑暗里,云懿霆焦急而渴望的面容就出现在眼前,他说,“若胭,谁都娶不了你,你只能嫁给我。”   ……   若胭半梦半醒的喟然而叹,侧身蜷在榻上。   幻觉如同浩瀚碧海中一只花叶编织的小舟,在起伏荡漾的波涛中遥遥曳曳,渐渐的又将她送入梦境。   却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尖锐的女声,“让我进去,我要见梅若胭!”怒气隐隐,在微微颤栗的声音中即将喷薄而出。   若胭在梦海中忽地一荡,醒了过来,细听了两句,已辨出来人是云归暮,正诧异不解,就见初夏匆匆进来,一脸怒色,“三奶奶,三姑奶奶来了,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见您,且语气不善,态度不恭。”   她自己做下有悖礼教、丢人现眼的丑事,我这边尚且隐瞒不宣,她为何还要上门寻事生非?   若胭也皱起眉头,“让她进来吧。”总在门口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别人瞧了,还不知猜出什么不着边际的事来,不如叫进来,问个明白。   初夏虽不愿意,但是想着唯有此法,闷闷而去,很快,一道人影闪电般冲到眼前,堪堪在若胭面前顿住,正是云归暮,依旧是不久前若胭见到的那身罗衫,好在穿得整齐,发髻也明显重新梳过,一向艳丽的脸庞此刻掩不住恨意,双目赤红如火,朱唇紧抿,婀娜姣好的身材微微颤抖,这一切都是盛怒的表现,可似乎又多了些什么,与以前不一样的东西。   若胭略略一怔,恍然明白,是妩媚,是女人被爱情滋润后像盛夏的花一样绽放的无尽风情与韵味。 ☆、惊天   “梅若胭!你出尔反尔!你答应过我不会说出去,一转身就闹得人尽皆知,你存心要害死我!”   不等若胭反应过来,云归暮已经伸手指着她,怒不可遏的喊道,颤抖的指尖几乎戳到若胭的鼻尖,尖利而愤怒的声音险些刺破她耳膜,更恐怖的则是她狰狞到扭曲的艳丽面孔上两只眼睛里喷射出骇人的凶光,恶狠狠的怒视若胭,激动的要扑上来。   晓萱见状,唯恐若胭被伤及,箭步上前,将云归暮的手臂稳而紧的扣住,一用力,屈了回去。   若胭虽然惊骇她的反常,却从她话中听清了原因,她这是疑心自己言而无信,将她的丑事大肆宣扬,心里倒是平静下来,后退一步,正色道,“我答应过你不说,就不会说,你现在这样大喊大叫,才真的会引起别人的猜疑……”   然而,云归暮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就再度咆哮起来,“你还要装么!你已经说了!母亲都知道了!”   “怎会如此?我从未说过。”若胭大感诧异,愕然惊呼。   云归暮一拂袖,又忍不住指着她鼻尖骂,“只有你看见,不是你说的,还会是谁!梅若胭,你别以为你自己多么贞洁,你在嫁给老三前就不守妇道,不但和老三偷偷摸摸,还被人非礼过,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也不知你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把老三迷的神魂颠倒,连你这残花败柳都不计较……”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毫不犹豫的甩在她脸上,不是若胭本人,却是离她最近的哓萱,“胆敢羞辱三奶奶!”不等她从惊愕、震怒中反应过来,晓萱和初夏一左一右已将她架住。   若胭此刻也顾不得自己身边的丫头以下犯上竟然打了三姑奶奶的耳光,只因云归暮那句话叫她浑身颤栗,面白如纸,低喝,“三姐姐,你从哪里听来的混帐话,污我清白,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初夏见若胭颤抖的厉害,丢开云归暮来扶她,若胭却缓缓推开,径自上前,一把揪住云归暮衣领,目光冷得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寒刀,闪动着寒气逼人的光芒,手已抖得控制不住,紧攥着她衣领一起急遽的哆嗦。   “说!”   云归暮刚刚意识到自己居然挨了丫头的打,暴怒堪堪破土而出,又被若胭陡然激起的狂暴惊住,自身的愤怒反而镇定了不少,她愣一下,冷笑道,“这要多亏了你的好妹妹,如今齐府里多少人都知道你和老三是私定终身的,什么定情信物、花园幽会、还有夜半缠绵,一桩桩一件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齐府里最近连新婚之喜都不议了,上上下下都在说你,我本来还奇怪呢,去年大伯母生辰我回京住了好些日子,怎么从没听说过二伯父和二伯母为老三相亲议亲,一转眼就亲事就定下来,还风风火火的几天之内就纳征下聘、请期大婚,这个速度,别不是因为你和老三早就不清不白、珠胎暗结?”   “放肆!”晓萱和初夏同时喝住。   若胭痴痴怔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与云懿霆的确在婚前就情投意合,要不也绝不会有后来的姻缘,想起张氏曾因此事把自己骗去梅家当众审问,厅堂智商,梅映雪咄咄逼人、张氏引诱证人、秋分背主泄密,声名清白系于一线,幸亏郑金安义正言辞的咬死不松口,自己才得以颜面保存,只是没想到事情过去多时,梅映雪已经嫁人,却仍不肯放过自己,在夫家还要掀起一股浪潮,这般损人不利己,也亏她做得出!   “放肆?”云归暮冷笑不止,已是豁了出去,手指抚上脸颊五指红印,盯着若胭,蔑视一笑,继续又道,“我说的是真话,还怕你不成,你还真是好运气,一个小小的庶女,仗着狐媚得逞,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亏得二伯父仁慈,这才不得已容你进门,老三性情,京州人尽皆知,你还以为凭自己那三分姿色能缚得住老三的心一辈子?且不说世上美女如云,就是这京州,比你身份高贵、容貌出众的女子亦不知其数,新婚恩爱,男人都会,再过一年两载,你也不过是旧时黄花罢了,何况,还是个被人玷污的。”   眼见若胭眼中惊怒加剧,她越发的冷笑得意,“你是疑惑我从何得知?事到如今,咱俩一个偷汉,一个被污,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清白到哪里,我就实话告诉你,也叫你明明白白,我是前几天周老爷子过世时在周府做客时听人说的,别问我听谁说的,我隔门听着,没见着那姑娘,不知她是谁,不过听她言语,像是周府的一个亲戚,她还说了,事情发生在半缘庵。”   若胭顿觉一桶冰凉的水当头浇下,寒彻心骨。   闵嘉芙,竟然是她!   自己一向视她为除云归雁之外的唯一一个好朋友,今日才知,这个好朋友居然在背后宣扬自己的隐私,添油加醋、无中生有。   当初在半缘庵的山谷小道上,自己的确遭遇恶霸江玮拦道,意欲非礼,然而自己和初夏以死相搏,又得陈煜及时相救,于清白无损,自己是否被玷污,闵嘉芙她也亲眼所见,应当心知肚明,为何要如此害我?   “三奶奶。”初夏紧紧扶着她,生怕她倒下,半缘庵之事,她就在旁边,来龙去脉一清二楚,也没料到三奶奶一向亲厚的闵嘉芙会这样无耻污蔑,但是看云归暮神色,也不像是空穴来风、故意栽赃闵嘉芙,当下怒起胸口,“闵二小姐?三奶奶一向待她亲厚,她怎可如此无耻,污三奶奶清白!”   浑浑噩噩的,若胭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冰凉凉的乱成一团,片刻,低声道,“晓萱,送客。”   云归暮满意的看她面无血色,哼道,“原来是闵家的二小姐,我不管你们什么恩怨纠葛,梅若胭,咱们做个交换,你的事我自会瞒着,我的事,你去找母亲帮我圆满了。”   若胭撑着椅子,直挺挺的站着,倔强的扬起脸,轻轻喘息,凉飕飕的道,“我的事,消息从哪里来的,我自去找谁要说法,你的事,我从未泄漏半句,亦不知晓你为何这样冤枉我。”   “不是你?怎么可能?”云归暮死死的看定若胭,犹疑不定,似乎要撕开若胭的脸皮,看出个真假,“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你休想开解责任!我早和你实说了,你和老三婚前勾当,是你亲妹妹说的,你被人玷污清白,是周家的亲戚说的,一切与我无关,你也该……”   话语未尽,她似乎感应到什么,忽地全身一抖,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若胭也不由的随她目光看去,只见云懿霆步步走来,目光阴戾冰凉,流转嗜血光芒,身上衣裳无风自动,整个人就如同一柄用恶魔之血祭过的刀,从地狱的血池里徐徐上升,令人不寒而栗,饶是自己数次见他动怒,也被他此刻前所未有的煞气惊呆,有心想说句什么,却字字句句卡在嗓子眼,半个声音也发不出来,相反,恐惧得猝步后退,下意识的远离他,不是怕他暴怒之下伤害自己,而是陡然间害怕他已听到云归暮的话,也疑心自己婚前不贞,厌弃自己肮脏。   一瞬间,不久前的那个深夜,令人肝胆惊裂的一幕宛如劈裂寰宇的闪电在眼前划过,如果丁铭和霍岩晚来一步,自己真的被那个蒙面人侮辱,他会不会……后来,他从宫中回来,抱着自己那般痛苦自责,却只字不提假如,应当是很介意很介意的吧。   眼前的他,如此骇人,为的还是自己的贞洁。   霎时间,哀伤、苦楚涌满心口,看来,他是真的相信云归暮的话,他真的为此觉得蒙羞。   又退一步。   “老三,你想干嘛!”云归暮的尖叫声像布缎撕裂,突然响起。   若胭回神,看到云归暮见鬼似的盯着步履沉重、杀气腾腾的云懿霆,仓皇后退,背抵在妆台上,十指紧抠边角,恐惧的不住哆嗦,“老三,你的女人不贞,与我何……”话出半截,就嘎然而止,在那一瞬间,一只手鬼魅一般掐在她喉咙上。   若胭死死的盯着他的手,关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曾经无数次轻柔暧昧的抚摸自己的身体、撩拨自己的欲望,像这世上最惑人的情蛊,手指游曳所到之处,无不引爆一连串的野火燎原与满心满天的绚烂烟花,令自己痴迷疯狂,此刻却像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反射出死亡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铺天盖地的朝自己罩来,从每一个毛孔肆意钻进血液,瞬间控制住自己所有的神智。   世界就这么静下来,静得可怕,不久前醉人温醺的阳光也悄然逃离,薄暮时分,屋里一片比往常来得更早的青灰,连富贵喜庆的大红家具也像是大块大块凝固的血块,在一片青灰里格外惊悚。   下一瞬,手指一收,拂袖将云归暮掀在一旁,云归暮站立不稳,踉跄几步,险些扑倒,幸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门框才稳住身形,却也吓得软了下来。   若胭直愣愣的看着云归暮一脸死灰的歪在门边,脑子里嗡嗡乱响,四肢发软,绵绵跌在榻上。   “滚!”   云懿霆刀锋一样的眸光闪过惊痛,闪身上前,将软绵颤栗的若胭捞在怀里,死死的压在胸口,下巴抵在她肩头,沉默不语,浓黑修长的睫下,唯见半垂的眸光深邃如无底之渊,幽黑中腾升起浓浓气雾,有纠缠不清的哀伤、怜惜、愤怒和血腥等千万种情绪于其间翻涌、激荡。   云归暮扶门半蹲,颤如深秋落叶,一手抚在喉间,轻重不一的喘息,回头看云懿霆良久,蹒跚而去。   初夏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沏了温茶,云懿霆亲自送到唇边,半软半硬的喂了两口,温水入喉,顺着食管缓缓流下,力量薄弱的清除身体里满涨的死亡气息,过了一会,若胭略觉得好一些了,神智渐渐清晰,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云懿霆身上,隔着初秋单薄的衣裳,可清晰的感受到他强劲而急促的心跳,像一面擎天大鼓,每一下都重重的砸在自己心上,沉痛得几欲窒息。   若胭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沾满污渍,脏的不堪入目,在此之前,她从没有多想过半缘庵的那次遇劫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自己衣裳整齐,江玮顶多只算个“劫色未遂”,今日被云归暮以这种方式提起,并将此事同她与男子暗室苟且相提并论,陡然间就觉得难以接受,惶恐焦虑的反省,究竟是闵嘉芙辜负友谊,还是自己真的污秽不堪?情急之下难以断论,只好满腹乱绪的小心推他,却被抱得更紧,火热的呼吸从肩头吹来,扬起几丝细软的发丝,像原野上迎风扑面的野火,将耳后、颈项、脸颊尽数点燃,烧得滚烫绯红,但更多的还是沉重杂乱的哀痛不安。   “三爷,三姐姐的话……”   云懿霆长久的沉默,让若胭的心一跌再跌,一直坠到地狱深处,那幽冥之境的森寒也加深她的恐慌,渐成失望、绝望。   “别怕,她不敢再说。”云懿霆轻轻的说,简短的几个字,听在若胭犹自坠落的心里,已分不出这是安慰,还是敷衍,耳边熟悉的灼热气息依旧,红霞与炽热却缓缓褪去,终是凄然一笑,“以前……”才刚出口,自己已觉酸楚难忍,语气不自觉的哽咽,泪水不受控制的滑下,顺着脸庞一路滚落,跌在两人交叠的衣襟。   云懿霆微微一颤,将她松开,十指如钳,扣紧她双臂,略略屈膝、低头,与她平视,也逼她正视自己,沉声道,“婚前是我孟浪,总是把持不住轻薄你,一切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从不以为然,如今却有些悔意,因自己过错,累你受人指点。”   若胭心酸苦痛,轻轻摇头,长睫如遭受突如其来的暴雨下的蝶翼,惊恐沉重的开阖数下,缓缓垂落,纤纤细羽下,泪水落得越发汹涌,上次从梅家回来,得知张氏和梅映雪用此事为难自己,他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见,这件事,他的确不怪自己,那么,云归暮提到的另一件事呢?那才是重点。   “去年,半缘庵……”   事已至此,坦诚是自己唯一可行的路,信自己还是信云归暮(闵嘉芙),耿耿于怀、不能容忍还是毫不在意、情义依旧,都在于他。   云懿霆没有说话,将她抱起,坐在自己腿上,面容平静,先前可怕的杀气已找不到半分痕迹,目光温和专注,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若胭默默一叹,两人这样暧昧亲昵的姿势下,自己却要讲述一段尴尬的过往,实在别扭,然而再别扭,也必须说出来,说完后,下一刻会如何,未知。   等若胭尽可能心平气和的将当时情况说完,云懿霆并没有如若胭担心的那样大怒,眼中亦没有嫌弃与烦躁,只是温柔小心的为她拭去泪水,目光看似怜惜、沉静,若胭却敏锐的感觉到深海之下汹涌而阴戾的激流,不由的心一阵紧缩。 ☆、夜半   “三爷,你怀疑我……”   “不要胡说!”云懿霆不容她继续往下说,迅速打断,指尖顺着她苍白冰凉的脸颊一路抚摸到鬓角,将一缕青丝轻轻勾起,缠绕在指尖,随后,缓缓将头贴过去,极其轻柔缠绵的吻她的额、眉眼、脸庞、嘴唇,久久不肯离开,像是要吻尽她所有的伤痛、恐惧与委屈。   “你是我的女人,你是否完璧,何须他人妄言。”   咬着她雪白得近乎透明的耳垂,云懿霆低沉暧昧的轻言细语,声音里是毋庸置疑的笃定、傲然,还有冷厉与不屑。   若胭身体一颤,感觉自己像一块冰突然之间被置于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上,顷刻消融成水,紧张得凝固僵硬的情绪没有了形体的禁锢,漫天漫地的四下淌开,怎么也收不拢,连同眼泪如缺堤之洪,一泻千里,不可收拾。   “三爷。”   润泽滚烫的吻恋恋相随,绵绵不绝的落在她脸上,随之,声音又一次如梦幻玄音般响起,“若胭,你的身体,我比你自己还要懂,因此,从不质疑。”   这话要是放在平时,就是十足的挑逗情话,若胭少不得羞成熟透的果子,此时听在耳中,却忘了脸红与羞涩,长睫之下,泪如雨帘,她紧紧的攀住他脖子,把自己挤压成一只柔软纤薄的白蔷薇,盛开在暮春夜雨的一片袅袅雾霭、盛开在他火热沉稳的胸膛。   夜半,酸软困倦的若胭于睡梦中翻身,蹙眉嘤咛,习惯性的伸了胳膊去摸身边熟悉的脸庞,手臂抬起又落下,跌在柔软丝滑的锻被上。   人呢?   梦中缠绵不休的若胭顿时生出几分凉意,硬生生从旖旎梦境中挣扎醒来,犹自带着残留的迷茫,仓惶而急切的四下乱摸,然后陡然坐起身来,瞪大了眼到处张望,借着低垂的帐外无声燃着的烛光与隔了罗帐、屏风、窗帘和素纸的层层阻挡后只能隐约透进的初秋夜色,若胭心惊的发现,阔大的床上只有自己一人。   云懿霆呢?   若胭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有无数面小鼓在自己心口和耳边杂乱无章且急促如暴雨的敲打,她使劲揪住被子,轻轻的喊,“三爷——”   没有回答。   夜色沉了沉,烛光微黯。   “三爷——”若胭鼓起勇气,又轻轻的颤栗喊一声。   依旧没有回音。   寒意浸身,夜色森冷。   若胭颤抖着掀被、挑帐,哆哆嗦嗦的下床,不想惊动下人,光着脚踩过拔步床前的红木彩绘台阶,两腿发软的扶着家具蹑步而行,幸亏云懿霆怕她睡眠不稳,有留一只烛整夜不熄的习惯,此刻,她就在这微弱的烛光下,提心吊胆的往门口去。   门,突然间开了,无声无息的从夜色中闪进一个人影,带着淡淡清凉的秋夜气息,当门再度关闭,那人影几乎又一次隐身。   “若胭。”   “三爷。”   两人几乎同时低低的惊呼出声,而云懿霆更快一步,瞬间将她抱起,一个箭步,又裹进被子,一只手却顺身而下,握住她□□、清凉的脚。   “怎么不穿鞋子下床?仔细夜寒伤身。”隔了被子,云懿霆把裹得粽子似的若胭搂在怀里,低斥,明明是责备的话,语气却是满满的疼惜和自责。   “三爷你去哪里了,我醒来不见你,吓得没了主意。”若胭不顾他反对,挣扎着伸出手揪住他领口,急切的问。   暗夜里,朦胧迷离的微光下,云懿霆好看的凤目极轻且快的划过一道冷厉的血光,转瞬即逝,不容人察觉,与此同时,他唇角噙了个温柔而无奈的笑,徐徐戏道,“起夜而已,怎么,这个也需娘子批准么?”   若胭霎时红脸,羞得只想把头深埋在被中装睡,老天,自己这是要魔怔了吗,连这点小事也不安惊恐。   翌日,早膳过后,云懿霆平静的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你在家里等我,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伏身在她额前蜻蜓点水般一啄,吩咐哓萱好好照顾三奶奶,不容若胭多问,就大步离去。   目视他挺拔身影转过影壁,身后一片衣襟随之消失,若胭心里骤然不宁。   昨天云归暮离去后,就再无消息,除了若胭主动将半缘庵之劫叙述一遍,云懿霆未主动问任何事,似乎有意淡化此事,因若胭心里忐忑,也不敢纠缠追问,两人竟于一番热切缠绵中将事情“忽略而过”,此刻见他出门,若胭强行按压住的疑惑又滋滋的冒出头。   初夏看她盯着影壁发呆,低低一叹,扶她进屋,昨天自从云懿霆回来,她就再没有机会与若胭单独说话,现下云懿霆不在,她再忍不住要将翻腾了一夜的愤慨倾倒,恨恨的道,“三奶奶,昨儿之事,您心里可有了主意?”   若胭将漂浮的目光收回,凉凉一笑,“主意?自然要有主意,以前十余年市井生活不说也罢,自从去年进了梅府,到如今嫁到云家,共一年半有余,我自知性子鲁莽、过于耿直不懂周全,却从无害人之心,于人于事都尽可能坦诚、公正,不想屡屡为人不容,娘家的妹妹、夫家的姑子、闺中的密友,一个个都这样……”慨然长叹,心底无限悲哀,原来自己人缘已差到如此境地。   “三奶奶。”   若胭涩涩一笑,摇头示意她别担心,缓言又道,“上次在中园,梅映雪意图毁我,我念她年幼待嫁,那也罢了,毕竟在场的只有梅家几人,为了梅府声誉总不会四下散播,可她得寸进尺、不知悔过,嫁到夫家后仍要宣扬我的丑事,这是铁了心要让我无法立足京州、要置我于死地了,我却不知我与她究竟有何天大的冤仇,引她这般执意陷害?将这一年多来的姐妹情分细细回顾,真觉可笑,经此一事,我心里再难念她手足之情,恨不得即刻到她面前,打她满口血牙,奈何她如今身份不仅是梅家姑奶奶,更是齐太太,齐大人何辜娶此恶妇?我若解气将她示于公众,齐大人却要因此面上无光。”   “那又该如何是好?”初夏情急哭出来,“当时奴婢得知太太善心,成就了齐大人和梅映雪的亲事,就有些忿忿不平,奴婢虽不认识齐大人,但也听说过齐大人清名美誉,只恐梅映雪配不上,后来感念太太苦心,自惭心胸狭窄,如今看来,确实是太太的错,不但累及齐大人颜面扫地,还束缚了三奶奶手脚,难不成三奶奶受此大辱,到最后要因齐大人之故就此罢休了,奴婢为三奶奶抱屈,忍不下这口气。”   这丫头忠心于若胭,早就对梅映雪强忍着愤怒,眼见若胭终于绝了姐妹情义,再顾不得主仆地位,当下就跟着若胭直呼其名,那“梅家三姑奶奶”之称再不肯叫了。   “罢休?我虽不愿与人结怨,也绝对容不得这等侮辱,昔日旧恨,不提也罢,这件事,我必不罢休,再说,我若再不出声,容她继续胡言乱语,总有一日,这京州就要遍传我闲言闲语,容我思虑,想个妥当的法子,既顾全齐大人颜面,又可解我恨意、消除影响。”   “如此方好。”初夏哽咽着抹了把泪,欲语又止,眼神却愈发的愤怒,见若胭目光飘忽苍茫,恨恨的咬牙道,“梅映雪之恶,因顾及齐大人,稍缓也罢,那闵嘉芙又如何?三奶奶待她情同姐妹,她倒这般狼心狗肺!”   若胭心口闷闷的作疼,梅映雪其人,自己一早就知晓,素来忍让,再说她宣扬的这个事,虽然有真有假,到底有源可溯,真要公堂对薄,自己也难分解个清白;闵嘉芙却真真的伤了自己的心,虽然两人见面不多,自己却真心拿她当朋友,喜欢她心直口快,婚后因守孝之故,自己从未登门闵府,但也时常差丫头探访问候,为的就是不让这份情谊疏淡,想不到她竟背后一刀,直插自己胸肋。   忽然想起不久前云懿霆曾提醒自己,他早就知道杜氏欲将自己许配许明道之事,也是闵嘉芙透露,若胭心里冷笑,明知我已嫁给云懿霆,却把我婚前定亲的事告诉我丈夫,可见居心了,再恍惚将她几次来瑾之做客的情景回想,更是一阵阵心口发寒。   “三奶奶,您说话啊。”初夏看她沉默不语,面色越来越难看,紧张的喊。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若胭低低念道,这是云懿霆的原话,当时迷惑不肯信,此刻大悟。   “这个事,我要亲自去见闵太太,与她说清楚,当天她也在半缘庵,遇劫之事,她也清楚,现在她养的女儿传出这种话,伤我名誉,她这个做嫡母的,总该有个说法。”若胭缓缓阖目,闵嘉芙再可恨,家中有高堂在,自己只管找闵太太要解释就是。   初夏信服点头,若是直接与闵嘉芙撕扯分辨,即使赢了,也必定闹得人尽皆知,而且失了身份,不若告到她长辈跟前去,闵太太正为了前太子赵乾出事、仇敌新君登基而惶恐不安,绝不敢再得罪新君重臣侯府,定会小心翼翼的处理好此事,让三奶奶满意。   “三奶奶准备何时去闵家?奴婢觉得这事越快越好,听三姑奶奶昨天的话,她是前几天周老爷子的丧礼上听说的,目前应该是只在周府暗传,但也过了好几天了,谁知道有没有传出去,时间拖得越长,知道的人就会越多。”   若胭略一沉吟,“不错,封人之口容易,释人之疑则难,与其弥补解说,不如尽早封了源头,你去安排马车,我即刻就去。”   初夏应声而去。   晓萱却堵门而入,沉声道,“三奶奶,主子临走前有话,让三奶奶留在家里,什么都不要做。”   若胭愕然,“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三奶奶的事情,主子都会处理好,无需三奶奶亲自去做。”晓萱罕见的截住她的话,解释道。   “我不想永远都躲在他的背后,什么事都等着他来解决,这是我个人的事,事关我的清白,我并不想依赖三爷,他是男子,处理这种事总有不便,我想自己出面。”   若胭苦笑,作为妻子,任何事情都可以依赖丈夫,然这种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还是应该自己来洗清,再把清白展示给他看。   晓萱躬身,“主子说了,三奶奶所有的事,都是主子的事,三奶奶不需要做任何事。”   若胭一怔,一股不知名的暖流如初夏时节艳阳映照一整天后的清溪,从心房柔婉慰贴的涓涓淌过,润泽、温和,继而,又从温流中生出缕缕忧虑,好似溪畔纤柔如丝的水草,轻曼漂浮,“三爷准备怎么做?”   晓萱垂眸,“主子未说,奴婢不知。”   也罢,事关重大,不如等云懿霆回来,听他意见再说,只是这件关乎自己清白名声之事,总让自己心中惴惴。   不久,初夏安排好马车再回来,得知若胭改主意等云懿霆回来,抿唇想了想,道,“三爷也不知是个什么态度,昨天掐住三姑奶奶喉咙那会儿,奴婢看着真是骇人,觉得三爷那神色是真准备要三姑奶奶性命的,后来却又没了动静,昨天晚上,三奶奶沐浴之时,奴婢还特意找到三爷将半缘庵之事详细说了,可三爷只撂下一句‘知道了,不要多想’,奴婢情急之下追问三爷是否不信三奶奶清白,三爷却只是看了奴婢一眼,什么话也不说了,奴婢一夜不宁,想着三爷的冷淡,估计不能求三爷做主,只能三奶奶自己出面证明清白才可。”   若胭心里百味陈杂,难辨是好是坏,苦笑一声,道,“三爷是明理之人,不会像别的夫子那样迂腐。”想起两人昨夜激情缠绵,自己几乎是从头到尾的哭着缩在他怀里,并不见他厌弃暴躁,反而动作十分温柔眷恋,按理来说,如果丈夫真的疑心妻子被别的男子非礼,心头总会有些隔阂,不会再坦然亲昵了吧?   如此一想,若胭又宽心几分。   云归暮没有再出现,三房似乎也很安静,没有人过来瑾之为昨天吵闹的事道歉,也没有人来追究晓萱打耳光的罪。   若胭招近来晓萱,温和的看她,本来想劝她两句以后不要冲动打人,以免惹来祸事,云归暮挨打后没有惩罚,只是因为云归暮心中有鬼不敢张扬,才忍下去这口气,要是换了别人,被下人当众耳光,怎么肯罢休?只是又想到她一向冷静谨慎,也敢冒死打云归暮,何尝不是为了给自己出头?这样一想,劝说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微微一笑罢,心中却道,丫头们为了护我,纵使有些出格,我总要回头来护住她们才是,这才不负她们的心意。    ☆、闹鬼   “三奶奶,奴婢回来了。”   迎春抱着个食盒笑吟吟的站在门口,这丫头前几天听雁徊楼的晓蔓和晓蓉说话,说西市有家卖早点的小铺子,做的油饼十分好吃,香脆可口,当时就馋得不行,等到今天轮休,一早就跑去吃油饼了。   “油饼好吃吗?”若胭问。   “的确好吃,奴婢想给三奶奶包一张回来尝尝,又怕外面小铺子的吃食不干净,伤了三奶奶的身体。”迎春笑着走进,一副意犹未尽的馋嘴模样,将食盒小心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三奶奶素来爱吃庆和斋的香芋饼,近来有好些日子没吃了,奴婢回来的路上特意去了一趟。”   若胭看了眼,笑容温煦,心头暖暖,这段时间丧事接踵而至,哪里还想得起香芋饼,难为这丫头记得,遂笑着拈一片慢慢吃了,赞道,“确实好久没吃了,你又把我肚子里的馋虫勾起来,你们也一起吃吧,迎春顺便给我们讲讲街头的早点都有些什么。”   迎春笑嘻嘻的也拿了一片咯吱咯吱的吃完,答道,“要单说吃的,自然比不得府里,外头的那些花样,府里都有,做得也干净、好看,瑾之后院的厨娘哪个手艺不比街上的强?晓蓉更是了得。不过是图个新鲜,再就是外头没有府里的规矩,站着吃、坐着吃、蹲着吃,都随你高兴,要是有那个本事,想躺着吃也都由着去,一间早点铺子,还没有奴婢那卧房大,里里外外摆满了桌椅,男女老少、人来人往,吆喝声、笑骂声不断,有相熟的就凑一桌,边吃边侃,不熟的呢,也都不拘束,点个头打个招呼就算认识了,照样坐一起,倒是有趣的很。”   迎春在卖身为奴之前,家里也开着小铺子,做个小生意,她小小年纪跟在父母身边抛头露面,这样人多杂乱的场合打小就见惯了,并不拘束,后来也是因为天灾人祸,实在没了活路才卖做下人,求口饭吃,也是她的造化,才遭人伢子过第一趟手就被杜氏看中,养在杨总管的庄子里,后来又跟着若胭来到侯府,从没有受过苛待,依旧保持着年幼时的率真和开朗。   “以后有机会,我也去尝尝那油饼。”   若胭笑,不敢多话,谁知道当初的那个雁儿住在古井胡同时是不是早有吃路边摊的经验,万一自己说漏了什么,传到佟大娘耳中,难保不被怀疑。   初夏递过茶来,欲语又止,若在往常,她也要打趣一句“三奶奶要是想吃,只管跟三爷使个眼色撒个娇,三爷没有不从的,明儿就陪着三奶奶去吃。”此刻倒不好说这话。   迎春昨天下午帮着晓萱去琉璃巷子清扫,不知云归暮过来吵闹一事,口无遮拦的笑道,“三奶奶要是想吃,只管跟三爷使个眼色撒个娇,三爷没有不从的,明儿就陪着三奶奶去吃。”   初夏唬一跳,忙端了食盒就走,打岔道,“这些先留着,三奶奶别吃多了,仔细积食了,中午又吃不好。”   若胭知她心意,笑而不言,迎春不知缘故,依旧呆着不走,又似想起什么事,道,“对了,三奶奶,奴婢吃早点时,听旁边人议论不休,说是昨夜里,一户姓江的人家家里闹鬼了。”   “闹鬼?”若胭诧异的挑起眉,这倒是个趣事,兴致被勾起来,问,“可有人见着鬼脸,那鬼长什么模样?”   古时多鬼神之说,许多无法解释的事情都被冠上鬼神的说法,若胭并不觉得惊恐,只是来这世界一年多,还是第一次听到身边出现这种事,不免生了好奇心。   迎春摇头,笑嘻嘻的道,“像是没人见着那鬼神的模样,只听大家说,夜深人静时,那江家突然传来凄厉惨叫,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鬼哭狼嚎,把住在附近的人家都惊动了,大家举灯来看,只见江家院子灯火通明,人声沸腾,不断的有哭喊声传出,闹了整整一夜。”   “江家?”   迎春一段话里好几次提到受害人,若胭才注意到这个名字,心口怦怦直跳,问,“哪个江家?”   “说是个太医,先帝在时,还挺受看重的,几次奖赏,后来听说是医术不佳,用药平庸,以致于先帝病情越发沉重,连降了好几级,如今在太医院不过就是个最低等的吏目而已。”迎春说的兴起,不等若胭说话,又唧唧呱呱的继续说起自己一早的听闻,“昨夜江家那般折腾,吵得左邻右舍都不得安睡,有几个热心的就上前敲门询问缘由,敲了好一阵门,才有个老管家探出头来,见邻人相问,只摆手叹气,说什么‘莫问了,莫问了,这种事说不得’,三奶奶,您说会是什么事说不得?”   若胭此刻有些怔忡,她已知迎春口中的江家正是与梅家颇有渊源的江太医家,心头更是重重的跳了一下,昨天刚从云归暮处得知闵嘉芙污蔑自己被江玮侮辱,夜里江家就出了事,别不是有什么关联,这时迎春问她,她也只是茫然一笑,“自然是闹鬼了,天黑不说鬼,恐引鬼上身,如今鬼都进了门,就更不敢胡言乱语了。”   迎春撇撇嘴,似乎有不同意见,上身微微前倾,凑近些道,“大家都说另有隐情呢,因那几个邻人追问鬼在哪里,那老管家被颤得无奈,叹说‘哪有什么鬼,是大少爷生病了,自作孽不可活’,关了门不理邻人,奴婢听吃早点的街坊说,他们听得清楚,那闹鬼时,江家最开始叫嚷的就是江家长子江……江什么来着……江玮,对,就是江玮,还喊了‘饶命’,三奶奶,您说真的是鬼吗?奴婢听好些人都说,很可能不是鬼,是人,他们说那个江玮是京州有名的恶人,所以惹来祸事。”   迎春说的眉飞色舞,毫无惧怕,这丫头性格开朗,胆子也大,许是小时候没少听鬼故事,又或许心地纯良,才这般坦荡荡。   若胭虽不恐惧,却已乱了心,她自来不信鬼神之说,早就认定是人所为,只是越确定是人非鬼,心里就越烦乱。   “三爷。”迎春还要继续讲述街头闲话,却见云懿霆面容沉肃的走进,忙毕恭毕敬的退出去。   若胭佂怔出神的看他越来越近,很快就站在眼前,长身玉立、面容俊逸妖娆,不必任何表情就能让她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此刻却只觉得拘束、烦乱、遍体生寒。   “若胭,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我早上交待了晓蓉做粽子,我记得你喜欢吃。”   他先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满满的都是宠溺和爱意,与此同时,刚进门时略显严肃的表情也变成了款款深情,一双漂亮的凤目灿若星辰,柔光流溢。   若胭缓缓摇头,语气低涩艰难,“三爷,听说江家昨夜闹鬼了。”   “闹鬼?”云懿霆唇角微显一个讥诮,目光淡淡。   若胭紧盯着他,觉得喉咙干涩,艰涩的又道,“昨天夜里,你其实是从外面回来的,是吗?”   云懿霆缱绻爱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又疾迅消失,不见踪迹,矮身蹲在她面前,静静凝她片刻,平静的承认,“是的。”   “你把他怎么了?”若胭觉得声音开始颤抖,脑子里像一锅沸腾的粥,咕咕的往外鼓泡,然后一个接一个的爆破。   云懿霆握住她的手,冰凉、清瘦,他把那双小手握在手心,掌心的热量徐徐传递,从细腻的皮肤进入骨肉血管,瞬间流经四肢百骸,他轻轻的、尽可能温和平静的道,“我没有杀他。”   “那他……”   “他有他应得的下场。”云懿霆语气变冷,微垂长睫,恰好将眼里一抹惊人的杀气遮住,再抬眼时,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阴戾的痕迹,紧了紧手,淡淡笑着把玩她莹白如玉的手指,柔声道,“以后你就会知道,我不是不想杀他,只是留着自有留着的用处。”   悠闲平和的语气,像是在某个阳光静好、两情绵绵的午后,他站在树荫下含笑说一句,“若胭,很快你会明白,我为你做的每一件事。”   可若胭却莫名的觉得温柔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令人心惊的黑暗。   “主子,三奶奶,齐大人来访。”晓莲的声音突然响起。   若胭身体一震,猛地抬头去看云懿霆。   “去请到客厅。”云懿霆吩咐,接着抱了抱她,温和的解释,“我上午去了齐府,谣言既然在齐府传开,自然需要他来处理,这时候他过来,必定是为此事。”   若胭心中恍然,果然云懿霆一早就出门就是去处理谣言了,据云归暮说,梅映雪在齐府大肆宣传自己和云懿霆的婚前私通行为,以致于齐府上下知之者众多,也不知齐骞要怎么处理现状,苦笑一声,与云懿霆同出,不管对方怎么处理,来者是客,总要见一面。   两人才到大厅,就见晓莲引着齐骞穿过庭院上台阶,两人迎住,就在门口打了招呼,“齐兄,请进。”   齐骞一向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格外严肃,眉尖紧蹙,目光沉暗,低沉的叫了声“瑾之,三弟妹”,尤其见若胭略显憔悴,猜出缘故来,越发的满腹愧疚与烦躁。   入了厅,齐骞却不落座,对着若胭就深鞠一躬,若胭早知他来意,却没想到他一进来就行此大礼,当时就唬一跳,往边上闪开一步,心忖这祸事都是梅映雪惹出,却累齐骞屈身道歉,虽说夫妻之间不分彼此,若胭却慨然为齐骞抱屈,怎肯受他大礼,避开一旁,又欠身还礼,劝道,“齐大人这般,折杀若胭。”   “坐下再说。”云懿霆伸手将他托起。   三人坐下。   齐骞面带惭色,连茶也不肯饮,恳切的道,“愚妇无礼,言辞恶毒寡义,令三弟妹委屈,此乃骞治家不严之过,骞今日登门,一为亲自向三弟妹和瑾之赔礼道歉,不敢求两位谅解,只恳请两位息怒;二为将处置结果呈于三弟妹,未知三弟妹意下如何。”   若胭一愣,这么说他是已经处理完毕了,这效率倒是高,想到对方也是个堂堂朝廷命官,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却要为妻子的错误登门道歉、低声下气,越发的觉得齐骞是个难得一见的君子,也不愿为难他,欠身道,“齐大人客气了。”   云懿霆看她一眼,知她不便说好与不好,就代她回答,“齐兄,你说。”   齐骞短促的轻吸一口气,道,“愚妇礼教亏缺,难坐厅堂,骞本欲遣归本家,念及岳母苦心,难以决断,又顾及新婚不过月余就出妻,必引人猜疑,难保不会泄漏原因,若是相逼过激,后果反而不妙,骞思虑再三,勒令愚妇从此闭门思过,不得外出与见客,免生事端,家中仆人,已逐一旁敲侧击,所有牵涉者五十八人俱已交付人伢子,卖去千里之外。”   若胭暗抽一口气,想不到齐骞肯为此事做这般大手笔,梅映雪被禁足,与外界切断联系,又一口气卖了五十八个下人,相当于大换血了,这样的处置,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云懿霆毫不意外的点头,道,“可以,有劳齐兄,往后看好内宅便是。”   “自然。”齐骞痛苦的垂下头,语气低沉,“这次是骞疏忽,以后岂敢再有。”   若胭起身,半屈答谢,齐骞忙作势虚扶,口称“不敢”,到底气氛沉闷,齐骞又再三致歉几句后,就站起告辞,云懿霆对若胭道,“你先休息片刻,我送送齐兄。”与齐骞并肩而出。    ☆、进宫   云懿霆这一离开,很久未回来。   若胭坐在窗前,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深思恍惚。   昨天还艳阳高照的天空,今天却有些阴沉,灰白的云层有些厚重,已经分不出一朵朵还是一块块,层层叠叠的像是一块巨大的灰岩满当当的盖在苍穹,阳光被遮在灰岩后,经历一个炎夏过后,气势渐微,怎么也穿透不出,只是在云层几处稍薄些的边缘隐约显出些淡淡的黄白色,虚弱无力的飘下来,雾蒙蒙的浮在院子里,看着叫人沉闷。   晓莲进来禀报,说是侯爷叫人来请云懿霆,若胭怔了一下,这段时间侯爷明显找云懿霆次数增多,有几次就在书房说话,有几次甚至出府去,自己也试探的问云懿霆,父子俩说了什么,他却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没事,父亲近来话多,喜欢和我闲聊。”   若胭心里有些伤感,觉得这是侯爷老了的缘故,都说老人话痨,喜欢拉着晚辈回忆往事,这样一想,就不再过问他们父子的事,就是自己见了侯爷,也尽可能多陪他说说话,哄他开心,侯爷也的确很开心,每次看见两人,都神采奕奕,笑如春风。   “三爷去送齐大人了,你和来人说一声,让他先回去,你往门口去迎着三爷,让他直接去侯爷那边吧。”   “是。”晓莲退下。   初夏进来,欲语又止,终是小声的提醒,“三奶奶,咱们还去不去闵家了?”   若胭也有些发愁,本想云懿霆回来后就立即和他说自己亲自去找闵太太的事,没想到江家的事还没说完,齐骞又来了,接着送出去半晌未归,这会子应该已经往侯爷的书房去了,按照以往的惯例,父子俩总要说上一两个时辰,久则半天,等他回来,估计天色近暮了,可他不在,晓萱必不放行。   “再等等三爷吧。”   若胭想了想,这种事,还是应该和他坦诚商议而定,原本以为他不便处理这等事,然而看他与齐大人沟通的结果十分妥当,起码从梅映雪口中传出的流言已经完全控制下来了;还有江玮,自己听迎春说起时,还担心云懿霆会杀了他,但最终他也没有杀人,貌似是夜入江家……恐吓而已……或许还让江玮受了些轻伤,也好,虽然江玮万分可恶,自己却没有非要他死的意思,何况,闵嘉芙刚刚传出谣言,江玮就死了,必有有心人把矛头对准自己和云懿霆,到时候,更是百口莫辩。   从对这两人的处理还看,云懿霆的处理方式还是很恰当的,也许,闵家那边,他也会有合适的意见。   晓莲去迎接云懿霆时就带回了话,说他午膳不回瑾之吃了,若胭想着他和侯爷在一起,必定是在前院用膳,中午就一个人胡乱吃了些东西。   初夏再三劝她上床小憩,若胭昨夜休息不好,此刻也的确有些倦怠,到床前,看到枕边放着云懿霆常看的书,顺手拿起来翻阅,仍是医书,着重讲孕产方面,看书签位置,他已经看到针灸一章,不觉心口涌上热流,霎时流遍全身,想云懿霆这两个月来,一直钻研孕产医学,也是用心良苦。   初夏见她捧书发呆,唇角却有笑意,轻轻抢过书,嗔道,“三奶奶好好歇着吧,怎么又看上书了?”   若胭笑了笑,才刚坐下,又听晓蓉在外面说话,唤进来一问,晓蓉道,“三奶奶,重阳将至,大厨房的张妈妈来问三奶奶,吃食上有什么讲究、忌讳。”   “没有,一切都随众就好。”若胭摇头。   国丧一月尚未过去,周老爷子的孝又戴上了,如今哪里还能讲究吃食?   虽说周老爷子临终前特意的交代侯爷,不要云懿霆和若胭守孝,但长辈是长辈的心意,晚辈有晚辈的孝道,怎可当真放肆,为了急着要子嗣,连几个月的孝也不顾了?若胭忽又想起和祥郡主的私下提醒,让她近年来不要怀孕,更是苦笑,这下子,和祥郡主更不安心了吧?记得侯爷传达周老爷子遗言时,她当时就变了脸色。   其实,何必她紧张呢,自己也不想过早的要孩子,一个接一个的丧孝不说,自己年纪还小,尽可以无拘无束的玩几年再说,若有了孩子,这心就该被牵住了,玩也玩不痛快、想飞也飞不起来了。   不过,要是能有一个和云懿霆的孩子,该多么美好,要一个还是两个?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自己,还是想他?教他从文还是习武?   突然间,若胭有些憧憬未来——未来有孩子的生活,一个、两个甚至三个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眉眼与两人都有几分相似,叽叽喳喳的围在两人身边,或许还有一个格外淘气又胆大包天的,敢爬到云懿霆的脖子上把他当马骑的,又或者会有个胆小娇稚的女儿,总在他突然高高举起时吓得又哭又笑,然后抱着他的头不肯撒开……为人父的云懿霆会是什么样子呢?   心如深海静波,缓缓涌动,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暖层层推进,将甜蜜蜜的思绪远远的荡漾开去。   暮色悄然而至,时近重阳,昼日渐渐短于黑夜,才进入酉时,院外见人已朦胧不清,檐下的灯笼一个个亮起来,在清凉的晚风下缓缓摇动,将一院清浅的影子摇得零碎、斑驳,几个素衣的丫头来来回回,有的忙着,有的闲着,却都轻步无声,倒是院外满园的大树,被风吹出一串轻扬不绝的沙沙声。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云懿霆依然不见影。   若胭着急了,叫晓莲去前面打听情况,叮嘱道,“只瞧着三爷在哪里,好是不好,莫要惊动了他们,只叫我安心就好。”   晓莲应声便去,不多时就回来禀报所得实情,“三奶奶,主子不在府里,侯爷也早就去军营了,奴婢问了常在侯爷身边服侍的婢子,说上午时,主子的确与侯爷在书房说了会话,但是不一会就走了,侯爷用了午膳也去了军营,至今未回。”   结果大出若胭所料,不由的惊讶,暗暗猜测云懿霆的去向,一时不得主意,也只好按下满腹担忧,灯下等候。   晓蓉来问了两次,什么时候用膳,若胭只说让她温着等三爷回来再吃,晓蓉这丫头如今顾三奶奶顾得比三爷还紧,赖在门口不走,嗔道,“三奶奶也比不得主子抗饿,还是先吃吧,奴婢留出一半来给主子温着也就是了,何必非要等着。”   晓萱和初夏几个也在一旁连声附和,直叫若胭无奈而笑,仿佛是经历上次的夜袭之后,这几个丫头越发的亲近了,常常的凑成一团,不分彼此,晓莲依旧独来独往,但不知从何时时,脸上的万年冰霜也渐趋融化,变得温和了不少,但仍是笑容缺缺。   “也好,晓蓉,你去布置吧。”若胭同意,虽然毫无食欲,也不好辜负了丫头们的一番心意。   大家笑眯眯的去了。   却见门口人影一闪,有熟悉温柔的声音传来,“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   “三爷回来了。”若胭一喜,迎上,借着门口的阴影将他打量,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不为人知的危险的身份,每次他只要外出,自己总是格外担心。   丫头们端水的端水,递帕子的递帕子,若胭帮他换了衣裳,明明窝了一心的话却不急着说,拉他先用膳,“三爷出去一天,不知饿是不饿。”   云懿霆眉尖微挑,一抹流光含笑拂过她脸,心知她说这话必是已经知道自己出府去了,也不说破,与她挽手入座,静静的吃过晚膳,相携到西园子散步。   若胭沉不住气,一进园子就问,“三爷去了哪里?”   “进宫了,找赵二说点事。”云懿霆抿唇一笑,十分听话的回答,那眼神却似乎狡诘,飞快的眨了眨,满满的溢出笑来。   “不是说他登基后,你就不必再为他犯险了吗?又有什么事了?”若胭一听“赵二”两个字,身体就不由自主的绷紧,手指用力抓紧他手臂,急切的追问,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爬出那个血腥的坑,只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跟皇家打交道,这才多久,又纠缠到一起了。   云懿霆安抚似的拍拍她的头,温和而戏谑的笑道,“怎么,赵二在你眼里是条毒蛇么,你一听他的名字就这么不喜?”   若胭愤懑的轻哼一声,“虽不是毒蛇,我却觉得比毒蛇还要可怕,总之,他现在安安稳稳的做了皇帝,你的承诺已经兑现,还是离他远一点好,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老虎岂不是比毒蛇还可怕?”   云懿霆一听,“哧”的一声低笑,不知为何,心里竟很欢喜。   一连数日,静平无波。   云归暮像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自从那日离开瑾之,就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三房那边半点动静都没有。   云懿霆去了一次周府,不消说,是为流言而去,也不知怎么处理的,回来只是轻轻啄了下若胭的额头,笑容明朗舒畅,若胭试探的问他是怎么做的,他却不肯明言,只说“不需要我做什么,周家有人急着处理。”再问,就岔开了话题。   若胭又连问了几次关于闵嘉芙的事,念在闵太太与杜氏曾有旧情的份上,她总不忍像梅映雪和江玮一样处理,想亲自与闵太太见面,但是云懿霆不许她前往,温柔而坚决的道,“你不要露面,这种事,解释只会越抹越黑,你亲去闵府,在外人眼里,不过是哀求与掩饰,更有甚者,以为是商议与要挟,招致的蜚短流长将会更多。”   “那你有什么主意?”   若胭沉吟片刻,心知他说的也有道理,遂打消了亲往的念头。   云懿霆神色淡淡,笑容清浅,“这件事你不要再管,我会处置妥当。”   “可是……”   “你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处理好,你什么都不要操心。”   这句话如此熟悉,从很久很久前,他就这般告诉自己,只需要安心躺在他手心即可,若胭苦笑,自己总是一边习惯性的接受他的宠爱与保护,一边又不安的想要站起来,不再缩在他背后,而是坚强与他并立,有足够的能力与睿智打理自己的生活,不需要他处处呵护。   真是矛盾。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若胭闭上了嘴,不再过问与流言相关的事情,看着云懿霆淡定自若的陪着自己,或是去找侯爷,若胭的心始终飘飘荡荡,忍不住揣测他究竟做了什么、他是否当真如表面平静一样对自己的清白毫不在意?   疑惑归疑惑,若胭不会无端追问,又开始为晓萱的出嫁做最后的准备,婚房、家具、细软之物俱已准备得八九不离十,只等吉日了。   虽说国丧三日,但是云家有训,一年内不娶嫁,小姐少爷的亲事都要滞后,这却不限制仆从,只要不大张旗鼓,云家并不阻止,只是又有了周老爷子的孝,瑾之更要回避喜庆,若胭想着安安静静的把晓萱送出去,到了琉璃巷子,再由着几个丫头热闹一番也就是了,何必让有情人一等再等?   正是秋收季节,几个庄子的管事陆续来请安,汇报一年收成。   若胭对他们很客气,请他们入厅落座,上茶上点心,听他们将收成一一报上后,闻言说了好些中听话,感谢大家的辛勤劳作,又让丫头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赏赐送上,几人看赏赐丰厚,感激不已,连声致谢,再三鞠躬后方退去。   若胭偏只留下冯管事,笑道,“冯管事别急着走,我还有桩事,想与冯管事说说。”   冯管事老师木讷,猜不出缘故,只是诺诺的重新入座,听候吩咐。    ☆、作伐   若胭却不急着说,将迎春婉转打发出去,这才笑道,“半个月前,迎春去庄子打搅了数日,回来后,连称多谢冯管事的热情招待,不停的向我讲述庄子里的人与事,尤其是大成,迎春说,大成这孩子稳重厚道,又待人诚恳,那几日里,不但辛劳收割,还抽时间陪她、照顾她,无微不至,十分难得,迎春这丫头性子爽快、心思纯真,我平日里最爱她心诚可爱,惟愿她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点明了一半,饶是冯管事不机灵,也听出了几分深意,一时望着若胭的笑脸,惊疑不定。   若胭微微一笑,也不急于等他回答,接着又道,“大成那孩子我见过几次,的确是个难得懂事的小伙子,都是冯管事您教导有方……”   “不敢当,不敢当。”冯管事连连摆手,脸色却满是欢喜。   “冯管事不必谦虚,有大成这样的孩子,也是您的福气。我瞧着迎春很喜欢冯管事的庄子,既是如此,往后就多让她过去您那,冯管事忙着几十口人和地里的活,必是不得空闲,就劳烦大成多看顾些迎春吧,有大成陪着她,我也放心。”   这话一出,意思就十成十了,冯管事一个激灵,随即喜上眉梢,连声称是,“迎春姑娘灵巧聪慧,开朗大方,庄子里的人也个个喜欢,三奶奶要是不嫌弃庄子里清寒,舍得迎春姑娘受苦,肯让迎春姑娘驾临,这是老奴的荣幸,必定好生招待,绝不敢怠慢,小儿大成虽然愚钝,也一定……一定……”   “那就好。”若胭笑着点头。   “只是……”冯管事说了一大串,到最后又支支吾吾的不肯直言,讪讪的瞅着若胭,结巴着道,“迎春姑娘是三奶奶的陪嫁,身份高贵,姑娘家的名誉也……不是寻常乡野村姑可比,大成陪着她,无名无分的,只恐传出去,对迎春姑娘的名声不好。”   若胭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冯管事,心里却忍不住乐,这个粗老汉,明明也是很中意迎春,巴不得高攀上这门亲事,有心为儿子求婚,又不敢说出口,只笑吟吟的看着不言语,这种事自己可不能先说,务必要男方开口,才不算落了迎春的面子,不然,总有迎春单恋大成、自己求嫁丫鬟的意思在里头。   若胭不开口,但那神色了然,冯管事只好站起身来,红了老脸作揖,“三奶奶,老奴厚颜,求三奶奶割爱,将迎春姑娘许给大成,老奴必定倾家荡产备好聘礼,迎春姑娘嫁过来,老奴担保绝不会亏待她,地里的重活绝不让迎春姑娘沾手,大成老实,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但是一定疼媳妇,在迎春姑娘面前,重话也不敢说……”   若胭忍俊不禁,轻笑一声,好嘛,终于提亲了。   冯管事看若胭笑,拿不住是同意还是讥讽,不敢再说下去,尴尬的垂下头。   若胭笑道,“冯管事请坐,冯管事为大成求娶迎春,一片诚心,我亦心知,只是迎春是我陪嫁,我一向待之甚厚,她的婚嫁我不肯草率,聘礼多少倒是其次,人品性情才最重要,迎春虽是个丫头,在我这里,可没拿她当下人看待,因此总想要千挑万选,给她找个知冷知热、体贴包容她的人,若是轻易许人,万一日后迎春在夫家受了苦楚,岂不害她一生?”   “绝不会……绝不会……”   冯管事连忙表态,“三奶奶若是开恩,老奴一家自然供奉着迎春姑娘,哪敢让她受苦楚。”   若胭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也知冯管事夫妇都是老实人,不至于过分刁难儿媳,那大成与迎春又两情相悦,自己本来就不打算阻拦,不过是要冯管事一句话,往后迎春日子过得更舒心些罢了,当下见好就收,笑言,“冯管事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大成这孩子我看着也喜欢,把迎春交给她,也不差,既然冯管事提出来了,我这里且先应下,容我问问迎春自己的意思,再给答复吧。”   冯管事又是一愣,不知如何是好。   初夏在旁边笑道,“冯管事,您先回吧,聘礼还不得早点准备准备?过些日子,有消息就给您送过去了。”   冯管事听着不像是忽悠,喜忧参半的诺诺而退。   他才离去,晓莲在门口回身使个眼色过来,大厅里就闹将起来,几人把迎春从后屋给拖出来,围着她一通打闹,晓萱最是得意,指着她切齿道,“好啊,你也有今天,还记得当初是怎么取笑我来着?报应来得这样快。”回头向若胭道,“三奶奶,奴婢求三奶奶个恩典,要主事操办迎春的嫁妆,这丫头给我准备嫁妆时,没少使坏,奴婢必定要还回去才解恨。”   晓蓉在旁边扮鬼脸,笑道,“迎春,后悔了吧?我早说你别招惹晓萱,你要小心她给你定做衣柜,一准在柜门上描一对乌龟,那鸳鸯也要变成鸭子……”   迎春一听就急了,直叫“三奶奶”。   若胭却故作惊诧的道,“你们都嚷嚷什么,刚才不是都听见了吗,我并没有应许冯管事啊,这亲事还没定下呢,说不准我又反悔了……”   “三奶奶——”   这下子,迎春真急了。   若胭“扑哧”就笑出来,嗔道,“瞧吧,果真是女大不中留,这是上赶着要嫁给大成呢?罢了,看来我是拦不住了,再不同意,这丫头一准自己抱着铺盖跑庄子里去了。”   众人大笑,迎春面红滴血,低垂着头一声不吭,那嘴角却是紧紧抿着,深深向上抿出个甜蜜的弧度。   接下来,若胭又道,“晓萱莫忙着解恨,你自己也要做新嫁娘,哪有工夫操心迎春的事,初夏,你过两天去庄子,替我把这亲事应下来,迎春的嫁妆也一并交给你。”   初夏不解其意,喜滋滋的答应下来。   若胭看着她笑脸,心说,你且慢慢乐,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   眼前一张张明快的笑脸、欢悦嬉闹的笑声,将若胭这几天沉积在心底的阴霾徐徐吹散。   几人又说笑一阵,迎春虽然平时嬉笑打闹,但此刻也脸皮薄,被打趣得无地自容,捂着脸跑出去了。   若胭使个眼色,让初夏也跟出去陪着。   不多时,初夏独自回来,脸色却怪怪的,若胭心中起疑,叫到内室询问内情,初夏道,“三奶奶,奴婢出门追迎春,见她跑得远了,与几个洗衣房的丫头说着话,就没过去,绕到墙边等着,不想听了几句话。”   “三太太那边的话?”若胭目光一闪,问道,从瑾之出门,沿着绿灌小径不多远就是一道低墙,分割二房与三房,初夏此言,分明是指三房那边有人低语。   “正是。”初夏点头,面色凝重,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奴婢听不出墙后说话者是谁,但内容听得仔细,说是三姑奶奶这几天不知何事被三老爷和三太太关起来了,门上都落了锁。”   不知何事?   若胭轻笑一声,与初夏对视一眼,那说话之人不明内情,自己和初夏可清楚得很,这是云归暮与男子暗室苟且被人告发了,突然想起云归暮那天气势汹汹的来瑾之吵闹,为的就是质问自己为何言而无信的宣扬,当时自己就诧异她这话从何而来,只是这连着几天的心思都在消除谣言上,把这事给忘了,如今看来,当时之事,除了自己知情,另外还有人也看见了,那向三太太告密之人正是那人。   “不知那是何人,我们都未察觉。”若胭将心中所想告诉初夏,纳闷的道,“莫非那人是在我们之前?或是之后?”   初夏想了想,“必是之前吧,三奶奶请想,三姑奶奶的丑事被我们撞破,自然要匆匆撤离,后面再来人,也瞧不出什么了吧?”   若胭想想在理,她们以人之常情猜测,却没想到云归暮的胆子非常人可及,一则认为若胭不是多事之人、无惧怕之心,二则□□昏头,连羞耻也都忘尽,若胭走后,她反而觉得更安全了,放开了心继续欢爱。   “关起来有什么用,三房的丫头们虽不知缘由,已是议论纷纷,难道还瞒的多久?何况三姑爷还住在府里……”若胭缓缓道,突然想起谢斐然,惊道,“这事怎么瞒的了三姑爷?他的妻子被娘家关禁闭,难道不去问个明白?”   初夏道,“听那说话之人的意思,三姑爷的确去问了三老爷和三太太,也不知说了什么,三姑爷又跑去和三姑奶奶吵了一架,然后就气冲冲出府去了,这数日来,竟再未回来,奴婢觉得,三姑爷定是猜出几分来了。”   何止是猜出几分?想必都知晓得差不多了吧?   他们夫妻多年,朝夕相处,对彼此的身体和态度都了若指掌,一方若有变心,言行举止,微妙之间必有不同,旁人看不出来,枕边人必定会有察觉。   若胭眼前闪过云归暮那日神态,全然与往常不同,一举一动一个眼色,尽显风流妩媚,一看便是某方面生活和谐,如鱼得水、享尽欢娱,可她成亲多年,总是一副爽利模样,往常也总数落谢斐然木讷古板,何以突然变得女子风情了?   连自己这个外人都看出不同了,谢斐然会木头至此?   “只做不知罢。”   若胭摆摆手,不想再说,对这个三姐,自己真是无话可说。   到晚上云懿霆从侯爷那边回来,两人用过晚膳,腻在榻上闲聊,若胭迟疑了一会,还是问起云归暮的情况,说起来,由云归暮引发出来的事关若胭的谣言,都陆续止住,唯有这根引火线,反而一直没有提及。   “三爷,三姐这几日如何?”   出于承诺,若胭从未向云懿霆透露过云归暮的丑事,只好这么含糊其辞。   云懿霆正了正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偏过头去,目光深邃中带着几分探究的笑意看她,片刻,淡淡的道,“那天,齐兄离开瑾之后,就去见了三叔。”   若胭猛地抬头,惊瞪着他,这话中之意虽然弯弯道道,却也暗藏了几多信息,齐骞来瑾之是为致歉,可这错在梅映雪,云归暮不过是转述一句,齐骞总迁怒不到她头上,更没有必要找三老爷说道,必是为另一件大事。   隐隐约约有什么真相像隔着浓雾,就在不远,却看不清楚。   云懿霆笑看她一眼,紧了紧她腰上的手臂,又补充了一句,“齐兄有位族弟,名叫齐纳,两年前入京,一直住在他府上。”   像是有个什么充气的罐子,啪的一声破了,深藏其中的东西突然间暴露在阳光下。   “齐纳……”   就是那个与云归暮背弃礼俗的男子?若非是他,齐骞何必由此一行?   若胭低念,紧锁眉头,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场景,沉沉暮色下,自己带着丫头从齐府后院匆匆走过,却听清流假山之后有一对男女轻佻对话,那女子的声音,自己早就听出来是云归暮的,所以当时才大吃一惊,令丫头们不得外泄,看来,那一次是她们初次幽会,没想到才多久,就发展如此快。   “这么说,齐大人都知道了?”若胭喃喃的问,蓦地一惊,又问,“你也知道?”   “嗯。”云懿霆轻蹙眉尖,神色有些冷,“她当日来瑾之大呼小叫,我虽没有听到全部,也觉出蹊跷,便去查了下她近来异常,没想到却查出她与齐纳走得很近。”   若胭怔怔的,问,“你告诉的齐大人?”   “不是。”云懿霆摇头,“齐纳自己说的,我那天上午去找齐兄,齐纳见我过去,误以为是代你揭发他,当场就主动承认了。”   若胭瞠目结舌,这叫什么事!那时我根本不知是他,可见,是他自己做贼心虚了。   “这么说,齐大人是代弟弟向三叔道歉?”若胭哭笑不得的问,心里却想,这种事,是齐大人代为道歉就能解决的吗?   云懿霆颔首答道,“不错,不过三叔不接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三姐夫知情么?”若胭犹豫再三,终是问道,这个被戴绿帽子的姐夫才最关键呢。   “知情,齐兄过去时,三姐夫也在,于是都知道了。”云懿霆皱着眉头,很不耐烦的样子,不等若胭一句句问,索性自己全说了,“三姐夫已经写了休书,并搬出府去了,这事错在云家,三姐夫怎样都是应当的,三叔要求齐纳亲自来认罪,至于如何处置,却还没有定论,齐纳此人……听齐兄说,他本打算次日便过来认罪,只是妻子李氏得知后,一气之下昏迷不醒,此事便搁下了。”   若胭双眼一瞪,“他已成亲?”   好嘛!郎有妻,妾有夫,居然还能一见钟情、干柴烈火,这是真爱,还是孽债?若胭更无语了。    ☆、恨意   接下来,若胭便再不理会云归暮的事情,但不巧的是,有关她的事情,接二连三的传到耳朵,虽然三老爷和三太太明言禁止下人嚼舌头,但闲言碎语还是风一样无孔不入,挡也挡不住的四处乱窜。   三姑奶奶禁足,三姑爷搬离岳家,一去不归,这些都不是小事,足够大家猜疑、想象了,不过几日,就有十余种版本的传言冒出来,气得三老爷和三太太只跳脚,狠狠的打了几人板子,又卖了几人,看似平静了一天半天,又沸腾似的冒出无数泡来。   据悉,大老爷叫了三老爷过去问话,也不知问出什么话来,总之大老爷在书房大发雷霆,指着三老爷的鼻子骂了一顿,差点把他关进家庙去,吓出全家一身汗来。   虽最后没有关三老爷,却又有传言说,大老爷下了令,让三老爷立即准备,从云归暮回祖籍安居,再不得进京。   流言越演越烈,直到四天后,齐纳登门。   齐纳在三房和三老爷、三太太说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但是半个时辰后,屋里传来三老爷的一声怒吼,随后几名杂役持棍而入,紧接着叮叮咣咣的声响之中,夹杂着沉闷的惨叫声,过不多久,几人丢开木棍,将一身是伤的齐纳拖了出去。   三房园子占地阔绰,这一路可不算近,多少丫头婆子都看在眼里,心惊肉跳之余,猜疑更加汹涌。   迎春胆大,一直追着齐纳被丢进马车里,驶出府去,这才撒腿跑回来,绘声绘色的传递消息,晓蓉几个都围上去旁听,得知齐纳下场,唏嘘不已,到如今,晓萱和初夏也都知道那被打伤丢出去的就是当日那屋子里藏着的男子,只是面生,不认得是谁,纷纷猜测身份,说不好他是罪有应得,还是情痴可怜。   “好了,你们几个在瑾之说会就罢,出了瑾之,可不许议论半个字。”   若胭叮嘱她们,对齐纳这人,自己没有多少怜悯,毕竟,他与云归暮所为算不得正道,且不论情深难抑,还是生理欲望,都有伤风化,两世为人的若胭,看多了冲破世俗礼教、不顾一切阻拦走到一起的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可那些故事的主角都是男未婚、女未嫁,各自没有责任背负,他们有为爱情赴汤蹈火、舍生弃死的自由,而齐纳和云归暮不属于这个范畴,他们已各自有了婚姻。   幸福的婚姻是天堂,是每个人渴望的归宿,不幸的婚姻是坟墓,被禁锢在其间的人无不想着逃离。   若胭不知道齐纳和云归暮各自的婚姻算不算坟墓,但是不认为他们这种逃离的方式是正确和道德的,起码,他们为了自己所谓的幸福,给自己身边的另一个无辜的人造成了无法估量的痛苦,这,太过于自私。   齐纳被打之事,一晃又过去两日,齐府那边没有来人,想是自知理亏,不便问责。   若胭的日子照常继续,每日里清晨与云懿霆去存寿堂请安,天已渐凉,走在林中,入鼻的空气都带着沁心的凉意,仰望天空,高大茂盛的枝叶之间,露出零碎的深蓝色,西边的树枝上,垂着一轮白得有些透明的半圆之月。   晨风吹来,寒意裹身。   若胭下意思的缩了缩脖子,云懿霆停下来,帮她紧了紧衣领,又往自己怀里拢了拢。   存寿堂上,气氛低沉,因为云归暮的事,三房人都受到影响,虽说对外封口很严,但是府里已经炸开了锅,话经三人之口,便可面目全非,何况几百口人?一来二去的猜测和添油加醋,如今传得不堪入目,大老爷、侯爷和大爷都是朝臣,不但气愤家中出此丑事,更忧心事情传出后受到异党攻击和御史弹劾,大夫人和和祥郡主是诰命贵妇,掌管内宅,虽说事情出在三房,可在外人看来,都是云家人,她们俩脸上怎么好看?至于同辈的妯娌姑嫂,更要因此蒙羞。   尤其和祥郡主恨三房和云归暮恨得咬牙切齿,只因云家的小姐们只有她的宝贝女儿云归雪一人待字闺中、亲事未定,她原本心高气傲,视这女儿若珍宝,一心要相尽天下男子,择一位完美女婿方可,偏云归暮行事不知检点,丑事一旦传开,云归雪议亲必定受到影响,思忖至此,怎么不恨?   云懿霆和若胭行罢礼,依次落座,默默无语,云归雁坐在若胭身边,两人只对了个眼色,也没说话。   这段时间,云归雁悲伤周老爷子过世,极少到瑾之找若胭,几乎长住在周府,几日之间就清瘦不少。   侯爷浓眉轻锁,额前聚起一个“川”字,凝眸不语,和祥郡主轻叹一声,眼前的几个儿女,大多都是前任夫人留下的,她作为继母,有些话能说却不能重说,只好婉转的叮嘱座下儿女们务必要谨慎起身、恭守礼训。   话虽隐晦,但在座都心知肚明,这是借云归暮之事敲打自己,一个个恭声应是。   若胭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扫过自己,寒光森森,似凛冬烈风刮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却看不见谁目中带刀,然凭着自己的第六感,敏锐的锁定了斜对面的云懿钧。   何氏一如既往的不在,自从很久前侯爷下令“禁足”,何氏就再没出现在这里,云懿钧独坐在侯爷左手第一座位上,身形挺直如旧,面容沉稳如旧,此刻不知想些什么,微垂着眉,一动不动,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妥。   若胭愣了下,莫非是自己猜错?自己也的确没有得罪过云懿钧,这位宽厚的长兄应该不会对自己用哪种寒意刺骨的目光吧。   正纳闷着,耳边却听侯爷道,“都散了吧,老三,你留下来,一会和我一起去趟军营。”   若胭一怔,云懿霆又不是军人,侯爷怎么把他带去军营?倏的身体又是一抖,刚才那种寒意又出现了,这一次,若胭不再搜索众人,果断的看向云懿钧,果然,堪堪捕捉到他正从自己身上移开的目光,那眼中赫然是未褪尽的恨和怒,冰凉骇人。   见若胭察觉,云懿钧眼皮一耷,瞬间,寒气消尽,尽数掩盖。   若胭继续看了看他,不动声色的挪开目光,心中已是波涛起伏,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位兄长对自己有了敌意,确切的说,是对自己和云懿霆都有了敌意,可自己翻来覆去的回忆,也找不到原因,反而好笑,何氏三番两次陷害自己,云懿钧在家中与丫头苟且被抓个现行,这夫妻俩……怎么看,都是他们自己心里有鬼才是。   正在胡思乱想,手背上突然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流,霎时传入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温畅不已,想也不必想,就知是云懿霆握住了自己的手,移目看去,果然见他大手覆在自己手背上,再抬眼看他,正笑容温润的注视着自己,像是万里晴空下的碧蓝海面,波光细碎、粼粼耀目,满瞳深蓝与金光之间,荡漾着自己的影子。   “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回。”他轻轻的道。   当着一家子的面,若胭什么也没问,只是微微一笑,跟随众人同出。   一路上,云归雁闷闷的道,“我才从外祖家回来,就听到下人嚼舌根,说三姐和……和一个男子……,若胭,你信吗?”   若胭抿抿唇,心说,别人谁不信,我也信啊,这可是我亲眼所见的!嘴里却安抚道,“不要听那些胡言乱语,三姐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杜氏曾教导自己,一家人,荣辱与共,最忌讳的就是自相残杀、祸起萧墙,自己当初在梅家时,面对诸多恶意的伤害与刁难,虽然难以做到忍声吞气、任其摆布,却从不肯落井下石、背后议论伤害她们的声誉,一是因为本性使然,做不出伤人之事,二来,也是思虑到同在一个屋檐下,一荣则荣、一毁俱毁。   现在嫁到云家,情况同样如此,若是云家出嫁的姑娘声名败坏,被万人唾弃,自己这个云家媳妇又有什么颜面?   侯爷、云懿霆、归雁,这几个自己在乎的人,又有什么颜面?   “你说的对,我该信三姐才是。”云归雁释然的笑了笑,又道,“我还听说,半个月前,三叔就安排三姐和三姐夫回一趟云家祖籍,只因三姐夫公务繁忙无法离京,怕是要三姐独自前往,不想这几天天凉,三姐染了风寒,要不然早就动身了,哪还有这些闲话?”   若胭听了,心里顿了顿,她自然清楚三老爷放出的这个消息不过是为了遮人耳目,大老爷为了息事宁人,让云归暮离京暂避,但不知什么缘故,云归暮迟迟未去,为此,三老爷只好说她染病,不能车马劳顿,至于三姐夫谢斐然,他哪里是公务繁忙呢?那张休书,还不知此刻被谁收了。   几句话后,两人别过,若胭回瑾之用了早膳,就淡定的临窗看书。   一只喜鹊撕着声音叫一声,停落在窗前,甚是胆大,见了若胭竟不惊飞,转着滴溜溜的眼睛,与若胭对视,接着又嘶叫两声,展翅飞走。   若胭失笑,都说喜鹊临门好事近,也不知自己会有什么好事来。   才想着,就见初夏进来,捧着两本小册子,笑道,“这一本呢,是晓萱的婚嫁置备明细,这一本呢,是迎春的,三奶奶,您瞧瞧,有什么需要改动的。”   若胭将书搁下,接过册子左右对比,认真看了好一会,方说出自己的意见,“晓萱原是三爷身边的,迎春是我的陪嫁,这一点可以一视同仁,女方的嫁妆都一样就好,但是丁铭也是三爷身边的,他一向为三爷奔波,居无定处不说,手头也没有积蓄,因此男方的婚备之物也是我们准备,但迎春嫁去庄子,冯管事一家经营庄子多年,比起丁铭不知宽裕多少,我也不必为男方考虑,这样,晓萱那边已经差不多了,就不必再说,迎春这里,除了嫁妆与晓萱一样,把冯管事昨天送来的聘礼都加进来,另外,你代我立据,免去庄子里五年分成,都归他们俩,算是我额外的一点心意。”   初夏听罢,讶然啧叹,笑道“三奶奶,这也太丰厚了吧。”   “丁铭的聘礼用度也都是我们一并准备的呢,再说,丁铭和晓萱都在三爷这里,随便让三爷给丁铭按个身份,以后两人每月我都给发下月银,她们离瑾之也近,有什么需要的,来回一趟也方便,可大成不同,他是庄子里的人,不算府里的编制,我就算有心贴补,也没个名头。”   初夏掩嘴而笑,“做三奶奶的丫头真是好福气,这辈子过得比别人家的小姐还气派舒服。”   若胭斜睨她一眼,故作揶揄,“你急什么,你这一份,我也一样少不了。”   初夏面上一红,扭头就走。   若胭在她背后轻笑,却又很快见她进来,面色古怪,朝外努了努嘴,道,“三奶奶,梅家来人了,奴婢认得那丫头,是梅家的。”   梅家这时候让丫头来做什么?   若胭脸色绷了绷,没说话,果然晓莲接着进来,说道,“三奶奶,梅府上来人,说是奉梅老太太之命来见三奶奶。”   一听到张氏,若胭条件反射的认定不是好事,眼睛一眯,略作沉吟,道,“晓莲,你去带她进来,初夏,你去见她,就说我这会子正小憩呢,不方便见她,有什么话,只管和你说。”   两人相视一眼,应声而出,心里却难免惊讶,三奶奶一向随和,即使对梅家毫无好感,也没有拒见来使的先例,这是第一次。    ☆、出击   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晓莲领着一个低眉顺眼的丫头绕过影壁出门去,与此同时,初夏进屋来,脸色比刚出去时还要难看几分。   “什么事?”若胭淡淡的问。   初夏冷笑一声,“老太太让您过去梅家一趟,奴婢给打发了,就说三奶奶身体不适,去不了。”   这丫头!   若胭莞尔一笑,“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都打发了,还气什么。”   初夏凑过来,忿忿然呼口气,声音抬了抬,“三奶奶,您猜老太太拿的什么借口?说是大郑姨娘在太太原来住的东园里找到一个匣子,写着给三奶奶的信,还有好几样值钱的首饰,让三奶奶您过去拿。”   “噗”的若胭忍不住笑起来,要说张氏聪明吧,还真是蠢得很,上次哄自己过去,说的是从以前厢房里找到章姨娘留给自己的东西,这回又变成了杜氏留给自己东西,同样的招数连用两次,也真是可笑了,止了笑,问,“你怎么说的?”   “哼,奴婢就说,三奶奶的首饰多得都没地方放了,正准备往外扔呢,不论什么值钱的,三奶奶都不要了,就当是三奶奶送给老太太了,下次三奶奶去梅家时,让老太太戴着,给三奶奶瞧一瞧是怎么样的就好。”   若胭禁不住又大笑,指着她道,“你这张嘴,如今是越发的厉害了,估计老太太听了,要气得背过去。”   初夏扬了扬眉,不以为然,“不止是气呢,还有嫉妒,她还当三奶奶是往日那般在她手里战战兢兢过清寒日子呢,谁稀罕梅家那几个东西?要奴婢说,三爷送给三奶奶的首饰,随便一件都比梅家一抽屉的破烂加起来值钱,她还是赶紧想主意,下次三奶奶过去,她要戴什么首饰圆谎才好呢。”   这话又勾起若胭的回忆,那些天天吃冷饭窝头、担惊受怕乌烟瘴气的日子历历在目,当真是今日不知明日事,不觉长声一叹,又想起初夏被张氏设计打得奄奄一息丢出去,若非云懿霆寻到,这条命早在一年前就丢在荒郊野外了,她心里恨梅家、恨张氏也在情理之中,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恨?若非杜氏舍身相护,哪有自己今日?记得自己没到梅家多久,就被张氏和梅顺娘摆了一道,险些被卖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瘸子,想到这里,猛又想起贾秀莲,心头顿时酸楚,这位善良淳朴、温柔娴淑、痴情不变的表姐终是拗不过世道,自行了结了性命,真是可怜、可叹。   “算了,管她做什么,也不知道她又起了什么心思要哄我过去,我也懒得在意,总是推了就算了。”   因为想起贾秀莲的原因,若胭情绪又低落下去。   初夏却面带讥讽,道,“老太太自以为借口高明,无奈那丫头却呆,奴婢几句话就套出了真相,三奶奶,您却猜不着缘故,老太太是为梅映雪的事要找三奶奶的麻烦呢。”   若胭略怔,倒也没太多惊讶,梅映雪被齐骞禁足,想必消息传到梅家,不管过程如何,最后是认定若胭从中作梗,郑家一家子都住在梅家,新嫁出去的姑娘在夫家受制,他们自然不肯罢休,可又不敢亲自上齐家叫嚣,就只能把张氏推到前面了。   这倒是有趣了,我为了维护大家的颜面,息事宁人,没有闹到齐府和梅家去就不错了,却被倒打一耙?   “你说说,怎么回事?”若胭平静的问道。   初夏详细答道,“奴婢听那丫头的意思,梅映雪被禁足,她的乳母周氏也一并关了,同时齐家下人大清洗,换来的全是陌生面孔,梅映雪在齐府大闹了几天,连齐大人的面也没见着,就与周氏设计,趁着齐大人去衙门,以腹痛引开一众丫头,放了周府回梅家报信,那些丫头都是新买来的,谁也不认得谁,周氏到因此得了便利,几番闪避绕道,还真出了齐府,周氏到了梅家,一通大哭,说是三奶奶不知何故,挑唆三爷打上齐府去,要齐大人休了梅映雪,若是不休,必要以侯府势力相逼,一时间,梅家沸腾,老爷尚未回府,郑家人吵闹不休,老太太就不等老爷回来,想着把三奶奶骗过去责问。”   “哦?这样?”   若胭突然放声一笑,缓缓起身,面色清冷的可怕,一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滚着寒风巨浪,偏偏那嘴角微微上翘,勾起的分明是一个轻蔑冷峭的笑,“初夏,去备车,老太太找我,我就过去。”   “三奶奶……”   若胭看她一眼,黑瞳中厉芒愈盛,唇角笑意亦盛,“我以前总是防守,却不知攻击,以为这样可以保全彼此的颜面,现在却想清楚了,有些人,根本没有脸面,也不需要脸面,那么,我又何必再回避?”   临出门时,晓萱飞快的向门口的晓莲使了个眼色,彼此意会的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侯府稳稳驶出,径直来到梅府,一主二仆昂首进门,一路上几个仆妇见了,愕然无语,惊惧退避。   刚上石径小道,就隐约听见中园里有数人大呼小叫,男女老幼皆有,这个体统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门口守着两个畏畏缩缩的丫头,见三人大步而来,气势凌然,不敢阻拦,有眼尖的丫头认出若胭,打开了门往里高声通报,“老太太,二姑奶奶来了。”   霎时,屋里静了下来,恍若无人。   瞬间之后,忽又爆发出狂暴怒吼,“梅若胭!来的好!”紧接着,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靠近,有人从昏暗的屋里冲出来,直奔若胭,大手一抓,就到了若胭面门。   下一瞬,随着“噶崩”一声脆响,惨叫凄厉响起,同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往后飞去,落到地上滚了滚,接下来就是鬼哭狼嚎。   大门打开,正午的阳光照进去,屋里立刻亮起来。   若胭这才看清,那个不知死活冲上来要伤害自己、却被晓萱一招折断手腕并拍出去的身影,竟是郑全中,他此刻被数人一窝蜂围上,七手八脚的扶起来,尖叫声、怒骂声、哭喊声,挤满一屋。   若胭站在门口,不进不退,静静的看着这一幕,面无神色。   梅映霜和金哥儿都不在,若胭不知为何竟觉得心头松了口气。   大郑姨娘和小郑姨娘打扮得越发妩媚花哨,恨不得满身满头都缀上饰品,脸上敷了厚厚的粉,浓妆艳抹,意在争宠斗艳,只是如此浓妆之下,仍可见神色憔悴。   这对姐妹,就算是联手扳倒了杜氏,日子也并不好过吧?   两人扶着郑全中,一口一个“大哥,可要紧不要紧?”,不经意间目光对接,却双双闪现恼恨与妒忌,倏尔掉头开去。   赵氏心疼儿子,连连跺脚,带着一连串叽里呱啦的怒骂朝若胭冲来,没几步又猛地站住,不敢前进,惊恐而愤怒的盯着若胭和晓萱,她倒是有自知之明,倏又退回去,把张氏往前推,连哭带骂,“这就是你梅家的姑娘?这样狠毒的心肠?我两个女儿都被你梅家糟蹋,我的外孙女被夫家禁足,连我儿子也被打成重伤,这都是你梅家人干的好事!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衙门击鼓鸣冤,咱们谁也别活了!”   张氏浑身一抖,显然是赵氏这话扎到她心里了,她最是要脸面,不管关起门来打闹得如何不堪,总要“梅家”二字神气活现的立在世人眼中,赵氏言语中的要挟之意,让她既是愤怒又是害怕。   自从一年前赵氏进京,就举家而来,赖在梅家不肯走,傲然声称“郑家两个女儿都嫁到梅家,难道梅家还不就是郑家了?”并且事事计较、处处干涉,偶有不如意便叫嚣吆喝,这还不算,更过分的是,每每张氏与梅家恩面临什么决策,赵氏就会横插一刀,以梅家声誉和往事秘辛要挟,张氏早已为此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   她这里心潮翻涌,恨不能搬个椅子朝赵氏一头砸下,大郑姨娘又顶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从兄长旁边跑过来,哭哭啼啼,“妾早就知道,三姑奶奶的亲事不是什么好事,可怜我的映雪如花似玉、青春年华,嫁给一个大她十几岁的老头不说,还被他这样羞辱,妾要去衙门告他,去太仆寺喊冤。”   若胭立门静观,冷笑不已,这般喧闹场面,她已见得多了,杜氏在世时,这些人还算收敛,杜氏死后,正室空缺,加上诸多利益恩与怨纠葛,争执吵闹场面愈加的无法控制。   两人一左一右的推着张氏,吵闹哭闹,张氏烦不胜烦,满心怒火直冲脑顶,猛的将大郑姨娘掀在一边,又朝她脸上使劲啐一口,骂道,“狗屁!要你这贱人多嘴!好不好的,轮得到你来说?当初听说有个正四品的女婿,你不也得意得一脸猴屁股样!”   她这是说不得赵氏,把怒气都发到大郑姨娘身上了,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仍觉得不解恨,掉头又指着若胭,“还有你!你还有脸回娘家!你这是回来要打砸娘家不成!”   若胭淡淡的回道,“老太太莫不是老糊涂了,多少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是那个不长眼的东西像疯狗一样的扑过来要咬我,老太太,你被疯狗咬过吗?要是有疯狗咬你,你会不会还手啊?”   “你说什么!你叫我儿疯狗?”赵氏大怒,她刚被赵氏一通话骂的昏头转想,才回过神来,正要扑向张氏,一听这话,扭脸又冲向若胭,但是眼见晓萱目如利刃扫过来,吓得一个激灵又退了回去。   若胭无限嘲讽的睨她一眼,就不再看她,淡漠的对张氏道,“听说母亲给我留了信和首饰,老太太,东西呢?”   众人全没想到若胭会一张口就要东西,张氏愣了好一会儿,脸色连变,终是恨恨的道,“你不是看不上吗?不是说不要了吗?怎么又眼巴巴的赶过来要?难道侯府没有首饰了?”   “侯府的首饰多得很,不过,既然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我想要,就要了。”若胭慢悠悠的道,抬腿,往里一步,“老太太,东西呢?你不是说了给我的吗?既然是我的,就拿来吧,难道老太太还想昧了不成?”   慢慢的,又往前两步,直直的向着张氏,缓步逼近,同时,一只白净纤细的手缓慢抬起,伸过去。   掌心向上,五指修长,就到了张氏面前。   这下子,大家都盯着这只手,除了郑全中杀猪似的喊叫,再无别的声音。   “没有!”   张氏被逼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双臂一抖,将赵氏和大郑姨娘都掀在一边,索性揭了自己的底,怒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信和首饰,不过是我要你过来问话,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吃了梅家十几年的饭,享尽了荣华富贵,没想到攀了高门后,就不顾娘家恩情,欺压娘家,打击姊妹,真是狼心狗肺,你自己说说,映雪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要逼得人家夫妻不合?”   若胭眼睛微微眯起,寒芒凝聚,风暴盘旋,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呼啸而出,不想忽地一声冷笑,声音冷静无比,“是啊,我还真是要多些老太太的大恩,要不是那些冷饭咸菜窝头,我怎么长大?要不是地上悄悄打蜡,我姨娘也不会摔得流血!要不是那些下了药的腌菜,我姨娘也不会重病!还有,你一番好心要把我嫁给瘸子和江玮,那么好的人家……呵呵,老太太的大恩大德,我可是永世难忘!”   张氏身子一震,骇然盯着若胭,一时没出声。   旁人亦愕然打量她,大家都知张氏不喜若胭,也多多少少知道张氏算计这个孙女,或知其一二,却不知有这么多事例,不由得都怪异的看她,惊讶、恍然、讥讽、鄙视、幸灾乐祸……   “老太太,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并不代表我已经忘记!有些事,我默不作声,并不说明我没有证据!你口口声声说为了梅家声誉,其实,我也同样如此,为了大家的脸面,为了我好歹也姓梅,往昔怎样,咽下也就咽下了,你如果不想我去衙门击鼓鸣冤,最后以后也不要提起,要不然,咱们还真的有可能衙门相见。”   若胭的话凉飕飕的,一屋子人都忍不住抖了抖,尤其张氏,更觉得顷刻之间,就进入寒冬腊月,朔风刺骨。   接着,若胭又道,“至于梅映雪,那是她自作孽不可活,听说她的乳娘周氏来了,在哪里呢,出来让我瞧瞧。”   一个角落里悉悉索索的有什么动静,却半天没出来人,晓萱突然上前,从郑全中坐的椅子后面拎出个人来,抖抖索索,面如人色,正是周氏。   “你不是忠心护主,费尽千辛跑出来求救的吗?当着我的面,你再讲一讲,我是怎么逼得人家夫妻不合了?”若胭盯着她,声音不高,但是凌厉无比。   周氏软扑扑的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张氏才受了一顿呛,正一肚子气没处发,看周氏那模样,当时就狠狠踢了一脚,骂道,“作死的老东西,你说!你说!你怕什么!你刚才给我说的,再说一遍!”   周氏却只是抖似筛糠,一个字也不发,任凭张氏气急了连踢几脚也咬紧牙关。   张氏没有证人,脸色更是难看,顿然失控,指着周氏破口大骂,一连串的话出来,竟然全是延津老家那边的乡野粗鄙恶语,十分下流难听,饶是若胭从没听过,但因为听多了张氏说话,也猜出些意思,一时变色,至于赵氏与大小郑姨娘等人,她们新乡与延津相邻,口音相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也都面面相觑。   张氏气头上来,就停不下,将周氏连打带骂。   突然,停了打,也停了骂,她见鬼似的瞪着门外,张大嘴,脸色五颜六色,变幻莫辨。   小径上,两人一前一后而来,行色匆匆,皆是隐忍恼怒之色,赫然是梅家恩和齐骞。    ☆、对峙   此时正是中午,阳光恰好,屋里子亮堂堂的,张氏对周氏所为尽入两人眼中。   齐骞素来温厚,面上常带三分儒雅笑容,此时也少见的严肃,神色沉静,眉尖轻皱,目光在张氏和周氏身上停留片刻,接着快速而随意的扫了一圈屋里男女众人,颇有礼节的在台阶上止了步子,最终把目光落在门口的若胭身上,脸上惊诧之色一晃而过,立刻明白了缘故,面色变得越发的难看,隐隐羞怒、愤恨,又抬步上阶,离若胭近一些,沉声招呼,“三弟妹也在。”   他依旧叫的是“三弟妹”。   梅家恩走在他前面半步,早在小径上已将屋里的动静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当下已黑了脸,顾不得齐骞,快步登阶入内,冷冷的瞟了眼若胭,却视而不见,错身而过,径直来到张氏身边,低声道,“娘,您这是做什么?”声音刻意的压低,却掩不住的烦躁和不满。   若胭淡淡的看着他从面前过去,彼此形同陌路,倒是与后面的齐骞交换了一个眼色,微微屈膝还礼,“齐大人也来了。”   齐骞面有窘色,歉疚的道,“家中仆人寻到衙门,说家里有事,没想到……”   没想到自己也在?若胭轻笑一声,没有说话,慢慢的往里走,人都到齐了,有话就该好好说一说了。   张氏正拉着梅家恩,把他拖到自己面前,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句什么,梅家恩烦闷的摆手,低而急躁回了句什么话,因为声音太低,旁人委实听不大清楚,若胭只恍惚听到“怎不等我回来”几字,正待揣测,忽地见他回头盯过来,语气严厉而坚决,“若胭,齐大人过来了,你在这里不方便,先出去,一会再来。”   怎么,就这么把我打发走了么?   若胭心中一阵冷笑,婚前婚后,多少次我被你们说招来就招来、说喝去就喝去,虽愤懑气恼却也从未正面反抗,这一次,有些不同了。   “老爷,若胭是老太太叫来的,老太太特意的让丫头去侯府叫我来,说是母亲当初留了书信和首饰给我,要我来取,老爷,你是知道我对母亲的感情的,既然母亲有留给我的遗物,我自然是不容多想就匆匆赶了过来,这不,正在问老太太东西在哪里呢,老太太先是不肯给,后来又改了口,说根本没有东西,这……”   若胭这声音说得十分响亮清越,满屋子的人都听得清楚不说,就是屋外的几个小丫头都听得字字不差,她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事情挑开,自然是不会再为梅家、为张氏遮掩丑事。   果然一语既出,众人全都变色,且不论梅家众人都是各怀心思,此刻听了也觉得同为羞耻,张氏和梅家恩的脸更是又黑又红,知道齐骞就在门口看着,真真是无地自容,心里早恨得若胭要死,又不便动手打她,只好咬碎了牙咽下。   “闭嘴!”   梅家恩低喝,目中喷出怒火,“你先出去,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他一向不喜这个长女,觉得她自从进府,就大变性情,乖戾桀骜,不服管教,而且日趋骄狂,以前在闺中时,虽然倔犟、言语冲撞,还算知晓礼俗,自己每每强行压制,也还控制得住,自从嫁去侯府,不知是脱离了自己的手掌心,还是得到云三爷的纵容,气焰暴涨,眼中毫无娘家恩情,现在竟是连这点体面也不会了,明知外人在场,居然大声揭露老太太的短,令一家人颜面扫地,顿时心中大为恼恨,若不是齐骞在,自己必要打她几棍子才解恨。   不管怎样,还是要先把齐骞好言送走再说。   可惜若胭竟似完全不知他的好意,一门心思的要把梅家的丑恶都敞开了晒在秋后正午的太阳下,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都来看一看、闻一闻,面对竭力忍住怒火、几次使眼色要自己回避的梅家恩,若胭置若罔闻,清凉的笑了笑,依旧声音明朗直白,“上次老太太让我过来,说是我姨娘给我留了东西,我兴冲冲的过来拿,谁知一进这门,就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辱骂,我姨娘给我东西的事,却再无人提及了;今天老太太又说母亲给我留了东西,我依然相信,满怀激动的赶过来,不想老太太再次翻脸不认。”   似笑非笑的一双眸子,恍似渐渐入冬的湖水,一点点冰凉入骨、一点点凝固成冰,明晃晃的、冷冰冰的、坚定的看着张氏,继续说道,“老太太想让我过来,一句话就是,何必要寻这些上不得台面、令人嗤之以鼻的借口?莫非每一次都是有什么阴谋陷阱,怕我心有提防、不肯就范,才一次又一次的设下圈套,诱我前来?”   “住口!”   梅家恩又喝,他骇然瞪着若胭,吼道,“畜生!连长幼尊卑也不知了吗?在此浑说什么?还不给我滚出去?”   张氏见鬼似的盯着若胭,她算计了一辈子,掐住的都是别人的死穴,知晓各人的性情,如杜氏,骨子清傲,任自己背后挑唆诬蔑,她都不屑于向梅家恩解释,更不会婉转求欢;如方妈妈,她唯一牵挂雪妞,自己就时不时的透露些口风,让她母女二人看到希望却又遥遥无期,始终被自己利用;而梅若胭……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的死穴是什么?以前大概是杜氏和章姨娘,为了这两个人,她多少会忍,就算明知被陷害,也只是关起门来争辩几句,在外人面前仍是乖巧知礼,而如今,没有了杜氏和章姨娘的制约,她显然不再投鼠忌器,没有了约束。   突然,她有些后悔,不该送走章姨娘,本以为将她远远的打发走,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心烦,又暗示大老太爷“不必怜惜弃妇、看顾颜面”,最终逼她主仆二人离开,没想到这一番举动不但让章姨娘得了自由,更解了若胭心口的缰绳,从此对自己再无忌讳。   任由她这么说下去?   自己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   “老爷,你声音太大了,小心吓得老太太晕过去?”   张氏眼珠一转,正要装晕,若胭突然冒出一句话,将她怔在当场,险些没当真气晕,只是如今,晕也不是,不晕也不是了。   “老太太,岳父。”门口的齐骞一脸的古怪,往前走两步,又停下,远远的向着两人行了个礼,看着也不甚庄重恭敬,缓缓开口,“三弟妹不但是映雪的姐姐,更是瑾之之妻,不是外人,何况三弟妹既然在此,想必也是与今日之事有些关联,不必回避,倒是两位姨娘,还有……这位、这位”他眼睛毫无温度的扫过郑氏一家,淡淡的继续说,“这几位,却没有必要在场了。”   赵氏好久没有说话,本来还想幸灾乐祸的看张氏和若胭打一架,突然看到齐骞过来,还故意挺了挺腰杆,准备堂堂正正的坐一会长辈、受一会礼,不想齐骞进来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一开口就让她们都离开,顿时怒气,愤然喊道,“齐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可是你岳……”   若胭翻了个白眼,以前总想着在自己面前摆尊长架子,那也罢了,如今竟然要在齐骞面前托大,真是无语。   “咳!”好在梅家恩还算知轻重,赶紧重重的咳一声,把她的话打断,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出去。   他们要真是这么出去了也罢,偏偏有人不知进退,赵氏愤愤道,“女婿,你这是做什么,我的外孙女嫁给他,在他齐家受了委屈,我还不能在这里听听他解释吗?”   那一只哼哼嚷痛的郑全中更是叫嚣起来,歪在椅子上喊道,“妹夫,这是你梅家的事,也是我郑家的事,我管得!再说了,这贱人……打我,你还没给我个说法,居然打老子……”   “啊——”不等他说完,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有条人影闪过,鬼魅般趋近郑全中,倏的又回到若胭身边,霎那间,郑全中却已是杀猪似的嚎叫起来,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郑全中双手捂着脖子,翻着白眼,一边喘息、咳嗽,一边嘶哑着大呼小叫。   赵氏和大、小郑姨娘抢过去,掰开他手一看,赫然见他颈间五指印隐约陷下,显然是被人扼了喉咙。   众目睽睽之下,谁有这等身手?   无人不知,唯有晓萱。   晓萱目光冷冷,淡定自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若胭亦然,满脸写着“打了就打了,活该,你奈我何?”   大庭广众,郑全中连着两次挨打,众人竟无话可说,只因晓萱的厉害,梅家人都见识过。   一屋子的目光都聚过来,赵氏突然往地上一坐,正要哭天抢地,同样尴尬得久不说话的张氏不知怎的一拍大腿,干嚎一嗓子,悲声大叫,“走!走!我也走,你们几个都跟我一起走,谁也别管闲事,都走了干净。”一径往后去。   梅家恩脸色大变,几步抢上,将张氏拖住,哭声哀求,“娘,娘,儿子不是让您走,儿子怎敢让您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只别气着自己。”又扶了张氏入座。   赵氏冷笑一声,亦自己坐了。   如此,谁也不走了。   齐骞低低的叹一声,终是没有再说话,那眼中的沉痛、苦涩却如大江浪潮般层层涌上,岳母,您可害苦了骞,骞素来敬您,才应下这门亲事,如今是悔之不及。   屋里,竟突然静了下来,谁也不准备先开口,各自沉默着,气氛诡异。   突然,屋后传来一声喝呼“站住!”轻而快的脚步声从堂后响起,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不绝传来,有人低声求饶,有追逐和拉扯之声时远是近。   若胭听那声音,飞快的往场中扫一眼,顿时明了,朗声道,“听说周妈妈跑回来鸣冤,说我挑唆齐大人与梅映雪夫妻不合,我来的时候,周妈妈还正哭着呢,老太太不是还让周妈妈快说嘛,怎么,周妈妈哪里去了?”   她已经当众叫“梅映雪”,而不是三妹妹了。   众人闻言,惊觉不久前坐在地上被张氏打骂的周妈妈突然不见了,那堂后的杂乱的声音中,就有周妈妈的。   张氏猛地朝若胭看来,目中怨恨如嗜血恶魔,恨不得一口将若胭吞下,她有心放周妈妈离开,没有了证人,也好几句话糊弄齐骞,没想到听声音分明是周妈妈没跑掉,而若胭更是大声叫破,这下子,所有的是都必须摊开在齐骞面前了,张氏极不愿意这般,因为还想依靠齐府,恐齐骞看了笑话,从此生分,她一得知梅映雪的情况就不顾一切的骗来若胭,意图打击若胭,帮助梅映雪恢复宠爱,也是这个原因。   如今,怕是难了。   齐骞面色隐隐发青,沉声道,“骞这次过来,正是为此事,几日前,骞确实让映雪闭门静思,是因映雪言语不谨、有失身份,何来三弟妹挑唆?周妈妈是映雪陪嫁乳母,骞一向宽待敬重,许她陪在映雪身边,她不知规劝映雪谨言慎行、端庄守礼,反而挑衅生事、诬告陷害,这等品行,虽是映雪乳母,骞亦容忍不得。”说着,向若胭行个礼,道,“因骞内宅不淑,屡令三弟妹委屈受辱,骞歉疚至极,在此赔礼,此事,骞必定给三弟妹一个说法,容骞妥善处理后,再登门请罪。”   若胭心中暖热,忙客气的还礼,温笑道,“齐大人言重了,有齐大人一言,足矣。”   她二人言辞谦和、态度温顺,你来我往,全不将满堂之人放在眼里,仿佛这就是齐府,别人还好些,梅家恩和张氏见了,鼻子都气歪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两人,那脸色,白得吓人。   恰在这当口,堂后的声音越发的大了,紧接着,一阵推搡声,周妈妈被人踉踉跄跄拖着出来了,那拖她的是,竟然是富贵。   猛然看到富贵,若胭两眼一直,愣住了,已经多久没见富贵了?她已消瘦许多,洗得发白的衣裳套在衣裳,空荡荡的晃动,一脸的憔悴无神,想必日子过得艰难,回忆起她几次相助,不觉胸口沉闷、目已潸潸,若非这个沉默寡言、正直稳当的丫头,自己早不知身在何处了。   这梅家,多少人厌恶自己,恨不得早早除去,自己同样也厌极多少人,觉得她们心思可怖、无情凉薄之极,然而,还有那么多人,在帮助自己、温暖自己,甚至不惜一切保护自己,如杜氏、章姨娘,如梅映霜、郑金安,如巧云、初夏,还有眼前的富贵。   自己在乎的每个人,都有了她们的归宿。   杜氏已经魂归故里,前世苦痛也随着躯体一起焚灰,不复留恋。   章姨娘离开了这个囚牢似的小院,远在延津,身边有春桃日夜陪伴,还有云懿霆派去照顾的两人,日子过得平淡知足。   巧云依旧守在杜氏墓前,但是她有从敏,从源源不断的信中,若胭读出了字里行间隐晦羞涩的情愫,他们俩,应该走到了一起。   初夏,这样忠心的丫头,死里逃生,终于回到自己身边,从今往后,自己定会像亲妹妹一样照顾她。   唯有富贵,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她,有什么办法呢?   “富贵,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张氏突然厉声喝斥,她正愁找不到出气筒,一见富贵,立时将一肚子的怒火都撒在她身上。   富贵垂下头,一语不发退了出去。   若胭身子蓦地一颤,心口隐隐作疼,目光跟着她一路往外,倏的一转头,望着阴森森的张氏,正准备说话,身边缓缓响起齐骞的声音,“老太太,岳父,周妈妈过来了这边,映雪怕是要担心,骞想请这位富贵姑娘跑个腿,过去和映雪说一声。”   众人俱诧异。   张氏警惕的盯着齐骞,目光尖锐如刀,想剖开他来看仔细了,有没有藏什么恶意,为什么突然要这个丫头过去传话。   可惜只有她自己心怀鬼胎。   她正琢磨不定,赵氏却连声道好,“是该叫人去通报一声,免得映雪担心,富贵,还不快去。”这话说得自然,看来她早已习惯把梅家的丫头都当成自家的了。   富贵怔了怔,没动。   “岳父?”齐骞迅速的又问。   梅家恩看了看地上的周妈妈,心知今日事不好善了,听齐骞刚才那口气,这周妈妈怕是再难跟过去,她出来这么大半天,梅映雪在那边等着,必定着急,富贵老实忠厚,让她过去传个信也好,当下点头,回头道,“去吧。”   富贵轻轻的应个声,犹豫着仍是没动。   若胭静静看齐骞一眼,恰好对方也望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移开目光,若胭却已然从此一眼中看出些深意,心知齐骞也是怜惜富贵在此可怜,有意叫她避开些,当即也朝富贵催促,“富贵,快去。”   富贵深深的看若胭一眼,抬步去了。   张氏一双眼睛盯着几人,心里却蓦地“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妥,眼见富贵走出去,刚要开口唤回,却见外面大步走来一人,霎时大变神色。   是云懿霆。   “岳父,我来接若胭回家。”   他一步迈进,远远的就开口了,声音清凉冷漠,眸光沉沉的好似漫天乌云压下,令人呼吸不畅,而屋子里,光线迅速暗下,转为阴凉。   他就那么站着,脸色淡淡的没有笑容,也不见怒气,语气沉静无波,却无端生出一阵阵的寒意。    ☆、请帖   “晓莲告诉三爷的?”若胭抱着他的胳膊问。   “嗯。”   从梅家回来,云懿霆的脸色一直不太好,虽然没有明显的怒意,但是较之平时温柔,今天周身若有若无的散发着凉凉气息,让人隐约不安,眸子微微沉着,像是在想什么事情,若胭也不吭声了,看着他发呆。   这段时间,云懿霆一直处理从云归暮那里得知的流言恶语,反而当事人若胭显得无所事事,闲着归闲着,心里总不踏实,她好几次想就流言之事说说自己的心事,也想问问云懿霆的心,但云懿霆总是平静的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甚至有些刻意回避的意思,这让若胭无法开口。   “我刚和父亲正说着话,中途离开,还有些事没说完,我现在过去父亲那边。”   云懿霆轻轻饮了口茶,放下杯子,照旧在她唇上温柔的吻了一下,微微一笑,转身出去。   午后的阳光,在门口迎着他,将深色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他的远去,影子也跟着不见了。   门口,依然是薄得如梦的秋阳金光,在空中软软的浮动,隐隐夹着特有的秋的气息,像是树叶由绿变黄的成熟、像是土壤微微的香、像是前院海棠在秋风中渐渐变红的味道……一切都显示这是个宁静而馨谧的秋日,可若胭不知怎的心陡然一颤,脑海中反反复复是今天云懿霆的反常,说反常,其实也不算反常,只是有些冷,像暗夜里隐约的杀意隐藏在柔和的灯光下。   “晓莲,你去找三爷时,可知三爷和侯爷在说什么?”   从云懿霆身上实在猜不出缘由,不得已,若胭从晓莲身上下手。   晓莲摇头,言简意赅,“奴婢不知。”   罢了,认识这个丫头这么久,自己从未从她口中得到一句她不想说的信息。   初夏突然进来,面带猜疑,道,“三奶奶,外院来人送信。”   “哦?叫进来。”若胭大为诧异。   初夏出去领了个仆妇进来,那仆妇毕恭毕敬的奉上一张帖子,道,“三奶奶,这是太仆寺少卿齐府上送来的,请三奶奶过目。”   齐骞家的帖子?   不久前自己和齐骞刚从梅家分别,当时云懿霆赶到,冷淡的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就把自己带走了,梅家众人既怕自己搅到齐骞和梅映雪的事中让梅家下不了台,又惧怕云懿霆冷厉,巴不得自己赶紧离去,更无阻拦,齐骞却没有立即走,他将梅映雪禁足内室之事尚未知会梅家,今天借周妈妈告状,正好一并说清,一时半刻是走不了。   若胭心念微动,会是谁下帖请自己,究竟是梅映雪,还是沈淑云?   梅映雪近日寸步难行,禁止与外界联系,她又恨极自己,当不会下帖,那便是沈淑云了,说起来她进齐家已是一月有余,不知过得可好?   揣着疑惑,若胭打开一看,不禁怔住,不是梅映雪,也不是沈淑云,而是雪菊。   帖子用词十分恳切恭谨,未说缘由,只说多时不见,烦若胭拨冗相见。   若胭每天闲的来回转圈,冗是谈不上了,却很好奇,自己与雪菊说熟不算熟,到底见过几次面,但加起来也没聊几句话,委实算不得有多深的交情,偏偏就是这么个人,指名道姓给若胭递的婚后第一张请帖。   说不好还是为梅映雪吧?   若胭迟疑,齐骞是君子,因为梅映雪的过错,他已经亲自到瑾之道歉,纵然今天周妈妈又起风波,也怪不到他身上,自己要是这时候去齐府,恐他有误解,认为自己上门问罪去了。   “你代我去回了,就说过些日子……”若胭不欲前往,正要吩咐初夏回绝,忽地心念一动,话就转了回来,“我去看看吧。”   “三奶奶为什么变了主意?”初夏疑惑不解,拿着帖子上看下看,前后翻来覆去,不明其意。   若胭莞尔一笑,道,“去看看表姐,还有富贵。”   对,富贵!富贵这会子应是在齐府!初夏眼睛一亮,笑眯眯的去准备了。   因是有请在先,齐府已做好迎客准备,主仆三人才到门口,雪菊就亲自迎上来,一顶软轿直接抬进了后园,一座精致娟秀的小阁楼,不是梅映雪大婚时的寝居,也不是沈淑云住的跨院。   若胭不动声色的猜测这是个什么所在,就见一个粉嫩的小人儿从里面蹬蹬的跑出来,张开双臂扑在自己身上,咯咯笑道,“三婶来了,慧姐儿都想您了。”   三婶!呵呵,这孩子自那以后就定下来这个称呼了,若胭听着亲切,也笑眯眯的应着,将她搂在怀里,“慧姐儿这么乖巧可爱,三婶天天都想着。”抱着她进入。   “三婶骗人,三婶若真是想慧姐儿,怎么这么久都不见过来看慧姐儿。”慧姐儿撅着粉嘟嘟、水灵灵的小嘴儿撒娇,看得若胭心都化了,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其实,若是自己也生个这样的女儿,该多好!一念晃过,腮边生霞,好在与慧姐儿嬉闹当中,也不明显。   雪菊从旁看着两人亲热,目光连动,既是高兴,又是遗憾,心中一时百味陈杂,笑道,“慧姐儿与三奶奶这份亲近,也是难得的缘分。”   入得厅来,各自落座,慧姐儿挤在若胭身边,小脸儿粉扑扑的,微扬着头,黑珍珠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若胭。   若胭就将早准备的礼物送给慧姐儿,一些颜色鲜亮、造型活泼的饰品,专为小女孩儿用,虽漂亮大方,也算不得稀奇,另有一样奇趣玩意,才真正吸引住她,这是前些日子无聊,为打发时间,若胭设计、初夏缝制的小娃娃,金发大眼、穿着奇怪的衣服。   “三婶,这个女孩儿长得真是好看,比我们不太一样,她是西域人吗?”慧姐儿拿着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不愧是齐大人的千金,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见识,知道西域人的存在,还知道她们奇怪的长相与装束,虽然与若胭当初设计时想得不太一样,她还是装作很认真很惊讶的点头,赞道,“慧姐儿好见识,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三婶的这个女孩儿就是西域人,她还有个名字,叫芭比。”   慧姐儿自言自语的念了两声,眉眼生辉的笑道,“芭比,这名字真好听!”就抱着娃娃摆弄起来,笑声不断。   看吧,小孩子就是这么容易满足,一个娃娃就能笑得如此开心。   雪菊也远瞧着娃娃,面带异色,连声称赞若胭奇思巧手,若胭讪道,“奇思算不上,因在书里见过异族画像罢了,巧手就更不敢当,这是我身边一个丫头做的活,倒是叫我来得了美称。”   清茶入喉,话题开始。   若胭是受邀而来,静候雪菊细说内情。   雪菊是先太太的陪嫁,以婢女的身份照看小主子、管着齐家,其心思周密、言辞谨慎可见一斑,有什么话也不会单刀切入,而是寻了个若胭感兴趣的点开始,“雪菊这几天常听沈姨娘说起三奶奶,说三奶奶文采过人、笔墨酣畅,言辞之中,甚为推崇。”   开言不提太太,却说姨娘,按亲疏来讲,若胭与梅映雪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同为梅家的小姐,沈淑云却是表亲,隔的不是一丁半点;按尊卑来讲,在这齐府里,梅映雪是三媒六聘的太太,沈淑云是一顶小轿从侧门而入的陪嫁,于理,总不该把沈姨娘放在前头。   这雪菊年纪虽轻,但是出身罗府,自幼在罗氏身边耳濡目染,后又多年打理齐府,那份心思深沉、应对得宜自是不容小觑,她这般主次颠倒,恰恰是投若胭所好,梅映雪虽血缘亲些、地位尊些,奈何姐妹情淡、又恶行在先,算起来,还远不如一个表姐姨娘。   “这是表姐谬赞,若胭不敢当。”   若胭微微笑,不能不说,雪菊很聪明,要说齐府里有什么值得若胭牵挂的,便是这位表姐了,自己应下这约,一方面便是念的也是她,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才决定来走一趟,既然雪菊提起,自己就顺势相问,“我与表姐虽然相处不多,却知表姐才是少见的扫眉才女,不知表姐近来可好?”   雪菊微微欠身,含笑答道,“三奶奶说的是,沈姨娘的确多才多艺,雪菊还听大人夸赞过呢,大人对沈姨娘也颇为看顾。”   这番话算是委婉的告知若胭,沈姨娘在齐府还挺得宠的,齐大人很喜欢她。   既是这样,沈淑云过得滋润,雪菊又为什么请自己过来?梅映雪过得不太滋润,自己早已知晓,雪菊也不傻,绝不会故意叫自己亲自来看热闹。   “如此,皆大欢喜,我也要谢过齐大人和雪菊姑娘厚待表姐。”若胭微微侧身行礼,真心实意的说这句话,至于梅映雪嘛,雪菊不提,自己也只当没有这个人。   雪菊笑看若胭,不动声色的猜测若胭心思,又缓缓转向门外望了眼,吩咐身边的小丫头,“你去看看沈姨娘,怎么还……”那小丫头刚应个声,步子尚未挪开,已见门外人影晃动,轻稳大方的走进一个人来,家常衣裳,乌髻高挽,不是沈淑云,更是何人?   若胭讶然看她,一月不见,沈淑云仿佛变了许多,容貌如旧,神色却大有不同,眉宇之间,熠熠生华,青黛明眸、唇红齿白,两颊红霞轻染,整个人明亮灿烂、光彩动人,一改闺中时内敛沉稳、布衣荆裙的书卷气。   “云三奶奶——”沈姨娘含笑行礼。   若胭双手扶起,欢喜之色尽显,“表姐见外了,这里也无外人,你我之间何必这么生分?”   沈姨娘笑着应了,两人相携坐下。   初听雪菊之言,若胭已知沈淑云生活还算稳妥自在,此时见了面,看她红润气色、举手投足的自信温婉,一颗心算是稳稳的落了地,霎时想起当初齐大人与梅映雪大婚之日,自己意外得知她自请为妾,惊异得不敢置信,甚至叹息不知珍重,拿一生幸福做赌注,如今看来,她果真是有眼光有魄力的,孤注一掷,这一掷却是准确无误,换取了一生一世的爱人。   相较梅映雪,明明在自己手里的宝,去轻易松开,白白送与她人,岂是一句“可惜”了得?   让若胭更有些讶然的是,沈姨娘与雪菊相处甚好,两人言谈之间,亲切随和,少见拘束,若胭略想了想便有些明白,雪菊作为先太太罗氏的陪嫁入府,却没有贪慕男主人的心,一心照料小主子、打理内宅,这份忠心与贞洁,当是被读书明理的沈姨娘敬叹;而沈姨娘的文才和温雅也让整日忙于琐碎事务的雪菊佩服,且不论两人先前身份,如今在齐府,一人是为姨娘,一人是总管,地位相近又无利益相争,自然容易相处。   可是身为太太的梅映雪更不必与雪菊相争啊,这一点,她却想不明白。   三人气氛轻松的说了几句话,竟无一字提及梅映雪以及她扩散的流言,若胭欣慰之余,一边诧异雪菊邀自己的真正用意,一边惦记着富贵。   忽见雪菊向外招手,遥遥的对一个小丫头道,“去看看富贵姑娘用完膳了么,要是用完了,就请她过来。”   若胭心口一跳,这才是重点呢,我就知道,少不了这个原因。    ☆、好意   果然不多一会,就见一个丫头领进一人来,可不正是富贵?   她显然也有些狐疑,不知叫自己进来是为什么缘故,谨慎的微垂着头,恭顺稳当,到了大厅中央,才缓缓抬眼,已听身边有人激动的唤了自己,“富贵。”惊起一眼看去,却见若胭正笑看自己,一时间,空荡荡、迷茫不知前路的心被满满的暖流淹没,荡漾着温软与感动,情不自禁的滚出两行泪,哽咽叫一声,“二姑奶奶。”   往日里,在张氏面前,受了多少委屈与辱骂,也不觉得怎么苦痛,不过是默默忍受,早已习惯了苛刻与压榨,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有谁会悄悄的安慰自己,毕竟,太太已经死了、巧云也走了、二姑奶奶出嫁了、初夏大难不死也留在了侯府,以前梅府里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几个人都一个个的离去了,余下的丫头们也早已换净,除了日渐破败的屋舍与放任杂长的万年青,整个梅府,再没有别的了。   今日却不知怎的,再次看到二姑奶奶,日渐冷却麻木的心竟是骤然失控,好似深海涌起巨浪,呼啸着拍打、撞击着胸口,感动、委屈、希望……万般滋味,纷至沓来,一时间,除了唤那一声,竟再说不出别的。   她这里思绪万千,殊不知若胭看她,也是心潮激荡,很久之前就在心底萌芽的念头愈加的强烈,我要想办法让她离开梅家!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我都想努力去保护她们、回报她们,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若是冒然向张氏提出要买这个丫头,以张氏恨自己之深,只怕适得其反,不但不能如愿,还要害了她。   看来,只能换个方式了。   若胭正凝神思忖,忽听雪菊笑道,“刚才大人回府,特意叮嘱我,要是三奶奶过来,千万记得让富贵过来一见,我还纳闷有何要事,此刻才知,三奶奶是个平易近人、广施恩义之人。”   “雪菊姑娘抬举了。”若胭讶然,在梅家时,自己就纳闷齐骞何故突然提出让富贵来齐家,原来他是看出自己怜惜富贵却又无计可施,才暗施援手,把富贵转移到自己府邸,既然如此,他也必定……,转眸轻笑,“这么说,雪菊姑娘今日邀我前来,也是齐大人的一番好意了。”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特意叮嘱?   “是,也不全是。”雪菊看一眼沈姨娘,笑起来,“早几日里,我和沈姨娘聊起三奶奶,就想着要请三奶奶一起坐坐,恰好富贵过来,这也是巧了。”   若胭点点头,也笑了笑,心里又念了齐骞的一份情,“原来齐大人已经回府,我既然过来,理当拜会。”   雪菊听了却摊开手,有些为难的笑,“三奶奶客气重礼,只是大人回府不过叮嘱了几句,又赶去衙门了,这会子却不在府里,不过。”话到半截,又笑看一眼富贵,目光意味深长,语气悠长轻缓的道,“不过大人说了,周妈妈往后仍回去梅府,太太和沈姨娘都是新进府的,前儿又买了好些新的丫头来,府里一时忙不开,富贵原本是梅老太太身边得力的能人,大人已经和梅老爷说好,让富贵这几天暂时住在这里,也好给我搭把手,过些日子再回去。”   若胭不知为何,心里掠过一丝怪异,很快就消失了,毕竟富贵能多住几日总是好的,又为她欢喜几分,齐大人既然有心护她,这几日在齐府,必定无忧。   沈姨娘也笑,“来喜听说富贵过来,也高兴得很。”   若胭听了点头,想起来喜也在这里,那是个憨厚、老实的丫头,以前跟在梅映雪身边,自己就很喜欢她。   若是富贵能长久在齐府,就好了。   若胭暗自想着,忽又觉得哪里不太妥当,可转了一圈心思,也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妥,只好作罢,又说了些话,眼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厅外铺满橘红的阳光,有早归的鸟儿清悦的啾啾叫着,展翅掠过,在温和的橘光中留下一闪而逝的光线。   齐大人交代之事已经办好,雪菊亦不挽留,与沈姨娘一并送出门去,几人刚出门口,却见迎面来了一辆青布小油车,吱呀吱呀的就恰好停在三人面前。   若胭看着那辆帷帘低垂的马车,立时愣住。   这是梅家的马车。   “四小姐,到了。”车里有人轻轻的唤。   三人相视一眼,各自眼中都有诧异,到底雪菊身份不同,既知对方是冲齐府来,索性堆起笑脸上前一步,扬声笑问,“可是梅府上的四小姐?”   帷帘缓缓撩起,露出里面一张清丽、娇嫩的脸庞来,熟悉而久违,正是梅映霜,她扶着一个小丫头,手里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从车厢里钻出来,尖尖的下巴低垂着,夕阳微黯的阴影下,隐约可见她神色淡淡,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听到有人叫自己,微微凝神,抬起头来,一双幽黑清亮的眸子静静的往外看,一眼看到车前吟吟笑的雪菊,也露出个娇怯的笑脸,“雪菊姑娘,是我呢。”   搭上雪菊的手,梅映霜轻盈婉约的跳下车,正要说话,抬眉启唇的刹那,顿时愣怔无语,顺着雪菊的肩往后,若胭和沈姨娘并肩走来,笑容清浅,柔和的秋阳洒满全身,沾了一身挥之不去的碎碎金光,温柔而璀璨,流淌着静谧的幸福。   “四妹妹。”若胭此刻也是满腹的不解,梅映雪的事情本来只是齐骞禁足,齐府内部处理而已,但是周妈妈跑去梅府一哭,张氏又骗自己过去,加上齐骞、梅家恩和云懿霆先后出现,这件事就变得复杂了,虽然自己还不知齐骞和梅家最后怎么协商处理的,总不至于需要梅映霜一个未出阁的小姐露面。   “你怎么来了?”若胭压了压声音,笑容不改。   梅映霜咬了咬唇,微微摇头,像是也有些茫然,不知如何应答。   沈姨娘笑道,“四小姐既然来了,不妨先进去再说。”   雪菊也说“正是”,要引梅映霜进去,梅映霜却又摇头,面色有些尴尬,看了看若胭,轻声道,“雪菊姑娘,表姐,我……我……”欲语又止。   齐府位于大街中段,极好的位置,不比梅府偏僻巷中,冷清清无路人,这里人来人往,见几个女眷立在门口,无不好奇的侧目相望,显然不是个久留之地,初夏和晓萱双双往若胭身边一靠,借着两辆马车,将她围起来,恰好挡住路人的目光。   “好吧,先进去再说。”梅映霜终是没有再犹豫,无力的点点头,微微垂首,从若胭面前走过,淡淡风起,吹拂她宽大的衣袖,擦着若胭的衣裳而过,到底还是没再说一个字,头也没回。   沈姨娘愕然,目光复杂的看了看梅映霜,又看了看若胭,黯然无语。   从齐府回来,若胭仍是满脑子想着梅映霜,初夏叹息一声,劝道,“三奶奶何必再操那个闲心,奴婢瞧着四小姐也变了许多,见了三奶奶,连个招呼都没有,回想往事,不免寒心。”   梅映霜变了,若胭也看得清楚明白,倒不像初夏那样寒心,更多的是痛心,那个会撅着粉嘟嘟小嘴叫“二姐姐”的四妹妹,那个会眨着乌黑明亮大眼睛微笑的四妹妹,那个不顾所有人沉默观望、敢挺身而出为自己作证的四妹妹,那个小心翼翼在杜氏面前说谎、哄她去半缘庵的四妹妹,还有那个不肯奉迎出宴、宁愿自残生病的四妹妹……好像一点点、一点点的消失了。   她并没有变坏,依旧善良、依旧羞怯,只是在硝烟不断、利益纠葛的家庭中越来越茫然,好像浓郁的迷雾笼在心头,不复清明,找不到方向,只好蜷缩起来,迷惘、逃避。   “初夏,明天你带些点心去齐府,就说是你自己送给富贵的。”   初夏点头,“奴婢明白。”   “明白什么?”云懿霆的声音远远的响起,随后,就见他穿过大厅,含笑进来。   初夏抿唇一笑,悄步退出。   “三爷回来了。”若胭笑着为他更衣,思量着要不要问问他和侯爷干嘛去了,就听他随口道,“听说你刚去了齐府,把富贵带回来了?”   若胭愕然,“她是梅家的丫头,即使到齐府暂住几日,岂是我能随意带走的?”   云懿霆轻轻一笑,自己将腰带系好,又将她鬓边一缕散乱的乌发轻柔小心的抚到耳后,才道,“你想,就可以,刚才齐兄过来,正好在门口碰上我,说了几句话,我就让他走了,梅家已经同意把富贵给他了,大约明天会把卖身契送过去,以后富贵就是齐府的丫头了,你要是想让她过来,直接带回来就是。”   “我不知。”若胭有些发怔,当时还想着,如果富贵能长久留在齐府,就不必再受张氏的气,没想到这么快就梦想成真了,“我刚在齐府,未听雪菊姑娘提起卖身契一事。”   云懿霆明了的点点头,笑道,“她还不知,齐兄先前确实只说让富贵暂住些日子,交代雪菊之后,又去了趟梅府,以齐府新换丫头,得力之人不足为由,把富贵要了过去,老太太说找出卖身契就送去。”   若胭顿时喜形于色,眼睛闪闪发亮,嘿嘿一笑,转又蹙起眉尖,纳闷不解,齐骞何故这么好心?肯收留富贵住几天已是难得,何必连卖身契都要来?真是菩萨心肠,还是人手不够?茫然间觉得两道目光深深看着自己,不由得抬头与云懿霆对视,却见他笑容微敛,目光意味深长,唇角轻轻勾起,隐隐有些捉摸不定的醋意,一时怔住。   “我让晓萱去把她带回来?”   云懿霆倒是主动打破了沉默,询问若胭的意思。   若胭再看他神色,刚才恍惚一见的酸醋早已无影无踪,让若胭也怀疑自己只是眼花而已,毕竟富贵只是个丫头而已,完全不必要因为自己看重一个丫头而介怀嘛,想了想,缓缓摇头,“暂时不必要吧,齐大人为人宽厚,待下人也好,富贵能在齐府过日子也挺好的,何况表姐、来喜也都在那边,我又何必非把她拘在自己身边。”   云懿霆眼中那怪异之色再度一闪而过,瞬间恢复正常,笑了笑,没再说话。    ☆、休妻   到次日,初夏奉若胭之命去齐府,临走时,若胭又低声叮嘱了几句,不想才半个时辰,她又匆匆折回。   若胭看她脸色,就知有事,忙叫进屋里,询问缘故,初夏喘口气,说出一句令若胭愣怔的话来,“奴婢刚到齐府,尚未来得及与富贵说两句话,就见几个丫头惊叫呼喊,原来出了大事,齐大人有个族弟齐纳,夫妻二人也住在府里,那个齐纳的太太自尽了。”   若胭吓得猛地跳了起来,心里也已是猜出那个李氏自尽的原因了,前几天听云懿霆说,当她知晓自己丈夫背着自己与另一个有夫之妇苟且,当时便气得昏迷不醒,也正因如此,齐纳数日来没有再登门云家,今日自尽,也总是为丈夫薄情而寒心绝望吧。   “听齐府的丫头说,那李氏是吞金而死的,她这几日本来抱恙在床,厌厌无生气,刚才把身边的丫头支使开,不多会的工夫,人就没了。”   云归暮背夫通奸之事,初夏知道,但是奸夫是谁,她却不知。   云懿霆虽然告诉了若胭,但是事关重大,涉及他人声誉,若胭也只是自己明白,并没有透露出去,然而初夏聪慧,一点就通,她虽不知详情,但是近日来听府里七嘴八舌对“那天去找三老爷的男子长得什么模样,打得半死后被马车送出府去,往哪个方向去了”的话听得多了,心里也忍不住猜测,此刻李氏自尽之举,又在齐府生起波浪,将意外听来的几句闲话关联起来,也可猜出七分八分来。   “三奶奶,那齐纳,就是三姑奶奶……”初夏压低声音说了半句,瞟一眼若胭,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若胭素知她通透,见她猜出,也不觉奇怪,微微点了下头,也不知为谁叹息一声,静默片刻,梦呓似的呐呐道,“何苦呢,不值呢。”   初夏也叹口气,道,“三奶奶说的是,为一个喜新厌旧、薄情寡义之人自尽,当真不值,这世上的人,情深情浅,缘来缘尽,看透了,便没什么可留恋的,天下夫妻万万千,情深似海、痴守一人的少之又少,其余大多数都是将就,有那些心宽的、信命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十个暑寒春秋,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也有些执念深重的,如李氏这般,只好自绝生路了。”   她说这话时,神色间忿忿不平,眉宇之间聚集怒气,显然是厌极齐纳为人,或许连云归暮也是一并厌恶的。   若胭心神一晃,想起自己与云懿霆的一路情缘,亦是起起落落、哭哭笑笑,其间不乏如胶似漆的恩爱、形影不离的甜蜜和相顾欢颜的缠绵,却也有几番刻骨铭心的哀绝伤痛,当他滞留在菡娘身边日夜不归,当他亲口说出想要菡娘,一次次转身离去,自己那彻骨之痛无论何时回忆,都如在昨日,体会清晰,甚至,江风细雨下的决绝一跳,那霎时的心境,与死何异?有时候,连自己也分辨不清,那样的不顾一切跃下去,究竟是为了逃避他的世界,还是为了逃避整个世界了,又或许,在那种极度的悲愤与绝望下,两者没有什么区别吧,因为他就是整个世界。   苦笑一声,怆然收回心绪,若胭看着初夏的一脸的怨气,拍拍她的手,笑道,“你这丫头,从哪里学来这些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历经多少红尘坎坷呢?”   初夏顿时红脸,讪讪而恼,瞪眼道,“三奶奶又拿奴婢打趣,奴婢虽没经历这些,但是眼见着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在这红尘情爱中翻滚,悲悲喜喜的,无一不跌宕起伏,这颗心早就深埋,绝不愿自己也受这苦痛。”   若胭哑然,本来自己还想借着这事提一提霍岩,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呢,倒听她表了这份决心,那撮合的话就再说不出,卡在嗓子里七上八下,半晌,摆摆手,“罢了,各人缘分,旁人又能如何?李氏之殇自有齐纳处理,也不知富贵如何,她刚到齐府就出了这个事,估计也要跟着忙碌,等过些日子你再过去看看吧。”   “三奶奶。”迎春气喘吁吁的趴在门上。   若胭愕然皱眉,“这是做什么,喘成这样,快进来。”   迎春自从亲事定下,就比以前收敛不少,不再疯丫头似的说笑打闹,多了几分乖巧,若胭又特意减了她的活,让她和初夏一起准备嫁妆,这丫头倒是天生的大方,虽是脸红,也没忸怩,有模有样的操持起来,要么在瑾之穿针引线做嫁衣,要么也按着初夏列出的清单,外出置办梳妆用品,甚至有时还拉上晓萱,口口声声说“你有经验”,晓萱笑着回她一句“我的嫁妆不是你给买的吗?你要叫上我,我一准给你挑丑的”,她也不恼,嘻嘻一笑。   今天一早,她就出门去绣庄了,这会子怎么又疯跑回来,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迎春得了话,几步就跑了进来,拿过初夏手里的杯子,也不避讳,将她的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净,顾不得两人无奈失笑,平复了气息,这才低声道,“三奶奶,奴婢刚才回府时,看见三姑爷走了。”   就是云归暮的丈夫谢斐然么?   若胭没有太多惊奇,自从齐骞代弟弟到三房赔礼,云归暮与齐纳的丑事被曝,谢斐然就住到府外了,偶有两次回来,也只是取些衣物,甩手又走了,只是他留下的那张休书,不知怎么处理的,再没有消息了。   “三姑爷公务忙,这段时间都不住府里,这有什么奇怪的?”初夏也不觉得有什么蹊跷,“你的枕头被子都跟绣坊交代好了没?”   迎春瞪她一眼,哼道,“自然是交代好了才回来的,路上还顺便买了柄镜子,你瞧。”说着从怀里掏出巴掌大一枚小巧精致的铜镜来,边缘缠绕一圈花纹,背后雕着喜上梅梢的图案,十分好看,她握在手心得意的转来转去,朝初夏挤眉弄眼,仍是接着又说,“你哪里知道今日的稀奇,这府里都说三姑爷不是因为公务忙,是三姑奶奶的原因,他俩要分呢,上次三老爷把一个男子打得昏了丢出去那事,你不知道么?”   若胭和初夏对视一眼,没作声,这大宅院里的人啊,都不是傻子,个个都心如明镜似的,但凡谁有些什么动静,都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事发之时,迎春并不在场,但是闲言碎语听过了,也一样心里有数。   迎春见两人不言语,又道,“三姑爷这一次走,与以前和不一样,带了好几口大箱子,都装上马车去,看这架势,是把自己的家当都搬走了,铁了心不再回来了。”   “果真如此?”初夏惊问。   “我瞧着真真的,足有五六箱呢,三姑爷沉着脸,负手指点几个下人装车,末了,他临上车前,还回头指着三房的大门啐了一口,骂了句话。”   “什么话?”初夏问。   迎春严肃的道,“豪门污秽,男盗女娼……还有什么,我没听清。”   “行了,这些话听过便忘了吧。”若胭挥手让她们俩都出去,自己独坐,其实,谢斐然的这些话,虽然难听,却不全是污蔑,自己从梅家到云家,亲眼见到的各种陷阱、恶毒之事不胜其数,至于男女秽事也多了,不过是自己装聋作哑罢了。   迎春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叫停,但是关于三房那边的风声还是一阵一阵的传了过来。   宅子就这么大,里面就这么些人,转来转去,谁也躲不开清静去,这不,若胭闭门不出,也都将事情听了个清楚明白,如迎春所说,谢斐然上午回到三房,不由分说将自己的物什收拾成箱,尽数带走了,离开之前还站在大门口将云家一通怒骂,言明“恶心之地,永不踏足”,至于那张多日前就已经写好的休书,也被重新摆在了三老爷面前。   三老爷是个要面子的,被女婿这么指着鼻子指着门楣大骂,已气得面如猪肝之色,浑身颤栗,不知从哪里拣了根大棍子,就要追出去打,却被三太太死死拉住,哭道是“你不要脸面了么?这般大街上打闹,叫人看尽笑话!”这才算拦下。   只是这休书,他是绝不肯依从的,明知错在自己女儿,也不愿传出个“云家女儿被休弃”的名声,然而谢斐然临走前留下话,要是三天后没有在休书下画押签字,就将三老爷和云归暮一并告了,这桩丑事大不了交与府尹处理,他宁肯辞官归乡,也不受这奇耻大辱。   三天,如何决断?   无奈之下,三老爷去找大房商议,大夫人素来清高,以此为耻,闭门不见,三老爷知长嫂脾气,无奈只好守候大老爷回府商议。   到暮色低垂时,好歹等到长兄,刚说明来意,就被一顿怒骂,这个三弟不争气,文不成文、无不成武,自幼依附两位兄长,年已迟暮,仍一事无成,这也罢了,偏偏子女亦不教好,云懿华不学无术、成日里流连花丛赌场,声名狼藉,那也不消说,总算娶妻生子,可传家业;云归暮一个本已出嫁的姑娘也在寄居娘家时做出伤风败俗的丑事,眼前还要闹得全城尽知,怎么叫他不生气?   “明日一早就让云归暮回祖籍,终生不得离开半步。”大老爷大声道,“我早就让你送走,你只不肯听我的,若是早听我半步,哪有今日之事。”   三老爷自知理亏,不敢争辩,闷闷片刻,忍不住犟嘴,“我哪里知那小畜生这样忘恩负义,会说出这样话来,这些年,我们云家可没少扶持他,就是他现在这个肥得流油的差事,还是我们云家帮他弄到的,要不然,就他他窝囊模样,还不知在哪个穷乡僻壤慢慢爬呢,熬白了头也未必能爬到天子脚下,这会子倒是腰板直了、口气硬了,一封休书就想暮儿摔开,我怎么甘心?留着暮儿在府里,这婚姻在一日,云家的颜面也好看些,他总要想想这些年得到的好处。”   他一口一个“我们云家”,倒像是自己给了谢斐然多少好处,平心而论,谢斐然作为一个仕途出身的文官,对于钱财二字看得并不太重,而三房能给得起的,也不过几两银子而已,谢斐然并未在这头上沾什么光,倒是大房和二房都有朝中肱骨,文臣武将,鼎立朝堂,诚如三老爷所言,以谢斐然的清寒身世与木讷性格,想凭自己一步步爬到如今的职位,委实太难,他有今天,的确多是倚仗裙带关系,然这份关系不是三房,而是大房和二房。   大老爷一心烦躁,又是长兄胸怀,并不将他这揽功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恼道,“你哪里懂士子志气,他接受我们的帮助也是为了尽心尽责为朝廷出力,然而骨子里的清高礼仪是格外看重的,怎么受得了这等屈辱?就是不做这官,隐居乡野、一生农耕,也忍不下这个气的。”   三老爷心知这话不差,那个女婿是个书呆子,满身酸儒,云家就是给他个宰相,也未必能换他甘愿戴这顶绿帽子,只好讪讪不语。   大老爷烦闷的看自己这个三弟一眼,拂袖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就把人送走,斐然那里,我去试试,看能否收回休书……”   “那恐怕不行,我看他那意思,掐死暮儿的心都有,绝不肯再跟她过日子了。”三老爷连连摆手。   “日子过不下去就不过了!她自己做的那等恶心事,还有什么脸面去谢家?就算谢家能容,我这老脸也没处搁!”大老爷声音猛地一拔高,双目圆瞪,指着三老爷骂道,“你教养的好女儿!把云家列祖列宗的脸都丢尽了!现如今是云家对不起谢家!配不上谢家了!这日子还过什么过?”   三老爷见长兄勃然大怒,一声也不敢吭,垂首听训,心里也怨女儿不知廉耻,连累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挨骂。   大老爷脾气上来,大骂一顿后,气消了一半,叹一声,声音降下来,“休书难看,或许换成和离,也算留几分颜面吧,别的也不多求了。”   三老爷明显不太满意大老爷这个折中的法子,动了动嘴想说话,到底没再说,低着头退出去,心里却是满满的火气与不甘。    ☆、送走   若胭揉揉太阳穴,看着云归雁苦笑,私心里觉得大老爷这个法子还是不错的,本来云家全不占理,事情一旦传开,三房名声尽毁不说,大房和二房也一并受牵连,大老爷、侯爷和大爷都在朝中为官,家中出了这般丑事,也是清誉难保,且大夫人和和祥郡主都是有诰命在身的,内宅出丑,她们俩又怎么抬头做人?如果能和离,起码丢人不丢得那么彻底。   三老爷去找大夫人时,云归雁恰好就在房中.   亲事定下后,大夫人就让云归雁多过去她那里,教她些婚后礼仪与夫妻相处之道,云归雁出生时,周氏就过世了,虽然有继母进门,但是很快继母由生育了自己的儿女,因此,作为大伯母的大夫人,倒是更多的承担起母亲的指责,云归雁除了武艺得传于云懿霆,闺中成长的琴棋书画、仪礼典范,大多都受教于大夫人。   说起来,云归雁与许明道的缘分,也得益于大老爷和大夫人,许明道是大老爷的门生,当初大老爷亲自试探并陪同他向侯爷提亲,后来又自请为媒,这也罢了,大夫人也有功劳,若非她偏爱云归雁,早有心意成全两人,在三太太和云归暮为云归瑶相看许明道时,就该促成或是旁观。   亲事定下,全家欢喜,云归雁近来连瑾之也来得少了,除了去周家,就是往大夫人房中跑,因此三老爷找去,她是知道的,后来大老爷和三老爷说的那些话,虽然隔了屋子,也听得清楚,一时难以接受。   “若胭,我这段时间只顾着自己的事,竟不知三姐她……她是真的这般……我素来敬重她,又喜欢她直率坦诚的好性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云归雁黯然悲声,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我越来越看不懂身边的人了,小时候,总觉得什么都是好的,有三哥陪着,吃喝玩乐、打闹淘气,什么心思也没有,如今长大了,才发现,这座府邸一成不变,人,却都变了。”   若胭握了握她的手,习武之人的手,真气充沛,一向都是温暖恰好的,这时却有些清凉,如同她的脸色,少了好些血气,即便是满屋子的烛光照映,也显出一分苍白来。   她很想说,其实,不是别人变了,而是你自己变了,别人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小时候的你没有注意到,长大了,才去留意而已。   后来,把云归雁送走后,若胭抱着云懿霆的腰,闷闷的告诉他云归雁的这句话,然后叹口气,心里想的是,云归暮走出这一步,真的可惜了。   没想到,云懿霆却哧的一声低笑,贴到她耳边暧昧的道,“怎么,你这是羡慕归雁小时候有我陪着么?放心,以后我都陪着你了。”   若胭噎住,半天没说出话来。   咱俩还能不能好好沟通了?真是流氓本性,三句话不离本行。   不说这一夜里,夫妻俩怎样亲昵,到翌日拂晓,晨色初现时,三房那边果然亮起灯光,一阵动静之后,几两马车悄无声息的出府而去。   深蓝的天幕如茫茫大海,无边无际,一轮下弦月清凉单薄的浮在半空,几点清亮萧索的星子稀稀落落的散着,时隐时现,照着马车一路向南,直奔南城门,晨风倏而吹过,卷起车帘,借着黯黯光线,依稀可见一张苍白、憔悴却仍不失明艳的脸庞,带泪的眸子轻轻一抖,滑下两串珍珠,滴落无声,只是那湿漉漉的眼中,明明白白的写满了怨恨与不甘。   就这么永远离开京州,终生不得再回来。   就这么与那个相识不过月余,却如同前世注定,再也不愿分离的人永别,带着残留的他的靡靡气息与甜言蜜语,永不见面?   他终究还是为了发妻背弃自己?背弃激情缠绵时的海誓山盟?   我以为我可以抛弃全世界,不顾所有的恩义与廉耻,就可以得到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到头来,得到的只是一场笑话。   泪水又落下来,这一次,她捂住了脸,不知道是不是感到了迟来的羞耻与后悔。   厚重、坚实的城门在东方隐隐亮起的一抹绯色中缓缓开启,京州城迎来新的一天,也送走第一批人。   “真的走了?”若胭抬眼,认真的看着镜子中的晓莲,后者平静的点头,答道,“奴婢看着马车出城的,错不了。”   初夏将一只素簪轻巧的别在一团乌髻上,左看右看,没有问题,才放下木梳,“好了。”   若胭点头,没再说话,看了看窗外渐渐透明的晨光,微微一笑,走了也好,以后天各一方,重新开始各自的生活吧,只是,泉下的李氏,该怎么想呢?   三天转眼就过去,府里似乎又恢复了静悄悄,不知大老爷和谢斐然沟通得如何,总之期间没有任何风浪,按照谢斐然当时的留言,今天是云家交签字画押的休书时间。   到中午时,有人登门求见三老爷,不是谢斐然本人,不过迎春认得,说是那天帮谢斐然搬箱子的下人,若胭听说时,心里咯噔了一下,谢斐然没有露面,那么,休书究竟能不能顺利换成和离书?   若胭虽然极为好奇与忐忑,却没有让丫头暗中打探,不过,无需她吩咐,这么大的事,又瞒得了谁去?很快,消息就传了过来。   那人的确就是谢斐然身边的小厮,奉命来了结主子的这段姻缘,至于是休弃还是和离,他刚见到三老爷,没说上两句话,就被不请自来的另一人搅了场,来的是齐纳。   据悉,齐纳当时像一个疯子似的,多少奴仆下人也没拦住,直冲进三老爷的房中,大喊大叫,问云归暮去了哪里,三老爷冷不防看到他,也吃了一惊,几天前第一次见齐纳,他是经过一番郑重准备而来请罪,眉清目秀、面如冠玉,也算得上是个美男子,眼前这人却是丧服未除、蓬头垢面,憔悴不堪,连声音都是嘶哑的,整个人都散发出哀绝悲怆的气息。   三老爷本就恨极他毁了女儿一生,哪管他此刻什么狼狈形容,尤其是当着“谢斐然代理人”的面,更不会给他好脸色,大喝一声“哪里来的畜生,在此撒野,给我打出去”。   上次,他就是这么给人家打一顿的。   此番,齐纳却没有任由他打骂的意思,越发的狂暴,像只发怒的野兽,步步逼近三老爷,双眼通红,嘶声追问云归暮的去向,左右挥臂,将围上来的下人俱掀开,众人从未这么粗野的举动,一时也不敢上前。   三老爷无奈,想着早些打发他出去,愤然说一声,“她已经走了,离开京州了,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你死了这条心,再也不要找到她。”   得此一言,齐纳瞬间安静下来,因激动而通红的脸沉下来,白得像死人一样,僵硬的站了好一会,踉踉跄跄的出门去了,再也没有回头,只有低沉嘶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随风阵阵吹过,在空中慢慢散开,最后消失了。   迎春一边嗑瓜子一边叹口气,评价道,“没想到那个齐纳对三姑奶奶还真是有情义的,居然又过来了,可惜来晚了,要是早几天来,不就妥了?”   初夏抄手将桌上装满瓜子坚果的琉璃果盏端走,甚是不赞同的回道,“他对三姑奶奶倒是有情有义,只是对那原配妻子李氏就无情无义了,李氏三天前自尽,难道不是为他?今天刚出殡,尚未下葬掩土,他就跑到云家来,却将那停灵在山野的李氏置于何地?”   不轻不重的一声“砰”,初夏忿忿然将琉璃果盏放在一旁的高几上。   屋子里,顿时静下来,连迎春都静默了,面色凝重,似乎在琢磨初夏刚才的话,片刻之后,点点头,又摇摇头,叹口气,出门去。   若胭缓缓道,“初夏你怎么了,这几天情绪不太稳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初夏闷声回答,微微低头。   若胭凝眸注视她,在这个世界上,初夏是跟在自己身边最久的人,也是彼此间最了解的人,她虽然真诚、是非分明,且对情感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执念,却向来稳重、谨言慎行,从不会失控,可是这些天,明显有些浮躁了,仅仅是因为云归暮和齐纳的婚外情让她觉得肮脏不堪?   “这些日子你忙着迎春的嫁妆,许是太累了,不如歇息几天,迎春的嫁妆,就让她和晓萱一起去办吧。”若胭握住她的手,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诚恳的愧疚,“里里外外的事都要你操心,也着实辛苦你了。”   初夏讪讪的道,“三奶奶怎么跟奴婢说这些,折杀奴婢了,奴婢能跟着三奶奶,是奴婢的福气,这辈子都不离开的。”   若胭愕然,我没说要你离开啊。   “奴婢不累,奴婢和和晟宝莊的陈掌柜约好,今天要过去看首饰的,这就去了。”初夏似乎有些心乱,又不愿被人看出,使劲低着头,匆匆离去。   若胭望着她有些仓皇闪避的背影,若有所思,又叫来迎春,问,“这几天准备嫁妆,你都和初夏一起吗?”   迎春毫不犹豫的摇头,“没有,从未一起过,就算一起出门,出了府,初夏和奴婢对照了清单,分配好各自要买什么,就各自走了。三奶奶,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若胭轻蹙眉间,心里越发的一团迷雾,却没再多问,“你去忙你的吧,嫁妆毕竟是你自己的,总要你自己看着满意才好,以后你自己多操点心。”   迎春也看出初夏的不对劲,忙点头应下,又说了今天要出去买什么,就出门去了,若胭独坐一会,仍是放心不下,就唤过晓萱来,低低的叮嘱几句,晓萱眼中分明闪过惊讶,认真的答应,闪身就不见了。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先帝驾崩已过三十六日,天子率百官护梓宫出东华门,进山入陵,天子引路开道,官民跪送,诰命内妇聚于内宫殿前相送,一路白衣伏满道旁,哀声响彻城野,此后又是一系列繁琐端肃的典仪,不再细叙,云家上下,要么随天子护灵进山了,要么留在内宫,还有的就是依惯例伏在大门口燃香相送,只有若胭、云归雁和何氏因自身之故留在家里,这也不必说,只说,至即日起,内宫朝廷除丧,一应生活日常回复往常。   何氏久未露面,若胭也巴不得与她不相往来,免生事端。   这时候,已将几个丫头都安排出去,犹想着初夏的失常,百思不得其解,就见云归雁进来,心事重重的挨着自己坐下,将头靠过来,一声不吭,自从确认云归暮的事,她就一直有些沉闷,尤其中午时齐纳突然出现,形同疯子,这事想必她也听说了。   若胭笑笑,转移她的心思,“国丧已除,你说,我表哥什么时候过来和父亲商议纳征和请期呢?”   云归雁并未如若胭所料,羞得面红耳赤,只是白了她一眼,闷闷的道,“早在外祖父过世时,我就听他和父亲商议好了,要等小功之期过后再定。”   若胭哑然,不好再说,国丧虽过,家孝未除,云归雁和自己一样,都属于外孙辈为外祖父守丧,按制为五个月小功之期,只好笑笑,倒是云归雁纳闷道,“怎么初夏几个都不在?”   “出去为迎春准备嫁妆了。”   “今天有几个铺子开门做生意的,你这是放她们出去撒欢么?”   若胭想了想,眼睛一亮,坐正了身子,拉着云归雁道,“哪能不做生意?梓宫出了城,大家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再说,她们几个都有心事,在家也呆不住。”   云归雁显然是不解,轻轻一笑,纳闷的问道,“晓萱必是记挂丁铭,要去和他相见,迎春要自己挑选嫁妆,初夏能有什么心事?用晓菱的话来将,初夏心如止水,深海无波。”   “哧。”若胭忍不住笑出来,“心如止水,深海无波,嗯,这话用来形容初夏还真是恰当,不过,那只是以往,现在,怕是有些变了。”    ☆、公爵   晓萱站在若胭面前,将自己所见所闻,细细的回禀。   “果真?”   若胭倏的瞪大了眼,双瞳璨亮如深夜星辰,光彩流转,满是兴奋与担忧,情不自禁的站起来,来回走动。   晓萱点头,表情与若胭大致相似,“奴婢看得清楚,一点没错。”目光一闪,蓬起两簇期待的火花,问,“三奶奶,您一会亲自问问?”   若胭瞅着她,含笑道,“那是自然,晓菱不是说她心如止水、深海无波嘛,我就瞧着她这些日子不对劲,分明是巨浪翻天、惊涛骇浪了,还止水、无波呢!等她回来,看我怎么审她!这死丫头!”   晓萱掩嘴而笑,“三奶奶,您审便审罢,可别把奴婢供出来。”   “放心,我不说,她不会知道。”   “能藏身大街,不被他们俩发现,又能清楚旁听到他们说话的,瑾之能有几人,回头她在晓蓉和晓莲那旁敲侧击,一打听就知道是奴婢了。”   若胭想了想,嘿嘿一笑,“我就说,是三爷亲眼看见的,与你们三个都无关,她总不好再问晓蓉和晓莲了……”   “我亲眼看见什么了?”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淡淡笑语,紧接着,云懿霆似笑非笑的脸就出现在门口。   果然是不能背后说人啊!   晓萱飞快的炒若胭吐了下舌头,闪身就溜了,若胭陪着笑脸将他拉进来,也不惧怕,嘻嘻笑,反而将他质问,“你最近忙的什么,也不好好管管你手下的人,尽做些不害臊的事。”   云懿霆正在解腰带,闻言一怔,失笑问她,“怎么?谁有这胆子?说一说,我把他皮扒了。”   若胭一撇嘴,突然跳起来在他脸上飞快的亲一口,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眉飞色舞的攀到他耳边,轻声笑问,“霍岩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不知道。”云懿霆含糊的应一句,一把就将她捞起,扑在榻上,细细绵绵的吻了个遍,才埋首在粉嫩的颈间低声道,“你现在大有进步,会主动挑弄我了,须知引火易烧身。”言毕,覆唇又咬住。   若胭羞恼的挣扎,“你别闹,我有话问。”   “一会再问。”   “现在就要问。”   “拒不回答。”   ……   “好了,现在问吧。”   云懿霆心满意足的抽身而出,仍是不舍放手,将细腻柔软的身体揉在怀里慢慢摩挲,一点点的亲吻开去,半晌不见动静,在她粉红的小耳朵上轻轻咬一口,低问,“不是有话要问吗?”   若胭昏昏沉沉的缩在他胸口,娇软无力,闷闷的咛喃一句,“不问了,先睡会。”就在大海般深沉的怀抱和温柔的触摸中沉沉入睡。   一觉醒来,不知几时,屋子里一丝光也没有,幽暗、静谧,只是身边包裹的温柔依旧、耳边轻柔的呼吸依旧,身体上热切缠绵的感觉依旧,合眼清醒片刻,若胭软绵绵的张开双臂伸懒腰,却发现仍是被人箍得紧,自己才刚一动,耳边就传来轻轻的声音,“醒来了?”   “唔,三爷。”若胭试着扭动身体,侧过身去看他,黑暗中,一双清亮幽黑的眸子好似两口深不见底的深潭,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满满的往上溢,旁边隐约可见他英挺的眉目与脸庞轮廓,忽然,满心里都是柔软的欢喜,像春天里艳阳下开出的一朵一朵又一朵粉红色的小花,漫漫的延伸了整个心海、草原,美妙的感觉从心口一直浸裹全身,笑容情不自禁的绽开,如同夜空中升起的一轮皎皎明月,华光流潋。   “嗯?”云懿霆视力胜于常人,纵然暗夜无光,也分明看出若胭从沉睡中醒来,表情一点点绚烂的变化,心念大动。   若胭动了动身体,似一尾灵活的小鱼儿往上爬,攀上他的脖子,用脸颊慢慢磨蹭他的下巴,温柔而微微粗糙的触觉像奇怪的触手拨弄心弦,微痒、微甜,微微醉人,她忍不住就低低的笑起来,轻轻的笑声在黑暗中梦幻似的响起,像山谷里开出一串暗香流动的风铃花,美不可言。   云懿霆目光瞬间深沉,气息微重,缓缓将她抱上来,在黑夜中,四目对视。   许是因为天黑,若胭也不觉得太难为情,大着胆子,笑容盈盈的俯视他,似乎要借着这个黑暗的机会仔仔细细的看一看这个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他似乎也感觉到她的心思,没有动作,静静的回望着她,只是那嘴唇的弧线越来越迷人,眼底有什么火种被点燃,很快,两簇火苗越燃越旺,恣意燎原。   若胭突然有些发热,像是对方那熊熊烈火烧到了自己身上,热得有些难以忍受,然后,极慢、极慢的俯下身,将玲珑有致的身体贴上去,小巧嫣红的唇带着几许羞怯、几许兴奋,轻软的落下。   一簇烟花不知是从云懿霆的胸口还是若胭的胸口直冲上天,砰的炸开,霎时间,漫天的光焰,闪亮整个世界。   “三爷,我喜欢你。”   她光洁如玉的手臂抱着他脖子,一路细吻,轻轻的贴到他耳边,火热而颤栗的表白。   刹那间,天翻地覆,两人倒转,云懿霆轻笑,“若胭,你想喝酒么?”   若胭顿时一窒,似乎想起什么令人尴尬的往事,将头扭到一边,片刻,鼓起勇气,低声道,“我不用喝酒。”十指细软,柔腻无骨,顺着他的脖子到锁骨、胸口、小腹,轻轻的、缓缓的一路而下……   云懿霆身体一颤,一股热流从腹中窜起,霎时激出满腔奔腾不息的热血,滚滚倾覆天地,沉醉一声低笑,将自己与心爱的女子一起带进无止无尽的缱绻缠绵之境。   水乳交融的疯狂,颠鸾倒凤,不知岁月几何。   若胭觉得自己的身体与意识已经不受控制,恨不得自己连骨带肉都化为一江春水,融入他的身体,在迷离幽暗的夜色中,像一尾柔滑玲珑的鱼儿将他紧紧纠缠,热切忘情的索取与享受,在他火热低沉的气息中发出难以抑制的低吟轻喘和撩人狂乱的迷醉呢喃,在漫漫长夜中一次又一次的燃烧、爆炸,最终在一次极度兴奋的巅峰,精疲力尽的坠落梦境,身边的那双眼睛却闪耀的像盯着新奇美食的野兽,永远喂不饱。   新的一天来临,而若胭睁开眼睛时,这一天已然过了大半。   慢慢将散落的思绪拾起,若胭哀嚎一声,重重的拍了下自己的头,“真是把上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幸好此刻枕边无人,显然他已起身了,要不然,一醒来就看到他,真是无地自容了。   小声的唤了初夏进来,也不敢问云懿霆去了哪里,忍着快要散架的酸痛,抓紧时间沐浴洗漱,穿戴整齐,这才端正了面容,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问,“三爷呢?”   初夏抬眼看她一眼,目中像是有些亮闪闪的神色,答道,“中午时,三爷好像是去军营里了。”   又是军营,是侯爷叫他去的吧。   若胭心念一动,就忘了害羞,这半个月里,侯爷已经叫云懿霆去军营好几次了,该不会有意让云懿霆从军吧?想到从军,忽而有些心慌,想起上半年那次震动全国的征战,虽然最后是赢了,但是其中的曲折与惊险,旁人不知,若胭却深有体会,至今心有余悸。   没有嫁给云懿霆以前,自己也深以为,男儿当自强,文则挥毫意气、指点江山,武则金戈铁马、纵横沙场,显然云家大老爷和侯爷,这兄弟二人都是其中翘楚,举国为傲,自己嫁的丈夫要是也能这样,不愧一代伟丈夫,然而,当自己真的嫁人,才幡然明白,崇拜、敬仰、钦佩……这些词都是对外人使用的,至于自己心尖上的那一个人,其实只要一个词:平安。   平安最好。   如果云懿霆真的从侯爷手中接过那只□□,从此后纵马边疆、在刀光箭雨、生死胜负之间辗转,自己这一生是否就和和祥郡主一样,提心吊胆、日复一日的等候、老去?   “三奶奶。”   初夏看她出身,轻唤。   “嗯?什么事?”   初夏笑,“大喜事呢,皇上今日临朝,重赏群臣,侯爷已经不是侯爷了。”   “不是侯爷了?”若胭觉得自己是又饿又累,脑子也反应慢了,怔了怔,才惊道,“你说,成什么了?”   初夏满脸都是喜气,道,“皇上说侯爷一声戎马,为国平定西蛮、北蛮,征战四方,功盖朝野,已经封一品公爵,仍称忠武,世袭罔替,圣旨下来时,三奶奶还在睡着呢,三爷说不必叫醒。”   已经是忠武公了么。   新君登基,广开言路,大赏功臣,这似乎成了历史惯例,也没有多少惊奇的,何况当今新天子与云家之间还有着特殊的关系,除了朝堂上相对的君臣,还有云懿霆这条不为人知的隐线。   大老爷官至二品,领文臣之首,辅佐先帝多年,兢兢业业,未有差池,且不论这称职之能,只说私情,大夫人出身罗家,与皇后乃是嫡亲的姑侄骨肉,早在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时,就稳妥周全的站在他这边,拥护至今,论功行赏,该排第一。   其次忠武侯,其人数十年来就是社稷军国支柱,烈马银枪,叱咤风云,一生南征北战不知其数,国家但有需要,无需多言,一声令下,即领兵纵马而往,令在位者心安无虞,先帝曾笑言,“有忠武侯在一日,朕江山稳固”,边疆邻国,亦闻其名而丧胆也,可见其英勇无敌。   朝野上下,对其无不信服,究其缘由,除了这无人匹敌的赫赫战功,更重要的是他的“忠”,天下无人不知,忠武侯从不涉党争,只尽忠皇帝一人,身处高位,家中又几处裙带牵绊,如长兄与罗家联姻,自己的原配发妻更是周公爱女,这般经纬交错,却仍是左右不移,立身方正,实为难得,世人常慨叹,这“忠武”二字,似天生为他而言。   只是,这位天下广博美誉的良将国柱,真的是一生不偏不倚,从未倾倒向任何一位皇子么?   当今皇上微微一笑,叩指不语。   忠武侯以前忠于谁,已不重要,自己心里有数即可,往后自然是忠于自己了。   何况,还有一个云懿霆。   想到云懿霆,皇上也有些头疼,可以说,自己今天能坐在这把龙椅上俯视苍生,与他多少年隐忍付出是分不开的,凭着自幼陪伴长大的交情,以及年幼时的几次援助,他一诺千金,果真不顾一切助他自己步步高升,终于站在最高点。   除了那个女子,他毫不犹豫的护在身后,其他的,的确没有保留。   可自己却无法光明正大的奖赏他什么,就如同他从没有把他的付出对世人言明,甚至,差点被表象卷入赵乾一案。   除了登基那天,他说“把二十年前我父亲从西疆带回来的那只玉笛给我”,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要。   他要玉笛做什么?   皇帝从不觉得他是因为贪慕白玉无瑕,也不认为一向擅琴的他突发奇想要学吹笛。   直到几天前,他突然进宫提出一个令自己惊愕的要求,也回答了自己近一个月的疑惑,“若胭擅笛”。   原来如此。   若胭……   那个宁愿死也不肯委身于自己的女子,最终还是从自己手里逃走,就像初次见她,她失足从楼梯滑下,宛如惊落的蝶,惶恐的敛了双翅,停在自己掌心,然而,不过转眼,又展翅飞远,只是,她不知道,那一刹那,已成永恒。   她终于还是属于云懿霆,就像那一声“云三爷救我”之后,惊惧堪怜的躲在他身后,是否,所有的女子都会爱上救她的英雄?所以她才会毫不在意他狼籍的名声,心甘情愿、满心欢喜的把自己交给他?此一生,她都可以安心甜蜜的躲在他身后了。   好吧,很好。   自己早就放手了,如同那枚白玉镂雕珮,早就丢弃了,她也许她是对的,她想要的生活,自己的确给不了。   当时自己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生活,如今,明白了,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不相负。   这些,云懿霆做到了,而自己,永远也做不到。   好吧,很好。   只要她欢喜,就好。   就当做,把她送给他,做为报答。   还有,这么多赏赐,比其他云家女眷明显多得多的名贵珠宝,每一件都是国库中的珍奇,都是自己亲自挑拣。   她或许不会明白,但是云懿霆会明白。    ☆、跟班   若胭的确不明白,此刻,她正看着那满桌子的赏赐发愣,暗暗感慨,天子之赏果真大方,云家气势当是如日中天了吧。   初夏笑道,“三爷拿回来时,奴婢也吓了一大跳,也不知皇上究竟赏了府里多少宝贝,怎么分到瑾之的就有这么多,啧啧,要不怎么说,富贵不过帝王家呢。”   “不错,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天下财富,也尽归国库,自然是帝王家最富贵了。”   若胭淡淡笑了笑,慢慢扫一圈金玉奇珍,论材质,东珠、翡翠、白玉、琉璃、玛瑙等无所不有,流光溢彩,璀璨夺目,映得满堂辉煌,论样式与用途,凡女子一生能用得着的首饰、把件、居家装饰、日用器具,当真是面面俱到,大到一株两尺多高的珊瑚树,美得令人叹为观止,小到一只祖母绿的戒指,通体碧绿,镂雕着龙凤呈祥的花纹,栩栩如生,阳光下看去,哪里是一只戒指,分明就是一条明绿玉龙飞跃出东海龙宫,张牙舞爪,威式天成,与一只展翅翱翔、风仪万端的青凤首尾相连,相对相戏,相敬相爱,一枚小小的戒指,雕琢精细到发丝分毫,巧夺天工四个字,该是如此。   若胭突然想起宸太妃送给自己的寿礼,一只玉镯,那是先帝送给她的宝贝,宸太妃珍爱不已,可见也是个稀罕之物,比起眼前这些东西,却算不得顶尖了。   这样多的好东西,就算是宫中,也十分难得吧,都是为了感谢云懿霆数年如一日的忠心相护与舍命相助?   若胭皱了皱眉,没有再看,吩咐初夏,“都盖起来,等三爷回来再处置吧。”   初夏道,“三爷说了,瑾之一切事务都由三奶奶做主,这些东西,都是皇上单独赐下来的,都按三奶奶的意思办。”说这话时,笑容古怪,挤眉弄眼,分明有戏笑之意。   单独赐下来的?果然如自己所猜,都是给云懿霆的吧?若胭瞪她一眼,就让她都收进库里去,初夏嘻嘻一笑,应诺。   若胭看她心情不错,又想起昨天哓萱回禀的事情,心念微动,笑道,“你莫急着收拾,先进来,我有话问你。”   初夏也未有疑惑,应了,随后进屋去,只见若胭已坐在窗前,笑吟吟的看过来。   “初夏,你昨天出门都去了哪里?”若胭说话,大多都是这般开门见山,少有迂回。   初夏心中略滞,不解若胭何意,两人主仆一年半,若胭对她信任如手足,从未过问她的行踪,今儿却是怪了,一开口就问出这话来,莫非听到了什么风声?看她这满脸的笑,毫无怒意,分明只做趣言。   “奴婢因前几日与和盛宝莊的陈掌柜约好日期去看首饰,故而离了府就直奔和盛宝莊,为迎春挑选了两套头面,还有上次差的哓萱一对珊瑚耳环,也一并取了回来;离了和盛宝莊奴婢就去旁边的妆面铺子买了些梳子、篦子之类的小物件,迎春说那家东西好,特意交代的,然后又去南头的胭脂铺,选了几样胭脂、胰子、粉,回来都直接交给迎春了,三奶奶……”   若胭“哧”的一声笑,“你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不觉得累么?也不知道先送回来,一样样的置办,难不成我还限定你时间了?”   初夏面色瞬间僵住,直愣愣的瞪着若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一张脸微微抖动,十分古怪。   若胭就稳端着表情欣赏她奇异的神色,等她下一步的脸红耳赤,不想等来的却是她一声漠然的冷笑,“也不是奴婢一人拿的,三爷手下有人闲得难受,街头偶遇就随手帮着拿了。”   “哟,谁这么好心?怜惜我的初夏,我可要好好谢谢他。”   初夏瞟她一眼,打量她神色没有戏弄,就撇了撇嘴,答道,“霍岩。”   “哦,是他呀——”若胭假装恍然,随即一脸严肃认真的称赞,“这小伙子不错呀!助人为乐!好品质!我正想着你一人操办迎春的嫁妆太累,既然他闲来无事,索性就让他以后跟着你,协助你一起操办吧,反正,你们俩多学着些也好,这些事以后也用得上。”   初夏一听就急了,“三奶奶,您说什么呢?奴婢怎么就用得上这些……”   若胭一瞪眼,不等她说完,立即打住,“我又没说你!你自己不肯嫁人,就是遇上再好的男人又如何?人家死心塌地对你也好,变着法子亲近你也罢,你总不在意,宁愿白白错过,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我总不能绑了你嫁人,但是人家霍岩是个难得专情又厚实的小伙子,模样、人品样样好,年纪正当风华,踏实肯干活,又会功夫,保护媳妇那是没说的,这样的男人可是少见,不知多少好姑娘排着队想嫁呢,难道他不该学习学习这些婚假之事?”   初夏哑口无言,抖了抖嘴唇,脸色阴晴不定,须臾,冷漠的道,“三奶奶说的是,他既然要为娶妻做准备,就该去找丁铭,跟着奴婢做什么?”   “要说你这丫头糊涂呢!”若胭斜她一眼故意冷笑,“他和丁铭多年兄弟,他哪一点也不比丁铭差,唯有太过憨实,红鸾星动太晚,以至于丁铭大婚将近,他却依旧孑然一身,如今丁铭又要忙着成亲,他怎么好去打扰?因你手头正操持着这事,他又曾救过你,想来有几分相熟,说起话来也随意些,你怎么反而不愿意呢?”   “他何时救我?”初夏一听就惊起,拧眉苦思,恍然问,“莫不是那夜蒙面人夜袭之时?奴婢隐约记得被那贼子推了一把,不知撞到哪里,痛得昏了过去,次日醒来,背上和额头隐隐作痛,倒不甚严重,听哓萱说是丁铭和霍岩及时赶到,救了三奶奶和奴婢等人,这么说来,倒也的确算是他救过奴婢了。”   若胭听罢,气极反笑,指着额头戳一下,叹口气,笑道,“哪里只是这些,为了不引起恐慌,我特地吩咐哓萱对当夜所有事情含糊其词,不过霍岩救你之时,她正在为晓蓉包扎伤口,未注意到你呢,你告诉你,你当时撞到桌子昏过去,是霍岩扶住,又帮你伤口敷药,你昏迷不醒,身软如泥,也是霍岩一直在旁边扶持你,你说,算不算救你?”   “他……帮我伤口敷药?”   初夏结结巴巴的问,脸色时青时白,满脑子都是自己后背的擦伤痕迹和霍岩羞腩的笑脸,霎时脸色更难看了。   “他……我的后背?三奶奶,您怎么让他看我……”   初夏气急,差点跳起来,朝若胭恼道,话没说完,尴尬的难以启齿,愤愤然闭嘴,满脸通红。   若胭错鄂,转瞬明白过来,噗哧而笑,“你想什么呢?我哪里会让一个男子看你后背,不过是给你额头红肿处抹了抹药。”   得知自己误会,初夏越发的无地自容,原本通红的脸颊更是殷红直欲滴血,咬紧了唇,把头使劲低到胸口,良久,略缓了缓神色,又抬起头,轻轻哼了一声,道,“那就让他跟着吧。”扭头就走,并无他话。   若胭暗暗做了个“哦耶”的手势,心说,小伙子,接下来就看你个人造化了,我已经把她送到你面前,你要是笨嘴笨舌、或是三心二意把她气走,我可就再爱莫能助了。   暗自笑了笑,若胭又把她叫了来,让她去前面看看和祥郡主在不在,先前内侍带着浩浩荡荡的人进府来宣旨、送赏赐,按照惯例,只有男丁和有诰命在身的妇人才能露面接旨,因此若胭安然睡觉,直到内侍大队人马再次浩浩荡荡的离去,赏赐分发完毕,也没有醒来,这时候,总该过去请个安了吧。   谁知哓萱门也不出,直接摇头,“三奶奶还是等等再去吧,大厅里那么多东西分下来,三爷一双手也拿不完,侯爷让前院几个小丫头一起送来的,奴婢听她们说,二夫人和大夫人正准备进宫呢,估摸着,这会儿还没回府。”   领旨受赐后进宫谢恩,本是惯例,以往俱是如此,只是若胭以为,这一次有些不同,宫中国丧刚除,皇上大赏群臣,前朝后宫一番新象,今天必是忙得不亦乐乎,未必有功夫接见外臣命妇,若胭以为大夫人和二夫人会考虑到这一点,等明日再进宫,没想到,一如既往。   略略一怔后,恍然而笑,这样,也很好,既不显倨傲,遵守规则如旧,亦可试探皇家态度,百忙之中方见端倪。   “三奶奶,大奶奶来了。”晓莲的声音突然响起。   若胭愕然惊住,与初夏交换个眼色,各自掩不住惊疑。   她来做什么?   自己嫁来一年,妯娌之间很少登门,何氏来过两次,俱无好意,就是偶然派遣丫头前来,也每每藏有险恶用心,是以,若胭乃至整个瑾之上下都对霁景轩的人生出抵触和厌恶,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从周老爷子过世时,她诬陷若胭见死不救之后,至今快一个月了,倒是安安静静,肚子也不痛了,饭也吃得香了,连面也不露了。   难得一段好时光!   今天,又要唱得哪一出?   若胭飞快的在心头转了七八个弯,最终叹想,人已到了门口,拒之门外不许进门是说不过去的,总要请进门来再说,只是她已有四个月身孕,可别在我这里出了什么事,我就难脱责任了。   “初夏,你去……”招近来初夏,低低的叮嘱一番。   初夏一怔,撒腿就跑了。   “晓莲,请大奶奶进来。”   若胭整了整衣饰,出门迎接,早见七八个丫头拥簇、搀扶着何氏拐过影壁步入庭院,那浩大阵势,实在令人乍舌,何氏挺着腰,腰腹已经略显凸起,微微后仰,平伸双臂,气势骄傲的让左右的丫头们托着,一步三摇的缓缓走来。   “大嫂身子益发重了,有什么事,打发丫头们过来说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过来?我这里地砖不平、台阶太高,要是累着、磕着大嫂,这责任我可负不起。”   丑话说在前头,响亮、明白,让大家都听仔细了。   若胭说完,也不去扶,反而灵巧的往旁边一闪,让出一条宽阔平整的台阶来,扬声又道,“你们几个丫头,可千万要扶紧了大奶奶,大奶奶要是有个闪失,你们一个个的小命都难保,我看你们都面生得很,哦,都是上个月新来的吧,怪不得呢,我可要提醒你们几句,你们只想一想,你们是怎么才有福气进这侯府,到大奶奶身边来得?难道大奶奶这些年里,就没个人使唤不成?岂有此理!大奶奶身边何尝缺过人?自然是先前的那些人,一波一波的都不长心眼,伺候不好大奶奶,时不时的让大奶奶身子不适,那还了得?因此都打发了出去,你们几人既然有这福气担了这差事,就要提起十二分的心,切莫让大奶奶再出本点意外,要不然,总还有后来的人等着要挤进侯府大门呢。”   跟随何氏来的丫头们冷不防听她语气清冷、似笑非笑的一番警告之言,都吓得一个激灵,齐声应一句“是”,死死的把何氏夹住,说是搀扶,差点没抬起来。   何氏浑身使不上劲,气得咬牙切齿,却又说不出反对的话,只好皮笑肉不笑的挤出一句,“三弟妹忒小心了,我哪里就哪样弱不禁风?”说罢,又做势对旁边的丫头笑骂,“小蹄子,平时我说的话都当耳边风,总不当真,怎么三奶奶一句话就把你们镇住了?还当了圣旨不成?既这么听话,索性都留在这里,做三奶奶的丫头罢,我也不敢再要你们了。”   这话又把丫头们唬住,不知如何才好。   若胭立即笑道,“大嫂吓她们作甚?她们听我的话,不也是为了保护大嫂吗?大嫂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再换丫头,母亲那边怕是不太好说,再说,就算换上几十个来,少不得还要重新教习规矩,多少时日也耽误过去了,就算买了来,又保证比她们这几个强了?”   何氏刚才那些话,说起来不过是自我解围的玩笑话,也是为了小小的提醒一下丫头们谁才是她们的正经主子,哪里是当真要换丫头?若胭却像是完全误解她的意思,一本正经的讲述不能换丫头的原因,侃侃而谈,有理有据,硬是将她的“假意”变成了“真心”,这下子,何氏和丫头们心中各自转了多少心思,说不尽的猜忌和惊怒。    ☆、应对   “大嫂请进。”   见火候差不多了,若胭温言而笑,将眼前风云一扫而过,视而不见。   何氏切齿,而无言,被丫头们越发使劲的架进了门。   瑾之的客厅布置简洁、端严,正前墙上居中挂的是一副山河图,浓墨无彩,酣畅大气,两侧对联是云懿霆自己写的秦隶体,古朴凝重中隐约可见飘逸自如,与山河图正堪匹配,相得意彰,厅中所有家具都是清一色的红木,厚重、肃谨、雅致、喜庆,一桌,一椅,一几,一案,无多余装饰摆件,一眼望去,清清楚楚,简简单单,却令人心旷神怡、心怀谨意。   此时,桌上堆满了银盘,都盖着红绸,虽看不见红绸下是什么,可见那些红绸高低错落、参差不齐,也可隐约猜出一二了。   何氏一进门,目光就直勾勾的盯着那一桌子不放,笑问,“三弟妹,桌上都放的什么?莫不是上午皇上赏赐下来的?”   若胭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不妙,暗暗后悔没有早点收起来,只好笑着应是。   “呵呵,那我倒是来得巧了,让我瞧瞧,母亲分了什么好东西给你?”何氏笑呵呵的,尽力掩饰眼中的好奇和渴望,不等若胭应许,突然甩开左右,脸上带着复杂的笑容,伸手将其中一只托盘上的红绸掀起,假装漫不经心的移目去看,只一眼,就怔怔的再挪不开眼去。   鸽子蛋大小的东珠,润白无瑕、莹光流转;一串猩红圆润的玛瑙佛串,端凝华贵;一整套的白玉茶具,用细如发丝的金丝,嵌出百蝶戏牡丹的花样,丝丝缕缕皆是精湛无媲,堪为传世之宝;还有那碧玉对镯、翡翠项链、如意……当真是闪瞎了她的双眼。   仅仅这一盘,就有这么多,那么这满桌子的红绸下覆盖着的,该有多少无价之宝?   何氏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珠宝首饰,眼中是越来越炙热的贪婪与妒忌,凭什么她可以得到这么多?同样都是云家的儿媳,自己得到的还不足她的一成。   母亲!父亲!何其偏心!   若不是一个丫头眼尖,在门口看到云懿霆带着数人手端礼盘从前院而来,径直进了瑾之,自己听了还不肯信,此刻亲眼所见,才觉得心里刀绞似的痛,不甘、疑惑、愤怒……潮水一般吞噬了理智。   一把将红绸粗鲁的盖上,双手扶着桌子边缘,何氏宽大的衣裙也掩不住身体激动的颤栗。   若胭从旁冷眼静观,看她这失态样子,暗呼不好,忙大喊丫头们将她扶住,自己又退开一步,躲到丫头们后面,这才笑道,“大嫂,你莫不是站得累了?不如坐下来休息休息?六小姐刚才还说要过来我这里,怎么还没来,想必快到了吧?”   何氏一愣,微微收回些心神,冷冷一笑,道,“原来六小姐要过来……”   若胭直视她,也是淡淡笑道,“是啊,但凡我和大嫂在一起时,身边可不能只有瑾之的人,总还需要个第三方证人才好,要不然,且不说三嫂哭诉出什么莫须有的事情来,就是丫头们传话不明不白的,我也担不起责任了。”   这话十分明白,指的就是周老爷子过世时,何氏设计让丫头传话,随后向和祥郡主告状污蔑若胭一事,何氏一手谋划此事,怎么听不出来,当即变了脸色,气息也有些粗重,片刻之后,又故作笑脸,“三弟妹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我妯娌之间就不能见面说话了?”   “能,当然能,不过,还是小心一些好,免得冤死。”若胭笑容满面,恍惚阳光和煦,细看却是寒意凛凛。   何氏心口又是一滞,看着若胭暗暗喘了口气,强颜笑道,“三弟妹心思太重了……”   “嗬。”若胭清清凉凉的笑一声,隔着几重丫头,远远的望着她,慢悠悠的道,“让三嫂见笑了,我本厌恶步步为营,只愿与世无争,奈何频频掉入陷阱,有口莫辩,到如今,也只好小心些了,说起来,这不都是拜大嫂所赐吗?”   “你!”何氏惊怒,却无言以对,唯有怒目相向。   若胭呵呵一笑,漫不经心的往门口看一眼,悠悠又道,“晓莲,到门口看看,六小姐该来了。”   一句话将何氏蓄势待发的怒火压住,她再次看了又看桌上红得向火焰一样的红绸,冷笑,“六小姐来了又如何?这府里谁不知道六小姐与三弟最是亲近,连带着对你这个三嫂也偏爱关照,我若真是在瑾之有个什么不妥,她也可以作为证人么?”说着话儿,左手慢慢从桌子沿上松开,有意无意的摸上自己的肚子。   若胭目光一闪,没有作声,紧紧的盯住她。   何氏嘴角缓缓上翘,眼角一挑。   “三奶奶,祝嬷嬷来了。”门外,突然响起晓莲的大声禀报。   何氏已伏在肚子上的左手一顿,没有再动,倏的瞪着若胭,眼中尽是惊疑。   若胭耸耸肩,畅快的笑起来。   祝嬷嬷匆匆走进来,正看到何氏站在桌前,一脸未消尽的狰狞,左右团团围着丫头,倒把若胭挤在墙角,惊愕的上前见礼,道,“大奶奶,三奶奶。”   若胭恭恭敬敬的行礼,“祝嬷嬷来了。”   祝嬷嬷将眼在两人面上来回的打量,客客气气的道,“三奶奶,老奴有些小事正要去霁景轩见大奶奶,听说大奶奶来了这边,就过来了。”接着笑看何氏,询问,“老奴这是要打扰大奶奶和三奶奶说体己话了,大奶奶,老奴想比一比上次二夫人送来的小衣服尺寸,再多做几件,刚去的霁景轩,可是那几个小丫头都不知大奶奶收到哪里,怕还是要请大奶奶回去一趟才好,不知道大奶奶现在可得了空?”   这番话倒是说的有模有样,无可挑剔,只是稍有些脑子的人就能听出不对劲,既是二夫人送给何氏孩子的小衣服,祝嬷嬷岂会没有尺寸,还需要重新到霁景轩丈量?再者说,祝嬷嬷一世为仆,见过多少世面,要为小孩儿做衣裳,还需要比着量尺寸吗?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裁剪恰当吧。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哄何氏回去罢了。   “祝嬷嬷来得正是时候,大嫂正说要走呢,这不,丫头们都忙着搀扶,如今大嫂身子一日重于一日,行动不便,须臾大意不得,不但丫头们服侍左右不敢分心,就是我等,也是小心翼翼,唯恐冲撞,大嫂突然想我,来我这里说话,我是受宠若惊,既欢喜,又紧张,就怕大嫂在这里有什么不适,这下子,有祝嬷嬷来了,我才大松一口气呢。”   祝嬷嬷讪讪的笑了笑。   何氏咬紧了牙,这会子僵硬的挤出个笑容,蹦出一句“三弟妹好心思,走吧。”扶着丫头们,在祝嬷嬷阴晴不定的目光中,气冲冲的出门去了,祝嬷嬷暗叹一声,向若胭点点头,也匆匆跟去。   若胭不动声色的望着一窝子人呼啦出去,院子里顿时空阔舒适,轻吁一口气,晓莲从影壁后探出个头来,轻轻点了下,接着初夏轻快激动的跑进来,“扑哧”一声笑,“三奶奶,计成了,阿弥陀佛。”   “你是怎么说的?”若胭笑着看她。   初夏笑道,“奴婢先找到彤荷,再拉着彤荷一起去见祝嬷嬷,就说大奶奶突然捂着肚子跑到瑾之来了,恰好晓蓉不在,要是大奶奶是想让上次一样让晓蓉看病,怕是不行,还是请祝嬷嬷快些请医,祝嬷嬷先是推脱,说大奶奶既然能走来瑾之,就必定身体无恙,奴婢就说,这会子侯爷和二夫人都不在府上,奴婢也只能请示嬷嬷的主意,嬷嬷既然认定大奶奶无恙,不去也罢,总之奴婢已经禀报了,彤荷也在旁边看着,祝嬷嬷这才道,请医且不急,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这就随了奴婢过来。”   若胭听罢,冷冷笑道,“好个祝嬷嬷,要不是你机灵,把彤荷也拉过去,又是一番话激她,她必定是不肯过来,坐等事情闹大。”   “这与她有什么好处?”   若胭沉着脸往里走,“二夫人的好处就是她的好处。”   初夏一路跟进来,沏了杯茶递过去,问,“大奶奶刚才都说了什么?她这般突然跑来是做什么?”   做什么?若胭心忖,一开始自己也纳闷,她无缘无故的过来一趟是做什么,后来见她那失态的模样就明白了,她必是听说了自己得了不少值钱东西,特意过来确认的,只是,听她那口气,是有些误会,以为这些东西是和祥郡主和侯爷凭自己爱憎分配的,却不知,这是皇上赏赐下来时已经把瑾之这一份单独标明了。   暮霭沉沉时,方见云懿霆回来,若胭欣喜至极,冲过去就扑进他宽厚坚实的怀抱,激动的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三爷,你怎么还不回来,我等你一天,快急疯了。”   云懿霆将她揉在心口,千万般的柔情和满足涨满胸膛,此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这样的时候,每次自己走进家门,就会迎来她满满一怀的拥抱,把她全部的爱恋和牵挂都交给自己,连同那几句娇嗔急切的话语,都那么荡人心旌。   “陪父亲去了军营,让你久等了。”云懿霆低头亲她,径直将她抱了进去。   两人素来举止亲昵,丫头们早已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的自觉避开。   “三爷,父亲为什么要你去军营,你无军职,为什么……”若胭攀着他,急切的问,这个问题困扰她已有好些时日,从未有今日这样急于知道答案过。   云懿霆微微笑道,“父亲不过是见我闲来无事,就带我出去看看,并无他意,我看父亲最近因先帝驾崩与外祖父过世之事,悲伤过度,心力难持,便多陪着些。”   这个理由倒是合情,若胭虽然仍有些许疑惑,但对云懿霆素来信任,点点头,不再多想,反而宽慰道,“你说的是,我也瞧着父亲近来精神不济,你多陪着些也好,要是于大夫得闲,最好还是请来府上,为父亲详加诊断,开个安神益气的方子。”   “不错,还是你想得周到。”云懿霆大赞,欢喜的亲了又亲。    ☆、八卦   一桩心事落定,另一桩又提起来,若胭挣开些,一边为他更衣,一边说起皇上的赏赐,满脸的不悦和担忧,“三爷,皇上即便有心谢你,大可遣人单独送到瑾之,何必与一家子的东西一起送来,众目睽睽之下,多少人心猜忌,却让大家如何看你?”   云懿霆眸光微微一凝,默看她片刻,笑问,“你要说何人看我?”   若胭已熟练的解下他的腰带,将那枚熟悉的腰扣在手心捏了捏,轻轻放在桌上,抬眼朝他嗔道,“所谓知子莫若父,当初你与皇上私下的交情,依我猜,父亲多少是知道的,也是支持的,只是为顾全大局考虑,或者说为留有余地,他也不能明示,如今,一切如你所愿,也如父亲所料,皇上成为天下之主,父亲自然是为你高兴的,母亲么,论骨血亲情,大约更希望四弟受到皇上偏爱,不过母亲凡事以父亲为尊,更知四弟年幼,尚无可倚仗之能,你能得此殊荣,她身为嫡母,也是欢喜的。”   一口气说这一大段话,若胭略顿,悄悄的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专注静听,毫无不悦颜色,反而唇角微勾,似有赞许笑意,也就安下心,继续往下说,“倒是兄弟之间,还需慎重,大哥为长,为众弟妹之首,素称楷模,又入仕多年,为君分忧,殚精竭虑,朝中多有赞扬,以世人看来,皇上若是重赏,当是大哥才是,谁想你却意外居他之上,岂不惹人多心?”   若胭在云懿霆面前,或撒娇打闹,或缱绻蜜意,或梨花带雨,或冷傲自持,所说所为大都只围着两人转,偶有涉及朝廷风云或是侯爷状况,也是点到为止,对于云家内部的微妙人员关系,向来都是乖觉的避而不谈,既是自身修养、不议长短,也不愿让云懿霆误会自己有挑拨的嫌疑,似今天这样把云懿钧提出来比较,实乃前所未有,不仅仅是因为何氏今天表现出来的昭昭贪欲,也是因为想起云懿钧日渐疏离冰冷的态度,尤其那含怒含恨的目光,不由得让自己不安。   说完话,若胭不自觉的停下手中的动作,紧攥着他的衣裳,微垂眼眸,忐忑的盯着他的喉结发呆。   他不会认为自己在说云懿钧的坏话吧?毕竟,他对这位大哥一向敬重。   有那么一瞬,若胭有些后悔自己出言不择,冒失的谈论他们兄弟情分,可是下一瞬,若胭又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清楚,应该把自己这些日子所有的困惑和担心、以及云懿钧和何氏夫妻俩的所为都详细细致的说一遍,那么,他大概就能明白自己真正的话中之意了。   柔和的烛光充盈整个屋子,映衬着大红的家具,光线温暖明快,与屋外清凉萧索的秋夜形成鲜明对比。   若胭却觉得这烛光有些刺眼了,不如都熄灭,黑漆漆的谁也看不看谁,免去注视的尴尬。   “今日之事本是我自……”云懿霆缓缓开口,意外的是,声音里完全没有生气的感觉,甚至有些满溢的喜悦和宠溺,只是话到一半就打住了,很快转过另一句话,“你说的很对,以后我会注意。”   这……这是什么意思?   没生气?从善如流?   若胭愕然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满都是未敢置信却又惊喜交加的表情,正要说话,猛地又觉得他刚才的话很奇怪,前半句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后半句“我会注意”又是什么意思?这是皇上的赏赐,他能注意什么?刚要追问,却见他深情一笑,柔声道,“若胭,我昨夜一夜未眠,今天又陪父亲一天,正饿着呢。”   “啊?”若胭一怔,迅速反应过来,想起两人疯狂的缠绵,霎时面红耳赤,飞快的背过身喊晓蓉布置晚膳,才又期期艾艾折回身来,羞涩的帮他穿上衣裳,埋怨道,“军营饭菜是不如府里,那你也不能饿着啊,好歹填饱肚子,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公子爷!万幸你没有从军,否则军行野外,风餐露宿,就是父亲那样的将军统帅也只能与士兵同甘共苦,你还要饿着等肉糜么?”   七七八八的絮叨一番,已听头顶传来忍俊不禁的轻笑,若胭瞪眼去看,只见云懿霆一副啼笑皆非的面容,眼睛里是宠得滴出水来的温柔,分明是笑她误会了他,却不做解释,反而听之任之,任由她老太婆似的唠唠叨叨,十分享受。   次日里,云府热闹非常,因昨日圣旨临门,忠武侯晋升为一品忠武公,这侯府也就从此改名为公府,侯爷就成了国公爷,富贵更胜从前,皇上在朝堂上就说要拨银扩建公府,但是新晋级的国公爷谢绝了皇上的恩赐,继续奉行低调路线,连宴请也一并回绝了,除了荣辱不惊、谨慎行事之外,国公爷此举也是表达对先帝与周老爷子的追忆与哀思。   只是,国公爷虽然不愿张扬,自有无数的人不请自来、踩断门槛,这日里,自天刚亮起,府门口就见车马辘辘、襟袖蔽云,道贺之人接踵摩肩,纷纷来往,登门之客总不能拒见,国公爷无奈只好接待,前厅里喧成一片,更有人携带家眷而来,少不得和祥郡主与大夫人应酬,一时间,比起数月前国公爷得胜还朝的宴请不相上下。   这般场合,云懿霆也脱不开身,以前浪荡闲散心性,尚且周旋应付,现下与国公爷益加亲近,更不能缺席,是以一早就陪在国公爷身边了,且不说前院一片贺喜恭维,后院也是苍首红颜,各领风骚,只是何氏有孕、若胭戴孝、云归雁待嫁,皆不便露面,又有云归瑶出嫁、云归暮隐遁,到今天,除了大夫人和和祥郡主两人两位长辈坐镇,晚辈中就只有回娘家帮忙的云归宇带着小妹妹云归雪相陪了。   好在云归宇性情明朗,光风霁月,不论应对何人,皆是妙语连珠,令人欣然享受,她一人撑场便抵得过数人,照样将一众女眷照应的妥帖,倒是云归雪,她小小年纪怎么坐得住?本就骄纵傲慢,绝不肯陪着些一本正经的夫人太太枯坐,没多久就浑身难受,和祥郡主本来是想让她熟悉这种女眷聚会,并不需她刻意相陪,何况有云归暮在此足矣,眼角余光见她难受模样,就使个眼色,许她悄然退出了。   女眷们谈话,内容无关几样,胭脂首饰、子女学业、内宅八卦,间或掺和几句朝中要闻,为自家男人传递讯息,但是话题最多、最吸引人的还是非内宅八卦莫属。   这会子,大家说过一番京州时新的面妆与绣鞋花样后,不知是谁,就提到了联姻,婚姻如丝,将举国上下从朝至野的各阶层织成一张大网,任谁也离不开这张大网,此时坐在厅中的这些光鲜流彩的女人们,哪一个不是其中一根丝线?   说到这个,个个眼神复杂,百味俱全,其中一位年纪稍长些的妇人向大夫人和和祥郡主笑道,“要说这男婚女嫁的喜事,现如今谁能盖过你们云家的风头去?就大夫人和二夫人当年的盛事,为京州朝野乐道数十年,可为世人伉俪情深的标尺了。”又一指坐在下首的云归宇,抿嘴一笑,“再说大姑奶奶与罗大爷,可谓珠联璧合、天造地设,谁不称好?”   大夫人和和祥郡主相视一笑,默默不语,云归宇哈哈一笑,眸光流转,“姜夫人,您老可莫拿我小辈打趣,您既提及我,可莫怪我嘴里没个尊卑上下,少不得也要和各位夫人、太太们一起论道论道,这京州谁不知姜大人在朝中只听皇上的、回到府上便只听夫人您的?我这点道行跟您比起来,可就远远比不得喽。”   言毕,一屋子人都笑得前仰后合,那姜夫人哭笑不得,指着她嗔骂,“好你个妮子,真是拿我来开涮了。”   一阵笑后,又有人道,“你们俩谁也谁涮谁,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罢了罢了,再说你们家四小姐两个月前不是嫁到周家么?亲上加亲,也听说小夫妻俩和和美美的。”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因话中牵涉周家,不免又提起周老爷子之死,引来一番唏嘘,然则在座之人皆是七窍玲珑,谁不明白周家是国公爷原来的岳家,现在周氏已经过世,和祥郡主坐在主位,不便过于叹息缅怀,几句话过后,又从悲伤中牵出一段喜事来。   “当时我也随我家老爷去周府吊唁,听说国公爷手执一位少年郎进殿祭拜……”   另一人抢着打断,“这个事我知道,我家老爷说了,那是六小姐的未婚夫婿,国公爷都当众宣布了,那少年郎可是披麻戴孝,以孙婿之礼祭拜的。”   “我也听说了六小姐已经定亲,还听说定的就是今年新春的榜眼,端的是才貌双全,我原来还琢磨着六小姐的品貌,谁家少年配得上,如今配那榜眼,这才真真是天赐的良缘呢。”   ……   这其中不乏有人曾对云家小姐们动过心思的,想着为自家子侄攀这一门好亲,如今云归雁订亲之讯,不知粉碎了多少人的梦想,再想一想这话,也自知比不上榜眼的才貌,只能将满腹的妒忌、遗憾与自愧不如压在心里,挤出个真真假假的笑容,七嘴八舌,攀东扯西。   其实,云家小姐数人,云归雁之后,还有云归雪待字闺中,但是大家颇有自知之明,当初国公爷还是侯爷时,和祥郡主的眼光就高不可攀,现如今,更瞧不上等闲人家,云归雪最终花落谁家,怕也轮不到自己,因此倒少了那份遥不可及的贪念。 ☆、闵家   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打开来,从云家延伸开去,就将这京州城里的男男女女都一一拣出来评点,忽一人“咦”一声,道,“可是怪了,今儿怎么不见闵太太过来?她平素最是爱凑热闹。”   一位妆点的花团锦簇的丰腴妇人冷冷一笑,“周老爷子过世,闵太太怕是要要为亲家守孝呢。”   这话看似夸赞闵太太厚道,与周家亲近,却怎么听都觉得别扭,大有讽刺意味,闵嘉容嫁为周家为媳,为祖父守孝是理当,但闵太太是娘家母,哪有为亲家守孝的道理呢?却不是骂她攀炎附热、谄媚逢迎,过于依附周家裙带关系么?   大夫人眉尖微微一蹙,笑而不语。   又有伶俐圆通的人一听这话过于尖刻,恐引起主宾不欢,忙打了个哈哈,圆场道,“你们不知道,闵家的那位公子两个月前也定了亲,闵太太近来都在为儿子大婚忙着,闵大人不在了,闵家上上下下的事都要她一人操心做主,怕是走不开呢。”   先前讽刺闵太太的妇人听了,撇嘴一笑,“刘太太真是个和善之人,家有贤妻,怪不得刘大人昨天还得了皇上的夸奖,眼见着就要高升了。”伸手扶了扶鬓边的彩凤衔珠步摇,目中轻蔑之色从指缝间堪堪露出。   那刘太太微微笑,也不言语,她即是司农寺刘大人的正室太太,言行举止素来端谨温和,以和为贵。   闵太太膝下一男二女,除了长女闵嘉容是亲生,其余二人都是过继,这便引出些陈年旧事来,例如闵府凋弊、子嗣不兴,为继承家业、兴旺门庭,闵太太将族中孩子收养膝下之事,内情细琐,真假迷离,自有止不住的猜测,不管多少年过去,一旦提及,仍是闲话不断,说什么的都有。   这屋里低言高语,将闵家孩子的身世议论一番,忽有人轻轻拍一下手掌,恍然想起什么似的,神秘兮兮的道,“哎呀,听你们说起那闵公子的婚事,我就想起那个闵二小姐,她和闵公子一样过继的身份,今年也该有十七了吧,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拖着,至今没有许配人家,只是昨天下午,我听我家老爷回来说起一桩事。”   大家的好奇心顿时都被勾起,纷纷追问何事,催促她快说。   那妇人笑了笑,倒是先不徐不急的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道出详情,“听说昨天有几位大人朝后进言,言国丧已过,请皇上充盈后宫,绵延龙嗣,皇上初时不同意,但是数位大人奏请,皇上就说,不欲劳民伤财,影响过大,最后商定为从大臣府上选几名才貌兼备的小姐入宫即可。”   “竟有这事?为等却不知。”众人一听这话,顿时炸开了锅,这其中,好几位家中都有适龄小姐,谁不想着攀上皇家做国戚?一时间,叽叽喳喳的声音大起来。   大夫人和二夫人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不作声,她们知道这说话的妇人是起居院施大人的太太,起居院在朝中无实权,内中人员品级皆不高,但是职责在于记录皇上日常起居与言行举行,时常跟随圣驾左右,因此许多消息都比旁人更早知晓,这也不足为奇。   “此事尚未经内阁商讨确定,你们自是不知的,不过,听我家老爷那意思,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那施太太眼见自己得了第一手的消息,颇有些得意之处,笑眯眯的将众人扫视一圈,接着道,“我家老爷当时就在皇上身后,听几位大人提了几位京州名媛,其中就有闵家的二小姐。”   “这么说,闵二小姐竟是要入宫伴驾了?”先前那出言尖刻的妇人又是一声低笑,讽道,“这下子闵家可就出息了,不必等那过继的儿子往上爬了。”   这一回,旁人只是复杂的看她一眼,没有觉得别扭,反而有些认同的感觉。   世人多是如此,容易对弱者产生同情,但是当昔日的弱者变得强大,当初的同情却不会变成敬仰,反而成了嫉妒。   施太太“哼”了一声,斜眼道,“入宫伴驾?那你们可猜错了。入宫伴驾岂是人人都有这个福分的?我家老爷可听得真真的,皇上当时就说了话,那闵二小姐就不必入宫了,倒是怜她是闵大人的女儿,让几位大人打听着京州有谁家公子无妻室的,不妨撮合,成就良缘。”   “呵——”   屋子里的一众女眷,听了这话,心思各异,却大多是怀着些幸灾乐祸的心思,又有心想施太太打听大臣们有没有提到自家女孩儿的话,碍于人多,不便开口,只是那一双双瞧向施太太的眼神,掩不住就闪出一道道巴结的热切光芒,希望施太太能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主动提两句,转而又想到,那闵二小姐长得虽不是国色天香,但也颇有几分颜色,没想到皇上毫不迟疑就将她否决,难保自家的女孩儿就入得了天子的眼,若是施太太当众说出自家女孩儿也不合圣心的话,岂不是丢人?这般一转心思,倒是害怕施太太再继续往下说,忙着打岔。   谁知道,那施太太沉迷于透露机密的自得之中,不管不顾,又说出一句令众人瞠目结舌的话来,“你们猜,皇上说了让几位大人打听京州未婚公子的话后,又出了什么事?啧啧,我家老爷悄悄告诉我时,我都不敢相信哩。”   一句话,将内宅女人的八卦心俱都勾起来,一时忘了刚才的紧张,纷纷倾身凑近来,催问,“何事?快说,快说,莫要卖关子!”   施太太又自顾自的砸了砸嘴,冷笑一声,叹气道,“皇上说完话后,几位大人就说了几个年轻后生的名字,皇上正在沉吟,忽见侍立旁边的一位内侍凑近了低声向皇上禀了句话……”   “什么话?”施太太还没说完,又有急性子的人忍不住发问。   施太太瞪她一眼,脸色越发的神秘,声音也放低了几分,“要不是我家老爷就在旁边,还听不到这话呢,那内侍说,闵二小姐与江太医长子私下里有些情义,皇上既然缅怀闵大人当年辅佐先帝的辛劳,不如就成全两人良缘。”   这话不异于晴天闷雷,将在座各人都□□脸色,闺中女儿的名节最是要紧,没想到闵家家教竟然这般荒唐松懈,容得女儿与外男有染,本待不信,然则此事连宫中黄门都已知晓,想来是做不得假的。   “内侍如何知晓?”到底还有人提出疑问。   只是不等施太太回答,就另有人道,“这也不奇怪,内侍虽在皇上身边,但是宫中人多眼杂,不少人出出进进,如太医院中的各位大人,时常出入内廷,那江太医就供职于太医院多年,家中之事传入内廷,不足为奇。”   大家都点头相信,就此事议论纷纷,又有人提及前不久江家夜里闹鬼之事,就笑,“怕不是闹鬼呢,是有人起夜,不小心见到了本不该在江家出现的人,以为是鬼,才惊得尖叫了吧?”   许多人听出这话外之音,掩嘴而笑。   那原本不知何故就轻视闵家的妇人更是连着几声冷笑,曼声道,“我原来还奇怪呢,怎么闵二小姐长得也不是夜叉无盐,怎么就年近十八还未许人,今日听施太太这消息,才想透缘故呢,大家想一想,江家长子先前有妻室,若是闵二小姐嫁去,岂不是成了妾?闵大小姐可是嫁去周家,当初有罪人赵乾在,那身份可不是一般人可比?既然长女有那等风光,自然不肯次女屈身为妾,奈何闵二小姐与江家长子牵扯不断,只好一拖再拖,后来江家媳妇过世,可以再去继室,这风声才慢慢透露出来呢。”   “既然早已暗通曲款,何不上门提亲?”有人嘀咕困惑。   有人嗤笑,“只怕是江家门庭差些,江太医因先帝久病,连降两级,如今在太医院连个名号也算不上了,闵太太瞧不上呢。”   “有什么瞧不上的?周老爷子没了,罪民赵乾也死了,闵家原来一直依靠的这棵大树也没有了,还能想着给女儿高攀个什么人家?江家虽然不济,好歹江太医还在太医院呆着,皇上又有这做媒的意思,以后还怕没有往上的时候?”   “有什么瞧不瞧得上的?再瞧不上,也拦不住女儿自己不顾廉耻的贴上去啊。”   “真没看出来,闵二小姐竟是这般不知耻的,将闵大人在世时攒下来的那点颜面全抹没了。”   “我前些天在周老爷子的丧礼上还隐约听到闵二小姐说别人怎么怎么不清白呢,此刻才知,那真正不清白、不要脸的就是她自己,也不知什么居心,要把脏水泼在别人身上,难不成是为了掩饰自己?”   ……   公府后院里,一群女人围绕闵家之丑事众说纷纭、俱显鄙夷,不知过了多久,话题才被转移,又转移到上半年才进京的一只江淮流域的戏班子上,欢声笑语层层叠起。   殊不知,此刻的闵府,阴云笼罩。   一位大人笑呵呵的出了闵府大门,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闵太太两眼发直,身体也微微颤栗起来,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摇摆动荡,身边的闵嘉华细心的注意到母亲的异常,忙扶住她胳膊,紧张的问,“母亲,您怎么了?哪里不适?”   哪里不适?自然是这颗心了!   闵太太苦笑一声,强行镇定下来,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华儿,我没事,你回去看书吧。”   闵嘉华见母亲脸色不佳,想要扶她回房歇息,闵太太却摇头道,“听话,你安心读书,闵家的将来都在你的身上,不要为别的琐事分心,我去芙儿那里坐坐。”说罢,抬手制止他再说话,招来身后的丫头,搭着手,竟是往闵嘉芙的闺楼而去。   既是要找妹妹说话,闵嘉华放下心,目送母亲走远,又往外望一眼,只是刚才出门的大人早已走得不见影子,只好按下心中隐约的困惑,独自回房。   也不知刚才那位大人来找母亲说了什么,怎么母亲突然脸色那么难看?   自从去年中,赵乾时有惹怒先帝,紧张沉闷的气氛波及周府,也丝丝缕缕的影响到闵府,到今年,赵乾势力倾覆、身死被贬,先帝归天、新君登基,再加上周好华自尽、明太妃自尽、周老爷子去世,周家一连番的变故,虽不说大厦轰倒,也好似日坠中天,光芒不再当年,不管承认不承认,闵嘉华心中也清楚,自从父亲过世,闵府已日渐衰落,这些年来多是倚仗周府,如今,周府不复气盛,闵府也失去原来的光环,眼见靠大姐闵嘉容的联姻带来中兴再无可能,闵家的将来就只能靠他一人了。   这些日子以来,闵太太虽然忧心、不再像以前那样笑容满面,也从未有今天这样奇怪的神色。   十月天气,日光清淡,已完全感觉不到热,不过是淡淡温意,闵太太此刻却完全不觉得温暖,周身冰凉,心烦意乱,刚才王大人那番笑眯眯的话像一连串停不下来的炸弹一样,一直在耳边“砰砰砰”的炸响。   “闵太太,皇上听闻府上二小姐与太医院江大人的大公子两情相悦,特命下官作伐,代江府到贵府上提亲,江家公子年轻正当,贵府的二小姐又是芳华正盛,既然两厢有情,岂不是天作之合?”   皇上?皇上从何听说这等污人清白的荒谬之言?   闵太太气得浑身直抖,当即质问,却又听那王大人意味深长的道,“闵太太息怒,去年六月,闵太太带二小姐去半缘庵为菩萨进香,二小姐却借机与江公子在山道幽会,此事连皇上都知道了,闵太太当时即在庵内,却不知情?”   乍听“半缘庵、山道”之词,闵太太猛然想起旧事,眼前几乎一黑,险些昏倒,堪堪扶住椅子扶手,勉力支撑,还要争辩反驳,那王大人却似乎看出自己心思,又说出一句话,将自己打入万丈深渊,“前不久,周府老爷子过世,内侍奉圣意到场祭奠,意外听了些传言,颇为不雅,皇上得知后,为顾全闵府名声和闵公子的前程,已经压下,闵太太是聪明人,既然皇上美意成全,这却是天大的喜事了。”   “容我思虑,今天谈话内容,还请大人对外缄言。”   闵太太摇摇欲坠,强行平静,心里却清明了许多,更知事情由来,除了自苦自恨,对别人,也无再多怨愤。    ☆、妒嫉   一路穿花拂柳,恍恍惚惚,由丫头们搀扶着来到闵嘉芙的闺楼,闵太太心头那口强忍处的愤怒往上一涌,竟是用力将丫头们推开,自己一个踉跄,蹬蹬几步入内,径直进了闵嘉芙的绣房,眼见着闵嘉芙正对镜描眉,一脸妩媚笑容,顿觉气不打一处来,大步到跟前,一把将她提起来,扬臂就是狠狠一耳光,重重的甩在她刚匀了厚厚胭脂的脸上,还没等闵嘉芙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一个手印就在那张三月桃红色的脸庞上明赫赫的突显出来,乍白、乍青,转瞬就是火辣辣的疼痛。   “母亲——”   闵嘉芙回过神来,尖声惊叫,捂脸后退。   她这些日子正有些别样的得意和解恨,似乎心口压着的一块巨石缓缓的挪了挪,不那么重了,让她畅快的呼吸、吐气,其实,她并没有意外得到什么宝贝,只是在做了某些事、说了某些话之后,就觉得心里平衡多了,所以心情大好,每天大把的时间都如现在这样自妆自美。   而闵太太的突然到来与毫无怜惜的耳光,打得她昏头转向,懵懵懂懂。   “母亲,女儿做错了什么,惹母亲这样生气?”闵嘉芙却也聪明伶俐,稍稍转神就扑通跪下,哀哀痛哭,“母亲素来爱护女儿,别说打,就是重言责备也从未有过,女儿虽然愚钝笨拙,却也知轻知重,凡事不敢惹母亲生气,每日里谨坐闺中,实不知哪里有错。”   “知轻知重?”闵太太气急,见她后退躲避自己,愈发的生气,追上前一步,指着她恨声道,“当年我初见你时,你才两岁,我看你粉雕玉镯,容貌可爱,稚言稳重,天性烂漫,以为你将来必是个端庄大气、知轻知重的好姑娘,才养在跟前,这些年来,我待你如何,你心里自当有数,我拿你当亲生女儿,是指望你为闵家增添光彩、荣耀,凡你大姐有的,从不曾缺你半分;你大姐没有的,只要你想要,也无不满足。你大姐早些年出阁后,我更是日日将你带在身边,悉心教养,这世上之人,也无人不知你是闵府的二小姐!可是你现在给闵家带来的不是光彩和荣耀,而是耻辱和灭亡!”   “母亲……”   闵嘉芙大惊失色,她从小即知自己非闵太太亲生,然则闵太太待她当真是胜过寻常骨肉,是以自己从未以此介怀,母女之间,十余年来,也一向亲近安好,从没有过因为非亲生而疏离间隙,因此,乍一听到闵太太这番话,可谓是惊天霹雳,当场就吓呆了,惶惶然喊一句“母亲”,再不知该说什么。   周围几个丫头更是呆若木鸡,心知闵太太这话太重,不宜旁听,自觉的退出去,并将门关上。   丫头们的这一番举动,倒是提醒了闵太太,将她从盛怒的失控中拉转,恢复些理智,不再劈头盖脸的痛骂闵嘉芙,感觉身子在一阵激怒之后发虚脱力,睨一眼不远处的椅子,就坐下来轻喘一声,再看闵嘉芙仍是跪在地上,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虽无血缘,也是多年陪伴的孺子之情,压住怒火道,“起来说话。”   闵嘉芙惊惊惶惶、委委屈屈的依言站起,越想越觉得难受,脸上的耳光处更是疼痛不止,眼一眨,就哭起来。   闵太太却没理她,由着她哭了一会,才冷不防说道,“你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什么?”闵嘉芙的哭声嘎然而止,不敢置信的看着闵太太,愣愣的问道,“母亲,定的什么人家?何时定下,为何女儿不知?”   闵太太一听这话又来了气,恨道,“不知?你早该知道才是!定的是江太医的长子江玮!”   “江玮”二字如当头一棒砸下,闵嘉芙刚刚起身又软了下去,惊恐若狂的摇头,一把扑到闵太太膝前,连声呼道,“母亲,为什么要把我许配给江玮那个混蛋!母亲难道不知江玮声名狼藉、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再说,他已娶妻,虽然已死,我再嫁去,也是继室,母亲,那样的人家,怎么配得上我们闵家?怎么配得上我?母亲您素来疼爱女儿,怎么舍得让女儿嫁给那种人?岂不是害了女儿一生?”   “害你一生的不是我,是你自己!”闵太太喝道,“去年半缘庵外的山道上,云三奶奶被江玮拦道之事,你为何要对外宣扬?我曾警告你多次,那件事必须烂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许说,可是你鬼迷心窍,几次对人说起,连我的话也当作耳边风,岂不知害人终害己!”   闵嘉芙边哭边茫然摇头,“女儿不明白,难道就因为我对人说了梅若胭的丑事,母亲就要把我嫁给江玮?”   “不是我要你嫁过去,是你自己把自己逼进火坑的!”   闵太太双目含怒,看着她原本桃花瓣似的粉红脸庞上,除了五指指印,还有随着眼泪冲下来的花花绿绿的胭脂,五彩斑斓,十分丑恶,沉痛的道,“半缘庵事发时,你亲眼看见,明知云三奶奶清白无损,为何要污她?她当年在梅家,再弱小卑微,尚有嫡母苦力维护,如今嫁给云三爷,谁人不知云三爷护她为珍宝?你这般伤她名誉,可知她本人容忍不得!云三爷更容忍不得!就是如今的公府也容忍不得!”   闵嘉芙满脑子飓风肆虐似的,乱成一团,却也在杂乱之中大致明白了闵太太的话中之意,更激起一阵莫名的怒火,哭喊道,“我就是不明白,我哪一点不如她?为什么她可以被大家护在手心,可以嫁一个对她千依百顺的人?而我永远也找不到自己心仪的人?母亲,你不知道云三爷对她有多好?我每次去她家,看到云三爷对她那般宠爱,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女人一样,我就嫉妒得发疯!我当然知道江玮根本没把她怎么样,可是我恨她,恨她一生可以那么顺畅。”   “糊涂东西!”   闵太太哀痛之极,像看着陌生人一样愤怒、悲哀的看着她,以手捶桌,颤栗的道,“云三爷待她怎样,满京州都是传言,我岂能不知,只是哪有如何?那是人家夫妻之事,终究不与你相干!天底下的恩爱夫妻多了,你倒要一一妒忌?云三奶奶待你不差,你嫉妒她做什么!她虽有云三爷宠她,难道你将来就找不到更好的?这些年你迟迟未定亲,难道不知我千挑万选、顺你所为,就不是想为你找一个疼你爱你的夫婿!难道说你把她清誉败坏了,云三爷就会因此休了她?那时候,把你再许配给云三爷,你嫁不嫁?”   闵嘉芙怔了怔,略收了收泪,哭道,“我不知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嫉妒,嫉妒她嫁得好,我不明白她有什么好,云三爷那样的人,以前的恶名谁不知晓,竟然也为了她改邪归正,专情不移,母亲您没有亲眼见到,您不知道,云三爷看她那眼神……若是他把梅若胭休了,我嫁给他又如何?”那双泪濛濛的眼睛,随着说话,竟慢慢的浮上期翼的光彩。   闵太太霍然起身,浑身颤抖的盯着她,抬手指着她,抖了又抖,终是一狠心,又是一记耳光掀过去,响亮清脆,接着切齿骂道,“不知廉耻!云三爷专情不移,那也只对云三奶奶!你以为你嫁过去,云三爷还会那样对你吗?只怕正眼也不会瞧你!从前我看你行事还算知书达理,没想到竟然变成这般龌龊模样!枉费我苦心栽培,还处处依从你,由着你性子,将婚事一拖再拖,早知你这般心思隐晦、妒忌成性,早几年就该坚持把你嫁出去,也省了如今丢人现眼、累及闵家门楣!”   闵嘉芙双手捂脸,被打得七荤八素,两刻钟前的那张经过精心装扮过的脸庞,被两个耳光和泪水连番冲洗,早已经惨不忍睹,徒显狰狞和丑陋。   只是她此刻也顾不得妆容被毁,耳边嗡嗡响的是闵太太的话,挣扎而不肯相信,凭什么梅若胭可以让一个男人那般娇宠,而自己,年近十八,依然亲事无着无落,眼前一幕一幕的晃动着自己在瑾之所见情景,以前云三爷恶名负身,自己嗤之以鼻,从未正眼瞧过他,直到他娶了梅若胭,才惊讶的发现,原来他长得那么好看,原来他也可以浪子回头,原来他也有那么深情款款、体贴入微、宠溺无度的一面,而他所有的温柔,都是对梅若胭,每当面对自己,却又漠然以对,甚至避开不见……   为什么这样?   凭什么这样?   西斜的秋阳从窗前透入,从她后背照过来,斑驳、彩绘的脸上是一整片的阴影,与那双充满嫉妒的红眼对比,格外可怕。   闵太太失望的看她一眼,心灰意懒,一句也不愿多说,蹒跚往外走,多年倾注爱心于这个养女,此时知她心胸狭窄如斯,当真是伤心之极。   “母亲!”闵嘉芙见她要走,猛又回过神来,惊恐的拉住她衣袖,半是哀求半是愤恨,“母亲,纵是我不该宣扬半缘庵之事,您又为何非要我嫁给江玮?莫非您怕忠武公府的势力,担心我传播的闲言碎语散开,才要我嫁过去堵悠悠之口?”   闵太太一怒回头,狠狠将她甩开,忍了又忍,才道,“不错,你嫁过去,的确是为了堵悠悠之口,却不是我要你这么做的。你既然把事散出去,就该清楚会被传开,何况,你在周府说这话,难道不知周云两家关系?”   “这么说,是云家已经查清是我说的,而梅若胭是清白的,所以以势相逼?”   闵嘉芙怆然后退,面色顿然白了几分,丰满的嘴唇动了动,神色恍惚的道,“云三爷也知道了吗?他这么相信梅若胭的清白?忠武公府为了压住传言,来逼母亲把我嫁给江玮?”忽又决绝似的冷冷发笑,将心一横,咬牙切齿,“果真是好大的势力!既然他们想拿我的一生换梅若胭的清白,那我也豁出去,一不做二不休,去京兆府闹一场,只要事情闹大,不管结果如何,梅若胭这辈子都休想抬头做人!我得不到的东西,她也别想得到!”   “混帐!你这是要疯了!”   要说闵太太先前只是愤怒、失望,此时已经是惊骇到无与伦比,似乎眼前这个女子根本不是十几年来朝夕相处的女儿,而是从森狱中冒出来的毫无理智、不知廉耻的恶魔,正准备以身扑火,拖累整个闵家走向万人唾弃的毁灭,她惊得全身知哆嗦,厉声喝道,“忠武公府意欲何为,我并不知,只是你与江玮的亲事,却是皇上的意思,你所作所为连皇上都知道了,还谈什么京兆府!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从现在起,你就在这楼里,再不许踏出半步,直到嫁去江家!”   言毕,不再理会闵嘉芙惊天动地的哭闹和哀求,甩门而去,到门外,厉声吩咐丫头把楼锁了,严加看守,不许闵嘉芙出去,谁敢放出,杖毙后拖去乱葬岗。   一番严厉交代后,一众丫头们战战兢兢的跪倒称“是”,无人再说半句。   屋子里传来闵嘉芙尖利的哭喊,声音中充满不甘、愤恨与狂暴,还有几分自怨自艾。   闵太太仍恍恍惚惚的往回,恐闵嘉芙再生是非,又调了十余个粗壮婆子前去看守,直将那栋精致小楼围的铁桶一般,才长长的叹一口气,思及多少年来独立支撑闵府的艰难,与子女的不成器,将身边的丫头尽数遣出去,闭门痛哭一场。   回忆起十余年来,母女相伴岁月,闵太太感慨万千,光阴层层叠起,闵嘉芙从一个天真可爱的两岁稚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长大,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这些年里,她围在自己身边,说说笑笑、嘻嘻闹闹,平素里表现出来的也尽是爽快大方、活泼率真,诚实而言,很多时候,自己是为这个女儿骄傲的,觉得她灿烂而笑、明朗言语的时候,很是光风霁月,必定能引得无数优秀男子倾心,她也知道闵嘉芙自己心高气傲,等闲之辈看不上眼,自己也就由着她挑三拣四,只是这些年来,相亲无数次,却总不如意,一拖至今,仍无着落。   纵然如此,闵太太也依然坚信女儿总能嫁个好人家。   而闵嘉芙的变化,令她始料未及。   到底是她本性中就隐藏了黑暗,而自己疏忽未察觉,还是自己多年来的纵容和宠爱,导致现在的心胸狭窄和疯狂?   天已暗下,窗外花树婆娑,影影重重,黑暗层层压下,叫她心情低落到无以复加、悲凉哀绝。   半晌,哭罢,小心拭去泪痕,闵太太又振作起来,唤来一个贴身丫头,低声吩咐道,“你往王大人府上去一趟,就说……” ☆、姐妹   这日天气不佳,一早上起来就不见太阳,灰蒙蒙的云层低低的压在空中,让人总有一种夜幕临近的错觉,是以整天都困乏无力,偶有秋风吹过,在院子里清凉的徘徊,卷起墙角几片落叶,缓悠悠的在地上移动,划过平整的石板,发出轻不可闻的摩擦声,只是不等它移动多远,就会立即被勤快的迎春发现,迅速清扫干净。   “三奶奶,奴婢把窗户关上吧,今日里格外的冷。”   迎春将扫帚放好,站在窗前,笑吟吟的看进来,又道,“三奶奶别在窗前呆久了,仔细灌了寒风,一会要肚子疼。”   若胭从善如流的笑,“知道了,这就钻被窝里躺着去,这才十月天气,我就要被裹成粽子了,别全关上,哎,留一半透透气。”   “嘻嘻,哪里是为透气?难道这么大的屋子,还能憋着气不成?三奶奶是想看三爷回来吧。”迎春顽皮的笑起来,听话的将窗户关一半留一半,眼觑着若胭面红瞪眼,脚底一滑就跑了。   若胭纵容的笑了笑,又探首往影壁处望了望,不见云懿霆的影子,有些失望,默默的坐回榻上,捡了本书,随手翻看起来。   晓萱轻手轻脚的进来,从衣柜里取出一条薄薄的丝毯盖在她身上,浅粉色的丝面上,正中央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一龙一凤,周围环绕着祥云袅袅,丝毯四个边角都绣着同样的祥云花纹,一针一线,精致齐整;丝被轻柔滑腻、光泽莹亮,图案金光灿烂、绣工精湛,端的是富贵吉祥,价值不凡。   “今儿天凉,三奶奶这般坐久了,恐要着凉,还是盖着些为好。”   若胭摸了摸丝被,触手温润光滑,十分舒服,笑问,“这个毯子,我以前倒没注意,漂亮又舒适。”   晓萱瞅她一眼,抿唇笑道,“这是三奶奶过门前,三爷就准备好的,去年七月,江南织造坊送新丝入京,三爷得了好丝,请内务府制作的,三奶奶果然喜欢。”   去年七月?   若胭算了算时间,一时目瞪口呆,心说,那个时候,咱们还没定亲吧?你就那么自信我会嫁给你,连龙凤呈祥的图案都绣上去了?想着,脸又微微烧起来,觉得那层薄薄的丝毯格外的热,竟有些出汗。   “那个,晓萱,你要是没事就往前厅去瞧一眼客人走了没。”若胭觉得闷热,忙想个主意把晓萱打发出去。   晓萱笑着应了,出门去。   这几天来,饶是公府尽力婉拒宴客,然而依旧是来客不断,公爷有军务在身,不能总在家中待客,是以闲人云懿霆就担起这重任,一天之中,倒有大半时间都在前厅应酬。   晓萱出去后,若胭继续斜靠着看书,只是心不在焉,一会想想云懿霆,一会想想初夏,时不时的往窗外张望,不见人归来,却见天愈发的阴沉厉害,隐隐约约还飘起了雨丝,纤细如针,随着凉风飘荡悠悠。   “竟然下雨了,初夏出门时未带伞,可别淋了雨。”   若胭微微蹙眉,坐直了身子,初夏一早出来,去齐府给富贵送些小点心,“看时辰,差不多该回来了。”遂唤了迎春,让她带了雨伞去府门口迎着初夏。   迎春正笑着应好,却听院子里传来初夏和晓莲的对话声,竟是已经回来,笑道,“倒是省了我跑这一趟。”快步出去看。   果然初夏和晓莲打个招呼,就径直登阶进屋,一脸亲和的笑容,到若胭面前时,那笑容却缓缓消去,被细雨沾得微有些湿润的头发贴在脸上,显得格外沉重。   “怎么了?出事了?”若胭将书放下,敛容轻言,“你去擦擦头发,喝口热水,再慢慢说。”   早几日前,若胭就交代了初夏,得空去齐府,看看富贵,也看看……梅映霜,那日自己从齐府出来,在门口恰好见梅映霜从马车下来,一径入了齐府,对自己态度也有些冷淡。   对这个四妹妹,若胭总是心怀怜爱与敬意,当初在梅家时,两人虽然相处时短,但是颇有共识,自己几次为难、危险之时,都赖这位小妹妹援手相助,心里自然感激不尽,又知她性如白莲,出淤泥而不染,不肯与大郑姨娘同谋,待杜氏恭敬有礼,又洁身自好,回避宴会,这般品行,着实难得,至于后来多番变故,梅家各人之间恩怨情仇、利益相挟越演越激化,姐妹俩也日渐疏离,纵然如此,妹妹回忆往昔情义,若胭仍是唏嘘感慨,不忍视她如陌路。   时值梅映雪因泄漏、宣扬自己和云懿霆私情之故,被夫家禁足之际,梅映霜却突然来到姐姐姐夫家,若胭总觉得有些蹊跷,却又说不上缘由,只好让初夏侧面打探。   今见初夏脸色不对,就知事情果如自己担心,梅映霜有些不妥了。   初夏摇头,在若胭对面的锦杌上坐下,沉声禀道,“的确出事了!奴婢到齐府时,正好四小姐从里面出来,步子急促,眼眶微红,显见是才哭过的,偏那脸色,却是掩不住的怒气与羞恼,奴婢正纳闷缘故,待要上前打招呼,却见齐大人匆匆从里面跑出来,对四小姐作揖告罪,并亲自为四小姐扶车掀帘,送她离开。”   若胭听完,脑子里也懵懂不解,大为惊诧,不知梅映霜在齐府这几日里受了什么委屈,竟是哭着走的,这是代姐姐梅映雪出头却反被羞辱?还是讲道理劝说梅映雪夫妻和睦却毫无效果?抑或是……   思绪猛地一顿,若胭自己也被自己不着边际的猜想唬了一跳,忙收回飘远的神思,道,“你接着说。”   “是,齐大人亲自送四小姐离开,奴婢当时在街角,看得清楚,是往梅家方向去,当是要送四小姐回梅府去,奴婢待齐大人走远后,方进去齐府,先去见的雪菊姑娘,说了来意,闲聊几句,雪菊姑娘似乎有心事,不愿说话,没说几句,就让富贵招待奴婢,自己便离开了,这倒也好,奴婢和富贵径直去了沈姨娘的住处,并见到了来喜,奴婢几个就在沈姨娘那坐了会,说了些话,将这几日齐府的事情也知晓了七八分。”   若胭目光一紧,身子又直了直,丝毯就滑落下来,初夏见了,立即帮她拉上去,掖好边角。   “快说一说,四妹妹如何。”   上次已经知道沈淑云过得不错,女人日子过得好不好,全在于枕边那个男子,若有他宠爱,再平淡枯燥、清贫繁琐的生活都能过得有滋有味、蜜里调油,若是没有那份宠爱,纵然是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富贵,也不过是愁云惨淡、味同嚼蜡,更难过的,还有步步陷阱、处处机关,那样的生活,当真是煎熬。   沈淑云虽是妾室,却深得齐骞敬爱,这便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依她自己的心愿,就是“此生足矣”,既然如此,若胭自然也不必再为她牵挂。   对于富贵,若胭也不担心,她不过是个下人,一向乖巧少话、谨慎保守,又办事稳妥,又是齐骞亲自从梅府带过来的,身份与其他从人伢子处买回来的下人不同,应当算得安稳。   倒是这莫名其妙跑去齐家、又莫名其妙哭着被送回去的梅映霜,更让若胭担忧。   初夏的神色越发的沉重,眼眸一挑,又耷下来,嘴角毫不客气的撇出一道轻蔑的弧线,接着又忿忿的轻哼一声,直将心中的鄙夷与愤慨发泄一番,这才道,“四小姐之事,三奶奶可猜不出来,奴婢当时听沈姨娘和富贵说起时,也惊得半晌没了言语,您当四小姐为何无端跑到齐府去,却是梅家商议了梅映雪的现状,觉得她才刚嫁去齐家就失了丈夫的恩宠,这次芥蒂之深,将来也难尽除,身边要是没个得力又可靠之人协助,难保将来坐得稳齐太太的位置,因此便想了个恶心至极的主意。”   若胭觉得自己的心脏倏而缩成一团,初夏言之未尽,而自己已然猜出了后面的话,果如自己猜测……   “她们哄了四小姐,骗她去齐府,说是梅映雪夫妻争吵,日日啼哭,要她去陪伴左右,宽心劝解,四小姐不知内情,念及同胞姐妹,依从而往,又带了信给梅映雪,也不知信中写了什么,初时梅映雪对四小姐十分冷淡,时而轻叱怒骂,四小姐几次要走,看梅映雪的确情绪失常,又不忍心拂袖而去,又过几日,梅映雪却似变了性子,忽地待四小姐亲近起来,连禁足之后几乎再未进房的齐大人也过去几次,今天却不知为何,那房里突然传来尖叫,接着乱成一团,随后,四小姐就哭着跑了。”   不知为何?   ——自己已经猜到了为何。   若胭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在轻薄却保暖的丝毯下,一点点的变凉,热量丝丝缕缕的散失,最终连血液都没有了温度,似乎,转瞬之间,金秋十月就变成了严冬腊月,朔风呼啸、冰封千里。   真是无耻!   若胭在心底狠狠的骂。   梅映霜才十二岁,他们居然忍心把这样一朵娇嫩的花骨朵往火坑里推!   初夏也沉默下来,说是“不知为何”,其实,她又何尝猜不出几分真相?那同在齐府的沈姨娘等人,又何尝当真不知为何?   主仆二人相对沉默,谁也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若胭平息激荡愤怒的情绪,转为浓郁悲哀,低声问,“可知今日内情?”虽然猜出了事情的轮廓,却不知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但愿一切都被扼杀在萌芽中,但愿无损梅映霜清白,但愿齐骞……   初夏垂眸摇头,“不知道,沈姨娘的住处与梅映雪相距甚远,等沈姨娘闻讯赶去时,只听到里面传来齐大人的怒骂与赔罪声,还有四小姐压低的哭泣,却没有梅映雪的声音,没等沈姨娘进去,就见四小姐和齐大人先后跑出来,一直往外去了,沈姨娘正在犹豫是进去看看梅映雪还是追四小姐和齐大人,忽听里面传来梅映雪尖利疯狂的哭闹喊叫,她也吓住了,倒是雪菊姑娘匆匆赶到,很是厌恶的看了看屋里,劝沈姨娘回去,不要管闲事。”   厌恶,何止是厌恶呢?   这也怪不得她厌恶,好好的齐府,即使这些年没有女主人,这府里也是安安稳稳、和气清静,自从梅映雪进门,一个多月以来,当真是乌烟瘴气、硝烟不断,她身兼先夫人陪嫁、府中内院管事、小主人的保姆……等一系列身份,岂不厌恶这个破坏齐府的始作俑者?   “三奶奶——”   初夏见若胭再度陷入沉默,轻轻呼唤,道,“奴婢回来时,沈姨娘让奴婢转告三奶奶,看三奶奶有什么法子能护住四小姐……”   若胭一怔,有些迷茫的看初夏,心说自己连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都不知晓,如何护?再说,自己是个外人,若是今日之事当真超过禁界、到了无可退避的地步,自己也不能站出来主张“拍拍土,各走各路”吧,因此,这“护”,怕是难。   “梅映霜在齐府住了数日,她同在一宅,怎么不护?”   初夏道,“沈姨娘说,最初,她也不知四小姐的来意,后来隐约觉得不对,就约四小姐见面,含蓄的示意她别在齐府呆久了,还是回去的好,只是不便说的太明白,怕四小姐误会她要赶她走,也不知最后四小姐是没听懂,还是真误会了,后来就再没与她见面,一直到今天。”   以沈姨娘的身份,也的确不好多说,两人虽是表姐妹,但现如今,她是齐府的妾,梅映雪是齐府的太太,关系微妙而尴尬,只怕是稍稍说的露骨些,就有挑拨离间、打压太太和抬高自己之嫌疑。   “梅映霜太小,与这些诡谲隐晦之事哪里明白?多半是没听懂,更有可能是梅映雪的刻意引导与隔离吧。”   “不错,必是如此。”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停了,连风也消失了,只是天越发的阴沉,直叫人喘不上气来,透过半开半合的窗叶望出去,院子里早已是一片朦胧灰影,回廊飞檐、垂穗宫灯、绿树青木,皆是如隔云雾,看不真切。   若胭叹息一声,缓缓收回目光,道,“再等几天吧,不管怎么样,总得有些许消息出来,才好探问,这些天,你多注意些便是。”   其他的,我又奈何?   初夏很认真的点头答应,突然想起一件事,沉暗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声音也提了提,“三奶奶,奴婢还想起个事,刚才奴婢回府的路上,见两顶官轿落在闵府门口,从轿中下来两人,皆是半百年纪的老大人,面生得很,只是奴婢听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人对另一人拱手笑道,“江大人,此行事成,老弟可就要恭喜老兄了。”   江大人?若胭眼皮一跳,下意识的就想起江太医和江玮,初夏所说半百老者,应当就是江太医了,不知他去闵府做什么?是闵太太生病了,还是另有要事?与他同行的另一位老者又是何人,为何要恭喜他?   也不知闵嘉芙在周家说的那些污蔑自己和江玮的话散播到什么程度,江大人知晓不知晓,不过看这两人说话,应该是不知的,要不然,江大人也会生气闵家小姐如此恶言吧?忽又想起云懿霆曾安慰自己,他已去过周家,将流言处理好了,虽不知他究竟怎么处理,他说的话,自己总是相信的。   “三奶奶,您说,江大人去闵府,该不会与闵嘉芙……”   “出去!”   初夏低眉思索,慢吞吞的说自己的猜想,还没说完,就被一声低沉的轻喝止住,只见云懿霆面色清凉,缓步进来。    ☆、涩恋   初夏的话被云懿霆打断,便没法再继续下去,好在若胭对闵家和江家的事也没什么兴趣,左右他们爱怎么便怎么,只要离自己远远的,别再生出是非闲话就好。   这会子见云懿霆进来,初夏知趣的避退,若胭刚要起身,就被他抱孩子似的抱在怀中,以额相抵,低沉柔和的道,“不要管别人的闲事,你只需吃好玩好就是。”气息之间,飘荡着淡淡的酒味,想是刚才在前面喝了些酒。   若胭天生不善饮酒,一杯即倒,为此几次被云懿霆骗着喝酒,结果稀里糊涂的“酒后失德”,也不知道最后是谁虐了谁、谁强要了谁,反正醒来后只看见云懿霆笑,自己是不敢问;如此寒碜的酒量与酒品,却偏偏喜欢闻酒味,以前并不自知,因为也从未闻过酒味,自从嫁过来,就意外发觉自己喜欢上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缠绕着他呼吸之间温和平缓的气息,丝丝缕缕,如梦如幻,令人迷离薄醉。   “三爷,每天吃好玩好,那是猪。”   云懿霆低低一笑,一路吻下,从额到鼻、唇、下巴,“那你就安心当猪,反正我会养着你。”   若胭大窘,气恼的一把将他推开,抓起膝上的丝毯,没头没脑的朝他兜头盖下,没想到云懿霆竟没闪躲,由着她胡闹,一下子就盖了个严实,浅粉色的轻薄丝毯,绣着金光闪闪的龙凤呈祥,就那么稳当当、端正正的盖在他头上,颇有些趣味,若胭怔了怔,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哈哈大笑起来,俏皮的掀起一角,歪着头朝里笑看,调笑着哼唱,“掀起了你的盖头来……”   “啊——”   一句还没唱完,就感觉眼前有什么一闪,天就刷的暗了下来,周围景色全变,桌椅、屏风一并都看不见了,只有黑暗中朦胧可见线条流畅勾勒出的龙凤和祥云,刚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一并收进丝毯里了,下一瞬间就被推到,紧接着一座微醉的大山压了上来,有个暧昧醉人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的笑、轻轻的说,“不是要掀盖头么?小娘子?”   “爷饶命,小的知错,小的再也不敢……不敢再调戏您了。”   “嗯,可是,爷现在想调戏你了……”   ……   “客人们都走了?”若胭疲倦的闭着眼,手指弹琴似的在他光裸的胸膛上一下一下的跳跃起落,没几下就被云懿霆伸手抓住,低声警告,“你在引诱我?”   “绝对不是。”若胭立即申明,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要跑,才稍一动,又被按住。   “许明道在陪着,我回来陪你。”云懿霆轻轻咬住她粉嫩柔软的小耳垂,含糊不清的说了句。   若胭有些痒,笑嘻嘻的缩了缩脖子,却恰好滚进他的怀里,贴得严密无缝,“表哥怎么来了?”   云懿霆身体明显又热起来,像火一样灼烧着若胭,将她挤压在角落里,无处可逃,手臂更是用了些力,只差没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他是云家的女婿,今天又恰好沐休,过来帮着接待,很正常。”   若胭躲避不开,浑身上下都被烧得快要爆裂,脑子里也晕乎乎的不甚清醒,心说公爷早在周老爷子的丧礼上就宣布了许明道的身份,并让他以外孙婿的身份祭拜了,如今在公府,就更不必要生分了,国公爷、大老爷和云懿钧都不在家,他作为女婿过来帮忙陪客,在大家看来,也名正言顺了,虽然六礼未齐,大婚未定,但是有国公爷宣布在先,也就无人在意这个。   “那个……三爷,我饿了,能不能……”若胭觉得自己身处滚烫的焰火包围之中,骨头都快要被熔化,连意识也开始渐渐微弱无力,只好微喘着低声求饶,小心翼翼的挪动身体,希望能逃出去。   那人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反而越发的将她覆盖占据,眼眸如酒沉醉,喃喃低语,“嗯,我也饿了,若胭,我也饿了。”   ……   毫无悬念,若胭以身喂狼,成为了对方的盘中餐,被吃干抹净,毫不留情,十分享受、餍足。   若胭扶腰起身,软绵绵的沐浴出来,初夏在浴房门口扶住,帮她擦干头发,垂着眼皮,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若胭见了,有些心虚,轻咳一声,推她离开,“我自己梳头发,你出去吧。”   看热闹、看笑话的人,还是不要出现了,都消失掉才好。   初夏也不坚持,将帕子给她,就掩嘴去了。   若胭自己回房,见云懿霆依旧躺在榻上,裸着上身,支着胳膊看过来,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笑容,粉润的唇更是忍不住勾起一个深深的弧度,似是尝尽美味、意犹未尽的惬意,见若胭衣襟松散、长发散乱的走进来,润白微粉的肌肤覆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气雾,隐约浮动晶莹光泽,整个人都润泽灵动,滋润鲜活,不觉又是心潮涌动。   若胭瞪他一眼,赧然恼道,“还不起来!”不再理他,自顾自坐在妆台前,细细的将长发梳理顺畅,垂在肩上,身后的云懿霆听话的坐起,将一件雪白的中衣穿上。   若胭拢了拢湿发,转身到桌前倒茶,轻抿一口,觉得有些凉,就提了那只云瓷玉壶盈盈出门,喊道,“初夏,换壶热水。”   初夏答应的声音从后院传来,若胭见她不在,就自己去大厅,将云瓷玉壶放在桌上,忽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由得一惊回头,尚未看清来人,就只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极快的跑过来,风一样的到了眼前,不等她反应过来,就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转瞬而来的一种似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就贴在自己温热而蒸汽微潮的身体上,吓得若胭一个激灵,僵住了。   “三嫂……三嫂……”   眼前的人已经比自己快高出半个头,身形虽然清瘦,但是双臂十分有力,似是用尽了力气要把自己箍住,紧接着,那张放大的面孔就在自己眼前一晃,蹭到了自己的鬓边,极其亲近。   “三嫂……”   云懿诺!   若胭猛地反应过来,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她来不及想这个可爱又乖巧的弟弟是不是中了邪,只吓得手忙脚乱的推他,结结巴巴的轻喊,“四弟……你……你……”   “三嫂,我喜欢你!和三哥一样的喜欢你!”云懿诺倔强的抱紧她,任她挣扎不放松丝毫,然而,下一瞬,他就浑身一震,气氛如死亡般笼罩。   云懿霆披着衣裳从内室走出来,眉眼冷戾、煞气涌动,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绝望的修罗气息。   “三哥……”   云懿诺显然没有料到云懿霆此刻会在瑾之,他不是应该在前厅陪客么?寒意霎时间布满全身,他下意识的松了松手臂,有些退缩的意思,却感觉到若胭趁机在挣扎,不知为何心口一热,倔强的又紧紧箍住,甚至逼住她,很认真很认真的又重复了一次,“三嫂,我喜欢你!”   这么美好的话语,听在若胭耳边却心惊肉跳,眼角恰好望见血腥笼罩的云懿霆,害怕得快要哭出来。   下一瞬间,一只修长的、关节分明的手扼在他的咽喉,他毫不怀疑,只要他微微一动,那只手就会掐断他的喉咙。   初夏和晓萱双双从后院出来,乍见这一幕,吓得顿变脸色,飞快的退了出去。   若胭站在大厅中央,像个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手足无措的望着云懿霆,他此刻就静静的站在自己面前,只是手里还捏着一条人命,那只手,刚刚还在自己身体上游走,此刻却变成了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流动着渴望嗜血的欲望,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唇……他的整个人,刚才都在与自己无尽缠绵,用火一样的热情将自己燃烧,此刻,都冻成了千年坚冰,绝无一丝温度,从里到外都是致人于死地的寒意与杀气。   只有他的唇角仍隐隐可见一圈浅浅的牙印,那是自己故意咬上去的,比起其他地方,颜色是更妖艳的粉红,看上去既突兀又自然,与满脸的森冷反衬,更醒目的显得靡靡妖魅。   云懿霆没有看她,正居高临下,冷冷的睨视着自己的亲弟弟。   后者在他的钳制下,毫无反击逃走之力,只是拥抱早已松开,呼吸不畅,脸色渐渐转红、转白、转青,却没有垂眸回避之意,一阵短暂的惊恐与迷茫之后,目光又转为清透,直直的与他对峙,坚定而执着,甚至还有些“有本事你就掐死我,否则我绝不认错、绝不回头”的倔强,只是随着越来越微弱的呼吸,这份倔强支撑起来就逐渐吃力了。   若胭呆呆的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盯着兄弟俩在自己眼前生死相对,猛地打了个哆嗦,乱糟糟冻僵的思维又开始恢复些意识,她想不明白才十三岁的幼弟怎么会突然对自己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但是她很清楚云懿霆的性格,不管云懿诺心思如何,刚才的举止都已经触怒了他,甚至可说是闯入了他的禁地,杀机已动。   “三爷。”   云懿诺的眼神慢慢黯下,气息不继,若胭吓得腿都软了,失声喊道。   云懿霆眉峰一动,慢慢的松开了手。   “滚!”   云懿诺一个踉跄,靠在门上,目光复杂的望着若胭,轻轻的喘了口气,突然发出一声奇怪的笑声,仓皇离去。   若胭一动不动的站着,望着那个素来亲切可爱的背影消失,忽地觉得心中疼痛,往昔的点点滴滴浮在眼前,浮光掠影似的重新幻现,他每次来借书还书、他带着靖哥儿一起来找自己玩游戏、自己为云懿霆担忧紧张时他的陪伴与安慰、他像个小小男子汉一样把琴儿羞辱赶走、他一而再的在和祥郡主面前维护自己、他收到自己礼物时表现出的开心……   礼物,对了,还有礼物!   自己生辰时,他跑遍整个京州,买来两枚天然纯良的美玉,却没有当面交给自己,而是曲折的借云懿思之手转送,转眼已过去许久,自己都忘了向他说一声“谢谢”。   如今,也不必再说了吧。   这个曾经让自己感动、喜欢、亲近的小弟弟,他怎么会这样?   他变了。   长大了。   正茫然胡乱的想着,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将她拥住,抱回了内室,没有言语,只是低下头来,极轻柔、极小心的吻她,似乎在拼命的压抑欲望,却适得其反的将贪婪与霸道彰显得淋漓尽致,许是因为压抑,他整个人都爆发出一种压迫的沉重气息,差点让若胭窒息。   若胭觉得自己紧张得无与伦比,比临近死亡更害怕,无数杂乱而激烈的念头像爆炸的碎石块,乱七八糟的朝自己砸过来,砰砰的砸得自己满头包,而云懿霆绵绵无尽的吻更让她感到无所适从,他在生气!他在恼怒!他在克制狂躁!他在怀疑我!他在宣告他的所有权!他在……终于,若胭实在忍不住,慌乱的哭起来,低下头,逃开他的吻,结结巴巴的解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   云懿霆似乎也有些慌,忙抱住她,轻轻的哄,“我知道,我知道,不关你的事,我没有怀疑你。”   他看上去的确没有怀疑的意思,可发生这样的事情,若胭始终无法冷静下来,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如何面对他。   云懿霆静静凝视她,目光深邃不见底,万般情愫涌动,终是沉寂于幽暗之中,“你休息会,我出去一下。”他轻轻的说,转身就走。   若胭一把拉住他,欲语又止,她想她能猜出来,他去哪里,去找谁。   “放心,我知道分寸。”他露出个淡淡的笑容,似乎在宽慰她,拉开她的手,大步走出去。 ☆、变化   云懿霆出门,的确没过多久就回来了,面容平静,对刚才发生的一幕与自己出去做了什么,一个字也没提。   若胭想问却没有问,几次偷偷看他,欲语又止,别扭的同时,更多的是无法解释的烦躁,似乎一切都只是个梦,从来都真实存在过,那个稳重又懂事的弟弟,刚才根本没有出现,下次见面,他依然羞涩而温和的唤自己一声“三嫂”。   聪明如初夏和晓萱,自然不会提半个字,等晓莲和迎春回来时,更是一派风平浪静。   但是从此后,若胭再没有见过云懿诺,次日早上去存寿堂请安时,那张他素日坐的椅子,一直是空着的,国公爷和和祥郡主态度与往日并无明显区别,只是若胭敏感的察觉到,国公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平静中带着些深思,随后又不经意的在她和云懿霆两人脸上来回扫了一圈,挪开时,无声的叹了口气,眼皮微微垂了垂,像是对将来不知是福是祸的担忧,很快又恢复正常了。   和祥郡主脸上始终是温和慈祥的笑容,一成不变,淡淡的看了若胭一眼,然后侧头看国公爷,笑容越发的温顺,只是在看仔细国公爷毫无责备的表情后,怔了怔,很快转过脸,显出几分溢出来的恨意。   只是,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不过是转瞬即逝,连若胭自己也有些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在大家眼里,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云懿诺消失了。   尽管如此,若胭每次请安都会觉得别扭,怕见到云懿诺,也怕国公爷和和祥郡主突然说出什么话来,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云懿钧的目光越发的冷了,好几次,自己都对上了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   不过,时间长了,若胭就有些免疫了,恨?还是厌?都无所谓了,反正我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怕你那双毒眼,你若果真觉得我做错什么,大可以呈给国公爷和和祥郡主,请他们主持公道,再不然,你是长兄,也有训导弟妹的资格,何必隐而不宣?怕是心里总有些心虚吧。   另一方面,若胭也隐隐悟出了一些原因,以前的若胭是一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两耳不问窗外事,全心全意陷在云懿霆的感情里,哭哭闹闹、说说笑笑,眼里总是他一人,即使屡屡被陷害、牵入是非,也不过是看在云懿霆的份上,能避则避,避不开便小小反击一下,却从没有认真严肃的将周围环境与自身利益得失细细关联思索,然而,自从自己去而归来,重新接受云懿霆,也知晓了云懿霆的过往坎坷及不得已所为,再次下定决心要与他长相厮守,心就不由自主的沉重、多虑,开始学会回避、保护、反击、思考。   云懿钧的态度改变,一开始若胭觉得莫名其妙,出于对长兄的尊重,除了迷茫而愕然,更多的是自我反省,慢慢的就琢磨出不对劲来,虽然何氏一贯与自己过不去,隔三差五的要挖个坑、下个套,而自己大多数时候就是个纯粹的受害者,偶然穿个防弹衣自我保护一下,也并没有主动攻击过,思前想后,云懿钧应当不至于“为妻子不平,恨上弟妹”。   若非这个原因,那症结便在云懿霆身上,据悉,婚前的云懿霆是个十足的浪荡公子,云懿钧身为一母同胞的长兄,没少训斥、责备他,但是骂归骂,兄弟情义仍在,最多不过一句“怒其不争”而已,而云懿霆虽然在外胡闹,回到家里却是安静得很,对这位大哥也极是尊敬,从不顶嘴、失礼,因此说,两人关系还算稳定。   婚后一年,若胭亲眼所见,兄弟俩话少,鲜有闲谈说笑之时,偶有几次说事,云懿钧也是一副兄长态度,平淡、简洁,看不出多亲近,却也不算冷漠,许是性情使然,不足为奇。   然则,近两月来,连若胭都看出来变化,赵乾大局已定,顺利称帝,云懿霆随之清闲,可是,他也并不是形影不离的陪若胭窝在瑾之,反而出入活动更加频繁,不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是与国公爷同进同出,有时两人就在书房言谈,有时一同宴客,甚至一起去军营。   父子俩越走越近,越来越亲,云懿钧历练官场多年,怎么看不出其中关窍,必是心中生了不平。   即使普通人家,钱财堪可度日,有兄弟二人,父亲偏爱其一,也有可能引起另一人的不安,深恐老父将浅薄积蓄私下遗传,为此兄弟反目生怨,何况富贵如公府,钱财权势样样鼎盛。   若胭出嫁前,杜氏曾言,侯府虽然富贵,也不过是子女几人各得一份罢了,终归侯爵不能世袭,免去纷争,不想这一年来,状况大变,前期征战时的惊险就不必说了,总之到后来是化险为夷、节节攀升,先是侯爵得以世袭,现在更进一层楼,成为一品公爵,可谓富贵巅峰、代代可传。   这样的荣华显赫,谁能不眼红?   和祥郡主自然是要一门心思为亲生儿子云懿诺铺路,奈何云懿诺年幼,前头有两位兄长,和祥郡主再心急,也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还需从长计议。   云懿钧为长,按说是最有资格和优势的接班人,他本不该过于排挤弟弟,只需安待时机即可,只是何氏拖了后腿,几次惹恼国公爷和和祥郡主,被禁足在霁景轩,又曾当众说过一句“将来怎么做得一家主母”这话,实在刀子一样扎在夫妻俩心里,难免就七上八下了,唯今之计,就是何氏腹中的孩子,老人大多偏疼长孙,若能一举得男,哄得国公爷高兴,事情就多几分机会,自古以来,为孙子而选儿子的例子,不在少数。   这计划倒也不错,因此何氏这些日子异常的乖顺,只是,状况又出意外,素来闲云野鹤、懒散桀骜、不喜与仕途中人有交集的云懿霆转了性情,频繁跟随国公爷应酬朝臣、出入军营,皇上的赏赐中,独有他那一份丰厚的令人瞠目结舌,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摆在眼前,怎不令他警铃大作?   云懿钧的这些心思,若胭已然猜透,一方面有些好笑,云懿霆再隐晦深沉,夫妻久了,彼此总有些了解。   她自信,云懿霆绝非贪图权势与金银之人,公爵的光环虽然诱人,还不至于让他眼红心热,毕竟,他也不是个肯受朝纲束缚的人,倒是他曾说的“父亲近来精神不济,故多些陪伴”,更可信些。   另一方面,若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每一件事情,云懿霆都能给出解释,她却越发的觉得,这些解释,只是为了解释、为了宽自己的心,并不完全真实。   否则,云懿钧何必这么大反应。   这样一想,若胭也有些不安。   这天午后,若胭昏昏然入睡,秋后清凉,正好睡眠,这一觉入梦,零零碎碎不知做了多少个梦,熟悉的、陌生的人纷纷入梦来,七嘴八舌的说东道西,纷纷扰扰,光怪陆离,吵的脑袋都疼。   醒来时,梦中之事都尽数忘去,只是头越发的昏重了,抬了抬眼皮,往床外扫了一圈,天色已暗,屋里已经点了烛,不见云懿霆,猜想他又去国公爷那边了,揉揉太阳穴,慢慢的下床,也不叫丫头,自己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踱至窗前,随意往窗外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穿过庭院,很快隐入影壁后消失不见了。   是霍岩。   接着,云懿霆进来了。   不需要任何证据和理由,若胭就认定云懿霆刚才又交代了霍岩一件很重要的任务要做。   “醒了?”   云懿霆一眼就看到站在窗前出神的若胭,平淡清漠的脸上现出温柔、宠溺的笑容,几步就到了跟前,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额头,接着轻轻一啄,将她拉回椅子上,笑道,“怎么刚起来就站在窗前,小心着凉。”说着话,竟自己到妆台上拿了把精致小巧的绿檀细齿梳,亲自为若胭梳发。   若胭吓了一跳,忙捉住他的手,红着脸拒绝,“还是让初夏来梳吧,三爷是男人,怎么好……”   “有何不可?”云懿霆反将她的手握住,在自己脸上轻柔的摩娑,一脸深情的注视她,唇角是一抹款款浓情蜜意的笑弧,双眸则甜腻温柔得快要溢出水来,满满的春波荡漾。   “常言道,结发夫妻,白头偕老,我为妻子梳头,于情于理,今日你是青丝如缎,等到数十年后,我依然为你梳一头白发……”   “若胭……”   若胭痴怔的看他,一个字也没说,突然扑过去,张开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耳后,悄无声息的流泪。   人世间,最最幸福的时刻,大约就是这样吧。   这是若胭所能想到的极限。   这样亲昵相拥,不知过了多久,任时间流逝、光阴徘徊,窗外天色尽黑,反衬的屋里烛光柔和、暖意溶溶。   最终,还是云懿霆帮她梳好头发,他显然并不熟练,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她,梳了好久才成功的盘了个髻,还算稳当的插了两只素簪,然后扳过她双肩,左看右看,微微皱起眉头,似乎不太满意自己的作品。   但是若胭已经欢喜的无与伦比,满脸都是幸福的笑,一会看看镜子,一会看看云懿霆,再轻轻的摸了摸发髻,那样子,像是头上盘着的不是自己的头发,而是云懿霆火热跳动的心。   一个简单至极的发髻,没有闪亮、张扬的首饰,却让眼前的容颜更显得清晨初绽放的月季般纯净、动人。   因为若胭先前在睡觉,屋子里只点了两只烛,云懿霆又将其他数只烛都点燃,一下子,屋里亮如白昼,纤细可见。   两人又嬉腻了好一阵,执手出门,晓蓉已经准备好晚膳,上前来请示是否即刻用餐,若胭中午辗转心事,吃得不多,这会儿就觉得饿了,吩咐摆饭,两人亲亲热热的吃了。   饭后,照旧西园子散步,若胭将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又一遍,才问,“霍岩今儿过来做什么?”   云懿霆看她一眼,微微而笑,道,“特意来谢你赏他个做护卫的机会。”   若胭也笑起来,好奇心杯勾起,攀住他胳膊,问,“进展如何?”   “你没问初夏么?”   若胭一撇嘴,哼道,“那丫头,冷着脸,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问不出来。”   云懿霆摇摇头,“初夏可比你硬多了,看霍岩那张哭丧脸,应该是毫无进展,他来寻求帮助,不巧你睡着,我也帮不上他。”   居然是毫无进展。   若胭说不上是气恼霍岩没用,这么长时间都没打动姑娘,还是赞叹初夏心智坚定,一个男的天天屁颠屁颠的跟在身后任劳任怨的使唤,硬是没动心!   继续努力吧,我也帮不上忙了。   “只是,除此以外呢?没用别的事了?”若胭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敏锐,总能从看似□□无缝的理由中觉察出几分飘渺的隐情。   云懿霆捏捏她的鼻子,淡淡一笑,不甚明亮的灯笼下,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平静的叙述道,“倒是还有件小事,他在路边救起一位无家可归的老妇人,我让他暂时安置下来了。”   竟是这样的事,大大出乎若胭的意料,看不出霍岩还是个有博爱之心的人啊,不禁对他好感又加两分,眼珠儿一转,笑道,“既是救下来了,总要好好照料,霍岩哪里会照顾人,不如让初夏跟去照顾。”这是想尽一切办法为两人制造相处机会。   云懿霆愣了一下,略略沉吟,随即笑着应允,“也好,初夏过去……兴许真有些用处。”    ☆、救助   自从那日小雨之后,天气就一直不怎么好,不是冷雨飘零,就是阴云密布,层层压低,叫人无端沉闷,烦躁不宁。   毕竟进入十月,秋季已尽,寒冬蠢蠢相逼,两相交锋,交错拉锯,各有胜负,若得阳光普照之日,自可留几分暖意,然而这连日来阴雨连绵,萧肃清凉之气就迅速占据了每个角落。   人们都裹紧了夹袄,微缩了脖子,加快来步子,街头闲逛与散漫谈笑的人渐渐减少,若无要事,都会关了北向的门,坐在家里。   瑾之上下也都加了衣裳,府里早已将冬衣发下,哓萱几个有功夫在身,抗得寒冻,依旧穿着单衣,迎风而立,把背脊挺得笔直,初夏、迎春两个柔弱,早就和若胭一样,穿上了厚厚的袄衣。   这天天气稍亮堂些,若胭就把初夏打发了出去,别怪她不体恤下人,听云懿霆说,丁铭已经在门外徘徊好几天了,那男子腼腆,不善巧言讨欢,也不懂见机借势,眼巴巴的在门外转来转去,愣是不敢鼓起勇气进来讨句话,若胭也就有些生气,觉得这样呆板的性子委屈了初夏,有心磨他一磨,就切齿警告云懿霆,不许通风报信给他定心丸,既然没有灵巧的嘴和灵活的脑子,那总得多些耐心。   云懿霆听了她的话,仰面后倒,闭目轻笑,“我不管,你不是说了嘛,你既是媒人,又是娘家人,媒人折腾男家,却是少见,不过娘家人要考验女婿,倒是常事,只一点,要是万一拆散了他俩,你也别懊悔。”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随后撇撇嘴,哼道,“霍岩可比你不屈不挠多了,若是连这几日等待都熬不下去,就是初夏动心,我还不许呢。”   “我怎么就被霍岩比了下去?”云懿霆愕然睁眼,翻身坐起,将她按在膝上,又恼又笑,“你要给我说清楚,我对你用心,何曾半途犹疑过?你看看这丝毯,可知我早早就一心一意要娶你为妻,只怕是从第一次见你,就有了这念头,那大半年来,思而不得,过得苦不堪言,倒是你,连我的聘礼都退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回,这到手的妻子就要飞走,我这百结心肠,你不思体谅,倒说出这番话。”   言毕,也不等若胭惊愕中反应过来,压住了就狠狠吻住,一径撬开牙关,长驱直入,勾住她粉软小舌,一边翻转缠绵,一边细碎轻咬,极是霸道。   良久,方带着得意解恨的笑容松开,满足而挑衅的看她已然嫣红欲滴、微微肿起的唇,然后,发出一声轻悠绵长的笑声。   若胭满脸通红的瞪着他,被侵虐后的嘴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脑子里晕乎乎的,眼前只有一张越放越发的不可一世的笑脸,不知怎的就窜上一股羞恼,半晌之后,突然豁出去要报仇似的,一把捧住他的脸,对准那笑意深深的红唇狠狠吻上去。   云懿霆眸中霞光流溢,格外软弱似的顺着她的力道,突然往前倒,毫无意外就把那鼓起勇气反击的小女人压住,再一次将主动权握在手里。   经此事后,若胭痛定思痛,立即把初夏哄了出去。   自己这辈子已经被云懿霆捏得死死的,要翻身是难了,但是务必要让初夏当家做主虐长工,那霍岩虽然傻不拉几,但是傻有傻的好处,实在是个甘心受奴役的最佳人选。   忠心不二的初夏被主子卖了,一出府门,身后就多了条甩不掉的尾巴。   这一天与尾巴相处如何也不必细说,只说天色近暮,尾巴又规规矩矩的把她送到门口。   初夏看他一眼,将脸又沉了沉,道,“我不信你不知那老妇身份。”   霍岩微微垂眸,略略一滞,还没说话,却见初夏冷冷一笑,再不理自己,迈门槛而入了,望着她一径往前不回头的背影,渐渐失神。   瑾之。   初夏进来,与晓莲简单打过招呼就绕影壁而入庭院,不见迎春的影子,不知怎的,原本三奶奶说好让自己操办迎春的嫁妆,今天却突然让自己放下嫁妆的事,去帮助霍岩照顾一个救起的老妇,嫁妆就需要迎春自己张罗了,这丫头倒是有人缘,竟哄了晓蓉陪同外出,只留得晓萱看家。   上了数层青石台阶,进厅入内,正听着屋里若胭和哓萱说话的声音,就直奔而去,正好听若胭道,“……好了,就这些,你看着釆买吧,时间不多了。”   哓萱应道,“奴婢晓得,三奶奶放心,必误不了。”说完,转身出来,正看到门口的初夏,笑着招呼一句“回来了。”自己去了。   “三奶奶您这是要做什么?”初夏诧异的看了眼晓萱的背影,问道。   “母亲过世快一年了,我也许久没去半缘庵了。”若胭微微一笑,朝她扬眉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早?天还没黑呢。”   一年了。   转眼就是一年。   初夏也怔了怔,将杜氏在世时的好处回忆一番,心里又涌起多少感慨与悲伤,暗暗叹息一声,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的喝下,在她面前的锦凳上坐下,上身略略前倾,压低了声音,问,“三奶奶,奴婢今儿和霍岩去见了他救起的老妇,三奶奶,您猜那老妇是谁?”   “是谁?我认识?”若胭心里莫名的一紧,觉得有浓雾乱丝似的东西缠在心头,怎么都不舒服。   霍岩救了一位老妇,这事是霍岩亲自告诉云懿霆,云懿霆又告诉自己的,那么,霍岩和云懿霆知道那老妇是谁吗?   “方妈妈,梅家的方妈妈。”初夏说出这个名字时,眼神是极严肃、坚定、愤怒且困惑的复杂之色。   “什么,怎么是她?”若胭几乎疑心自己听错,方妈妈不是应该在梅府吗?虽然越来越不得张氏的心,但总是数十年奉献的老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梅家为她养老送终才是人之常情,断不该容她流落在外。   初夏笃定的答道,“就是她!不仅奴婢认出来她,她也认出了奴婢!再错不了!”   既是如此,自然不会错。   若胭默默无语,回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过方妈妈,只很久以前听富贵说起,方妈妈因“精神不济”被卸了一身事务,搬去后院静养了。   这个说法,实在是浅显易懂,若胭知道必是方妈妈连着做错几件大事,惹恼了张氏,被剥去管家实权,撵去粗杂下人的院子囫囵度日了。   于若胭来说,方妈妈像是张氏的一只阴森森盯着梅府每个角落的眼睛、一只将梅府众人玩转、操控的手,更是一只听取闲话的耳朵、一件伤人的工具,多少次张氏欺压若胭、杜氏和张姨娘时,方妈妈都是张氏行计施恶的臂膀,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因此,若胭对她的“失宠”没有丝毫怜惜,反而有些大快人心的畅快,然而,若胭并没有想到她被连梅府也呆不住,且不论谁是谁非,只是她老迈之年离开东家,无处可去,实实令人唏嘘。   “可说了原因?”若胭有些好奇,问。   初夏点点头,答道,“奴婢问了,方妈妈情绪激动,倒没有隐瞒,全说了。”   初夏面色又有些变化,多了许多讥讽和冷眼旁观的意思,继续道,“方妈妈说,这数十年来,老太太虽然重用她,却一直提防和利用,并不信任,不过是拿她当作一个害人的工具罢了,时间越长,她知道张氏的隐晦越多,张氏就对她越忌惮和排斥,后来又因一桩桩的事,双方各自看不顺眼,张氏终于以她年迈为由,收回她所有的权力,禁闭在后杂院的一间小屋里,衣食不周、任生任灭,方妈妈不肯认命,前几日得了个机会,竟逃了出来,奈何年老体弱,无钱无食,再加上这连日来的天寒,饥寒病倒,也是她命不该绝,恰好被霍岩碰到,觉得她可怜,顺手救起。”   若胭静静听罢,沉默不语,心头已是起伏如潮,思忖,常言谓之“自作孽,不可活”,莫不就是这样?方妈妈在梅府大半辈子,跟着张氏或明或暗的伤害了不少人,杜氏郁郁而终,主谋自然是张氏不容,然而,其中多少手段是方妈妈出的,又是她实施的?就说章姨娘,进梅家不过一年,那些坎坎坷坷,她又脱得了关系?她如今落得这个下场,真是半点不值得可怜。   只是……   “霍岩怎么说?”   初夏摇摇头,眉尖微微皱起,似乎不太确定,“他说是偶遇,一时好心,别的不知,奴婢见到方妈妈,与她问话时,霍岩去抓药了,并不在旁边,是以,他说不知,奴婢也不好断论真假。”   “明天……你别再去了,方妈妈此人,我虽硬不起心肠诅咒她,却也发不了善心救助她,连她付出了一辈子的梅家都一脚把她踢出去了,我难道还会仁慈的为她养老?离她远点,不要再过问她的事。”   若胭抿了抿唇,将情绪压了压,又吩咐一句,“这几天,你依旧帮迎春准备嫁妆吧,霍岩……他既然有事,以后就让迎春和你一起吧。”   初夏飞快的抬起眼皮看她,又很快垂下,毫无表情的回个“是”,没有任何疑虑和犹豫,然后慢慢转身,一根根点燃蜡烛,原本渐渐暗下的屋子里,又变得明亮、温暖。   初夏又低声说了几句从方妈妈那得来的话。   “方妈妈的女儿雪妞死了,她不肯说死因,却口口声声说是老太太害死的,因此心里恨极老太太,太太过世那事,梅家本是捂得死死的,正是她存心要老太太难看,要梅家名声扫地,故意泄露给齐府的。”   “还有,三奶奶和梅映雪前后定下亲事,梅府都在操办嫁妆,那时三奶奶的嫁妆是太太一手办的,梅映雪的却是老太太和郑家不断的拉锯和争夺主权,据说,她们没少为嫁妆的多少而吵架,而方妈妈,多次挑起矛盾,差点大打出手,不可收拾。”   “桩桩件件,老太太岂不恨她?方妈妈说,早在多年前,老太太就许她在梅家养老,又许了雪妞不知何事,这才叫她死心塌地的为虎作伥,不想到头来,老太太翻脸不认账。”   ……   初夏话中所说之事,若胭以前多少就知道些,比如雪妞,虽不确切知道张氏许诺什么,也猜得出七八分,不过是送与梅家恩为妾,再给几分掌事的权力,用于牵制大郑姨娘和进一步打压杜氏罢了,至于雪妞之死,具体为何,就不清楚了,自己没有兴趣打探真相是否是张氏亲手害死,不过方妈妈这么说,与她总有些关联吧。   再有关于梅映雪的嫁妆一事,若胭倒委实知之不详,那时候,自己还七上八下的担忧着自己的事呢,哪有心思去管他人?何况,没有初夏在身边,自己也的确没多少消息来源。   “我坐会儿。”   烛光下,若胭静静的坐着,看身旁重瓣青莲花底座的烛台上,光量简洁无纹饰的烛盘上轻巧的竖起一只红烛,雪白的棉芯被包裹在桔黄色的光焰中,点点红光从芯上亮起,红火如暗夜的星子,很快又暗下去,但是一颗亮起,另一颗暗下,一颗暗下,又有一颗亮起,此起彼伏,红点闪烁,在一团橘色的光焰中,格外晃眼。   若胭看着这点星星点点的光发呆,仿佛从那些明灭不定的星火中,看出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云懿霆、霍岩、方妈妈、张氏……   霍岩说他不知方妈妈身份,只是举手之劳救一个路人。   云懿霆呢?   不知为何,若胭总觉得云懿霆知晓,大概是因为自己从心里就认定他是个有通天之术的能人,凡事都瞒不过他去。   蓦地,若胭想起那天霍岩离去的背影,那时自己就隐隐有些疑心,霍岩来瑾之做什么?试探初夏的现况?寻求自己的指点?还是仅仅告知云懿霆,他一时慈悲救了个人?   云懿霆说,“让初夏去照料……说不准还真有些用处。”   什么用处?   是方便了解内情的用处吧?   门外想起脚步声和轻快的笑声,像一串悠扬清越的铃铛,随着风儿叮叮当当的飘了过来。   若胭一怔,不是云懿霆,而是云归雁。    ☆、解惑   三奶奶,奴婢今儿和霍岩去见了他救起的老妇,三奶奶,您猜那老妇是谁? ☆、看宅   这一日,阴霾萧索了好些时日后,突然放晴了,一层一层厚重的铅云有条不紊的被抽薄,慢慢的,颜色由深至浅、质感由硬变软、位置由低升高,竟然有些可爱了。   懒惫了数日未点卯的太阳也露了个脸,虽然姗姗来迟,好歹是出来了,淡金色的阳光轻薄而稀疏的从正在变化的云层中筛子似的漏下丝丝缕缕,完全没有炎热的气势,不过,多少也有些久违的暖意。   毕竟,秋已去。   这样难得惬意慵懒阳光的日子,人们都以为浪费了就可惜,总要做些什么,譬如冷清了好一段时日的大街上突然熙熙攘攘,挤满了人,采买也好,闲逛也罢,总之都出来了。   瑾之亦然,连一向懒散不爱动弹、一天到晚窝在榻上看书的若胭也走到院子里连伸了几个懒腰,抬头望天,颇有几分出狱的感觉。   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或闲话慢聊,或随手收拾,一派安详惬意。   不过多久,初夏和迎春都来请示,趁着难得好天气,要出去买东西。   若胭点头,顺口问道,“都准备得怎样了?”   迎春嘴快,笑道,“快得很,已经差不多少了,几样木器竟都做好,只差上漆,今儿奴婢往绣坊去,估计也成了七成。”   正在大厅沏茶的晓萱听了,抿嘴一笑,告诉她,“你道木器坊为什么那么快?难道为了你的嫁妆没日没夜的忙活了?才不是这样哩,早在两个月前为我定做时,三奶奶就想到了你,早早的打了招呼,那些木料、样式、尺寸,无一不是先就说妥了的,到你这里,只需一句话,人家就明白了,省了多少工夫,这才快起来。”说罢,又伸手将初夏、晓蓉几个一指,笑得意味深长,“还有你们几个,往后也容易。”   初夏瞪她一眼,脸色变化莫测,动了动唇,欲驳又止。   晓莲站在影壁前,惊愕的抬眼望若胭,又扭过头去,只当没听见,那张万年冰山的脸上露出怪异别扭的神色,看得出想冷冷的当面拒绝,终究还是忍住了。   唯有晓蓉,嘻嘻一笑,红着脸摊手道,“哎呀,奴婢还从没想过这事呢。”说着话,讲一件素锦披风搭在若胭肩上。   迎春挤眉弄眼的笑,“那就现在赶紧想,要不然,就求三奶奶给你配一个,三奶奶的眼光好着呢,亏待不了你。”   几人都笑起来。   初夏和迎春出去后,若胭又去西园子转了一圈,才缓步回屋。   今天,云懿霆不在家。   不仅他不在,国公爷、和祥郡主等人都不在,因皇上在宫中大宴,这是皇上登基、国丧礼毕后第一次君臣宴,文武大臣与诰命夫人们俱往参加,就是云归雪这等千金小姐,也有不少随行。   云懿霆是个例外,他非朝中大臣,本不必赴宴,不知为何也陪同在国公爷身边一起去了,若胭想起国公爷在早上请安时当众叫了云懿霆的名字令他同往时,除云懿钧嫉妒外,更有和祥郡主那顿然惊愕即瞬变为激愤的灼灼眼神,只是这眼神只在云懿霆身上一闪而过,更长久的落在若胭脸上。   当时若胭以为她只是单纯不愿国公爷厚待前任妻子生的孩子,回来的路上细细一琢磨,又琢磨出一些深意,怕是与云懿诺有关,云懿诺自从那日魔怔似的跑到瑾之来告白后,就再没出现过,她自然是不便向云懿霆询问其去向,只悄悄的让初夏打听,结果却是进宫陪读去了。   云懿诺原本就是钦定的皇子陪读,这已是许多年的事了,前阵子因皇位更替、国丧沉沉之故,久未进宫,这个时候再去,倒是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但是若胭明白,和祥郡主必定恨上了自己。   这也难怪,她原本就不喜欢若胭,是国公爷一手操办,大张旗鼓的为老三娶回这么个祸害,一进门就把声名狼藉的老三收服得服服帖帖,这也罢了,不是自己亲生的,谁知道,年仅十三岁的幼子竟也对那妖女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国公爷当时的雷霆之怒可想而知,而她的羞愤更是无与伦比。   回到瑾之,若胭为他更衣,心里沉沉闷闷的,很想说,要他别去了,可也清楚这种话不该说,云懿霆临走时,狠狠的将她搂了搂,甚是深情款款的道,“我会早些回来,不过走个过场,你在家安心等我。”   送他离去,若胭心头起伏,五味陈杂,一点一点的解套,一层一层的脱离昨天,这是一种催人感怀、酸甜交织的感觉。   午后,云懿霆仍未回,云归雁却来了,噘着嘴说她从古井胡同回来,她这一趟竟扑了个空,不仅许明道不在,就连许明玉和佟大娘也都不在,听看院子的丫头说,都进宫了。   若胭斟茶的手顿了顿,一种怪异的感觉浮在心口,迷茫而挥之不去。   许明道目前供职在国子监,就品级来说,是远远够不上入宫宴的资格,然而他毕竟是今年的榜眼,圣眷犹在,若是皇上偏爱,一道口谕特邀即可,倒也无可厚非,但他本人去了便去了,再带上许明玉这个家眷,就有些别扭了。   除非,圣意同邀。   一个奇怪的念头冷不防的从脑海中冒出来,就再也控制不住的将旧时疑惑都翻了出来。   许明玉年过十八,却毫不急于许人。   许明玉刻苦学习各种礼仪,还特意的把熟知宫廷规矩与秘辛的佟大娘请到身边,日夜教导,近乎自我苛刻。   许明玉多次随兄长进宫,从皇上还是齐王时,就与王妃一见如故,往来即称姐妹。   云归雪对许明玉莫名其妙的敌对和恶语,字字句句皆有所指。   ……   若胭叹一声,今日恍知,原来这个表姐心中早有目标和谋略,只是自己反应过于迟钝。   “小姑子,你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缠着丈夫,一日不见就气愤愁苦至此,啧啧。”若胭笑了笑,截住满腹杂乱的心事,逗笑云归雁。   云归雁日益水润的脸庞倏地红了,羞臊的瞪她一眼,又亲昵的挨过来,期期艾艾的道,“我想去看看那个新买的宅子,又不好自己去,谁知他们俩都不在,便看不成了。”怏怏的叹口气,忽的眼神一亮,紧了紧胳膊,拽着若胭笑,“不如你陪我去看看,左右你在家里也闲着,趁着今儿天气好,走动走动,要不要发霉了。”   若胭扑哧一笑,拧她道,“你当我是个菜团子呢,不晒晒太阳就发霉?”   云归雁笑道,“你可不是菜团子,哪有你这么金贵的菜团子,你是我三哥的宝贝疙瘩,恨不得天天都揣在心口,莫不是怕太阳把你晒化了?”   端了果盘子正要进来的晓萱恰好听到这一句,哈哈笑出声来,又使劲敏进了嘴,将果盘放在几上,不去看若胭的瞪眼,朝云归雁笑道,“六小姐说的十分恰当。”脚下一滑就跑了。   若胭无奈,只好同意陪云归雁出门。   却见初夏匆匆进来,鬓角一层薄汗,分明是一路跑着回来。   “怎么这样急?”若胭惊问。   初夏张口要说,忽的见云归雁在此,欲语又止,喘着气笑了笑,摇头。   若胭怎不知缘故,然又不好让云归雁回避,只好道,“我正要和六小姐出门看新置的宅子,你若不累,就一起去吧。”   初夏正要应下,已听云归雁笑道,“不急,你们先说着,我先回去换身衣裳。”竟自己走了。   若胭笑笑,心知她这是看出来初夏有话要单独说,才主动回避,自己也不再挽留,让晓萱送出去。   果然初夏平复了气息,就开门见山,说出一句话来,“奴婢见着霍岩带着方妈妈进去梅家了。”   若胭闻言,有那么一瞬的错愕不解,随即淡淡道,“霍岩知道方妈妈是梅家的老仆,既然救了,就好人做到底,把她再送回去,这也没什么。”   “恐怕没那么简单。”初夏皱着眉头摇头,似在深思,“初时奴婢也这样以为,只是,奴婢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霍岩回来,就觉得不对劲,三奶奶请细想,若仅仅是把方妈妈送进去,就该很快出来,何必滞留那么久?”   若胭沉默不语,自从知道霍岩救的那个人就是方妈妈,自己就强烈的感觉到事情背后必有隐情,不止是云懿霆说的,让自己看到方妈妈的下场而已,一定还有别的用意。可是,别的什么用意呢?时至今日,方妈妈再次回去梅府,自己仍是猜不出来,只是那种“要出大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罢了,你我猜测不过徒劳,方妈妈如何,梅家如何,我已不想再过问,只要不涉及我,我就当做不知道吧。”   若胭拍了拍扶手,缓缓站起来,“先陪六小姐去看宅子吧,既已应诺,何必再推,真有什么事,也得等三爷回来才能再说。”   初夏点头称是,与晓萱随行。   果然如云归雁所说,宅子离国公府不远,只隔着两条街,一行几人很快就到了,云归雁得意的摸出一串钥匙,交给晓菱去开门。   晓萱笑道,“奴婢还以为六姑爷会派个人来开门引路呢。”   晓蔓眨眨眼,笑答,“要姑爷派人做什么,姑爷都说了,这就是六小姐的家,六小姐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全不必他的人一旁看着。”   云归雁哼道,“你们两个越发的不成体统,大街上就拿我打趣起来。”正好晓菱已开了门,便拉着若胭欢快的跑进去。   宅子自然比不得国公府占地开阔,但比起梅府,却大了不少,曲径画廊,白墙青檐,看结构和建筑设计,都还不错,南北结合,大方中庸,只是内里布置全无,确如云归雁所说,因许明道全不要先主人留下的家具,对方就都搬走了,这里一眼望去,各个屋子里都空荡荡的无一物,花园草径上还有搬迁时造成的破败、压折痕迹,又历经数日的秋风秋雨,廊下阶前、草丛庭院中,散落着黄绿相间的树叶,整个宅子看上去荒凉、杂乱,然而云归雁很喜欢,满眼都是欢愉的笑意,眼角弯弯,乌瞳清亮,光彩流转,为这座清冷的院子添了几许生机。   若胭看着她微微而笑,恋爱的女人就是这样,对方给的任何东西,哪怕一文不值,只要是他给的,都会当做宝贝接受。   云归雁兴奋的一间间屋子跑进跑出,然后不停的问若胭,“你看这间怎么样,光线不错,可做书房,方便明道看书,我在窗前种一圃芍药,到夏日里,花香透窗,蝴蝶翩飞,岂不更赏心悦目。”   “若胭,这个院子很空阔,我往后就在这里练剑,既清静又自在,最好不过。”   “还有这一间,我可以布置成……”   不等若胭一一作答,晓蔓几个已经笑成一团,这才让云归雁意识到自己的忘情,一扭头就跑了。   返回的时候,云归雁又忍不住挤在若胭身边,掰着手指头描述自己的装修构思。   “当初你和三哥成亲时,瑾之的布置是三哥自己布置得,一开始我还笑话他,现在瞧着很顺眼,要不,我也让三哥过来帮我看看?”   “傻妮子,难道不该是由你们俩自己布置更好吗?”   “若胭,我看瑾之,你带来的那些家具就很漂亮,端庄又大气,你知道是在哪家木器坊做的吗?我要想请他们照着做几件。”   若胭笑道,“这些事何须你操心?你的嫁妆,父亲自是多少年前就置办好了,不论用料还是款式,必定是顶好的,你看了自然喜欢,要说我嫁妆的那几件,那也不难,我记得我母亲当时给我做的时候,曾提过一句,因表哥祖父不在身边,她总要多操些心,不如趁这个时候也一并置办些,因此我猜想,表哥那边准备的家具物件,应是与我同一个作坊做的,那样式,差不了。”斟酌再三,若胭如此说话。   她当然清楚杜氏当时同时做这些事为了什么,若不是自己心有所属,执意嫁给云懿霆,当初杜氏准备的双份,此时应该合在一起才是。   世事难料,情不由人,杜氏一门心思撮合的两人,如今各有姻缘,幸运的是,各得其所、幸福美满,杜氏泉下若有知,回忆起她自己白费的那一番苦心,不知是酸涩多于满意,还是满意多于酸涩。   云归雁听了很高兴,继续絮叨她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若胭含笑静听,耳畔一句句带笑的娇语嗔言,无比悦耳,渐渐引她入幻境,恍惚云归雁所说的所有幸福,都是自己与云懿霆的描述,满满的甜蜜、满满的从容、满满的激情……   西斜的秋阳淡淡的洒在车帘上,有着江南女子般的温柔和脉脉情愫。   快到府门口了,若胭撩起一角帘子,忘了忘最近才换上的匾额,“莱国公府”四个鎏金大字,气势磅礴,令人望之敬畏,就连台阶两旁的石狮子仿佛也通了灵性,知道门第抬高,静静的蹲坐在那,镇宅守府,那威仪也更胜从前。   “咦,那丫头,有些面熟。”初夏站在车窗外,突然扭头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往这里走开的小丫头,低声道。   若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愣了愣,然后认了出来,那是梅家的丫头。 ☆、逛街   那丫头从街道对面而来,微缩着脖子,东张西望,畏畏缩缩,神色紧张,行色匆匆,在石狮子前徘徊几圈,不敢挪步,远远的瞧见一带高墙那边的侧门口,排着两辆马车,两三个衣饰华贵的女子站在车前,眼前一亮,渴望而畏惧的望着,犹豫不敢上前。   若胭认出那丫头,上次去梅府,记得在中园门口见过她,应是张氏身边的,今日既然到国公府来,不消多说,是奉张氏之命找自己的。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若胭皱起眉头,一想起梅府就觉得烦躁,那个地方,留给自己的实在没有太多美好记忆,相反,每每想起,皆是悲伤与愤怒。   “三奶奶,奴婢去把她打发了。”初夏轻声道。   若胭叹口气,“去叫过来问问吧。”自己既不理亏,亦不负债,何必躲避?人都到了大门口,容她在此逗留现眼,还不如问了缘故,该怎么回复便怎么回复吧。   初夏点头而去,才走两步,却见云懿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那丫头面前,冷冷的说了句什么话,因是背对着,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却看见那丫头一脸的惊恐之色,连退几步,夺命而逃。   初夏怔住,人已走,自然没必要再去叫了,远远的向云懿霆行了个礼,又回到若胭身边,却见此刻若胭的表情亦是错愕,直愣愣的瞪着走近的云懿霆。   云归雁好奇的从旁边探出个头,向云懿霆撇嘴道,“三哥,我不过拉若胭出来一会,你就急得等在门口了?难不成还怕我把若胭弄丢了?”   丫头们都笑着背过身去,怕被云懿霆看见。   云懿霆视而不见,斜她一眼,哼道,“下次出门多带几个人,你倒是皮糙肉厚的无人敢动,若胭可比不得。”   云归雁闷闷的道,“三哥你疼若胭也罢,可我好歹是你妹妹,你居然说我皮糙肉厚,好像我长得多丑似的。”   晓蔓实在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云懿霆也没看她,慢悠悠的回一句,“你丑不丑,自己去问许明道就知道了。”   这下子,另外几个丫头也都克制不住,纷纷笑成一片,若胭早也将头埋在车窗上,笑得直喘,冷不防被云懿霆一指弹在头顶,“天色还早,我们走走。”说罢,他竟撩起帘子,从前面伸了只手来扶她。   若胭有心不理他,想和云归雁在一处,只是心里对他刚才惊走梅府丫头有些好奇,猜想他既然突然出现,邀自己走开,说不准就是有事要说,兴许是今日宫宴有什么趣事也说不准,也就点了头,哄了云归雁先回去,也不带丫头,自己搭着那只手,稳当、轻盈的跳下车。   原以为云懿霆会带自己去什么神秘而僻静的地方,方便说话,谁知他竟漫无目的的拉着自己在大街上散步。   未时将尽,阳光越发的散漫清淡,连浅浅的金色也不那么明显了,变得透明,好在街头繁华,行人光鲜,倒也照得色彩亮丽,生动有趣,货郎的哟喝、稚童的打闹、男女老幼的高语低言,在柔和的阳光中起伏如音律。   若胭是个藏不住心事的,见他这般闲情散步,一条街走下来,就实实憋不住了,拉住他衣裳,问,“三爷要去哪里?”   云懿霆戏笑着看她一眼,道,“等你走累了,咱们就去百味楼吃饭。”   若胭愕然无语,这叫个什么事?真是闲的无事可做来消耗气力么?还不如回榻上躺着去?当下就翻了个白眼,“晓蓉上午新做的芙蓉糕就很好吃。”   “你既爱吃,让晓蓉明天再做些便是,她天天在你身边,想吃什么还不容易。”   云懿霆紧紧握住她的手,干燥、温热、还有薄薄一层茧,将她一只小手满满的裹在其中,若胭觉得很舒服,像是裹着她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颗心,安心,圆满。   若胭垂眸,在两人的手上扫过,含笑驻留目光,再开口,声音里就不自觉的盛了满当当的温柔和依顺,“好吧,你有心请我吃美食,我便却之不恭了。”抿唇一笑,略做一顿,又放低几分音量,问,“刚才你和那丫头说的什么?”   “你希望我说什么?”云懿霆随意的笑了笑,反问。   若胭一愣,继而认真的想了想,道,“就说我近来身体不适,来人一概不见?”   云懿霆低沉的笑了声,“我无需与他们说话那般委婉。”   “我想也是,我亲眼看见那丫头离开的样子像是逃跑,身后是猛虎相逼。”   云懿霆又笑,却没再明白详细的说出他究竟说的什么惊人的话,反而拉着若胭紧走两步,来到一个小摊前,一张八仙桌大小的摊面上,乱七八糟的摆了好些小玩意,若胭粗粗看了一下,一个个奇形怪状不说,材质也是各不相同,有竹片做的,也有木头做的,还有些像是藤编的、草编的,也不知什么玩意。   摊主是位老者,面色黝黑,皱纹堆叠,看着满鬓霜华,总有古稀之年,正拢着袖靠着摊打瞌睡,听到动静,睁开一双深陷而浑浊的眼睛来看,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就更多了。   “哟,两个娃娃好俊哩。”老者笑呵呵的看着两人,不住的称赞。   若胭讪讪一笑,道了句“老丈过奖”就闭紧嘴,因不识得这些东西,便不敢多话,恐引云懿霆生疑,正迟疑着一会云懿霆要是问起自己,该如何应对。   当初的梅雁儿小姐可是打出生就生活在京州,这要是京州的寻常之物,她应当是知晓的。   她这边忐忑不安,有心拿起来仔细瞧瞧,又怕拿错了,索性连手也不敢伸,只端着笑。   这当口,云懿霆却已一连拿了两三个,翻来覆去的端详,眼睛里亮晶晶的,唇角噙一抹淡淡的笑容,亲切如儿时玩伴。   那老者着眼打量云懿霆,见他仔细看物,笑着赞道,“老汉看娃儿穿戴不俗,必是个富贵人家的爷,怎么也认得这些乡野俗物么?这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寻常百姓家里哄孩子逗乐罢了。”   若胭闻言,心里又紧了一紧,既是寻常百姓家玩的玩具,梅雁儿这种胡同小院里长大的小姑娘就更应该知晓了。   正揪着心,却听云懿霆笑道,“我小时候的确不曾玩过,不过长大些了才见到,觉得有趣,倒真是摆弄了一段时间。”   是啊,他五岁之前在侯府,丫头们前呼后拥,吃穿用度自是华贵珍奇,就是小孩儿的玩具,也是非金即玉罢,五岁时周氏去世,他就进了宫,作为皇子陪读,每日里学的是琴棋书画和治国之策,谋得是生存之道与诡橘之计,哪有玩乐?即便有,也是宫中特制的。   若胭怔怔出神的想着他的往事,心里就积了一窝的酸涩和怜惜。   那人却浑然不知伤感,神色间倒是喜悦,捏了捏手中一个竹子做的物件,送到自己眼前,慢慢的捻着手指转了转,才笑道,“这个叫竹鱼儿,篾片做的,将它放在水中,无需推动,它便自己往前游走,十分有趣,不知你小时候可玩过。”   若胭心口一抖,心说,果然来问话了,只管端住了脸色不变,摇头而笑,“姨娘管教得很严,成日只在院子里,我却没见过这东西。”一边斟酌着回答,一边小心的觑他,打量他有无怀疑,却还不能叫他看出心虚,就装作平常的接过那竹鱼儿,在手里翻看。   说叫竹鱼儿,形状其实并不像一条鱼,几条柔韧轻薄的篾片翻转穿梭,看似简单,却丝丝入扣,也不知怎么个巧宗,最后竟挽成了一个不过四指大小的“鱼”,左右各伸出一片略宽些的篾片,约摸就是鱼鳍,真真是精巧可爱。   万幸的是,云懿霆并没有怀疑,只目光稳静如深海静流似的看着她笑了笑,见她将竹鱼儿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端详,有些惊讶和喜欢的样子,就将那竹鱼儿买了,牵着继续前行,手握得很紧。   若胭松了口气,不敢再看竹鱼儿,怕他再牵扯出什么童年的旧事,自己对梅雁儿的过往知之甚少,不出三个问题,必定路出马脚。   自己历经两世,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因莫名其妙占了个陌生人的身体,不得已这辈子就要不断的撒谎了。   若胭暗自苦笑一声,也不敢看道旁小摊上的玩意物件,唯恐说多错多,别说说什么话了,就怕哪个眼神不小心错了,也要引起云懿霆的疑心,秉着能避则避的原则,遂将竹鱼儿收了不再把玩,撒着娇说饿了,云懿霆失笑,抚了抚她的脸,立即带她进了百味楼。   百味楼是这天子脚下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无论店面装潢,还是菜式点心,皆是精巧之极,却因消费不低,普通人家是舍不得那许多银子,平素出入的多是达官贵人、巨贾名士。   云懿霆显见是这里的常客,尚未进门,就有三四个伙计瞧见,端了极热情周到的笑脸迎上来,道一声“三爷,久违了”,恭恭敬敬的请到了雅座。   这些成天里与四方客人周旋的伙计们最是心思灵活,虽未见过若胭,然两人婚后那些甜蜜恩爱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州的大街小巷,被人津津乐道,他们早也看出来云三爷先下里亲昵牵着的女子就是三奶奶了,一并着堆满了笑,连声唤着“小的给三奶奶请安”。   若胭意味深长的睃了云懿霆一眼,笑而不语,以前云懿霆常厮混在外,总没个正形,估摸着来这里最多的也就是与几个狐朋狗友吃喝玩乐了。   云懿霆将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一丝不漏的收下,抿唇一笑,却在桌下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开始把玩起来。   这一顿饭,吃得倒是香,不能不说这百味楼的招牌确是实打实挣出来的,环境雅致、服务周到不说,味道也无可挑剔。   吃到最后,若胭突然想起一年前自己曾吃过一次百味楼的饭菜的,那时杜氏病危,自己守在床前,云懿霆着晓萱跑来,将食物打包送到梅家的,只是那时候自己悲痛慌乱,完全不知其味,和着泪,混混沌沌的咽下几口。   转眼就是一年,蓦然回首旧事,不胜唏嘘。   因思及杜氏,若胭的情绪又有些低落,好在也吃得差不多了,两人漱了口外出,依旧缓步街头,这时若胭方道,“过两天,就是母亲的周年祭了。”   云懿霆搂着她腰的胳膊紧了紧,道,“我陪你去半缘庵上香。”   这时候,太阳已经下山,西边的天空却是一片漫长的红色,这整整一天的阳光也不见怎么火热,临了临了,倒是染晕了一方天际,像是拼了最后的力气,要留一幅盛景晚霞在人间。   若胭仰头望那橘红的天边,即使暮色渐浓,也觉得心头升起暖意,天黑了又如何?秋尽了又如何?有云懿霆在身边,就永远是阳光灿烂的春天。   回到瑾之,几个丫头都围过来服侍,朦胧烛光下,初夏看过来的眼神有些深,似乎有话要说,然而云懿霆一个眼风扫过,无人敢置一词,都纷纷退下。   夜里,一灯迷离,静和温柔。   若胭依在他胸口,没有问他今天究竟去做什么了结,而是絮叨着这几天的安排。   “三爷,我们去半缘庵……”   “三爷,我们去古井胡同问问表哥,婚事都筹办得如何了,归雁想问却不好意思问,缠了我好几回了……”   “三爷,我挑了几个吉日,想趁着天气还不凉,把晓萱和丁铭的事办了……”   “三爷,我前段时间让绣坊给姨娘做了些冬衣,该怎么寄过去呢,鸽子总背不了吧……”   “三爷,巧云来信说,她和从敏商量了,等过了母亲的三年祭,就在一起……”   “三爷……”   说着说着,声音就含糊而低迷,眼皮一耷一耷的,最终,沉沉的睡着了。   淡而融融的烛光洒在帐上,微微可映出云懿霆的胸口,露出半张睡容恬静的脸庞,纤长的睫毛已看不真切,只隐约可见一抹暗色的弧影,安安静静的覆在眼下。   云懿霆垂眸看她,唇角是一弯柔情荡漾的笑弧,一只胳膊托着她乖巧的脑袋,青丝铺满大半个枕头,也几乎盖住他整个手臂,另一只手搭在她腰上,习惯性的拍着,像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   隔着轻薄的中衣,他能敏锐的感觉到她安详而平稳的呼吸,悠长而轻盈,从细纱的经纬之间钻进来,摩挲他的肌肤。   夜深了,好好睡吧。   你只需如此,每夜安睡在我的胸口,有些恶心的人就不必见了,窝心的事,就不必知晓了。    ☆、行聘   次日里,若胭才刚用罢早膳,就见迎春满面羞红的站在门口,半低着头装得平静的禀报,“三奶奶,冯管事和大成来了。”声音却做不了假,微微颤着,显见是激动。   若胭“扑哧”就笑了,朝云懿霆眨眨眼,得意的道,“送聘礼的来了,我的丫头又定下一个。”   云懿霆递过一杯清茶,眉眼里也是淡淡宠溺的笑意,“还有好几个呢,慢慢操心吧。”   “那是自然,必定要把她们都嫁出去,哎,不对,是都把人带回来。”若胭挑着柳眉笑了笑,神采奕奕,接过杯子漱了口,又用雪白的帕子印了印嘴角,乐呵呵的出去了。   迎春有心跟着看看大成,也听他们说自己的终身大事,扭捏了一阵,到底害羞,又转回耳房去,却又将初夏拽过,在她耳边低低嚼了几句什么,又紧着推她一把。   初夏吃吃一声轻笑,笑道,“你这妮子,平时打趣晓萱时,全没个害羞模样,这会子却知道躲起来,躲便躲吧,又叫我去旁听,哼哼,我倒是乐意听,不过也要拉着晓萱一起去,给她个回敬你的机会。”说罢,竟当真拐去后院找晓萱了。   迎春一时羞的脸皮红得透亮,又不好大喊,眼睁睁的看着初夏去了。   来的正是冯管事和大成,若胭到厅上落座时,两人正好进到庭院,后面还跟着几个庄子里的农人抬了大筐小筐的物什,迎春从窗前看见大成,咧嘴一笑,就缩在窗后了。   果然如若胭所猜,两人的确是来送聘礼的。   这年代,连正经官仕人家的婚约也不严格讲究三媒六聘了,似云家求娶若胭、许明道聘云归雁这样依照古礼的已经很少见了,譬如齐骞聘梅映雪、云归瑶嫁周孝德,都省略了好几步,大家也不以为失礼和轻视,照样欢欢喜喜、热热闹闹。   婢仆下人,他们的婚约就更简单了,拿迎春之前的晓萱来说,尽管若胭从未看轻她,细心周全的为她置办了丰盛的嫁妆,但是程序还是不足的,那些个所谓纳吉纳征,一概没有,也就是若胭那日里点个头,一句话便算是定下了。   不过,各人情况不同,丁铭身在江湖,自幼无依,这些年跟着云懿霆,也没个安稳日子,这样的人,只怕连自己的生辰八字也不清楚,还要求别的作甚?   大成的身世背景比丁铭好了不少,虽是佃农,到底父母双全,有家有口的,说不得走几趟过场,只是比起大户大家,就简略多了。   自若胭那天含糊应了冯管事的提亲,过了两三天,就着初夏到庄子里去了一回,明明白白的应了亲事,也顺道取回了大成的生辰八字,迎春虽卖身为奴,那卖身契上倒是写明了生辰,两人的合了一合,没有相克相弃一说,这亲事就此铁板钉钉了,再往后没几日,冯管事送了聘礼单子来,若胭也不拘多少,只看过一眼,笑笑作罢,她是早就思量好的,无论冯家多少聘礼,最后要加进嫁妆里,一并送去庄子。   那之后,就是国丧家孝,一连串的白事儿出来,自然不宜谈论婚假,这送聘礼之事,一拖就拖到了今天。   一番见礼之后,冯管事带着大成又向若胭磕了头,才郑重的说了聘礼之事,这本是个既定的程序,并不为难人,若胭便乐呵呵的收了,又回赏了两人厚礼,连同跟来送聘礼的几个农人也都得了不少的赏银。   大成是个老实人,从头到尾都是低着头红脸憨笑,只有那么两三回,趁着若胭垂眸饮茶,就小心的四下张望,看那意思是在找迎春,奈何只见着若胭身后站的初夏和晓萱,又失望的低下头。   说完聘礼的事,冯管事又掏出一本小册子,恭恭敬敬的递过来,说道,“这是今年的收成,都记在里面,三奶奶请过目。”   若胭看了看,字迹虽不好看,但是一笔一划,显见是认真写的,这态度就很好。   “上次迎春回来提了几句,那时就说,庄子里多亏了冯管事和大家照应,收成极好,我看这册子的账目,确然如此,真是辛苦大家了。”   冯管事憨憨的摆手,风霜脸上却露出个满足的笑容,又道,“这册子上只是个数字,到底不甚明了,三奶奶要是不介意,就让大成说说情况。”   若胭抿唇一笑,知道冯管事这是有意让儿子露回脸,就点头应许,大成红了红脸,开始条条道道的说起庄子里这一年的农事,言语中没什么妙语佳句,十分朴实而地道的介绍,若胭听了却很高兴,夸了几个“好”。   随后,若胭想了想,该轮到自己做总结了,敛了敛笑,端正了姿态,做出一副慈祥的模样,语重心长的叮嘱他,“我只见你数次,但瞧着是个憨实可靠的小伙子,才肯将迎春许配给你,迎春是我陪嫁,身份娇贵,跟着我这么久,我素来是疼惜的,你既然娶她,就要一心一意爱护她,切不可让她伤心委屈,她要是做了错事,你只管与我说,我也不护短,但也不许你欺负她,你可做得到?”   大成忙点头应答“三奶奶,小的做得到。”   若胭放心而笑,“那就好,你回答得这样爽快,我很满意,也不枉迎春跟着你。”   晓莲送出几人去,晓萱跟到门边,眼瞅着走远,忽的快步奔去耳房,将贴在门后的迎春揪出来,尽其揶揄,初夏和晓蓉也围过来,几人又闹成一团。   若胭也不管她们,拍了拍大厅中央的几个筐子,笑眯眯的到门口冲云懿霆挤眉弄眼,笑道,“如何?”   “的确可喜可贺。”云懿霆大马金刀的坐着,招手示意她过来,含笑看她,“那番话很有些岳母娘训戒女婿的意思,是了,我倒是想起来,因丁铭没有聘礼,这纳征就免了,要不要我把他叫过来,也听你说这么一篇话?”   若胭跑到他面前,嗔恼,“不许取笑我,我也没见到哪个岳母这般与女婿说话的。”说完,不知怎的就想起杜氏病重时把云懿霆叫到床边,问他将来怎么养活自己的事,非要他一个答复,想来与自己今日之言,大概一个意思了。   云懿霆低低一笑,贴到她耳边,缓悠悠的说了一句话,“等你真做岳母,就知道了。”   若胭怔了下,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谈论生儿育女的事呢,大为羞赧,霎时红透了脸,心里却又生出几分憧憬来。   生个女儿,看着她花一样绽放,然后择一个温柔体贴又专情的男子,送她出嫁……   想一想,也是件美妙的事情。   云懿霆脉脉柔光看她,又道,“你给姨娘做的冬衣,不妨让初夏去取来,交给霍岩就是,他自会安排送去。”   若胭先是迷茫了一下,接着眼睛一亮,惊叹他好记性,自己不过是昨天晚上迷糊中提了一句,他竟然记住了。   欢欣之下,心便雀跃如飞,学着他平时的模样,极快而轻薄色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料对方突然不经意似的侧了一下脸,于是那原本预计好尺寸的吻,竟然不偏不倚的落在他唇上。   云懿霆轻轻一笑,唇角深深上挑。   若胭愣了愣,半晌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大为尴尬,轻骂一句“登徒子”,扭头就跑出去了,到丫头们中间说笑打趣了一阵,又招呼迎春亲自看过那筐里的聘礼,才吩咐送去库房暂存。   这当口,国公爷又派人来叫云懿霆,云懿霆遂更衣随之而去。   因着这样的事近来常有,若胭虽然心里仍惴惴想着云懿钧的态度,终是怕自己小题大做、影响了兄弟俩的情义而没有说出,只笑眯眯由着他去,心里又安慰自己,纵然云懿钧小心眼嫉妒弟弟得到父亲和皇上的偏爱,只要国公爷高兴,就顾不得他多心了,往后时间长了,云懿钧总能明白弟弟没有恶意。   送出门后,便让初夏去绣坊取衣裳,告诉她将衣裳交给霍岩的话,初夏闷了口气,略滞了滞,面色淡淡的应着。   若胭摸不住她的心意,不知她对霍岩相处这段时间,感情可有些变化,有心问一问,又怕引起她排斥,只好咽下,却因为提到霍岩此人,又猛然想起昨天初夏从外面回来时说的一件事,霍岩把方妈妈送回梅家,久久不见出来,他在梅家做什么?本来自己是想问云懿霆的,谁知后来又是看宅子又是逛街,一通玩耍吃喝下来,竟忘了这一茬。   迎春听说去绣坊,也要跟着去瞧瞧她的嫁衣,若胭笑话她两句,许她同往。   临去时,迎春眨着眼笑,“三奶奶不知,这几天街上热闹着呢,大家都在说皇上选妃之事。”   若胭愣了愣,这个事她真是不知,却被这话勾起兴趣,连问怎么回事,迎春道,“奴婢听绣坊的绣娘们说的,这几天绣坊生意好着呢,听说皇上有意在大臣的女眷中选几个品貌出众的小姐充入宫廷,为此,好些府上有适龄女子的大臣都在张罗,想把自己家的小姐送进宫去,因此那些夫人太太们都在搜罗华贵别致的首饰,订做时新漂亮的衣裳。”   自来皇帝选妃充盈后宫,都是件全国动员、劳民伤财的大事,然则当今皇上能如此低调的娶小老婆,也算得上难得,毕竟老爹刚死,自己这黄金宝座还没做热乎,也的确不敢引起民怨。   若胭笑一笑,这个事于皇室来说,是个好事,于自己来说,却半点不相干,纯粹当个闲话听听,若是先帝在世,自己兴许还为云归宸叹口气“又要多几个对手了”,现如今,连这话也不必说了。   晓蓉笑嘻嘻的过来请示,“三奶奶,主子说三奶奶爱吃奴婢昨儿做的芙蓉糕,奴婢来问问三奶奶,今儿可要再做一些?”   乍听这一句,若胭先是愣了愣,随后才想起昨天和云懿霆逛街时,自己的确说了句“去百味楼还不如回家吃芙蓉糕来着”,不想他竟记性这样好,还交代了晓蓉,心头又是慨叹又是感动,当下点头,“确实好吃,要是后厨还有材料,就再做些吧。”   一时,院子里又清净下来。    ☆、求嫁   到半下午,云懿霆仍未回来,若胭想起明天要去半缘庵为杜氏做周年祭,偏早上请安时只顾着听国公爷与云懿霆闲话,却忘了请示,只好再过去一趟,恐和祥郡主不在,先遣了晓萱过去问问,不过一会就就回来说,“奴婢尚未到存寿堂就恰好见到碧姗,她说二夫人今儿没有进宫,在府里呢。”   若胭点点头,起身整理了衣襟,带着她同去。   近日来,和祥郡主与大夫人进宫极是频繁,不为别的,只因宸太妃的产期已到,却迟迟没有动静,这可急坏了皇家和云家上下,连太皇太后都降尊,一天一趟的往那栖凤宫跑,反倒是那皇太后为旧事避嫌,只打发宫女探望了两次。   虽她此时避嫌,云家对她提防仍重,一则防她再施毒手,二则疑心宸太妃迟迟不落胎是否因曾经喝过那□□而致。   好在皇上上心,将太医院擅长孕产的太医尽数拨往栖凤宫,另有接生的婆子和随侍的宫女不知多少,都日夜守着,为此,云家上下对皇上感激之极,大老爷和国公爷自当愈加殚精竭虑、尽职尽责,又是另一番话。   到存寿堂前,尚未上台阶,已见彤荷匆匆迎上,一个屈膝行礼,恰恰好将两人挡住,歉意的道,“三奶奶,二夫人这会子正有些事,一时半会不见人,三奶奶有什么事,可否由奴婢转告?”   若胭不由的往里面看一眼,笑道,“既是母亲有事,自然不敢打扰,这次来,是要请示母亲,明日正是我娘家母亲周年祭,要上山一趟,请母亲许可。”   彤荷抿嘴一笑,“三奶奶这事,三爷早几日就和国公爷说了,奴婢正好听到,您只管放心去,奴婢一会再和二夫人说一声就是。”   云懿霆何时说过?怎么没有与我提起?   若胭心中困惑,也不好表示,只笑了笑,谢过彤荷,转身就走。   恰在这时,忽闻屋里传来哭声,“我不依!不依!这世上,除了他,谁还配得上我?”   听这声音,甚是熟悉,正是云归雪,她这“配得上”三字,莫不是说的亲事?若胭不由的大惊,心忖云归雪不到十四岁的年纪,还是个孩子呢,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忽的又想起云懿诺,和云归雪一般大小,自己也一向当他是个孩子的,可他那样心思……也不是个孩子了。   若胭忽而怅惘,在上辈子的世界里,十三四岁可不正是花骨朵一样的稚子年华,背着书包,看着动漫,在父母怀里撒娇、满屋子的糖果和贴纸……因此来到这里的很长一段时间,自己总无法把身边一个个半大的小人儿当成大人对待,对他们的娇纵尽量包容,对她们的伤害也尽可能原谅,直到一件件惊破眼球的事情发生,才渐渐意识到,她们真的不小了。   比如梅映雪,十四岁时就千方百计的为自己相亲,在人前展露颜色,也会冷漠的面对杜氏的死亡。   比如梅映霜,她十二岁就懂得察言观色,为了避开被物色的羞耻,毅然自残求病。   比如郑金安,她才十岁,却深明大义,比多少活了几十年的人都强。   再比如云懿诺,自己素日里最喜爱的小弟弟,突然像个男人一样抱住自己,说“三嫂,我喜欢你”,甚至面对云懿霆,毫无惧色。   这样想一想,云归雪此刻的话还真的算不上有多么令人震惊,只是有些纳闷,娇纵、傲慢至此的七小姐究竟看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口口声声说这世上只有他一人可配。   云归雪的声音实在太大,彤荷显然也听到,面带讪讪。   若胭没说什么,微微一笑,就往回走,边走边想,顺带将云归雪这两个月来的反常都串了一串,又想起迎春临出门前说的“皇上要选妃”的话,半道上竟悟了出来。   是了,这世上还真有那么一个人,年龄、外表、性格、背景、家势都是顶尖的——皇上!   皇上样样都好,可是,辈分不对啊!   云归宸是先帝的妃子,如今的太妃,云归雪这身份,无论如何也不合适啊。   这小姑娘,好好的怎么就动了这心思?怕是和祥郡主再纵容她,也难应许吧。   若胭暗叹一声,不去多想,这府里纷繁复杂的事儿,自己向来是能不过问就不过问,须知知道得越多,日子过得越不舒坦,何况,这种事儿,自己管不着,也轮不着管,操那个闲心做甚,左右有她亲娘和祥郡主在呢。   和祥郡主此刻真正是一个头气得有两个大,瞪着面前哭闹不休的女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   祝嬷嬷朝噘嘴而泣的云归雪使个眼色,劝道,“七小姐可不该惹二夫人生气,您是二夫人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二夫人做的什么事儿不是为了您好?”   云归雪却置若罔闻,那粉润的嘴唇越发的噘起,甚至还把脑袋轻轻别到一边。   祝嬷嬷无奈,只好默不作声的为和祥郡主轻轻按摩太阳穴,低声劝她息怒。   和祥郡主无力的后仰,将头靠在雕花楠木椅背上,合上眼由着祝嬷嬷按摩,过了一阵,觉得略松快些了,才张开眼又气恼的看云归雪,见她仍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刚渐渐平下去的气又嗖的窜了上来。   这个女儿真是不让她省心啊,不知因了个什么缘故,突然看上了皇上,从两个月前,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就开始有了异常的表现,自己只是觉得她年幼,未当回事,不料昨天宫宴结束后去拜见宸太妃,期间皇上驾临,小女儿不知中了什么邪,竟于众目睽睽之下,当面对皇上说道,“听闻皇上欲征女纳妃,我要做你的妃子!”   那时刻,真是一句话惊呆所有人。   皇上笑而不语,算是给足了宸太妃和和祥郡主的面子。   和祥郡主却知分寸,连连请罪,急忙把这恬不知耻的女儿带回家。   云归雪却一路闹腾,油盐不进,和祥郡主一气之下将她关在房中,恐国公爷生雷霆之怒,责备自己教女无仪,也不敢告知,只等次日里国公爷带着云懿霆出门去,这才又叫了那不争气的女儿过来,意图劝说,谁知她仍是这副态度。   诚然皇上优秀,是个不错的夫婿之选,但和祥郡主从未有过将女儿送入宫中陪王伴驾的想法,那深宫岁月,苦寂漫长,陷阱遍布,一个女子,要长多少心眼、费多少精神,步步为营、战战兢兢,才能生存下去?   云归宸入宫十余年,虽然有幸得先帝恩宠,但皇帝的宠爱是把极锋利的双刃剑,能让你得些风光,也能让你成为众矢之的,她那些年过得看似花团锦簇,其实,又何尝不是心惊肉跳?到如今,先帝一闭眼,她贵妃又如何,太妃又如何,再尊贵的位份,也不过是个寡妇。   这样艰辛的路,和祥郡主怎么舍得亲生女儿再去走一遭?云家富贵如日中天,无需再攀个皇亲国戚的身份。   然而,被溺爱娇纵惯了的云归雪显见是不能母亲的这番心肠,她自幼被捧在掌心,说一不二,只要她想要的,从没有得不到的,这一次,她看上了皇上,觉得天底下所有的男子都不如他威仪万方,母亲苦口婆心的劝说,她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铁了心就要嫁给他。   “母亲也常说我才貌惊艳,身份尊贵,非凡夫俗子可攀,那自然只有君王才配得上。”   这话倒的确是自己曾说过的,和祥郡主噎了口气,不好在这话上面计较,继续劝,“皇上当然不是凡夫俗子,但正因如此,后宫佳丽众多,他如何待你好?”   “我比谁差?即使他嫔妃三千又如何?”云归雪眼中尽是傲慢之色,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豆蔻年华,情窦初开,连两情相悦是为何意尚未明白,就将后宫之争看如儿戏了,“先帝那么多妃子,二姐不一样得到专宠……”   比谁差?   不知为何,她说这话时,心里耿耿介怀的却不是当今的皇后、皇上的结发妻子罗氏,而是另一个身份远不如自己的女子。   罗氏嫁与皇上数年,当初皇上还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谨慎低调的蛰伏朝中,罗氏温顺恭谦,生儿育女,小心翼翼的为丈夫助力,终于丈夫位及人皇,她也水到渠成的母仪天下,贵为正宫,虽然为天下女子的楷模,她却不甚在意,唯独想起那个毫无显赫家族背景、仅凭兄长的一首好文招摇京都而相随出入豪门宫闱的人,心里就吞了死苍蝇一样不舒服,对方有倾城之貌、对方有扫眉之才、对方有完美无可挑剔的仪态和端方典雅不输皇后的气质,她不想承认这些自己不如,却不得不承认。   “二姐!二姐!你还记得你二姐!”   和祥郡主听她自己提起云归宸,气又往上涌了几寸,脸色煞青,怒道,“你一口一句二姐,可知她是宸太妃!你与宸太妃是姐妹,当今皇上却是先帝的儿子,这叫个什么辈分?”   云归雪见母亲声音陡然拔高,不由得后退一步,滞了一滞,却不肯认输,硬着脖子争辩,“自古皇家无辈分,这样的事情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怎么古人先做了榜样,我却不能效仿?再说,宸太妃昨天自己说道,等她产下孩子就搬出栖凤宫幽居,她既有这个意思,我就算进了宫也难得见她一面,有什么干系。”   “你……雪儿……”   和祥郡主见女儿执迷不悟,小小年纪不知怎的就这般执拗不改,忍耐劝说的耐性磨得全无,颤颤的指了指门口,“祝嬷嬷,你把她送回去,关起来,不许出来。”   “是,二夫人。”祝嬷嬷看一眼云归雪,恭敬的回答。   云归雪见祝嬷嬷从母亲身后绕过走来,尖叫一声扑在和祥郡主怀里,抱住她不住的摇晃,哭着大喊道,“母亲,为什么要关我!我要进宫!我就要进宫!”   “怎么回事?雪儿!何事这般大呼小叫?”   却在这叫嚷之时,一道洪亮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入,屋里三人闻声怔住,这是国公爷回来了。   果然国公爷推门而入,恰好就见到小女儿滚在妻子怀里推搡蹦跳,哭闹放肆,全没个体统,当下浓眉轻皱,显得微微诧异与不悦,“在你母亲面前这样说话,一点规矩也没有!”   ……    ☆、隐瞒   若胭走在开阔安静的园子里,高大疏阔的树枝将原本就不甚浓烈的阳光足足遮去了七成,余下那三成稀稀疏疏的从枝叶间落下来,斜斜的照在若胭脸上,斑驳迷离,随着她的走动和风吹树叶的摇曳,光影变换,在她脸上幻化出一片错综奇幻的图案。   国公府多树木少花草,一眼望去,郁郁葱葱,华盖如林,且是常绿乔木居多,辅以少量落叶乔木与灌木,一年四季,颜色基本在几种深深浅浅的绿色中变换,春季嫩绿鹅黄、盛夏浓绿葱郁、秋天深绿镶金、隆冬黄绿相间,无论何时,阳光隔着绿色的枝叶洒下来,都要将原本的温度降下几分,落在干净平整的地上,静谧、闲适。   远处有个人,从一带修剪得整齐划一的灌木丛旁边的石板小径上轻快而来,看着方向,却是朝瑾之去,若胭望了望,轻笑,晓萱道,“迎春回来的倒早。”   离得近些了,迎春也看到两人,也不进门,转身奔过来请安,安静的跟在若胭身边,却没多话。   瑾之的这几个丫头都是懂事的,即便性子跳脱如迎春,也分得出轻重内外,在瑾之的一方天地里,嘻哈打闹皆有之,有个什么放肆胡为的,若胭也不管束,一向任由丫头们快活。   云懿霆原本是个性子冷清惯了的,二十年来,瑾之没个大声说话的,更听不到几时笑声,日复一日的寂寥清凉,然而若胭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这个不大的院子越来越热闹,倒不是客来客往、宴请不断,仅是主仆几个加上常来串门的云归雁,就足够将欢快的说笑声挤满各个角落,初时他很不习惯,但是每当看见若胭那张笑脸,他就觉得一切改变都值得,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习惯丫头们越来越不怕他,说笑如常。   但是出了瑾之的大门,她们一个个的垂眉敛目,举止得体,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会做,譬如此刻,迎春用绣坊里看过嫁衣回来,依她性子,必定要唧唧呱呱的说上半天,恨不得将嫁衣的一针一线什么模样都描述出来,再加上一路上有什么趣事见闻,都要竹筒里倒豆子似的,全倒个干净才能住口,只因眼前不是瑾之,她便闭紧了嘴,安静得很。   若胭为此很欣慰,经历一年,总算是将两边的丫头们都融到一起,也与自己一条心了,只是回忆起连翘和丁香,不由得唏嘘,连翘的性子与迎春很有几分相似,都是开朗明快的,却不如迎春管得住嘴,她正因不分轻重、不守规矩,又贪图小利,才被何氏诱住,将瑾之之事一次次传出,自己怜她是陪嫁,年幼无依,送去庄子生活,她却又抖出香琴之死,终是惹祸上身。   丁香内向,与连翘完全相反,素日里沉默寡言,少与大家玩闹,又擅长针线,若胭对她还一度偏爱怜惜,因她体弱感冒,就免了她一应活计,由着她自由出入吃闲饭,不想自己一番好心倒引来麻烦,丁香不思感激,反而对云懿霆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或明或暗的表达心意,更是伙同何氏换了若胭的汤药,致若胭腹痛流血,事发后,云懿霆就让她消失了,是死是活,若胭不知,虽然心中沉郁痛惜,却没有问过她的最终下场,后来,若胭在想起她时,越来越肯定,她活不成了,以云懿霆的手段与心性,是决计不会留她性命的,只怕死得还不太舒坦。   不知是有了这两人的前车之鉴,还是人性本然,余下的这几个就再没有是非出现了。   杀鸡儆猴的御下方式并不是若胭喜爱的,她想要的只是以诚相待,若迎春等人是因连翘与丁香而吓破了胆,才不敢生有异心,若胭终究还是觉得不太圆满,好在时间长了,主仆几个相处下来,真心假意也都能看出来,若胭幸运的发现,她们不像是因畏惧而恭敬。   进了瑾之,若胭让晓萱自去休息,带了迎春进屋,笑问她嫁衣可合身,迎春霎时目光熠熠生辉,满脸的喜色与羞涩,“好看着呢,等过几日完工,奴婢拿回来给三奶奶瞧瞧,奴婢的这个与晓萱那个不同,晓萱说她喜欢海棠花,特特的叮嘱绣娘在她的袖口用金线绣了一圈海棠,奴婢的袖口和衣襟上一朵花也没有。”   “那绣了什么?”若胭饶有兴致的问,不知为何,她一向不大擅长与太太、夫人们周旋,总也学不会玲珑巧舌,讨人欢心,每次宴会都很寡言,只是端着得体的笑容旁听,却很乐意与云归雁和丫头们瞎侃,觉得随意、畅快。   晓萱端了托盘进来,笑着接过话题,“绣的全是字。”一边说着,一边将茶盏奉上。   “什么字?”   晓萱笑道,“什么百年好合啊、龙凤呈祥啊、多子多福啊……三奶奶不知,迎春这嫁衣,将绣娘们都惊住了,说是从未见过这样绣字的。”   若胭自在脑子里将那一幅袖口和衣襟都绣满字的嫁衣想像一番,也笑了出来,“的确少见,看不出迎春不但有创意,还学了不少吉祥话。”   迎春红着脸瞪晓萱,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倒也无话反驳。   恰好初夏回来,见她们在说迎春的嫁衣,也跟着笑,“我看你还是提前和大成打个招呼,要不然,大喜之日,他见你穿成那样,怕要吃惊,连拜堂也不会了。”   迎春顶着火辣辣的脸庞回道,“难道不该是惊喜吗?”虽回了嘴,那气势却弱了许多,想也有些心虚,担忧大成不喜欢她别致的嫁衣。   若胭安慰道,“怕什么,大成哪有那个胆子?连个嫁衣都挑三拣四,迎春还不虎啸?”   “虎啸是什么?”迎春挠着头问。   初夏和晓萱哈哈大笑,晓萱使劲在她额前一点,骂道,“呆子,只有老虎才虎啸呢。”   迎春这才明白过来,恍然“啊”了一声,又不好扑打若胭,只好拿晓萱出气,跺脚羞道,“你别说我,要不是丁铭有功夫,怕是要被你折磨得遍体鳞伤了。”   “哟,迎春好学问,连‘遍体鳞伤这个词也会用了,真正是出息了。”晓萱一听又扯上自己,虚招一晃,就跑了。迎春喊一句“你往哪里走”,提了裙子就追出去。   若胭在背后笑一笑,收回目光,示意初夏坐下。   “三奶奶,您交代给姨娘和春桃做的冬衣,绣坊已经做好,奴婢都已经交给霍岩了。”   初夏简单的汇报了若胭交待的任务,一个字也多说霍岩,然后顿一顿,道,”奴婢刚才回来时,恰巧遇上彤荷,说是大厨房采买了立冬要吃的各种菜蔬,瑾之这边要是不要,奴婢想着瑾之的食材一向都是晓蓉列了清单,交给厨娘单独采买的,本想婉拒,又觉得若是一星半点都不要,也不太合适,就应下来,过去大厨房挑拣了几样蔬菜。”   “这样很好。”若胭赞道,初夏做事总是十分得体。   “奴婢从大厨房出来,却远远见到国公爷一脸怒容的拂袖出了存寿堂,迈过门阶时,还回头往里说了句‘立即关了!不得放出门半步,免给云家丢人现眼!’也不知说的谁,只是奴婢从未见过国公爷生那样大的气。”   若胭默了默,她虽不敢断定国公爷骂的是谁,却也隐约猜出几分。   这个节骨眼上,说什么丢人现眼,除了云归雪那非要嫁给皇上做妃子的邪门心思,应该没别的吧?   初夏也知此事必有内情,不便猜说,没再说别的,就退下了,听着脚步声到门外就停住了,过了一小会,又折了回来,却刚走两步,忽闻院子里传来晓莲一声低低的急呼“初夏”,初夏就再次顿住,随后出门去了。   若胭在屋里坐着,微微蹙起眉头,一语不发的起身到窗前,轻靠在软烟罗的纱窗旁边,目光淡淡的从窗棱望出去,暮色中,晓莲和初夏在影壁前低声说着什么,隔得太远,若胭完全听不见说的什么,但看得出晓莲表情严肃,而初夏面带惊讶,随后坚定的点点头。   她们在说什么?   不知为何,若胭这些日子又有种奇异的感觉,云懿霆在瞒着自己做什么事,而且这个事还和自己有关。   他曾说过,经历种种误解与伤痛之后,他也深悟昔日刻意隐瞒的不该,夫妻之间,本该赤诚相待,才好携手同行,这数月以来,他也的确言而有信,不但将往日隐讳之事和盘托出,再有什么情况,也不再回避。   这几天,却隐约有些不对劲。   没有明确的证据,仅仅是敏锐的感觉,这大概是女人的本能,可细细想一想他的所为,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和缱绻缠绵,除了分出一部分时间陪国公爷。   对了,就是这样。   或许自己的猜疑和不安,就是因为他与国公爷越走越近,一时间,和祥郡主日渐显露的不满、云懿钧冰凉敌视的目光、皇上过于招摇的赏赐……都闪现在眼前,这些,应该都和自己的感觉有关。   又或许,霍岩救方妈妈的事也总透着蹊跷。   不知道,晓莲对初夏说的话,与哪一件事有关。   正迷迷瞪瞪的想着,却见影壁后人影一晃,云懿霆拐了进来,看了两人一眼,停下脚步,面色沉静的说了句话,许是因为云懿霆刚从外面回来,不知若胭正竖着耳朵偷听,他那句话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而是很寻常的声音,因此,若胭得以听了个大概,“……这两天再来人找三奶奶,都在门外就打发了,不得把消息透进去……”   果然,是有事瞒着自己的!   云懿霆说了那话就往里走,初夏却又抬头叫住,并紧走一步追上,又说了一句什么,云懿霆停下脚步回答,因离得又近些了,若胭这回听得更清楚些,“两个月之内,不要让三奶奶听到闵家的任何人、任何事。”   闵家?闵嘉芙么?   这个人的事,自己本也不想再听到,只是云懿霆曾阻止自己去闵府找闵太太,还说闵嘉芙污蔑自己的那件事,他自会妥善处置,转头才发现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了,他却没再提半个字,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处置的。   若胭怔怔的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尽管暮色渐浓,自己还是能将那入鬓的长眉、微挑的凤眼和挺直的鼻梁、轻抿的红唇看得真真切切、刻画入心。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可慢慢的再回响一遍,又实在觉得自己不会听错,那么,他有什么事不能告诉自己?信任的城池曾经沦陷过一次,在他恳切的解释和苦心的挽回下,再度修建,这一次,她自信城墙固若金汤,纵使有什么不便直言的,也不该轻易怀疑他的用心。   看云懿霆说完话就从两人身边走过,径直上阶,若胭强行按下满腹的困惑,离了窗前,又坐回宽大沉稳的椅中。    ☆、周年   秋色已深,山道迤逦,飒飒风起时,两旁枝蔓摇摆、黄叶纷飞,天空中时不时有候鸟排成一行翩翩南飞,也有几只留鸟会突然叫一声,从林中扑腾而出,转眼却又没入其中,不见了踪迹。   今日是杜氏的周年祭,若胭和云懿霆早早的就出府上山了,同行的还有云归雁。   晨起请早安后,云归雁就主动拉住若胭,表示要同去,她瞟了眼就在旁边的云懿霆一眼,说话就不如平时爽快,犹豫了一下,说了个非常不错的理由,“我记得我和若胭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半缘庵呢,一晃就是一年半了,我再去看看。”   果然如她所料,云懿霆听了这话,挑了挑眉,面部线条瞬间又柔和不少,看向若胭的眼中都快溢出脉脉水光,那地方,不止是云归雁和若胭的相识之地,也是他们俩初次相逢的地方呢,犹清晰记得那一天,妹妹思念亡母,伏在自己肩头哭泣,却突然听不远处传来一句脆生生的喊话“姑娘,你怎么了?我能帮你吗?”,自己侧身,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衣裳素雅、容色俏丽的女子亭亭站在墙角,浅金色的阳光温柔灿烂的将她笼住,衬得她一双眸子清波荡漾、涟漪含笑,在她身后是早春里恰到好处的景致,草色娇嫩,松柏青翠,古寺斑驳洁净的红墙飞檐掩映其中,肃穆端凝、古朴大气,她就站在那里,朗朗的说完那句气势与温和并存的话,下一刻,却惊得转身就跑,一抹飘云般的裙裾倏而隐入墙后。   有趣的小姑娘。   当时,他是这么想的,现在想起来,他依然想笑,再往后回忆,两人每次见面、自己每次听属下汇报她的情况,他都会忍不住唇角微微翘起,心里异样温柔。   看一眼妹妹,知道她是有意拿这个事来堵自己的嘴,云懿霆当真就没说出“不许去”的话。   若胭则是很爽快的答应了,云归雁的心思她最明白了,说去故地重游绝对是假的,揣度着今天能见到许明道才是真的。   这丫头,估计嫁过去之后,会整天粘着许明道。若胭无比肯定的猜想。   此时刻,云归雁毫不客气的霸占了若胭,非要一起乘马车,将兄长挤去独自骑马,她二人挨在车里叽叽喳喳的小声说话,毫无意外的是,都是云归雁在絮叨她的婚前准备,昨天她又去看宅子了,却不是一个人去的,若胭心中有数,却故作诧异,“昨天你并没有来邀我,那是与谁一道去的?”   云归雁轻咳一声,将脸上羞涩淡化,道,“我原本是想让明玉陪我同去的,谁知她却不在,明道……明道正好沐休,于是……他就陪我去了,啊,不,郭管家也去了,还带着两个下人,一边丈量一边记录呢。”停下来瞅若胭一眼,又补一句,“如此,也算不得我与他单独相处罢。”   许明玉不在?   不知为何,若胭竟有些疑心她是进宫去了。   会不会与皇上选妃有关?   “我可没想起这一遭来,是你自己心里计较的。”若胭“扑哧”而笑,又问,“这么说,表哥昨天是带你去看宅子,顺便问了你的意思,就让郭管家记录下来,准备修整装饰了?”   云归雁红着脸点头,“是。”   两人围绕着那新宅子一路问答,其乐融融,快到山门时,云归雁又目光闪闪的邀请,“以后,你要常去我家里玩,最好天天去,我们俩在那宅子里自由自在的,岂不美哉?”   若胭心头猛的一跳,一种激动的奇怪感觉像喷泉一样噗噗的冒出来,一下一下的跳跃,家!自由自在!多么美好的词语!一种一直深藏在心灵深处、却从不敢多做希翼的渴望被云归雁一句话唤醒,蠢蠢欲动,要是自己也能有一个家——不是国公府中的某一处——就像云归雁的小宅子一样独立,哪怕更小、更简陋,也没有关系,只要免去那些繁琐的礼节、不需再面对那些令人烦躁的人和无休止的勾心斗角,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折腾,关起门来,尽其娇宠与放肆,看尽春光与秋色、细雨与和风,没有警惕与猜忌、没有明抢与暗箭,简简单单,任岁月静好,青丝白霜……   下车时,云懿霆伸手来接,当小手被他紧紧握住,温热的触觉渗透皮肤,迅速到达心脏,若胭几乎忍不住想立刻告诉他自己的想法,问他愿意不愿意有个这样的未来,可理智生生压住了唇齿间的话语,女儿嫁出去,一切听凭夫家做主,许明道在京州只有兄妹二人,自可安享清闲,云懿霆却是男子,家中双亲健在,没有无端从家宅中搬出的道理。   燃香烧纸,一切按礼而行。   将将开始时,许明道兄妹就来了,云归雁显见得最激动,甫一听到动静,那眼睛倏的就睁大,笑容潮水一般漫了顶。   双方见过,云懿霆与许明道倒没有多少见外,但是许明玉是未嫁的闺阁女子,见过礼后,就退开一旁,若胭与她说些闲话,又问起佟大娘近况,许明玉答道,“今儿大娘有些事,因与人约好日子在先,委实脱不开身,却是再三的交代了我,要代为向姑母多燃三根香,以表心意。”   若胭不禁猜想佟大娘是去见什么人,相识一年多来,从未听说佟大娘与谁格外要好,倒是与杜氏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今日却连杜氏的周年祭都不过来,只因去会另一个人,可见那人十分重要,有心向许明玉打听,思量再三,还是作罢,若她想说,刚才就说了,何必等自己询问才回答?   几句话过后,若胭问起许明道的婚事安排,说来惭愧,身为表妹,若胭对这位表哥的婚事实在称不上上心,除了云家本身一连串的事情,她自己也着实有些避嫌的心思在里头,直到周老爷子去世,国公爷将许明道以女婿的身份带到大庭广众之前,自己才真正的将旧事残留的几分愧疚与尴尬消尽,一丝丝也没有了,许明道有了世界上最好的云归雁,此生完美幸福,自己才算是放了心,遂生了想亲自去趟“旧时禁地”古井胡同,表一表对这门亲事的关心,只是连日来琐事缠身,一直未能前行。   今天倒是现成,既然就在这半缘庵里见了面,少不得要问一问进度,也道一句惭愧。   许明玉笑答,“万事都有郭管家在操持,一切都打点得利落整齐,连我也没操心。”说毕又深看若胭一眼,道,“还有杨总管呢,姑母在世时就早有些准备,这会子,倒不怎么忙碌,再说,明道如今这身份大家都知道了,还戴着周老爷子的孝,已与国公爷商量好,纳征与请期都等出了小功再议,那就是明年了,时间倒是足够。”   若胭听出话中之意,指的是当初未成的旧事,只是她现在一笔带过,又是当着云归雁的面,显然也是放下了,微微一笑,道一句“那就好”,更踌躇还要不要细问,云归雁因提到许明道同视作周老爷子外孙女婿之事,有些脸红,忙岔过去话题,倒让若胭松了口气,索性将这事丢开,顺着云归雁的话说起来。   那边,云懿霆和许明道倒是聊得投机,只是离得远,听不到说的什么,但是若胭悄悄望一眼过去,恰巧不巧的就与云懿霆撞了个火花,他正含笑对许明道说着话,目光却倏忽一瞥,正对上若胭,两人目光交织,缠绵不休。   正好外面又传来动静,几人闻声望去,却是杨总管等人抬了香烛纸钱等物进来,若胭记得杜氏去世时,云懿霆就与他们见过面的,因此没有回避,自己迎着,一起进香祭拜,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云懿霆看杨总管的目光有些奇怪,倒也说不上仇怨和冷漠,总有些道不明的深意。   祭拜过后,若胭又拜了拜静云师太,也为她点了香,聊寄追思。   返回的时候,云归雁却没与若胭一起,说是要许明玉陪她上街买些东西,也不知这理由真假,若胭笑了笑,并攒紧云懿霆的手,不许他制止,云懿霆垂眸含笑看定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很痛快的同意了,一个不乐意的眼色都没有,干脆利索的将若胭抱上马,加鞭而去。   一路上,若胭心里纠结着要不要问他关于昨天瑾之门口那句分明隐瞒的话,但是马背上起伏颠簸,自己整个身体都被云懿霆挤在胸中,两人贴得紧密亲昵,耳畔风声吹得鼓噪,这样的环境与姿势也的确不太适合谈话。   刚刚进城,就见晓蓉迎面赶来,笑着道,“主子,三奶奶,大喜了,宫里来了消息,宸太妃娘娘产下一位公主,母女平安,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已经进宫去了。”   阿弥陀佛!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两人匆匆回府,已见到沿途几个小丫头喜滋滋的模样,若胭暗叹消息传得快,连府里不得脸的小丫头都尽知了。   因云懿霆带了若胭骑马先行,丢下晓萱和初夏驾车在后,这会子还在半道,瑾之里只听到迎春在喜鹊似的说笑。   喜事归喜事,却没若胭什么事,既不必待客行宴,也不必进宫问安,不过跟着高兴高兴。   迎春端进洗手盆来服侍若胭洗手时,道,“宫里来报喜讯时,来带了好些赏赐,只是二夫人忙着进宫,还没分下来呢。”   若胭笑她,“宫里的赏赐我们也见多了,有什么稀奇?”   旁边的云懿霆突然轻笑一声,目光复杂而深沉的注视着她,没说话。   若胭狐疑的瞟他,纳闷他为何发笑,思忖自己这话实属寻常,并没有什么可笑的,又觉得他那一声笑,以及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并不仅仅是揶揄,似乎还深藏着些别的,只是自己看不透。   迎春瞪大眼看她,那眼神很是奇怪,像看怪物一样,道,“怎么三奶奶不知么?添丁报喜的赏赐是与别的赏赐不一样的,就算是皇家,那也一样与民间相同。”   若胭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道一声“完了”,暗叫不好,一不小心又露陷了,自己平日里小心谨慎,唯恐被人察觉出异常,仍是好几次差点引人怀疑,一个时代,民风民俗何其多,饶是自己不停的看书学习,也没留意到这一点,连迎春都知道的习俗,自己却不懂,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不知道添丁报喜究竟有什么讲究?若胭心里无数只蚂蚁爬过似的忐忑,却不好问人了,惊慌的瞟一眼云懿霆,又极快的收回目光,生怕被他看出异常,思忖着要说句什么才好掩饰过去。   好在迎春嘴快,虽然奇怪若胭居然不知这个习俗,却也没多想,自己就解释了出来,“添丁是大喜,无人不欢喜的,这报喜时按习俗要送来产妇随身带的一件首饰和一件长穿的衣裳,娘家收下这首饰与衣裳,会交给家中适龄生孕的妇人,以此保佑她尽快有孕、平安产子,大夫人将东西给了二夫人,大奶奶已经有了身子,无需这些,可不是就是给三奶奶的意思?,”   原来如此,怪不得云懿霆刚才发笑,若胭觉得窘困而有趣,忍不住又看他一眼,脸上慢慢烧起来,欲语又止。   云懿霆自顾噙着笑,目光越发深了,拿帕子擦干了手,才笑道,“这个意头不受孝期所拘,倒有些解禁的意思。”   若胭听得糊涂,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愣是没明白,只好硬着头皮投去询问的目光。   云懿霆却没立即回答,只是眼底的笑容愈发的浓烈而意味深长,似乎,揶揄的意味加重了几分,掩过了别的异常,伸手挽了若胭到内室,才进门就反身将她抵在门后,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低的道,“解禁的意思呢,就是得了这个好意头,即便在守孝期,也可生孕,大家认为此乃天意,非但无人指责,反而视为瑞祥,此胎亦是福星临门。”   若胭听得瞪直了眼,半天没动静,好一阵才怪异的笑出来,什么瑞祥,什么福星,这是典型的封建迷信好嘛!不过,也由此可见,子嗣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   “那……真的给我……”干笑一声过后,若胭才后知后觉的又回想起迎春的话,莫非这东西当真会给自己?   自己接下这东西又如何?好别扭呵。   云懿霆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那火辣辣的眼神却让若胭觉得更加无地自容了,又生怕他厚颜无耻的冒出一句“我们拿了多好”,讪讪的一低头,想从他腋下溜走。   谁知,刚有动作,就被牢牢禁锢。    ☆、柳氏   不知是刚才的话题激起他毫无顾忌的兴奋,还是杜氏的周年祭结束,就算少了个禁咒,他今天动作有些粗重,好几次让若胭差点尖叫出来,又恐门外的丫头们听到,只好攀住他,使劲咬他,将几欲冲出唇齿的喊叫压在他的肉里,最终化为意乱情迷的低吟细喃。   几番纠缠,激情纵横,从软榻到床上,颠倒轮回,若胭的意识由清晰到模糊,睡过去之前只记得被抱着去洗浴,再后来就沉沉入梦了。   这一上午消耗太大,直睡到肚子抗议,才有气无力的睁开眼,如往常一样,他就在旁边,垫高了枕头,半靠着看书,若胭正好看到封面,却不是关于孕产的医书,而是《鬼神考》,大感意外,问,“怎么看起这个书?”   云懿霆此人,风流有之,深沉有之,狠厉有之,却从没流露出对妖魔鬼怪感兴趣的意思,就连他说起“得到赏赐而怀孕,视为瑞祥”时,脸上也没有深信不疑的认同,多是当个笑话在说,怎么一转眼,就看起这个荒诞不经的书来。   怪哉。   云懿霆见她醒了,将书搁在枕边,翻身面对她,笑道,“随意翻翻。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吧。”   此言正中若胭下怀,肚子也很应景的“咕噜”响了一下,忙讪笑点头,爬起来穿衣下床,一时又觉得腰酸背疼,忍不住将责任怪在他头上,将他狠狠瞪一眼。   云懿霆只宠溺的笑了笑。   果然是饿急了,若胭这一顿吃得格外多,直到轻轻打了个饱嗝才放下筷子,满足的道,“我把晚饭也一并吃了。”   云懿霆很认真的看着她道,“我倒觉得你平时都吃得太少,都是因为不常运动的缘故。”   一句“不常运动”让若胭红透了脸,须知她这一顿狼吞虎咽,正是因为“运动够了”,可是这种运动……   流氓!若胭在心里怒骂一句,不再理他,起身就走,恰好遇上晓萱进来,看了看红腮羞容的若胭,又看了看桌上犹自含笑的云懿霆,垂首请示道,“三奶奶,主子,府门外有个女子带了个两三岁的孩儿,一直在哭,要见国公爷和二夫人。”   若胭愣了愣,回头看一眼云懿霆,见他没什么表情,就问晓萱,“这时候,怕是母亲还没回来,但是祝嬷嬷应该在,你可知那女子是什么人,好好的在府门口哭什么?”   晓萱茫然摇头,“这个奴婢不知,只是刚才见存寿堂的碧姗从府门口回来,才知道有人在哭。”   “既是从碧姗口里得知的,这么说,祝嬷嬷已经知晓了,只是不肯放她进来罢了。”若胭困惑不解,不知那凭空而降的女子与孩子是什么来路,因何而哭,既是来国公府门前,定是为了见府中某人,只怕是事关重大,祝嬷嬷也做不得主,才不许她进来。   只是,她这么在大门口哭着,又成个什么体统?岂不是惹人猜疑?   正想着,就听云懿霆的声音,“你去把人带进来问问,何必让她在门前哭?”   若胭就欣喜的看他。   晓萱应声而去。   若胭因喜他与自己心意相通,立时就忘了刚才的尴尬,又折回到他身边,问,“三爷,你准备怎么安置?”   云懿霆起身,执了她的手往外走,在大厅上坐下,却不松开,依旧捏着手心,道,“那要问明了再定。”   若胭点点头,不管这女子是什么身份,既然连祝嬷嬷都不敢做主,必是有什么说不得的缘故,如今国公爷和和祥郡主都不在家,作为晚辈,云懿霆也只能先领进来略问几句大概,不叫她在大门口哭,引人围观指点而已,至于结果如何,自然还要国公爷和和祥郡主定夺,云懿霆管不着,也没兴趣管。   很快,晓萱就把人领了进来,确然是个年轻女子,二十出头的年龄,衣饰素净,相貌却是极好,即使素面朝天、满脸泪痕,依然看得出是个少见的美人,明眸皓齿,乌发雪肤,身段玲珑,手里头牵了个小男孩儿,约摸三岁大小,眉清目秀、神色恹恹,只是紧紧拉着那女子,一声不吭。   两人进了厅来,那女子二话不说就先跪下了,低伏着头,再抬起来时,又是新泪连连,布满两颊,这番梨花带雨更显得她柔弱可怜,容色娇柔艳丽。   那小男孩站在女子身边,见她又哭,张开小胳膊环住她脖子,拿衣袖轻轻的为她擦泪,乖巧的道,“娘,我们走吧。”奶声奶气的,口齿尚不清晰,可仍听得出那稚嫩的声音里含满了委屈和不安。   若胭瞧着心中发酸,尚不知情由也不好受她大礼,就开口道,“姑娘,你有话起来再说。”   那女子迟疑着不敢起身,只是与儿子相拥而泣,晓萱过去道,“你起来吧,这是我们三爷和三奶奶,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如此,那女子听说堂上坐的就是云府的三爷和三奶奶,猛然盯着云懿霆打量,那目光直愣愣的似有些出神。   这目光有些放肆了,云懿霆皱了皱眉,但是没有呵斥。   那女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低下头,爬起来,哽咽行礼,道,“妾柳氏拜见三爷、三奶奶。”   若胭点点头,看她这态度也是恭敬,与刚才那打量的眼神全然不同,心里疑惑又咕咕涨了几分,示意晓萱端两张锦凳过去,容她母子二人坐下,才问起身份与哭的原因。   见问详情,那柳氏又情难自抑的落了一番泪,将男孩儿抱在怀里,脸颊蹭在他头上,因此看不清表情,只见得双肩轻轻抽动,若胭想她必是回忆起某些悲伤往事,并不催促,等着她平静些了,才叫晓萱送了盏茶过去,“先喝口水,慢慢说。”   “多谢三奶奶,是妾失态了。”那柳氏倒是个知趣的,忙揩了泪,微微挪身一福,接过茶,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又还给晓萱,一套动作下来,规矩而谨慎,等这些都做完了,才用哽咽微哑的声音道,“妾本苏州人氏,自幼随父在京州做些小营生,三年前父亲因病过世,妾扶柩归乡,今年年初才又返回京州。”   这话简略,听不出与云府有任何瓜葛,若胭心知她必定言之未尽,也不追问,静候不语。   云懿霆则若有所思,微敛长睫,似乎在回忆什么。   果然,柳氏略停了停,又继续讲述,这一次,却是爆出了一个令两人震惊的名字,“妾与府上的大爷有私定的情分,这孩儿亦是大爷的孩子,妾今天实在走投无路,才来登门,只想为这孩子求一个安身之所。”触景生情,话到此处又打住,嘤嘤掩面而泣。   若胭与云懿霆相视一眼,各自眼中掩不住惊骇。   一直没说话的云懿霆开口了,“详细说来。”   柳氏轻轻应诺,咽下泣声,细细叙述,“五年前,妾因一个机缘偶遇大爷,其时大爷不知何故,独身走在街上,面色带些怒气,不巧撞了家父,倒不要紧,只是因此结识,后来大爷便时常去妾家里走动……”说着说着,头就低了下去,似是羞赧似是苦涩,“大爷曾许诺会照应妾与家父,那两年来,大爷也的确时常给予银两帮助,只后来,妾父病重,有意回归故里,偏偏那时节,妾又有了身孕,左右为难,求大爷相助,大爷当时劝妾喝落子汤,妾不忍舍弃,因此惹恼大爷……”说着又是泣不成声。   若胭悄悄瞟云懿霆,见他面沉似水,端坐不动,也不好与他说话,又收回目光。   片刻之后,柳氏缓过情绪,接着道,“大爷当时怒斥妾与家父以子讹诈,拂袖而去,家父因此气绝归西,临去前令妾同归家乡,与大爷从此断绝,妾那时也是心灰意冷,一人料理了父亲后事,便回去苏州老家,离去时,亦自言,此生不再回来,谁知当时年轻,说话时哪知后来艰难,今日所为,实在羞愧,因这孩子是我离开大爷后自行生下,有母无父,这两年多来,受尽邻人指点冷嘲,百般可怜,妾……妾愧对孩子,不愿孩子再在旁人的轻视中长大,只好又带他回来,他终究是大爷的骨肉,是云家的血脉。”   说完,柳氏又离座跪下,这一次,却不止自己下跪,更拉着那小男孩儿一起跪在云懿霆和若胭脚边,哀哀哭泣不止,那小男孩儿年纪尚幼,不太懂母亲说的什么,只是看到母亲痛哭,也不由母子连心,跟着呜呜而哭,那小手却去抚摸母亲的脸,像个小大人似的哄道,“娘不哭,儿乖乖,不去外面玩,不和别人玩了。”   若胭不知这话何意,怎么柳氏竟不许孩子外出么,柳氏听了却越发哭得摧心肝,好一会才缓过来,搂着男孩儿蹭了又蹭,才解释,“念儿乖,娘不哭了,非是娘存心不许你与别人玩,实在是看不得你被别的孩子辱骂欺凌,你不是个没父亲的,你有父亲,你有父亲。”   竟是这个缘故。   若胭不知为何,猛地想起自己肚子里那个只存了一个月的孩儿,就惊得差点跳起来,那时候,自己也是下定决心离开云懿霆,当时却是不知有孕,然而,如果云懿霆没有找到那船上,自此后自然也是天各一方,等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察觉出身孕,又怎么舍得打落?总还是会生下来,那么,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和眼前的小男孩一样,有母无父,自幼被人轻视欺负?这样一想,整个心都跟着抽搐起来,痛得难以忍受,手不由的按在肚子上。   事到如今,自己是该庆幸又回到云懿霆身边,还是该遗憾孩子的离去?   忽觉手背一热,已是云懿霆大手覆上,并将那小手全部包在掌心,滚滚热流从手霎时流经四肢百骸,直抵心脏,若胭暖了心口,就扭脸去看他,正对上那双情深似海的眸子,层层浪涛涌动,交织着愧疚与疼惜,瞬间就叫若胭沉溺,起伏动荡的情绪却在这无边情海中安宁下来。   “你既是年初就来了京州,为何现在才找来云家?”云懿霆淡淡的问。   若胭也恍然,心说还是他思路清晰,自己光顾着胡思乱想了,却没听进去细节。   柳氏抱着孩子垂泪答道,“妾于上元节后就离了苏州上京,携子行缓,一路北上,到京州亦近三月,初时妾并不想冒然登门,恐叫大爷为难,只在大爷去衙门的路上守候,逢大爷坐轿经过时回避,逢大爷与人同行时回避,逢街上人多杂乱时回避,只是怕失了大爷的颜面,叫他更厌弃妾母子,直等了一月有余,才得了个大爷单独行走的机会上前相认,大爷初见妾母子,不肯置信,后见这孩子长相才信了,却不肯让孩子认祖归宗,只叫妾母子在京州住下,隔几日送些银钱来维持。”说罢,猛地抬起头看定云懿霆,泪如雨下,哽声道,“三爷,妾自知低贱,从不敢奢望能得个名分,只是这孩子委实可怜,若是只是胡同里住着,一日日的长成,却与在苏州有什么两样?总归是个私生子,这一生也要毁了,妾多次苦求大爷,大爷却只是推脱,到后来,索性丢下些银子就再没去了,至今已快两个月,妾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到府门口来。”说着已哭得肝肠寸断。   云懿霆一双剑眉越发的皱起,却觉掌心那只小手猛地一颤,热气顿失,很快冰凉,大惊之下,急忙去看她脸色,果然很是难看,煞白无血色,素日里粉嫩如樱的嘴唇苍如雪色,微微抖动,显见是十分激动,一怔之后就明白了,这柳氏说的这番话,恰恰好就扎在她心口,他当初既然认定了要娶若胭为妻,自然将若胭的身世成长打听清楚,怎么不知她正是柳氏口中的私生子,从小与章姨娘一起,被梅家恩用几两银子藏匿在古井胡同里,过着有母无父的生活,直到去年才接进府去,算是给了个庶出的身份,日子却一样过得艰难。   想到这些,云懿霆大为心疼,无视柳氏的存在,一把就将若胭捞在怀里,教她稳坐在自己身上,搂在心口。   若胭确是因柳氏之言想起当初,但因自己不过是个意外降临的幽灵,其实在古井胡同生活的那十几年如何,自己并不知晓,也谈不上切肤之痛与刻骨之伤,只是终究得了这具身体,感怀那死去的雁儿和远去的章姨娘,以己度人,一时感慨万千,万万没想到云懿霆这样没有顾及,当着外人的面就又搂又抱的,回过神来已坐在他腿上了,霎时羞得无地自容,闪闪躲躲的推拒。   云懿霆却不容她走,越发圈得紧了。   此时最惊的莫过于柳氏,看着两人这般亲昵作态真是瞠目结舌,连话也说不出来,忙低了头,她既是自幼在京州长大,也熟知云懿霆的风流名声,不过只是未见其人,今日初见,却目睹这番举动,暗暗又将那名声在心里坐实几分。   若胭挣扎不开,心知自己拗不过他,只好罢手,反正脸皮也厚过城墙了,破罐子破摔算了,顶着一张滴血的脸,越过云懿霆的手臂,悄悄打量一脸惊惶不安倚在柳氏身边的男孩儿,先前只顾着听柳氏讲往事,没有注意小男孩,现在细细端详,发现他还真的像极了云懿钧,那眉眼脸型、那皱眉的样子都如出一辙,心中顿时大叹,就凭这个孩子,自己也信了柳氏,除了亲父子,世上再找不出这般形神相似的两个人了吧。   “晓萱,先带她们去后院休息。”云懿霆平静的吩咐。   晓萱应声上前。   柳氏不安的问,“三爷,妾……你要怎么处置妾母子?”   云懿霆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冷静而平和,“你们先住下,容云家核实了再说。”言讫,不再多说,径直牵着若胭回屋。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一章是补昨天的。谢谢大家。 ☆、安置   “三爷不信?”若胭问。   云懿霆略一沉吟,目光沉静如水,答道,“信。”   若胭便不再问了,云懿霆和自己信或者不信,都代表不了什么,要国公爷与和祥郡主信才是最重要的,那么,他们俩信与不信又如何?不信,自然不可能留下那母子俩,若是信呢?难道就能容她们认祖归宗?   当初章姨娘带着自己从古井胡同搬进梅府的时候,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懵懵懂懂,惊惶恹恹,又恰好生着一场病,索性就借着这个由头装痴装昏,混了三两天,直到磕头认祖之后,才缓缓打起精神,面对新生活。   梅家恩虽当了个六品的京官,但是一家子的习俗仍是乡野农家的做派,所谓认祖归宗也不过是在中园堂后的一方小隔间里,对着几个牌位磕三个头,再对张氏、梅家恩和杜氏磕个头,再者在家谱上写上一笔,就算是大功告成,真是简单极了。   云家虽同样不是京州本土人士,但是祖上几代为官,门生、部下不计其数,在京州早算个望门豪族,更兼大老爷、国公爷这一辈气盛,安邦文臣、定国武将,辅佐朝堂,云家富贵仅次于天家皇室,平日里衣食用度、出入往来皆是令人咋舌的阔绰华贵,连丫头下人们的吃食和衣裳也比梅家小姐们讲究些,这些也罢了,若胭心里对比最显著的就是宗礼。   因是亲身体验了梅家祭祖的寒碜简陋,当春节时见识到云家家庙祭祀时一整套端肃和繁琐的仪程,若胭深感世族大家与乡绅的区别。   这样的人家,柳氏母子想留下,成为其中一员,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晓萱过来复命,说是将母子俩安置在后院的一间闲置屋里,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云懿霆不置可否,只让她过去前面看看国公爷和和祥郡主回来了没。   国公爷是一早就去了军营,和祥郡主则陪同大夫人进宫了,两相比较一下,若胭觉得和祥郡主约摸会先到家。   “大哥那边……”   晓萱离开后,若胭迟疑着问,心里不太舒畅,曾几何时,这位谦和温厚的长兄已不复存在,昔日高大得需要仰望的形象一再垮塌,如今已经只剩一声叹息。   数月前,他与丫头香画厮混,被何氏抓了个现行,连夜闹腾,最后香画自然是保不住了,他因个朝中大臣的身份被豁免责罚,但这巍峨挺拔的形象,从此一蹶不振。   中间又不止何故,他对若胭和云懿霆一日淡漠过一日,一日仇视过一日,若胭猜了个□□不离十,多是与何氏挑拨有关,加上云懿霆近来倍受关注而妒忌。   这样的小心眼,无疑让若胭生了几分轻视,再看他时,就再也不必仰头了。   到今日,听了柳氏一番陈情,又亲眼看到那肖似他的小男孩,心里鄙视又深一层。   云懿霆闭了下眼,没什么表情,语气清淡的答道,“父亲、母亲看了人,有必要的话,自然会叫他去。”   这是没有提前通知的意思了,其实也是,人都到了大门口,不管真假,这事儿都小不了,国公爷和和祥郡主都必定要亲自过问,绝非云懿钧自己私下就能了结的,通知不通知,没多大意义。   只是若胭看他有些倦态的靠在榻上,微阖着凤眼,两条长长的眉毛,往眉心处挤了挤,挤出一个大大的“烦”字。   这个神色若胭曾见过一次,就是上次云懿霆与香画之事曝光时,他用一种罕见沉闷的语气回忆兄弟之间情分,那时候,他心中一杆高高立着的旗帜“咔嚓”一声从中折断,矮了一半,今日这事,怕是将他心里剩下的半截都拔了吧。   这么一想,若胭知道他心情不太好,也不再多话,乖巧温柔的挨着他。   若胭揣摩得不差,云懿霆此刻确然心情不佳,却不全是因为柳氏母子的缘故,他这些年来,虽然担了个恶名,也的确做了很多荒唐事,与男女之事并不比云懿钧保守,但是他心中自有原则,玩乐归玩乐,却从不牵扯清白女儿家与官员内眷,从不与家中丫头有瓜葛,是以恶名之下,并无纠纷。   兄长所为,一桩两桩的事情摊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令人轻视,为此,他很怅惘。   然而,令他怅惘、烦躁的不仅是兄长对女色的失控,还有别的。   只是,他现在无法对若胭说。   他把若胭搂在怀里,情不自禁的吻她,像是为了舒缓情绪。   若胭愣了一下,然后很配合的攀住他,主动在他唇上轻轻的咬了一口,甜蜜,柔软。   若胭就是一剂良药,包治百病,云懿霆眼梢微挑,闪过一线亮色,那蹙着的眉就随之松开。   没过多久,晓萱就回来了,禀道,因宸太妃娘娘产后体虚,大夫人疼惜女儿,放心不下宫女们的服侍,已请示了太皇太后,要在宫中多呆一会,和祥郡主因此一桶留下照应,恐要天黑才能回来,倒是国公爷,本是在营中练兵,得闻了喜讯,进宫见了下皇上,不便往内廷,就直接回来了。   云懿霆听了,就让晓萱去领柳氏母子,自己已起身,要去前院。   若胭拉住他的手,没说话,就送他出去。   晓蓉端上来一碟新做的栗子酥饼,若胭中午吃得甚饱,这会子委实没什么胃口,但见晓蓉目光闪闪,一脸期待的模样,不忍拒绝,就笑着拈了一块,入口顿觉美味无比,这饼做得奇妙,外皮酥脆,里面还含了软糯清香的果馅,咬一口,唇齿生香,美妙无比。   饶是若胭本来不饿,也连吃了两三块,赞不绝口,连带着略沉闷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舒畅起来。   吃了美味,心情开阔,脑子也清明灵活很多,想到云懿霆不在,就叫了初夏进来,问一问昨天她和晓莲两个在影壁处说了什么,云懿霆回来时,又说了什么,尤其是单独对她说的是什么。   只是事有不谐,初夏刚进来,晓莲又来禀报,说是几个管事过来报账了,若胭才想起,这本是好几天前就约定的事,只得把一肚子的问话又按下去,整容接待。   来的是两个陪嫁庄子的管事,这是杜氏在时就定好的,每年到十月报账,去年因恰好九月底大婚,杜氏想到若胭新婚,提前把账都收齐了。   两个铺子掌柜都没过来,铺子里做的是买卖,账目一向都是年底清算,因此都是次年春送过前一年的账来,不比庄子有出产,大多数的农作物到这时节都收割了,接下来就是窝冬过年。   年初时,若胭就见过这两个掌柜,这一回,客套几句,就进入正题,倒也便宜,只是听两人将这一年情况细细诉说下来,也需不少时间,等两人堪堪说完,云懿霆正好进来。   他一向是个不问俗事的公子爷,但也没有表现出傲慢轻视,平和的看了眼管事,受了他们的礼,微微颔首作答,知道是若胭嫁妆的收成,更不会过问,只是极温柔的握了握她的手,就先进屋去了。   一个握手的动作,于习惯每日痴缠的两人来说,简直再寻常不过了,如今连整个云家上下都对两人不避人的恩爱习以为常,平时在园子里见他们俩牵手揽腰,都生出一种“这两人本就该这般亲昵才是天理”的错觉,但看在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管事眼里就大为惊讶,面面相觑,好歹是云懿霆的过往名声和夫妻俩的恩爱传闻早已流传在外,市井相传,才只是恍然“传闻不虚”。   一番美词加厚赏送走管事,若胭将两本厚厚的账本交代给初夏,自己亟不可待的到云懿霆跟前,要打听一下国公爷的态度。   “父亲问了问柳氏母子的前因后果,就着人去叫大哥了,我回来时,大哥还没到。”   这话本也在若胭意料之中,国公爷公正端严,必定要两边都问实了才会做决定,这样也是合情合理,接下来,端看云懿钧的说辞了。   若胭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来,何氏。   上次香画事发时,何氏就大半夜的闹了一场,惊动了和祥郡主连夜处理,这一次还不知闹成怎样呢,她正怀着身孕,一向以腹中怀的是二房长孙而傲然自得,享尽宠爱优待,还要时不时的寻事生非,眼下却突然冒出一个要分自己丈夫的女子不说,更有一个要抢“二房长孙”的孩子,这还得了?   若胭在心里掂了掂这件事的爆炸效果,估计霁景轩该翻修了,转又想到,何氏嫁到云家多年,一家上下都夸她和顺、恭敬,恭敬自然是对长辈而言,这和顺二字,照若胭的理解,就是温柔、体贴、贤淑、谦和,以及最重要的是对丈夫顺从,撒泼胡闹、妒忌小气,应是不属于“和顺”这个范畴的吧?   细想了想,若胭才明白过来,大约是云家有“男不纳妾”的家规在先,又有云懿钧一贯的君子形象在后,何氏这些年该是过得安稳、宽心,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面对这样的糟心事,所以才能表现出和顺来。   香画在事发第二次就从云家消失了,这件事说到底影响小,但是柳氏母子显见得不是小事,若是留下来,这一辈子都没完没了了,看来何氏的和顺美德,难以维持下去了。   她这里想着何氏的反应,绝没料想到,何氏此刻也正想着她呢,只是想的有些偏差。   柳氏母子在大门口哭的事,祝嬷嬷因和祥郡主不在,不敢做主放入,当是哪个没脸的娼妓要讹诈、抹黑国公府使出的下作手段,只吩咐碧姗去回绝,再言词恐吓几句,希望把人吓跑了事,谁知对方有心而来,根本不是几句话就能赶走的。   这个事不知怎的被霁景轩一个小丫头看到,就说给何氏听,何氏也没当个事,也觉得必是有人妒忌国公府势力熏天,锦上添花,故意下的绊子。   不想过了一会,又得到一个惊喜的消息,听说大门外那对母子被瑾之的一个丫头悄悄的领进去了,何氏第一反应就是,原来是云懿霆的旧相好找上门来了!这也不怪她这样想,毕竟云懿霆素有寻花问柳的恶名在外,就幸灾乐祸的笑了一番,想着等和祥郡主回来,再和国公爷提一句,少不得要把云懿霆责骂一顿,指不定还要留下那孩子,嫡子尚没个影儿,庶子就好几岁了,这个耳光打在若胭脸上,真是脆生生的,声音悦耳动听。   一想到能让老三夫妻受罚,何氏心里就格外兴奋,仿佛事情已经如她所愿,云懿霆被国公爷关进了家庙,被打得皮开肉绽,而若胭面对从天而降的妾室和庶子,伤心绝望、欲哭无泪……   何氏越想越兴奋,立即叫香棋关注瑾之动静,务必事无巨细的汇报,果然如他所料,过了一会儿说是晓萱去了趟前院,再过一会就见云懿霆在前,晓萱领着那母子在后,几人往前边去了。   何氏激动忘形,还亲自趴在门后偷看,然后啧啧道,“离这么远,我也瞧出来了,那女子真个好颜色,连我看了都心动,怪不得老三还跟她有了孩子,这下子,有好戏瞧了。”   心情一好,胃口就好,看了热闹,进屋又喝了一盅燕窝,一心想着看若胭的笑话,连“二房长孙”这个称号被抢也不那么讲究了,反而安慰自己,终究是个庶出,怎比得上我肚子里的嫡孙身份。   主子心情好,服侍的下人们也跟着高兴,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拿这事说笑,何氏前所未有的宽厚,由着大家嚼舌头,笑而不语。   这样的美好时光持续了一个下午,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亢奋的坐立不安,盼着云懿钧早些回来,也与他分享,不知为何,这一天云懿钧却迟迟不归,直等到暮色深沉,华灯闪耀一片,才觉出不对劲来,急忙着香棋去大门等候,不想香棋还没来得及出门,彤荷就进来了。   “大奶奶,国公爷和二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偷看   消息传到瑾之时,若胭和云懿霆已经用过晚膳,正相依相偎的在西园子散步消食。   本来中午吃得太多,若胭已打定主意晚膳不吃了,奈何晓蓉竟撇了几个厨娘,亲自下厨,布了满满一桌子的美食,难为她好手艺,素食也能变幻出无穷无尽的花样来,勾引得若胭欲罢不能。   杜氏的孝戴完了,周老爷子的孝还没摘呢,虽然两情相好之事委实难以克制,但是衣食行止方面,若胭还是坚持的。   趁着天黑,若胭摸摸肚子,自觉这几个月借着心情好的光,食欲大增,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长了不少肉,但是云懿霆不在乎,她自己也乐得装糊涂,心里偶尔叹一声,米虫要变成猪了。   懒洋洋靠着云懿霆的胳膊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深秋清凉的空气钻进鼻子里,凉得脑子里清亮通透,若胭下意识的往云懿霆怀里又拱了拱。   云懿霆轻轻一笑,将她身上的披风裹紧了,揽着她往回走,出了西园子,上到环廊,忽见初夏的身影一闪,竟是轻手轻脚的绕去影壁后面,看那意思是要出去,若胭大为诧异,这大晚上的是要去哪里,有什么要紧事出门,怎么不与自己说一声,正迟疑着要不要叫住她问一问,却听到影壁后传来迎春的声音,“快瞧快瞧,于大夫进去了。”   晓萱的声音道,“估计今夜又有折腾了。”   若胭听了这两句莫名其妙的对话,实实摸不着头脑,困惑的抬头看云懿霆,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却见橘红的灯笼光照下,他面容平静,眸色如深沉无波的古潭,也不知他究竟听懂了没有,总之没有直接回答,只说,“走吧,我们进屋。”   若胭更是愕然,心说这位爷以前是个浑身刀锋滴血的,谁人敢在他面前多说半个字,如今真是被自己训练得豁达的很,眼见着丫头们在唧唧呱呱、隐隐避避,竟可当作视而不见,十分难得,可是豁达归豁达,若胭越发觉得好奇,朝他撇个嘴,一扭腰离开他的怀抱,也提了裙子蹑手蹑脚的凑了过去。   她既有意要听听丫头们在说什么,就躲在影壁旁,与她们隔了一墙,谁知她贴着影壁候了好一会,丫头们却不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   莫不是被她们发现了?   若胭忍不住沮丧的想,晓萱有功夫,听力比寻常人好,被她察觉也说得过去,既是我在这里,她们就吓得不作声,那又何必?就闷闷的准备离开,忽又听迎春出声,“看,于大夫出来了,二夫人也出来了。”   初夏的声音,“晓萱,你能听到她们说什么吗?”   晓萱,“太远了,听不着。”   若胭听了,再忍不住,又踮起脚绕过影壁,果然见丫头们都站在门口,挨着靠着往外看,晓萱最先听到动静,猛地一回头看到若胭,讪讪唤了声“三奶奶”,其他人也都看过来,羞愧的低下头。   瑾之的丫头们都懂事识大体,人前谨慎、人后活泼,若胭喜欢得很,凡事都不拘束,似这般聚一起旁观热闹却是她第一次见,有些惊讶,倒没有生气,只要不出去嚼舌头,在自己院子里看什么说什么,皆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了?霁景轩出事了?”若胭问,既然已经被看见,索性快步走过去,也和她们一起并肩去看,这个时候于大夫过来,想也不必想,定是何氏又身体不适了,说来近期何氏的身体还算不错,许久没有腹痛难受了,今天突然病急,怕是与柳氏母子脱不了关系。   初夏犹豫了一下,目光往若胭背后看了眼,答道,“是的,三奶奶,一个时辰前,何氏被几个婆子抬回霁景轩,一路轻哼,像是不太舒服,二夫人随行送回,紧接着就见一个丫头奔出去,刚才就请了于大夫来,这会子,二夫人与于大夫出了霁景轩,看方向是往存寿堂去了。”   一个时辰前,何氏被抬回霁景轩,这个事若胭都不知晓,丫头们倒是清楚得很!   若胭默了默,知道背后站着个云懿霆,初夏回话前那半刻的吞吐,极有可能是顾及他的命令,这么说,是云懿霆不想让自己知道了。   她静眸望去,黑沉沉的园子里间或挂一盏灯笼,一团一团的光晕在黑暗中静柔的散开,又被四周的黑暗挤压回来,挤成一个不太大的朦胧圆圈,反衬得光圈之外愈加的黑,就在这黑暗之中,有七八只灯笼在缓缓移动,两两成行,几个人影在灯光下渐行渐远,若胭视力好,单看背影也认出了和祥郡主。   “好了,看完了就都进去吧,别叫人瞧见生疑,事关重大,切勿外传。”   若胭叮嘱一句,转身回屋,路过云懿霆身边时,心里有些恼他,故意不理他,别过脸走开两步,又不忍心生他的气,止了步子回首来等他。   云懿霆眸光流溢,微波荡漾,上前来紧紧拉住她的手,一起进去。   “好了,别恼了,柳氏的事情自有父亲和母亲处理,你什么也不必管。”云懿霆低下头来蹭她的额头,声音柔得要拧出水来,滋润得若胭心口那一点点不悦也烟消云散,心软得不堪一掬。   “我自然知道父亲会处理妥当,这个事本就与我无关,我哪里是要管她们,只是,连丫头们都可看看热闹,你却有意堵上我的耳朵。”心里虽然不生气了,说出的话却是嗔味十足。   云懿霆目光一闪,略默了片刻,轻声道,“我看你白天见到柳氏母子,情绪有些激动。”   若胭一怔,随即恍然,霎时间心潮起伏,感激满满,亮晶晶的眸子注视他,竟不知说什么好,咬了咬唇,张开双臂抱住他,半晌,带着些轻微的鼻音说道,“放心,我没事,有你,我什么都好。”   这一夜,若胭睡得很安稳,蛇一样缠在云懿霆身上,连个梦也没做,黑甜深沉的睡到曙光映窗,一睁眼,就看到云懿霆那双幽潭不见底的眸子正在幽幽光线下注视着自己,仿佛在观察什么神奇的东西,怔了怔,睡意渐消,骨碌从他身上爬下来,缩在被子里,讷讷的问,“三爷看什么?”   云懿霆莞尔一笑,抬起胳膊,五指做梳,轻柔的□□她细密柔滑的发丝中,淡淡说道,“没什么,突然想起两年前,也是这几天,京州下了场大雪,那一年真冷。”   “啊?”若胭有些懵懂,顺着他的话无辜的发出一个音节,随即惊醒过来,两年前自己还没到这个世界呢,哪里知道大雪的事,幸好自己没有说错什么话,忙呵呵一笑,附和着答道,“是啊,是很冷,好大的雪。”   云懿霆一向都是睡床外侧,当他侧过脸来看自己时,正好背对光线,此时天色一抹微微晨色,隔了窗纸和窗帘、屏风和纱帐,层层阻挡之后,能透进来的几丝微光,有等于无,还不如一只静静燃烧的烛光,沾染了纱帐的花纹,朦朦胧胧的落在他身后,可惜也看不清面容表情。   只是,有那么一搓搓的时间,他没有说话,唯可见一双幽深眸子氲升出翻滚的浓雾,就那么云深雾绕的凝视若胭,然后,轻轻一笑,不知那笑里含了多少复杂的滋味,最后都变作一个拥抱,他将她搂在怀里,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现在不冷就好。”   若胭觉得云懿霆今天有些怪异,不,应该说这几天都有些怪异,可是怎么也想不透缘故,此刻被他紧紧抱住,隔着薄薄的衣裳,能清晰的听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不知为何,她敏锐的感觉到他有心事,似乎心里藏了什么尚未解开的秘密,情绪为之动荡,这样的云懿霆十分少见,在若胭心中,他要么沉静而锐利,要么妖魅而炽热,从未有过优柔寡断的时候。   沉默中,微妙的气息在床幔笼罩的一方暧昧空间里缓缓流动,若胭心底的不安像雨后的幼芽此起彼伏的拔高,不由自主的小心扭动。   云懿霆像是理解她心底的忐忑,意外的没有强求,轻轻松开,柔声笑道,“若是睡不着,起来先吃早膳也好,今天也不必过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为何?”若胭不解的问,自己在心里捋了捋原因,约摸就是两个,国公爷要赶着去军营,和祥郡主要进宫,没工夫受他们这个礼,要么就是昨夜里发生了什么,没有休息好,若说是第二点,若胭也能猜出几分,应是为何氏的身体。   “柳氏母子突然到来,大嫂受了刺激。”云懿霆声音平和,没多少起伏。   这其实也在他们俩的意料之中,若胭淡淡的“哦”了一句,心知这是人之常情,不论何氏此人是善是恶,作为云懿钧的妻子,她都难以接受这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不仅是她,大约任何一个女人都做不到平常心对待吧,除非,她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然若胭看得出,何氏与云懿钧的夫妻感情还是不错的。   转念又想,这个事如果落在自己头上,自己会如何?云懿霆往日荒唐,人尽皆知,自己出嫁前也十分清楚。   他曾许诺自己,从此一心不相负,看起来他也的确做到了,面对琴儿和菡娘那样才貌双绝的风情女子都不为所动,自己很安心,但是柳氏的情况与琴儿、菡娘都不同,她存在于自己前面,是自己无法要求、云懿霆也无法改变的存在,如果这样的一个女子出现,自己该怎么办?   大哭大闹,然后再次与云懿霆恩断义绝?还是承认天意不可违,忍辱接纳,默默做一辈子贤惠的正妻、嫡母?   “想什么?”云懿霆看她既不起身穿衣,也没再睡的意思,睁着一双幽黑清亮的眼睛,柔润清光中散开一圈淡淡的苍茫与彷徨。   “三爷。”若胭声音低低的,带着微微的鼻音,“如果柳氏来找的是你……”   “别胡说。”云懿霆立即打断,声音低沉,语气坚定,斩钉截铁。   若胭心里挣扎了一下,“我是说,假如。”   “没有假如!”云懿霆沉声回答,目光凛凛的看着她,下一刻即意识到自己过于简洁粗暴,略顿了顿,又缓和了语气,做个补充说明,“虽然昔日荒唐,我也很清楚自己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绝不会留下这样的牵绊与隐患,再说,以前如何,我不想骗你,如果真有柳氏那样的人,我提亲之前就会坦诚相告,不会等到今天,令你措手不及,逼你抉择。”   云懿霆的话美得像陈酿的葡萄酒,甜腻腻的,让人醉得心甘情愿,即使明明涉及一些残酷酸楚的往事,但他那样一个字一个字沉稳坚定的说,目光凛然、语气铿锵,把若胭心里残存的几根刺尽数挑出,再倾灌满满一心的真诚,就足够把她感动得稀里糊涂。   她挨着他的胳膊,张开双臂将它箍在怀里,合上眼,纤长浓密的睫羽下,慢慢积蓄出透亮的泪珠,顺着眼角滑下,倏地隐没于他雪白的衣袖。   这个早上,氛围十分微妙、古怪,两人相偎无声,各有心事,只是酸甜苦辣都不知如何说出,就藏在心里慢慢发酵、细细品尝。   到后来,也的确没有去请安,因为若胭正小口小口喝着一碗淮山薏米粥时,初夏过来说,见到和祥郡主刚进了霁景轩。   得,当真不必去了。    ☆、兑现   昨天云懿霆有意将有柳氏有关的过程隐瞒,若胭为此还小小的发了个脾气,后来明白过来是自己的小心眼,感动满怀;今天就乖巧的坐在书房练字,明知和祥郡主一早跑去霁景轩,必有事情,却不去打探分毫。   何氏气病请医的原因虽是人人心知肚明,却不好明说,此时若去探望,怕还要被误解成“看笑话”,那又何必?再者说,对何氏其人,避而远之才是正道。   若胭本不是个爱八卦爱刨消息的主,只是有些感慨柳氏母子的困窘与何氏的苦涩,心里有些惦记,话又说回来,若真如她设想,柳氏是云懿霆的外室,那小男孩是他的私生子,自己此刻的反应怕是比何氏还要激烈、决绝,那时候,还会顾忌柳氏是否困窘?   这样设身处地的对比了一下,若胭惭愧的认为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只有与己无关的事情,才能公平的考虑到双方感受。   初夏听了她简略的感悟,颇为吃惊,随后油然而生出敬仰和感动,最后很严肃的安慰道,“天下人无不自私,感情原本就该自私,不容他人觊觎,三奶奶的仁和已是少见。”   这话听着心里舒坦,若胭笑了笑,“初夏,你口口声声不议婚配,可是说起感情,却是句句经典,实在是浪费。”   初夏滞了滞,腮边微显出些红,低嗔一句,“奴婢好意开解三奶奶,三奶奶倒拿奴婢取笑。”转身就走。   往日里只消一提她的感情,初夏就要变脸作恼,这一次却没动怒,反有些稀罕少见的小女儿态,若胭眼睛一亮,大呼有戏,又叫住她,再接再厉的灌输道,“我哪里是取笑你的意思,分明是惊赞,上次我和你说过,借着为迎春办嫁妆的机会带着霍岩长些见识,他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只是这些年东奔西跑,过的是刀光剑影的生活,不懂和姑娘相处,难免笨拙些,你既然知道这些,也跟他说说……”   “三奶奶,奴婢也……奴婢又没有与男子谈婚论嫁的经验,不过胡诌几句感慨。”初夏一听若胭说出这长长一段,急了。   若胭笑,“急什么,我也没说你有经验,纸上谈兵也是本事,霍岩显见得就没有这个本事,”瞅着她急着辩解,怕她再度跳脚,立即换了个角度,“你看,我现在做红娘做得上瘾了,除了你们几个,也想将三爷身边得力的小伙子们安排好终生大事,也算是感谢他们多年相随三爷的不易,你既然与男女之事上早看破,又何必顾忌,就权当我给了你一个买菜跑腿的任务,如何?”   初夏怔怔的,几次张口欲驳,愣是没说出话来,目中光芒闪了又灭,灭了又闪,最后垂首闷闷的答了个“嗯”。   看着初夏满腹心事的出去,若胭坏心眼的乐得打跌,晓莲进来送信,正看到若胭仰面靠在椅子上轻笑不止,愣住了。   信是章姨娘写来的,说是已经收到冬衣,多谢三奶奶挂怀以及一切都好,不劳操心云云。   若胭读着心酸,章姨娘的话太过客气与恭敬,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绝对猜不出两人是母女,疏离得如同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或者初初相交的友人。   “晓莲,代我向特意赶去延津送衣的人道个谢吧,辛苦他了。”若胭叮嘱晓莲,那天云懿霆只说让初夏把衣裳交给霍岩就好,至于如何送去,一字未提,若胭原本想的是交给官驿,十天半月也差不多了,没想到三两天就回了信,自然知晓是专人送往。   晓莲面色平静,“三奶奶客气了,主子安排的任务,不必言谢。”说罢就退出了。   若胭反复看了看手中的信,叹息一声,又折起来。   云懿霆用过早膳就出门了,初夏和迎春结伴同出,说是有好些订做的细软小物要取,晓萱去琉璃巷子打扫卫生,晓蓉跑去雁徊楼找晓蔓玩了,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   闲来无事,若胭又去书房转悠,天气转凉,书房里的红木椅上都铺上了软厚精致的座垫、椅披和靠垫,清一色是绛红色的蜀锦,用金银双丝绣的蔷薇花纹,四角垂着整齐细密的与蜀锦同色的绛红穗子,富贵端肃、雅致沉静。   曾记婚前受教于佟大娘时,佟大娘说,女子仪态至关重要,行则纤柳扶风、袅袅娜娜;坐则半侧腰肢,端庄娟秀……若胭学得有板有眼,倒也得了几次赞,然而,成亲后,在云懿霆的纵容下,又迅速退步,直退到上辈子去了,连当初住在古井胡同的雁儿都不如。   在人前时,尚能做出个温婉大方的模样来,一回到瑾之,立刻原形毕露,歪着、扭着、趴着、倒着,一句话,怎么舒服怎么来。   蜷在柔软温厚的地方看书是最舒服不过了,若胭随手取了本书就缩了进去,慢慢翻看。   柔软的地方看书舒服,睡觉也舒服,所以没过多久,若胭就睡着了,云懿霆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儿缩在阔大的椅子上,小脑袋歪在扶手上,发髻有些散开,一缕青丝从鬓边滑下,轻飘飘的覆在白皙的脸上,一手软绵绵搭在扶手上,一手里还拿了本书,一起扣在胸口,气息均匀悠长。   云懿霆宠溺的笑了笑,走过去将她抱回卧室,动作轻柔小心,生怕将她惊醒,然而正往床上放时,还是醒来。   “三爷回来了?”若胭睁开惺忪双眼,含糊不清的说,接着就想起来睡前自己正做着的事,讶然道,“咦,我不是在看书嘛?”   “是么,你在看书?我还以为你觉得书房的椅子比床更舒服,特意过去睡觉的呢。”云懿霆挑眉一笑。   若胭讪讪的爬起来,和他说初夏的趣事和章姨娘的信,叽叽喳喳的说得热闹,小睡一觉醒来,精神好,心情就好,话就格外多,细细碎碎的说了一大篇,云懿霆也不烦,淡淡笑着听,其实,与其说听,不如说看,他虽面相专注,却未必当真把若胭说的琐事都记下,更像是在专注的看着她,看着她眉飞色舞、巧笑倩兮,看着她眸光流转、两腮霞晕,看她生动的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就蓦地从心底生出暖热的安宁,知晓她就在这里,在自己的面前,看得见、摸得着,逃不走。   “今天天气不错,不如我兑现一个承诺?”他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一桩过去已久的事。   若胭怔住,“什么承诺?”   她心里最看重的承诺是云懿霆的感情,他曾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最美的承诺,其他的么,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   云懿霆莞尔笑道,“想不起来也不要紧,一会等我兑现,自然就知道了。”说罢,将她拉起来,温柔的为她整理衣裳,重新挽了发髻,这是他第二次为若胭梳发,若胭依然别扭而感动,云懿霆依然生疏而细致,梳好后,又取了个披风给她系上,看这架势,是要出府。   若胭没再追问,心里却越发好奇,眼睛闪闪亮,心跳面热,果然云懿霆已安排了马车,带她出府而去。   “三爷,我们去哪里?”实在憋不住,若胭问。   云懿霆看她满脸的憧憬和激动,心情也跟着好得要飞起来,眼中含着深深笑意,卖了个关子,“去了就知道。”   过不多时,马车停下来,若胭掀开帷帘一看,惊喜的喊道,“马场!三爷,我们要来骑马吗?”   云懿霆将她抱下马车,神秘兮兮的笑道,“猜对了一半。”   若胭大为困惑,愕然问,“另一半呢?”   “一会你就知道了。”云懿霆俯下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啄,牵了她径直到马厩,玄羽久未见她,激动的掘蹄嘶鸣,挣着缰绳冲她打招呼,若胭欣喜不已,脱开云懿霆跑上去抱住马头。   云懿霆苦笑一声,上前拍玄羽的脑袋,笑斥,“从未见你对我这么亲热过。”   若胭笑着瞪他,嗔道,“三爷莫不是在与一匹马争风吃醋?”   “哼。”云懿霆轻哼一声,凉嗖嗖瞥了眼玄羽,伸手将若胭拉开,走几步到赫翼面前,笑道,“我一向欣赏赫翼的桀骜沉着,今天却突然觉得像玄羽那样热切些也不错。”一边说着,抚摸赫翼的油光发亮的鬃毛,轻轻一拉,将它牵了出来。   赫翼真是骄傲得紧,始终沉默冷静,目光定定的注视着主人,直等到主人说完那话,才低下头,拿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表示亲热。   既说有一半是来骑马,云懿霆却不允许若胭去牵玄羽,而是一把就捞上了赫翼,两人一骑,御风疾驰。   宽阔绵远的草甸在秋风中荡开层层波浪,黄绿两色交错涌动,再远些,树林疏阔,树叶半黄半绿、半留半落,时有几片黄叶如蝴蝶般从枝头飞离,一晃一晃,隐没于草丛落叶之中。   马蹄声声急,一骑如箭,穿林而过,惊起一地黄叶纷乱如潮涌,枝头的叶落得更多、更快了,飘悠悠跟在后面,像是下了一场不大的落叶雨。   若胭被裹在云懿霆怀中,两人紧紧贴在一起,虽然日常亲昵不计其数,夫妻□□更加面红耳赤,但是这样马背上的颠簸摩擦衣裳,在皮肤上蹭来蹭去,云懿霆微凉、悠长的气息落在她头顶,这种微妙的感觉让她激动而羞赧,小心的扭了扭腰,回头正好看到一场唯美的落叶雨,忍不住惊叹。   树林尽头是一条清浅小溪,淙淙水声从容轻缓,快马踏过,堪堪没过马蹄,向两旁溅起碎玉般水珠,秋阳照下来,注入浅黄色的光泽。   小溪的另一岸,山势铿锵,高树阔林,巨石星罗,又是另一番景象。   进入山中,光线暗了下来,留鸟啾啾,时而扑棱着翅膀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与林中斑驳错乱的光影纠缠在一起,照得翅明暗交错,颜色瑰丽奇妙。   云懿霆收缰勒马,飞身将若胭抱下马,两人行到一块巨石旁,把赫翼的缰绳交给她,笑道,“等我一下,马上就回来。”   若胭下意识的拉紧他,问,“三爷哪里去?”   “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云懿霆在她唇上轻咬一口,闪身就不见了。   上一瞬间,两人衣鬓紧贴,如漆似胶,下一瞬间,茫茫密林山野中就只剩若胭一人,与安静陪着的赫翼,一阵风过,吹到无边无际的树林,沙沙之声不绝于耳,满天的黄叶落成罕见的绝唱,美得心惊。   若胭油然生出一声惊赞,随后才感觉到身边空空的没有云懿霆,又开始紧张害怕,死死的抓住缰绳,与赫翼对视,心说,老马识途,我要是实在怕得不行,你也可以驮着我回去吧?   这样一想,心又稳了稳,开始四下打量,山势绵延起伏,望不到尽头,林木高大参天,幸好叶已落了大半,因此挡不住午后的阳光,温和的洒照,巨石奇形怪状,遍地散落,有的单独一块,有的三三两两,还有的几十块堆砌成一座石头山,像是天上的神仙曾于此对弈,有那个小心眼的仙者输了棋,气恼之下,拂袖将满盘棋子洒落,毫无规则,率性而为。   正东张西望,就见林中翩然而近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云懿霆,若胭大喜,一颗吊在嗓子眼的心啪嗒一下稳当当落回胸腔,回归原位,喜不自禁的奔了过去。   “呃……”到跟前时也注意到他并不是两手空空,而是一手提了只野兔,一手提了只山鸡,尚是活的,不禁愕然不解,眨眨眼,很快就反应过来,双眼神采大亮,远胜过铺在脸庞上淡淡秋阳。   “三爷,你要给我烤肉吗?”   “喜欢吗?”云懿霆含笑问她,将两畜搁一手都拿了,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腰肢。   若胭灵光乍现,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云懿霆的确说过要给自己烤肉吃的,不过隐约记起,当时是自己缠着他求来的,由于时间太久,早已丢在脑后,没想到他还记得,一时兴奋不已,连声道“好”。   且自欢笑着,若胭忽的收了笑容,认真而尴尬的道,“三爷还记得那时一句戏言,我欢喜得很,只是现在还吃不得肉,老爷子的……”   “无妨,也不是天天如此,外祖父不是个迂腐的人。”云懿霆紧了紧放在她腰上的手,低头似在回想什么,然后笑了笑,安慰道,“我记得有一回,外祖父与我玩耍说笑时,还透露了一件他年轻时的秘辛,你定是想不到,外祖父当年为他外祖父守孝时,也有过一次类似情景,外祖父说完后还笑着对我说,他吃完肉后,其实当时心里有些不安,后来却又想明白,其实孝在心不在形,而长辈临去时对晚辈的期望无不是愿他活得舒坦。”   若胭怔怔的,一开始不大信,若说身为武将的国公爷有过此举,她是毫不质疑的,但是周老爷子是文臣,读着‘子乎者也’入仕,最后以太子少保的身份阖目,怎么看都像个离经畔道的人,转念却又想起他回光返照时叮嘱国公爷,免叫自己和云懿霆守孝一事,以及佟大娘也提起一句“周老爷子是不信鬼神之说”的话,这么一关联,倒也有些缘故。   迟疑间,却见远远的人影晃动,马蹄声急,转瞬就到了跟前,晓萱飞身下马,禀道,“主子,三奶奶,梅府来人寻三奶奶,声称梅大人有话在先,她若见不到三奶奶,就在府门口不走了。”    ☆、撕破   若胭略怔,立即想起几天前在门口见到那丫头,自己本要初夏过去问问,却被云懿霆吓走,再几日来,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现在想想,颇有些不对劲,以张氏和梅家恩的性格,他们派了丫头来找自己,不管什么事情,自己都该屁颠屁颠的赶去才是,断没有抗拒的资格,那丫头没有完成任务,反被惊吓一顿,回去一说,早该发了震天大怒,务必要连着来人,非把自己叫去不可,倒怎么好几天没动静?   这绝对不正常!   蓦地又回忆起前几天在影壁前,云懿霆叮嘱初夏和晓萱“这两天再来人找三奶奶,都在门外就打发了,不得把消息透进去”,当是时,自己不知指的是什么,现在看来,极有可能说的就是梅家,这么说,是云懿霆早有安排,把梅家陆续来人都挡了回去。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以前,云懿霆虽然对梅家没有好感,但也从没有明确做过阻止自己过去的事,毕竟是自己的娘家,他再不喜欢却也没有明确表态要如何如何。   “三爷,我去看看。”   若胭认真的道,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云懿霆会反对,既然有心把自己圈禁在他的手心,与梅家隔离,很可能是决意要逼自己从此断了与梅家的关系。   没料想,云懿霆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我陪你同去。”竟是十分爽快,一时叫若胭发懵,难道自己刚才猜测的都错了,他从不曾故意隔断消息?正在胡思,又听他吩咐晓萱,“你回去和来人说,若胭已经过去梅府了。”   晓萱应声而去,马蹄声呼啸而远。   云懿霆挑了下眉,将野兔和山鸡放生,笑道,“看来我的承诺今天又兑现不了,只得改日再说了。”说罢,抱了若胭一跃上马,踏上归途。   在梅家大门口不远处,居然见到了熟人,霍岩。   若胭一诧以后就敏锐的嗅到了计谋的气味,霎时灵台清明,将来来去去的事情飞快的在脑海中串了一遍,已清楚了七八分,霍岩何以那么凑巧就救了逃出梅家的方妈妈?方妈妈既然决意离开梅家,得救后又怎么会重回梅家?张氏和梅家恩这几天连番找自己又是为的什么?   该是云懿霆精心策划的妙棋吧,一步步都在他的算计当中,只是,他这么做,目的何在?   “三爷?”若胭在大门口止住了脚步,偏头问。   云懿霆握紧她的手,笑容深深,柔声道,“进去看看再说。”   望定他温柔眼神,若胭竟无法拒绝,涌到舌尖要问的话又说不出来,心知此地不宜谈话,遂按下心思,抬步而入。   两人一骑如飞,从西郊马场穿城而来,比晓萱回去国公府还要快些,因此两人到时,那个逗留在大门口等人的丫头还没回来,梅府里亦不知她们狂叫着的人实已经到了跟前。   中园大门紧闭,外面连个丫头都没有,不知都缩去了哪里,屋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以哭喊叫骂声为主,夹杂着悲伤、痛苦而无奈的劝解声与杂乱的脚步声,对了,间或还有砰砰的击打声以及失心疯似的狂笑,站在台阶上,若胭隔着门听得清楚,张氏、梅家恩、赵氏和方妈妈都在里面。   梅家出了大事。   若胭却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又有什么大事非要把自己叫来?   “老太太,你打死我又如何?难道老奴死了,这些事情就再无人知晓了,能跟着你进棺材不成?晚了,已经晚了,我这两天早将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方妈妈的声音虚弱无力,一边喘息一边冷笑,不消见到她的脸,就可知她此刻脸上必定挂着狰狞而得意的笑容,“你把我关在柴房百般折腾,存心就是要我死,我好不容易逃出这个鬼窟,本可以远走高飞,另谋生路,却又主动回来,你当是为的什么,就是不肯叫你如愿,不肯叫你善终!你这辈子做了不知多少昧心事,偏偏还要在人前做个可怜仁慈的模样,也不怕天打雷……”   最后一个“劈”还没说出来,就被一连串沉闷的击打声打断,紧接着就传来她痛得难忍的哼声与张氏歇斯底里的怒骂,“贱人!吃我的、喝我的,一两银子买来的丫头,连你女儿都是我嫁的,竟然忘恩负义来咬我,我打死你个白眼狼!”   “不要提我的雪妞!姓张的!我的雪妞就是被你害死的!”   一听张氏说女儿,方妈妈突然像头暴怒的狮子,嗷呜大叫,原先好歹还叫一声“老太太”,这一下也直接成了“姓张的”,再没有半点情分与畏惧之心了,“当初就是你一边哄着我,说一定想方设法让老爷娶了雪妞,一边怂恿雪妞与太太对峙,等事情闹大,你就甩手不管,胡乱找个人家把雪妞嫁出去!姓张的,你若真心让雪妞嫁了,我也不恨你,可恨你依然不放过我们母女,为了打压太太,你继续骗我们,许诺让雪妞回到老爷身边当家掌权,若不是你,雪妞不会绝望,不会放任自己,是你害死了她!”   “胡说!她自己跳井死的,管我什么事!要不是你们母女俩贪图我梅家富贵,宁愿做小也非要贴上来,我怎么哄得住?现在没了盼头,就拿我来说事,呸!”张氏见她又当众抖出陈年旧账,老脸没处搁,立即反驳,情急之下,却不知这话已经是承认。   “哈哈,这么说,你还当真是挑唆雪妞去做那不要脸的事啊?我一向知道你不喜欢你那儿媳妇,当初跟我说要淑芬嫁过来,也是好听话说了一箩筐,说是只要把那杜氏赶走,这梅家就是我淑芬的,啧啧,原来除了淑芬,你还惦记着雪妞呢。”   这却是赵氏的声音了,赵氏中气十足,嗓门大得很,一句话说得喇叭似的,只怕整个中园,各个角落里都听得清楚。   若胭静静的站在门外,静静听屋里震耳欲聋的声响,除了觉得可笑,没有多少震惊、哀伤,或是等等别的情绪,来到这个世界,婚前婚后快两年,已经见多了梅家的闹剧,即使再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也不过是一声讥讽、鄙夷之笑。   唯有一处遗憾,若是此刻杜氏和梅承礼也在这站着,亲眼听听这些数十年来不为人知的丑恶密事,也算得上真正的真相大白,可惜死的已经死了,走的已经走了,不管死之时、走之时是耿耿于怀还是哀至心死,其实,这时候,听不听这些,大约都已经放下了,不在乎了吧?   有风吹过,萧索冷肃,若胭觉得有些烦躁,她一点也不想听这样的闹剧,只觉得恶心。   真不知道,那些人在里面互掐互骂,叫自己来做什么?参观么?   若胭拧起眉头,扭头就走。   “够了,都不要说了!”梅家恩终于出声了,声音嘶哑得像个八面漏风的破锣,听得人心都要抖一抖,十分瘆人,若胭却觉得,这声音除了用尽力吼出的音量高些,其实全然没有气势,反而隐约悲痛、无助。   梅家恩也会悲痛无助么?若胭不相信。   在杜氏面前,他是个高高在上的一家之主,将她的真心和委屈一并践踏在脚下,不论她伤心欲绝还是病入膏肓,都可以漠然拂袖而去;在若胭面前,他要做一个必须受到膜拜的尊神,神权不容任何轻视;在张氏面前,他则成了举世的典范、绝代的孝子,唯母是从,无视一切是非对错,这样的一个人,永远都该是傲然自负、自信满满的。   赵氏来了劲,傲然冷笑,“凭什么不说!一开始我郑家有意联姻,她以为你要中状元呢,鼻孔朝天不同意,后来你娶了杜氏,她又反过来散布谣言,假说你们已经定亲,败坏淑芬的名声,趁着我家老爷出事,落井下石,逼淑芬嫁你做妾,连嫁妆都是她从你本家大房借的,淑芬一进门就还给大房了,这个事你只管回去老家问问。”   “何必回老家问,我就知道!”   方妈妈接过话去,切齿道,“这个事,我知道我一清二楚,她恨太太恨不得咬两口,日夜骂太太抢走了她的儿子,绝不叫她在梅家过安生日子,梅家和郑家本没有定下亲事,只因太太进了门,她恨不过,叫我四处宣扬,说是郑家早已同意女儿给梅家做妾,流言汹汹,大郑姨娘这才进来,两头传话的都是我,那些哄了郑家,说是抬着大郑姨娘气死太太的话,都是经我的口说的,我最清楚不过。”   “贱人!你血口喷人!”   张氏尖叫着骂了句,然后又转了目标,对准梅家恩大哭,“家恩,我是你亲娘,做什么都是为你好,这个贱人是疯了,忘恩负义,不知好歹,她的话听不得,你别被她迷了心窍。”   梅家恩意外的没有作声,面对张氏的哭闹,没有反应。   方妈妈麻木的冷笑,“这两天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我是疯了,但是我说的话是真是假,老爷心里有数,你一辈子都拿孝顺两个字来控制老爷,最擅长的就是装模作样,可惜装的再好,也有露馅的一天,你作恶太多,章姨娘被你赶出京州,到老家都不放过,才住几天又被赶出祖宅,真是心狠手辣,太太在梅家二十几年,背地里你不知害她多少,又欺负她是个倔性子不肯向老爷诉苦,由着你笑里藏刀,太太那个病,不是你给气出来的?大少爷幼时,你说卜了卦要回老爷避灾才能保全,我呸,你从没有请道人卜卦,不过是存了心要分开太太和大少爷,有意胡说八道的,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你也做得出来,果然遭了报应,大少爷走了,梅家绝了后,这都是你做的孽。”   接着,屋里又传来丁丁砰砰的击打声和痛苦不堪的□□,乱成一团。   梅家恩依然没有声音。   有脚步声由远而近,从身后传来,若胭回头一看,一个有些面熟的丫头匆匆从小径对面走来,看到若胭和云懿霆站在阶上,猛地刹住脚步,不知所措,若胭认出她就是上次在府门外见到的那个丫头,想必也就是刚才晓萱说的那个。   丫头呆呆的站立,目光一触及云懿霆,倏的后退两步,显见是害怕,然后慢慢的后挪,直到撞上一颗歪脖子桃树,才惊醒,掉转头,撒腿就跑了。   怕成这般模样,也不知云懿霆那天和她说了什么。   “别打了,再打就死了。”赵氏突然喊了句。   张氏却厉鬼似的咬牙切齿,“她是我梅家的下人,是我一两银子买来的贱人!打死又怎么了?”听声音,又重重的打了几下,声音沉闷而粗重,用的应该是木棍之类的东西。   没有了方妈妈的□□和喘息冷笑。   除了击打声,没有别的声音,尤其显得那击打声刺耳,梅家恩一直沉默,赵氏也不再作声。   若胭站在薄薄的阳光里,身体却从里到外的觉得冷,从骨头到血液,都是冰凉的,隔着木门,她已感觉到屋里气氛骇人,每一丝空气都充斥着仇恨、愤怒、痛苦与哀绝,甚至,还有些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门。   赵氏坐在新刷了红漆的椅子上,扭着头往后,只瞧得见一半侧脸她连热闹都懒得看,只从那撇到腮帮的嘴角可以看出,见此闹场,她的心情不错;梅家恩像一截枯朽的木头,萧索僵直直的立在一旁,目光痴呆,装着沉沉的苦痛与无边的绝望,在他面前,张氏披头散发,赤红了眼,正举着一根儿臂粗细的木棍,朝蜷在地上的一个白发老妪一下又一下的打下去,那老妪正是方妈妈,此刻里,她紧闭双目,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流出鲜血,滴滴答答的从腮边滑下,落在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板上……   门开,光线乍然投进来,除了方妈妈,其余三人都下意识的扭头来看,若胭和云懿霆就在阳光下,灰色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就在张氏脚边。   张氏脸色一变,疯了似的大叫一声,丢开方妈妈,直奔若胭。    ☆、逐出   若胭眯了眯眼,认出那根棍子正是去年梅家恩就在这屋里打自己的那一根,只因梅映雪看上了云懿霆送给自己的玉璧,哭闹着要,张氏意图从一根老旧的素银簪子交换,自己拒绝了这个不平等条件,张氏便与梅映雪、大郑姨娘合唱了一曲苦情戏,引得梅家恩下死手狠打自己。   至今回想那时情景,依稀就在眼前,自己就和方妈妈一样,痛得像濒临死亡的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杜氏及时赶来,也许,自己就和方妈妈一样,一动不动了。   方妈妈,她大概是死了吧。   若胭静静的望着她,心里有些悲凉,当初那个狗仗人势、专擅挑唆之能的人就这么倒在自己面前,若胭并不觉得有多解恨。   以前,每次受了委屈和伤害时,若胭气急了会想他们的报应,可是当此刻方妈妈就报应在眼前,若胭却想,一死百恨消,方妈妈诚然是个可恨的人,却也是个可怜人。   而自己,也终究不是个心冷硬似铁的人。   张氏的木棍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一只手稳稳的扣住,下一瞬,她像是受了重创,手被烈火灼烧,大叫一声,木棍脱手落地,砸得地板砰砰作响,身体急剧后退,仰面跌倒在梅家恩身上,力度恰好推得梅家恩也一并后退,两人一起靠在桌前,才正好稳住,张氏一惊之后,刚嚎哭一声,梅家恩已经从痴呆中回过神来,从一种千百般情绪纠结到一起的复杂目光看了眼她,悲凉的长长笑一声,哑着声音道,“娘,您还哭什么呢?您还希望我去为您做什么呢?”   张氏的哭声嘎然而止,愣愣说不出话来。   儿子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推了一把,而不立即奋不顾身的冲上去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肇事者痛打一顿,这是对自己莫大的不敬不恭。   惊惶、愤怒、尴尬铺天盖地而来,张氏抖了抖身子,气得哑声,儿子是真的信了方妈妈的那些话,对自己有了隔膜,到底是自己大意了,早知他立场这么不坚定,两天前方妈妈刚回来,就该立即处置掉,无论如何不会让他们见面,如今,确然是有些晚了。   梅家恩垂目看方妈妈,目光迷茫的从那满是棍痕和灰尘的衣裳上扫过,最后在那张死灰中发青、道道血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皮跳了跳,没有上前试探伤势,也没有确认是否死亡,又茫茫收回目光,在屋里各人身上转了一圈,还是回到张氏身上,怆然缓言,“娘,您是我的亲娘啊,儿子这一辈子都在小心翼翼的孝顺您,唯恐哪里做得不够让您伤心,您说的话,我都听,只要您高兴,我什么都愿意,可是您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您的儿子?您总是哭诉小玉不敬您,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欠了她一辈子,娘,这个家现在变成这样,您满意了?”   当着外人的面——若胭一向认为,在他心里,除了张氏,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外人——哭诉出这一番话,是前所未有且令人震惊的,一个极度自负而狂傲、致力于虚伪颜面的人,肯摊开自己的脆弱和家庭的丑陋,这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变成这样。   “家恩……”   “娘,您满意了?我的妻子死了!我的儿子走了!我成了同僚的笑柄!我成了全天下的笑柄!您满意了?”   梅家恩的声音越发的沙哑,几句话说的,几乎不成语调,可那一字字的悲怆和沉痛,即使发音暗哑,众人也足以听得明白,字字扎进耳朵、扎进心中。   张氏挣扎着扑在他身上,扬手给了他一巴掌,这一下打得极狠,重重的一声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梅家恩站立不稳,趔趄了两步,扶桌站定,静静的望着张氏,通红的眼中滚出两行泪来。   梅家恩年过四旬,一年前,若胭初见他时,还觉得他正值中年,头发乌青,背脊挺直,今日再看,分明半鬓如霜,背脊微偻,已显苍苍老态,尤其那哀绝面容,胡须渣渣,更显得潦倒、颓废,如树木枯萎、衰败入冬。   “不孝子!你竟然听信一个贱人的话,却不信你的娘!”张氏狂暴的扑上去,揪住他的衣襟,手舞足蹈的跳脚大骂,“我是你娘!你怎能听别人的话,你要听我的话!你要不听我的,就是不孝!我生你养你几十年,吃尽了苦,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孝顺你的娘?”   这一回,梅家恩没有被她所动,由着她疯狂的拉扯衣裳,脸上的手指印赫然发青,那泪水却没因此收住,依旧连续不断,他痛苦的低下头,闭上眼睛,似是为逝去的几十个春秋忏悔,良久,呜咽道,“娘——,您不要再逼儿子了,儿子也不想相信,但是不得不信,儿子心里明白,明白真假。儿子早该明白的,只是一直不愿细想,因为您是我娘!”   母子俩又揪成一团,哭闹、大骂不休。   只那一眼后,没有人再看若胭,若胭站了一站,了无兴趣,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进来,烦躁的转过身要走。   “梅若胭!”背后突然传来张氏一声怒喝。   若胭顿步,又慢慢转身。   张氏不知是奈何不了儿子就转移目标,还是为了给自己个台阶下而调转话题,松开梅家恩怒视若胭,喝道,“梅若胭,你出身低贱,不知礼教,生性歹毒,既不孝顺奶奶和父亲,又耍尽心机残害姐妹,实在可恶,虽然身上流着我梅家的血,也没资格做我梅家的人。”说完,推了梅家恩上前,瞪眼催促,“你说多大那文书上怎么写的来着?”   梅家恩闭目不语,满脸苦痛。   文书?若胭怔住,目光在张氏和梅家恩的脸上来回扫了两圈,将那话又细细回味几遍,心口猛地一跳,一个从前想也没想过的念头就那么跳了出来,张氏,这是要与我断绝关系?   “家恩!”张氏见梅家恩不语,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声,“你再不听我的,我就死给你看!”   梅家恩浑身一颤,眼睛就睁开了,看了看张氏,慢慢移到若胭身上,目光渐渐变深,涌动着许多不知名的情绪,可若胭看得出来,最多的一种是痛恨,看来,他是痛恨自己。   下一刻,他如张氏所愿,冷冷的道,“梅若胭,你不恭不悌,凉薄狠毒,我已将你逐出家门,家谱上划去了你的名字,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梅家的女儿,也不得再自称姓梅。”   张氏森然作笑,显然对梅家恩这番话很满意。   一直傲然不理众人的赵氏竟也回过头来,解气又得意的望着若胭。   若胭有些发愣,她虽然厌烦梅家这些人的做派,也不愿与他们往来纠葛,却从没有想过真有断绝关系这一天。   被赶出家门,于世人来说,总是件羞耻的事,若胭此刻倒没有觉得委屈和难过,只是一时之间,茫然无措,还有些好笑,没想到这种只在戏剧里听说的剧情居然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其实,与这个恶心的家庭远一些,实在要称得上是件好事,但是,世人当如何看待?   若胭心里想的是这样事,她自己本不是很在意,但是云家应该会介意吧?媳妇被娘家赶出门,总不太光彩,要连累夫家的声誉,新君登基,云家正受到厚待,侯爷也升做了国公爷,却在这个时候,自己背了个污名,岂不是为云家抹黑?   她有些惭愧的去看云懿霆。   头还没扭过去,就听到身边传来慵懒闲适的问话,“可以,断绝了好,不过,还要劳烦梅大人你的那个文书提交给去户部留个底,免得日后反悔,再生纠葛,若因此打了官司,旁人只说梅大人先是嫌弃女儿,后又贪恋亲家权贵,出尔反尔,却是打了梅大人自己的脸。”   若胭惊愕,云懿霆这话无疑于火上浇油,加上他那轻蔑又冷傲的语气,直叫梅家恩一张老脸又红又白,顿时怒道,“胡说!我梅家恩一言既出,就如覆水难收!今日此言,绝无反悔,云家虽然富贵,但是我梅家高攀不上,明日我就去户部送一文书又如何?”   云懿霆紧追不舍,步步逼近,“梅大人既然心意已决,不贪富贵,又何必等明日再送?夜长梦多,恐怕一夕枕风吹动,又或者有谁哭闹一番,那时候要无声无息的收回话去,若胭也只好受这个羞辱,做不得声了?只不知往后,梅大人要怎么登亲家大门?”   烈火烹油,火焰一窜而起,直冲上天。   梅家恩勃然大怒,拍案怒道,“无耻!你竟然取笑我趋炎附势?我本只是划了家谱,文书并未写就,现在便即刻写了,送去户部又如何?”言讫,折入后堂,不多时,提了张纸出来,上面几行黑字,墨渍未干,他怒气冲冲的呵干墨渍,折入袖中,扫了眼众人,连张氏一并丢下不理,拂袖而去。   将若胭逐出梅家、令她受世人唾骂,这正是张氏心愿,又见梅家恩离去,这吵闹不休之事也就不了了之,更让她松了口气,因此毫不阻拦,一个字也不说,就看着他气冲冲而去。   云懿霆唇角勾起一抹凉凉的笑意,回头吩咐不知何时悄然赶来的晓萱,“跟上去,落实户部之事。”   若胭目光平静的看他,看他闲逸清淡的几句话就激得梅家恩立即把意愿变成了事实,其实,在这个世界,所谓的“认祖归宗”和“逐出家门”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并没有明确的法律来约束,皆看各自门户的松严程度,似梅家这样的,若胭当初进梅家时,磕个头,在家谱来写一笔就算完成,后来过继到杜氏膝下,抬做个嫡女,也同样是磕头、记一笔完事,那么,今日梅家恩既然已经说出“划去家谱上的名字”的话,就可视为程序完成,不知为何,云懿霆非要逼他去户部送个文书,把这个一宅之内的小事做得铁板钉钉、举国尽知?   他这么做,为的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分明早在他掌握之中。   一张绵绵密密的大网,游丝般飘悠悠从半空落下,将她当头罩住,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云懿霆撒下的一张网,却不知用意何在。   茫然间,手被握住,温暖从皮肤渗入,流经每一根血管,最后抵达心脏。   “地上这人,许是活不了了,奴仆虽是贱籍,但是朝廷亦有律法,梅大人身为国子监司业,想必对本朝律法也知一二,私刑杖杀奴仆,虽犯不上以命换命,但总要有些担待。”   云懿霆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话,明知梅家恩不在场,剩下的两个乡下老婆子未必听得懂话中深意,他却浑不在乎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又补上一句,“哦,我想起来了,去年中,梅府上还把一个叫初夏的丫头私刑打得奄奄一息,趁天黑丢去了南郊的山岗,这个事啊,也是可大可小。”   说完了话,也不管两人变幻诡异的脸色,揽着若胭施施然踏出了门。   斑驳不平的石径小路,两旁灰绿杂乱的万年青差不多够着若胭的肩头高,参差不齐的长着枝条,再往远些,疏密不一的草地上,横竖错乱的种着些果树,树叶都已掉落,层层铺在枯草上,有几道耙行的痕迹,想必是粗使丫头干活偷懒,随意耙走几片落叶就算完工,只是这一敷衍,倒显得越发的狼藉破败。   熟悉而毫无美感的景色,今日里看一眼,从此后,再也不必见了。   穿过垂花门,踩过一条短而狭窄的甬道,就见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怯怯的呼声,“二姐姐——”   若胭回头,看到垂花门前站着纤瘦苍白的梅映霜,一身素衣,面容憔悴,扶着斑驳的红柱,遥望若胭,只那一声轻呼,待若胭回首来看,她又不再说话,只是抿紧了唇,咬紧了牙,喉咙里滚了一滚,没发出声音。   “梅大人已经将我逐出梅家了,从此后,我怕是当不起这声二姐姐……”若胭吸了口气,扬声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声音在窄小的甬道里撞击着传送过去,带了若有若无的回音,听起来,微微颤栗。   梅映霜身子僵住,更加没了话。   若胭冲着她笑了笑,转身走了。   垂花门下的那个人,站成了一尊石雕,静默的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中,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捂着脸压抑的痛哭。   那个倔强的、善良的二姐姐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出了梅家的大门,走出好远一段路,若胭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蓦地转身扑在云懿霆怀里,紧紧的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胸口,听那强劲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也撞击着她,那颗迷茫无绪的心就在平稳坚定的心跳中慢慢落定,安宁沉着,无风无波。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终是什么也没问,大街上,如何问?   夕阳已经落到了西边的山头,像裁剪好的一张橘红色的圆纸贴在苍蓝的天边,旁边有几朵薄薄的浮云,被染得带了些橘红,如此而已。   暮□□临,行人步履匆匆。   霍岩的身影在不远处闪了一下,又悄然隐退,若胭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满腹心事,顾不得他守在此地的原因了,今日之事虽算不得打击,但委实出乎意料,若胭震惊之余,又敏锐的感觉到事情并不如眼见的这么简单,只是猜来想去,也理不出头绪,除了笃定与云懿霆有关,别的就毫无头绪了。 ☆、意欲   回到瑾之,刚更衣梳洗完毕,云归雁就过来了,娇艳的脸上,笑容像一朵盛开在六月灼灼艳阳下的月季,美得令人心惊,她就那么带着一身的耀人的阳光和夭夭花色跑进来,亲热的凑到若胭耳边,用溢满幸福的声音说道,“明玉下午来府里找我了,可惜你不在。”   若胭敛了敛心神,将烦心之事暂时搁下,笑问她,“明玉难得过来,必是有什么要事,可惜我出府去了,竟错过了。”   “是明道让她来的。”云归雁笑着笑着就满脸绯红,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还得我上次和你提过的,我跟明道说过嫁衣之事?我本以为自己唐突,他会生气,没想到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真上了心,这几日的工夫里,亲自找了家绣坊,又选了几样缎子和花样,叫明玉送来,让我自己选个喜欢的。”   若胭一时目瞪口呆,心说自己这位表哥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啊,宠媳妇宠到这份上,着实罕见,那新婚宅子由着未婚妻布置也罢,新妇嫁衣肯自己准备也罢,居然还花心思先自己挑选一遍再送过来让新媳妇过目,“天下第一模范丈夫”的匾额真该挂在他家大门上。   “这……我表哥也太好了吧……归雁,你掉进蜜罐了。”   云归雁笑得眉眼弯弯,心里甜蜜蜜的连羞涩也忘了表一表,爽快的道,“明天你去我那,帮我挑一挑,我看了一下午,眼都挑花了,实在瞧着都好看,一时没了主意。”   若胭笑着应了,又闲聊几句,才送她出去。   折回屋里,门尚未关上,就被云懿霆按在门后,温热的唇覆上来,立即冲进牙关,缠上她的舌,恣意索取与纠缠,双臂箍在她腰和颈上,越来越热,撩得她一身细汗,□□微微,脑子却有些晕迷,不知他这是唱的哪一出,突然间就热切渴求到这个程度,好一阵后,才别过脸,轻喘口气,糊涂的问,“三爷,你怎么了?”   云懿霆脸色有些阴郁,不知心里想的什么,也不立即说话,以额抵额的压住她,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天已尽黑,屋里点亮了数只烛火,温暖的烛光下,映出他深潭似的双眸中有清波巨浪在翻涌,荡荡水波中唯有个明亮的自己。   “没什么,有些怕你后悔。”   “呃?我后悔什么?”云懿霆的声音带了几分懊恼与酸涩,让若胭觉得莫名其妙,这位爷做噩梦了么?无端就说出这样的话,真是稀奇,受他身高与气势的压制,不太灵光的脑子转了转,又转了转,忽然闪了闪亮光,然后,扑哧就笑了出来。   原来,他是吃醋了。   吃的还是一坛被自己早就遗忘在脑后的陈年老醋。   “三爷,真酸!”若胭的心情就这么被酸得突然好起来,挣出两只手臂攀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脸上使劲亲一口,又挪到他唇边,轻轻咬住,慢慢的磨牙、低低的笑,还一边揶揄道,“三爷这坛醋喝到这年头,也该见底了吧?再往后,年纪大了,成天见的喝醋,仔细把牙酸倒。”   “你取笑爷!”云懿霆深沉的眸子蓦地腾起炫目光彩,映照得那张英俊妩媚的脸庞惑人心惊,下一瞬,她就被摔倒在床上,意识丢了九成。   千钧一发时机,晓萱就回来了。   云懿霆狠狠皱了下眉,将她压在身下不肯松手,气息火热的缠在颈颊,若胭听到晓萱的声音,神智恢复了大半,渐渐清明的灵台又想起梅家的一幕,梅家恩被云懿霆激得盛怒,捏着一张将若胭扫地出门的声明去户部存档,豁出去将这家宅丑事公示天下,晓萱尾随而去,这才多久就折回,速度真快,看来梅家恩在暴怒之下的行动还是很迅速的,赶着户部官员下衙前,愣是今日事今日毕,将事情一锤定音了。   “主子,奴婢亲眼见到梅大人将声明交给了户部侍郎李大人,今日尚书王大人沐休,是李大人主持事务,李大人见那声明,本还要劝说几句,梅大人却言辞激凿,几乎将李大人惹怒,李大人当即便将声明归档入案,此事应是再无更改。”   “嗯。”云懿霆淡然应一声,“去看看晓蓉,晚膳准备妥了没。”   就这么,若胭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事重重的用过晚膳,再没什么可打断的,才将他拉去西园子,借着朦胧夜色与几处微微摇曳的灯光,直接了当的问,“三爷,说一说,今日之事,究竟为何?”   云懿霆揽着她的腰,慢悠悠的走着,气定神闲的答道,“梅家早有赶走你的想法,只是欠个由头,这两天找到了由头,就是如此。”   若胭默默看他一眼,灯光下他的面色平静,不见任何起伏,“我十四岁才进府,自然知道受阻颇多,但想着,无论如何,既然一年前许了我进去,总该要缓缓,不会这么急着又往外赶才是,才不到两年的工夫,就这么出出进进的,难免惹人非议,梅家是要脸面的。”   “你说的有些道理,大约他们当初许你进府时,也是想着先缓几年再说,如今这么忍耐不住,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们,实在要说,你是个变数。”   云懿霆唇角噙了一丝淡淡的笑,眼底却蕴着汹涌深流,深深的注视着若胭,越说到后面,那目光就越深、越专注,似乎要看进若胭的心里。   “他们应是没有料想到你是这个性子,与当初在古井胡同时有很大不同,一进府就引发接连不断的事件,令他们难以应付,愤恨与羞恼日益加剧,到现在,再难容忍。”   若胭的心猛的一跳,下意思的瞪直双眼看他,然后又仓皇避开,胡乱咀嚼了下他刚才这句话,心说他应该只是随口一说,绝对想不到自己是个冒牌的雁儿,所以才会性子不同。   云懿霆静静凝视她的变脸与回避,不着痕迹的垂了垂眸,目光微微移开些,一时没有说话,似乎陷入某种沉思,耳边却听她又问,“方妈妈逃出又回去,是你的意思?”   云懿霆微笑,又看她,“是她自己心怀怨恨,不甘被人过河拆桥,我么,不需要有什么意思。”   这话也说得通,若胭也亲耳听到方妈妈那些话,知晓她恨极张氏,自己落魄到这等境况不肯甘心,要将沉压在心头的秘辛都抖出来,这也符合方妈妈“我过不好,你也别想舒坦”的性格,只是,蝼蚁尚且偷生,她好不容易逃出囚牢,再回去揭露张氏,估计也做好了一死的准备,下定这个赴死的决心,大概还需要个推力。   这个推力,就是云懿霆吧,诚然,实施者是霍岩。   这么说,当初霍岩救起方妈妈就是有谋而为,为的就是再次将她送回去,更有可能,再早些的时日,方妈妈能从一手遮天的张氏囚禁下逃出梅府,也有他的成全,让她受尽苦楚,在濒临绝望时看到生机,逃出去又陷入饥寒交迫的生死边缘,被救起后整个身心都处于即将崩溃的境地,痛恨与不甘就是复仇的种子,这时候,只要有人浇点水,种子就会迅速发芽,不可遏制的疯长。   一步妙棋。   凭心而论,云懿霆借方妈妈之手把张氏的丑恶拎出来摆在梅家恩面前,这个事若胭不但不觉得卑鄙,反而喝彩,早在杜氏活着时,她就想过,有什么法子能让梅家恩亲眼看到张氏的丑恶嘴脸,如此便可反省一番自己对杜氏做得过分了,可惜张氏实在是只狡猾的老狐狸,她一直找不到机会,也抓不到把柄。   如今,虽然杜氏已死,自己已嫁,但是云懿霆此举还是大快人心,想起梅家恩当众对张氏说的那几句话,虽然悔过之意不太明显,但显见是幡然醒悟,明白了是非黑白,若胭听在耳边,觉得解气。   “方妈妈回到梅家是为了抖出老太太的旧账,那些陈年往事,与我没什么相干,梅大人却挑了这个时候将我逐出家门,应是另有缘故。”若胭想了想,问他,“这两天,你瞒了我什么?”   被人看破,云懿霆却没有表现得尴尬,依旧气定神闲得不像话,平静的答道,“只是将梅家派来找你的丫头都挡了回去,一律声称不见,若敢多话,割舌断腿。”   若胭心脏抖了抖,默默估算了一下这话的分量,将那天意外听到影壁旁的几句话关联一下,心知他没有欺骗自己,低下头细细思索,就猜出梅家恩屡次叫自己过去,都不见人影,派去的丫头还被要挟了回去,一番勃然大怒是少不了的,再加上张氏在旁边煽风点火,哭诉与威胁并行,逐出家门这个事,很容易达成。   “三爷,你想做什么?”   若胭揉揉眼角,惘然发问,到如今,基本上清楚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原因和过程,可是始终不太明白云懿霆这么费心介入其中的目的。   “没什么,就想你以后不必再因梅家之事而烦躁。”云懿霆语气淡淡,言毕,目光变深,缓缓又补上一句,“你与梅家,原本就没什么渊源。”   若胭愣了一下,正要好好琢磨这话,就被他带着折身转出园子,门口两只圆鼓鼓的大灯笼在眼前晃了晃,晃晕了刚才的思绪,不知从何拾起。   直到入夜,就着帐外一簇和暖的烛光,若胭才又想起先前的疑虑,云懿霆同时涉足江湖与朝廷,手头肯定沾染了不少的鲜血,也挂了好些人命,但若胭知道,他行事素来干脆利落,他对梅家看不过眼,时来已久,这个若胭知道,但是介于若胭的关系,不管梅家怎么恶心,他都只拂袖而去,现在设计出这个局,必是难以忍受,决意快刀斩乱麻,这个故意激怒梅家逐女的法子倒是不错,可又何必非逼梅家恩走一趟户部?   一般人家,只消在家谱上划上一笔,当着全家的面严肃的宣布一下,就算是程序走完,再有甚者,因牵涉到家产纠纷,也不过是请来宗亲族老,公证言明,再将将驱逐声明呈于当地父母官即可,若在京州,那便是京州府尹,直接递到户部,很是越级。   诚然,梅家恩本是朝廷大臣,非白衣村民,他自觉身份高贵,撇开府尹,直接面对户部,权且当做可行,可这么做,意义何在?   云懿霆的激将,又意义何在?   若胭心里装着事,怎么也睡不着,偏偏云懿霆今夜睡得深沉,一如既往的将她搂在怀里,很快就呼吸轻匀绵长,奈何若胭被圈住,睡不着又怕惊醒他,只好一动不动,时间长了,也就迷迷糊糊的入梦,只在那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听到耳边传来低低呢喃,“再过几日,你就会明白,我意欲何为。”若胭挣扎着想问一问他,再过几日会发生什么大事,只是意识不受控制,沉沉的睡熟。    ☆、怀柔   次日晨,若胭醒来,闭着眼回忆了一番昨夜乱糟糟的梦,不知做了多少个,错乱的搅在一起,场景、人物、事件都混乱不堪,唯有一点记得住,内容都是这一年多来关于梅家的记忆。   晨光透过几重障碍,投在若胭脸上时,也将那些昏暗而迷乱的梦境照得灰飞烟灭、不留踪迹,灵台一片清明。   可是,直到进了存寿堂,看到堂上并坐着神色复杂的国公爷与和祥郡主,以及堂下唯一到位的云归雁,若胭才恍了恍神,真正想起几桩府上的事来。   云归雪虽然娇纵,但是每天请安却早,她就住在存寿堂旁边,离得也近,以往若胭来的时候,在台阶上就能听到她撒娇的声音,今天座位上却空空无人,若胭想起几天前一句误听到的哭喊和初夏意外得来的消息,知道云归雪是被国公爷禁了足,这等没脸面的事,自己却不好过问,只垂首装作不知。   还有云懿钧,若胭印象中,这位长兄从未有过请安缺席的时候,这一次……怕是与柳氏母子有关,昨天自己因梅家之事晕了头,忘了问一问丫头,柳氏之事进展如何。看今天情景,云懿钧面也没露,就猜出来,他此时,应该在家庙里跪着呢,至于他衙门的事务,自有国公爷去告假。   这两桩事都是国公爷与和祥郡主未提、若胭自个猜出的,另有一桩事,当和祥郡主缓缓道来时,若胭很是吃了一惊。   “宸太妃前儿得了位公主,母女平安,心中大定,皇上仁怀厚德,当日就命仪官选了几个封号送去栖凤宫,由宸太妃亲定,说是要为小公主定封号、修公主府,宸太妃以为恩荣过甚,当日并未应允,谢过圣恩后,却是将那写着几个封号的匣子压住了。”   若胭将粗浅的历史知识在心头过了一遍,自忖古往今来的公主多如过江之鲫,然得以封号的并不在多,能在出生就有封号的更是寥寥无几,更别说这么小就修建府邸的,眼下这位落地不过数日的小小“长公主”就有此殊荣,可见当今皇上的确难得仁厚,对先君遗孀与遗腹子十分厚待。   这样一桩好事落下来,宸太妃并未欣喜失态、立时谢恩,反而留而不决,可见心思慎密,当初先帝在位时,她受尽偏宠尚能谨言慎行,不因受宠与娘家显赫而骄狂横行、争宠参政,如今丈夫已死,她更知低调内敛,唯求“安稳”度日,余下一生牵挂,只这个唯一的女儿,这是先帝的血脉,更是自己余生的依托,必定要不惜一切护她平安、为她谋一个好前程。   于皇子而言,所谓好前程就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想要得到它,少不得走一条腥风血雨、九死一生的坎坷路,一个公主却不必如此,幼年时的安逸自在、长大后能嫁一位好驸马,就是个难得的好前程。   要是能早早的授了封号,宫廷内外、朝野上下必定另眼相看,有那些个设陷做谋的在下手前也要掂量掂量。   宸太妃为女多忧,心知皇恩从来是柄双刃剑,震得了某些宵小,也势必引人侧目,好处有之,坏处亦有之,自然不能头脑一热就磕头谢恩。   若胭心里惊赞一番,耳边又听和祥郡主继续说道,“不过昨日里,皇上下朝后亲自到栖凤宫探望,又提起封号一事,言辞恳切,定会对太妃敬奉有加,对幼妹用心照料,宸太妃方择了其中一个,乃是怀柔二字。”   “怀柔长公主,这名字很好听。”若胭含笑赞道,并不多话。   “怀柔”二字,选的很妙,与其说是叫给公主听,不如说是叫给皇上听,提醒他为君之心当怀柔天下,其实,皇上怀不怀柔天下,与宸太妃并无太大干系,只要皇上对这个幼妹心怀柔和就足矣。   和祥郡主也点头,“不错,这名字很好,当时我和你大伯母也正在宫中,深以为是个正正好的名字。”   若胭淡淡附和,而后又听她说了几句宸太妃与长公主的起居琐事,这个请安就这么到此结束了,无人提及云懿钧、云归雪,那空了好些日子的云懿诺的位子更是无人问起。   和祥郡主在微微笑着说那句“你们回去吧”的时候,出乎意料的没有同往常一样询问国公爷的意见,而是温和的做了决定,似乎,隐隐有些急促,不愿再继续聊下去,要尽快打住话头。   若胭有些纳闷,想了想,猜不出缘故,只好刹住自己的困惑。   出了存寿堂,云归雁追上来与她同行,她刚才表现的十分沉默,因若胭想着事,也没与她多话,现在出了门,晨光初照下,才发现她脸色很是不好,疑虑中带着难过,心知是有话要说,就撇开云懿霆,与她并肩而行。   果然走不多时,就听她郁郁问话,“若胭,这几日府里透着一股子怪气,四弟进宫这许多日子,竟一次也未回来,以往他也常进宫伴读,可是每过三两日就回府一趟,如今宸太妃坐着月子,他是外男,也不能随意出入栖凤宫,怎么反而耽搁了。”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心里知道缘故,也不好与她明说,只好别扭的笑了笑,宽慰道,“前些日子因国丧之故,宫中学堂停了月余,新近才又开课,必是太傅布置作业太多,四弟只得在留下与皇子们一起功课。”   “你说的也有道理。”云归雁点点头,又道,“七妹妹这两天也不见了,今天连请安也没来,我到的早些,问了母亲一句,倒被父亲堵回去,说是在屋里抄书,我虽疑惑,但看父亲脸色不佳,也不便多问,不知你知晓原因不。”   当日初夏说听得国公爷放下话是“禁足”,这抄书一事未曾提及,不过想一想也不奇怪,既然关在房中不能出来,总要有些事情打发时间,这抄书是最常见的一种,记得在梅家做女儿时,梅家恩最常施的惩罚就是“回去抄《女诫》”,云归雪今日有此一劫,原因就是不知羞耻、主动求嫁,国公爷生了气,罚她抄书也在情理,只怕正如自己所猜,抄的也是《女诫》。   若胭摇摇头,“许是七妹妹顽皮,惹了父亲动怒,不过父亲向来疼爱她,想来一会就没事了。”   云归雁想了想,点头,这回却默默走了好一段路,眼见快到瑾之门口,才止了脚步,将酝酿许久的话说来,“大哥……大哥他……,我这几天尽顾着自己的事,多数时间不在府里,昨儿晚上才听说有个柳氏,还带了个孩子,是大哥的。”   这个事的开头,若胭最清楚不过,但是发展到什么阶段,却不知情,今天早上也不见国公爷和和祥郡主提半个字,好似府里压根没有这回事,甚至压根没有云懿钧这个人,不过看脸色,国公爷眉眼间的隐隐怒色,应该是为着这事,若胭猜想,这事毕竟重大,国公爷不能一日之间定下,必定要查一查柳氏母子的底细再定夺,柳氏自称祖籍苏州,说不得还要派人往苏州去一趟核实人口,这也需要时日,这段时间,柳氏母子应是平安。   不过,云懿钧就难保平安了,出了这个事,被人家有鼻子有眼的找上门来,国公爷饶是没有定案,只怕心里也信了□□成,不罚他一罚,难平怒气。   “大哥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过真相究竟如何,还要等父亲查实后才知,父亲素来公允,此时必定是非分明,我们都不要先乱了心思。”若胭徐徐宽慰,颇有些嫂嫂的风范,说完后,她才恍然自笑,这话看似对云归雁说,其实也是安得自己的心。   回到瑾之,将早上这几件事回味一遍,最后又落在新得封号的长公主身上,怀柔虽然年幼,按辈份也是长公主,且是一位身份、地位皆不同常人的长公主,生母是太妃,是先帝的宠妃,外祖是赫赫显臣,自己一出生就恩荣冠顶,在一众生于帝王家的女子中,也算得个有福的,只是若胭觉得,怀柔最大的福气就是她的女儿身,她若生为男孩,固然皇上也会予一个亲王之封,却必定严加提防,以防后患,说不准年纪轻轻就会发往远封之地,只因她是个女孩儿,皇上才觉得,最多不过一副嫁妆打发,不但能彰显自己的仁德,还可借此向云家施恩,将云家紧紧攥在手中,等到十几年后选驸马,又是一张好牌,所以说,这个幼妹,实在是他手中一颗好棋子,光是一个封号和一个公主府,还不足以体现他的胸怀和善意,必定还会有后续的恩德。   “你在想什么?”云懿霆见她一口粥含在嘴里半天没咽下,一脸沉静深思神色,不由轻问。   若胭想起他与皇上自幼长大,要说猜皇上心思,自己绝对猜不过他,索性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云懿霆深深看定她,唇角笑意荡漾,缓缓道,“你想的有道理,其实,帝王家的心思,就是这般,棋子么,有用则用,无用则弃,如你所言,怀柔有福,生为女子,这一生可保安稳,若是男子,有云家相护,虽不至于凶险,总比不得女子安逸,不过,现在这位皇上也算得位仁君,除了上位前有赵乾有过生死较量,对其他几位幼弟都还不错,国丧过后大行封赏,几位弟、妹都收获丰厚,即便往先有过过节的,也未看轻,就连那位太后,也依然安住在慈宁宫。   若胭笑了笑,不置可否,皇上仁与不仁,初登基时看不出几分,他现在位置还坐稳当,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时间长了,待朝中大权都收归掌心,到时候再仁慈,才算真的仁慈。   至于那位害死他生母的皇太后,他即便有千刀万剐之心,也不能把她怎样,一则当年旧案太久,人证物证都难找齐,二则她终究是先帝发妻、自己嫡母,一上位就拿这么个大人物开刀,很有可能引发局势动荡,因小失大。   相反,让她活着,才真正有的是机会令她生不如死。   若胭暗自沉吟,却愕然听云懿霆在一旁不徐不疾的把自己心中所想完完整整说了出来,不觉瞠目结舌。   云懿霆猜透她心思,笑看她一眼,接着又道,“将来变故如何,谁也难说,天下之事,无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算计得太长远,反而无益,只说眼前境况,与怀柔、与云家都算稳妥。”   若胭展颜而笑,“自然,有父亲和大伯父庇护,公主一生长乐。”   云懿霆笑而不语。   若胭说完,却也敛了敛笑容。   “又想到什么?”云懿霆以手支颚,微扬剑眉,饶有兴趣的笑问。   若胭欲语又止,沉吟片刻,方带了些忐忑道,“古来君威不可测,富贵难长久,云家如今如日中天,盛威盖朝野,可有想过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的道理,我觉得,还是要想个法子,滗一滗上面的浮沫,留出些缓和之地来,方可长长久久,绵延子孙。”   听罢此语,云懿霆面上闲适逸散之色收去,顿显肃谨之态,目光深沉如千年幽潭,凝视若胭,默然片刻,又从那深潭之中澎湃起湛湛浪头,和着满天的星斗,一倾而来。   “我一向知你不同旁人,不想你竟有这个思虑,我始料未及。”声音沉沉缓缓,如深海静流,妥妥的将若胭淹没。   若胭原本怕他多心,疑自己诅咒云家,但看他神色深重,语气中颇有些赞赏之意,心头落下一块巨石,却也不好再说。   云懿霆却似乎来了兴趣,端肃的脸上又显出一抹笑意,挨着她坐近,鼓励道,“你接着说,我也听听。”    ☆、荣辱   若胭思量再三,觉得应该赌一把,夫妻既然荣辱与共,自当言谈不拘,纵然涉及关键所在,也不能支吾含糊,云懿霆虽然受教于封建礼教,但一年多相处下来,看得出他并不是个迂腐刻板之人,说一说,未尝不可。   这么想了一想,若胭就放下心思,坦然道,“你愿听,我就说,若有不妥,你可别恼,我原不过是个市井胡同里养大的小女子,比不得你从师太傅、又有家学渊源的见识。”   云懿霆听她说到“市井胡同养大”时,不经意的扬了扬眉,倒是安安静静的点头,算是同意。   若胭得了诺,这才沉吟道,“本朝自□□南征北战,浴血十余年平定四方,开创新政,到当今皇上已然传了四代,当年征讨血战也过去近百年,百年来,政通人和,民生安稳,唯有蛮夷部族在边境作乱,如今也被父亲斩尽,一劳永逸。□□皇帝当年以武得天下,得天下后,却不想再以武治天下,遂陆陆续续解散了当年从龙武臣们的兵权,并大力宣导文理之治,其后的几位天子都纷纷效仿,轻武重文,这才导致了去年北蛮扰民时,除了父亲,朝中竟无将可派的境况。”   若胭一口气说了大段,略顿了顿,以眼觑云懿霆,看他神色专注凝重,并无取笑、轻视之色,倒像是专心在听的模样,心里有些欢喜,又继续说道。   “其时,赵乾尚为太子之尊,却随军离京,这期间深意,怕是不仅仅为了军功,更是有意将朝中唯一一只骁勇军队纳入囊中,只可惜他有心无力,反而将自己陷入困境,成为笑柄。”   云懿霆眸光闪了闪,不置一词。   “后来他被困险境,北蛮提出交换条件,先帝命大姐夫带口谕北上,这个事,我一直觉得蹊跷,想来想去,应该是先帝的一步一箭双雕的棋,试探之意诚然不假,只怕还存了借此机会削夺父亲兵权的心,父亲威势,举国皆知,先帝虽贵为天子,也不能无端收缴主帅兵权,需得有个恰恰好的契机才可,战事失利则是个最好不过的理由。”   若胭说着就看向云懿霆,似有所指,“可惜先帝估算错误,大姐夫还没赶到边城,局势就突然扭转,出乎所有人意料,赵乾全身获救,北蛮余孽尽斩,有帐前文书认罪伏法,又有朝臣内廷的各方请恩,如此状况下,先帝想罚是罚不成了,还得奖,奖侯爵世袭。”   云懿霆微微一笑,手指在膝上轻轻弹击几下,神色舒缓,不见适才的肃凝端谨,眼底的笑容涌动如层层的海浪,温柔而深沉。   “依你说,这个奖赏是何用意?”   “用意么,有两个,往近里说,笼络人心,往远里说,却是离间人心。”   云懿霆眉梢一挑,问,“怎么说?”   若胭说得兴起,见他问话,立时答道,“笼络人心好理解,父亲苦战四野,一生风霜,又将边境之害彻底除去,功劳有目共睹,先帝的奖赏水到渠成,人人称道,云家上下少不得感念圣恩,尽忠报国,说起离间人心,同样也是这个奖赏,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双面,侯爵如果不世袭,于一家子孙而言,不过是将来分家产时多几两黄白之物,没什么令人面红耳热的,若是世袭,这荣华富贵就可代代相传,这样的富贵,有几人不想要呢?投一饵,诱人相拼,硝烟由宅院内而起,自相争斗,难道不是离间人心?”   云懿霆静默听罢,面上笑意渐渐消融,目光看定若胭,像是有话要说,踟蹰片刻又无言,闪烁迷离似子夜星空,深沉迷幻,慢慢的又垂下眼睫。   若胭见他良久不语,摸不准是否因自己这话直指府中明争暗斗而不悦,略做沉吟,又稍稍挽回,“父亲对赵乾的用意未必不知……”   “你说的对,其实,先帝的心思,父亲也明白,据我所知,当年先帝能在七位皇子中脱颖而出,从高宗皇帝手中接下江山,其中就有父亲全力相助之功,因此,这些年来,先帝对父亲、对云家既有依赖,又有忌惮,不过,大伯父也好,父亲也好,行事方正,先帝亦不便妄动。”   云懿霆意外的没等若胭说完,就接过她的话一路说下去,“侯爵世袭的圣旨,不等父亲率军归来就颁下,圣恩如此,父亲唯有谢恩。”   若胭鼓起勇气说这段话,其实是存了些心思想提醒他,云懿钧近来态度大变或许与这爵位有关,若有必要,还是找个机会点破一下,将这误会化解,毕竟,爵位承袭给谁,都是国公爷的意思,他这么较劲有什么意思?再说国公爷现在身体健康,不急于即刻指定承袭人,这般急迫针对又何苦?   也不知云懿霆是否理解了她的意思,不过他接下来的这段话,倒是让若胭听得惊讶,看来国公爷与先帝之间也并非单纯的君臣关系,辅佐上位、戍守四方,国公爷对先帝的扶持不可谓不大,或许还知晓一些宫廷秘辛,先帝对国公爷既感谢又防备,也在情理之中。   自古以来,君臣本就是一对极微妙、极难把握尺寸的关系,稍一不慎,就会出大事,史典记载中就有不少先例,或是臣子功高盖主、压制天威,引发改天换日的大变,或是君主为防“黄袍加身”的兵变,残杀忠良老将,自断臂膀。   幸运的是,先帝还算仁慈,大面上讲,这对君臣数十年相对稳当;更幸运的是,先帝死的早。   若胭想了想,既然先帝死都死了,以前他对云家有什么心思也不太重要了,倒是国公爷对将来有什么筹谋,才是重点。   有心要问问云懿霆的意思,却见晓萱在门口禀道,“三奶奶,晓菱来了。”   晓菱是云归雁身边第一得力的丫头,与晓萱在瑾之一般身份,既是她来,必是云归雁有话要说。   若胭冲云懿霆笑笑,收了论政的话题,唤进晓菱来,晓菱行过礼,笑道,“三奶奶,六小姐让奴婢过来请三奶奶,说三奶奶昨儿就答应了过去雁徊楼帮着选嫁衣的布料和花样,早上也应了很快就去,怎么还没过去,六小姐等得团团转。”   若胭恍然想起这桩事,昨儿傍晚,自己的确是答应了的,早上分别时,她似乎也提了一句什么快点来,那时自己心里装着事 ,含糊回个好,也没注意她说的什么,这妮子,好生性急!   “好好,我这就过去。”   若胭忍不住笑起来,扭头对云懿霆道,“小姑子恨嫁,这个事比天还大,最是耽误不得,我的嫁衣当初多亏了归雁传话的功劳,如今,正该是我报答的时候了。”   到雁徊楼时,果然一眼就看到云归雁坐在桌旁,面前摆了七八匹布料,绫罗绸缎、绡纱锦丝,材质各不相同,都是大红的底色,旁边还放了个精致小筐,远远瞧着筐中叠了好些花样帕子。   云归雁就坐在锦绣当中,摸摸这个,看看那样,一时眉尖轻蹙,显得几分难以选择的忧愁,一时又含羞带喜,一副幸福小女儿的娇俏模样,一抬眼见若胭走近,跳起来就拉住,叫道,“我就知道,只要三哥在家,你们俩就粘在一起,拉也拉不开,早上我就该直接把你拖过来,在我这里用早膳,省得三哥又不放你走。”   若胭绯红了脸笑道,“这话且慢说,等你过了门去,看你怎么缠着我表哥,只怕国子监也要为你单僻出个屋子来招待你。”   两天相互打趣一阵,就相携坐下,将桌上布料与花样逐一评论、反复比较,但凡女子,没有不喜欢漂亮衣裳的,况且眼前桌上这些,无一不是顶好的、时兴的,两人兴致极高,热热闹闹、嘻嘻哈哈的挑拣了一上午,直到云懿霆打发晓萱过来找若胭回去,云归雁惊了惊,怏怏恼道,“雁徊楼就没有厨娘做饭了么?若胭在我这里,难道我还能饿着她?”   晓萱陪笑道,“六小姐多心了,三奶奶在六小姐这边诚然是饿不着,只是我们主子却要挨饿了,晓蓉已经做好了午膳,只是三奶奶不回去,主子便一直等着。”   云归雁目瞪口呆,最后认输,神色纠结得不忍直视,“我三哥竟是这样的人!我三哥竟是这样的人!我从不知,太……太……”   若胭一溜烟跑了。   主仆二人一路往回,闲说云归雁的嫁衣,若胭就顺口问起晓萱的婚期,晓萱的嫁妆已置办完毕,琉璃巷子那边的院子也收拾利落,好些家具用品已摆放妥当,只差着一个吉期了。   这个事若胭没做主,早就交代了晓萱,让他们俩自己挑选个好日子,谁知这两人办起主子交代的差事时十分利索,轮到自己的事就磨磨蹭蹭、扭捏得没个主意,直拖到现在。   “奴婢想着等主子和三奶奶脱了老爷子的孝再定。”   “不妨事。”若胭笑道,“三爷也说过的,你们俩的事是他几年前就定下的,不必再耽搁。”   前些日子若胭和云懿霆商议此事,因晓萱再受看重,在世人眼里终归是个奴婢身份,若胭置办的嫁妆再丰厚,声势却需压一压,有什么热闹的场面都进了琉璃巷子再折腾,在瑾之,不过是夫妻二人向主子磕头谢恩罢了,若胭心知规矩,也不会异想天开的抬举晓萱从云府里坐着轿子出门,再者,周老爷子这个孝确实是个大事,虽说丫头外嫁这等事在主人家眼里权当是个打赏,算不得主人家正经的喜庆事,因此犯不上为了主子守着孝就作罢,但若胭不会自行做主,依然要先问过云懿霆的意思。   云懿霆当时想也没想就给了答复,“不相干,她嫁她的。”只要别在瑾之敲锣打鼓放炮就好。   若胭听了笑一笑。   云懿霆却又认真的看着她,道,“瑾之的事情,你都做得主,只要你想好了,不必询问我,我总是支持的。”   听罢,若胭像是于一江春水中摇曳沉浮,美得迷晕。   晓萱低了头,却坚持不肯,“奴婢服侍主子和三奶奶,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心甘情愿,主子和三奶奶宽厚,才有奴婢的今天,奴婢心里感恩,丁铭上次误了大事,还是三奶奶宽赦,感激不尽,奴婢两人心里都以为,婚期当在半年之后。”   若胭素来对丫头们好,却是因为这些丫头们一个个的招人心疼、怜爱,只要她们谨守本分,便是个皆大欢喜,并无更多要求,今番听晓萱这话,颇感暖心,又劝说了几句,晓萱只是不肯,这事便也作罢,心想不过半年时间,只好由着她去。   将要到瑾之门口,却远远的瞧着祝嬷嬷领了个小丫头从霁景轩出来。   “大奶奶这两日如何了?”若胭远望祝嬷嬷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问。   晓萱顺着她的目光也遥望过去,容色平静的答道,“自柳氏母子进府那日,大奶奶去了存寿堂一趟,没多久被抬了回来,连着两日都不太好,于大夫来过一次,后面没有再来,汤药却没断,都是祝嬷嬷领着人煎好了送来的。”   何氏被抬回霁景轩的事,若胭知道,于大夫来的那一次,若胭也正好看到个夜色中的背影,只是,她却不知祝嬷嬷还负责送汤药,可见何氏肚子里的孩子还是相当的金贵,即便已经来了个现成的,那也取代不了肚子里的。   看来,刚才祝嬷嬷就是去送汤药的。   进到瑾之,一眼就看见云懿霆坐在厅上,无聊的喝茶,抿一口,手指握着杯子慢悠悠的转动着玩,这是有多闲!   若胭甜蜜的苦笑,绝大多数时候,云懿霆都表现出十足的主动、霸道、沉毅,无论身心,都绝对性压倒若胭,偶然这种依恋的等待,就让若胭从心底滋滋的冒出柔软丰润的母□□心,觉得他其实也很会撒娇。    ☆、象棋   亲亲昵昵的吃完饭,两人携手去书房看书,若胭今儿心泛,一行行扫过去,愣是没找出一本称心如意的书来,云懿霆笑道,“你会下棋么?不如我们对弈一局?”   “围棋?”   若胭一愣,然后摇头,如实答道,“只是略知皮毛,大约连靖哥儿也赢不了。”见云懿霆微微挑眉,心中一动,忽又想起个事,扬眉笑道,“不过,象棋还算识些门道,不如一试。”   云懿霆却有些惊讶,“你会象棋?女子会象棋的极少,闺中修习的多是围棋。”   “闲来无事,学着打发时间罢了,并不擅长。”若胭讪讪,心说这是上辈子的爱好,可不能告诉你,话虽说得谦虚,其实心里有些骄傲,依然记得大学三年级时,自己还在学院组织的象棋赛中,一路杀入决赛,拿了个第二名,很是风光耀眼。   转眼两年没摸棋了,不知今天能不能赢云懿霆呢。   棋局摆开,若胭一边从已经模糊的印象中提取往事,一边利落的捡取红字归位,到最后却发现没有“炮”,不禁脱口问到,“咦,炮呢?两个炮呢?”   云懿霆倏地抬眼看她,眸子骤然深如暗夜大海,黑沉沉的,只隐约可见巨浪涌动,片刻,缓缓笑道,“我这棋中没有炮。”   若胭茫然不解,指着棋盘上两处位置,蹙眉轻嚷,“怎么会没有炮?明明就摆在这里,隔子打子……”话语未尽却嘎然而止,惊慌失措的觑了眼云懿霆,连他眼里那惊涛骇浪都来不及看清楚,就仓皇垂下头去,下巴抵在颈前,纤长浓密的睫毛下,一张粉白细腻的脸庞忽白忽青。   云懿霆也不说话,默默看她,唯有眸子里的情绪复杂得好似容纳了万丈红尘、痴情怨念。   默了一会,若胭挣扎着收拢乱成一团的心绪,抬起头来讪讪一笑,准备好接下来必要一番费心斗智的解释,却听对面传来云懿霆低沉温和的声音,“我记得确实有本棋书上有记载你说的这种香棋规则,只是这种下法,京州不太盛行。”   “啊?”   若胭傻了,直愣愣的看着云懿霆,不知他这话是何意思,难道说自己歪打正着,这个世界还真存在自己上辈子的象棋玩法?那么他并没有疑心自己,只是很不巧,因此地域习俗不同,这盘棋没法玩了?   可即便是这样,若胭也不敢接话,雁儿这姑娘可是土生土长的京州人,虽然自己给她戴了顶“爱看书”的高帽子,平时小风小雨的遮挡一下还可以,真遇到敏感事,估计没什么用处。   “我……我也是从书上看来的,其实不大懂。”若胭挤出个笑容,小声的商量,“那,我们不玩了吧。”   云懿霆笑容微微,依旧温柔深情,凝她片刻,从善如流的点头,“好,我们做些别的。”   若胭僵硬的脸庞顿时松软下来,无声的吐了口气。   对面的人,静静看着。   虽然云懿霆没有生疑追究,若胭还是不敢大意,中规中矩的拣了本书就挺直腰杆看起来,暗自提醒自己,往后言行定要谨慎。   心里掂了事,看书就总也沉不下心,时不时的出神,眼睛盯着书,魂却不知神游到了何方,云懿霆靠在她身边,目光淡淡扫过她怔怔的表情,也有些凝思,却不说话,当做不知。   初夏从外面回来,脚步轻缓,朝廊下的晓萱努努嘴,走近些低问,“三奶奶呢?”   晓萱朝书房使个眼色,答道,“和主子在书房看书。”又拉了她到一旁,轻声问道,“你去打听梅家的事了?”   “你猜到了?”初夏见她一语道破自己外出的原因,并不吃惊,而是点头承认。   晓萱略做沉吟,叮嘱道,“是三奶奶让你去的吧?你可别忘了主子的话,主子不愿三奶奶再牵扯进梅家,如今总算事情落定,三奶奶与梅家再无瓜葛,往后的事就水到渠成了,你可不要叫三奶奶多心。”   初夏严肃的答道,“放心,三奶奶当初在梅家受尽欺负,我都是亲眼见的,好不容易有三爷做主,与那边一刀两断,我最是高兴,怎么会不知轻重?再说,梅家那几日催三催四、气势汹汹,连我也看不下去,就是三爷不叮嘱,我也不希望三奶奶过去,过去能如何,不过平白受气罢了,瞒着也清净,要不然,三奶奶知道了也烦躁。”   “正是如此。”   晓萱笑了笑,“主子心疼三奶奶,自然不愿她时常被梅家影响心情,不如快刀斩乱麻,往后各不相干,也好自在过安生日子。”   “这样才好。”   初夏也笑,又挑眉问她,“昨天梅大人已经把逐女的声明亲自送去户部,算是昭告天下再无回旋余地的意思了,当真是了结的干脆,只一点,三奶奶如今不姓梅了,却要姓什么?总不能没个姓氏吧?”   晓萱轻啐一口,笑嗔道,“笨丫头!三奶奶已经嫁到云家,自然是姓云。”   初夏一愣,随即失笑。   不想那笑声大了,惊动屋子里的若胭,扬声唤她,不等她回答,已见若胭快步走了出去。   “怎样?”   若胭听到初夏的声音,眼前一亮,把云懿霆一人丢在书房,自己则带着初夏进梢间去了。   昨天,突然被叫去梅家,无意中撞上一番剧变,且自己莫名其妙被逐出家门,虽然云懿霆安慰她是梅家早有此意,自己心忖这个理由也过得去,终究追根刨底的性格让她不安心,悄悄的吩咐初夏出门打听打听,看能否寻到些蛛丝马迹。   初夏原本知情几分,只是被云懿霆和晓萱叮嘱过,不肯实言,禀道,“奴婢所知,自从方妈妈逃命又回去,梅家这几天一直吵闹不休,人人惶恐,并没有找三奶奶,看来,的确是早存了这个打算。”   “方妈妈呢?”   “死了。”初夏低声道,“她是自作孽,不可活。”   若胭摇头,“她为什么要回去?难道不是受制于人?”   初夏立即答道,“三奶奶猜错了,是她自己要回去,当时霍岩救了他,我在客栈见她一回,就听她说过这意思,说是就算死,也要把老太太拉下水,还说老太太最是自私狠毒,且擅长虚伪做作,她母女一生都是被老太太钳制摆布,如今雪妞已死,她一口残命也无甚留恋,只是不容老太太活得得意。”   “初夏,方妈妈自然有与老太太鱼死网破的理由,不惜豁出老命也要搅得梅家天翻地覆,看来她还真做到了,只因她在老太太身边时间太久,知道的隐蔽太多,老太太平素一手遮天,暗地里做多少昧心事,可最关键的是,她会使障眼法,只把梅大人一人蒙住,造一个仁和安乐的假象,如今这个假象被方妈妈揭开,梅家当真是地动山摇。”   初夏见若胭没有继续追问,略松一口气,接言道,“老太太这辈子所倚仗的唯有梅大人的孝顺,只因梅大人孝顺,便事事顺她心意,往后却不好说了。”   若胭亦以为然,端看昨天梅家恩那副天崩地陷的模样,便知这几天内心受尽煎熬,能否抗过去还难说,想要回到从前对张氏那百依百顺的地步,委实不太可能了。   梅家恩的顺从是张氏一生引以为傲的资本,更是她反手云覆手雨、折腾众人的法宝,一旦梅家恩与她离心,将来如何可想而知。   一想到这里,若胭禁不住心头痛快,痛快之余更是惋惜杜氏和梅承礼未能亲眼见到,转又自省,善恶自有天知,自己这样幸灾乐祸,到底失之大气,比起杜氏的豁达,差得不是一分两分。   杜氏在她手里一辈子捏圆搓扁,临死都能看开,自己还是应该得饶人处且饶人才称得上慈悲。   可是,转念又不服气,杜氏看似通透,实则糊涂,要不然那样一个有才有貌又有拿得出身家背景的人,何苦陷在自作的心结中,活活熬死自己?慈悲二字,于人究竟有何益处?我虽敬她、怜她,却不愿走她同一条路,也做不到与她那般善心泛滥,作茧自缚。   张氏可恶,管她祖母身份,我便恨她了,又如何?   张氏势倾,管她老迈年衰,我便喝彩了,又如何?   “算了,都已经做了了断,我又何必在意原因,总逃不了一点,我的存在令他们不悦。”若胭淡淡一笑,“说起来,他们也一样令我不悦,如此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各得所愿,左右姨娘也离了那地方,既然连祖屋都住不下去,难道梅家还当她是自己家人?如今那些个姓梅的人,我也只挂念四妹妹一人,偏偏这一人,与我日渐疏离,我也无能为力。”   初夏目光一闪,微有些迟疑,随后说出的话却显得郑重,“三奶奶,奴婢今儿在西市恰好遇上来喜,她是为沈姨娘买银线的,倒是从她那里听了几句话。”   “什么话?”若胭揣摩着,来喜现在齐府,她知晓的也多是与齐府有关。   “是富贵的事。”初夏微皱了眉,似有些忧心,“当初齐大人一片善心将富贵接到府上,连卖身契也一并拿过去了——哦,对了,那次三奶奶在齐府门口见到四小姐,那天四小姐顺便就把富贵的卖身契带过去了——富贵来到齐府,虽说是个丫头,但是因来路有别于寻常下人,谁也不便使唤她,雪妞看她是梅家来的,就安排在沈姨娘的院子里住着,这些日子来,连个正经差事也没有,清闲倒是清闲,却难免招致闲话,引来妒忌,富贵自己也不安,私下里与来喜叹气,说自己处境尴尬,不知如何立足。”   若胭愣住,她平素里惦念富贵不少,倒没想到这个,只听云懿霆说是过得自在清闲,她就自以为脱离了梅家苦海,在齐家不再受张氏的气就不错,谁知事情并不如她想象。   内宅里的矛盾,并不只存在主子们之间,奴仆下人们也同样争斗不止,齐府的下人因梅映雪的散播流言被发卖了一批,又买进一批新的,如此不论是老人还是新人,都战战兢兢、埋头苦干,以博取主子的信任,她们虽然各自争宠,却也难免形成新旧两派,富贵却是空降兵,两边不靠,又不干活,怎么不招人嫉恨?   这却是自己的疏忽了。   “容我想个法子,看能不能把富贵接出齐府。”   若胭沉吟,富贵现在是齐府的下人,与自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自己总不能因富贵有些旧时的交情,就把手伸到别人家的内宅去,总要个名正言顺的说法才好。   初夏有些犹豫,“奴婢便猜到,三奶奶要是知晓了这事,必定不会不管,三奶奶心善,即使路边见个乞丐,尚且要施舍些银钱,何况是富贵?当初在梅家,三奶奶受老太太欺负,富贵曾仗义相助,三奶奶更不会坐视不理,然而这个事却有些不好办,原本梅映雪闹出那个事来,就让齐大人大失颜面,万幸齐大人是个君子,登门赔罪不说,还好心把富贵带走,即使如今富贵住得不安心,也非齐大人的过错,反而是他一番厚待的好意,三奶奶要是接富贵离开,恐怕要引起齐大人误会,只当三奶奶疑心他委屈了富贵,那样就不好了。”   “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因此要想个主意,莫让齐大人和雪妞不喜。”   若胭拧着眉头思索,将目光投向窗外,恰好看到云懿霆穿过庭院往外走,晓萱走近去,云懿霆似乎与她低声说了什么,晓萱恭敬的应了一声,闪身就出去了,云懿霆略略一顿,也出门而去。    ☆、路遇   云懿霆这一出门,直到日头落山才回。   若胭在屋里发了一会呆,胡思乱想的歪在软榻上,强迫自己眯了会,就被迎春的声音吵醒。   迎春说话声其实并不大,但是若胭睡眠不深,有点动静就醒了,迷迷瞪瞪的就听到一句,“可不是嘛,我瞧得真真的,于大夫离了霁景轩就被二夫人领着去了七小姐的院子,二夫人一脸的焦色,怕是七小姐出了事。”   若胭不自觉的蹙起眉,云归雪不是被禁足了么?在屋子里坐着能出什么事,别不是撒娇闹绝食自残这出戏吧?   门外迎春和晓蓉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测,若胭没什么兴趣,合着眼醒了醒神,方往窗外瞧,已然是西斜的阳光落在窗棂,翻身坐起,四下看了看不见云懿霆,心知未回,心里空落落的,静坐片刻,方爬起来到书房,写了封帖子,又把初夏叫进来,吩咐她送去齐府。   “三奶奶这是要做什么?”初夏立即猜出这是为着富贵的事。   若胭道,“明儿我去齐府走一趟,也不说别的,见了富贵再做打算。”   初夏迟疑,“这是个什么由头?据奴婢所知,三爷与齐大人虽然交情不错,但往来并不频繁,三奶奶在梅家时,也与齐府素无往来,且梅映雪现成了齐太太,三奶奶却与梅家断了关系,这般境况下频频登门,怕是不合。”   若胭笑道,“无妨,你不知道,再过几日就是沈表姐的生辰,我也不好说齐大人要如何为她办寿宴,只当是提前去贺一贺,送份心意,也说得过去。”   “这到合适。”初夏也笑,“沈姨娘与三奶奶虽是表姐妹,然她现在毕竟做了齐府的姨娘,齐大人再看重她,大约也不会为她热闹铺排的做寿宴,许是一个家宴罢了,既如此,三奶奶提前过去看望一趟却是合情合理。”   说罢,笑呵呵的接了信出去。   若胭却又叫住她,笑眯眯的道,“你别急,我还有事情要你做,好些日子没去杨总管的庄子里,你代我去一趟,顺便给王大夫上柱香,只是庄子远,这时节昼短夜长,我恐你一人来回,路上不安全,你让霍岩陪你去,记住了,务必他陪着你,才能去。”   初夏呆了呆,眉色间有些别扭,“奴婢以前也不是没去过,何必非要他陪?”   “你懂什么?我这是担心你的安全,霍岩闲着也是闲着,我也给他找些活做,他们是奔波惯了的,若是闲久了,反而要出事。”   初夏想想也有道理,黯了黯神色,“唔”了一声就走了。   若胭瞧着她的背影,又高兴起来。   恰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云懿霆走了进来,唇角含笑,亲近的坐在她身边,柔声问,“何事这样欢喜?”   若胭笑着将自己诳初夏的事说了一遍,又喜滋滋忘情的抱住他胳膊,道,“天色已晚,这时候他们俩出城,赶到庄子就天黑了,总要等明天才能到王大夫坟前上香,这一趟下来,必定能生出几分情义来。”   云懿霆听罢却微微皱眉,抱歉的道,“若胭,我不知你有这个打算,只是不巧的很,我已安排霍岩去做一件事,今天已经离京了,估计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这样啊。”若胭有些失望,看来计划要推后了,这倒不急于一时,只是好奇云懿霆安排霍岩做的什么事。   “三爷,是不是皇上找你……”这才是若胭最担心最介意的事情。   “不是。”云懿霆很诚恳的否认,“你放心,这是我个人的事,我曾答应过你,等他登基,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若胭立即松口气,心思动了动,很想追问一句他说的个人的事究竟是个什么事,最后还忍住了,男人有点自己的隐私很正常,还是不必追根究底了,他若想说,自然会说,他若不说,便是没有必要说。   自己很信他。   “不过,我倒的确有个消息,或许你有兴趣提前知道。”云懿霆站起来,自己斟了茶,又坐回若胭身边,试了试水温,送到她嘴边。   若胭的确很有兴趣,倒不是八卦心重,而是难得云懿霆肯主动和她说外面的事,他喜欢听她说话,鸡毛蒜皮的事说上半天也不嫌腻烦,喜欢和她一起看书写字、一起骑马散步、戏笑打闹、一起缱绻缠绵……哪怕安安静静的依靠在一起也好,只是很少说外人的事。   “什么事?”   云懿霆扬了扬眉,示意她先喝水,若胭果然就乖乖的喝了一大口,然后期待的看着他。   云懿霆笑了笑,慢慢喝一口,才缓言道,“许明道的妹妹已经进宫了。”   “啊?明玉表姐?什么时候的事?”   若胭一怔,脱口问道,问完后才缓缓启动脑子,将有关许明玉的事一件件的提出来打量,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后知后觉了。   “宫中选妃之事,前些日子就开始了,只是程序一道道过完,今日才最终定下几人。”   若胭发呆,“你刚进宫去了?”   “嗯。”云懿霆很坦诚的承认了,淡淡一笑,“正好遇上这事,不过,许姑娘进宫,应是早就定下的,不过借着选妃这个名头罢了,那些程序,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若胭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许明玉拜佟大娘为师苦学礼仪、云归雪字字针对,原因皆在此,就是前几天杜氏的周年祭,佟大娘赴约未至,只怕也与许明玉有关,佟大娘虽然出宫多年,但是她曾服侍过太皇太后,宫里头的门路还有些,既是有心要助力许明玉,少不得在她进宫之前就先去铺路。   “深宫苦寒,熬尽女人一生,这么个火坑,何必非要跳进去呢?”   若胭轻轻叹息,深以为像许明玉那样完美的女子将一生消磨在后宫,颇为不值。   她完全值得拥有完美浪漫的爱情与相知相敬的爱人,风流才子也好,名家世子也罢,她们都可以经营出美丽绚烂的人生,而嫁给皇帝,就意味着无止境的等待、不死不休的争斗与不过几十分之一的爱。   这怎么够呢?   猛的又想起一桩很久远的事,去年夏,她随杜氏去周府赴宴,意外撞破宫廷秘辛,见到当时还是齐王的皇上赵坤被陷害中毒,赵坤为掩人耳目要逼她演一场风月情戏,她宁死不肯,幸好关键时刻云懿霆赶到,救她脱离虎口。   若那时云懿霆晚来一步,自己生死如何?贞洁如何?还真是说不准能活到现在,或是已经不得已委身于赵坤,成为他今日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实在太可怕了!   既然赵坤贵为天子,坐拥天下,自己也丝毫不觉得嫁给他是件好事。   红尘万丈,世事万般,唯有爱人不能分享。   无论用任何代价来交换,也不可以。   云懿霆深深凝视她,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缠绵,十指轻柔抚上她脸颊,缓缓摩挲,寸寸温柔,寸寸眷恋,最后俯身吻住那粉嫩唇瓣,尽其爱抚挑逗,良久后才一脸醉意的松了松,低沉的道,“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想法,你是唯一的一个。”   云懿霆说起情话来真是要命,若胭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抵抗力,偏偏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越来越喜欢这种言语挑逗,配上脉脉含情的目光与亲昵的举止,轻而易举就能让若胭晕头转向,任他摆布。   半个时辰后,初夏回来,说是帖子已经送去齐府,只是霍岩不知去向,问若胭还要不要去庄子上。   其时若胭正坐在妆台前,笑道,“还是等霍岩回来再去吧。”云懿霆在旁边温柔细致的为她重新挽发,听她这样说,唇角略挑。   初夏看了看两人,一脸心事的退出去。   若胭含着笑端详镜子里的云懿霆,怎么看怎么顺眼,尤其他这般专注而小心翼翼的为自己挽发的模样,令人移不开眼。   “主子,国公爷找您。”若胭摸了摸酸痛的腰,迟疑不决,他这样诱人沉溺的容颜和神态,自己要不要再调戏一下,正犹豫着,晓莲很不合时宜的一句话,生生拉回她飘远的思绪。   云懿霆一如既往的淡淡应着,将素簪别好,这才往外走,若胭又叫住,给他披了件外衣。   “天凉了,还是多穿些好。”   “好。”   云懿霆从善如流,立即应下,笑容深深,在她脸上轻轻一啄。   眼见着云懿霆离去,初夏又心事沉沉的凑过来,“三奶奶,奴婢刚才去齐府送帖子,回来路上遇到个人,不认识的人。”   若胭微诧,神色渐趋凝重,“怎么说?”   初夏不是个神经兮兮、草木皆兵的性子,也不至于迟钝到信息就在眼前却无知无觉,路遇一个不认识的人,若没有些令人心惊的事情发生,她不会这么郑重的说出来。   “是个约摸六旬的老妪,提了篮子上街,路遇另一个老妇,一并同行,三两句闲话过后,老妪就说了句话,奴婢其时正走在她们身旁,听得一清二楚。”   初夏面色沉肃,眉间隐隐含着忧愁与困惑,略略一顿,继续说道,“那老妪说的是,‘今儿有桩奇事,天刚蒙蒙亮时,我正在扫院子,就听外面有人敲门,还疑心你过来串门,要笑一句老早,不想开门一瞧,门口站了个脸生的后生,穿得干净利索,说要跟我打听个事,你道那后生打听什么事?原来问的是去年开春才搬走的章氏母女,就是胡同里租住了佟大娘院子的那对母女’。”   若胭心口猛的一跳,就跳到了嗓子眼,一语不发的竖起耳朵,往下听。   “旁边那老妇道,‘我知道,不是听说被一个有钱人家接走了吗?难不成那章氏跟那后生有什么瓜葛’?”   “老妪摇头,‘我看那后生的意思,是为着章氏那个小女儿来的,话里话外多是打听那小女儿的情况,问那小女儿什么性格脾气,什么喜恶爱好,又问近两年来,那小女儿可有过什么大病大灾、性情大变……哎呦,我都糊涂了,不知那后生是什么意思’。”   若胭一颗心渐渐的揪起来,浑身发寒,满脑子浑浑噩噩的思索,猜想那老妪必是同住在古井胡同的邻居,却不知何人在打听自己的从前?难道说,已经有人疑心自己是个假冒的雁儿?前思后想一遍,心里锁定几个人,佟大娘、云懿霆、章姨娘和梅家恩,他们四个皆有可能。   再细细一琢磨,佟大娘和章姨娘对雁儿的从前最熟悉,即便怀疑,也没有必要再向旁人打听;云懿霆是婚前半年才认得自己,雁儿从前如何,完全不知,倒的确有可能私下寻访,但相处这么久,自己完全看不出他有疑心自己真伪的感觉,凭心想一想,若是自己对枕边人的真假身份产生怀疑,绝对做不到泰然处之,以己度人,排除云懿霆。   剩下的就只有梅家恩一人,按说,梅家恩作为雁儿的生身父亲,不该怀疑女儿的真伪,但这个女儿与众不同,自幼养在外面,连他也不常见,若胭记得曾听章姨娘讲过,这十余年间,梅家恩不过时常送些银两物什去养着,委实谈不上相处太多,这么说,他对雁儿的了解并不太多,加上雁儿入府后,言行举止与众人格格不入,最后竟有水火不容之势,他忍无可忍之下,将这个叛逆的女儿逐出家门,其实心里已经生疑,怀疑这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女儿是个赝品,故而暗中查探……这个可能性,很大。   若胭在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将目标落定在梅家恩身上。   “三奶奶……”初夏见若胭出神,忧心的唤她。   若胭微微笑,问道,“她们俩还说了什么?”既然猜出是梅家恩找人所为,心就安定了许多,反正自己已经不再是梅家人,他就算查出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初夏摇头,“奴婢因她们说的这些话像是与三奶奶有关,就故意不紧不慢跟在一旁,不过她们俩也没谈论太多,只那老妪对那后生说,除了离开胡同前两天生了场病,别的都没什么,又恰好有熟人过来将话题岔开,奴婢跟了好一段路也没再听她们提了。”    ☆、做客   云懿霆回来时,天已擦黑,丫头们正在院子里点亮灯笼,若胭坐在窗前,推开一扇窗叶往外看,静静的看檐下一盏盏灯亮起来,温暖的光散开,映出灯下一张张挂了开心笑容的脸庞,若胭看着那几张笑脸,心里颇为欣然,这些丫头们是自己的财富,心灵的财富,她们一个个鲜活灵巧,纯真可爱,遇上她们,是自己这一世的幸运。   初夏与晓萱说着话,抬眼过来,看到窗前托腮观望的若胭,几步过来,嗔道,“奴婢记得这窗户是关上的,怎么又打开了?三奶奶还是仔细着身体吧,这冷风灌进肚子,可不是好顽的。”   若胭笑,“放心吧,这窗户朝南,哪里就有冷风灌进来,我穿得厚,坐在这里,倒不觉得冷。”   初夏一瞪眼,不像个奴婢,倒有些像个姐姐责备淘气的妹子,“南向也一样冷!三奶奶虽不觉得冷,三爷见了必定要心疼,您若万一哪里不舒服,奴婢便自个往三爷跟前一死请罪去。”说罢,抬手就把窗叶合得严严实实。   这还不算,合了窗,她又立即绕进来,端了杯热腾腾的茶直伸到若胭面前,嗔怪道,“快暖暖,驱驱寒气,三奶奶越发的贪玩,身边是半刻也离不得人了,一个晃神不看着,连窗户也自己打开了,这个时节哪里能开窗?”   若胭颇有些无语,地龙烧得旺,衣裳穿得暖,她是一丁儿也不觉冷,反而浑身冒热气,上辈子就有个习惯,不爱被拘在封闭严密的屋子里,再冷也要时不时的开窗透气,到了这里,却被丫头们捂得粽子似的,去年因才嫁过来,人地两生,佟大娘又在一旁盯着,自己不好举止异常,今年每每要畅快些,云懿霆倒不以为然,但是初夏这丫头简直防贼一样盯得紧。   讪讪笑着接了热茶,若胭笑着哄道,“好好的又板了脸,这模样可不漂亮,我都依你就是。”   初夏见她这般,才笑起来,转身却又取了件披风,抖开了罩在她身上。   若胭无可奈何的暗叹一声,滚去床上趴着,顺势就把披风滚到一旁,将头埋在枕头里,发出沉闷的声音,“我眯会,不吃晚膳了,三爷回来让他自己吃。”   话毕,就觉得身体被人从后面结结实实的抱住,云懿霆的声音戏谑的响在耳根,“那可不行,你不吃,我也吃不下,可我此刻又正饿着,却如何是好?”   若胭噗嗤一笑,挣扎着扭身过来面对他,切齿娇嗔,“我不吃饭是嫌自己太胖了,你这是为什么?”   “太胖了么?我怎么没感觉到?唔,我试试。”云懿霆挑眉轻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说着话就把她轻易抱起,然后咬住她耳垂低声道,“的确比以前胖了点,不过这样很好,我也不必小心翼翼总怕用力大些会伤了你。”   “流氓!”   若胭心跳停了那么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面红耳赤,一把推开他就冲了出去,“走,吃饭去!”   翌日请安,云懿钧夫妇与云归雪依旧不在,只是和祥郡主的脸色不太好看,有些憔悴,国公爷微沉着脸,似有些烦躁。   出于本分,若胭问了句长辈有甚忧心,国公爷摆手,没有告知的意思,和祥郡主却长长的叹口气,道,“你大嫂近来身体不适,于大夫的药吃了两三天了,也不见好,怎么不叫人烦忧。”   何氏请医之事,若胭是知道的,不过,她不认为和祥郡主心里担忧的是何氏的身体,听说于大夫昨天为何氏诊脉后,还去了云归雪的小院,大约她心里真正担心的还是一个云归雪而已。   “大嫂身怀六甲,体疲心倦,行动慵懒,却是劳累母亲操劳了。”   一句虚言而已,和祥郡主却不在意,反而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还是老三媳妇懂事、贴心,平日里稳稳妥妥的,也不叫我操心。”   若胭回了个标准的笑脸,不再多话,和祥郡主已经有很久没有给自己好脸色了,自然她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在他人在场——尤其是侯爷在的时候——表现得冷漠、厌恶,却也回不到最初的温和接纳了,微妙之处,旁人或许看不出来,若胭作为当事人,更易察觉。   “没什么事了,你们回去吧。”   若胭正垂眸微笑,就听和祥郡主和蔼的下了逐客令,不免生了些狐疑,以往请安,只要国公爷在场,和祥郡主从来不做主张,即便这类散场的话,也是国公爷开口,然则这两天颇为蹊跷,和祥郡主总是不等国公爷发话就亟不可待的赶人,虽然语气慈爱、笑容满面,还是让若胭生了疑心。   这是急着要去做什么事?   还是不欲国公爷对孩子们说什么话?   若说是前者,能让和祥郡主这么上心的,云归雪算是第一人,其次,大约是要进宫。   要是后者,若胭还真有些糊涂。   临离开时,国公爷叫住云懿霆,道,“老三,一会你进宫一趟。”   若胭怔住,不由得瞟一眼云懿霆,大感惊异,怎么国公爷会让他进宫?难道皇上有什么事情通过国公爷找他?   后者泰然自若,答道,“上午我有点事要出门,中午可以。”   若胭愈发的诧异,他上午又要做什么去,连见皇上都要推迟,可见这事极为重要,可自己对他的动向一无所知。   用过早膳,若胭颇贴心的端了漱口茶水过来,半试探的笑道,“三爷是否要赶时间出门?”   云懿霆不徐不疾的漱口拭唇,又贴近过来,极自然的帮她印了印唇角,故作戏谑的笑答,“赶不赶时间我却不知,一切都听你的安排,我只是个近身服侍的护卫,不做这个主。”   “这是……”   若胭愕然愣住,片刻后方怔痴道,“三爷这是要陪我去齐府?”   云懿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笑道,“你想去见见富贵?这样的事怎么不告诉我,我和齐兄说一声即可,一个丫头,他还不肯给你么?原本他与富贵也不相识,他府上也不缺丫头。”   “这话是不错,我却以为凡事都让三爷出面不好,不愿叫人说指使丈夫去抢人家的丫鬟。”   “唔——”云懿霆皱了皱眉,沉吟道,“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扭,怎么叫指使丈夫抢丫鬟呢?不如改成:小娘子慈悲心怀,意欲拯救苦难小丫头,为夫我为博小娘子欢心,鞍前马后,甘愿效劳,成全小娘子一番善心。”   若胭一脸古怪的瞪着他说罢,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着滚到他怀里,“三爷不许胡说,叫人听去,羞也羞死,再者说,齐府并未苛待富贵,只因她身份尴尬,难以自处,我过去瞧一瞧,也不是拼了命要把她带走,还要问问实情再定。”   “如此费事,不如直接带离了事,回头你想留在身边便留下,怎么安排都随你。”   有云懿霆做主,若胭心里甜蜜满足,益发的放下心,若是能不引起齐府的误会带走富贵,自然是皆大欢喜,只是,留在瑾之么,自己倒是高兴,富贵却难说,她原本就是因为受不得别人的恩惠,闲不下来才在齐府坐立难安,要是得了自己的情来到瑾之,与在齐府又有什么区别?   这倒要好好想个妥善安置的法子。   夫妻俩来到齐府,赫然齐骞亦在,含笑迎着,因前一日已下了帖子,齐府显见是做好了招待准备,各样点心、水果应有尽有,一案铺开,丰盛至极,只是,齐骞不知云懿霆同行,若胭也不知齐骞在家,这都是意外了。   云懿霆闲闲一笑,在若胭耳边低语告知,“齐兄今日正好沐休,你的意思由我来说,岂不正好?”   若胭此刻也不好辩驳,细想一想,这样的确不错,自己面薄嘴笨,还真不知如何与齐骞当面讨要,交给他去说,自己便省了这个心,索性只做来看看表姐。   前厅里与齐骞说了几句客气话,若胭就谢了雪菊陪同去找沈姨娘,只说是提前贺她生辰,若论起身份高低,绝没有云三奶奶登门去见一个姨娘的道理,然则若胭心里思忖着要和沈姨娘说说体几话,更不愿亲眼见着云懿霆向齐骞提富贵的话,还是回避些好,便不拘这些俗礼,自己走过去。   沈姨娘正坐在炕上绣帕子,容色丰润不少,低眉垂鄂,两腮粉红,富贵和来喜都在下手陪着,三人细语低言,门窗都挂着厚实精致的绣花缎帘,地龙的温热笼着一屋,静谧安详。   雪菊在门口亮着嗓子唤了声“姨娘,云三奶奶过来瞧你了”,一径往里,为若胭打起帘子,屋里的人闻声都麻利的搁下手头活计,整衣相迎,众人相见,其乐融融。   几人才安坐下来,若胭送上礼物,来喜笑眯眯的接过,端上茶来,不过一巡香茗,尚未说上几句话,便听得门外响起清脆悦耳的叫唤声,“姨娘——”   沈姨娘面上的笑容又深几分,抿唇道一句“慧姐儿来了”就迎出去,果然就见慧姐儿轻快活泼的跑进来,两人携手而入,慧姐儿挨在沈姨娘身边叽叽喳喳的,十分亲近。   亲眼目睹这两人的融洽相处,若胭感慨万分,忽心里思念起杜氏,越发的感悟到世间人之情当真是奇妙莫测,满大街的内宅争斗、鱼死网破之外,其实还有不少不合常理的真情,比如杜氏与自己的嫡母与庶女、沈姨娘与慧姐儿的姨娘与嫡小姐,对了,还有云三太太与云懿华这对姨娘(继母)与嫡子之间都是难得情深、和睦。   沈姨娘的小院子里添了不少家具和装饰品,较之新婚进门时的冷清如今已热闹、富贵许多,只是沈姨娘聪敏,虽知自己受宠,也不娇纵横妄,将这一方小院收拾的干净利落、端庄典雅,并不见奢华之处。   一屋子的人坐着,除了若胭和慧姐儿,其他人都算不得主子,这时却也没分清高低贵贱,说说笑笑,热热闹闹,间或慧姐儿缠着沈姨娘说一段古史,又或者腻到若胭怀里,央她讲一段地域民情与轶事趣闻,听得咯咯直笑。   若胭原本是为富贵而来,不想围坐说笑了半天,与富贵却没说上两句话,但看她面上虽挂着笑,那笑却有些拘束,总不能尽兴,尚不如来喜开怀。   心里惦记着云懿霆,一则不知他与齐骞怎么说的,二则记着他应了国公爷,午后要进宫,切不可误了时辰,有说了阵话,若胭起身告辞,点名了要富贵送一段,雪菊很是识趣,她昨儿收到帖子就猜出了大半来意,云三奶奶深居内宅,无事绝不走动,这个帖子十分难得,因此若胭一提及富贵,她就寻了歌借口回避了。   闲步往前,行走园中,精致婉约的景致如一幅画卷展开在眼前,齐府不如云家占地阔绰,较之大房的繁花似锦、二房的浓荫成碧,这里与三房风格有些相似,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垂柳花蔓,布置得独具匠心,一派江南水乡的娟秀婉丽,令人眼前清亮,胸中顿生怜爱、温柔。   赞了几句好景怡人,若胭就问起富贵的情况,富贵笑了笑,眉眼间微有些拘束和为难,轻声道,“蒙齐大人恩典,奴婢在这里做了个闲人,衣食不愁,每日里只与沈姨娘说话解闷,凡事不必动手。”   看来确如初夏转达的实情,富贵过得清闲,心里却不安稳,这也在情理之中,富贵从小就被人贩子抱走,卖做丫头,辗转几家,到了梅家,早已习惯了战战兢兢讨生活,辛苦操劳挣月银,冷不防让她这么干坐着,主子不是主子,奴婢不是奴婢的,可不是心里没底?   可是自己既不能劝说她安然享受,也不能暗示雪菊派给她活计,毕竟这是别人内宅的私事,雪菊掌管大权,如何分派是她的事,她没有苛刻富贵,而是闲养,实属难得,他人无话可说。   若是带回瑾之,自己又能给她什么活计?现有的几个丫头还每天闲得团团转,连最不爱说话的晓莲近来也开始凑堆解闷,多一个富贵,也和她们一般而已。   若胭安慰了她几句既来之则安之,沉吟着还想问问她愿不愿意离开齐府,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随后就是刺耳的哭闹。   这声音,很耳熟。   若胭循声望去,左边十几步开外是一处装修华美的小院,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   这院子若胭有些印象,是齐太太梅映雪的住处,她大婚时,若胭来过这里,因带着杜氏的孝,没有进去,就在眼前这石凳上坐了坐。    ☆、疯语   若胭若有所思的望了眼小院,回头看富贵。   富贵尴尬的动了动嘴,微低头,轻轻一叹,道,“齐太太近来精神不稳,时有疯症。”   若胭心口一滞,愕然问,“怎么说?”   算起来,还是梅映雪婚后三日归宁时见了一面,此后两月有半,也不曾见面,但这期间纠葛不少,譬如,她因宣扬自己与云懿霆婚前不贞,被齐骞禁足不说,还连累齐骞清肃府中下人、到瑾之赔礼;又因她被禁足,周妈妈逃回梅家哭诉,惹怒张氏要拿自己出气,幸而云懿霆和齐骞同时赶来;再者一事,梅家鬼迷心窍,想出个妹妹扶助姐姐同侍姐夫的损招,要不是齐骞真君子,梅映霜一生就被毁了……   一桩桩回顾下来,若胭感慨梅映雪仅两个多月的婚姻生活实在是多姿多彩、跌宕起伏,哦不,伏是伏了,但一直没起。   可是,折腾归折腾,现眼归现眼,疯症这事还是头回听说。   “奴婢来齐府那两日就有些发作,时哭时笑,胡乱打砸物什和下人,府里好几个服侍的丫头都被打了,奴婢也去看望过一次。”   “如何?”若胭皱了皱眉。   富贵没吭声,沉默了一会才答道,“确实喜怒无常,令人防不胜防。”   若胭惊问,“她伤了你?”   富贵又沉默片刻,缓缓道,“奴婢一时反应慢些,闪避不及,倒不严重,只是被茶壶撞了一下,幸亏壶中水已不烫。”   虽如此说,若胭还是变了脸,她本与梅映雪没有姐妹情分,以前还念着同为梅家的女儿多有容让,如今,却是半点也没必要了,论起重要性,她还远不如曾帮助过自己的富贵。   “富贵,你愿不愿……”   若胭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她自己的意见,不料才刚开口,只听咣当一声响,那院门被人猛的推开,接着一人手舞足蹈的冲了出来,身后三个丫头装扮的急呼“太太”,紧追不舍。   若胭看得真切,前头那双臂挥舞、踉跄奔跑的正是被富贵称为疯癫的梅映雪,远远的瞧着她衣饰怪异、举止不雅,一路呼啸着跑窜,不知怎的突然望见若胭,怔了怔,然后尖利的喊了句什么,就恶虎一样扑了过来。   富贵因受过她伤害,知晓厉害,但见她疾奔而来,目露凶光,不由得打了个颤,张开双臂护在若胭前面,急道,“三奶奶您快走。”   往日里的梅映雪虽然没有经过专业的仪礼教导,但也不粗鲁,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很有几分娇柔模样,可眼前这个梅映雪疾步如风,双臂大甩,额前一缕乱发迎风飞起,形象着实难看,但是动作迅速,不等若胭转身走,已到了跟前,呼起一个耳光,就直愣愣的朝挡住去路的富贵掀过去。   约摸精神失常之人的体能是超于常人发挥,这扑面而来的一巴掌大有排山倒海之势,富贵稳重冷静,却素不是个敏捷的,刚才挡的一个动作已是不易,一刹而后的闪避就有些难了。   眼见着那耳光就要落在富贵脸上,若胭反应要灵敏得多,一把抓住她胳膊往后拉,堪堪躲过一劫。   后面赶到的三个丫头几乎惊得瘫软,煞白了脸,请罪不迭,又手忙脚乱的揪住意图伤人者。   若胭没工夫安抚受惊的小丫头,只将眼打量多时不见的梅映雪,饶是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也骇了一跳,只见她发髻松散,衣裳略乱,双目赤红如血,满是恶毒如蛇蝎的凶光,看这意思,是真疯了,然而五官容颜并未大变,不见消瘦,红润依旧,可见齐府待她十分恩厚,即便行为恶心到如此境地,仍未亏待。   “二姐姐,往后我也成了妹妹,就是顽皮些,也情有可原了。”   不知为何,若胭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情景,那个娇艳粉嫩的少女很善于装扮,像一枝夭夭绽放的桃花,亭亭立在人群中,楚楚动人。   不过一年多的时光,那个伶俐漂亮的少女就变成了神思错乱的疯子,往日里她玲珑取巧的心机、凉薄争锋的言行一一浮现眼前,不能不令人叹一声,世事无常。   一击落空的梅映雪并没有再度行凶,反而平静下来,目光发直的盯着若胭,突然冷冷的笑起来,“哟,这不是我的二姐姐吗?你是听说我被齐骞禁足,连四妹妹也没拢住,特意来看我的笑话?”各人关系记得清楚,口齿也很清晰,看来这疯魔之症尚未深。   若胭轻轻淡淡的瞧着她,若非旁人在场,自己还真想落井下石的回她一句“你还不配让我特意跑来看笑话,不过,我已不是你的二姐姐,我才是我最高兴的事情”,转念想一想,善恶有报,自己何必再刺激一个疯子?再者,自己被梅家逐出一事,也实在没有必要宣扬,终归能体谅自己的人有限,看热闹传闲话的人才遍地都是。   “富贵,我们走吧。”   看在你疯了的份上,以前所有恩怨都作罢,从此后,我也只当从不认识你。   若胭招呼一声富贵就走,梅映雪却蓦的加重声音,恨恨的喊道,“梅若胭!你以为云三爷现在对你还不错,你便有资格在我面前炫耀?云三爷是什么人,全京州妇孺尽知!总有一天,你也会被抛弃,下场连我也不如!一个连嫁妆都是婆家置办的,你不过就是国公府花钱买的伶人,还真当自己是……”   没等梅映雪说完,富贵与那三个丫头已经惊惶的一脸死灰,全扑过去将她嘴死死捂住,拼命往后拽。   梅映雪挣扎不开,撒泼闹腾,力大无穷,险些将缚住她的四人掀一跟头。   “让她说话。”   若胭沉面凝视她,双瞳掀起滔天巨浪,铺天盖地,“说一说,你从何听说,我的嫁妆是婆家置办的?”   “三奶奶,您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个疯子,她的话信不得。”   富贵急了,切切劝阻。   若胭缓缓摇头,她的确有些疯,不过疯的是心不是脑子!她行事糊涂,说的话可不糊涂!今日境况,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不像是空穴来风,只怕真有些自己不知的隐情。   一直以来,自己都清楚明白嫁妆是杜氏操持的,怎么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国公府的?杜氏私产丰厚,完全没有必要让国公府资助,再者说,国公府是和祥郡主掌家,她怎么肯默默无闻的出资为儿媳办嫁妆,事后却一字不提?   这绝不可能!   “哼哼,信不得……疯子……你爱信不信,是姓杜的亲口对老太太说的!我在门外恰好听到。”梅映雪狂笑几声,面容顿显狰狞,“姓杜的已经死了,但是你婆家还有人,你不如去问一问真假。”   姓杜的。   若胭心口一痛,顿时上前一步,险些扬手给她一耳光,捏捏拳又冷静下来,梅映雪再过分,她也担着齐太太的名,这里是齐府,没得自己来做客,却把主人家的主母打了,这样固然自己解了气,却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无声的吸了口气,若胭对那三个丫头说,“你们太太怕是不太适合出来走动,还是快扶着回屋去吧。”   “是。”   新买来的丫头们虽不认得若胭,但也伶俐,知道对方是个大人物,毕恭毕敬的应下,越发的使了劲拖着梅映雪往小院去。   若胭没再看她,径直前行,刚一抬步,却见齐骞和云懿霆正迎面而来,后面一路小跑着个丫头,齐骞一脸焦急和烦躁,云懿霆则面沉如水、目光冰凉。   转眼间,两人已到跟前。   齐骞作揖致歉,“弟妹受惊了,是骞的不是,骞安置不妥,罪过,罪过。”   云懿霆则一把就捞住了她的腰,并将她手握在掌心。   暖流淌过心口,若胭顿时心中大定,含笑看他一眼,又向齐骞点头笑道,“齐大人客气了,我并没有受惊。”   前方那三个丫头正拖着狂暴挣扎的梅映雪到小院门口,见齐骞来,紧张的行礼,进退两难,偏偏梅映雪又补了句,“梅若胭!你一个靠婆家办嫁妆的低贱人,也妄想被丈夫尊重宠爱?”齐骞惊了惊,三个丫头立即将她死命拖进了小院,大门关紧。   经过这一出意外,回到瑾之已是午时,齐骞也曾挽留两人在齐府用膳,但是两人异口同声的婉拒了,齐骞自知内妇失仪,他心中惭愧,心里也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不好再三劝留,也就说了几句客气话,亲自送了出气。   一路上倒是安静,若胭心里装着事,多是沉默,只问了云懿霆有未和齐骞提及富贵,云懿霆温言答道,“答应你的事,我怎么会忘记,自然已经说好,让富贵从容收拾下行礼,与众人别过,这两天就过来。”   这样很是周到,若胭安下心,扑在他怀里,低声说了句“三爷真好。”   更衣净手之后,云懿霆闲站在她面前,大马金刀的坐下,自然而然的将她搂在坐在膝头,问,“你的嫁妆是云家准备的,这个事我怎么不知?”   若胭摇头,情绪低落,“我也不知,母亲当初从未提过,等父亲回来,我想问问。”   云懿霆轻笑一声,扬起眉头,“无甚可问,我既不知,便是绝无此事,这种事,父亲不会瞒我,亦瞒不过我,你不必放在心上。”略略一顿,又笑,“再说,我也不以为这个事有什么要紧,你肯嫁给我,我就得了世间最珍贵的宝,嫁妆值几何钱?便是云家置办的,又如何?总还是我赚了。”   若胭听了这话,忍不住又气又笑,蹙起眉头嗔道,“旁人如何看我,我是不在意的,却不愿你、父亲和云家因我受连累、被人指点,世间尽是男娶女嫁,却有谁个男家管了女家嫁妆的事?”   “唔,无妨,云三从未介意过他人口舌,外人千千万,也抵不过你一人。”   甜言蜜语最惑人心,若胭天生耳根子软,尤其听不得云懿霆这样亲昵的话,几句下来就晕乎乎的不知所向,唯有傻笑。   等从甜蜜中回过神来,已是用过午膳,云懿霆进宫去了,若胭在风口站了站,寒风将脑子吹醒,再回想一遍梅映雪的话,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弄清楚真相,云懿霆自然是不在意的,国公爷应当也不在意,和祥郡主嘛,大约是无可奈何,其他人呢,就更不好说了,不管怎么样,自己至少应该知情。   杜氏已死,张氏么,自己这辈子也不愿见到她,当然了,她肯定也不愿见到自己;问国公爷吗?他既然当初瞒下,也必定不会承认;如今,清楚真相的,只有巧云一人了。   若胭迅速写了封信,让初夏发了出去。    ☆、汤药   初夏回来的时候,若胭正有些困怠,靠在椅背上,眼皮慢慢耷下,其时酉时将尽,没有阳光的冬日,在这个时辰已经显得几分灰暗了,灰蒙蒙的光线像一只催眠的手,温柔的将她有些挣扎的眼皮彻底合上。   就在若胭懒洋洋放任自己沉入梦乡时,初夏就走了进来,恭敬的唤一声“三奶奶”,像一根操纵人偶的丝线,利索的把若胭从梦境门口拽回来。   “辛苦了,没事了就去歇会吧。”   若胭笑笑,准备继续睡,初夏却皱了眉头,道,“三奶奶,奴婢刚进门时,看二夫人陪着于大夫进了霁景轩,步行匆匆,怕是大奶奶有什么事。”   若胭立即想起早上请安时,和祥郡主说的何氏连日不好、连于大夫的药也不见效的话,看来,她还真是不太好。   这也难怪,丈夫的情妇和私生子一事迟迟未落定,然而那来路莫名的两人却好吃好喝的在府里住下了,与此同时,始作俑者却被关在家庙思过,这样的境况,怎不叫她忧虑?   于大夫必说“静心安胎”,只是,她已静不下心。   于是这胎就有些不妥了,于大夫面带忧色,肃容整面的道,“大奶奶这胎才不足六月,眼下却有早产的先兆。”   说早产乃是好听些,其实就是流产,这年头,即便足月而生,也难保万一,六个月的胎儿要是离了母体,哪里还有生存的希望?   此时的霁景轩,主仆上下数人一听于大夫这话都惊慌起来,何氏尤其一脸苍白的捂住腹部,急声追问,“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眼神慌乱而茫然,不知问得是于大夫还是自己。   和祥郡主慈爱的看她道,“你这几日寝食不宁,难免动了胎气,这也不是什么怪事,只是往后好好将养,还是能稳住的。”说罢,又移目朝于大夫微微一笑,诚恳的问,“于大人,你说是不是这样?”   于大夫沉眸凝神,轻缓捋须,片刻后道,“二夫人此言不错,大奶奶虽有早产先兆,好在不甚严重,只要卧床休养,静心安神,注意膳食,自然有惊无险,只是……”略略一顿,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又接着往下说,“只是,大奶奶还是要多注意一下膳食和汤药,前两天老朽为大奶奶把脉时就觉得大奶奶身体有异,因此开的方子里特意加重了安胎分量,按说,两剂药后就该有起色,然老朽适才探脉,却不见成效……”   不等于大夫把话说完,何氏已经急不可待的打岔,“我这几日虽然情绪略有不佳,但是膳食一向小心,不敢有分毫大意,往日里惯喝的安胎药和滋补汤也一次不曾落下,断不该因一时心绪欠安就至此。”   “大奶奶刚才说到往日惯喝的安胎药和滋补汤……”于大夫眼前一亮,敏锐的抓住话中关键,忙问,“不知什么样的?”   和祥郡主微微变脸,却呵呵一笑,迅速接言,“安胎药还是两个月前太医院新研制出的方子,正是宸太妃怀着怀柔公主时吃的那副药,宸太妃服用后说是甚好,我便向宸太妃讨了回来给儿妇,吃了也有一阵子了,这两月倒是不吐不闷,很是稳妥。”   宸太妃孕期反应剧烈,呕吐不断,夜寐不宁,这个事先帝时常忧心,整个太医院无人不知晓,一个个皆是战战兢兢为此设法,两个月前太医院供出个绝世方子,宸太妃用后大好。   其时,于大夫虽不负责宸太妃的孕诊,然这么大的事怎会不知?就连那个方子也亲眼看过,着实是个千古良方,用于安胎宁神、调理胃肠最妙不过。   于大夫默了默,缓缓点头,“既是宸太妃用的那张方子,老朽也清楚,当是无碍的,”沉吟片刻,又道,“不过,两副汤药还是不必同时服用了,若是信得过老朽,不妨暂时将宸太妃的那个药停一停。”   和祥郡主欠身致意,笑道,“自然是听大人的。”随后起身,道是何氏需好好休息,让丫头们仔细照料,请于大夫前厅说话。   消息传到瑾之,若胭默然无语,丫头们始知和祥郡主用宸太妃的方子给何氏安胎,都忍不住赞两句“重视至此,着实难得”,接着就忍不住为若胭惋惜,要不是这接二连三服孝,二房长孙的位置怕还轮不着霁景轩那一位。   丫头们的心思她不过笑笑,思及那个匆匆来去的小胎儿,知道确然如此,只是天意弄人,也追悔莫及,除却叹息一声,更无他用,此刻想着何氏的事,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妥。   饶是若胭不懂医术,却也明白中医药方比不得西医的非处方药,差不多的病痛皆可通用,中医药方的针对性极强,虽说这止吐方子不如治疗内脏重症那般专人专用,也并非人人适合。   宸太妃妊娠反应严重,众人皆知,太医院的那张方子定是以消除妊娠反应、调理肠胃以及修本固元为要,何氏孕六月,半年以来,虽说时不时的闹出个腹痛头晕的事来,事实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大都是她故意折腾,况且一向能吃能睡,神清气爽,偶有孕吐,亦不严重,与宸太妃的症状没几分相似。   和祥郡主何故紧张关切至此,仅仅为了个长孙就激动得见方就抓药?当真是好心?   听于大夫的意思,他前两次来诊脉,竟未听说过此事,按理说,和祥郡主应当主动言明,却偏偏将同时喝两副药的事隐住了。   这又是为何?   若胭将书搁在案上,打了个哈欠,往后仰倒,罢,这个事终归只是自己的猜测,不能置之一词,左右于大夫已经说明往后停服,自己何必多管这个闲事。   初夏以为她头疼,走近来为她揉太阳穴,若胭摆手,“不妨事,就是看书看久了眼涩,眯会儿就好。”   “奴婢去打盆热水来覆覆眼,热气蒸一蒸。”初夏收手,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若胭不愿麻烦,正待拒绝,就见云归雁站在门口笑道,“怎么无聊到这般境地,整日里无事可做,看了一整天的书不成?”   “哪有,才翻几页就腻了,你来的正好,和我说说话儿,也省得我困倦。”若胭坐直身子,又吩咐初夏不必打水了。   初夏却一本正经的道,“三奶奶要和六小姐说话儿,只管说就是,奴婢为三奶奶覆眼,也不碍着张口,何故因为说句话就连眼睛也不要了?”说罢,依旧大步而去。   若胭失笑摇头,云归雁已经大笑着,一边进屋一边冲初夏,喊道,“水略烫些,蒸熏才好。”回头又对若胭道,“你要是因我来了就误了眼睛,让三哥知晓,往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哪里就这样严重了。”若胭笑着拉她入座,挑着眉梢,意味深长的问,“看你这一身装束,又是去找——明——道——了?”故意将那“明道”二字拉长了音,揶谕之意摆了个十足十。   云归雁大叫一声扑上来,两人就笑着扭在一起打闹。   晓菱在门口看了看,呵呵一笑,不进反退。   直到初夏端进水来,远远的就听到云归雁切齿笑骂“你再说!我叫你再说!今儿三哥不在家,看谁来救你。”若胭只有笑痛肚子断续求饶之声,再看晓菱乐呵呵的不以为然,也气得乐了,“好呀,你们主仆两个跑来瑾之欺负三奶奶,可是看准了三爷不在家?来来来,你看看瑾之除了三爷还有谁在!”说罢就大喊哓萱晓莲和晓蓉。   晓菱立刻低头,接过她手中水盆,笑道,“你别喊了,我一人在此,怎敌得过你们这许多人?我这便去哄了六小姐一并认输。”   话音甫落,已听屋里传来两人的笑声,云归雁挥手撩起帘子,露出一张红艳艳的娇嗔面容来,恨恨的道,“晓菱忒没志气,还没打就认怂,还拉着我一起,没看你主子我威风八面么?”一边说话,还做了个猛虎怒吼的表情。   屋里若胭忽喘息着笑一声,“我忘性大,都忘了提醒三爷,许久没督促六小姐练字练剑了……”   云归雁闻此一言,脸色顿变,唰的丢开帘子又扑了回去,却是变得撒娇的小绵羊,央道,“好若胭,乖若胭,你可千万别提醒三哥,我才得了几天自在日子,容我快活快活吧。”   初夏抿唇而笑,又端了水跟进去,道,“六小姐只管放宽了心,别的姑娘都担心嫁到夫家要立规矩、服侍公婆和丈夫,六小姐却无需担心,许家长辈远在蜀中不说,我们表少爷那样温柔体贴的人,宠六小姐还来不及呢,要奴婢说,六小姐出嫁后的日子,没了国公爷和三爷的约束,过得比娘家还舒服呢。”   几人又是一通哄笑。   初夏拧了热帕子给若胭敷了眼睛,到门口又拉走晓菱,恰好晓蓉探出个头来唤她,说是正坐着个百果糕,需要个帮手,两人立即跟上去。   屋里两人又闹趣了会,云归雁才正容说了来意,“我刚从明道那回来,明道今日沐休,明玉却不在,我与大娘说了会话,你猜明玉哪里去了?”   若胭霎时想起云懿霆说的那个事,心中更是明了,却禁不住一叹,自己这个表姐实在是将心思瞒得滴水不漏,她与自己交情浅,不肯实言也罢,然云归雁是她没过门的亲嫂嫂,两人都亲近无比,竟也一字不提。   “前不久,朝臣们群请皇上补充后宫,皇上允了,要在京官家眷中选几个美人入宫,明玉竟也选进去了,这会子已经住到宫里,大娘也跟着去照应,今儿是回去取些往常常惯用的小物什,”   云归雁闷闷不乐,轻攒起眉尖叹一声,“好好的入宫做什么,那高墙之内,与大牢何异?明玉怎么不告诉我,明道也不说,我要是早些知道,必定让父亲去求个情,皇上再喜欢明玉,应该也不会强人所难。”   若胭笑笑,“她们不说,自有不说的理由,既然已经进去了,我们便支持些,相信表姐会过得好。”心里却想,归雁你是个心思纯善的傻丫头呢,明玉哪里就是迫于皇命不得已,分明是主动侍君,从进京就抱定的主意,你若让国公爷去向皇上说“放生”,那才是强人所难呢。   只是这其中内情,若胭却不愿对云归雁说明,只好含糊的宽解了几句,就把话岔开,说起怀柔公主,云归雁唏嘘道,“二姐姐早就说过,等生下孩子就要搬出栖凤宫,如今怕是快了。”   怀柔公主降生后,只有大夫人和二夫人进了内宫探望,宸太妃的事情,云归雁也不知最新消息。   这个事情,若胭倒从云懿霆那打听到一些,她早就听闻宸太妃与先帝感情甚好,先帝驾崩后,若非腹中有孩,宸太妃当时就会追随而去,现在既然生下孩子,为了孩子的成长,死是不能死了,栖凤宫是决计不肯再住,宫中一物一景皆是两人恩爱的印记,日夜相对,岂不摧心断肠?   “总要公主百日后吧。”若胭猜想。   恰在此时,晓莲递进一封书信来,说是从官驿转过来的,若胭先就生了纳闷,自己往常有书信联系的只有蜀中的巧云和从敏、延津的章姨娘和春桃,然她们几个都是通过云懿霆的信息网,从未让官驿送信。   莫不是梅承礼?   以前梅承礼在西宁府流浪时,倒是时有书信过来,不过都是丁铭等人写的,两个月前梅承礼回京,与自己匆匆一面,得知杜氏身死并和离,便再度离开,连梅家大门都没进,他如今与陈煜师徒同行,无需云懿霆再派人暗中保护,要是有心与自己通讯息,也的确该走官驿。   这么一想,若胭心头欢喜,低头打量手中信封,上书字迹娟秀却陌生,梅承礼的笔迹自己在梅家便见过,虽不够雄浑霸道,也断不是眼前这闺中女儿婉约,不觉更疑。   云归雁探身瞧来,忽地惊“咦”一句,又坐近些,将信封上的字迹看了又看,脸上异色更甚。   “怎么,你认得这字?”若胭大感惊讶,索性将信给她。   云归雁凝神细看,缓缓点头,神色十分怪异复杂,目光停在那寥寥几字上久久不移,片刻方轻声道,“这是三姐姐的字迹。”   云归暮?若胭愕然,她此时应是已经到了云家的祖籍,若是要报平安,怎么也不该把信寄给自己,总还是与她的那桩丑事与关,别不是仍疑心自己泄露罢。   “我自幼就看三姐姐写字,错不了,就是三姐姐的字!”云归雁见若胭惊疑不语,以为她不信,又旦旦加重了语气。   若胭点点头,“拆开看看吧。”她何尝是不信云归雁的话,只是不肯置信云归暮会给自己写信。   云归雁困惑的将信还给若胭,云归暮的事她知道的不多,私心里也有些抵触,不愿多打听,但对于云归暮为何会写信给若胭,她也一样不解。   一边猜测着展信看过,若胭被信中内容震住,半晌说不出话来,默默将信递过去。   云归雁犹疑着也看过一遍,两人对视,面面相觑。   沉默许久,终是若胭先长叹了口气,开口道,“他们俩还是在一起了,我竟不知该不该祝福。”   一张素笺上,墨迹犹香,秀丽的一笔一画勾勒出激荡而畅快的心情,千里之外的那两个人,他们的爱情与行为有违道德,不为世人所容,此刻却活得恣意快活。    ☆、收归   当初,两人婚姻之外的私情被暴露,谢斐然一纸休书与云归暮恩断义绝,令整个云家蒙羞,也亏得云家有手段,把丑事捂了个严实,而谢斐然也请命离京,这个事总算是遮掩下来;但是刘氏愤怨成疾、吞金自尽,接下来云归暮又被紧急送走,若胭以为,他们的情分该是到此划上了句话。   不料想,峰回路转,世事难猜,刘氏丧事处理后,齐纳不知是打听到云归暮的去向还是猜到的,竟独身奔寻而去。   再后来,也许是老天的成全,叫他们意外得遇,异乡重逢,离京州天高皇帝远,亲族皆不在跟前,又是男丧偶、女离异,谁又管束得了,当下里干柴烈火又搅在一起,最后干脆避开下人,私奔了。   天下之大,只要与心爱之人牵手同行,自然处处是景,他们俩到的第一站正是美景如画、素有人间天堂之誉的杭州,两人来到这里,并没有急于共撑一把水墨油纸伞,漫步青檐粉墙之间的石板街道,也没有雇一悬宫灯垂珠帘的画舫或者竹排小舟,游赏西子湖,而是一路问人来到灵隐寺,要拜访一位法号道济的高僧。   若胭想起来自己曾为了宽解王氏,提了句上辈子家喻户晓的故事中一个传说人物济公,不想王氏毫不为所动,旁听的云归暮却上了心,她那时就慨叹有机缘要去杭州寻访这位高僧,若胭以为那不过一句玩笑话,一笑而过没当回事,没想到几个月后,世事几番变换后,她竟然真的去了,还是以这样的身份与境况。   云归暮在信中说,因听若胭提起济公高僧从不遵守戒律清规,行事洒脱不羁,他必定不会与世俗之人一样认为自己不守妇德、可耻可唾,因此去找他,与他喝酒论佛。   若胭傻了,顿感自己罪孽深重,再看后面,又唏嘘万般皆逃不过命运天盘,云归暮意兴而往,毫无难度就找到了一家灵隐寺,且那寺中确有一名法号道济的僧人,只是算不得得道高僧,年纪也不太“高”,不过中年而已,他们俩去的不巧,那道济僧两个月前云游去了,归期不定,云归暮大为憾然,只好下山。   若胭却狠狠松了口气,虽然惊诧这个世界居然也有个灵隐寺和道济僧,但是很明显,此寺非彼寺,此僧非彼僧,若是云归暮这一遭见到此道济,不知是大失所望呢,还是大骂若胭是个骗子。   若胭深以为,这一错过,很好。   堪堪从遥想中回过神来,正听到云归雁讷讷低语,“两天前送三姐姐的几个下人刚回来,并未听说途中有什么不妥。”   这个事若胭不知,送云归暮走的人是三房的,回来交差也是向三老爷和三太太交,若胭一向不爱管闲事,况且近几日也没心情,听云归雁这话,那些下人已经回府,三房也没有掀起任何风浪,看上去,他们完全不知异况。   若胭凝神细思,觉得下人们必不敢胆大包天将云归暮与齐纳路遇、私奔逃离之事瞒下,此事重大,瞒不过多久,一旦消息传来,他们不死也要扒层皮,聪明些的还是该据实禀报,事出有因在先,三老爷和三太太也不好将罪责尽数压在他们头上,总比一个欺瞒之罪轻。   这么看来,三老爷和三太太是知道情况的,却没有下令捉拿或者与齐家交涉,应该是顾及颜面不敢声张吧。   等云懿霆回来时,若胭就把云归暮来信的事说了,云懿霆果然就道,“我听说了,三叔的意思是,她这么一走就算是断了云家的亲情,只要她俩走得远远的,不自称云家人,便由他们去了。”   果然如此。   若胭心知云懿霆这话说的委婉,三老爷当时的原话必是满含切齿之恨,骂尽难听恶语,不过,云归暮听不到、不在乎,再骂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结局吧。   云懿霆捏了捏她的脸,目光倏的转深,道,“你说的那位高僧,我也觉得有趣,也想去拜访……”   若胭吓得一个激灵,忙阻道,“不过一个传言而已,我自己也未亲眼见过,做不得真,三爷何必较真。”   云懿霆静静注视她,唇角始终喊着温柔淡淡的笑意,眸光却深如大海之夜,深沉莫测,须臾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忽又俯身贴近,在她耳边曼语悠长,语气尽其暧昧,“我不想当和尚,去找和尚做什么。”   一刹之间,若胭的心从半空跌下,颤了几颤落回胸腔,紧接着又怦怦乱跳,面赤如火。   饭后闲步时,若胭问云懿霆进宫做什么,这个事悬在心里一整天,思来想去仍不放心,总要得他一句话才踏实。   云懿霆拢了拢她肩头的披风,莞尔一笑,“放心,我说过不再管他纷争,自然做到,不过是发现个久远的事,与他说一声。”   他话中的“他”就是当今皇上,曾经的齐王。   今夜夜色怡人,一轮明月清亮的挂在枝头,没有彩云环绕,亦没用花香馥郁,空气和月色一样,凉凉的,干干净净。   若胭就着这清凉的月色将云懿霆看了又看,觉得他的表情不像有伪,也就安了安心,没再追根刨底,毕竟是国公爷交代的事情,自己问多了,显得不敬。   次日里巳时,若胭一边翻书一边对旁边轻手轻脚收拾的初夏道,“昨儿听三爷的意思,齐大人是同意让富贵过来,却不好再打听什么时间过来,你先把铺盖整理好,总要赶在她过来前才好。”   初夏利索的将软塌上搁的两只迎枕的枕套摘下,笑着答道,“这点子事还用三奶奶亲自来催办,奴婢也枉在三奶奶身边这么久了,床铺早都安置好了,上头盖的、下头垫的,都是上个月府里头才发下来的冬品,全新着呢,原本奴婢想着单独收拾个屋子,又顾虑富贵心中不安,索性与奴婢、迎春挤一挤就是,左右明年开春,迎春就嫁去庄子了。”   “这样正好,你想的周到。”若胭很满意的点头称赞,想了想,眉尖笑容微敛,道,“迎春明年走了,富贵也住不长久,我想着该找个更合适的地方,长长久久的安置她才好。”   初夏从衣柜里翻出一对宝蓝底蜀锦枕套,用银丝绣着一簇月季,连叶子都是银丝勾出的轮廓,四角垂下银穗,整个枕套蓝缎流霞、银光耀眼,两色搭配,尽其雅致端庄,令人移不开目,她熟练而轻巧的将迎枕套进去,沉思道,“三奶奶这是怕富贵在瑾之闲着,与在齐府没两样?这倒也是,富贵经历这连番换主,怕是心头有些忐忑。”   “就是这个意思,富贵帮过我不少,我总想给她个好的归宿,要是留在身边,我诚然是不会疑心她的忠诚,却不好使唤。”   若胭将书合上搁在桌上,起身来抱着那宝蓝银白迎枕上下转着玩,将那四角的银穗展开来煞是好看,她就看着那银穗发了下呆,又抬头瞅了眼初夏,接着道,“富贵和你不同,我们在一起时间长了,说的什么、想的什么彼此都知道,你性子也随意些,富贵帮我,我很感激,因此要谢她,却不好拿她和你一样呼来唤去。”   初夏“噗哧”笑出来,嗔瞪若胭一眼,将另一只套好的迎枕也放她手里,笑道,“三奶奶这话说的,奴婢倒不记得三奶奶何曾将奴婢呼来唤去过?别说是奴婢,就是这瑾之任何一个下人,三奶奶又何曾对谁吆喝过?不过,三奶奶这意思奴婢明白了,您这么思前想后,不过是怕富贵在这呆着尴尬,要奴婢说,这是三奶奶对下人们都太好了,太把下人们当个人看,这世上有几个主子用了下人,还管下人心里怎么想的?”   “……”若胭呆呆的欲辩无言,这不过是自己上辈子接受的平等教育所致,谈不上有多高尚。   正在此时,却听晓莲在外禀报,说是齐府的雪菊姑娘和富贵一起来了,若胭吓了一跳,她是真没料想雪菊会亲自送过来,诚然雪菊也算不得个主子,但她身份特殊,又十分忙碌,这一趟为送个丫头亲自登门,也算难得。   若胭与初夏相视一眼,前后迎出,果然见雪菊和富贵在哓萱的引领下拾阶而上,进了厅来,几人说笑一番,各自落座,又有清茶点心几番端上,富贵先行礼拜见,雪菊就笑呵呵的将一个袖珍小盒递给初夏,并不多话,初夏转递给若胭,若胭也是心知肚明,笑言一句“劳雪菊姑娘回去代我向齐大人道一声谢”,早有初夏和哓萱双双将富贵扶起。   雪菊此来瑾之并非首次,去年若胭大婚时,她就代表齐府来贺喜,闹洞房时就有她在,只是当时若胭满脑子浆糊和羞涩,哪有心思区分谁是谁,龙凤烛下,映照的只是一夜旖旎风流。   闲话慢叙,聊的不是富贵,却是全不相干的京州趣事盛景,若胭穿越过来不足两年,从梅府的宅院到云府的宅院,外面的世界实在没多少见识,好在身边几个丫头都是地道的土著,再加上嫁了个见闻广博的云懿霆,七七八八也收集了几箩筐的朝野雅闻、街肆轶事,应付几句闲话还过得去。   雪菊能言会道,最懂与人相宜,知道若胭不是个好传八卦的,她也不东扯西拉,浓淡恰好的三巡茶后,她就起身告辞了,真正是个聪明伶俐人,临走时又拉着富贵的手,亲热而惋惜的道,“我与你虽相处日短,心里却喜你知情知义、为人稳妥,愿与你姐妹一般长久,云三奶奶是你故主,你们原有情分,你往后在云三奶奶这里,可莫要忘了我,得了空闲,还是要多过去我那里走动走动才好,不止我,沈姨娘和来喜也必惦记你呢。”   富贵屈膝谢过,诺诺称是。   若胭吩咐初夏去取了一对玛瑙珠钗赠给雪菊,另一对琉璃珠钗托她转给沈姨娘;几样平时自己闲来做着解闷的童趣玩意儿,合着一对宸太妃以前赏下来的粉色宫花,是送给慧姐儿的。   雪菊笑着道谢,这才离去。   富贵送出门口,复回厅上,又来磕头,若胭忙拉起,笑道,“又没外人在,你不必行这样大礼,我是想你了,可不是要你来行礼的。”   富贵垂首答道,“三奶奶的恩德,奴婢心里明白,奈何卑贱,无以为报,唯有磕几个头略表感激。”   若胭叹一声,道,“你只说我的恩德,其实我心里还记得你的恩呢,你曾几次帮助我,救我于囫囵,相较之下,我回报太少。”   富贵唬得猛的跪倒,连称“不敢”,若胭便不再多说,只让初夏陪她去休息,富贵却迟疑不去,垂首问起自己的差事。   这倒叫若胭为难,未料想她这么记着要干活,只好道,“瑾之事少,你刚过来,先熟悉环境,差事么,回头慢慢再说。”   初夏从旁劝解,引她离开,富贵从若胭话中便知自己过来也一样是个吃闲饭的,益发的心头不安。   初夏看出她心思,笑道,“你担心什么,我们好几个都吃着闲饭呢,三奶奶图的是个热闹,不缺这几口饭。”   默立一旁的哓萱听罢禁不住笑出来,连连点头,“正是如此,自从三奶奶进门,我们几个都胖了一圈。”   饶是两人宽解,富贵笑着谢过,终是不肯落心,过来之前,她也多少清楚瑾之的情况,现有的几个丫头,不是原来云三爷的旧仆,就是三奶奶的陪嫁,初夏虽非陪嫁,然与三奶奶的情分非比常人,自己这般半道上过来,难免谨慎忐忑,若得几件差事,办得好了,众人看在眼里,也多几分信服和亲近,偏偏又是个无事可做。   她这里拘谨不安,若胭也是发愁,云家丫头们的活计普遍不多,针线有绣坊,产业有管事,洗浆也僻了个单独的院子和专门的人,再说瑾之,洒扫有粗使丫头,饭菜有厨娘,剩下这些个大丫头除了端茶递水、铺床插花,还真没什么可说的,思来想去,掰着手指算该怎么分派工作,直到云懿霆回来。 ☆、入狱   “富贵过来了,你还在想什么?”   若胭噘嘴道,“瑾之活太少,闲得没事做,我得给她找点事情。”托腮回忆了一下,笑道,“我记得以前在梅家时,我和姨娘住在小角院里,一开始身边只有春桃,姨娘胆怯,我又病着,直忙得她一人脚不沾地,后来亏了母亲买来初夏和秋分,秋分她……”   提起这名字,若胭就想起这个几乎被忘记的人,她曾是个单纯怯弱的小女孩,自己也试图用微不足道的力量呵护她的弱小与纯洁,将她放在章姨娘身边只做些端茶递水的清闲活,却没料想世事变化,几多风波之后,她会将自己私隐公之于众,当日在东园被梅家众人逼问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不由得心绪纷乱、感慨万千,再缓缓一想,又为她开解,她只是个年幼的孩子,要在梅家生存,博取主人欢心,哪里顾得上他人,这也情有可原,只是,那原本相处不长的情分就再没有了。   “秋分她还小,帮不上大忙,好在初夏能干又聪敏,为春桃分担不少,但是两人打理里里外外,也总不得闲。”若胭前后对比一番,又笑看云懿霆,“那时我总心疼她们太累,现在好了,又为丫头们没事做发愁。”   云懿霆在她额前轻轻弹指,略一沉吟,扬眉笑道,“你要想让她们忙起来,这也不难,大嫂生了病,身子不便,不如你就把府里一些事情接手过来打理,丫头们少不得为你分忧,这个事父亲也和我说过,因你曾几次拒绝,父亲便先来问我,万事都随着你的意,内宅支出或是产业进账,你愿意管着哪个?”   若胭惊得险些跳起,忙摆手道,“这可不行,我不愿沾染府里的帐目,免得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得安生。”   出嫁前,杜氏就打了预防针,千万别显露出有意管账的心思,恐被人提防陷害,因此自己这一年来吃喝玩乐,低调安分,坚决推却国公爷的好意,正是为了避嫌,这般默默无闻,仍几次三番惹来妒忌,要是再揽几样差事在手,还不得被人撕了?   “你害怕旁人不悦?”云懿霆眉尖轻蹙,神色凝重,沉沉问道。   “不是。”   若胭不想他多心,立刻否认,尚未多做解释,又听他缓缓言道,“以前是我疏忽,没有想到后宅这些事,往后不会让你害怕,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在你身边,谁也不敢对你怎样。”   若胭怔怔看他,心头暖热,鼻头一酸,差点滚出泪水,吸了吸鼻子,抿唇憋住,笑道,“有你在,我就很好,何必计较别人的看法?我是个懒惫不思进取的人,每天有口饭吃就很满足,比不得别人积极向上、勤劳操持。”   云懿霆捏捏她的鼻子,轻轻笑,“你用不着那样,能吃能睡就很好,不管多少事情,都可以分派下去,自有人去做。”   若胭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就见晓萱在门口请示,说是想过去琉璃巷子一趟,若胭当即许可,接着又有迎春喜滋滋来说,大成过来了,是因昨天上山打了几只山鸡,宰杀收拾利落了送来给若胭吃,若胭笑说,“这是记得我上次过去庄子里多吃了几口鸡肉就上了心,真是难为他们了。”亲自出去谢过,又赏了些晓蓉做的点心和府里的食料,叫迎春送出去。   再回屋来,若胭就忘了先前自己要说的话,得意的扬眉向云懿霆道,“今天晚膳吃山鸡了。”说完灵光一闪,竟是开了一窍,立时两眼放光,喜道,“我有个主意了,既然富贵在瑾之闲着不安,不如就给个差事放在府外,庄子也好,铺子也好,都使得。”   “是个好法子。”云懿霆含笑点头,见她已经掰着手指、一脸认真的思考究竟把富贵送去哪里合适,忍不住将她拉起,“此事不急于一时,总要吃了鸡肉补补脑子才好思考问题。”   若胭这回反应很快,跳起来攀住他,呲牙笑怒,“你是说我没脑子么?”   “不敢。”   云懿霆马上认错,将她哄去西园子散步,晚膳的桌上,果然放了新炖的山鸡,香气四溢,令人闻之食指大动,若胭连赞晓蓉好手艺,又特意吩咐了将剩下的都做了,让几个丫头们一起尝尝。   富贵自此留在瑾之,初来乍到,若胭让初夏专职陪着,以帮迎春置办嫁妆为由,带出去逛街,迎春听了也要跟着,她虽是若胭陪嫁,但是在梅家时间不长,先前与富贵没打过交道,胜在这妮子性子好,任谁都能聊到一起,连着两日来,三人同出同进,很快便熟络了。   这天下午,三人归来,向若胭请安,若胭例行问了几句采买事项,就让她们下去休息,忽见富贵脸色难看,迎春亦有些怪异,唯有初夏十分镇定,飞快的超两人使眼色,又趁转身之时,悄悄的动了动两人衣袖,意识她们快走,这番小动作让若胭颇为诧异,立时察觉今儿必是出了异常,却不知何故初夏有意隐瞒,心念微动,笑道,“富贵,你过来两日,我尚未与你好好说说话,现下无事,你陪我闲聊片刻,如何?”   富贵垂首应是,初夏皱了皱眉,显是看出若胭有私下问询的意思,却不好阻止。   等两人退下,若胭将她带去次间,果然就直问缘故,“我知你素来诚实,从不欺瞒隐晦,今儿在外遇见了什么,大可坦诚说来。”   富贵敛目垂首,迟疑道,“三奶奶问话,奴婢本不该隐瞒,只是此事虽然重大,如今却与三奶奶不相干,三奶奶不问也罢,再者说,奴婢初到三奶奶身边,言语不敢鲁莽,一词一语还是要斟酌而言,初夏服侍三奶奶已久,人情关节都比奴婢清楚,初夏既不说,自然是不该说,奴婢若说,怕有不妥。”   若胭有些哑然,她一向知富贵立身端正、不传是非,却第一次知道她这等有见识,心中又赞两分,笑道,“你说的有理,这个事是我为难你了,我不问你,你去吧,去把初夏叫来。”   富贵谢过,却又道,“初夏刚才不说,必是有不该说的理由,三奶奶再问,初夏还是不会说。”   “她会说的,你去吧。”   富贵不再多言,默默退出,果然很快换了初夏进来。   却如她所言,初夏脸上那表情就是大写的三个字“我不说”,并且先发制人的宽解起若胭来,“街头一点小事,奴婢们自己已解决,何必劳三奶奶动问。”   若胭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再说,自己则笑呵呵的抱了个四方迎枕在怀,比了比位置,然后懒洋洋的靠着椅背,等她坐稳了,才开口,“你瞒我也没用,我猜也猜出来,所谓一点小事,并不与你们三个相干,谈何解决?不过是路遇某个人,或是听闻一桩事罢了,而且这人这事与我有些渊源。”   一语中的,初夏沉默片刻,面色变换,最后有些怨意,“三奶奶猜得不错,只是渊源不渊源,也不重要,左右三奶奶当一阵风刮过就是。”   若胭又听出几分,笑道,“我大概知道了,是梅家有什么消息吧?你说的对,梅家的事如今与我没关系,天大的事也不过一阵风,不过,既是一阵风,你便说来与我解个闷,又有何妨?难道我今时今日,还能再被风刮跑?”   初夏“扑哧”笑了声,神色松缓,想一想也觉有理,遂道,“梅家的确出了天大的事,三奶奶还记得几个月前从新乡来京州寻找梅家的那对父子么?”   “依稀记得,说是小郑姨娘的未婚夫家,姓祝。”若胭略一回忆,想起了那两人,皱眉诧问,“不是当时就被老太太用五十两银子打发走了吗?”   初夏冷笑道,“当时确是打发走了,不知为何,又来到京州,这一回却没有去梅家门口找麻烦,而是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州府衙,把整个梅家都告了。”   “此话怎讲?”   饶是若胭做了心理准备,也被这话吓一大跳,坐直了身子,满面的惊异,“五十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简直是老太太的肉,当时舍了给他们,也是为了梅家的声誉,唯恐事情闹大,走漏了风声不好看,这样看来,这肉算是白割了,祝家父子是嫌银子不够,还要回来咬一口?”   初夏点点头,接着又摇头,“是不是嫌银子少却不好说,想再咬一口怕是咬不上了,他们这回告的不仅是郑家一女二嫁、梅大人夺妻为妾,还有更惊人的呢。”   “你说。”   若胭来了兴趣,起身倒茶,准备边喝茶边听说书,初夏见了,忙接过手。   “奴婢今儿也是开了眼,头一回见着差役拿人,一队人浩荡荡的穿过街进了梅府,奴婢三个是跟着一路跑,瞧了一全套的热闹,宅院里面怎么鸡飞狗跳是墙挡了眼,但里面那哭嚎之声可挡不住耳,没多久就见差役将郑家几人尽数捉了出来,背缚着双手拘进衙门去了,郑家老太太和大郑姨娘嚎哭一路,把梅家几十年的丑事骂了几条街,小郑姨娘没出梅家大门就昏倒了,耷拉着脑袋,是两个差役拖着走的,那场面甚大,围观众多,梅家这一遭可是覆了舟、塌了天了。”   若胭惊呆,梅家恩好歹是个朝廷命官,脸上多少挂着皇上的招牌,莫非大罪,差役怎敢进府拿人?自己倒是不知这个世界上,一女二嫁、夺妻为妾是个多大的罪名,但听初夏所说,官差抓的仅是郑家人,莫非因梅家恩是官身,所以得了免赦?只是单凭小郑姨娘定亲再嫁一条,怎么也不该累及郑家满门入狱吧,恐怕是别的原因。   初夏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甚是解气,长吐一口,才又道,“三奶奶你猜这是何故?奴婢听那领头的差役说了句‘郑效忠私吞贡品、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猜想那郑效忠是郑家人,因此受累。”   郑效忠?若胭默默嚼了两遍,猜出了七八分,约摸这就是已经过世的郑老太爷、曾经的新乡知县,一个知县,连个芝麻官也算不上,倒有这胆子犯下数条掉脑袋的大罪,着实了得,怨不得就算死了也会株连全家,奇怪的是,这样大的罪过,郑效忠在世时全无人知,死后十几年无人问起,可见隐晦,祝家父子又是如何知晓内情的?他若早知,上次来京怎么不提?   “看见梅大人了没?”   “没有。”初夏摇头,“这等丢人现眼的场面,必是不敢露面。”   若胭默默不语,心说不全是怕丢人呢,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即便夺妻为妾这条罪可轻可重,但是郑家举家入狱,他必定难以脱身吧。   金乌西坠时,云懿霆从国公爷那边回来,面色如常。   若胭托腮看他,左看右看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只好直接发问,“梅家今天出事了,三爷知道么?”   “知道。”   云懿霆竟是气定神闲的笑了笑,“街上人人皆知,我怎会不知?”说着还笑意融融的走近些问她,“你也知道了?说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若胭顿时窘然,气笑一声,也不客气的问道,“郑老太爷究竟犯的什么大罪?”   “私吞贡品、贪赃受贿、私刑罪犯致死、亵渎公职、袒护包庇乡绅恶霸、鱼肉百姓、纵仆为恶……大概有十来条罪名吧。”云懿霆慢悠悠的数了好几条,挨着她坐下,唇角笑容勾起,“你看,每一条都是大罪。”   若胭一时无言,这么多罪名,怨不得死了也不能放过,尤其是前面几条,怕是震怒龙颜了,“看来你知之甚详,那么,最后判决如何?”   “流放,男为役、女为奴,永不得回籍。”   “听说,这是一对姓祝的父子去衙门告发的?”若胭定定的看住他,轻声问,“三爷,你与我说实话,不是你所为?”   云懿霆神色不改,只是低低一笑,伸手在她脸上轻柔抚过,指尖温暖眷恋,片刻,答道,“你说对了,是我指使。”目光所向,柔情脉脉,言辞冷厉,偏偏语气温柔,“郑效忠任新乡知县时,做尽恶事,勾结乡绅欺压良民,因手段过硬、乡民畏惧,无人上告,加上上级知府庇护,朝廷并不知晓一个小小知县竟敢胆大包天,他的这些罪状,皆是近几月来密查所得,种种贿赂上级、与当地恶霸联手共谋之事数不胜数,你道那祝家只是普通百姓?却小看他们了,祝家数十年前也是当地巨贾,与郑效忠狼狈为奸,若非如此,郑效忠怎么会将次女许配给他?只因后来祝家生意失利,又遭流寇洗劫,恰好祝母重症请医,没多久就倾家荡产、再无翻身资本,郑效忠因此嫌恶,不肯与之往来,早就有悔婚之意。”   “这么说,祝家的确知道郑效忠的私密恶行?”若胭沉吟,问,“祝家是因郑家毁亲,恼羞成怒才一气之下抖出旧事?这却不妥,他们若果真拿着郑家这么大的罪证,郑家当年也不敢毁亲,无论如何也会把女儿嫁过去,或是早就绝了祝家一门,岂肯容他到今日?再说,数月前,祝家父子来京,梅老太太打发了五十两银子撵走,祝家若当时说出这事,拿到手的何止五十两,五百两也能拿到。”   云懿霆轻笑起来,“你推断不错,所以说,祝家当时并不知晓内情,祝家当年虽与郑家订下姻亲,又有利益往来,但是郑效忠行事谨慎,怎会将自己灭门之罪泄漏给他?祝家知道的只是郑效忠为官不仁的恶行罢了,这个罪,一死足矣,连累不到家人。”   若胭心头顿凛,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背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虽说云懿霆如同皇上不为人知的臂膀,暗中为他立下不少功劳,若胭也不信这两人耳目通天,早就盯上了京畿之外一个穷乡僻壤的知县,一步步收集罪证,最后将其家人捕住,郑效忠已死了多年,皇上刚登大宝,手头的国家大事千千万万都等着批阅处理,犯不着在一个死人旧犯身上费神,挑事的,必定是云懿霆。   而他的动机,必定是为了自己。   云懿霆没有立即答话,懒洋洋的起身来,在妆盒中顺手拿了样东西掂在手里,递到若胭面前。   一只极品的羊脂白玉手镯。   若胭愣了愣,想起来这是很久以前,大郑姨娘为了赔罪送给自己的,自己几乎没戴过,也没什么印象,随手搁在妆盒里,莫非这镯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来历?她取过手镯细细打量,一边回忆旧事,猛然想起自己决意离开云懿霆那次,让初夏拿着这镯子去当铺换成票据,方便携带,后来回到瑾之没几天,又发现这镯子回来了,当时自己只以为那当铺是云家的产业,因此掌柜的不敢私瞒,又归还给主子,现在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倾覆   “这,就是证据?”   云懿霆闲适清淡的笑了笑,颔首答道,“不错,这是贡品。三十年前,南邦进贡年礼,途中被一伙江洋大盗劫走数样贡品,先帝动怒,下令追捕该江洋大盗,半年缉拿多人,丢失的贡品大多搜回,唯有这只镯子不知去向,没想到忽一日,其中一个漏网之鱼来到新乡,因旧伤复发行走不便,被郑效忠捕获,身上正携着这镯子,郑效忠若是将盗贼押解入京,或是急报请命,这便是个功劳,可他心生贪念,私藏了这只镯子,为灭口避祸,将盗贼酷刑致死,最后以一个普通盗窃犯畏罪自杀了结此案,略有听闻的河北道知府被重金贿赂,当时狱差也被封口,也算郑效忠行事周密,这件事竟瞒了数十年,直到他死也没漏出,可惜家眷无知,自寻死路。”   一番当年案件叙来,若胭听得不胜唏嘘,再看手中玉镯,心情极为复杂,心说这是大郑姨娘过于轻狂,将这不能示人之物轻易拿出,还是赵氏压根就没有告知女儿真相?总之,因这一忽之疏,这个小小镯子竟牵出一桩三十年前的旧案,为全家带来灭顶之祸。   默默将镯子搁在旁边几上,若胭将思绪条条整理,已然明白来龙去脉,正是自己不经意将镯子当出去,才让云懿霆抓住了郑家的把柄,不动声色的暗中查访,收集到足够的证据,然后通过祝家父子上京告状,一举将郑家覆灭,而他,看上去,只是个局外人。   若胭有理由认定他是因为自己多次被郑家欺负才出手的,那么梅家呢?   梅家才是重点。   “梅大人今天仍在国子监?”   云懿霆清冷一笑,眸中划过一线鄙夷,转瞬而逝,随即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纸给她,慢悠悠的答道,“梅大人今天很忙,自顾不暇。”   若胭满怀复杂的扫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半晌不曾言语,这是中书门下达国子监的文书,纸上字迹却是云懿霆的,显然是他有心抄录回来让自己看的,文书是给国子监祭酒朱大人的,目标则是梅家恩,言道是梅家恩夺妻为妾、治家荒乱、窝藏罪犯,不配为官,黜罢为民,斥回原籍,永不录用。   “今日梅大人忙于交接公务,家中罪犯去向,哪有闲心在意?明日还要清点府内财物仆役,收拾包袱离京返乡,可叹这位司业大人在国子监任职半辈子,临了临了,落得这个下场,却无人挽留求情。”   耳边云懿霆淡淡嘲讽的一言,挑得若胭心潮翻腾,果然!果然一步一步皆在他的计划之中!   利用方妈妈撕裂张氏和梅家恩的母子亲情,引起梅家内乱,反复拒见梅家派过来的丫头,激怒梅家恩将自己逐出家门,并且到户部立书为证,彻底让自己脱离梅家,接下来,又引导祝家父子上京告状,倾覆郑家,连带将梅家一门尽数赶出京州。   从此,这些欺负过自己的人,全部都消失了。   而自己,已经不是梅家的女儿,有户部作证。   “三爷,我该高兴么?”   此时此刻,若胭竟不觉得自己有多欢欣,比起那天在东园门外亲耳听张氏、方妈妈、梅家恩和赵氏相互激狂揭底时的大快人心,现在心境要复杂得多。   要说情分,若胭对梅家、对郑家着实没有,私心里也无数次愤恨的希望她们都受到报应,然而,当真的知道两个家庭数十人口一日之间被逐的被逐、入狱的入狱,仍觉得心酸,也许自己该傲然笑一声“得罪我的人终没个好下场”,偏又笑不出来。   云懿霆握住她清凉的手,温和平静的说道,“你只听一听就好了,官员黜职、罪犯伏法这种事并不少见,你不姓郑,也不姓梅,无需介意。”   若胭苦笑一声,是呵,我不姓梅,我已然不姓梅了。   “若胭,你太心软,这是怪我手段毒辣?”云懿霆凝眸看她,缓缓说道,语气里有些喟叹。   若胭摇头,慢慢抱住他,在他胸口合眼安神,轻声道,“我其实心里很欢喜,因为我知道你费尽心力只是为了我,想让那些曾经给我委屈的人都尝到苦果,想让我从今以后都不再被他们中任何人伤害,其实,有你在,谁又能伤我分毫?我不是个心软如东郭先生的人,也早就见识过你的杀伐手段,从不觉得有什么毒辣。”   话说一段,云懿霆眸光流转,渐转深邃,垂首看她黑发盘在胸口,清香悠悠,眸中又漾出粼粼笑意,若胭浑然不觉,接着又往下说。   “你说的对,官员黜职、罪犯伏法本是人之常情,梅、郑两家今日处境皆是有法可依,合情合度,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不过看到曾经的娘家没落,难免嗟叹世事命运,”   云懿霆抚摸她的头发,温言宽怀道,“你不怨我就好,你既说世事命运,想必认为世事无常、命运弄人,何不换而言之,万事皆有因果,今日之果,乃是前日有因。”   若胭愕然探头望他,眨了眨眼,随即笑起来,“三爷说这话怪怪的,我总以为这种话由手捻佛珠的高僧或是轻扬拂尘的道长说出来才合适。”   “那我该说什么?”   云懿霆似乎来了兴致,索性将她抱在膝上,扬眉笑问。   若胭认真的想了又想,神色几多变化,似有纠结,最后带了些迟疑,学着他的冷厉清凛的口气,“杀无赦。”   云懿霆怔住,目中沉痛一闪而逝,轻轻一笑,低头抵在她肩上,眉尖紧紧拧了一下,这句话,她从哪里听来的?依稀是很久以前自己杀孟彩衣时说的,那也是若胭第一次亲眼目睹自己的杀气,原来自己在她心中,无论怎样的温柔与缠绵都抹不去血腥暴戾的气息。   “若胭,我说这句话时,你害怕吗?”   若胭笑,毫不犹豫的回答,“不怕。”   “为何不怕?”   若胭心中一动,于先前纷乱复杂的情绪中蓦然开出一朵温柔的花来,花瓣在阳光下绽放,馥香四溢,将阴霾尽数掩去,于是满心里就只有那朵盛开得风情万种的鲜花,“因为我笃定,你不会伤我。”   “你能这样想,我心已足。”   云懿霆在她颈上轻轻落下一吻,眼底惊涛骇浪缓缓归于平静海面,夜深如寂,唯有唇角一弯笑弧格外诱人。   “梅家不过举家迁回祖籍,朝廷并无其他罪罚,家资仆婢尽可相随。”   若胭知道他这是在告诉自己不必觉得可怜,有京州带回去的这些家财,在延津一样过得很好,少的只是那份做官的荣耀。   放下梅家,若胭又问,“郑家流放,何时动身?”   “就在这两日,先关两天,画押结案,随后就送出去。”   “三爷,我有一事相求。”若胭踟蹰不安,既已知晓是他有心所为,自己再求情,恐怕不许,然想起当时恩情,不能不救,“三爷,郑家数人,生死荣辱我皆不管,唯有一人,名唤金哥儿的,与我有恩,我实不忍见她小小年纪被送去荒夷之地为奴,可否救她一命?”   云懿霆眸光微闪,“郑金安?我记得是有这个人。”他略略一顿,似在回想,随即有些恍然,笑道,“我想起来了,我曾听晓萱说过,她于众人之前维护你,唔,事情还是因我而起。”接着轻笑点头,“好,我来救她。”   若胭的心随着他的话起起落落,终是大喜,抓住他的手,目光亮晶晶的追问,“多谢三爷,三爷有何主意?”   “嗯?暂时没有主意,不过嘛——”云懿霆长眉轻挑,桃花眼中尽显戏谑,探身贴近,低声笑道,“不过,你若给点诚意,我的主意便想得快些。”   若胭哑然,先前雪白的两颊一层一层的泛起红晕,心里骂他千万遍无耻,却也摸清了他的性子,就是自己“没诚意”,他也绝不会出尔反尔,索性将他推开,哼道,“那你就慢慢等着我的诚意。”   云懿霆低笑,顺着她的力道靠在椅上,不徐不急的回她一句,“无妨,我有的是时间,就怕郑金安没有时间了。”   这下,若胭就有些把不住他的意思了,正思忖着要不要由着他占个便宜,恰好晓莲进来,说是大夫人请她过去一趟,若胭大感诧异,大夫人极少单独见她,尤其近来她忙着宸太妃和怀柔公主,府里宫里两头跑,怎么有闲心想起自己来?   既是长辈有命,不能不去,去之前却还是找个军师打探一下内情为好。   若胭思量着自己的军师唯有云懿霆可以担任,只好又腆着脸凑过来,软声求教,“三爷可知大伯母找我何事?”   云懿霆笑看她一眼,意味深长的闭眼如憩,一语不发,那粉润诱人的唇角却分明的勾出个得意的笑意。   若胭气得牙痒痒的,反复揣摩,最后举了白旗,贴过去在他脸上飞快的亲了一口,红着脸道,“可以说了吧。”   得了好处,云懿霆笑微微的看她,指点道,“大伯母刚从宫中回来,找你无非也是刚才我说之事,兴许,还会提到许姑娘,你去听听就是。”   到了大房,向大夫人见过礼,两人入座,若胭先问候了宸太妃与怀柔公主的安好,大夫人都说好,接着一开口就说起了许明玉,“今日宫中有几位新入宫的妃嫔到你二姐姐宫中见礼,许姑娘也去了,她初入宫就极得皇上宠爱,封了个才人。”   若胭对后宫等级并不太清楚,又思许明玉与皇上早有情义,选秀也不过走过场,这位分一事必定不会让她受委屈,自己一个局外人,大可不必操这闲心,也就端着得体的笑容寥寥几句做个回应,并不过多置评。   大夫人颔首微笑,似是很满意她不八卦、不攀附的态度,接着便说起了正事,“刚才我回府时,正遇上街上纷闹嚷嚷,远远打听了一下,才知是差役捕人。郑家两个女儿都与梅家为妾,又老小居住梅府,如此瓜葛,梅家自然难以脱身,好在你如今与梅家没了关系,也不必为他们难过,从此后,你只是云家的媳妇,在这家里过一辈子,安安稳稳。”   这竟是安慰、开解的话,叫若胭一时摸不着头脑,怔怔的想了一会,才琢磨出话中另有深意,这怕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在这关键时刻犯糊涂,再念及生身之恩,说出为梅家求情的话、做出违逆圣意的事,反而让云家两头为难,心忖大夫人果真考虑周到,只是完全多虑,自己这个假冒雁儿没那么傻,遂欠身道谢,“多谢大伯母关心,若胭明白是非轻重,谨记大伯母之言。”   大夫人点到为止,不叫若胭难堪,又略叙了几句家常,转了一圈,话题又回到宸太妃和公主身上。   宸太妃自先帝归天后,一直郁郁寡欢,日日伤心落泪,直到怀柔公主降生,有女儿在眼前哄着,悲伤之情才略略收些,只是旧人难忘,已经定下怀柔公主满月就搬出栖凤宫。   “若是换个环境能让宸太妃渐舒心怀,重展欢颜,倒也不拘非要长居栖凤宫,故人虽去,旧情萦心,栖凤宫惹人心伤,离开也好,先帝岂不愿宸太妃后半辈子过得好?”若胭自知不擅长劝慰,斟酌了几句,“只是公主年幼,宸太妃身体又未恢复,还是该先缓缓,过些时日再搬。”   大夫人连连点头,赞道,“你与我想的一般无二,只是她听不进去,铁了心要清修,谁又奈何得了?罢了,随她去吧。”轻叹一声,拍了拍若胭的手,“她要搬去西山颐春园,那里历来是皇上和后妃们避暑休闲之处,除了炎夏天过去住一阵子,一年到头都是空荡荡冷清清的。”   若胭知她这是心疼女儿偏居宫外过着带发修行的化外生活,心中也陪着酸楚,斜阳从窗前照进来,温和无声的落在两人身上,若胭忽然注意到大夫人鬓边几缕银丝,一时怔痴,自从一年多前初见大夫人,自己就看出这位贵妇养尊处优、清心寡欲,颇擅保养之道,知天命之年纪,却宛如三旬妇人,风韵依旧,今日乍见,已显暮态。   自年初,宸太妃诊出喜脉,人人欢喜,唯有她做母亲的,喜则喜矣,更多的是怜惜和担忧,随着时日推后,宸太妃妊娠反应惊人,大夫人就更是疼惜、忧心,紧接着先帝病重归天、宸太妃悲伤欲绝、安胎药被查出有毒……打击不断,惊心动魄,她担心女儿安危,日夜不敢松懈,实在不易。   可怜天下父母心。   若胭鼻子一酸,眼眶就润了,宽慰道,“现下入冬,颐春园确实冷清,比不得宫中暖热锦绣,但既然宸太妃做了决定,大伯母还是换个角度想想,只要宸太妃安心,万事就好,颐春园幽雅怡人,听闻有一大片梅园,等下了雪,映着满园的红梅、白梅,必定赏心悦目、安神静心,再有一样好处,颐春园不在内宫,规矩也少些,宸太妃和公主住得自在不说,大伯母去看望也随意。”   “不错,你说的很是。”大夫人眉宇间舒展出笑容来,颔首赞许,“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里也不错,搬过去也好,也好。”   至此,若胭暗吁一口气。   大夫人却心里高兴,连说了不少称赞的话,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将若胭上下端详一番,含笑道,“你以后也不必一口一个宸太妃,那是给别人叫的,你只叫二姐姐就是,她听着也欢喜,你二姐姐虽没见过你,心里却记着你,总想着能给你点什么,怀柔的降生也算来的是时候,如今你和老三也不必为孝期所拘,早些怀个孩子……,”   若胭惊愕不解,前半截话她知道意思,可后半截讲的是什么?宸太妃给了我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和云懿霆那啥?情急之下,启动高速脑思维,将与宸太妃、孝期、怀孕有关的千万海量信息都收集起来筛选一遍,霎时灵光一闪,于纷乱中想起一件早就被撂在脑后的事情。    ☆、激怒   怀柔公主出生,宫中来人报喜送喜礼,据说其中有宸太妃孕期贴身戴的求子囊,这是千百年来的习俗,想要生孕的妇人会亲手缝制一个香囊,一面绣个麒麟送子,另一面绣个送子观音,贴身佩戴,直到临盆才由助产婆摘下,放在早就准备好的托盘里,用红布盖着,放在床边,等婴儿平安出生了,就算是这求子囊灵验,可转送与他人,谁要是得了产妇的求子囊,便可解禁一切礼俗约束,求子怀孕,非但不会受人唾弃,反而视为祥瑞。   听大夫人话中之意,这是宸太妃有心送给自己的,可是,东西到了和祥郡主手中之后,就再无消息了。   若胭心里骤然冰凉,已然明白是和祥郡主扣下了求子囊,自己虽然不急于生孩子,却无法接受婆母这般作为。   用意何在?   若胭的脸瞬间白了又白,心里清凉透骨,倒是凉得清明,话却不好明说,当下面带困惑,道,“二姐姐若不介意,若胭自然愿意,姐妹相称更觉亲近,若胭虽未瞻仰二姐姐神采,心里也早生仰慕,又数次得二姐姐厚爱,赏赐珍奇礼物,不胜感激,只是大伯母适才说的不为孝期所拘,若胭不甚明白,若胭从不知……”话没说尽,意思明了即可。   果然大夫人讶然问道,“怎么,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惊疑的看向若胭,觉得对方不像说谎,略一沉吟,脸色也变了,扶椅而起,声音明显带了气愤,“我去问问这事……”   送出的大礼却被人无端扣下,难怪连清静淡泊、与世无争的大夫人也动了怒。   若胭心中一跳,一字不再追问,也站起来,垂眉敛目,乖觉可怜的应了个“是”,侧身避退,行礼欲走。   不早不晚,却在这时,紫萍急匆匆入内,看见若胭在,也没慌乱,规矩的行了个礼,没等大夫人问话,就紧声禀报,“大夫人,罗府上来人了,说是罗二老爷病危,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大夫人面色一沉,问,“人在哪里?”   “就在前厅侯着。”   大夫人点点头,对若胭道,“你先回去,我眼下有些事,回头再说。”   若胭从云懿霆那陆续听说过大夫人娘家罗府的事情,罗老太爷已过世多年,府里一直是太夫人何氏掌着大权,膝下共三子,长子罗秀庶出,一生不受待见,郁郁早逝,唯留一子,是为罗如松,大夫人长婿,因身为庶出一脉,与府上众人不太亲近;次子罗敏与三子罗钰是一胎孪生,罗敏早出生半个时辰,称为兄长,承了父亲的安国公爵位,却自幼体弱多病,一年之中倒有半年时间吃着药,一家子为他这身子也不计花了多少银子,罗钰因此耿耿于怀,常怨父母偏心,宁可将爵位传于个病秧子,也不肯给他,数十年来,愤怨重积,院墙不睦。   罗敏沉疾,病弱出自胎中,熬到这年岁已是难得,皆是罗家富贵,才供得起这只药罐子,要是普通人家,不消一年半载,就要倾家荡产了,因此说,也怨不得罗钰不满,同是一母所生只因自己运道不好,晚了那半个时辰,便与那代代相传的爵位擦肩而过,况且兄长多病,公中银钱多用去买药,他心头怎么平衡?   大夫人是庶长女,当年在娘家时亦不得重视,与罗秀倒颇有些惺惺相惜,因此对罗如松格外青眼,平时里关照不说,还将长女云归宇许配给他,自己也极少回娘家走动。   太夫人何氏出身高门,心高气傲,当年肚子不争气,嫁入罗家多年未生育,以至于长子长女皆为庶出,心里羞愤不平,对几个庶出子女十分冷淡,直到自己一胎双胞,才觉扬眉吐气,偏罗敏体弱多病,功名不成,又无男嗣,让她操碎了心,罗钰倒是争气,自己挣了个仕途,又有嫡子罗如柏俊秀如玉,可惜他成年记恨兄长,吵闹不休,也叫她头疼,比较一番,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反倒不如庶出子孙过得好,也觉颜面无光,益发的不与大夫人等人亲近。   今日既十万火急差人过来,可见是罗敏灯枯油尽、回天无力了。   若胭知此事重大,忙退到一旁,道一声“大伯母请便,若胭告退”,便回避而出了。   大夫人满意的看她一眼,亦带了紫萍匆匆往前去。   若胭望她背影,心忖,罗家怕是要有暴风雨了。   快到花墙月门时,忽闻背后有人喊“三嫂”,若胭一怔,回身望去,只见五爷云懿思快步走近。   双方行礼,云懿思笑道,“好些时日不见三嫂了,三嫂一向安好?”   若胭笑答,“劳五弟挂念,一切安好,五弟近来可是进宫上学去了?”   “正是,宫里学堂停了近两月,太傅怕皇子们懈怠,布置作业尤其多。”云懿思含笑作答,言词流畅清晰,单看他眼下言谈吐,断想不到一年前是个半哑。   “五弟辛苦了。”若胭抿唇一笑,心想这个年龄的孩子正是贪玩,难为他这么懂事上进,忽又想起云懿诺来,自己也一向当他是个孩子呢,心思却重,自从那天他冒失闯进瑾之,言行失常,从此就不见了影。   思忆起从前他的乖巧懂事,若胭心中一叹,不免牵挂,问道,“四弟也与你一起吧?你们俩在一起作伴,倒是极好。”   云懿思憨憨笑道,“四哥学业比我刻苦,尤其国丧后复学,经常放学后不回府,就住在宫里,夜以继日的读书,连往日最用功的宏皇子也自叹不如,昨儿宏皇子感染风寒,太傅放了假,四哥也不肯回来。”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心疼,斟酌着道,“爱读书是好事,不过还需注意休息,你们这个年纪,还是该多运动运动,锻炼身体,不可久坐,你和四弟要好,有机会就劝劝他,拉他一起走动。”   云懿思笑眯眯的应下,两人又闲说几句,他便说也知外祖家来人,要过去问问情况,就此别过。   默默想着云懿诺,垂眸而行,路过霁景轩,恰见着何氏半幅衣裙消失在门口,那掩不住的得意笑声却隔着门墙飞了出来。   若胭驻步诧异,何氏这段时间为着柳氏母子的身份气恨交加,恹恹卧病,险些早产,今儿倒不知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还能笑得出来,莫不是柳氏的事落实下来了?   说巧不巧,忽听门后传来个丫头嚼舌头的低语,“二夫人果然说是要给我们大奶奶?可是大奶奶已孕六月,用不着了啊。”   另一人低啐,“你懂什么,大奶奶用不用得上有什么打紧,总叫别人得不着才是关键。”   “别人?这府里还有谁?莫不是……”   “嘘——”   里面的人警觉,没有再传出声音,若胭皱了皱眉,心忖何氏心性着实可怜,除了嫉妒、陷害自己,这又不知在打谁的主意,听丫头们这话,仅仅是抢了个毫无用处的东西,只因让别人得不着就幸灾乐祸,当真是面目可憎。   回到瑾之,云懿霆正在书房看书,不知什么内容,若胭远远的瞧他神色,并不舒畅安宁,眉尖微蹙,薄唇轻抿,手指按在书上,似在沉思。   若胭刚要走过去,他却闻声回神,合上书,一边向她招手笑道,“晓蓉的桂花米糕刚出笼,你快尝尝。”一边起身,顺手将书放回了书架。   晓蓉每天都能折腾出新花样,各种水果、花瓣、五谷、兽肉……都由着她无限创新组合,若胭嘴馋,尤其喜欢尝鲜,主仆搭档,十分和谐。   百花争艳,若胭认为牡丹当仁不让为魁首,若是做成吃食,桂花之香却是恰到好处,百吃不腻。   两块桂花米糕下肚,若胭心头的几朵阴云就消了七成,主动拉着云懿霆说起刚才大夫人找她的事,“果然如你所料,大伯母的确是为梅家之事。心里掂了掂轻重,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三爷,听说怀柔公主出生,二姐姐把她的求子囊送了过来。”   这个事,云懿霆应该是知道的,因为他当时还颇为暧昧的给了自己一个暗示。   只是……   “嗯,我知道。”云懿霆笑容依旧。   若胭困惑,迟疑的问,“那你知道这个求子囊在哪里?”   云懿霆轻轻的笑,看上去对她的窘迫和不安毫无疑心,反而紧了紧她的腰,宽慰道,“你不必想这些琐事,以后自然就知道了。”   这下,若胭矛盾要不要告诉她大夫人的话了,闷闷片刻,决定不再说了,他说的对,这种事自己真不适合追问,说多了,会给人急切想要的感觉。   “罗府来人找大伯母,听说是罗二老爷不太好。”若胭换了个话题,有些担忧罗家风雨将至。   云懿霆不以为然,“无妨,皇上会处理好。”   若胭愣了愣,恍然想起皇上是二老爷罗敏的女婿,罗敏无子,爵位承继与谁,既是家事,又是国事,他是个关键人物,处理得好,皆大欢喜,处理不好,必定惹来朝野争议。   皇上是个聪明人。   “你休息会,我出去一下。”云懿霆抱了报她,转身往外。   若胭拉他衣袖,“你去哪里?”   云懿霆回身一笑,笑颜灿烂温柔,“不是要救郑金安么?我去打点一下。”   暖意就顺着那句话蔓蔓爬满她一身。   云懿霆刚走,云归雁就来了,这一回倒没有如平时那般炸炸呼呼,倒像个贴心的大姐姐来安慰受了委屈的小妹,进屋来先说一段自己新宅修整的琐事,慢慢的引入话题,才十分郑重小心的提起正事,“我刚从新宅回来,听街上都在议论,差役今儿去梅府抓人,还定了个大罪,吓了一跳。”   得,也是这个事!   若胭苦笑,尚未说话,云归雁又恳切的安慰道,“你别担心,你已不是梅家人,这事再大,也落不到你头上,总还有父亲和三哥顶着呢。”   若胭大为感动,梅家这个事,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云家几人却并没有趁势嘲讽自己这个攀了高枝、失了娘家的媳妇,反而频频宽心,相较之下,冷暖立见分晓。   只是,她们怎么都知道自己被逐出梅家了?   这也是云懿霆所为吧。   这一下午,若胭连续接待了数人,连祝嬷嬷都来了,说二夫人身体乏怠,就不面见了,打发她来传几句话,让若胭安心云云。   三房没露面,这也在情理之中,云归瑶出嫁了,云归暮远走了,只剩个二奶奶王氏,不过比死人多口气,除了烧香念佛,静得不存在似的,三太太为着儿女没脸,多时不来大房和二房走动了。   云懿霆回来时,天色已暗,屋里亮起烛光,若胭情绪低落,靠在软塌上,想着凌乱心事。   “怎么自己坐在这里,不让丫头们陪着?”   他没有更衣,先到她跟前,俯身轻问。   若胭仰头看他,暮色四笼,烛光温润,他的脸庞完美得如同一件精湛无瑕的玉雕,棱角分明而又容色柔和,浮着一层温柔如梦幻的光泽,尤其那双眸子,乌黑幽沉,深不见底,唯觉清波荡漾,引人失神。   “我在等你。”   若胭有些费力的收回目光,自然的伸手为他宽衣,对方很配合的将外裳脱下,却没有再穿的意思,直接就挨身坐下。   “唔,有话要说?”   “金哥儿有救么?”若胭有些紧张,目光灼灼。   云懿霆轻笑,“我答应过你的,自然做得到,你就因这个独坐不安?”   若胭摇头,挪挪身子,问,“三爷何必让大家都知道我被逐出梅家,反正梅家要离开京州了。”   云懿霆略怔,轻问,“怎么?你不高兴了?有人说了什么?”   “没有人说什么,我也没有不高兴,只是不解。”   “水到渠成,理应如此,梅家今日变故,引来全城热议,若不提前让你脱离的消息散出去,难免有流言蜚语波及到你。”   若胭似懂非懂,“难道如今便无人猜疑我做了什么有损门楣之事才被逐出?”   云懿霆轻哧一笑,捏了捏她有些圆润的腮,解释道,“消息既然散出,自然就要散出被逐的原因,自去年岳母离世起,梅家就陷入舆论一直无法脱身,贬责讽刺之声,漫及朝野,外人早就知道你因孝敬岳母而被梅家不容,如今被逐出家门,也在世人意料之中,褒贬倒向,早成定局,还有什么猜疑?再说,眼下梅家被世人所指,哪里顾得上辩解,纵有辩解,谁又相信?”   若胭垂眸暗忖,也知他说的在理,况且他每一步棋皆是为自己着想,遂不再心疑,将梅家之事抛去了脑后。 ☆、扩张   晚膳将将用罢,就隐约听得遥遥的似传来扣云板之声,若胭微怔,轻讷,“三爷你听,怕是罗府的二老爷去了。”   云懿霆已经放下筷子,漱口净手,起身道,“嗯,我去趟前面。”   “我与你同去。”若胭跟着站起,毕竟是个大事,自己面也不露怕不合适。   “不必,你在家歇着就好,若是困倦,就先歇下,不用等我。”   若胭乖巧的应好,心里倒不真的以为他会耽搁太久,因他身上还戴着周老爷子的孝,去不得罗家,最多不过是安排几个管家准备祭礼罢了,这也不是难事,云府的管家做事效率很高,若胭还清楚的记得,杜氏过世,不过一夜之间,云府就抬上了周全的三牲祭品。   云懿霆见了国公爷和和祥郡主,果然如若胭所料,担了个后勤的职,罗二老爷因承了其父的爵位,称安国公,位居一品,尊贵荣华,又与云家姻亲相连,祭礼轻慢不得,般般样样都要用心,不过管家们得力,云懿霆也不需多费心,不过几句分派与交待罢了。   戌亥交牌时分,他就双手清闲的回了瑾之。   若胭很欢喜,简略问了几句情况,不再多说,国公爷将事务尽数交给了云懿霆总揽,虽说犯不上他亲自采买、算账,总归挂了个负责人的名头,可府里还有一位大爷,落了个真正清闲,云懿钧因柳氏之事,被罚跪了三天,亏得他身体比云懿华康健,没有一夜晕倒,然则三日之后,也虚软无力,颓废不少。   只是柳氏的事一天没落实,国公爷的气就一天消不下去,连着数日连面也不见他,更别说给他安排差事了。   云懿钧自知理亏,却不敢往前凑,强撑着去衙门办差,垂首敛眉,十分低调。   次日请安,两人去的早些,简短说了几句,国公爷与和祥郡主就直奔罗家去了。   两人从存寿堂出来,迎面却见何氏平伸双臂,搭着四五个丫头的手,前呼后拥的过来,因着怀孕的缘故,身体丰腴不少,原本标准的鹅蛋脸成了个滚溜溜的圆,唇角高高挑起,满是志得意满的笑容,看到两人执手并肩出来,眼中就恨恨剜了一刀,随即堆出个笑脸,“有些日子没见着三弟和三弟妹了,三弟妹近日里可好?”   若胭明知她话中带刺,讽刺她娘家没落,也不过淡淡一笑,“有劳大嫂费心了,既要照顾自己与肚子里的孩子,又要服侍大哥,这又分出心思惦记着我,实在辛苦。”   这一番笑意融融,却也棉里藏针,暗指她往日里拿孩子为由头,使着性子折腾大家不说,云懿钧的一桩风流案还在头上悬着,自己也不见得多么圆满,却有闲心挖苦别人。   果然何氏闻言即刻变脸,觑了觑唇角含笑的云懿霆,不知怎的有些惧怕,不敢与若胭顶嘴,扯着脸皮干笑一声,拉长声音道,“哈哈,你们俩来的倒早,我近日里越发倦怠,来的晚了,母亲可在里面?”   若胭一本正经的回答,“怕是母亲不知大嫂今日突然过来,不曾等候,这才刚走。”心里却好笑,自从国公爷禁了她的足,便一直没再见她过来请安,平日里都在霁景轩呆着,听她这话,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每日签到呢。   “哟,我来晚了。”何氏脸色一沉,当时就难看起来,“母亲昨天许我求子囊,让我今天来拿,偏偏错过。”说着,有意无意将得意的目光在若胭脸上来回的扫,呵呵一笑,仍是提步往里走,“在不在,我进去看看再说,即便母亲不在,可东西既说了要给我,必定有所安排。”拖着话音,依旧扶着丫头们拾阶而上。   若胭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失神,求子囊?就是昨天大夫人说应该给自己的那个东西?和祥郡主不可能不知道宸太妃喝大夫人的心思,却把它给了何氏。   怪不得昨天何氏那么高兴,那两个丫头会嚼出那样的舌根,一切皆有缘故。   云懿霆却意外的毫无惊疑与恼怒之色,目光依旧如故的温和,捏了捏若胭的手心,拉着她往回走。   “三爷,你是不是早就猜出来了?”   若胭停在树下,将心中疑惑问出,他太平静了,关于求子囊的消息,从头到尾他都表现得气定神闲,究竟是自己太小心眼、他根本不在意,还是一切皆在他预料之中?   云懿霆笑了笑,不置一词,松开她的手,猿臂一伸,揽住她的腰贴在自己身边,继续前行。   “你早就知道宸太妃的求子囊是给我的,你也早就知道母亲会扣下来给大嫂?”若胭看他不说话,心里就急了。   “嗯,早有猜测罢了。”   云懿霆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尖轻轻啄了下,边走边道,“终究这东西还在母亲手里,谁也没给,大嫂虽那么说,没到手也做不得真,就算拿到手,也未必就是她的。”   “这话奇怪。”若胭纳闷的盯着他看,隐约又看到幽幽暗色中伸出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拨转乾坤。   “大嫂已经有孕,这东西对她无用却是真的,我思量着,许是因大哥之事叫大嫂受了委屈,便将求子囊给她,意在哄劝她舒心。”若胭略顿,奇问,“你却说就算拿到手,也未必就是她的,什么意思?”   云懿霆垂眸一笑,只是掌心用了用力,握着她的手越发温热踏实,却没有出言解释的意思。   若胭等了片刻,不见他说话,正欲追问,却见迎春匆匆而来,“三奶奶,绣坊刘掌柜来了。”   “这么早赶来,必有要紧事。”   若胭提了心,加快了步子。   刘掌柜候在廊下,满面堆笑,见若胭等人从影壁后绕进,忙迎上去行礼,笑容欲盛,隐隐兴奋。   若胭悄悄放心,看他笑得这么欢,不会是坏消息,“刘掌柜辛劳,这么早过来,莫非有喜事?”   刘掌柜嘿嘿笑道,“三奶奶说的极是,的确有桩事,小的自以为不差,特来禀请三奶奶,喜是不喜还要三奶奶定夺。”   刘掌柜夫妻二人经营绣坊,妻子田氏主管制衣,外间腾出一溜地,用木板隔断,由他看着卖些布料,地方不大,货品不多,难为他能说会道,生意也算过得去,但比起专营布料的铺子来,就差了距离。   “进屋细说。”   若胭心里将他夫妻管理之事过了一遍,略略推断出几分来意。   云懿霆素不过问她嫁妆的事,每临管事们来请示、报账,都避去书房,若胭习以为常,由着他去,径直带了掌柜入厅。   “说罢。”若胭笑呵呵的道,接过初夏递来的茶,慢慢的抿一口。   刘掌柜得了话,眼神一亮,倾前上身,兴致勃勃的说道,“三奶奶,绣坊隔壁的胭脂铺关了。”   若胭心念一动,问,“为何关了?”   以前听刘掌柜提到过,旁边是个卖胭脂的,每日里客来客往,生意很是不差,既然如此,怎么舍得关闭?   刘掌柜扬着眉毛回答,“据说是门面租用合约到期了,续约没有谈拢,已经空了两天。”   “必是门面的东家要价太高吧。”   “是,也不全是,小的私下里问过胭脂铺掌柜,说是那门面东家发了话,要么将年租金涨上去五倍,要么就将铺子直接买下,那买的价格也高出行情不少。”   若胭渐渐变热的心冷了冷,认真的问他,“那你的意思是,我来接手?”   既然明知东家是狮子大开口,难道我还要眼巴巴的贴过去做这冤大头?   “刘掌柜,你便直言吧,你既知他们双方矛盾所在,仍来找我,必定另有原因。”若胭笑了笑,觉得刘家旺这人心思过于弯弯道道了,平日里与顾客打交道使些心眼讨个趣也就罢了,在东家面前说话也拐弯抹角,这却不太稳妥了。   刘掌柜不自知,依旧自得而笑,见若胭语气诚恳的相问,才压了压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小的打听了,那门面的东家姓王,是个本地人,世代住在京州,老头夫妻两个,膝下还有个儿子,一家子除了老婆子做些针线活计,便是靠着这门面的租金过活,因这胭脂卖得好,租金也高,三口人倒也凑个温实,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开春,那王家儿子不知得了什么恶疾,躺在床上一日昏沉一日,王家老两口不知请了多少医,费了多少钱,也不见个好处,王家儿子年近十九,已经订了亲,女家是城南郊的李氏,因着王家这病,李家就有退亲的意思,王老头不肯,双方就闹将起来,三奶奶您想,要是这门亲事退了,王家以后再议亲就有难度了,最后李家念在素年交情上,说是要王家拿出八百两银子来,给女儿下半辈子做依靠,王老头无奈,只好在这门面上打主意。”   若胭听罢不免唏嘘,这世间人人难为、家家难当,富人家愁的个勾心斗角、杀人不见血,穷苦人则是衣食忧心,似王家这样的普通百姓,若是康康健健、无灾无患,倒也安可,一旦天降厄运,便只得倾家荡产了。   “刘掌柜的意思是?”   几次与陪嫁管事们打交道,若胭也慢慢的明白些道理,但凡他们自己心里带了主意来的,便让他们先说,自己只管允与不允而已。   这个刘掌柜兴冲冲而来,一段话说出,至今为止,却没让若胭看到有利可图,若胭不是个商人,刘掌柜却是,他的满腹算计都在利润上,要是不能没个让主子深以为然的理由,他也不会跑这一趟打自己的脸,八百两银子对国公府来说,不过是个芝麻大的数字,但为人奴才,为主子省钱乃是本分。   刘掌柜略略迟疑,笑道,“小的昨儿晚上去见了王老头,王老头说,他与李家还要了一条路,半年内要能将儿子医好如初,便不必凑那八百两银子了。”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不觉纳闷,医病这个事可不是自己专长,还不如直接给钱呢。   正狐疑不解,又听刘掌柜陪笑道,“三奶奶也知那门面正挨着绣坊,要是能盘过来,与绣坊合成一家,生意就可做大些,八百两银子对三奶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只是按市价来算,最多五百五十两,小的私以为不必花这个冤枉钱,倒是那治病一事,小的曾听丁香提及,三奶奶身边有个老大夫,医术高超,有枯木再春、腐骨生肌之神技,何必请这老大夫诊一诊王家儿子,要是治好了,王老头必定感恩戴德,别说八百两,就是三百两,也给卖了。”   丁香?若胭心里猛地一突,想起这个被云懿霆带走暗中处理的陪嫁丫头,自己早知她被何氏收买,却不知她还会编故事,却不知她何时与刘掌柜胡诌出个老大夫,自己身边哪有这么个老大夫?皱眉将旧事回忆一遍,恍然想起,自己逃离瑾之时,打发丁香去绣坊住了一段时间,那老大夫却是何人?   莫不是……已故的王大夫?   丁香作为陪嫁丫头,在若胭出嫁前就到了梅家,每天跟着若胭往返与东园与小院,偶有几次见王大夫过去为杜氏诊脉,后杜氏过世,若胭数次让初夏带礼物去问候王大夫,丁香从旁听说,记在心里也不足为奇,有趣的是,她竟将王大夫描述得神乎其神,不知她自己从只言片语中幻想而成,还是言谈之中故意吹嘘。   王大夫若真有那般神技,怎么会留不住杜氏?   刘掌柜一番话让若胭又忆起王大夫,牵连出杜氏的旧事种种,不觉失神,轻轻叹息一声,竟没有纠正丁香的谬言,只是道,“可惜那位老大夫已经过世了。”   刘掌柜愕然怔住,张大了嘴。   “刘掌柜,这铺子我有意盘下,你回去再和王东家打听打听,还有什么隐情没有,要是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就用八百两银子买下这门面。”   刘掌柜砸了砸嘴,一脸惊喜,“三奶奶,八百两银子太贵,三奶奶既然有意扩大绣坊,小的欣喜不已,愿去和王老头还价,最多六百两就能买下。”   若胭笑着摇头,“只要情况属实,王东家确有难处,不得已为之,就不必还价了,我无良医,既然救不得他家儿子,便多几个钱帮他过这一劫,又有何妨?”   刘掌柜走后,若胭就叫来初夏,让她去库房去银子,初夏刚才一直在旁边听着,内情清楚,也不多言,应声而去,这个丫头最是明白她的心,为人处世也大气,虽然自己为奴为婢,连个体己也没私存,心却放得大。 ☆、饿晕   “初夏,不急着取钱,你先下去。”   初夏刚抬步,却见云懿霆信步而出,若胭一愣,云懿霆素不管她的事,今日却是奇怪,主动冒出这一句是何来由?   若胭挑眉,“三爷有什么主意?”   云懿霆微微笑,在她身边坐下,看似随意的问,“绣坊扩大是件好事,再找几个手艺好的绣娘也不难,只是,刘掌柜一人恐管不过来。”   “三爷此言大有深意。”   若胭两眼发光,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云懿霆这人说话,要么暧昧调戏,要么一本正经,眼下这话,分明是要点破什么,他刚才虽在书房,但是听力一向超出常人,刘掌柜说话声音大,落在他耳中也是必然,他既然难得有兴趣过问,自己很高兴。   “刘掌柜接待顾客、促成交易是把好手,夫妻两个打理目前小铺子也还在能力之内,胭脂铺那门面比绣坊还大些,要是盘过来合成一处,人多、货多,倒真是有些吃力。”   云懿霆含笑道,“不错,物以致用,人尽其才,刘掌柜其人特长是招揽顾客,与帐目、管理一道甚缺,还需另找合适人选才行。”   若胭暗暗结舌,她以为云懿霆从不过问,就是不知情,没料想他竟能从短促一两个照面和旁听的几句话中,看出一个人的长短优劣,着实厉害,沉吟片刻,笑道,“合适人选么,我这正有个现成的。”   云懿霆轻笑一声,不再多话。   若胭托腮看他眉眼妩媚,光彩流辉,心头带笑,避开脸去,把富贵叫来。   富贵来到瑾之已有数日,除了与初夏、迎春出府去采买逛街,实无事做,闷得发慌,得闻若胭找她,一瞬不得迟缓,几步并行,就赶到厅上,云懿霆已起身入内室,唇角轻扬。   若胭心直口快,问了几句这些天的情况,就说明用意,“绣坊有意扩张,铺子里缺个管事,我知你在梅府多年,打理事务颇为能干,且为人端正温厚,谨慎可靠,因此想请你去,你愿是不愿?”   “三奶奶折杀奴婢了。”富贵一听“请”字,唬的弹身而起,跪了下来,“三奶奶要奴婢做什么都成,奴婢没有不愿的,只是奴婢从未管过铺子,怕有负三奶奶重托。”   “这怕什么,只要你愿意,到了那边慢慢学着就好。”若胭安下心,笑着将她扶起,“前头卖布,后面绣活,原有一对夫妇当着事,你也不必劳力,只将帐目、人事管起来就好。”   “一切听三奶奶安排。”   若胭大感欣慰,笑道,“你得了空,今儿便让初夏陪着过去一趟,正好原来那刘管事要与王东家洽谈门面,我已定下八百两银子,你们俩这便带了银子直接去,见一见那王东家,亲自将银子交给他,地契、文书,你只管代我接下。”   富贵愣住,初夏目光一闪,代为应了声好,一个眼色过去,富贵立即恍然,三奶奶这是要自己和初夏核实合约背后的真实性,取代刘掌柜签下合约。   “这样很好,铺子和富贵的事都落实了。”   若胭舒畅的伸个懒腰,步子轻快如飞的冲进屋去,云懿霆微垂着眉,端一只青瓷茶盏闲逸把玩,不知想着什么事,润泽薄唇轻轻抿住,闻声抬头,看见若胭翩跹如蝶飞来,心头柔情荡漾,笑容暮春江水般自然流露,搁下茶盏,张开双臂将她拥入,笑着说道。   若胭心情很好,她是个很容易满足、一点小事就能欢喜的人,一件不期而至的交易,将富贵的去处定了下来,岂不美哉?   “确然如此。”她嘻嘻一笑,肆无忌惮的捧着云懿霆俊美的脸庞搓揉,甚至很得意的扮了个鬼脸。   云懿霆温和宠溺的笑,由着她折腾,心里已甜蜜的开出了漫山遍野的鲜花,她如今胆子越发大了,似乎丝毫没有想过他会生气这回事,他想,应该很少有女人敢对自己的丈夫这么放肆,但他很喜欢这样,喜欢她放肆。   “主子,三奶奶,彤荷来了,似有急事。”晓莲忽然出现在门口。   若胭看他一眼,“让她进来。”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院子里,彤荷急匆匆奔进,神色焦急不安,登阶入厅,见了若胭也只是匆匆一礼,急道,“三奶奶,七小姐昏过去了。”   若胭唬一大跳,问,“怎么回事?”   彤荷答道,“小丫头们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哭,祝嬷嬷已经打发人去请于大夫了,国公爷和二夫人都不在府上,奴婢只好来求三爷和三奶奶给个主意。”   “我过去瞧瞧。”   若胭立即道,即便平时对这小姑子没多少好感,但终究是一家人,总不能见死不救,今天国公爷和和祥郡主都去了罗府奔丧,何氏虽为长嫂,然她有孕在身,不宜惊扰,总还该瑾之来处理。   话刚出口,却见云懿霆也走了出来,“我去吧。”   若胭迟疑了下,见云懿霆已经往外走,忙追上去道,“等于大夫来了,三爷仔细问问,才好抓药。”   云懿霆回头对她笑了笑,“于大夫今儿未必脱得开身,宏皇子这两日突发风寒,病势汹汹,太医院几位擅长风寒时疫的大夫轮流守职宫中,难说于大夫是否今日当差。”   宏皇子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若胭想了想,曾听云懿思提及过,说云懿诺近来苦学,连素来勤奋的宏皇子也自叹弗如,又说他这次回府是因宏皇子身体不适、太傅停课的缘故,可见云懿思虽年幼,却不虚言。   云懿霆带着彤荷大步出去,若胭略顿,提裙追出。   不知为何,若胭感觉,云懿霆近来护她之意越来越明显,什么事都不许她做,只要呆在瑾之就好,可自己并不想如此,有些事不应该避开,譬如眼下云归雪晕倒,诚然自己去了也未必帮上忙,但是,不去会引来闲话与恶语。   不会有谁会体贴的认为这是云懿霆宠妻过度的责任,却一定有很多人认为是她恃宠而娇。   云懿霆不在乎这些,因为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表现丝毫,然而若胭不希望频频树敌。   “我也去看看吧。”   云懿霆停下脚步,深看她一眼,笑着说了个“好”,伸手握住她。   云归雪是国公爷的幺女,更是和祥郡主的心头肉,身份非其他姐妹可比,是以养成一副骄傲性子,和祥郡主不舍她离得太远,没有为她单独安排闺楼,就住在存寿堂旁边的一溜房中。   若胭进去的时候,只听到屏风后传来丫头们杂乱惶恐的呼声和哭泣,也对,没有照顾好这位金枝玉叶的主子,和祥郡主回来还不扒了她们的皮?的确该哭。   “别哭了,都闭嘴,快去打盆温水来。”祝嬷嬷的声音适时想起,严厉冷静,恰到好处,不愧是服侍和祥郡主半辈子的贴身嬷嬷。   哭声嘎然而止,两个丫头跌跌撞撞的从里面冲出来,正撞上进屋的几人,云懿霆不动声色的把若胭护在身后,彤荷眼疾手快,将急昏了头的丫头挡开,再引着两人往里。   云懿霆停在屏风外面,若胭随彤荷绕了进去,只见绣床锦罗中,阖目躺着云归雪,面色苍白,两颊显瘦,明显不如往常红润,可见这几天是关得苦了,两个丫头紧张的缩在床角,探首盯着床上,祝嬷嬷坐在床边,拧眉愁忧,伸手端矮几上的茶杯,闻声而起,向若胭微微行礼,“三奶奶来了。”   若胭还礼,探身观察云归雪,见她虽是昏迷,气息尚不算微弱紊乱,亦无抽搐反应,略放了心,有了去年抢救梅映霜反被咬一口的经验,这次十分谨慎,坚决不动手、不指点,只蹙眉道,“得知七妹妹晕倒,怎能不来?三爷也来了,就在外面。”打量四下,不觉有什么少女隐私暴露,才接着道,“于大夫一路过来也需要时间,不如让三爷看看,他们兄妹,当无避讳。”   祝嬷嬷眉间顿喜,连连称好,“三奶奶有心了,三爷在,便无忧了。”   云懿霆步入,皱眉看了看这个不省心的小妹,探脉掀眼,淡淡撂下一句,“饿的。”   祝嬷嬷瞠目结舌,若胭也惊得无言以答,这小姑娘还真是有能耐,把自己饿晕!   数日前,云归雪因不顾身份,于宫中当众直言要做皇帝妃子,和祥郡主颜面扫地,即刻将她带回,国公爷知晓后更是勃然大怒,下令把她禁在闺房,听说连日来,云归雪吵吵闹闹、哭哭啼啼,故意作践身体,弄出些小感冒,然国公爷铁了心不依她,除了请于大夫来看过两次,愣是不予解禁,没想到她也是个倔性子,关了这些天,竟没服软,甚至拿绝食要挟,奈何千金之躯娇弱,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七小姐几日没进食了?”祝嬷嬷老脸猛地一沉,喝问床角的两个丫头。   两人吓得扑通跪倒,一边磕头不止,一边抢着禀明真相。   “有三日不曾进食了,所有送进来的饭菜都被七小姐倒了。”   “三爷、三奶奶饶命,嬷嬷饶命,不是奴婢有意隐瞒,实在是七小姐不让奴婢们说出去,七小姐说了,谁要是敢泄露出半个字,就拖出去打死。”   ……   若胭心里默叹一声,摊上这么个主子,丫头也难当,然自己只是旁人,说不得长短,只温言宽慰祝嬷嬷,“七妹妹年纪小,难免任性,万幸没有病痛,赶紧补充营养,缓缓数日即可恢复。”转身又吩咐丫头速去炖盅山药薏米红枣粥端来,又亲自试了试杯中水温,递给祝嬷嬷。   祝嬷嬷面色转霁,国公爷和和祥郡主都不在府上,她虽不算个主子,也是多年当着家,这个关节眼上,七小姐出了事,她却不好交代,好在云懿霆亲自看过,有他出面,自己便不必担责了。   “三奶奶说的是。”   云归雪绝食胡闹的原因她是心知肚明的,也拿不住若胭知道几分,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她不便多议,微微侧身一礼,就闭紧了嘴。   云懿霆出去前厅,若胭陪着祝嬷嬷守在床前,两人扶起云归雪,小心喂了几勺清水,丫头们一拨拨送进温水、毛巾和汤羹淡粥,一通温敷与按摩,又喂下几次水后,就见云归雪恍惚醒来,至此,祝嬷嬷长吁一口气,一直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低讷一句“阿弥陀佛”,垂下两行老泪。   忽见一个大丫头匆匆进来,若胭瞧着有些面熟,知是云归雪身边的,只是记不住名字,那丫头踉跄进屋,才到门口已哭出声来,“嬷嬷,于大夫昨夜值夜,留守内廷为宏皇子看病,至今未归家,奴婢与张总管进不了宫,怎么是好?”   “不必请于大夫了,七小姐已经醒了。”   祝嬷嬷惫倦无奈的叹声道,“你再去罗府向大夫人禀报一声,就说是七小姐醒来了。”   丫头疾步奔出。   若胭看她一眼,也安了安心,甚是寡言,除了帮祝嬷嬷搭一把手,并不多事,祝嬷嬷俯身唤了两声“七小姐”,云归雪虚弱之中,微微抬了抬眼,见抱着自己的是若胭,一时迷怔,她素不喜若胭,不愿与她亲近,然此刻自己虚软无力,被她托在怀中,挣脱不得,心里却很是别扭,混乱中又觉得茫然,怎么这个时候,守在自己身边的不是父母与大嫂,却会是她?轻声回了个“嬷嬷”,复合眼,扭头又睡。   祝嬷嬷喜极落泪,叹道,“七小姐这般任性,却是让国公爷和二夫人心疼了,快喝些粥,养养精神。”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着有数人匆匆而来,还没进屋,先听到前厅里云懿霆与来人相互打了招呼,是和祥郡主回来了。   “老三在此……辛苦你了。”诧异中带有欣慰和慨叹。   云懿霆则一如既往的平静,“母亲放心,七妹无大碍。”   若胭也悄悄在心里松口气,抬眼望去,已见和祥郡主掀帘进来,因坐在床沿,半抱着云归雪,无法起身行礼,只好口中问了声安,几个丫头都屏息跪倒。   和祥郡主又怔,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复杂,屋子里人不少,却多是下人,若胭用自己的身体托起云归雪,祝嬷嬷端了碗甜汤,小心的喂着,不见霁景轩半个人影,心中一阵翻腾,疾步近前,连呼女儿。   云归雪原本恹恹不济,歪在若胭身上,犹自噘着嘴赌气,不肯配合进食,此刻见了亲娘,万般委屈汹涌而来,睁开水汪汪大眼,戚戚楚楚喊一声“母亲”,哇的就大哭起来。   “二夫人,这……”   祝嬷嬷见这架势,心知一时半会喂不进去,索性放下碗,起身道,“二夫人,七小姐刚醒,情绪激动。”   和祥郡主慈母含泪,潸潸怜爱,将女儿搂在怀里,无奈的叹口气,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老三媳妇,多亏了你在此照看雪儿,你先回去吧。”   “是,母亲。”   若胭乖觉的退下,示意丫头近前来接手过去,和祥郡主得知女儿昏倒,从罗府匆忙赶回,进门却一字不问,先遣走自己,分明是有话要避开说,自己则巴不得脱身,更无意旁听她训女,如此正好。 ☆、香囊   一路往回,两人颇为安静,谁也不提适才之事,回到瑾之,不见晓萱上前,却是迎春端了茶来,正要诧异问其去向,就见晓萱从外面进来,神色泰然。   “咦,你哪里去了?”若胭问。   晓萱看了眼云懿霆,面不改色,行礼答道,“奴婢去了趟罗府。”   若胭更觉纳闷,看看她,又看看云懿霆,疑窦丛生,却笑而不问,慢悠悠的喝完茶,方拉了云懿霆回屋,挑眉问道,“三爷让晓萱去罗府做什么?”   云懿霆面不改色的笑了笑,淡淡的回答,“问候一下大姐夫和大姐。”   这个理由听上去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可若胭已经习惯他明于谈笑、暗中操控,总觉得另有隐情,狐疑的瞅着他,上下打量,噘嘴嘀咕,“只是去见大姐和大姐夫?”   “嗯,还有靖哥儿。”云懿霆见她一脸审视,轻声苦笑,如实交待。   若胭愕然问,“找靖哥儿做什么?”   “告诉他,下次过来,我和他比武。”云懿霆说得一本正经,可若胭怎么看都觉得满是戏谑。   “条件呢?”若胭一撇嘴,哼笑,“先前靖哥儿几次过来,要与你比武,你都不理他,今天觉悟这么高,主动应诺?慢!别说什么他二爷爷过世,悲伤过度,你以此开解的话。”   罗如松因庶出身份,向来与何氏及两位嫡出的叔父不甚亲厚,靖哥儿姐弟俩更谈不上多深感情,悲伤过度一词,对这么个小娃娃来说,压根就八杆子打不着。   云懿霆一怔,随即笑出声来,转过身去,自己喝了口茶,才笑道,“好吧,我的确是想这么说的。”   “那么,既已被我点破,总该如实招供了?”若胭禁不住笑,原本一张小小的粉面被养得肉嘟嘟的,故意那么一沉,颇为可爱,“比武的条件是什么?你需要靖哥儿传话?”   云懿霆就捏捏那带肉的粉腮,然后在她额前轻轻弹指,无奈的供认不讳,“你这小脑袋近来灵光不少,些许事儿也隐瞒不过,我确实有个事儿需要靖哥儿出面,造声势、控大局。”   这么一说,若胭反而糊涂了,“他一个小孩儿,有什么能耐?”   “只因他是小孩儿,又是个醉心武术、板正严谨的心性,说出一句话来,却胜过大人十句百句。”   若胭心头一凛,“你要做什么?”   云懿霆将茶盏送到她唇边,怡然自得的扬了扬眉,避而不答,“喝一口,温凉正好。”   若胭审探似的盯住他,偏不张嘴,脑中已将与罗府相关的各种关系理了一遍,仍是不得其解,恰好晓莲在外禀示,说是和祥郡主请她过去一趟,心下越发怪异,和祥郡主因爱女昏迷才从罗府匆匆赶回,这时候该陪在云归雪床前才是,突然叫自己过去过什么?   “母亲让你去,你去便是。”   云懿霆见她一副困惑思索的模样,笑着打断她思路,又道,“兴许你去这一趟,还有意外收获。”   “意外收获?”若胭怔忡,脑袋又大一圈。   云懿霆低笑,故作神秘的压了压声音,“比如,知道靖哥儿一句童言的能耐。”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有什么真相在眼前“嗖”的飞了过去,细看时,只剩下更浓的迷雾,揣着这团迷雾,她一路高低来到存寿堂,一个行礼还没完毕,就听和祥郡主满脸和蔼的笑道,“我和你父亲不在家,雪儿那孩子也太淘气,不知照顾好自己,今儿多亏了你和老三。”   原来是为这事,若胭心说云归雪再不好,终归是国公爷的骨肉,就冲这个,自己也不会坐视不理,和祥郡主实在没有必要特意叫过来道谢,明儿请安时说一声便是,这么刻意,反倒生分了,或许还有别的事情,遂温婉一笑,谦和的答道,“母亲见外了,这本是我们做兄嫂的本分,只要七妹妹身体无恙便好,况且,功劳皆是三爷诊脉、祝嬷嬷照料,我却没什么用处,担不起母亲一番赞。”   和祥郡主很欣慰的看她谦虚推却功劳,呵呵一笑,连赞“你是个好孩子,我心里明白”,又唤了祝嬷嬷进来,不知从哪里端来个漆朱描金的木盘,上面盖了个同色花样的绸帕。   “这是给你的。”   若胭困惑的看了看木盘,没有接,“母亲,这是什么?   和祥郡主笑道,“你瞧一眼就知道了。”   既如此说,再不接就不合适了,若胭笑着端住,道了声谢,将绸帕掀开,一时怔住。   赤金相映的木盘中,躺了个绣工精湛的香囊,上面绣了个麒麟负子,童子、灵兽栩栩如生。   不消再翻看背面,即便从未见过这东西,若胭仍一眼就确信,眼前便是风波迭起的求子囊。   怀柔公主已快满月,此物送来云府近一月,和祥郡主明知宸太妃用意,却扣住不发,何氏今天早上还说已然应诺给她,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卦?   “这个求子囊是宸太妃曾佩戴的,得了怀柔公主后,就送来府上,我思来想去,交给你最合适不过,你与老三成亲已经一年有余,新婚燕尔就连着守孝,也是不易,你戴上这求子囊,往后孝心仍在,却不需受制旧礼,早些怀个孩子,我与国公爷也享享含怡弄孙之乐。”   和祥郡主这话说的和蔼、亲近至极,若胭听着心里却沉闷,她分明知晓宸太妃送求子囊是给自己的,却表现得好不知情,将宸太妃的心意尽数抹去,变成了她个人的偏爱,何氏之诺更是一字不提。   若胭倒不担忧她该如何向何氏解释一物两许、言而无信,只是纳闷她突然转变心思,最终把求子囊给自己是为哪般。   “多谢母亲厚爱。”   管她为的哪般,既然愿意给我,我就先拿了再说,若胭笑眯眯的道了谢,又说几句感恩戴德的漂亮话,亦是绝口不提心中疑惑。   婆媳二人隔了肚皮,好一阵相互吹捧,说尽暖心之言,若胭自忖功力不如对方深厚,绞尽脑汁说了几句就自叹不如,只道是“不敢多扰母亲休息”,端着木盘辞退出去,期间只字不提云归雪晕倒之事,和祥郡主有意回避丑事,她怎会不知趣?   屋子里地龙烧得热,脑子也醺得迟钝,到了门外,初冬的寒风一吹,顿时灵光了很多,咯吱咯吱转了两圈,就明白了过来。   和祥郡主既然已经定下要把东西给何氏,就绝没有想过要便宜自己,突然改变主意,必定是半道杀出个程咬金,逼她不得不如此。   许是大夫人!   若胭首先想到的是大夫人昨天的态度,很快就否决了,罗二老爷过世,她虽是个已嫁人的妹妹,今天也必定忙得无暇多顾。   那么,很有可能是靖哥儿。   云懿霆从不做没有目的的赘事,他挑准了时间去找靖哥儿,投其所好,以应许比武为条件让靖哥儿为他做事,做的大约就是这个事。   “三爷,求子囊到手了,你该讲讲你四两拨千斤的过程了。”   回到瑾之,若胭将求子囊悬在指尖,一面端详,一边敲问旁边静笑不语的云懿霆。   云懿霆手指慢慢在桌沿轻敲,对她故意嘲讽无动于衷,气定神闲的笑道,“你既然已猜出这么多,不妨继续猜下去。”   宸太妃不但是个美女,还是个才女,让若胭惊赞不已的是,她的女红居然也这般了得,一个小小的求子囊,从配色到针脚,无不精绝,若胭翻来覆去的欣赏,百看不厌,见云懿霆避而不答,哼了一声,凝神垂眸。   “求子囊悬而无主多时,是因为无人知晓,若是外人尽知宸太妃将求子囊送回娘家,必定人人好奇,要向母亲探问下落,这中间就需要一个人把事情于大众面前抖开,并不着痕迹的暗示大家,东西给了我,这个人,就是靖哥儿。”   云懿霆轻轻笑起来,眉眼熠熠生辉,捧起她的脸,重重的亲了一下,“不错,今天全城内眷差不多都聚集罗府,靖哥儿只要跑去人群中说一句,他进宫去探望宸太妃时,听说有个求子的香囊送给了你,消息自然就传开了。”   他将若胭手中的求子囊勾起,理顺丝带,动作自然而温柔的系在她颈上,继续说道,“局势如此,其实这个东西给不给你,都不重要了。”   若胭低头看胸前的香囊被他捏了捏,小心翼翼的放进衣服里,不由得瞠目结舌,不得不说,他的这一招造势实在是妙,不过用小孩子一句话就让和祥郡主骑虎难下,无路可退。   他说的对,只要大家都认为东西给了自己,那么,是否真的给了自己就无所谓了,但是和祥郡主不同,这个东西已经从一个驾驭人心的宝贝变成了烫手山芋,她必须立即脱手,才不至于被他人察觉用心。   至于何氏么,另做安抚吧。   “若胭,你想要么?”若胭正神游,忽见云懿霆挨了过来,下巴抵在她肩头,梦呓似的贴着她耳朵说道。   “啊?”若胭愣了愣,醉人微醺的气息让她脑子又迟缓了好些,直到脸颊先一步变红,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求子囊。   哦,不,更确切的说,是孩子。   “咳咳,那啥,什么时辰了,我都饿了,晓蓉怎么还没准备好午膳?”若胭顶着一张火辣辣的大红脸,讪讪的打岔,顺便还扬着脖子高喊了句“晓蓉”。   云懿霆没有追问,沉默的靠着她颈边,无声的闻她肌肤与青丝间淡淡的香味,然后合上了眼。   若胭不知如何是好,云懿霆突然这么一问令她猝不及防,她还没有好好想过孩子的事,上一个孩子的匆匆来匆匆走,也给她留下不浓不淡的阴影,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让自己长大、成熟,完全放下那次意外的遗憾与歉疚,全身心的做个好母亲。   气氛有些微妙,若胭心里像是爬满了毛毛虫,十分不安,她敏感的觉得云懿霆生气了,可又不知道怎么挽回,或者安慰。   好在初夏和富贵适时的回来了,听到两人在门口的请示声,若胭如卸重负,悄悄的松了口气。   两人带来了好消息,铺子已经签下了。   富贵将合约、地契、房契等七七八八的一叠纸递给若胭,道,“奴婢和初夏去了王东家的家里,亲眼见过他那卧床不起的儿子,又询问了两家街坊,证实困境不假。”   若胭欣然而喜,赞两人行事谨慎、周密妥贴,“既然铺子买了下来,就尽快装修,这些事我一并交给你,你看着办就是。”   富贵恭谨的应下,将门面目前的装修情况简略说了,若胭沉吟道,“是了,这门面先前是个胭脂铺,我们盘过来,那柜台、桌椅都是现成的,听你这么说,都还不差,既是这样,也不必拆了重做,只瞧着哪里破旧,做些修复即可,胭脂铺与布料、绣坊有相近之处,皆是女客为多,装饰本可通用,”   “三奶奶所言极是。”   主仆三个正商讨着,就有云归雁过来玩儿,她近来三天两头的往新宅跑,俨然已过门的女主人,亲自指点修葺装潢,然后回来与若胭描述。   得知若胭新得了个铺子,也要装修,云归雁眼睛一亮,笑道,“这好说,左右我那宅子正请着工匠呢,明儿我着几个过去瞧瞧,需要修整什么,就叫他们一并做了,材料什么的也都现成。”   若胭打趣道,“我倒没什么好说的,你也不怕我表哥生气,说你还没进门呢,先拿了夫家的东西往娘家做人情?”   云归雁俏脸绯红,嗔道,“我为你着想,你倒挤兑我,明道才不是那般小气人,你是我三嫂,也是他表妹,我这人情还不知是送哪送到呐呢。”   若胭大笑不止,连着两个丫头也一起笑的前仰后合。   戏耍之间,晓蓉来请示用膳,若胭便留了云归雁一起吃,往常没有旁人在时,云懿霆必定是紧挨着若胭,与她亲亲腻腻,今日因云归雁在座,他就往旁边挪了挪,一语不发,也不知什么想法,云归雁近来沉溺爱情,将这个自幼玩耍到大的三哥淡在一边,只顾眉飞色舞的与若胭讲自己和许明道之间的来往相处,情到深处,更是把未婚夫夸得天上人间独一人。   若胭抿唇而笑,与她揶揄互侃,到她得意之时,就打趣几句“那是自然,我表哥才貌双全,温柔体贴,世间少见”不经意间却见云懿霆紧绷着脸,十分不悦,那沉郁压抑的眉眼,怎么看怎么别扭,一怔之后恍然,这位爷心里还系着疙瘩了,实在是小心眼得很,正琢磨着要不要逗逗他,就听那人将筷子一顿,冒出一句凉飕飕的话,“进食之时如何这般多言?闺中仪礼尽数忘了么?这般荒疏,怎么出嫁为妇?我看该请个宫中的嬷嬷进府来好好教教你规矩了。”   云归雁立时傻眼,与若胭面面相觑,然后忿忿然恼道,“三哥你最近受什么刺激了,又拿我说事,闺训虽有食不言一说,然从前你并不苛求我做到,难道你与若胭用膳时,也都不说话么?”   哟,这妮子好勇气,竟然反驳兄长!若胭想起平时两人用膳时不拘言谈,就益发的想笑,咬紧了嘴唇,端看他如何应答。   不想若胭高看了他,对方只淡淡一瞥,将她看热闹的神态收入眼中,面不改色的道,“若胭是我妻,不必守这规矩。”   “你……”   “你什么?等你嫁了人,让许明道给你定规矩去。”不等云归雁瞠目结舌的把话说出,他立即截断,留下两人再度大眼瞪小眼。   这顿蹭来的饭,云归雁吃得无比憋屈,最后咬牙切齿的对若胭道,“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娶了媳妇的三哥,已然不再是当初的三哥了。”鼓着腮帮大步而去。   若胭憋了半天,目送云归雁出门后,着实忍不住,笑得捂了肚子,垂眸瞟到日光的影子停在脚步,才意识到不妙,还没合拢嘴,下一瞬已被人挟在了腰上。   看来,体重还是不够!继续增肥!   若胭凌空立志,昏头转向的落在榻上,紧接着,那张板着的脸落下来,双眸深沉,浪涛翻涌,一开口,语气酸得像是砸了个陈醋坊,“才貌双全,温柔体贴,世间少见……你当着我的面这样夸别的男子?”   “他是我表哥……还是你妹夫!”若胭不敢再笑,心里却已是乐得直打滚,眉梢眼角都是漫出的笑意,声音里倒还绷了几分严肃,“三爷,他是世间少见,你却是唯一的那一个。”   若胭虽爱在他面前撒娇痴缠,却很少说情话,每每云懿霆挑逗央求,想听一两句,使尽浑身解数,到头来只把她折腾得晕头转向、软绵绵入梦罢,想听的话仍是听不到几回。   因而此时酸溜溜气氛中冒出这么一句甜腻腻的话,直酥化了云懿霆整个人,霎时间,酸味退尽,甜蜜弥漫,熠熠双眸、润泽红唇尽是浓得化不开的绵绵情意。    ☆、送行   一番缠绵过后,若胭顺势睡了一觉,到晚上就精神抖擞,怎么也睡不着了,拉着云懿霆说话。   帐外一只烛光淡淡,飘飘渺渺的照得床上气氛柔谧、春意溶溶。   若胭睁着大眼,像打了鸡血似的找话说,天南地北、人文杂记,书里看到的、听人传言的,叽叽喳喳的说得热闹。   云懿霆一如既往将她搂在胸口,一手抚着她铺散如缎的长发,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的勾一缕在指间缠绕,另一手搭在她肩头,慢悠悠的拍着,悠悠烛光将他轮廓分明的脸庞照得有些深沉,尤其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似乎深藏着什么、翻腾着什么。   他静静听若胭说话,清悦而柔软的声音伴着他的心跳在这一方旖旎空间,如花绽放。   后来,若胭也不记得自己究竟什么时辰睡着的,迷迷糊糊中做了个奇怪的梦,很快就天亮了。   她略略醒神就爬了起来,今天有桩重要事,睡不得懒觉。   “天色尚早,再眯会儿。”云懿霆伸手又将她塞进被窝,“昨夜睡得晚,多睡会。”   国公爷昨夜未归,听说是从罗府离开后直接去了军营,和祥郡主早就发了话,今儿免了请安。   “三爷,我想去送送梅家人。”若胭侧身看他,以手支颐,认真的道,“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今日他们离京,我送一送,也算了结。”   云懿霆也认真的回她一句,“我以为,从梅大人走进户部大门起,你与他们就已经了结。”   若胭苦笑,“只是我终究曾姓了个梅,于世人眼中,终归欠了他们生养大恩。”   “哦?你欠他们的生养大恩么?”云懿霆眼皮微微一颤,看向若胭却更光华烁烁,一瞬之后,华光收敛,看似寻常无奇,懒洋洋的道,“我倒认为,你不如当做自己从古井胡同搬进梅府就隔了生死,现在的你,不欠他们。”   若胭倏的全身一抖,随即僵硬,脸上神色亦凝固,不知所措,她几乎怀疑云懿霆能洞察生死、勘破阴阳,认出了自己的赝品身份,慌乱的朝他瞟一眼,恍惚不见异常,又草草收拾杂乱无章的心绪,想说句什么引开话题,终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云懿霆也不说话,静默仿佛等她解释,最终没有等到,只好合上眼,轻轻一笑,十指滑入她青丝间,柔声道,“想去就去吧,我陪你去。”   梅家素要颜面,跳梁小丑似的装清贵名仕,装到最后,成为全京州城的笑柄,以杜氏之死为源头,和离的蹊跷、嫡子的失踪,到夺妻为妾、逐女出门,最后因郑家东窗事发,引出宠妾灭妻、治家不齐等一连串的内情,而最悲惨的莫过于碌碌仕途半生,最后被罢官遣出的下场。   连着这两三日,梅家大门紧闭,门墙之内却是鬼哭狼嚎、鸡飞狗跳,郑家人已经被捕,原本紧巴巴的院子倒显得空荡清凉,这哭的、嚎的便只有张氏了,事到如今,她也不必装晕了,坐在中园,握手成拳,将桌面敲的咚咚响,把郑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骂完后因无人回嘴,觉得索然无趣,又指着梅家恩的鼻子骂一通,说他忒是无用,先是被杜氏欺压半辈子,后被受郑家连累。   相比张氏的哭闹骂咧,梅家恩静的不像话,顶着上峰与同僚异样的目光交割了衙门的事务,就一头扎进东园,枯坐发呆。   东园曾是杜氏住的院子,当初分配院子时,张氏说,“我听别人说,太阳从东边出来,所以东边是个尊贵的方向,你是正室,我心里自然先想着你”,杜氏只道了声谢就一言不发的搬过去了。   为着这个,张氏多次在他面前指责杜氏不识抬举,未曾感激流涕的谢恩,他也深以为然,当面谴责其不尊婆母、不知感恩,杜氏却惊诧的回他一句,“我道了谢,只差下跪磕头,只因我并不觉得有此必要。”   那时两人婚后不久,情意尚浓,梅家恩没有再追究罪过,却也认为她“不太懂事,不太孝顺”,到底冷了几天。   再后来,张氏背地里的抱怨与哭泣越来越多,杜氏从惊愕到沉默,夫妻间的沟壑最终深不见底。   东园,这个地方,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她死,杜氏死后,他倒是在这里哭过一次,原本想关起来再不踏足,张氏却提议让大郑姨娘搬进去。   张氏但凡有什么主意,绝不会自作主张,总是软硬兼施的“提议”,他若允了,万事大吉,他若不允,再哭说母子情深,自然,他不会不允。   大郑姨娘搬进去以后,这院子里又热闹起来,他也渐渐模糊了杜氏的影子,只是好几次大郑姨娘抱怨这里过于简陋与狭窄,要置办家具和摆设,他才恍然想起那个被烧成灰的女子,她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从未提过半句不如意,现在通过大郑姨娘的话,他才发现,东园的确比其他院子小,而且,与北园的锦绣相比,简陋不堪。   那天,他拂袖出了东园,心头备觉萧索烦乱,迎头却见张氏为他安排的媒人,张氏说,“我儿生得英俊,又是天子脚下的大官,这样万里挑一的条件怎么能空着正室?上一个是你年轻糊涂,这一个,我要好好挑捡,就算不配个公主郡主,难道还选不上一个名门望族的嫡女千金?”   张氏意气风发的对媒人提要求,后来,媒人来了两次,就再没登门。   一场又一场的风波过后,东园再次无主,卸了任的梅家恩像只落魄的丧家犬,独坐东园痛哭了一场,追悔逝去的光阴与逝去的人。   此时的东园被大郑姨娘与郑家折腾的已没有了杜氏当时的痕迹,然他眼里看到的,却是那个被他几乎忘记的昔日,一桌一椅、一几一案,朴实无华、清凉幽谧,像是沉淀了一颗冷却成冰的心,一颗沉默包容他数十年,到死却决绝离去的心。   张氏没有容他安静的追忆,三次五次的叫过去哭骂一顿。   梅家恩冷冷的看着她,像对视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对她尖刻无理的怨恨也置若罔闻。   他这一生,唯母至孝,并以此为傲,若胭曾在杜氏闭目后,用刀锋一样的目光和语气,告诉他杜氏因他孝才嫁给他,也因他孝才魂断黄泉,他听了十分愤怒,过后却觉得孝顺是他骄傲立身的资本,直到方妈妈逃出又折回,将数十年中张氏的所为与用心尽数揭开,他顿时感到天塌地陷。   他从不知张氏背后算计、污蔑杜氏那么多,从不知张氏设计大郑姨娘进门的肮脏手段与恶毒用意,从不知唯一的儿子梅承礼在成长过程中被暗中诱导、指使……   其实,很多时候,他知道这对婆媳的矛盾,但他选择漠视,因他从未疑心过母亲的心,纵使有什么不合常理之处,他也自觉的为母亲开解;更因他奉行母亲养育之恩至尊,且已年迈,相伴之日无多,妻子年轻,即便受了委屈,也无需在意,等母亲百年之后,再善待妻子不迟,杜氏冷僻沉默,但踏实专情,会永远爱他如初,等在原地。   直到真相大白,他幡然醒悟,杜氏没有等他,用尽一生斩断与他所有情分。   而抛弃一切都要维护的母亲却给了他致命的打击,眼前的母亲,已不再是一生顶礼膜拜的神圣,他也不再是他,只觉得累,从心到骨空洞的累。   没有听张氏骂完,他就离开了。   张氏继续骂了几句,就住了嘴,儿子变了,她却无可奈何,除了更恨杜氏,她又加上了整个郑家,都是她们害的!   好在这两天,她也没有太多时间来恨,她要与人伢子讨价还价的卖丫头,要与看宅子的人周旋,咬紧最后五两银子不松口,买家冷笑道,“似你这般抬价,这宅子再卖不出去的”。   张氏却道,“我这宅子样样都好,在京州也难挑出几家比这个更强,这府里的家具也都一并在其中,哪一样不是极好的?”   那买家听罢,连冷笑也收了,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最后关头,还是梅家恩出来,减了那五两银子,才算成交。   张氏气得直喘,咳嗽了好一阵,骂他是个败家子,又骂那买家不识货,瞧不上这宅子云云。   梅家恩漠然回她一句,“今日再不卖出去,便一个铜子也没了,难道我这辈子还能再回京州不成?败家?这家败在谁手里呢?”   张氏哑口无言,指着儿子抖了半天骂不出来,又咳嗽不止,奈何丫头们都已散尽,身边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   以往,总有方妈妈和富贵随身服侍的。   如今,富贵去了齐家,再无消息。   方妈妈,死了。   想到方妈妈,张氏突然打了个哆嗦,她是被自己活活打死的,但是衙门连番来府定郑家和梅家恩的罪,却没有提及,不知是不知情,还是怎么。   若胭送行,没有去梅府,而是驱车直出城外,其时天光初亮,冬寒露重。   今天天气不太好,一早就阴云压低,肃风卷席,太阳连个影子都没露,东方阴沉沉的看不出有迎接旭日的迹象。   马车停下,云懿霆先跃下车,再将她小心的抱出来,细致整理了她披着的银狐皮披风,又给她压了压头上的兜帽,这才揽着她缓步走近,初夏与富贵双双跟随身后。   为了避人耳目、不被指点,梅家仅剩数人分两辆小油车,赶在城门刚开就匆匆出去。   此刻梅家的两辆小油车就停在不远处,若胭认得那是梅家唯一的两辆车,记得梅家曾在车门上挂了绣“梅府”二字的标识,今日看,已经摘掉了,旁边还有一辆略大些的青布马,车前站着几人,正高低起伏的说着话。   若胭远远看去,原来是梅顺娘夫妻俩来了,不见贾俊小两口的人影,应是贾俊腿伤未愈,王氏服侍不能离身。   若胭过来的动静很大,所有人都闻声看来,一时百般神态尽浮脸上。   “梅若胭,你怎么来了?”一声尖利的怒斥最先从梅顺娘口中喊出,多时不见,她似瘦了些,仍肉鼓鼓的脸上覆着厚厚的铅粉,显得惨白僵硬,头上钗环减半,衣裳华丽,却是半旧。   若胭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往前,离得近了,看清她脸上因才哭过,现出一道道泪水冲刷的痕迹,扭曲狰狞,眼角皱纹密布,老态毕现,旁边的贾人林一如既往的半垂着头,听到脚步声近,才抬起头来向若胭挤出个苦涩无奈的笑容,算是打了招呼,又低下去。   梅家恩站在大姐身边,扶车而立,冷漠而厌恶的盯着若胭,继而目光在云懿霆和后面两个熟悉的丫头脸上扫了一圈,哼道,“你已经不是梅家人,过来做什么?”   不及若胭答话,梅顺娘已经怒答,“做什么!还能做什么!看笑话呗!”怒瞪若胭,切齿道,“梅家毁了,你高兴了?我告诉你,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一个被逐出家门连姓也没有的女人,婆家又看得起你?迟早有一天也要被扫地出门。”   “谁说若胭没姓?”   云懿霆眼睛一眯,鄙夷的看了眼梅顺娘,无限讥诮的落在梅家恩脸上,淡淡的接过话去,“过两天,你们就会知道若胭姓什么,可惜你已经离京了,不过无妨,我会派人送信给你。”   这个话,若胭也觉得糊涂,只当他是为堵梅家的嘴,顺口一说,并未深究,然梅家恩的脸色极是难看,想追问缘故,就听马车里传来一阵急剧的喘息与咳嗽,他便闭了嘴,扭头看了看车帘,没有动。   张氏病了?   若胭心念微动,看着车前站着的一双儿女,也觉可笑,当初张氏最喜用生病来要挟梅家恩孝顺,每每梅家恩有半点不从,她便装病装痛,眼下听这咳嗽,不像假的,是真病得严重,儿子就在身边,却已如陌路。   “哗”的一声,车帘掀起,张氏一张脸就露了出来,果然是病了,憔悴灰白,皱纹深如沟壑,眼眶深陷,浑浊不提,还粘着污垢,蓬头垢面,双手紧抠住门框,一脸狠毒,带着微微颤栗与喘息。   几日不见,竟衰老至此。   若胭怔了怔,生出几分悲悯,转而眼前闪过杜氏临终面容,心又沉了下去,顺着张氏的肩头再望里看,目光定在一张苍白娇小的面孔上,霎时酸痛。   梅映霜靠在角落里,神色凄楚,随着车帘撩起时乍然而入的光线看过来,与若胭对视,眼里忽地涌起浪头,水波粼粼的打过来,转瞬却又退潮不见,眉宇间是一片清凉静寂的沙滩。   若胭张了张嘴,舌尖尽是苦涩滋味,眼前的小女孩消瘦得早没了初见时的圆润与明亮,初初张开的少女身条,玲珑单薄,两腮消去婴儿肥,露出尖尖的下巴,楚楚可怜,然那目光如秋后暮色中的静流,无恨无怨,冷清的全无红尘烟色,看得她一阵心惊,这寂清的眼神与杜氏、静云师太颇为神似,可她们俩是经历了人生恩怨情仇、大喜大悲之后才落定尘埃,梅映霜不过豆蔻年华。   一夕变故,就让她心哀如死?   一声“四妹妹”在舌尖滚了一滚,又咽了回去,自己已然不再是“二姐姐”,又怎么叫她“四妹妹”?   “映霜——”还是这样称呼,更合适些吧。   “映霜,我来送送你。”若胭对梅映霜,摸了摸心,终是觉得内疚,一年多的姐妹,自己枉担了个姐姐的名号,却没有照顾好她,杜氏病重时,曾几次叮嘱自己照应她,说这个幼女单纯善良,惹人心疼,又每每遗憾不能为她谋个好出路,杜氏的遗愿,自己到底没有完成。   “二……姐姐……”   “你叫她什么!”梅映霜神色微动,迟疑着刚出口,就被张氏猛一掉头瞪住,厉声喝道,“四丫头,你敢再叫一声,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梅映霜脸色刷的惨白无比,飞快的扭过脸去,再没有回头。   若胭望着阴影中的侧脸,怒火嗖的窜了出来,差点张口就骂了出来,唇边一辗转,缓了缓心气,冷笑道,“老太太好大的架子,不过这架子还能摆给谁看呢,有打人的力气,还不如省着养养身体,这一路往南,至少需要五六天才能到延津吧,你要是不悠着点儿,不知道还能咳几天。”   “你这是诅咒我死吗?”张氏双眼猛的一瞪,如同病痛中咆哮而起的虎狼,对着欲撕裂却无力的食物张牙舞爪。   若胭没理她,淡淡的转过去。   和张氏斗嘴,无趣得很。   梅顺娘却突然将身边的梅家恩往前推了把,怒道,“老三你个窝囊废,她都对娘这样没大没小了,你怎么还不教训教训她?”   梅家恩厌恶的瞟了眼这个大姐,凉凉的顶了一句,“你不窝囊,又何必推我?”   梅顺娘哑口无言,哼哼唧唧的不再说话。   张氏将车门拍的啪啪响,一边咳嗽一边大骂,“我生了你们几个白眼狼,,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现在都不把我当回事了,眼见着当娘的被人欺负,连个屁都不敢放!”骂了一通犹不解气,又分开来一个个骂,先指着梅家恩“我一辈子心血都为着你,哪一样事不为你好,你自个没出息,被姓杜的害了半生,又被姓郑的弄丢了官,现在连娘也不要了,狼心狗肺的东西!”   梅家恩沉着脸,神色恍惚,像是没听见。   张氏剜他一眼,又朝梅顺娘脸上啐一口,“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弟当官时,你贴过来亲近,踢都踢不走,这些年没少拿好处,现在你弟落了难,你就成了乌龟王八,缩在壳里不冒头,我呸。”   梅顺娘胖脸胀红,撇了撇嘴,目中现出恨意,毫不客气的回道,“你怪我做什么,我又不当官,怎么冒头?难不成还能给老三去告御状?他自己的妻自己的妾害了一家子,我一个嫁出去的姑娘管得着么?再说,郑家人一个两个的抬进门,不都是你的主意嘛,你要不是一门心思踩杜氏,又何必引来这窝狼?现在出了事,倒怪起我来!要说银子,娘这心也忒偏了些,只看着我拿了梅家几个破烂,就忘了我拿着贾家的家产贴补梅家的事了?当年威逼利诱郑家姑娘做妾,许给郑家做摆设的银子,有几成是大伯父出的,有几成却是我从贾家拿的,到后来,银子随郑家嫁妆回来,大伯父的倒是还了,贾家的怎么一声也不吭了……”   梅顺娘向来大嗓门,说起话来又响又快,旁人连打断也难,噼里啪啦一长串,竟是将旧年隐晦的丑事都摊开了,一众人等都惊呆了。   饶是梅家恩已经听方妈妈揭露了不少恶毒真相,明白张氏对杜氏经年来的伤害,再听亲姐姐说一遍,仍大为震撼,心里刀绞着似的疼痛,凄楚冷漠的脸上显出难忍的痛色与悔色。   “砰”的一声,张氏松开手,跌坐在车厢地板,背靠着座凳,颤抖的指着梅顺娘,大约是想骂她,却长大了嘴没说出话,只引出剧烈的咳嗽和喘气,老脸霎时红、霎时青。   终究是生母,见她这般咳,梅家恩似有不忍,伸手来拍背,却被使劲打掉,梅家恩看了看被用力打得发红的手背,片刻,收回手去,漠然相对。   梅顺娘又是一撇嘴,很不情愿的说道,“娘你气成这样做什么,我说的都是实情,也没冤枉谁,你可别咳了,真咳出什么毛病来,我担不起这个责任,反正这么多年了,那银子我也不要了……哎呀,映霜,快拍,快拍。”   梅映霜低着头,一语不发的给张氏拍抚背部顺气,为了多换几个钱,张氏一个丫头也没留,尽数卖光,眼下便只有梅映霜照料左右了。   一直没言语,沉默像是不存在的贾人林突然扯了扯妻子的衣袖,低声询问,“我……我怎么不知那银子的事……”   “告诉你做什么!”梅顺娘一瞪眼,喝住了。   贾人林轻轻叹口气,默默转身。   若胭在旁边看了场免费的热闹,索然无趣,杜氏已经死了,旧事再翻,也不能弥补什么,反而听着恶心。   自己本为送行而来,送到这一步,可以转身了。    ☆、无常   正思忖着和梅映霜再打个招呼说句心里话就走,忽又听梅家恩冒出一句,“梅若胭,你到底来做什么。”   若胭正要答话,身边那个表现得相当有耐心的云懿霆又代为回答了,“若胭毕竟曾经受了梅家的衣食之恩,今日送行,也送来白银千两,还清这个情分,从今往后,彻底两清,据我所知,若胭自幼居住胡同小院,粗茶淡饭,回到梅家,更是稀粥咸菜,一千两银子,当足够了。”   一挥手,初夏上前,面无表情的将一张票据递给梅家恩,梅家恩僵硬着脸没接,初夏也没强求,转身就搁在张氏怀里。   这一举动,大家都傻了,连若胭也愣住,她从不知这个安排,更没想到初夏也和他一起瞒着自己,诚然他今日之举令人一吐胸中浊气,畅快轻松,但又何必呢。   张氏两眼放光,顾不得咳嗽,双手抓住票据,凑到光线下左看右看,她不识字,然这种情形是决计不能让梅家恩代看,只好装模做样的点点头,利索的收进口袋。   梅家恩无比厌恶的看着张氏连番行为,移目冷对若胭和云懿霆,凄声道,“好,好,好一个从今往后彻底两清,我害死你母亲,你早就恨我,被逐出梅家,你不但不伤心,反而高兴是吧?现在梅家败落,你这个国公府的三奶奶,我也高攀不上,两清便两清。”   话说得有几分骨气,只是终没有底气说“不要你国公府的银子”的话来。   若胭正猜测着云懿霆的用意,并不在意他说的什么,云懿霆却又步步逼紧,“好,能这样看得透彻就好,却有一桩事,我要提醒一下,姨娘年初时被你们驱出京城,后又设计赶出祖宅,如今带着个丫头独自过活,不食你梅家一粒米黍,不花你梅家一个铜钱,想必你们也早不将她当做家人,既如此,你们这次回去延津,也不要再去打扰,各自为安吧,这一千两银子,也足够你们买奴买婢。”   这话顿如针锋一般扎在梅家恩心里,一年前他尚且风光如意,一妻三妾,儿女成群,享尽齐人之福,不过几多时日,已天翻地覆,妻离子散,身边连个侍奉之人也无,落个需重新买奴的境况,实在凄凉。   若胭此刻方知云懿霆思虑周全,这银子既为划清关系、了结旧恩,也送他们一份积蓄,换取章姨娘的安宁平静,自己考虑的却没这么深,只想再叮嘱梅映霜一声,请她多加照拂,现下一想,还是云懿霆办事干脆利落,靠梅映霜照应,不如花钱买清净。   “不可能!章氏是我梅家的妾,我梅家养了她十多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叫她自个清净去?我们回去了延津,婆母和丈夫都在,她还能住在外面?少不得过来请安伺候!”   不等梅家恩从脸红心痛中挣扎抬头,张氏捂着胸口的票据,愤愤而嚷,“以前在京州住着,我也没给她立过规矩,叫她享尽了清闲,现在丫头们都卖了,我身边没个人怎么成?”这时候,就顾不得避讳,“章氏”二字脱口而出,以前,她可是坚决不肯叫的。   冰凉的北风刀一样刮过,天色并没有随着时间渐渐明亮,反而愈加的阴沉,看上去,不像是清晨,而是傍晚。   若胭的心凉嗖嗖的往下沉,看来张氏是不打算放过章姨娘,还需要别的法子才行,略一沉吟,向梅家恩冷冷一笑,“老太太向来不畏人言,难道梅大人就有这个脸面了?”   梅家恩是被朝廷论罪免职、赶出京城的,“梅大人”三字非但不合适,此刻听来还十分刺耳,他脸皮抖了抖,转向张氏,“我不知章氏被赶出祖宅,也不知这近一年里,京州没有寄去生计的银两,你都瞒着我,都瞒着我!叫我成个死也不能赎罪的罪人!”   不等张氏狡辩,又惨然对若胭道,“我的确没脸面让章氏来伺候我们,随她自愿吧。”   若胭听着亦觉酸楚,想他一年前一妻三妾,不胜骄傲,转眼只剩得一个曾被他瞧不上的妾,如今连唤回的颜面也不存了,世事如此,又怨得了谁?   只是梅家恩顾着他那三分脸皮,张氏却不肯顾惜,突然扑上来扯住儿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拽,竟将无防备的梅家恩拉扯到近前,一个耳光毫无征兆的摔过去,只因她蜷在车上,俯身向前矮了两寸,那耳光没落在梅家恩脸上,正擦着他腮帮过去,参差不齐的指甲带出两道划痕。   “糊涂东西,你只知道要脸面,也不想想,延津谁不知道章氏是我梅家的妾,把她留在外面才真是没脸面!不管怎样,把她带回来,关起门来,一切由你,外人又知道什么!”   张氏见一招失利,气得更喘,以拳擂车板,指着梅家恩骂骂咧咧,比市井街头的泼妇骂街还要不堪些,且她说什么“关起门来,一切由你”分明有苛待章姨娘之心,也是她恼羞失态,忘了若胭等人就在眼前,倒是好肥的胆子!   梅家恩灵光些,立即阻止,“娘——别说了——”   “怕什么,谁敢……”张氏一生最拿手笑里藏刀、扮猪吃虎,现在是耐心尽失,原形毕露。   “老太太胆子了得,在京城就敢一手遮天,目无王法,何况到了天高皇帝远的延津?”若胭冷冷一笑截住张氏的嚣张,“不过我要提醒老太太一句,梅家今非昔比,我也今非昔比,既然能保姨娘安然过这一年,自然可保她往后无虞,老太太要是非要恶人做绝,总该想想报应。”   “你想如何?”   云懿霆笑得云淡风轻,“老太太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想是忘了方妈妈是怎么死的?私刑杖杀家仆,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个人造化。”   梅家恩和张氏同时瞳孔一缩,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来,方妈妈被打死,若胭和云懿霆都是目击证人,两人临走前就说过这句敲打的话,只是连番变故,心思都在郑家入狱和梅家倾覆上,竟把这宗事给忘了,听云懿霆的意思,要是他们敢让章姨娘受半点委屈,就要抖出这件杀人案,若梅家恩仍做着六品京官,未必在意一条贱命,但困境至此,再有半点不妥,后果就难说了。   张氏自知是杀人凶手,这当口被人捏住咽喉,也没了言语,又望了望初夏和富贵,这两个丫头,一个也遭受自己毒手,只因命大又被救起,另一个跟着自己多年,亲眼目睹了多少不能见人的丑事,要是她们也上公堂……心肝又抖一抖,吓得汗毛立起。   “走。”张氏又恨又怕,摔下车帘。   深蓝色的粗棉布帘子重重落下,隔断车内外,张氏那张狰狞面孔消失的同时,坐在角落里垂首沉默的梅映霜也瞬间不见了。   若胭突然拉住车门,目视低垂的粗布帘子,唤道,“映霜,母亲在世时,常常念起你的纯善与处境艰难,临终前亦叫我照看你,我很抱歉,让你受到牵连,你可怨我?”帘后静无回音,若胭略等,又道,“请勿忘母亲,到了延津,还望珍重,如有难处,可请姨娘传信给我。”一番真情剖露,声音哽咽,潸潸落泪。   梅家仅存几人,只有这位小妹让她牵挂、伤情。   只是若胭情真意切的说完,帘子后面仍是默然无声,连张氏呼噜噜的喘息也轻了许多,片刻,传来梅映霜清凉苍茫的应答,“姐姐,我会记得你。”   还叫我“姐姐”么?   若胭霎时泪涌,抿唇含笑。   梅家恩冷哼一声,铁青着脸,瞧也不瞧若胭,对许久不言语的梅顺娘撂下一句“我们走了,你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吧”,亦登车要走。   恰在这时,城门方向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当头一马,后面紧跟着两辆垂檐双帷的四辕车,加鞭而来,离得近些了,大家都看清马上端坐着齐骞。   若胭突然就觉得,嗬,我就说呢,以齐大人的品行,不该不来啊。   很快,车马近前,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梅家人见一辆车里下来两个丫头,左右扶紧梅映雪,另一辆车里先后出现一老一少,赫然是梅和娘与沈淑云。   梅顺娘一眼就瞅见二妹,妒火大炽,酸溜溜的大声道,“我还纳闷呢,二妹也是娘肚子里出来的,吃着梅家的饭长大,怎么就忘恩负义,连送也不送一场,原来是借着女儿的光,住到女婿家去了。”   沈淑云为妾,再得宠也不是正妻,梅和娘便算不得岳母,同样,她也绝不敢称齐骞为女婿,就像赵氏,她曾仗着大郑姨娘得势,要在若胭面前摆长辈的谱,就被若胭毫不客气的骂了回去,大郑姨娘因说让若胭唤一声外祖母,也挨了若胭一记响当当的耳光。   梅顺娘当着众人说这话,存着心就是打她卖女为妾的脸,果然梅和娘十分难看,脸色变了又变,险些发作,最后又把怒气压下,轻蔑的笑一笑,侧身扶住女儿的胳膊,殷殷问道,“怎样?一路颠簸,可有哪里不舒服?”   梅顺娘更是恼恨,哼道,“淑云外甥女在娘家做闺女时,没坐过马车,嫁了人,就娇贵得连马车也坐不得了?”这却是讥讽她贾家贫寒,没有马车,一个靠大脚丫走路的寒门女子恃宠而骄。   梅和娘连番被嘲,勃然而怒,待欲反唇相讥,扎她一刀“贾家倒是有马车,可惜没了坐马车的女儿”,沈淑云暗中扯她衣袖,摇头示意。   这当口,齐骞已经和云懿霆、若胭打过招呼,又向梅家恩拱手,“今日为岳父送行,是晚辈来晚了。”   梅家恩因他曾与云懿霆一道维护若胭而耿耿于怀,又因梅映雪受冷落、梅映霜取代之计失败,心头忿忿又尴尬,两家关系清淡多时,这一次自己被罢职,也不见齐骞忠肝义胆的求情请命,因此又怨其不义,攀附女婿之心也死,当下漠漠回道,“齐大人客气了。”   梅家恩一向称呼云懿霆为云三爷,起初是敬畏巴结,后面却是视为陌路但他对齐骞看得重,每次都是亲亲热热的叫他表字“思远”,思远长,思远短,唯恐他人不知他们翁婿情深。   此刻一声“齐大人”,不知是冷了心,要从此断这关系,还是恼他来迟,有意奚落。   齐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让梅家恩愈发生气,梅顺娘忽“哈哈”一声干笑,“齐大人是朝中重臣,忙不过来也情有可原,我这两个外甥女不是挺清闲的嘛?”   若胭暗暗皱眉,心忖梅顺娘字字句句都是针,怕是因为眼见别人的女儿都嫁了高门,自己的女儿却命归黄泉,心里嫉妒所致,因想起已死的贾秀莲,又觉得她可怜,默默看她一看,顺着她的目光移向梅映雪和沈淑云。   梅映雪出奇的平静,从下车至今,漠然前时,目光呆滞,不言不语,恍似梦游。   若胭回想起她上次的疯癫行为,今日看来,更为严重了,不免叹息,那个鲜活伶俐的女孩儿,再也回不来了。   正心头唏嘘,就听有人唤“表妹”,回神一看,却是沈淑云回头冲自己笑,遂回她一笑,道声“表姐安好”,心里却有些疑惑,沈淑云十分稳重,一举一动贤淑得体,以往几次相见,但有外人在场,她都谨记身份,只以“三奶奶”相称,刚才那句“表妹”大有深意。   果然正想着,就见梅和娘得意的笑道,“大姐说得对,淑云平时都是闲的,齐大人体贴,凡事不让她沾手,只管由着丫头们伺候,今儿本是起了个大早,要来送娘和老三,谁知淑云突然胃里泛酸,吐了起来,这才耽误了时间……这孩子也是,太过孝顺了,连个轻重也不分,什么也不顾,坚持过来,这么快马快车的,要是动了胎气,可怎么好?娘和老三通情达理,哪里就真怪她不知礼数了?”说罢,还笑眯眯的嗔了女儿一眼,看似责备,实乃宠溺。   沈淑云,有孕了!   这下子,梅顺娘傻眼了。   车帘动了动,依旧垂着,除了时而压抑不住的喘咳,没有别的动静,可是,既然咳嗽,必定没有入睡,为何一语不发,面也不露?   “恭喜表姐。”若胭含笑道贺,怪不得称呼变了。   这个插曲真是有趣,原本送行是桩悲苦伤别之事,突然逆转,成了添丁进口的喜事,这也难怪张氏不肯出来了,她定是嫉妒得无法面对众人。   “哈哈,恭喜,哈哈,恭喜……”   呆滞得连亲爹的招呼都没打的梅映雪突然间捧着肚子吃吃直笑,“我有孩子了,你们都来恭喜我,等我生下孩子,还有谁敢不服我?”   梅家恩和梅顺娘面面相觑,转瞬就白了脸,梅映雪失常的事,齐骞先是和梅家恩打过招呼,但梅家恩自顾不暇,将这事忘了,这时才想起来,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一副痴傻模样,既痛且悔,掉下两行泪来。   “映雪……”   车上布帘在风中轻轻扫着木板,里面沉寂中突然传来拉扯挣扎的动静,紧接着,帘子撩起一角,露出梅映霜流泪的脸。   “三姐姐……”   境况至此,若胭没有看热闹的兴趣,和云懿霆对了个眼色,然后对梅家恩说了声“从此后各自各路,梅大人且自珍重”,又与齐骞几人打了个招呼,便径直登车而去,撩起一角窗帘,看着越来越远的一群人,他们或哭或笑,人生百态,尽聚于此,片刻,默默松手。   背后,梅家恩默默望着,泪痕不干,不知是为若胭的离去,还是为梅映雪的疯癫。   回城缓行,若胭心中虚芜纷乱,靠着云懿霆的胳膊,合眼不语,强做平静。   原以为送这一场,会让自己彻底放下,事实却并非如此,若胭无奈的认识到,自己其实是个极没魄力的人,拿不起,放不下,爱无自信,恨不彻底。   “不妨小睡一会,到家我唤你。”云懿霆在她脸颊轻轻印了下,温柔的道。   若胭摇头,“不困。”   怎能睡着呢?满脑子都是梅家,往事历历在目,酸甜苦辣、恩怨情愁都在心里蒸腾,良久,长长的一声喟叹,“以前住在梅家时,我无时不觉得被囚于笼牢,烦心事接踵而来,即便后来出嫁了,也仍是一出又一出的闹剧,着实令我头大,烦得狠时,也曾诅咒他们受到报应,以至于被逐出门墙,竟不觉得痛苦、羞恼,反而一身轻松,如今他们真的受到了报应,我想的却是,希望他们能悔悟从前,从此安稳度日。”   云懿霆拥着她的胳膊紧了紧,没有答话,不知想的什么。   若胭坐直,静静看他,轻声道,“三爷,你知道么,以前我最喜爱‘岁月静好’四字,心烦时就满篇的写这四个字,梦想有朝一日能过这样的生活,嫁给你,诚然深宅内院里仍有摆脱不了的矛盾与坎坷,但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岁月静好。”   云懿霆一怔,伸手将她拉进怀里,脸贴在她发髻上,脸上漾出一个心花怒放的笑容。   被她这般评价,应是自己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肯定了吧。   岁月静好,如此之美。   若胭顿了顿,却在他怀里继续往下说,“不过,近来,我又有了另一种理解,所谓岁月静好,其实并不公平,我能从一个胡同里长大的私生女变成梅家二小姐,是姨娘哭求所得,我能在梅家平安度过、顺利出嫁,是母亲苦心维护,我能在瑾之享受岁月静好,都是你用尽心力呵护的结果,你看,我今日所得,并非我个人努力,而是你们替我承担了本该我承担的重负。”   “你很善良,只是这个想法很奇特。”云懿霆皱了皱眉,沉思了片刻,道,“出,皆有道理,别人为你付出,是因你值得付出,或是付出本身也是一种享受,谈不上公平与否。”   若胭开始想这个道理,还没想通就觉得心酸,其实,云懿霆想说的是,付出,是因为爱,因为爱,所以付出一切都甘之如饴,可自己,能回报的实在太少。   杜氏已死,回报仅是怀念。   章姨娘清静生活,自己能做的就是保持她的现状。   云懿霆么,他想要的,大概就是安心接受就够了。   “精神可好?我带你去见个人。”   “谁?”若胭好奇。   云懿霆微笑,“郑金安。”   若胭精神大振,喜问,“她在哪里,现在就能见么?”她还以为,云懿霆会买通押解的官差,半道放走。   “郑家昨天傍晚就出京了,我把她安置在逸夫住的小院里。”   若胭睁大眼睛问,“你是如何做到的?”   “死囚替换。”   云懿霆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在说“换一道菜”,可若胭明白,其中必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关节,即便说出,自己也未必全能听懂,唯有感激,可他又早说过,不许言谢。   正失神一瞬,却见云懿霆俯身近前,端端正正的与自己平行相对,鼻尖相距不过两寸,若胭怔住,随即反应过来,红了脸,迟疑不动。   云懿霆低笑一声,手指在她腰上突然一勾,若胭没坐稳,就猛的扑过来,恰恰好红唇贴住,立时胶着。    ☆、螟蛉   逸夫离开梅家,就到了还是齐王的赵坤身边,却没有住进齐王府做个人尽皆知的幕僚,而是悄无声息的隐居在市井深巷。   齐王登基,国丧一结束,就大赏群臣,笼络人心,朝堂之上,降的少,升的多,同僚相见,尽是恭喜之声,逸夫是个例外,他依旧无官无职,依旧默默无闻的隐居小院。   云懿霆曾提起,逸夫没少为齐王出谋划策,两人曾多次秉烛夜谈,甚是投契,先帝驾崩前宫变,太后封锁内廷消息,意欲假传圣意,情况危机,齐王能冲破重重围堵,赶到龙床前受旨继位,其中就有逸夫的功劳。   如此说,逸夫算是大功臣,封个高官、赏个金银也该当,他却一如既往的冷清。   若胭问过原因,云懿霆说,不是皇帝不给,是他执意推却,云懿霆又说,“你知道的,逸夫这人,至情至义,洒脱不羁,辅贤佐主不过是他的意兴,求的却不是门庭光耀。”   这话若胭理解,逸夫其人,人如其名,不愿受朝纲拘束,落实了某职某位,虽能领取不菲俸禄,可他哪里就真的缺衣少食?   当初既然能十余年屈居梅府,寒暑更替,晨昏转换,只教一个呆子梅承礼,可见心性淡泊,喜静厌喧。   进了那方幽深小院,才走两步青石板路,就见逸夫自厅上迎出来。   “瑾之,若胭。”   半白的发,清瞿的面容,多时不见,逸夫依旧如故,眉眼清淡,气度行云流水,唇角含着微微的笑,打量若胭时,神色暗了暗,眼底似起了雾,慨然而酸楚。   若胭知道,他这是想起了杜氏,忙上前一笑,“逸夫,我来跟你要账。”   逸夫微讶,“若胭,我曾许诺了什么?”   若胭抿唇笑道,“先生忘了我这个半日弟子,曾说过要与我一起做滑翔机,时隔一年多,还做不做数?”   “原来是这个事,我自然记得。”逸夫扬了扬眉,朝云懿霆意味深长的使个眼色,才接着道,“不过,若胭既然提起滑翔机,我倒想起另一个当初未兑现的许诺,我曾说要让你见见那赠我《杂记》的朋友,如今,也不必我引见了吧?”   《杂记》这事若胭知道,原主就是云懿霆,遂笑,“此事揭过,只说滑翔机。”   逸夫摊手,“你故意作弄逸夫不成?我不信北境救人之事,瑾之会瞒着你,你果真想要滑翔机,还需我来兑现么?”   若胭微醺了脸看一眼云懿霆,果然笑而不语。   入厅,落座,笑容就淡了下去。   石径之上,说笑再多,彼此也知道来意沉重。   “郑金安怎样?”却是云懿霆先开口。   逸夫眉尖含愁,微微叹息道,“自前夜三更送来,一直哭泣不止,粒米未进,劝慰皆不管用,昨夜才缓缓止了哭,却只是静默不作声,凌晨喝了几口粥,现在睡下了,这孩子,被家人连累,也是可怜。”   若胭心口一酸,眼眶微红,道,“既逃出此劫,愿往后平安康顺。”   逸夫默默看她,片刻,缓缓道,“若胭,你救了她一命。”   ““非我救她,我有心无力,是三爷的恩情,还有逸夫你。”   逸夫摇头而笑,正要再说,一个小婢来禀,说是姑娘醒了。   逸夫点点头,只说一句“先去好生照料”,直等小婢走远,才一脸严肃的问若胭,“救人救到底,若胭,你有什么安排?”   这个事若胭还真没有明确的方案,郑家是钦定的罪犯,不管“暗中手脚”之事,知情者有几人,察觉者又有几人,总之,郑金安不能再以原有身份光明正大的活着了,必须改头换面。   接回国公府不合适,人多眼杂,怕要为云家招来横祸;送去庄子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新的身份却不好说,从天而降的一个小姑娘,既非主亦非仆,相处也是个难事。   倒不如交给杨总管,此人稳妥,即便明说真相,也必定守口如瓶。   “我想先放在母亲送我的嫁妆庄子里,那里的人都是母亲信得过的。”   若胭不知逸夫对杜氏的真实身份知晓几分,因此不便说得明白。   逸夫没有任何疑心,点头道,“你既然这么说,定是可靠的,不过,我倒有个想法,尚未问过她自己的意思。”   “什么想法?”若胭很有兴趣。   逸夫神色微黯,低低叹息,道,“逸夫蹉跎半生,未觉悔意,只是人如暮日,偶觉冷清,郑家这孩子与我有缘,我意欲养在膝下做个义女,不知她肯是不肯。”   若胭亦惊亦喜,笑道,“逸夫有养女之意,金哥儿那边,我去问问,只是,逸夫,你何不连我一起收做女儿?难道我便不堪承欢膝下?”   这个玩笑话,其实有几分真意,逸夫情系杜氏,这才一生未娶,自己唤杜氏为母,如何做不得逸夫的女儿?若胭忽觉羡慕起金哥儿,可以跟在逸夫身边,随他学习文才与见识,自己眼下,却连姓氏也没有。   逸夫目光在云懿霆面上停了停,又转向若胭,意味深长的道,“你这个女儿我可要不起。”   “这是知我懒惫,朽木难雕么。”若胭笑了笑,不再追问,只身去见郑金安。   逸夫将她安置在偏房,对下人只说是远房侄女投靠,以姑娘相称。   若胭进来时,郑金安正靠在床头垂泪,眼红肿得像两个熟透的桃,两个婢女围在旁边,一人端茶,一人捧帕,恭恭敬敬的陪侍着,闻声见若胭,都屈膝行礼。   郑金安泪眼朦胧见到若胭,一怔之后就明白过来,唤了声“三奶奶”,就起身下拜,她也是个伶俐人,既知若胭被逐出梅家,又知梅家风光不再,就改了口。   若胭疾步上前扶住,又按在床上,示意两个婢女退下,才轻声道,“郑家之事我知道了。”   “三奶奶,是您救了我,是么?”郑金安眼泪汪汪,声音嘶哑。   若胭略略犹豫,摇头,“我哪有这般通天之力,是秦先生怜惜你年幼却聪慧,一力相救。”   郑金安怔了怔,轻声道,“我曾听四小姐说过,梅家曾有位先生,就是姓秦,只是我到来时,那位秦先生已经辞馆离去,前儿夜里我忽来到这里,下人们服侍十分周全,一位姓秦的先生也来宽慰几次,却从未言明身份,今日听三奶奶一说,莫非救我的就是那位秦先生么?”   “正是。”若胭暗暗吃惊,赞郑金安聪明。   “如此,我倒有些明白了。”郑金安拭去眼角泪水,湿漉漉的看着若胭,“秦先生与我素不相识,如何肯为我冒险,必是三奶奶的一番善心。”说罢执意起身,跪在床上,朝若胭拜了几拜。   若胭拉不住,只得受了这大礼,心里又酸楚又惭愧,扶起来道,“便是你猜出与我有关,我也担不起你的谢,须知你自己施恩在前,才有今日善报,细究起来,该是我谢你。”   “我年纪小,不懂大道理,随长辈寄居梅家,凡事不敢大意,所言所为也不过出于本心,不敢过于逾越,三奶奶不以我人微言轻,我已经感沛于心,今日又冒险救我性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若胭慨叹她小小年纪说出这番话,倒叫自己红了老脸,她字字句句只说恩情,不提亲人远去的苦痛,更不再求若胭多救,实在聪慧明理,郑家往日对若胭多有伤害,求救的话,不如不说。   “如此,往事不提也罢,你这番死里逃生,以后的路要好好走。”若胭引开话题,不再说往日恩怨。   郑金安固然明白是非与律法,终究血脉相连,只是含泪不语,她毕竟年幼,突然全家糟难,只留她一人,未免彷徨。   若胭握住她冰凉的双手,轻声道,“你是个懂事的,明白自己的处境,虽然得以重生,终究不能再与从前有半分瓜葛,若叫他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非但你姓名难保,秦先生也要牵涉其中,好在你极少抛头露面,京州无人识得,梅家又尽数迁回,你只要不回祖籍,倒也安稳。”   “此事干系重大,若有差池,会连累三奶奶与秦先生,我明白。”郑金安使劲点了点头,两串泪水又扑簌落下,“我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谁也不认得我。”   若胭愣住,心知她是误解自己要赶她速速离开的意思,忙将逸夫的意思说了一遍,又道,“秦先生怜你年幼无依,喜你玲珑剔透,有心收你做螟蛉之女,秦先生才学过人,气度疏朗,一生飘零,膝下清凉,他今有养女之意,端看你有没有认父之心?”   郑金安显然惊住,愕然许久无语,那清亮的泪水却是扑扑的挂下珍珠,然后弯腰伏身,似是对若胭鞠了一躬,泣声痛哭,“如此天降鸿福,我喜之不尽,连做梦也不敢想,哪有不愿的道理?秦先生肯收留我,纵使做个婢女,侍奉左右,我也感激不已,再没想到有做先生女儿的福分。”   若胭大喜,忙为她拭去眼泪,又宽心几句,扶下床来,帮她整衣束发,又唤了婢女进来梳洗,然后挽了去大厅。   郑金安见了逸夫,纳头便拜,谢救命之恩,逸夫扶起,温言宽解,若胭从旁劝说,又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双方心意,逸夫连声道好。   郑金安再次跪倒磕头,这次行的却是子女拜见家尊的大礼,礼毕,逸夫轻含忧伤的眼中流露出温柔慈爱的光彩,轻叹一句,“秦逸夫今日得女,甚好,甚好。”声音低沉,微微颤栗,若胭站在旁边,侧面望去,恰恰好瞧见水光浮动。   逸夫因恋杜氏,一生未婚娶,以教书先生之名屈居梅家,奈何被张氏不容才离去,到底一身孑然,年轻时独身不觉得如何,随着杜氏离世,心境悲凉,一个人就难免凄清,能有个灵敏乖巧的女儿在身边,暮年大慰。   因郑金安不能再用旧时姓名,逸夫又为她取了个新名,叫做“梦筝”,“筝”谐同“郑”,暗含她心忆旧家,郑金安感念义父苦心,哭得肝肠寸断,又磕了好几个头,回头来又向若胭和云懿霆磕头,若胭不肯受,强行拉住。   随后,逸夫又唤了默来,召集进一院婢女、仆从,只说是这远房侄女因双亲病故,来京投靠,自己便认做女儿,往后就是正经的大小姐了。   下人们齐声听命,拜见大小姐,又下去忙碌,为大小姐准备衣服首饰、日常用品不迭。   父女相认,万事大吉,逸夫欢喜,邀请若胭和云懿霆用膳,两人也没推迟,主客尽欢。   自此,更名为秦梦筝的郑金安安心陪在逸夫身边,添衣奉茶、妙语承欢,逸夫亦尽心教导,凡琴棋书画,倾囊而授,父女情深,胜似血脉,不再细说。   再说若胭别过两人,与云懿霆驾车返回,一路上情绪激荡,时而宽心长叹,时而慨然落泪,拉着云懿霆,细细碎碎的诉尽了满腹心事,快到国公府时,才想起一个结来,问道,“方妈妈之死,你瞒下了?”   云懿霆揉了揉她的头发,坦然道,“朝廷定罪,也有主次之分,梅家今日结果恰好,一个奴仆的死因,衙门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须我瞒?”   若胭想了想,就悟了,云懿霆的本意就是要梅家落魄离京,并非一意致其死地,也就没有必要将所有罪证把柄都交给衙门,或者说,留一两个把柄放自己手里,私下里钳制,效果更好。   “只是可怜了映霜,还不如金哥儿,能留在逸夫身边。”   云懿霆却道,“回延津对她没有坏处,留在京州才难,她不是郑金安,曾多次在京州名媛宴会上露面,谁不知她是梅家的女儿?即便朝廷网开一面,不追究滞留之罪,又有何趣?时待长成,怎么婚配?”   “你考虑的周到,还是这样,最好。”    ☆、拦道   回府,先去存寿堂拜见和祥郡主,却只见到国公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他独坐在大厅,满面怒气,一手按在桌上,一手扶着椅子,气息犹自不稳,见两人并肩进来,这才转霁,招手道,“若胭,你过来。”   若胭微讶,乖巧的上前行了个礼,才道,“父亲终日练兵操劳,今儿难得歇息。”把盏沏了杯茶,双手奉上,对国公爷,她始终心存感激,敬重而亲近。   国公爷就释了怒意,温和的笑着接过茶,示意她在身边坐下,又打量了一番云懿霆,目光在他俩脸上来来回回,慈爱的端详了好几遍,才又落到若胭身上,问道,“怀柔公主出生时,宫里送来东西,你二姐姐的心意,你收到了没有?”   若胭乍然惊望,瞬间便恍然,昨天靖哥儿在女眷堆里故意说那一句话,难免有些个爱嚼舌头的夫人太太听了,回去后与自家老爷当个趣事儿说嘴,难免就传到国公爷耳中了,莫不是他这满脸怒容就是为此?一瞬之间,念头转过千万,国公爷素来偏爱自己,只要自己略提几句实情,不必添油加醋,也够和祥郡主哭一场了,只是……   “多谢父亲记挂,母亲早已交给儿媳,儿媳感念宸太妃与母亲偏爱。”   斟酌过后,若胭还是决定隐瞒真相,不为和祥郡主,只为国公爷,这位柱国大将已然年迈,却依然为家国而忙,忧心劳力,自己又何忍引他痛怒、枕边失和?他这一生,于国而言,丰功伟绩;于家而言,慈威并重,是一家子的定海神针,可是这样一位了不起的神人,他活得并不畅快,和祥郡主虽然最初是朝廷用来牵制他的一颗棋子,然则这么多年来,生儿育女,痴心可鉴,她早就不再是棋子,只是他的妻子,即便永远取代不了发妻周氏,这份相濡以沫的感情也弥足珍贵,若胭不忍心破坏他晚年的夫妻平和。   云懿霆侧过脸,不动声色的看她。   国公爷也在看她,神色却不如儿子平静,明显激动,良久,重叹一息,道,“若胭,你是个好孩子。”   若胭红脸,反应过来其实国公爷已经清楚真相,不过是探探她的心思,若自己表现出埋怨与委屈,又会如何?   两人陪国公爷略坐了坐,说了几句宽心话,直到国公爷心情渐渐舒畅,时不时的笑两声,这才起身告辞,国公爷颔首同意,却又道,“老三你先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云懿霆便轻声叮嘱若胭先回,门外的初夏和富贵闻声进来,左右相陪,若胭顺从的退下,心里却纳闷,梅家倾覆离京,大夫人尚且特特地叫自己过去安慰两句,国公爷一向关心自己,竟一字未提,怕是另有缘故。   一路往回,两仆默默相随,若胭想着心事,忽见一群人呼啦冲了过来,还夹杂着惊慌的尖叫,紧接着,左右两仆齐齐的挡在面前,大呼,“大奶奶,您这是做什么?”   这阵势,唬得若胭一个激灵刹住了步子,定睛一看,只见何氏满面怨恨的盯着自己,七八个丫头战战兢兢的将她围住,抓胳膊的抓胳膊,抱大腿的抱大腿,唯恐出了意外。   “大嫂身子日渐沉重,怎么不好好休息?”若胭狐疑,迅速稳了心神,温言笑问。   何氏目光似刀,恨不得将若胭凌迟,睁不开丫头们的束缚,尖声道,“三弟妹好手段,不但会装狐媚迷惑三弟,还会作巧卖乖哄公婆欢心,明明已经许诺了给我的东西,也被你抢走,你可当真了不得!”   若胭俏脸一沉,眼睛眯了眯,怒意微显,却没像从前那般针锋相对的反击,心里先转了几圈,将何氏这突然杀出来的恶言恶语猜出了七八分,说自己迷惑云懿霆这种话嘛,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刚嫁过来时,府里就传遍了,人人都道自己有什么驭夫妖术,把一个恶名昭著的浪子收服得俯首贴耳,听得多了,自己也厚了脸皮,云懿霆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只是这哄公婆欢心的话,实在牵强,说句不夸张的话,大约全京州的内眷都听说过何氏恭顺的美名,自己怎么比得了?   关键,还是最后一句“东西被抢走”吧。   若胭将前后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就知道她指的是求子囊,看来,和祥郡主善后工作没做好呢。   “外人都说三弟妹至情至性、孝义双全,谁人却知三弟妹这么急着要求子囊,连五个月的小功都熬不下去?如此性情、如此孝义,天下人若知,岂不笑哉?”何氏冷冷一笑,切齿作响,一字一句都毫不掩饰侮辱与讽刺,这般罔顾身份的言词,吓得身边一众丫头们心惊胆颤,纷纷下跪。   若胭羞怒过后,却是很快冷静,不动声色的将富贵往后拉,拢手于袖中,悄悄打了个手势,淡漠看着激动得颤栗的何氏,“哧”的一声轻笑,又在几个冷汗直下的丫头脸上扫了扫,悠悠道,“你们几个该注意主子的饮食了,时值寒冬,天干物燥,主子总这么肝火旺盛,见人就狂躁失控,可要仔细伤了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们可担不起责任。”   丫头们越发的汗如雨下,越发的将何氏紧紧缚住,又不敢使劲拽,诺诺称是。   何氏更是怒盛,破口大嚷,“你休要拿几个下人吓唬!若非你苦苦相逼,处处压制我,我怎么会肝火旺盛!”忽又“哈”笑一声,面色骤然阴沉可怕,上身往前一探,说道,“别以为有了求子囊就可以肆无忌惮,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你早在为你娘家母守孝期间就有孕了,现在不择手段讨取求子囊,不过是要掩饰你的虚伪与不知廉耻!”   “大奶奶!”   丫头们哗啦全部跪倒,一个个面目惨白,初夏更是气得浑身颤抖,一个箭步上前,瞪眼怒斥,“大奶奶,请您自重些,说话要注意身份,我们三奶奶对您从来客气、礼让,您却这般羞辱,实在过分!”   何氏通红着眼,怎甘被一个丫头呵斥,立时喝道,“你一个低贱下人,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我和你主子在此,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快滚一边去!”   初夏也是个倔性子,一挺背脊,犟脾气上来,杏眼一圆,就要顶撞,若胭迅速将她拉到身后,冷冷的与何氏对峙,“大嫂,我自问对你无愧,你却对我诸多陷害与刁难,不知何故?今日无端拦道,恶语羞辱,我只是百般避退,为的是一家和睦,大嫂却咄咄相逼,若真有冤情,不妨去父亲、母亲面前陈诉,何必在园子里闹这一出,当着下人们的面,不顾自己身份,也有失国公府体面。”   “好个会装模作样的三弟妹,口口声声让我去找父亲、母亲,这府里却又谁不知父亲偏心你?我自是已经找到她们,奈何母亲矢口不认,父亲又不由分说将我斥出,如此不公平,我有冤也无处伸,还找他们作甚?”何氏恨恨咬牙,继续说道,“我这身份诚然是国公府的大奶奶,可自从你嫁进来,我这大奶奶就百般不讨好,要说这府上的体面,呵呵,体面都是给外人看的,高墙之内,谁看得见里面的龌龊!”   “闭嘴!”   何氏正狂暴失态的嚷闹,一声惊天怒喝猛然当空响起,好似青天白日里炸开的巨雷,震得在场众人俱打了个哆嗦,耳如蜂鸣,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大家不由循声望去,却见国公爷沉步而来,一双浓眉高高竖起,怒气冲天,一身铁血煞气,竟遮天蔽日般叫一园日光尽数隐去,霎时间寒意呼啸,如万古冰窖,他身后跟着云懿霆,以及一路小跑的富贵。   国公爷之威名举国闻名,四境动容,一生征伐,双手沾染的鲜血、枪尖萦绕的亡魂不计其数,这样的人,不需言语,往那一站,震慑全场,然他又是个和蔼的父辈,手里不握枪时,总是慈眉善目,极少动怒,今日这声势,不说丫头们都伏地颤栗,若胭也震惊得失神。   国公爷是她暗中让富贵去请来的,为的是给自己解围,没想到事情发展至此。   “父亲——”   若胭刚要下跪,国公爷就抬手阻止,尽量忍住怒气,“若胭,你随老三回去。”   这是不必听双方辩词就明了是非了?若胭眼角余光扫了下何氏,只见她脸色血色尽退,如痴如呆,默叹一声,顺从的应了个“是”,就退出人群,云懿霆伸手将她捞住。   再往前走,身后传来国公爷低沉的喝斥,是让何氏随他去存寿堂,别在大庭广众下丢人现眼,若胭没有回头,垂首而行,经过这出闹剧,她已然明白刚才存寿堂看到国公爷就满脸不悦的原因,他突然问起求子囊,不是因为同僚间的传言,而是恰好目睹无知的何氏跑去向和祥郡主讨要。   到瑾之,云懿霆只字未问,只是晓萱端来热水时,他挽袖,亲自润了帕子给若胭洗脸净手,然后拥了上床,柔声道,“累了这一天,睡会吧。”   若胭心乱,怎睡得着,何氏贤名,京州后宅皆有耳闻,可见其的确曾是个性子温婉的,只是自己这一年多所见,却是与日俱增的阴险与嫉恨,莫非真是如她所言,因国公爷对自己偏厚所致?为媳一年,公公与婆婆一厚一薄、一亲一疏,若胭心知肚明,然何氏也从未受到亏待,何苦就这般不平,泼妇撒野似的口不择言?   自己小产之事,一直被瞒得紧,若非丁香与香茗勾结换药,连自己这个当事人都不知情,何氏会知道,想必也是丁香泄露,只是她既已知晓,数月之久却不作声,今日脱口而出,可见积怨之深,切齿难容。   “三爷,刚才大嫂言语失态,在场之人众多……”若胭斟酌着还是问云懿霆,诚然孝期有孕是自己的不对,但是传出去,整个云家都要蒙羞。   云懿霆拍拍她,“放心,父亲会处理好。”   如何处理?总是那几个丫头又留不住了吧。   若胭还想说句什么,恰好晓莲又来禀报,说是绣坊的刘掌柜又来了,若胭愈发头大,心知他这是来讨差事,便叫了富贵进来,隔着帘子吩咐她去招待,叮嘱道,“我将那新盘下的铺子交给了你,里面要怎样装修布置,你看着处理,六小姐也发了话,若有用得上工匠的地方,只管找她就是,往后这铺子要与旁边的绣坊合并一处,人、财你管,接待与上货交给刘掌柜,他如今来了,你代表我,该如何说就如何说。”   富贵聪明,应声而退。   若胭将活安排了下去,因此得以清闲,又将思绪整理一番,要与云懿霆说说,他却拍着被子轻哄,“刚才还聪明,知道把事推出去,一转眼就糊涂了,难道有天大的事,父亲扛不住,还用你操心?”   如此,若胭哑口无言。   过不多久,富贵来回禀,说是刘掌柜已走,言谈是为两铺合并之事,她已依言相告,现在要去铺子里走一趟,若胭应许,又让晓萱陪同前往。   转过脸看他,却见他恬然阖目,气息匀长,若胭静看片刻,也慢慢合上眼,气氛倒是宁静温柔,可她眼前始终走马灯似的穿梭着许许多多的人物,回映出曾经阴晴圆缺的画面,又过片刻,她轻轻的道,“三爷,你真的睡着了吗?”   枕边那人侧过身来,屈臂将她往胸口贴紧,在她额前轻轻一印,“是我疏忽了,该先送你回来。”   若胭摇头,我总不能一辈子躲在你身后,要你寸步不离的守护,云家不是梅家,嫁过来就无处可逃,面对才是唯一该做的事,我要想一想,如何应对那个已经被妒嫉扭曲了心的大嫂,以及各种层出不穷的排挤与陷阱。    ☆、圣旨   廊上灯笼依次点亮时,晓莲带着彤荷走了院来,若胭知道彤荷身份非比寻常丫头,便整衣拢发,出去相见,彤荷一人而来,却非空手,捧了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罐子,罐身四周镶嵌着细碎不规则的五彩石,华光流溢,上头还盖了个同样美不胜收的水晶盖子,端的是精致华贵,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光华之中看不真切,只瞧着一团赭色透出来。   彤荷将水晶罐子恭敬的奉上,笑道,“三奶奶,这是今年新做的海棠蜜饯,二夫人说是记得三奶奶爱吃这个,特意让奴婢送来给三奶奶尝尝。”   若胭不记得自己说过爱吃的话,只是去年这时节,和祥郡主也着人送了两次,因是婆母的心意,自己总不能推却,自然要说个“好吃”,今儿又特特的送这一遭,目的明确,应是求子囊一事被国公爷责备,因此要来送个好处,又或者听到了自己为她掩饰的一句话,要还个人情。   “如此,多谢母亲的心意,有劳彤荷走一趟,回去代我向母亲致谢。”   彤荷笑着退下。   若胭打量一番水晶罐子,心忖几颗蜜饯,却要用这等昂贵又华美的罐子装,便知其心意了,慢慢打开盖,拈一颗入口,国公府的点心厨子确然好手艺,蜜饯甜而不腻,更有淡淡清香绕齿萦舌,久久不息,若胭就端了罐子进屋,见云懿霆依旧阖目躺着,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知他非睡着,就凑近了去,拈一颗蜜饯轻轻的送到他嘴边。   云懿霆眼皮微启,从狭长的缝中戏谑的望她一眼,又合上了,并不张口。   “不吃是么?果真不吃?”若胭哼了哼,也挑衅的斜他,缩手将蜜饯咬在自己嘴里,然后俯身贴紧,挑逗的动他嘴唇,冷不防被人连蜜饯带唇一并含住,肆意索取。   若胭好不容易挣出来,恼道,“你不是不吃么?”   得了便宜的某人扬眉诧异,“我何时说过这话?我竟不记得了么?我明明是睡着一字未言,你主动投怀送抱的,怎么怪我?”   若胭自知判断失误,瞠目结舌,拔腿要跑,早被勾住了腰。   晚膳过后,富贵与晓萱方回,说是店里已经清理干净,又找了工匠去看过,准备再砌一面柜台,摆放布料,若胭问,“一面柜台能摆几匹布料?”   富贵为难,“自是不能摆太多,容易污损不说,也不安全,但若不多摆些,客人怎可挑选?”   若胭托腮沉吟,笑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你叫工匠在四面墙上和柜台外侧都装上横木,但凡铺子里卖的布料,每一匹都裁下一尺布头,展示在横木上,就是后院绣娘们做出来的新活,也都可以挂上,这般客人们进门,不消你推销,她们自己就能比较,岂不两便?嗯,对了,亦可将价格一并贴上,更省心了。”   “这个法子新颖,客人必定喜欢。”富贵惊喜,大赞,又问,“如此,诺大的柜台就空了,奴婢见别人家的铺子,不拘卖什么,柜台上都摆满了货,显得品种丰富。”   若胭略想了想,笑,“想要琳琅满目,咱们刚才设计的悬挂样品已经足够,不过,你说的柜台不该空闲也有道理,这样,你便去六小姐那找个木工匠,做几个精致架子摆上,上头或挂或摆,放些小巧的饰物,当作赠品,免费送给买布或做衣裳的客人,还可以根据客人成交价格分成等级,送不同的赠品。”   “这……赠品?”富贵很是吃惊,“奴婢从未听过这样卖东西的。”   若胭眨眨眼,眉飞色舞的笑起来,“我们的顾客多是女客,女人买东西呢,其实很喜欢得些小便宜,我们要是能送个小玩意,就可以令她们心花怒放,只要把她们高兴了,成交便极其简单,赠品不值几个钱,比起成交的生意,九牛一毛,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富贵怔怔的听着,良久,惊得连连赞道,“三奶奶心思奇巧,这法子实在太妙了,奴婢……奴婢愚钝,怎么也没想到。”   若胭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心说哪里是我心思奇巧,这种促销方式我见过一辈子了,忽一扭头,见云懿霆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意味深长的注视着自己,似在探究,心头猛的一惊,怦怦直跳,原本得意的红脸,血色渐退。   翌日请安,和祥郡主格外慈和,若胭知其心虚,也不点破,国公爷则主动提起了昨天的事,叹道,“何氏不贤,身为长嫂却心胸狭窄、仪态尽失,实为家门不幸,难为若胭顾全大局,隐忍不争,这般品行,方是大家风范。”   和祥郡主亦连声附和称赞,笑容洋溢。   若胭深感惭愧,只是诺诺谦辞。   云归雪没有出现,大约还需休养,何氏亦没有露面,不知处罚如何,连云懿钧都不见踪迹,不过听说他昨夜衙门有事,没有回来,想是还不知情。   出了存寿堂,云归雁就紧张的问起原故,若胭不愿她心烦为难,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敷衍过去,又含糊说富贵一会将去新宅子找她要工匠,云归雁因此就笑呵呵的去了。   到早膳过后,将富贵几个都安排了出去,若胭正准备睡个回笼觉,却被云懿霆拦住,笑道,“不急着睡,今儿天气不错,我为你挽个发。”   若胭还在揣度着“天气不错”与“挽发”之间有什么紧密关系,就被按在妆台前,近来云懿霆时常为她挽发,有几分熟能生巧的感觉,虽摆弄不出繁复精巧的法式,但简单的几个发髻盘起来也算入眼,若胭瞧着镜中的他小心细致的梳理,目光专注,唇角轻挑,一时也恍惚,直待素簪插入,乌髻固定,才笑说“好看”。   云懿霆含笑看她,未言。   却见晓莲匆匆登阶而来,禀说,“国公爷请主子和三奶奶速去前厅,宫里来旨了。”   若胭愕然,宫里来旨与自己有甚关系?以往不都是几个爷们并着和祥郡主领旨即可,何必让自己去?“晓莲,你听错了?该是让三爷一人去便可。”   “奴婢绝不敢听错,国公爷再三叮嘱,要三奶奶前去。”   “更衣,走吧。”   若胭犹自狐疑不解,已被云懿霆披了外衣,束系妥帖,牵着出门。   “三爷,你如此镇定,必是早知缘故。”   云懿霆轻笑,学着她素来淘气的模样也眨眨眼,故作神秘的道,“我确实早知缘故,却有意不说,等会儿你自然知晓真相。”   从未见识过皇家场面的若胭心底揣着忐忑,娇嗔的白他一眼,不过琢磨着他语气轻松,应该不是坏消息,也就慢慢安下心,一路到前厅,说来若胭嫁入云家一年有余,却少有几次到前厅,有心欣赏下国公府的富贵门面,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张望。   耳边却忽传来低低的笑声,“你喜欢,以后自可常来。”   若胭愣了下,没作声,心说,国公爷虽看在杜老将军的面子上偏待我些,我也不能不懂规矩,这前厅大堂,岂是后宅妇人能随意走动?   不及多想,已迈过高高的门槛,若胭垂眸竖耳,听到国公爷与一陌生声音对话,不敢直视,眼观鼻、鼻观心,紧跟在云懿霆身边,凝神提心,唯恐在天家使者面前出了差池,有失颜面。   却听那陌生的声音和祥笑道,“国公爷,既是府上的三奶奶已经来了,小官这便宣读圣意了吧。”   “有劳。”   若胭诧异这位内侍为何直接点自己的名,虽困惑而不敢出言,依礼下跪听旨,混混沌沌中一长篇圣旨被诵读完毕,若胭犹在梦中,内侍念的那诺长一篇,转瞬就忘了七八分,直到随声附和的谢恩起身,一卷明黄绢丝捧在手上,才晃悠悠从黄粱一梦中醒来。   接旨程序并不麻烦,尤其对于国公府这样的人家,燃香铺陈之类的准备早已是日常工作,无需临时布置,不过就是府中有诰命封敕者以及与圣旨内容有关系的人到场即可,念完之后,万事大吉,各回各家,因这位内侍常来宣旨,与国公府十分相熟,圣旨之事妥帖后,国公爷就请了内侍到花厅喝茶。   若胭得了内侍几句贺喜之言,就抱着尊贵的圣旨,与云懿霆一道返回。   圣旨内容尚未公布,但是若胭被指名听旨一事已如北风过境,很快传遍国公府,是以若胭回到瑾之时,已见得丫头们个个脸上写着斗大的“兴奋”与“紧张”,尤其是看着若胭手里那旨朱漆雕龙的盒子,眼睛里更是亮光闪闪。   默默的灌了杯水,若胭又茫然看了眼桌上装着圣旨的专用盒子,轻声道,“三爷,这些,是你为我做的?”   云懿霆将她搂进怀里,“不全是我,也有父亲的意思,你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   圣旨上说,皇上追忆先辈忠烈,念杜老将军功绩赫赫,特追封为英国公,孙女杜氏小玉才华不让须眉,品淑德雅,追封为郡主,封号“华”,又念杜氏一门后继无人,天家作主,赐若胭姓“杜”,承继英国公门户与华郡主的尊荣,封号“瑾”……   瑾!瑾郡主!   若胭被逐出梅家,失去“梅”姓,今天天子赐“杜”。   云懿霆曾于若胭及笄当天亲自为她取字为“瑾”,意为与他同字,今天又成了瑾郡主。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你是很久以前就在准备这一切。”若胭低声说,长睫一颤,落下泪来,转身攀住他脖子,靠在他肩膀,轻轻的哭,有一个人不动声色的为你铺一条鲜花盛开的大道,直到十里花香扑鼻,才笑着牵你的手走过去,让你看尽全世界的夭夭芳华,这种感觉,美不美?感动不感动?   “我只想给你一个姓,不用再在意脱离梅家的阴影,杜老将军的追封则是父亲多年的心愿,原本这事,父亲已等了数十年,不急于一时,只是岳母之死对父亲打击太大,常言岳母这一去,杜家再无香火,加上你被逐出,便刻不容缓了。”   国公爷对杜家的尊崇,若胭是知晓的,以国公爷的心性,没有以权谋私,把梅家置于死地已是难得慈悲,而自己,再一次沾了杜氏的光。   “内侍大人该走了,我也该去拜谢父亲。”   事出突然,佟大娘也从没教过应对之礼,若胭搜肠刮肚的将云家几次接旨的过程回忆一遍,觉得进宫谢恩这事可能需要,不过先向国公爷道谢更加重要。   两人一路往前去,半道上正遇上去瑾之请他们的彤荷,遂同去存寿堂,果然见国公爷与和祥郡主双双在座,国公爷正笑容畅快,和祥郡主垂眸含笑,眉眼半低,微笼在阴影中。   两人上前磕头,祝嬷嬷扶起,落座,和祥郡主先说了一番恭贺之言,又指了指桌上一本红册,递过去,笑道,“这是皇上赏赐瑾郡主的清单,东西都在后堂,瑾郡主可安排妥当人清点,搬去瑾之。”   一声“瑾郡主”叫得若胭心尖颤了颤,忙又起身行礼,恭敬的道,“若非父亲、母亲的荣光在前,儿媳怎得天家赏赐,郡主二字,是皇上的封赏,也是父亲与母亲的恩赐,儿媳愧不敢当,还请母亲照往常称呼儿媳,也显得亲近,至于皇上赏的东西,不管什么,都请母亲做主,劳烦母亲清点,收入府库。”   和祥郡主眸光转过,阴晴不定,脸上笑容却是愈加浓郁,笑对国公爷道,“老三媳妇真是难得懂事,情理通透,孝义双全,皇上此封,名至实归,也是我们云家的荣耀。”   国公爷哈哈大笑,连连颔首,道,“正是,我此生最得意之事,便是做主为老三求娶若胭。”又将那红册交到若胭手上,笑道,“我知你素不是个贪恋富贵与财物的,只是这皇上所赐,除了珠宝金玉,还有郡主的冠服,你自己收好,再者你还要好好看看这册子,皇上之意,要为你建个府邸……”   若胭顿时傻了,忙道,“父亲,能否请求皇上收回圣意,皇上新登大宝,正该归拢人心,父亲盛名天下,也是世人楷模,建府之事,工程浩大,劳民伤财,儿媳实在受不起,再说,儿媳今日得封郡主,并非自身德行,而是祖上荫德,如此重赏,已是破格,再兴师动众,定必引人非议。”   这黄恩也忒浩荡了些,一个过继的后辈,能得个郡主的名号已经够梦中发笑了,还要个单独的府邸?水满则溢的道理自己懂,为人处世还是低调些好,只是这皇帝还真是出手阔绰,逢人就送宅子吗?   屋里一时静寂,不及若胭惴惴不安,就听国公爷朗声赞道,“好,好,若胭有这等胸襟,多少男儿自愧不如。就依你,待我亲自与皇上说明。”   悄悄的把心放回原处,若胭又捏了捏手里烫手的红册,继续散财,“父亲,圣意既言,儿媳得封,并赐姓杜,自然该以英国公为先祖,如此,儿媳有一事相求,允许儿媳将皇上赏赐之财物用于为英国公修墓立祠。”   “你有此心,甚好,英国公在天之灵,也必定欣慰。”国公爷连声称赞,又道,“不过这个事无需你动用财物,皇上已经传旨去蜀中了,自有当地官员一力办理。”   得,有钱没地花啊!   若胭应诺,无话可说。   和祥郡主就道,“你们俩先回去,午后再来罢。”   若胭正狐疑,却见云懿霆已经起身拉她,只好跟随出去,半道上忍不住问,“这么说,不需要我进宫谢恩了?”   云懿霆停下脚步,静静的看她,问,“你想进宫当面谢恩?”   “不想!”若胭毫不犹豫的回答,“虽然从来没去过,有些好奇,但宫廷那种地方,我希望离得越远越好,我只是怕自己失礼。”   云懿霆莞尔一笑,眼中柔光如霞,“见他做什么,我早已为你提前说过。”   若胭结舌,愕然看他,什么意思,你提前和皇上说,不要我进宫?为什么不让我见皇上?    ☆、赏赐   这回再进瑾之,一院气氛更显不同,未待若胭坐下,已齐刷刷跪满了整个大厅,口称拜见瑾郡主,若胭哭笑不得,却见云懿霆面带戏谑,只管看着自己,遂嗔他一眼,含笑示意大家起身,又笑道,“瑾郡主是给外人叫的,你们仍叫三奶奶便是。”   迎春大着胆子笑道,“那是因为有三爷啊。”   顿时,满屋子传来大片忍俊不禁的低笑。   若胭瞠目结舌,面如火烧,当着云懿霆的面又发作不得,掩饰似的以手扶额,轻咳一声,闷声说了句“你们都下去吧。”自己当先避进内室了,切齿低骂,“这些个小妮子们,越发的没规矩了,回头非好好收拾她们不可!”   背后却听一声轻笑,“我倒突然觉得她们很会体察人心。”   若胭倏的回头,不偏不倚瞧着一张笑得春花灿烂的脸近在眼前,恼道,“我记得以前瑾之寂无声响,有云三爷在,谁敢多说半个字,我还曾佩服你御下严厉,如今满园喧语,怎么不见你制止,反而觉得不错?”   “因为以前没有三奶奶,何须她们呱噪。”云懿霆一脸的理所当然。   若胭脸又红了红,扭头不理他。   初夏送进茶来,眉开眼笑,若胭吃了口茶,清香入喉,脑子就醒灵了,吩咐她去库里去些银两首饰与大家分下去,又说问问大家晚膳想吃些什么,只管去后厨找厨娘。   初夏笑道,“三奶奶晋了郡主,要打赏奴婢们,奴婢们欢欢喜喜的谢恩接受,晚膳的事儿哪里用三奶奶特意叮嘱,晓蓉早已经安排下去。”   “真个省心。”若胭也笑起来。   这时却听院子里传来云归雁的连声欢呼,雀儿似的啼唤,初夏抿嘴笑道,“六小姐不是去新宅子了么,这消息倒是传得快。”转身迎出去。   却见云归雁旋风般进了大厅,欢声笑语溢了满屋。   若胭一出门去就被她拉住,左看右瞧,嘻笑道,“来来来,快让我瞧瞧,我的瑾郡主嫂嫂。”又是一声笑,接着故意一屈身,行了个礼,挤眉弄眼的笑道,“给郡主嫂嫂请安。”   若胭也笑,骂一句“你也来拿我打趣,难道你不是我的表嫂”,两人就扭做一团,丫头们都捂嘴轻笑,各不相帮。   “走走,到前头去,父亲让丫头来请你,我就主动跑这一趟,人都到齐了,只等着你这正主了。”   若胭这才恍然和祥郡主先前说的话,倒是自己没见识,忘了这一茬,也就含笑应了,整衣理发,携同云懿霆一并前往,后头丫头们跟了一长串。   饶是若胭做好心理准备,到存寿堂时也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里里外外的全是人,三房人连主带仆到得甚是整齐。   几位家主正向而坐,各个堆满笑容,正说着什么。   若胭刚上台阶就被祝嬷嬷迎着,并不直接入厅,而是转廊绕到了后堂,两个等候已久的丫头齐齐的行礼,左右打起帘子,请若胭进去暖阁。   若胭从未来过这里,飞快的扫了一眼,只见地上摆了一溜朱漆镶金的抬箱,心里便有了计较。   “请瑾郡主更衣。”祝嬷嬷恭谨的弯腰,招了个手,外面又鱼贯走进六个丫头,开箱,依次捧出整套郡主冠服,从中衣、大衫到霞帔,连鞋袜都一并俱全,如此齐备,令若胭惊呆,不禁侧头去看云懿霆,却见他亦蹙起长眉,眉宇之间隐隐不悦。   有什么不妥?   若胭心里微微迟疑,却不好多问,她从不知皇家会为一个郡主准备这么多贴身衣物,她一直以为,只是一件外衫罢了。   “你们都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伺候。”若胭略做沉吟,说道。   祝嬷嬷也奇怪的看了又看丫头们手上的衣饰,听若胭撵人,为难的道,“瑾郡主,冠服繁琐,还是让下人们服侍您穿吧。”   “不用了,我为若胭穿。”云懿霆眼睛微微眯起,沉声说道。   祝嬷嬷欲语又止,最后带了丫头们依次离去。   “三爷,你生气了?”若胭轻声问,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眼底一掠而过的冷意。   云懿霆没有说话,目光在摆了一桌子的衣饰上清凉扫过,再回到若胭脸上时,对上她关切征询的眼神,又迅速回暖,柔情似水。   “没有,别多心。”他贴过去,在她唇上深情一吻,然后径直拿起其中一件大衫披在若胭身上,“来,穿上这个就行了。”   若胭明明白白看出他阴晴不定的表情,揣度着究竟是什么让这位爷突然生怒,“其他的,都不必更换么?”   云懿霆突然将那些衣服尽数丢进箱子,沉默的将珠冠戴在她头上,然后一语不发的把她拥进怀里。   “你怎么了?”若胭心肝儿抖了抖,不知所措,也抱住他,小心的拍着他的腰。   不想这个小小动作竟有神奇功效,云懿霆淡淡一笑,松开了双臂,脉脉看着她笑道,“没事,我们出去吧。”握住她手,掀帘而出。   两人一出现,祝嬷嬷就快步过来,引至和祥郡主身边坐下,与大夫人三人并排,不禁腩然,也知自己如今身份不比往常,只好默从,心里却叹,以后矛盾越发不可调和了。   接下来,众人依次上前行礼,合府奴仆、杂役俱在门外,列队磕头,向新晋的郡主跪拜,若胭从未经历过这般盛大场合,挺直了背脊,端足了淑贤高贵的仪态,心里怦怦直跳。   伏在面前的,除了恭敬和羡慕,还有嫉妒与恨。   大礼完毕,本该家宴,因几人带着周老爷子的孝,几人做着罗二老爷的丧,便省了这一顿饭。   若胭心呼,阿弥陀佛,不必再受眼风如刀了,这么一轮跪拜下来,自己已险些被某些妒恨的目光扎成马蜂窝。   从何氏身边走过时,若胭觉得气温骤然降了好些,凉风嗖嗖贴身而过。   “三弟妹成了郡主,可与母亲比肩而坐了。”   正在若胭要擦身而过时,就听何氏突然娇声一笑,响亮的冒出这么一句,众人俱变了脸色,纷纷侧目看来,一时间偌大的厅堂内竟是鸦雀无声,气氛凝滞,唯有各种复杂的目光交织如电,若胭也停住脚步,微微笑看她。   不知昨天国公爷怎么惩罚她的,只见她双眼布满血丝,脸色苍白,身边搀扶的几个丫头却又脸生得很。   “大嫂说笑了,郡主是皇上的恩封,在家里,母亲仍是是母亲。”   若胭保持住端庄谦和的笑容,一边话答,一边回身向着和祥郡主微微一礼,表示对她的尊敬,心里却忍不住掀何氏个耳光,这般场合,任谁心怀几重妒忌,都不会显露于形,毕竟,巴结比刁难要有意义得多,只有眼前这样的疯子,已经妒火中烧到失去理智,敢当众发难。   云家历代从仕,身居高位者不在一二,女眷中得受封诰也有数位,但是郡主之称与诰命不同,代表了与皇家相连的亲属身份,这一点,在座的大夫人亦没有。   和祥郡主的本家不过是赵氏远支,原本没有郡主的称号,不过是先帝为了制约国公爷的棋子,饶是如此,这顶郡主的高帽子还是让她骄傲不已,放眼三房,仅她一人。   风光得以十余年,自己膝下最不受待见的儿媳妇突然也戴上一顶与自己同等高贵的帽子,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疯涨,紧紧的缠绕住身躯,而何氏一句话,像刀一样扎进了心口,除了痛,还有险些喷发的愤怒、嫉妒和提防。   “老大媳妇最是严辞得体,明睿大方,天家有此恩赐,亦在情理。”和祥郡主慈和的扫了一圈众人,缓缓笑言,似是对若胭十分赞赏,毫无芥蒂,而目光不经意落在何氏脸上的一瞬,寒芒相逼,顿叫她毛骨悚然。   何氏虽然刻薄,在她眼里不过小儿拌嘴,严慈并重的一句话,不但化解戾气,更直指何氏“言辞不得体”。   有和祥郡主撑场面,若胭乐得做个贤人,忙谦逊恭敬的笑道,“母亲过奖,这都是母亲教导有方。”又给她往高里捧了捧,瞧在外人眼里,正是婆慈媳孝好家风。   何氏自知失宠,又受此敲打,只脸白如纸,更无话说。   经此一番口舌,若胭再往外去,倒是顺利,脸素来视她为眼中刺的云归雪也默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倒是若胭着意看了她一眼,连着关了好几天,又绝食昏厥,原本桃花般娇艳的脸颊明显消瘦、苍白了不少,点漆似的双眼茫然无神采,心说这小姑娘任性得过了头,这回该长些记性了。   人群散尽,和祥郡主端坐堂上,垂眸不语,一手托盏,一手拈盖,缓悠悠的拨弄碧水青叶上头漂浮的袅袅气雾,隔着薄薄雾水,那张依旧年轻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却无端让人心颤。   祝嬷嬷轻手轻脚的走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笑容骤然消失,变成个大大的惊讶,默了一默,扭头看忠仆,“国公爷出门了?”   “去大老爷那边了,与大爷一起去的,估摸着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和祥郡主点头,将茶盏往桌上一搁,整衣而起,径直绕去了后堂,“走,我去看看。”   祝嬷嬷紧随其后,到门口时快步上前撩起了帘子,待和祥郡主进入,才又紧走几步,将屋子中央的几口大箱尽数打开,“二夫人,您瞧。”   和祥郡主面色凝肃,弯腰从其中一只金漆大箱中拿出一物,抖开来一看,赫然是件女子中衣,雪白的蚕丝为底,领、袖、襟俱用金银双丝绣着百蝶戏花,迎光一照,轻薄如雾,软袅飘飘,鲜花招摇、彩蝶翩翩,无论用料与绣工都精巧无媲。   “二夫人,您看。”   祝嬷嬷见和祥郡主有些痴怔,又拿出一件衣裳,展开了递过去,和祥郡主移目一看,却是条中裤,看布料与图案,分明与手中的上衫配成一套,脸色又沉了几分。   “二夫人,您看箱子里,还有好些呢,哟,这是……袜?”   不等祝嬷嬷说完,和祥郡主探身从她手里接过一双白丝带,翻来覆去细细端详,正是白丝缝成的女袜,霎那间,脸已阴沉无比。   “还有这个箱子,全是首饰。”祝嬷嬷走到旁边箱子跟前蹲下,一样样翻看,“五翎凤钗,七珠缨络,这个叫什么,这么多宝石镶嵌……老奴见识少,认不得。”   和祥郡主循声看她手上的东西,只见得光华璀璨,七彩耀目,不可直视,冷冷道,“何止你见识少,我也认不得。”   祝嬷嬷自知失言,忙噤了声,抽了抽腮皮,将东西又搁回箱子,谁知和祥郡主又伸手拿去,翻看沉思,最终拧着眉放回原处,长长的、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二夫人,您看这些……”   “都是好东西!好东西啊!”和祥郡主冷冷的笑。   祝嬷嬷面带不安,左右扫视一周,不见外人,压低了声音,“二夫人,这可不是一个郡主该有的规制,老奴记得清楚,郡主的冠服只有珠冠与大衫,可是这些……”说到半截,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悄悄拿眼瞅和祥郡主,困惑不解。   和祥郡主哼道,“你记得不差,当年先帝赐我和祥郡主的时候,便是只有珠冠与大衫,眼前这些,应该只是赏赐。”   “一个过继赐姓到杜家的郡主,怎会有这么多赏赐?老奴瞧着这些首饰,好些都是二品以上的嫔妃才有资格佩戴,先帝膝下几位得宠的公主也未必有。”祝嬷嬷迟疑的道,“还有这些衣裳,老奴服侍二夫人半辈子,宫廷规矩也略知一二,却从未听说过赏赐中衣的。”   何止你没听说过,我这个郡主也从未听说过。   和祥郡主抿唇暗咬牙,羡慕嫉妒之后骤成心惊肉跳,莫非……莫非……有个模糊的真相在脑海中飘忽不定,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全身冰凉,手指猝然松开,衣裳飘落。   祝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随手丢在箱中,扶住微微颤栗的和祥郡主,忧心的问道,“二夫人,您不太舒服?老奴扶您回屋歇息。”   “也好,确实有些累了。”和祥郡主惊觉自己失态,顺手搭住祝嬷嬷的手臂,艰难的笑了笑,道,“这是皇家的恩泽,也是国公爷与大老爷为朝廷鞠躬尽瘁的威望,皇上赏的是老三媳妇,何尝不是赏的整个云家?这也无需多心,只铭记皇恩浩荡即可。”   祝嬷嬷忙顺着话题称是,一边说着国公爷的丰功伟绩,将和祥郡主扶去内室。   “你辛苦些,亲自把那些东西收整齐了,再让彤荷带人送过去吧。”和祥郡主拍拍她的手,吩咐道,“这个事,往后就只当不知了。”   “老奴明白。”   回到瑾之,云懿霆第一件事就是将若胭那套郡主冠服给褪下来,漠然丢给晓萱,告诉她,“去收了。”   若胭瞠目结舌,不知这位爷发的是哪门子邪火,这郡主的身份本是他争取来的,现在又对着件衣服生气,着实奇怪,更令她不解的是,不等她发问,这位脾气古怪的爷说了句“我出门一趟,尽快回来,你累了,先休息会”,就大步走了。   若胭瞧他背影,寒意森森,突然打了个颤,心头不安,忙吩咐晓萱追上去。   云归雁随后进来,拉着若胭嬉闹,她倒不觉得若胭做了个郡主就多么高不可攀,依旧笑闹亲近,若胭才受了乌压压一群人的跪拜,骤然拔高的身份正令她有些无所适从,云归雁一如既往的顽闹顿叫她心生暖意,拉着她诚诚恳恳的道,“有你陪着,真好。”   那妮子也不知真不解意还是故作打趣,笑着反问,“怎么,你这是在埋怨我三哥陪你不够多么?”   若胭呆了半响,憋出个大红脸,然后恨道,“好,好,好,小姑子大了,要嫁人了,如今说话真是越发不象样了。”   两人顽笑一阵,却见晓萱独自折回,因云归雁在,便闭口不言,直到云归雁离开,才无奈的道,“三奶奶,奴婢追出去已不见了主子踪迹,奴婢在街上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人,只好回来。”   “罢了,你下去吧。”   若胭挥挥手,知道自己除了等他回来也别无他法,叫进初夏来,问她赏银都发了没有,初夏笑道,“这等喜事还用催么?这会子都各自入箱了。”   若胭也笑,又道,“富贵去了铺子里,她的那一份你晚上给她。”   “奴婢明白。”   初夏应下,才转身又返回来,冲外努了努嘴,若胭探身往窗外瞧,只见晓莲领着彤荷进来,后面跟了十来个粗壮仆妇,两两一队,抬着几口箱子,正是自己前不久更衣时见过的,浩浩荡荡的穿过院子,遂猜出缘故,扶额一笑,“财物送进门,不可不接”,步出去。   果然彤荷是来送东西的,若胭笑着接了,等彤荷一走,看也没看,就让初夏收入库去。   又过不久,宫里又赐下来东西,若胭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以皇后娘娘的名义赏的,随后宸太妃也派了宫女来道贺,少不得又收了好些宝贝,若胭笑对初夏道,“库里可还放得下?”   初夏也笑,“再这么下去,怕真是放不下了,三奶奶得了空给三爷说一说,须得再腾出一间屋子来才好。”   两人相视一笑。    ☆、报答   不想这才是个开头,后面陆陆续续送礼的竟踏破瑾之的门槛,先前只是云家自己人的场面,到半下午时,消息传出去,京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内眷都送了礼单过来,若胭最初还亲自见客,后来疲倦不堪,就称病卧床,所有迎来送往之事尽数交给晓萱和初夏,她倒是落了个清静。   许明道也送了礼来,中规中矩的礼盒,却不是什么丫头仆人送来,而是由云归雁顺道带来,那妮子进门时,那笑容甜美得能腻死人,眉眼里都是浓得化不开的幸福,将锦缎系着的盒子塞在若胭怀里,笑道,“国子监近来人手不够,年关将近又忙得很,今儿晚上还要值夜,是以这礼物托我送来,你可别见怪。”   “我倒怪不着他没有亲自送来,只是唏嘘自家表哥好手段,把我这小姑子轻易拐跑,忙前忙后跑腿不说,还为他说好话。”   若胭莞尔,有句话没明说,这礼物虽明说是许明道送的,依她看来,说不准还是云归雁亲自挑选的,这妮子最知晓自己的喜好,既然许明道要送礼,她必定会兴致勃勃的揽过来。   至于说国子监人手不够么,她估摸着与梅家恩有几分关系,冷不防少了个老员工,连工作交接都急匆忙慌的,留下的摊子少不得分摊下去。   两人相互打趣片刻,又说了几句宅子的整修,云归雁嘻嘻笑道,“也就是这几天的活了,我瞧着差不多少,如今与你去看那一眼全不一样了,等我收拾收拾,再叫你去参观。”   若胭含笑应好,不多会晓蔓过来,请示宅子西墙下绿植的摆设,云归雁才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这边刚走,晓莲又引进一人来,若胭打了个哈欠,定睛望去,顿时敛了散漫之色,端正容神,整衣相迎,因来者却是许久未见的佟大娘,后面还跟着麦冬。   “大娘一向安好。”   才要提裙行礼,即被佟大娘双手托起,反拜了下去,口称“民妇佟氏拜见瑾郡主”,让若胭好一阵别扭,因此双双拉住,携手入厅。   “大娘既是长辈,又是恩师,莫不因时日不见,我连这个礼数也忘了?如此便是若胭的不是了。”   佟大娘笑道,“如今不比往前,三奶奶受朝廷封赐,乃是有品有级的郡主,便是寻常夫人太太见了也该下跪,何况老妇一介布衣?”见若胭又要提起指点之恩,她又摆手止住,笑,“老妇当初受华郡主之托,忝为嬷嬷,为瑾郡主指点一二,难为瑾郡主惦记,奉养恭敬,老妇亦感念……”她这么长篇说了一通,直叫若胭脸红。   在佟大娘面前,她总拿不出半点气势,除了尊师重道,还有佟大娘本身沉稳内敛而洞悉世事的气度让她油然起敬,若胭隐约觉得,眼前的佟大娘与以前又有些变化,像一柄雪亮逼人的兵刃,分明比从前包裹的更厚实更紧,但是不管被裹了多少层,依然透出明亮的光彩,甚至更耀眼了。   从没人明说佟大娘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若胭也知道,她随许明玉进宫了,连麦冬也一道去了。   她原本成长于后宫,淬炼于后宫,所有的精气神都流淌着宫廷的气息,出宫隐居好似明珠掩于瓦砾,如今重新回去,仿佛是她必然的归宿。   “许才人得知瑾郡主受封,深为瑾郡主欢喜,特意让老妇送来薄礼,以表心意。”   佟大娘微微一笑,麦冬即将锦盒递到旁边初夏手中。   若胭迟疑了一忽忽才反应过来,这位“许才人”就是许明玉,不胜唏嘘,古井胡同初见时的那位气质高华、优雅无双的小家碧玉已然成了帝王的枕边人,自己曾多次遐想,那般完美的女子会有怎样的男子匹配,如今才恍然,原来最匹配的那个人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佟大娘没有多留,几句家常话后就带着麦冬离开,若胭心知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她们能出来这一趟已是不易,必不能多做耽搁,是以也不挽留,只临走时让初夏找出麦冬的卖身契还给了她,说道时“你这丫头能跟着大娘和许才人,也是难得的造化,往后务必要尽心尽力的服侍大娘与许才人也是。”   麦冬素不是个能言会道的,捧着卖身契也哭出声来,伏在若胭脚边痛哭了一场,磕了几个头,才抹着眼泪走。   若胭亲自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国公府侧门前的甬道前才止步,一路默默,甚是少话,别过后,若胭又眼瞅着两人背影消失才木然转身,长睫一颤,掉出两串泪珠,曾几何时,她与佟大娘亲近如母女,教训也好、指导也罢,总是无话不谈,若胭总想着这辈子失去了杜氏、离开了章姨娘,却万幸还有个佟大娘在身边以尽孺子之情,不想时间与身份一点点将温情蚕食,今时今日再见,竟是疏离得很。   那个渐渐老去的背影,正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被冬日发白的光照吞噬。   若胭从未觉得这个“瑾郡主”的名头给自己带来多少荣耀与骄傲,此刻却更感到光环后的悲伤。   云懿霆回来的时候,若胭就正靠在床上看书,本来不困,看书久了,就有些迷糊,慢慢的耷下眼帘,书就顺着被子滑到床边。   云懿霆将书拾起,仍搁在床边,忽听若胭半睡半醒之间吩咐道,“都出去吧,一会三爷回来了再叫我。”不觉一怔,笑容如春水,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的拢过她肩膀,让她靠过来,若胭却惊醒过来,愕然道,“怎么是你?我睡了很久么?”   “不久,我刚进来。”云懿霆笑,“累了就好好睡,怎么这般歪着,仔细拧了腰,要难受。”   若胭看他不生气了,欢喜的扑过去抱住他,笑道,“你不生气了,我就不累了。”   云懿霆又是一怔,柔声道,“我没有生气,即便生气,也不是恼你,你不要害怕。”   “是不是恼我,我都难受。”若胭看着他,认真的道,“我不知道三爷为何生气,不过猜得出与皇上这赏赐有关,我本无所求,只记得三爷一番厚意,因此收下,要是三爷不高兴,‘郡主’两个字值几文钱?”   云懿霆抱紧她,久久不语。   “是我心胸狭窄,可是,若胭,自从有了你,我就不可控制的变得心胸狭窄。”   声音轻轻柔柔的从耳后传来,有些沉闷,似乎还有些懊恼,若胭懵懂,却也听出绵绵爱意,嗯,总是句在乎的话,从耳朵到心尖都融化成了水,酸酸甜甜的荡起波纹,这个男人,杀人的时候,冷戾如剑锋,血色缠绕;温存起来却能甜死人腻死人,眼下这副带几分颓态和醋意的模样,简直让人无法招架。   “三爷吃那衣裳的醋?”若胭想了想,试探的问,心里却认为这醋吃得不太着边。   云懿霆轻哼,在她脖子上不轻不重咬一口,觉得入口柔软细腻,忍不住又亲了亲,恋恋不舍的松开,不搭话。   这是使性子么?若胭莞尔,心说看惯了男人的□□,偶然见他卖个萌竟然收获到意料之外的惊喜。   不巧的是,还没等若胭好好欣赏,就被初夏打断。   “三奶奶,您看看今儿收的礼单。”她捧着一叠单子进来,哭笑不得的放在桌上。   若胭粗看一眼,厚厚一摞,总有二十来份,礼单甚为讲究,描花绘景洒金粉,配上风格各异的书法,真正是富贵与高雅的完美搭配。   “嗬,进账不少,初夏,清点入库。”若胭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礼单,展开一看,就被其中列的珍宝惊住,啧啧两声,将礼单搁下,笑对云懿霆道,“我倒是挣了一大笔,我要好好想几样花销。”   晚上富贵回来,先毕恭毕敬的磕了几个响头,笑道,“奴婢白天在铺子里,就听说了喜讯,本想立即回来给三奶奶您磕头,只是今儿工匠都在,脱不开身。”   若胭笑,“你办事周到,我把铺子交给你,就知你能一心做好,你我情分,难道我还计较你这个?”又问起铺子的情况。   富贵有板有眼的答道,“六小姐匀了三个泥瓦匠与两个木工匠,今天做了一整天,已砌了七成,估计明天就差不多了,与隔壁绣坊的门也打通了,怕影响了绣坊的生意,用布帘子遮着。”   “很好!”若胭大赞,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信封,笑着放她手里,扬眉道,“这个给你,你看看。”   富贵先是困惑,低头一看手中之物,似有些熟悉再一细想,恍然想起正是前不久自己从齐府过来时,雪菊交给若胭的东西,雪菊曾当着她的面把卖身契装进信封,还笑道“今日你去云三奶奶身边,大人特意叮嘱勿忘了你的卖身契,我陪同你过去亲自交给云三奶奶”,此刻若胭拿出这信封,其心意……有几分明白……心念之下,面色顿变,竟如捧了个烫手的山芋,忙恭敬的放置在桌上,后退一步,低头道,“三奶奶收留大恩,奴婢尚无以为报,此生不敢有妄念,这……奴婢不敢要,请三奶奶收回。”   “看来你是知道了。”若胭笑了笑,执意将信封按在她手心,道,“富贵,我把你从齐府要过来,不是为了让你在跟前添茶递水,你为人稳妥,管事理账是把好手,留在这里委屈了,再者说,我新盘下的铺子也的确需要个可靠又能干的人去管理,你是最合适不过了。”   富贵垂首凝视手中信封,抿了抿嘴,忽地落下泪来,哽咽道,“三奶奶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细思,心中惭愧难当,当初三奶奶在梅家被百般算计,奴婢都看在眼里,却懦弱不敢制止,今天又有何面目受三奶奶恩惠?”   一语勾起往事,若胭淡然笑了笑,宽慰道,“你处境艰难,自身难保,却多次助我脱险,十分难得,善有善报,我今日还你卖身契,不过略作回报,你去官府除去奴籍吧。”   富贵落泪如雨,伏地磕头,千恩万谢的退下。   初夏端进燕窝羹来,轻叹道,“三奶奶仁厚,受人点滴之恩也要涌泉相报,富贵得遇三奶奶,是个有福的。”   “呵呵,别夸我,我最经不起夸。”若胭正在柜子前埋头翻什么物什,头也不回的笑一声,似乎找到了什么,欢喜的笑起来,捏了张纸走近来,递给初夏,笑道,“这是你的,我也给你,你算不算有福的?”   初夏没接,诧异的看了看,骤然沉脸,一巴掌就把纸拍了回去,毫不客气的撇了撇嘴,“奴婢就喜欢做您的奴婢,现在这样就是最大的福气,您可别把这东西给奴婢,奴婢自认没有富贵的能耐,离了三奶奶身边,去哪里也撑不起一个铺子,还是跟着三奶奶吃口闲饭最好。”   “你也不想想以后嫁人……”若胭失笑,脱口发问。   “我不嫁人。”初夏回答的干脆利落,扭头就走了,若胭又开始郁闷,心说霍岩被支使去了哪里,怎么好些日子都不见影了,再不抓紧,初夏的心又冷了下去。   到夜里,若胭便缠着云懿霆问霍岩何时回京,“眼见着初夏前儿似有春心动,他不趁热打铁,这媳妇要何年马月才能娶回去?”   “你还真操心,他很快就回来了。”云懿霆轻笑,突然使劲把她揉进怀里,用力甚大,几乎将她捏碎,随即低头咬住她粉唇,急促而略显粗暴的侵入。   若胭嘤咛一声,没有反抗,含着羞涩回应,云懿霆每次都如狼似虎,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以前还耐着性子温柔,近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霸道得毫无余地。    ☆、挑破   一夜激狂,若胭觉得自己尚未来得及合眼就已经天色露白,只好费力爬起来,昨天才成了郡主,今天的请安尤其重要,去得晚了,怕要被有心人冠一个“小人得志”的名号,若说以往还可两分松懈,以后是半点大意不得了。   沐浴梳洗,一番装扮过后,两人一如既往亲热的往存寿堂去,若胭低声絮叨,扶腰说痛,云懿霆就眉眼含笑的帮她揉捏,时不时的哄两句甜言蜜语。   国公爷和和祥郡主见她到得早,都很欢喜,若胭依旧恭敬的行礼请安,与往常毫无区别。   因是若胭高升后第一天,在请安之前,更有一桩神圣大事要做——祭祖,当两人走到家庙院前,国公爷已经再和大老爷交谈,其余人等都静默一旁,瞧阵势,与上次国公爷升爵并无区别,不同的是,上次若胭仅够资格院中跪拜,这一次,自己是主角。   拈香叩首,三起三跪,赞词声声,钟乐庄严,若胭挺直背脊,一板一眼的做着动作,好不容易礼毕,接着往存寿堂做例行请安。   按规矩,何氏也要参拜,她虽是扮了个浓妆,扑得粉□□白的脸,却僵硬无表情,不情不愿的对若胭施礼。   若胭知她违心,也不计较,笑着扶起,宽厚谦和,又说,“大嫂妊娠在身,还宜安养为要,你我妯娌,往后便免了这些虚礼吧。”   国公爷看在眼里,又称赞了一番“守礼、端谨”,又笑道,“若胭荣升之喜,朝野尽悉,京州街巷相传,昨日里拜帖成山,我与你大伯父之意,该设宴相庆,也不负圣恩,不过还是要问问你自己的意思。”   若胭心说,这种事还是你们长辈说了算,我就是个摆设,反正礼单我已经收了,所谓开宴,不过是再给送礼的人一个露脸的机会,前厅的男客我是见不着,不过是打起精神应付女眷,咬咬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一切听从父亲安排。”   若胭恭恭敬敬的回答,突然回想起云懿霆昨日的不悦,心里咯噔一下,还是低调些吧,别让这位爷又涨杀气,忙又陪笑着补上一句,“只是若胭无德无能,全赖父母亲与祖上的荫护罢了,设宴欢庆,恐声势过大了,若胭自愧难当。”   “这是你过于谨慎了。”国公爷哈哈一笑,颔首道,“不过,你能这般不慕虚华,甚好,甚好,就依你,免宴了吧。”转头又对和祥郡主道,“吾家有媳如此,可传家流芳,坐镇中堂。”   众人倏然变色,各怀心思,国公爷这几个字分量之重,大家心里都有掂量,若非一家之主,怎可坐镇中堂?若胭是媳,她若要坐主位,必定是与云懿霆并肩持家,再往深里说,国公爷是有意传爵于云懿霆。   气氛微妙之时,祝嬷嬷适时上前,向和祥郡主请示,说道是几个乳娘已经进府有十余日了,按规矩今儿该复检了,问和祥郡主何时见她们。   这个事若胭也曾听过一耳朵,说的是和祥郡主为何氏挑选了几个乳娘,虽然眼下离分娩还早,却已提前挑拣,养在府里,好吃好喝的供养,以便到时候有足够营养的乳汁喂养小主子,因待遇好,多少清白身价的适龄妇人想谋这个差事,只是大户人家对乳娘要求极高,唯恐身体、品行不合,对备选之人有诸多检验,层层筛选,最后留下一两人。   据说,和祥郡主已选出五人,个个是家世清白,容貌端正,态度亲和,身体康健,拨出一处清静小院来供她们吃住,穿戴且不多说,只饮食一项,叫若胭也暗暗乍舌,各种珍馐美味、滋补汤羹,源源不断的送去,先这般试用十天半月,再次筛选,择优留下,余者遣归。   “你这便去安排她们沐浴更衣,今晨除了清水,不可进食,我随后亲自过去挑选。”   祝嬷嬷躬身答道,“二夫人放心,这些话,老奴早就告知了,碧姗也一直在那守着呢。”   “甚好。你去看看都妥了没。”和祥郡主吩咐完毕,又转头看何氏,“你也去看看吧,要有相中的,你便留下。”   何氏正竖耳细听两人对话,知晓这事与自己相关,激动不已,听说自己也可亲自挑选,更喜不自禁,连声答应,洋洋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一手抚上圆鼓鼓的腹部,一面若有若无的炒若胭扬眉一笑,似是炫耀。   何氏拿孩子显摆这事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像是天下女人只有她一人能生养,若胭扭头不理她,思量着和祥郡主既有安排,便起身告辞,国公爷一口允了,她便与云懿霆双双退出,到门口,忽见一个丫头匆匆入厅,禀道,“四爷发热了。”   若胭怔了怔,自从那日尴尬事后,云懿诺就进宫伴读了,从云懿思那得知,他拼命苦读,昼夜不息,连家也不归,昨天倒是回来了,但是若胭晕乎乎的也没注意到,正诧异怎么没来请安,竟是病了。   “速去请医。”不待国公爷发话,和祥郡主已经心疼的吩咐下去。   若胭踟蹰,不知该不该当作不知情,云懿霆捏了捏她的手,刚要说话,厅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一看,和祥郡主已经带着祝嬷嬷出来了。   和祥郡主显然没想到若胭还在,抬眼看到,眼神十分复杂,步子不由的滞了滞,不等若胭行礼,已经抬手作挥,随即匆匆离去,若胭看了眼云懿霆,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国公爷道,“若胭,你们俩先回去。”   一路上若胭忐忑不安,却不好与云懿霆说,恐他多心,谁知到瑾之门口,他主动止步道,“你先用早膳,我去看看,片刻即回。”说罢,还含笑揉了揉若胭的脸颊,转身离去。   若胭入坠云雾,觉得这位爷的脾气越发古怪,喜怒无常,一时醋意横飞,恨不得把自己关进笼子里,不许他人瞧一眼,一时又泰然自若,善解人意。   独自早膳过后,初夏又收进礼来,还将奉帖前来的人带进瑾之,进屋对若胭笑道,“三奶奶,齐府来人送上贺礼。”   “不是昨天已经送了么?怎么送两次?”若胭困惑。   初夏笑道,“昨天是齐府的礼,今儿却是沈姨娘的意思,听来喜的意思,这是沈姨娘代她娘家的一点意思,因想着门第低微,不敢与齐府同行,故而有意晚一天。”   “怎么,来的是来喜?”若胭笑了笑,她对梅和娘没什么印象,但不上喜恶,但因与沈姨娘交好,便不好驳这个面子,“既是来喜,便请进来叙叙。”   “奴婢已经做主,请来喜在大厅侯着了。”   若胭遂起身出门,果然见来喜恭敬的垂首等候,便亲热的让她坐下,问了问沈姨娘的情况,来喜答道,“姨娘除了比往常更贪睡些、能吃些,并不见别的症状,沈家太太本是来探望姨娘,如今也在府上住下了,我们大人说,留下来也好照顾姨娘。”   若胭晃了晃神,便开始自责,那天去城外送行梅家,曾听梅和娘说起沈姨娘有了身孕,只是自己连日来纠结琐碎,竟忘了这桩事,实在不该,忙低声吩咐初夏去准备礼物,又让来喜代为问好,又问起雪菊,来喜道,“雪菊姑娘近来忙得不得了,姨娘那边要添人添物,太太……太太……”突然嘎然而止,不再说了。   这个太太自然是指梅映雪,若胭想起来,这位新婚不久的齐太太似乎有些神志不清,像是癫狂之症,摆了摆手,如今,一切与梅家直接相关的人和事,她都没有兴趣。   初夏将来喜送出,顺便亲自带着礼物去了趟齐府,回来时到底还是不可避免的说到些事,梅映雪的疯症益发严重了,不分日夜的折腾,一会子哭,一会子笑,时而骂骂咧咧的,时而又自言自语,齐大人请了几位大夫来,都被她轰打出去,如今,满府为之头疼。   若胭听了也头疼,却不是为梅映雪,而是为齐骞。   无辜的君子,受这无妄之灾。   杜氏当初促成这段姻缘,应该是为了净化梅映雪,没想到连累了齐骞。   “往后你每个月代我过去看看沈姨娘,其他人么,不必理会了罢 ”   初夏应下,扭头见云懿霆进来,就知趣的退下。   云懿霆自早晨过去,原本说来很快就回,谁知一去就是小半天,若胭猜想另有变故,忙起身迎着,亲自斟了杯清茶,又出去端了一碟子桂花酥进来,这才挨着他坐下,一样样将茶与点心放他手里。   “三爷想必饿了,先吃些东西垫垫。”若胭甚是乖巧,并不急着问缘故。   云懿霆十分受用,进门时隐隐存留的几缕郁色也消逝殆尽,眉眼之间尽是温柔与满足,从善如流的吃了几块桂花酥,又饮了茶,才缓缓道,“于大夫过来了,说是风寒入侵,不碍事,开了药方,施了针,过两天便可痊愈。”   “如此甚好。”若胭笑了笑,又问,“三爷这是看着四弟服了药、退了热才回来的吗?”既是于大夫诊断不严重,何必你滞留这么久?   云懿霆朝她怪异的笑了下,眉峰微微蹙起,神色似有些沉闷,道,“老四要弃笔从戎。”   “啊?”若胭愕然,“他这是脑子烧糊涂了么?”   “何以见得?”云懿霆眉头又紧了紧。   若胭答道,“父亲从军,一生穿梭沙场,踏着累累白骨与成河的鲜血,刀光剑影,惊心动魄,我每每想一想便觉得难受,四弟聪慧,难道不明白从武的艰辛?父亲与母亲将他送进宫为皇子伴读,为的就是他今生安稳,他多年苦读,必定是理解并认同双亲心意,今日突然转向,难道不是烧坏了脑子?”   云懿霆略有些失神,沉吟道,“你说的是,刀枪无眼,只是老四十分坚决,刚才连父亲动怒也不肯回转,怕是脑子被烧得狠了。”   正说着话,忽见晓莲来禀,说是和祥郡主请若胭过去一趟,云懿霆脸色骤然一沉,若胭心中一动,下意识的攥住他的手,道,“母亲有召,我去去就回。”   “你知道何事?”云懿霆沉声问。   “不知。”若胭诚实的摇头,却又认真想了想,道,“去了自然知晓。”   “我陪你同往。”云懿霆握紧她的手,站起身。   若胭将他按在榻上,轻轻摇头,“母亲只说让我去,你若不请而往,恐怕不合适,怎么,你忘了我满身的刺了么?”说罢,还故意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动作。   云懿霆轻柔将她拢在怀里,吻了又吻,沉默不语,眉尖拧了又拧,最后缓缓松开,温柔的说,“嗯,去吧。”   若胭踮起脚回亲了他一口才出门,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心里却在掂量,云懿诺的生病和执拗从军、云懿霆奇怪的态度,以及和祥郡主突然要见自己……几件事关联起来,似乎可以猜出几分了。   结果却令若胭愕然,当她到存寿堂,尚未来得及行礼,就见国公爷大步迈进,面色沉凝,颇为不悦的朝和祥郡主瞪一眼,轻叱,“你叫若胭来做什么!”   “有何不可……”和祥郡主亦是怒色隐隐,难得的顶嘴。   “休得胡言!”国公爷声音猛地一压,气势却更盛了几分,“若胭,你回去。”   场面蓦地变成这样,若胭脑子反而清醒了,和祥郡主避开国公爷叫来自己,绝无好事,只是被国公爷及时赶到,计划落空,反受其辱。她沉静的看了看两人,屈膝行礼,默默后退。   和祥郡主浑身一颤,眼泪成串落下,国公爷虽是武夫,不懂柔情浪漫,却也从未对她大声说过话,夫妻俩相敬如宾,十几年和睦安详,今儿当着儿媳的面好不容情的驳斥她,虽未点明她用意,已经是响亮的打了脸,顿觉羞愤,捂脸哽咽,心中一股不甘与怨恨蓬蓬高涨,颤栗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诺儿是我的孩子,他原本多么懂事,如今变成这样,是谁的过错?我是他母亲,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毁了一生?”   “诺儿是你的孩子,若胭也是!”若胭不由的顿步去看,只见国公爷浓眉竖起,轻喝,“路是他自己走的,他愿意如何便如何罢,你若不愿,就该自小管教,如今心思不正,还能是谁的过错?”看若胭止步,面有惊疑,缓了缓神色,和悦的道,“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是,父亲。”   “国公爷!”   若胭刚一抬步,忽听和祥郡主急声呼喊,“国公爷,她不能走!诺儿是因为她才起着糊涂心思的!”   “闭嘴!”   在国公爷勃然大怒的制止声中,和祥郡主声泪俱下,失控的哭道,“我知此乃家丑,怪诺儿自己不争气,因此我一直隐而不发,忍痛将他送进宫去,谁知他这样固执,我百般无奈才走这一步,国公爷,我亦无所求,亦不怨老三媳妇貌美招惹,只要她去劝说诺儿回心转意,就够了……”   因为我?   一个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得震天响,若胭耳朵里嗡嗡直叫,和祥郡主后面再说什么也恍如天边,直愣愣的看着不远处那个素来端庄美丽、集高贵与温柔于一身的中年妇人,此刻她泪流满面,仪态尽失,激动与悲痛让她不住的颤栗,不断涌出泪水的双眼哀求的望着国公爷。   “岂有此理!儿子糊涂,你也糊涂!此事不许再提及半个字!他既然要从军,我明日便送他入营!你身为主母,该好好反思!”国公爷已是怒不可遏,冷厉的朝和祥郡主撂下一句话,摔袖就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下,对若胭道,“走,若胭,我送你回去。”   若胭从未见过国公爷如此大怒,僵立一旁,心惊肉跳,咬紧了牙避在纷争之外,和祥郡主的用意她已心知肚明,虽然那句“老三媳妇貌美招惹”让她很不痛快,但是眼前焰火腾腾的场面令她顾不得追究,反而满心翻腾的想起那个久未见面的四弟,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从戎   沉默的出了存寿堂,身后是和祥郡主压抑的哭泣声,前面是国公爷挺直的背脊,若胭忽然停住,轻声道,“父亲,若胭有话要说。”见国公爷转身来看,暗吸一口气,接着道,“父亲常年征战在外,母亲在家,虽锦衣玉食、仆婢成群,心里却无一日不牵挂您、担心您,母亲身为军人家眷,最能明白‘武’之一字代表的是鲜血、危险、生死和没完没了的恐惧,母亲这般过了十几年,饱受折磨,当然不愿四弟再走父亲这条路,这也是一片慈母之心,纵有不妥也可谅解,四弟□□通透,我一向赞他容止有度,不如,不如我去劝劝也好,我是嫂嫂,劝说幼弟,于情于理,并无大碍。”   国公爷目光复杂的盯着她,浓眉拧了松、松了拧,几番之后,扭过头去,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若胭,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是诺儿糊涂、失礼,连累你了。”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哽咽。   若胭自己也说不好,从礼法的角度来讲,究竟自己该不该主动招揽这事,但是,很有必要。   和祥郡主说云懿诺是因为她才决定弃笔从戎,她很吃惊,也很难过,与其说体谅和祥郡主的慈母之心,倒不如说是为了国公爷和云懿诺,有大老爷和大爷在,还有云家众多门生同僚,足以护住云懿诺仕途平顺,若是从了军,安危却是天定了。   “四弟,病中宜暖,喝杯热茶吧。”   若胭走进去,就看见云懿诺坐在长案前,双臂撑着上身,微微前倾,眼帘低垂,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下巴如削,显然清瘦不少,听到动静,抬眼往门口看去,却见若胭缓步而来,冬日发白的阳光洒在她身后,使那张明媚、柔和的脸庞笼在淡淡阴影下,远远瞧着,朦朦胧胧。   “听说四弟染了风寒,我过来瞧瞧,四弟服了药,可好些了?”若胭将清茶放在他面前,隔着长案,微微一笑。   云懿诺静默的看着眼前轻雾飘绕的清茶,片刻,撑着双臂站起来,安安静静的注视若胭,忽地苦笑一声,低下了头,“三嫂……你是来看望我的,还是代母亲来劝说我的?”   得,还没来得及铺垫呢,就被人一语道破,若胭只好强颜笑了笑,满面真诚的答道,“二者皆有。”   “三嫂!”   云懿霆突然一抬头盯住她,伸手来拉她,却与半空中又缩回手,脸色冷了冷,背过身去,“三嫂不用来看我,我想要的,三嫂给不了我,也不要劝我,我离家进宫这段时间,已经想得很清楚,心意已决,谁也无法改变。”   若胭心口一滞,无言以答,他想要的,自己的确给不了他。   这个傻孩子!   “四弟,你想走父亲一样的路?”   “鲜血?刀剑?有何不可?”他依旧背对着若胭,轻缓的回答,声音中有些陌生的冷傲,不再是从前那个温和如春的少年。   若胭蹙眉,看着他消瘦的后背,莫名有些心疼,“有何不可?旁人只道父亲威名鼎盛、□□呼啸,难道你不知道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是怎样艰辛?你该好好看看父亲脸上的风霜和手心的厚茧!你若执笔赋词,何须沧桑!”   “那又如何?”云懿诺倏的回身,深深的看住若胭,容色渐渐激动,“习武艰苦,战场血腥,我都知道,可是付出亦有所得,父亲得到母亲的死心塌地,三哥有你全心全意,三嫂,清明时,三哥回乡祭祖,你是如何牵肠挂肚?年中时,三哥混帐,你是如何肝肠寸断?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对他那么痴?那次,三哥一伸手就扣紧了我,我就想明白了,三哥习武,可以保护你,让你觉得安全。”   这是哪跟哪呢?   若胭瞠目结舌,喉中干涩,竟是无言以对,没想到一向聪明的云懿诺竟然悟出这么个结论,自己是爱上了云懿霆的孔武有力!他却不知道,云懿霆年幼时受劫,若他不习武防身,怕是难活到今日。   “四弟,你还小,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你三哥就是你三哥,不管是否习武,不管身份与地位,他就是他,不可取代。”   若胭以前从喜欢拿云懿诺和梅承礼相比,比来比去,就觉得云懿诺比梅承礼强,可如今再看,两人在面对心结时,都一般无二的爱钻牛角尖,都是熊孩子!   若胭努力平复情绪,尽可能温和的劝说,“我是你三嫂,如姐姐一般,你是我弟弟,从我嫁给你三哥,我就一直当你是弟弟,年幼却懂事的好弟弟。”   “弟弟……”云懿霆双手扶案,缓缓又坐下去,稚嫩俊俏的脸庞上满满的哀伤,少年成长的忧伤总是格外容易渲染时光,连窗台上投落的日光和院子里海棠树上留鸟的啾啾声,都沾染上了淡淡的伤感,在空气中慢慢浮动。   “三嫂请回吧,我知道,你是我三嫂,永远都不会改变。”他低着年少的头颅,声音闷闷的,有些看透的颓废,也有些不甘和倔强,“无论如何,我要习武,要从军,三嫂不要再劝。”   最终,若胭也没能将那个固执的少年拉回头,看着他清澈的眼中一层层翻滚浪涛,如同一条静水缓流的小河渐渐高涨、扩张,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海,她就慢慢的转身走了出去。   国公爷在院子里等着她,遥遥的看她出门动作就明白了结果,迎上去道,“若胭,你回去休息吧。”   若胭摇头,歉疚的道,“对不起,父亲,我没能劝回四弟,他看上去很坚决。”   “我知道,这不怪你,是我这些年忽视了对他的教育。”国公爷轻叹。   若胭心知他忠心国事,一生光阴都耗在□□烈马上,委实没有太多时间顾及子女,长子云懿钧自幼跟随大老爷身边,学文入仕,看上去谦和温厚,堪为表率,谁知也曝出一件又一件的丑闻;云懿霆成长于宫廷争夺与江湖暗杀,表面浪荡不羁,实则羁绊于朝野双重阴晦;云归雪骄纵傲慢,自请为妃,罔顾伦理,才刚绝食昏迷呢,云懿诺又翻了天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掐指一数,只有云归雁是棵好苗子,愣是没长歪,葱葱翠翠的惹人喜爱。   “父亲有何打算?”若胭换个话题,刚出口又后悔,这样的话哪里轮得着自己来说,不管如何打算,都是国公爷与和祥郡主商议而行,自己作为晚辈,应是无权过问。   国公爷负手缓行,似乎丝毫没有抵触与不喜,反而很严肃的沉思片刻,认真的答道,“罢了,依了他吧,男儿习武,本不是坏事,磨砺性情也好,我便将他收入军中,与普通士兵一般看待,他若意志不坚定,吃不得苦,自然熬不下去。”   原本不住打退堂鼓的若胭被国公爷一番坦诚实言感动,心底又腾起暖暖火光,大着胆子又道,“父亲的意思是,准备一直亲自在军中训练四弟?”   “嗯?”国公爷缓缓抬起的步子在空中一顿,又放了回去,侧身打量若胭,似乎对她这话有些兴趣,反问,“若胭的意思是?”   若胭摆手,答道,“儿媳见识浅薄,不敢多言,父亲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   “若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父亲面前,凡事都不必拘束,我知道你有想法,不妨说来听听。”国公爷和颜悦色的鼓励,“只当是我们父女俩闲聊。”   许是“父女”二字勾起若胭满腹情愫,忽觉感动慢慢、温情满满,恨不得眼泪都要滚下来,一时心情激动,当真就大了胆子,直言道,“父亲为国征伐数十年,保土拓疆,如今四境太平,父亲也双鬓染雪,是否考虑过卸甲隐退,安享晚年?”   “若胭认为父亲该向皇上请辞归田,交印卸任?”国公爷静静听罢,浓眉微紧,面色渐显凝重,眼中却是闪过一线亮色,缓缓问道。   若胭顿时一身冷汗湿透,忙屈膝行礼,略显惊惶的答道,“若胭胡言,父亲请勿怪罪。”说完就在心里给自己打一耳光,自己还是给点颜色就灿烂,这样严肃的话题,和祥郡主也未必有勇气直言,自己还真是二楞子一样,傻乎乎的就说出来了!   国公爷却被她这突然大礼愣了下,转瞬哈哈一笑,既似责备又似宠爱,道,“这是做什么!我何时怪罪你了?若胭,我很高兴呢,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这个见识!难得!难得!”眉眼舒开,笑眯眯的称赞不已。   这倒让若胭糊涂了,讪讪的红了脸,不敢再作声。   “你说说,为何要如此?”   若胭好生纠结,话都问到这份上了,自己要是含糊其辞,就显然见疏离了,若是继续做个二愣子,那就……当真是个二愣子了。   “儿媳浅见寡识,不敢议天下事,只记得曾读《老子》,其中有一句‘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记忆犹新。”   “天之道,天之道,你说的很对!”   若胭再一次估算错误,国公爷仍是没有生气,而且神色颇有赞赏之意,“早在去年北伐出征时,我便决意交印了,只因多方原因耽搁,迟迟未如愿。”   国公爷言之一叹,“朝政纷争、阵前生死,我也腻了、累了,此时退下,了无遗憾,正应天道。”他与若胭交谈时,向来自称“我”,总让若胭有种平辈的错觉。   “那么,四弟从军之事……”若胭觉得自己的胆子被练出来了,继续上一台阶。   “若胭觉得如何是好?”国公爷又来了兴致,反问若胭。   若胭索性丢开忐忑,畅所欲言,“编入西山营,从士兵起步,纵然有父亲威望在前,恐怕也免不了吃许多苦;或者交大姐夫教导,练好基本功,便直接入御林军吧,倒是安逸些。”   “哈哈,哈哈。”国公爷又笑起来,“双目炯炯,神采奕奕,“你说的不错,我想让老四去西山营,既然要从军,就不能怕吃苦,别人家的孩子能扛得住,他就必须扛住。”   若胭笑而不语,心说国公爷是条硬汉,对儿子这么严格要求也正常,就怕和祥郡主舍不得。   父女俩边走边聊,倒是极融洽,若胭没有当真让国公爷送回瑾之,料想和祥郡主也不会半道拦截,何况自己已经见过云懿诺。   和祥郡主此刻还真是没心情再打若胭的主意,国公爷和若胭前脚刚走,何氏又进来了,罗哩罗嗦一大篇话,意思就是急着要见乳母。   这可真是火上浇油,和祥郡主眼泪还未擦干,就窜上了气,冷冰冰的回了她一句,“急什么!孩子还没生下来呢!还是安安分分的呆着,真生得下来再着急不迟!”   扭脸的工夫就变了卦,何氏也傻了眼,没等和祥郡主继续说话,就哭了起来,“母亲,您是才答应过我的,怎么能言而无信?”   “放肆!”和祥郡主陡然沉脸,厉声喝止,“老大媳妇,你是越发不知规矩了!在婆母面前如何说话的!”   一声怒叱,何氏吓得打了个激泠,瞬间意识到自己言语不恭,忙跪倒请罪,只说是自己情急无状,求婆母看在孙儿面上赎罪。   自从她被查出身孕,每每折腾闹事,皆以腹中孩儿为挡箭牌,如此几次三番,惹得和祥郡主肝火大炽,忍无可忍,将桌上茶盏怒而扫落,“休要处处借子避祸!我云家孙儿若知其母如此不堪,亦以为耻!”   茶水泼地,溅在何氏身上,几片天青色的碎瓷片就在她膝前,尖利的棱角上还沾着湿漉漉的茶叶,格外刺眼,她屏息颤栗,丰润的脸变得惨白,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瓷片,下一瞬,缓缓坐在地上。   一带绛紫的裙裾从眼角划开,越来越远,等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时,堂上早已空空。   “母亲……母亲……”   何氏晃了晃神,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捧着肚子追去门口,却见台阶下,祝嬷嬷正向和祥郡主禀报了什么,和祥郡主身子明显一歪,又立即挺直,摆摆手,阑珊而去,何氏扶门望去,不知怎的经觉得她背影萧索,步履蹒跚。   祝嬷嬷远远看她一眼,叹了口气,上阶劝道,“大奶奶,您先回去,二夫人正有些事,脱不开身,乳母的事,缓缓亦可。”   不待她说话,高声唤来丫头,“好生扶大奶奶回去,煎碗安神汤给大奶奶服下,大奶奶今儿累了,你们几个仔细伺候着,不得有半点差池。”   何氏每次出门,尽是前呼后拥,这次亦不例外,因有意在和祥郡主面前表现温顺、低调,将丫头们尽数留在门外,随后屋里一番呵斥声于摔杯声,生生将小丫头们震住,非但不敢进去,反而悄悄的挪开了几步,直到祝嬷嬷吩咐,才惊惊颤颤的过来。   何氏懵懵懂懂、失魂落魄的自不必说,和祥郡主此刻也好不到哪里,祝嬷嬷从乳母小院过来时,于一带假山石墙后恰好听到国公爷与若胭的对话,得知若胭未能劝服四爷,且国公爷有意将四爷送去西山营,便急匆匆赶来告知。   果然如若胭所料,和祥郡主得到消息,心疼不已,哪里还顾得上何氏,晕头转向的去找国公爷了。   夫妻俩为幼子何去何从商量如何,先不必说,总是少不得一个动怒、一个恸哭。    ☆、簪花   却说若胭一路心事回到瑾之,正遇上霍岩出来,不知为何,他也是愁眉苦脸、怏怏不乐。   “三奶奶……”   “咦,霍岩回来了。”若胭看见他,顿时欢喜,又诧问,“怎么回事?惹三爷生气了?”   “没有,没有。”   霍岩连连摆手,微黑的脸庞似乎涨红,“好像惹初夏姑娘生气了。”   若胭困惑,“初夏温和,你做什么招惹她了?”   “我也不知。”霍岩皱了皱眉,也是一副困惑不解的表情,“我在路边见着一个大婶卖簪花,觉得挺好看的,就买了一只,想……想……”   “送给初夏?”若胭十分吃惊,看来这个呆子也开窍了,知道追女孩子要送礼物的,孺子可教!“初夏拒绝了?”   霍岩的头垂下去,“是的。”   若胭叹口气,心知以初夏的脾气,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想了想,笑道,“院子里这么多只眼睛盯着,姑娘家害羞,当然不接受,你有心送礼物,这也不难,你把簪花给我,我替你转交。”   霍岩一听,顿显一脸喜色,忙不迭的将簪花捧上,又赔笑鞠躬,只道是“多谢三奶奶成全。”   若胭打量手中簪花,虽比不得珠玉值钱,但是做工精巧、配色明快,也是件难得的东西,笑道,“你也不必谢我,只需善待初夏便是。”遂拢了簪花入袖,径直入门。   拐过影壁,就看到云懿霆立在阶前,光洁莹亮的石板上,他负手而立,长身如玉,轻扬起头,静默的遥望天空,两道修长的眉微微蹙起,温润的红唇抿出薄薄一条线,神色既虚浮又凝重。   若胭很少见他这般独自站立,更少见他这般漂浮不定的沉思,愣了愣,蓦地心口有些酸。   云懿霆闻声敛神,看她滞步在影壁前,眼底一瞬之间流转万千异彩,不尽计数的情绪犹如海啸汹涌澎湃,隔着数丈距离,将她淹没。   “来,若胭,过来。”他温柔的笑,温柔的说,温柔的向她伸出手,温柔得冬寒尽消,春暖花开。   若胭的心就在那大片的艳阳花开下摇曳成最美的花蕊,然后飞快的向着他奔过去,和无数次一样,满含喜悦与甜蜜,甚至比每一次都要喜悦、甜蜜。   他就在阶上,张开双臂,结结实实的把她拥在怀里,合眼轻轻呼吸,良久,握住她的手,牵她进屋。   今天的云懿霆似乎格外深情,安安静静的听若胭说完,始终一语不发,只用那双迷死人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她,像是恨不得眼睛里长出什么神奇的法宝,可以看到她藏在躯壳中的灵魂。   “三爷,我是不是说错了话?”饶是若胭见惯了他的痴爱,也被看得不安。   “没有,你说的很好。”云懿霆伸手抚上她脸庞,细细、缓缓摩挲,“父亲早就说过,灭了北蛮就卸甲,只是军职任命非同小可,加之先帝病情日重,一拖至今。”   若胭松口气,看来国公爷是真的没有责怪自己。   云懿霆将她手握在掌心,用力的包住,忽见那袖中滑出一物,却是只簪花,微微一怔,继而失笑,眉宇间的沉郁渐渐散开,“你准备怎么给初夏?”   若胭拿了簪花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问,“要不三爷出个主意?”   “没有主意。”云懿霆向来骄傲,这一回倒是认输得干脆,“我还苦恼如何博你欢心呢,哪里管得了别人。”   若胭瞠目结舌的看他,半刻之后,笑得前仰后合,扑他怀里拱了拱,道,“我这样好哄,还用你苦恼么?”揉着肚子跑出去了。   “初夏。”若胭抬眼就见初夏沉脸坐在西次间的锦杌上,垂头不语,索性轻步走近,在她面前坐下,故意问,“做什么这样沉默不语?”   “无事闲坐。”初夏迅速收敛情绪,平静恭敬的回答,甚至贴心的询问她,“三奶奶可要吃些点心?晓蓉这一上午都在厨房,亲自守着三奶奶的燕窝羹,这会子,该好了,奴婢去瞧瞧。”   “走什么,要是好了,晓蓉自然就端来,何必瞧。”若胭打量她起身要走,立即制止,目中带了三分审问的笑,“你一向为人处世,大方磊落,今儿我却听说了一桩小心眼的事。”   “奴婢不知三奶奶所指何事。”初夏挺直了脖子,语气倔强中有些心虚。   若胭笑眯眯的看住她,气定神闲的道,“你若确然不知,我就说一说,你瞧这是什么。”手从袖中探出,莹白手心躺了只簪。   初夏乍见,霍地跃起,往后退开一步,脸已红透,“三奶奶这是做什么?奴婢已说过不要。”   “为何不要?”若胭不徐不急,笑问。   “奴婢与他非亲非故,岂可收他礼物,若被人知,还当奴婢立身不稳,与男子私相授受。”   若胭做了个大大的恍然,“原来是怕他人误解,现下有我作证,算不得你们俩私订终身了,收下吧。”   “三奶奶!”初夏愣了下,立即反应了过来,急得直跺脚,一脸的信誓旦旦,“奴婢并非此意!奴婢一心服侍三奶奶,绝无嫁人之意,怎好收他信物?”   “信物?”若胭故作惊讶,将伸出的手飞快收回,翻来覆去端详簪花,认真的道,“我看这簪花虽然漂亮,却无奇特之处,大街上佩戴类似簪花的姑娘不知多少,莫非都是霍岩送出的信物?再说,我也从未听霍岩说过,打算仅凭这一只簪花就聘下你终身,我的初夏难道就只值一只簪花?至少也得一马车的簪花才行。”   初夏傻眼了,看着若胭一本正经的表情,她兀自凌乱,还没来得及辩驳,又被抢去先机,“这不过就是一只普通不过的簪,因你前些日子看顾,有几分交情,才送你这个,你……初夏,你是不是想得多了?”   “……”   若胭对她五彩斑斓的脸色十分满意,心里窃窃作喜,趁机将簪花别在她鬓边,左右欣赏,赞道,“不错,这花鲜艳,正称你的肤色。”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到门口,却又自言自语嘀咕一句,“霍岩这小伙子眼光不错。”   初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拿不准这句话有没有深意,伸手要拔下簪花,忽听门口传来富贵的声音,一看,果然富贵已站在门口和若胭说话,若胭像是有意无意的朝屋里努了努嘴,富贵侧脸就看着她笑,“初夏,你这簪花不错,显得脸色娇艳不少。”   恰好迎春也凑过来看热闹,笑道,“的确好看得很呢,我这几天去集市见过不少簪花,都没有你这个好看呢。”   不是说满大街都是吗?欺负我逛街少!   初夏顶着一脑袋浆糊去看若胭,后者正呵呵笑着,越走越远,“富贵,来说说铺子装璜如何。”   “三奶奶,奴婢有话要说……”初夏急走两步,压了压声音,却见若胭恍若未闻,带着富贵已走远了。   富贵这数日来早出晚归,整日整日的都在铺子里忙得不亦乐乎,为奴为婢多少年,无一日不如履薄冰,忽然间幸福从天而降,除了奴籍不说,还做了个店铺掌柜,若非每天面对工匠,她只当仍在梦中。   “回三奶奶的话,铺子已经按照三奶奶的意思布置妥当,三面墙各分上下两行架了横木,连柜台外向也一并架了,台面上摆着赠品架,奴婢昨儿与刘掌柜媳妇田嫂子商量了下,请绣娘们做几样别致些的香囊做展示,田嫂子也应下了。”   若胭很高兴,连连称赞,说几声辛苦,又道,“你想得周到,咱们有现成的绣娘,叫她们做些小物件,最是便宜不过,等你有些闲性,也可再琢磨几样新奇的,女人买东西么,讨价还价尚属常见,因为赠品而心动的比比皆是,你往后可在这些小细节上动动脑筋,说不准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富贵心服口服,“三奶奶说的是,奴婢都记下了,不知三奶奶打算这铺子何时开门迎客。”   “这个么。”若胭认真想了想,道,“你且去告诉刘掌柜,让他把旁边的绣坊关门,在门口贴个通告,三日后再盛大开业,所有进店买布、做衣裳的顾客均可得到一份小礼物,且根据交易金额排名,前十名者,另送价值十两银子的大礼。”   “每人十两银子?那便是一百两了,这……”   富贵大吃一惊,“三奶奶,这样送礼,岂不亏本?”   若胭呵呵笑起来,修长的眉毛扬起,“放心,亏本不了,有的是人为了抢这十两银子而赌气去争前十名,钱财事小,脸面事大,为了赢得名次,就会有很多人前赴后继的加码。”   “三奶奶神人!”   若胭“扑哧”一笑,“别忙着夸我,快去着手为要,通告贴出去了,准备便要做足,让绣娘们这两天辛苦些,多赶出些活计来,月底加赏,刘掌柜能辞善辩,最擅营造气氛,让他届时在门口迎客接待最合适不过,对了,那一百两银子的礼物,就交给你了。”   富贵也开了窍,笑道,“奴婢明白了,这就满城找去,只挑选那些奇巧、流行的物件,自然人见人爱。”   “不错,正是如此。”   落实一桩大事,若胭心情格外的好,乐颠乐颠的进屋,只见云懿霆歪在榻上,微阖着眼,若有所思,闻声知她进来,凝眸静看,眸色深沉,若胭兴奋得有些迟钝,忽视了他眼底的探究与不安,只顾着嘻笑,与他叽叽喳喳的说初夏的簪花和富贵的铺子。   云懿霆安静的听,纵容的笑。   午后,又加了一盅燕窝羹,若胭忍不住打了个嗝,对晓蓉笑道,“下次别做这么好吃,免得我胖得不象话。”   晓蓉笑了句“胖些好,生小主子时不受罪”,一溜烟跑了,留若胭直愣愣的发了好一阵呆,才回过神来,正对上云懿霆狭促的笑,涨红了脸,讪笑,“那啥……我出去走动走动……”   “我觉得晓蓉说得对,你可以躺着继续长些肉。”云懿霆悠悠在身后说道。   若胭只当没长耳朵,撒腿就跑了。   在西园子里转了一圈,回来就不见云懿霆,听晓萱说刚出门去了,正好免去尴尬,许是胖子易困倦,才这么走几步,若胭就觉出些困意来,索性破罐子破摔,钻被窝里睡觉去。   富贵进来,说是几个掌柜和庄子管事得了若胭被恩封为郡主的喜讯,知道她是若胭跟前的人,都凑到绣坊来,请她先来请示一下,他们想来府里磕头问安,表表心意,富贵转达这话时,半是郑重,半是别扭,眼神一觑一觑的,显然有些紧张。   若胭一瞧她那神色就明白了。   “心意我领了,磕头就不必了,你代我去说一声,各忙各的便好。”   即使在天下人的眼里,她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枝头凤凰,却也不是她梦寐以求的荣耀,不必要高调、张扬,“哦,对了,切记不要收他们的礼物。”   “还有,你便再替我传达一声,今年春,我曾与几个庄子管事说起来年作物种植,因今年看了冯管事收成不错,明年他们愿种什么便种什么吧,尝试没有坏处。”   富贵松了松气,不作停留就走了,她也是被一群人围的紧了,左右为难,心知若胭不喜繁文缛节,若勉强同意,反而不悦,因此得此一言,一身轻松的去回复了。   若胭才扯了被子蒙住脸,初夏却进来了,一边将她被子又拉到颈下,一边絮叨,“上个月刚起地龙时,三爷就叮嘱了,上好的银丝炭,不拘多少,凡是三奶奶常去的屋子,都要烧暖和了,门帘、窗帘都挂了双层,床上又垂了帐,一丝儿风也没有,三奶奶用不着捂得这么严实,仔细闷了更难受,冬天易燥,尤其要注意些。”   若胭就瞅着她笑,“初夏,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个多话的,今儿这一段话可顶一整天了。”   初夏呆了下,嗔道,“做三奶奶的跟前人,闲是闲些,却也难做,奴婢好意关怀两句,倒被奚落,难不成往后奴婢便不过问了,由着三奶奶冷了热了、渴了病了才好?”   “瞧瞧,我才说你一句,你又回我一大篇,也不知是丫头难当,还是主子难当。”若胭见她嗔态可爱,困意消退,撑臂坐起来,笑道,“好了,我都依你,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我们的初夏姑娘。”   “三奶奶这又是打趣奴婢了。”初夏一把就把她按下去,“既是听奴婢的,就该好好躺着,外赏都脱了,又起来做什么。”   若胭只好乖觉平躺,笑问她进来何事,“今儿该你休息,不出去转转也罢了,这会子进来莫不是有事?”   初夏闻言便敛了神色,在床前阶上坐了,迟疑道,“确实有件事,只是奴婢思来想去,仍是不知该不该说。”   “你既然来找我,应当还是觉得该说。”   若胭缓缓收起玩笑,她知初夏忠心,言辞稳妥,冷静有主见,绝不会小题大做,她既然这么慎重说出,必是意识到事情非同一般。   初夏沉默片刻,到底还是说了,“今日霍岩过来与三爷汇报,奴婢路过书房窗下,无意中听到一句,‘……章姨娘身份无误,家里三代俱已查清,湖州当地亦从未有主子所说情况……’奴婢记得姨娘有一次曾说起娘家是湖州,又听霍岩这话,着实古怪,有心再听下去,只是三爷和霍岩都已发觉奴婢,不再说话,奴婢只好匆匆离开,不久后,霍岩从书房出来……出来见奴婢,奴婢忍不住又试探问他可知哪里有上好的羊毫卖,他只说去寻寻,脸色却有些变化。”   若胭也沉默了。 ☆、香囊   文房四宝,其中最为人知的就是湖州的笔。   初夏很聪明,故意用羊毫来确认偷听到的信息,霍岩也很敏锐,立即察觉到她的用意。   看来,初夏没有听错,霍岩当真奉云懿霆之命去查章姨娘的底细,可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章姨娘活得如同透明人,查她有何必要?   “这个事,三爷和我说过,我是知晓的。”   若胭微微笑着,不动声色的撒谎,诚然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心里已乱,却没有必要让别人看穿。   真相如何,等云懿霆解开。   然而,无论如何,她也不愿这么早显露自己其实被隐瞒。   安了心思等云懿霆回来要问个明白,偏偏对方猜透了她似的,眼见着天色一层一层的笼下黑幕,仍是不见人影,倒是富贵又回来一趟,拿了几个样品给她瞧,无非是姑娘家的饰品和闺房里的小玩意,若胭瞧着不错,只是看着不太值钱,便让她再去寻摸这等造型类似、材质高档的物什,富贵应了,欲语又止。   若胭为知她心疼银子之故,又劝说她两句“放心便是,花出去多少,回头自然还要挣回来”,富贵就笑,“三奶奶提点的对,愿是奴婢小家子气了。”   初夏从旁笑,“我今儿无事,三奶奶还嫌我在跟前转来转去的碍眼,不如就陪你一起逛逛去。”   若胭直笑,挥手将两人都赶了出去。   闲来无事,拣了本书坐在窗前胡乱翻看,却见晓蓉和迎春并肩从外面进来,各自提了个竹篮子,远远的瞧不清里面装了什么,只见着两人亲亲热热说笑这拐过影壁,穿了庭院,从耳房一角的侧门往后院去,若胭笑笑,便知这是一起去大厨房拿食物了,转过一会,却见迎春空着手进来,先是叽叽喳喳的介绍了晚膳菜肴,才道,“刚才奴婢和晓蓉回来,恰见着祝嬷嬷带了两个乳母往霁景轩去。”   这么说,和祥郡主并没有因为云懿诺而忘记答应何氏的事,挑拣乳母如期进行,还算不错,只是这两人是何氏亲自挑选的还是和祥郡主指定的,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戌时正,才见云懿霆的身影出现在灯光下,拉得长长的印在石板上,匀速沉稳的延伸进屋。   “让你久等了。”他微微笑,眼中满是宠爱与歉疚,“可用过晚膳?”   若胭悄悄藏起心事,一边为他更衣,一边试探,“三爷哪里去了?大半天的也不回来。”   “有位朋友云游在外,多年未见,今至京城,我便去见了一见。”云懿霆笑意淡淡,配合她的动作,褪去外裳,见她又取来家常服,便握住她的手止住,“屋里不冷,先不穿了,走,先用膳。”   大手握小手,若胭感知他掌心温热,想必是不冷的,也就依从了,憋了一肚子的话不急着说,只笑问,“可又是江湖上负剑的朋友?”   云懿霆失笑的看她一眼,转为宠溺叹息,“这一次你猜错了,难道我便只该交些刀尖上的朋友?这位却是……”略顿了顿,目光望着她时变得极深,隐隐有什么在暗中流动,“这位却是方外之人,习道法而游四方,最是不拘红尘,故而我也少见。”   也就是道长了。   若胭瞠目结舌,绝没想到云懿霆还有道士朋友,着实称得上交友广泛!   “如此朋友,那么三爷与他交谈,都是道家阴阳之论?”   “唔……”云懿霆挑了挑眉尖,露出几许奇怪的笑来,沉吟道,“也算你猜对几分罢,只是这位朋友见多识广,不唯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就是奇谈杂论、鬼魂异论也都知晓一二,是以我们每每交谈,皆是海阔天空,无所不谈。”说这话时,目光中一抹异色流动,在若胭脸上缓缓游走,看似轻柔随意,又隐含几分探究。   只是若胭沉浸于惊赞这位奇人异士,啧啧称道,并未注意到云懿霆眼底的不同,反倒攀着他说些道长的轶事。   直到饭毕,漱口净手,携手西园子漫步时,若胭才又迟钝的想起酝酿了一下午的心事,眼瞅着夜幕低沉,清凉的空气吸到肺里都带着四周绿植的草木气味,丫头们都习惯性乖觉的侯在门外,也就清了清嗓子,斟酌又斟酌,才委婉的问起霍岩今天过来的目的。   非是若胭变了性情,有心做个温婉娇妻,只因消息起源于初夏偷听,既非光明正大的渠道得知,终归做不到理直气壮。   出乎意料的是,受审者招认态度极好,毫不含糊的笑道,“你既知梅家举家回乡一事有我的算计,便该想到我会考虑周全,虽说经此一劫,梅家气势大削,但姨娘独居虎穴之侧,怕难免受到牵连,因此我早就让霍岩前往湖州打听姨娘娘家情况,若能有娘家出面将姨娘接回去,以梅家今时状况,定不敢截留。”   这么说,竟与自己猜测的如出一辙?   若胭瞪直了眼看他,树丫上悬着一盏八角宫灯,恰恰好就将光投在他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看着是满满的真诚,一瞬间就让她深信不疑。   “那,结果如何?”   若果然如他所说,能让章姨娘与梅家一刀两段、再无瓜葛是最好不过了,一想到从此后章姨娘好吃好喝、安逸度日,若胭就激动得脑子发晕。   “很遗憾,事情并不顺利。”云懿霆低头看她,语气里带了无奈与歉意,“姨娘的老父亲已然过世,听说曾有言放出,绝不容姨娘回家,如今章家只有一男,承继父业,教书为生,那性情与其父肖似……”   云懿霆把话顿住,没有再往下说,若胭却已听得清楚明白,章姨娘当初逃婚离家,被章家视为忤逆与羞耻,看来,想借助娘家脱离梅家,是不大可能了。   霎时间,若胭又想起杜氏,从某个方面讲,杜氏与章姨娘颇为相似,都是擅自离家,自主择婚,也都是眼光奇差,千万个人没相中,偏偏找上梅家恩,是以受尽煎熬也无路可退。   想必当初杜氏对章姨娘和自己照顾有加,也多少有惺惺相惜的缘故吧。   “怎么?难过了?”云懿霆微微笑起来,轻轻捏了捏她鼻尖,柔声道,“虽说章家没有指望,但是对梅家来说,并不重要”   “这是何意?”若胭困惑的看他,尤其觉得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生动诱人,一不小心就会心摇意晃,忙垂首细思,“三爷这话,莫不是暗指,就算没有章家,也一样有办法带走姨娘?容我想想,妾不如妻,两家无婚书无媒妁,或遣或散也容易,但是夫家不许,妾想走也走不成,姨娘有生养——即便我已姓杜,总不能否认生母——梅家要是不松口,衙门自有法度不说,邻里街坊也有管闲事的,闹出点什么来,姨娘脸上不好看。”   “这是自然,要走就要走得堂堂正正,叫梅家无话可说。”云懿霆笑。   若胭沉吟,“如此说,还得需要章家出面才好,若非章家出面领走,姨娘更无其他理由。”想了想,忽然“呀”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云懿霆,笑道,“真的章家不肯出面,难道假的还不能么?反正梅家也无人识得。”   云懿霆轻而悠长的笑起来,将若胭揉在怀里,“正是如此。”又问,“依你说,还叫姨娘回京州可好?”   若胭略作考虑就摇头,“姨娘必不肯回京,也未必肯回湖州,不如另择个去处,容她安度。”   “甚好。”   一番商讨,若胭不仅尽解心结,更是满腹憧憬,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叽叽喳喳的围着云懿霆说东道西,眉眼间都是溢出来的甜美笑容,将四下的灯光映衬得黯然无光。   回到卧室,两人宽衣缠绵,一番云雨过后,云懿霆忽抽身下床,转身从抽屉里拿了只剪刀过来,顿叫若胭目瞪口呆。   他却含着古怪的笑俯下身来,从若胭鬓边捋一缕青丝,轻巧剪去半截,转身又离开。   “三……三爷……你,你做……什么?”若胭被眼前这情景惊得语无伦次,好端端的,剪自己头发做什么?不料才结结巴巴的问完一句话,眼前又出现一幕更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只见云懿霆又剪了他自己的发,将两缕头发缠在一起,又翻了几个抽屉,找了个小巧的香囊,将头发仔细放入,复回身上床,伸手把香囊压在枕下。   “你……你……你……”   这,这,这,这结发之事,自古戏文里唱的,不都是女子做的事么?怎么轮到自己这里,竟是他一个大男人藏这缕缕情丝?怎么看怎么别扭啊!   难道说,这位爷最近对这你侬我侬的戏曲起了兴致?   还是说,受了非同寻常的刺激?   “听说,把两人的头发缠在一起,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那个剪发收藏的男子侧过身,以臂支头,目光灼灼如烈火,气息温柔到极致,“你哪里也去不了了,只能在我身边。”   这样的情话简直要命,再配上那张妖孽一样的面孔和蛊惑的声音,若胭一瞬间就迷失得彻头彻尾,除了眼前漫天的烟花,就再看不到其他了,只是傻笑,“我自然哪里也不去,一生一世缠着你。”   于是,接下来一整夜,两人就真的缠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云懿霆说,“若胭,我想要个孩子。”   若胭迷迷糊糊的答应,“好,你想要,我就生。”   ……   翌日倒是风平浪静,若胭一觉醒来,日光盈窗,不等她惊慌失措的钻出被窝,就被按住,耳边贴近了个柔腻的声音,“今儿免了请安,若是困,不妨再睡会。”   “为何?”若胭诧异的探出脑袋问。   “二姐今天搬去颐春园,大伯母和母亲都过去了,父亲领老四去西山营报名,一早就出府去了。”   若胭恍然记起这回事,果真又翻身阖目睡了一小会,直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扶腰下床,洗漱用膳,看着阶前淡淡一层冬阳,发白的光线在石阶上流淌,偶有阴影飞倏划过,正是丫头们的笑语与走动惊起了檐下和枝头的留鸟,扑打的翅膀发出轻微的声音。   如此冬日,静好温和。   啧啧轻叹两声,若胭有种搬张藤椅靠在墙角晒太阳继续睡觉的冲动,不由得步行到门口舒展身体,却一抬头就被阳光晃迷了眼,又打个哈欠缩回来。   云懿霆又出门去了,临走时说去送那位道士朋友出城。   “晓蓉,你见过那位道长吗?”当晓蓉端来一碟白玉糕时,若胭来了兴致,手拈一块,一边欣赏,一边如是问。   晓蓉笑道,“见过一次,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奴婢随主子去城外一个道观见的,那位道长白缚长须、面容清癯,很是仙风道骨的模样。”   若胭眉尖微动,尚未发问,晓蓉倒是被勾起兴趣,又接着爆料,“三奶奶可别觉得那道长长相端正,行为一定中庸。”   “此话怎讲?”   “那道长自称知因果、断阴阳,言谈古怪,神经兮兮的,反正奴婢看着不像个正常人。”晓蓉很认真的回忆了下往事,一脸不认同的表情,随后又笑着压低声音补上一句,“奴婢瞧着,主子也不认同,只是一边喝茶一边听着,虽不驳斥,却也不见得有兴趣。”   若胭看晓蓉说的眉飞色舞,也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心里就起了疑惑,晓蓉也说云懿霆从不信这些玄妙之术,怎么昨夜里无端剪发,又说出那番奇怪话来?虽说自古便有结发同心的寓意,但多是两情相悦的未婚男女所为,连洞房花烛也无这一节,眼见着两人已成亲一年有余,怎么又生出这段浪漫情怀来?   咄咄怪事。   若胭百思不得其解,姑且劝说自己释怀,视为云懿霆一时兴起才做出热恋中男女的举动。   午后,云懿霆归来,两人相依相偎,看书写字,低呢细语,十足的缱绻情深。    ☆、气死   暮色时分,两人正嬉闹着,晓莲领了紫萍进来禀报,说是大夫人回来了,让若胭过去一趟,若胭听罢就动了心思,晓莲虽没提和祥郡主,她也明白两人自是同时回府,没有个亲娘都返家了,做婶娘的还滞留在寡居侄女家的道理,既是都回来了,自己少不得要去拜见和祥郡主,有什么事让和祥郡主转达即可,何必大夫人特特地把自己叫过去?   心里揣着疑惑,动作倒没迟疑,整衣理容,带了两个丫头直奔大房去。   去时双手空空,不过半个时辰后归来,身后两个丫头都抱了个满怀。   这是得了宝贝。   若胭笑弯了眉眼,径直将东西都摆在云懿霆面前,“喏,宸太妃赏的。”   云懿霆扫看了眼皮下的文房四宝,眼皮不由的动了动,也笑,“这可是好东西,整个宫里头,能与这一套媲美的,也找不出一两件了,我记得这还是五年前,先帝大寿时,江陵知府呈上的贺礼,赵乾曾向先帝讨要过一次,先帝未允,却给了二姐,二姐收藏至今,不想又送给你了。”   果然是个有来历的宝贝!   若胭反而敛了笑,想到更多,宸太妃与先帝情深,先帝所赐,倍觉贵重,故而珍藏多年,如今转送,怕也是睹物思人、不敢面对的原因吧,大夫人刚才只说是“得知你擅文能书,你二姐很高兴,思忖着再送你首饰不合宜,倒是身边有套笔墨,多年未开封,送你正好不过”,语气平淡,并未刻意指出价值千金,此刻想来,自己才知分量,不觉心里又为宸太妃年纪轻轻便要寡居后半生而唏嘘;又一件,宸太妃给自己礼物并不是头一回,先前多是让丫头们送来瑾之,或者由着和祥郡主转手,大夫人性淡清倦,素不爱多事,今天却是有意让自己走一遭亲自取回,各种意味细想便知,必是因那求子囊之故。   求子囊亦是宸太妃相送,没想到和祥郡主却拿了这番好意暗自扣下,并用来挑拨、权衡两个儿媳的关系,二夫人得知后极为气愤,直要立即找她理论,只因娘家丧事而搁置,心里却留了道坎,再有好事,自然不肯经他人手。   着丫头们将宝贝收去,两人便往存寿堂去请安,和祥郡主虽没说什么,看她的眼底却多了层异色。   若胭心知肚明,也只做不知。   家中女眷众多,“擅文能书”者也不知多少,偏偏宸太妃只把宝贝送给若胭,连云归雪也没捞着,以云家富贵,本不稀罕这一物什,求得不过是个高低份量,很明显,若胭的份量被抬高了。   何氏养胎,消息倒是灵敏,这会子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睃着和祥郡主一闪而逝的嫉恨眼色,反倒心里窃喜,有意无意的挑事生非,说道是“还是三弟妹讨人喜,别说我这个做大嫂的自叹不如,连七妹妹也要偏一偏了,宸太妃娘娘独独记得你一个。”   眼见着一星星的火光即将燎原,一直木然不语的云归雪突然说了句话,“大嫂挺着肚子还要写字么?”   “七妹妹说笑了,我也是为你……”   “我不需要。”云归雪面无表情的截断她的话,“我不缺纸墨。”   何氏变脸,讪讪不语。   若胭暗暗诧异,这位刁蛮小姑子看自己不顺眼久矣,平时最喜欢和何氏联手给自己扎针,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虽算不上明确相助自己,却实打实的驳了何氏的“好意”。   时光倏忽而过,转眼绣坊新装后重开,一大早里,若胭就将丫头们都打发了过去,半是瞧热闹,半是看场子,若胭私心里也想一睹开业盛典,奈何身份受制,倒不如丫头们自由,只好粘着云懿霆在家,一时间,偌大的瑾之,除了后院几个杂役和厨娘,便只留下两个正主,院子里鸦雀无声,十分冷清。   若胭目送几个小姑娘笑喳喳的结伴而出,羡慕溢于眼底,幽幽叹息一声,扶墙而归,不想那个男人却很欢喜,趁着清静无人,竟足足折腾了她一整天,初时她尚有精力反戏他,万般风情撩得他火起才后悔莫迟,除了为鱼为肉任其所为,连哀嚎求饶亦不管用。   “若胭,你昨夜才答应我,要给我生孩子的。”   “我没有!我不记得了。”若胭立即否认。   男人十分无赖,咬着她粉红的耳垂呢喃,“不需你记得,我记得就行。”   ……   是以,当夜色轻笼,丫头们一路轻笑欢颜回来时,女主人正体无完肤的睡得昏天暗地,男主人神清气爽的放下手中的书,吩咐丫头,“各自歇着去,三奶奶估计要睡到明天了。”   丫头们面面相觑,继而各自心中通透,纷纷散去。   半夜里,若胭睡得差不多了,从一场黑甜深眠中悠悠苏醒,未及睁眼,只那么一丢丢的意识回归,就听得有个熟悉的声音在数丈外说话,前面说的什么皆如同一团柳絮吹散梦境,后面倒是堪堪辨清了一句,“……属下一直跟到延津,确认无误……”   “知道了,去吧。”   “延津”两个人略有些刺耳,若胭眨了眨惺忪睡眼,彻底清醒过来,才刚反应过来窗外发声者正是霍岩,不由得竖了竖耳朵,想多听上几句,就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   窗外人只应了个声就销声匿迹。   霍岩前一段时间去湖州打听章姨娘娘家情况,抱憾而归,不过数日,又折去延津,很明显仍是为了章姨娘的事。   没能听个通透,若胭略有些郁闷,转念又释怀,勾住枕边人,笑问,“做什么不让霍岩说完,姨娘的事,你还要瞒着我不成?”   云懿霆顺势将她翻个身压在自己身上,以额抵额蹭了蹭,于幽暗迷离的帐中露出个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笑容,道,“这回你却猜错了,并不是姨娘的事。”   若胭抬了抬上身,没掩饰惊讶,“不为姨娘,却为何事要霍岩去延津?”   云懿霆略略一默,“昔日的梅若胭成了杜家的瑾郡主,还有杜老将军与岳母追封之事,自是要尽快让梅家知晓。”   他说的那么云淡风轻又理直气壮,倒让若胭噎住,突然想起送行时他说的那句话“过两天,你们就会知道若胭姓什么,可惜你已经离京了,不过无妨,我会派人送信给你”,敢情在这等着呢。   这个人,委实比不得齐骞之类的谦和、容让,甚至可说是睚眦必报、落井还要下石,梅家恩被革职逐离,一家人落魄离京,这也罢了,他却没个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宽仁大方,打发人专程跑去送信,将圣旨恩封之喜告知,可不就是存心给人家添堵么?   “结果如何?”   若胭虽这么问,心里已猜到几分,且不论梅家恩如何如何,张氏的心思她是知晓的,自来轻视杜氏,以为她无显赫娘家撑腰,这才肥了胆子作践,她要是得知杜氏真实背景与追封,真该要追悔与后怕,加上若胭这个眼中钉摇身一变做了郡主,比照自身当下,更要气得哆嗦了。   “死了。”云懿霆冷诮一笑,语气漠然。   “死了?”若胭愣住。   云懿霆又是一声鄙夷的轻笑,“得知消息,当场气死。”   这该是多么心胸狭窄,见不得别人的好事,只是听了个消息就活活气死自己,这等死法,还真是怨不得天地。   只是,这么个大活人突然就死了,总叫若胭快活不起来,倒是此人在世时屡屡伤害自己,自己却没有想过要她死。   “气量如此,与旁人无关。”云懿霆轻轻啄了下她的额头,似在开解。   若胭轻“嗯”一句,她当然知道云懿霆这话没错,就算没有霍岩跑这一趟,消息也一样会传到延津、传进张氏耳中,也就是说,她迟早被气死。   “三爷,我在想,是否该给大哥哥报个信,他不比我,终究姓梅。”   云懿霆认真的看着她,然后点头,“好,你修书,我来找他。”   梅承礼弃文从武,跟着陈煜游荡江湖,自数月前客栈一别,再无音讯,因他身边有陈煜,若胭并不担心,但是张氏一死,他做为嫡孙,还是应该知道的。   事不宜迟,若胭当即披衣下床,简略写了封信。   云懿霆在旁静观,直等她呵气干了墨,装入信封,才缓缓提醒了一句,“我与陈煜多年默契,要找到他不难,不过我不认为梅承礼会去延津奔丧。”   若胭想了想,释然而笑,“我只负责通知,以求问心无愧,至于他去与不去,那便与我无关了。”   云懿霆没再说话,到门口把信交给晓莲,又叮嘱了几句。   接下来的几天,若胭便格外留意消息,书信姗姗来迟,倒是又从云懿霆口中得知梅顺娘一家因给贾俊治断腿被人连蒙带骗,洗空了七八成家底,再加上贾秀莲之死,让一家心伤颓悲,索性贱卖了宅院,卷了细软,也追着梅家恩一行回延津去了。   若胭对这位曾经的大姑妈委实生不出半分好感,只是听到这个消息又为地下的表姐觉得可怜,活着的人说走就走,真正让埋在土里的死人成了孤魂野鬼,难道说还能指望他们每年过来烧纸上香?   唏嘘半响,若胭又交代了初夏,但逢祭日,就去走一遭。   次日里倒收到一封来信,却不是梅承礼的,而是巧云,信中除了一如既往的汇报近况,还提到一个人。   梅承礼。   巧云说,梅承礼去了蜀中,找到杜氏的墓,一个人跪在坟前,抱着石碑一语不发,整整跪了两天,蜀中冬雨如冰,寒风刺骨,他那么跪在山林风雨之中,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迷糊中只是哭着叫娘。   巧云还说,她原本也怨这位大少爷无情无义,可见他眼下这般,又觉得心软,终究是杜氏的骨肉,少不得照料。   若胭看了眼落款日期,那时候还没有圣旨这回事,是以朝廷为杜家建祠修墓的事也没有动静。   云懿霆罕见的抽了若胭手中信看过,道,“既是正在蜀中,就更不会去延津了。”   这是说梅承礼了。   若胭苦笑点头,是否病愈不说,眼下正赶上建祠修墓的大事,这等紧要时候,他怎么走?   想着先前已经有专信说明,这次回信时,若胭就没再提张氏的死讯,只是表达了自己对杜氏的追忆。   同时,若胭等候梅承礼回信的心也放下了。   出乎意料的是,没两天,梅承礼的回信就来了,果然信中说是朝廷的圣旨已到,整个蜀中震动,官员上山一波又一波,他要亲自参与建祠一事,一步也不走开,张氏有养育之恩,然每每想到生母之死,总难再起孺子情分,得讯后也已修书,着人代为前往吊唁云云,末了,信尾又附上寥寥几语,道若胭由圣旨钦赐为杜氏子孙,也算有个着落,远胜于自己无家可归,苟活如乞。落款只为承礼。   若胭拿着信,翻来覆去看了数次,心里就蓄满了伤感,梅承礼这个所谓的兄长,在梅家生活了十六年,似乎从没有长过脑子,如同一只毛毛虫混混沌沌的缩在张氏为他织就的茧里,直到若胭用尖锐的语言挑破厚茧,才让他第一次惊恐小心的看到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开始惶恐的发觉另一个自己。   他真正的成长其实是在离家出走后的这一年。   虽然仍然称不上化蝶高飞,起码已经从茧中挣脱出来,明白了亲与疏、是与非。   杜氏爱他,爱得小心翼翼;张氏不能说不爱他,只是爱得霸道而自私。   杜氏死了,张氏也死了。   她们俩都是梅承礼的亲人,若胭无法理直气壮的认为他应该为了谁而舍弃谁,但是,境况如此,为了弥补缺失十几年的感情选择了生母,应该是可以被世人接受、理解的。   此事过后,若胭便不再过问梅承礼的去向,也不询问其将来打算,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大少爷了。   初夏静悄悄的端了碗燕窝羹来,轻声叹道,“这段时间,奴婢突然有种与过去恍如隔世的感觉,所有梅家人、与梅家相关的人都走的走、死的死……”   “是啊——”   若胭眉尖一颤,一抹淡淡的凉意拂过心口,慢慢的咀嚼着初夏这话,当真觉得如此。   一阵风过,几片树叶飘飘悠悠的落下,依旧绿着,带着生命尚存的颜色,离开枝头,毫无重量的落在地上,不过片刻,就见迎春拖着大扫把,利索的扫进了簸箕。   若胭从窗前看见这一幕,默默苦笑,树叶虽未枯竭,但是一旦离开大树,生命就已经划上了句话。   人,也是如此吧。   只不过,给予人生存的大树,除了金钱,还有心底的希望与爱。 ☆、许婚   富贵从影壁后走进来,与迎春笑语欢言,两张青春的脸庞笼在冬日的光辉里,灿烂可爱,若胭微微一笑,心里盘桓的阴霾渐渐散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来来去去,走走停停,旁人可以喝彩也可以褒贬,唯独不能代替与干涉,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守护当下拥有的,才是最重要的。   绣庄重装开业后,生意十分火爆,富贵这几天一直忙着脚不沾地,昨天初夏过去帮忙,就带回话来,说她已经在铺子的库房旁边腾了一间空屋,准备将铺盖都搬过去。   若胭想了想,有些舍不得,但思忖着这样也不错,便应允了,今日里,富贵得了几分空闲,便当真回来取衣物了。   照例先汇报了铺子的生意,然后才说起要搬走的事,若胭叹了叹,拉着她叙了好一阵子旧,又叮嘱她不可过于操劳,但有难以处理的事情,只管回来说明即可,又让初夏收拾了几件新衣和日常用品,才送了出去。   “富贵姐姐虽然来府里时间不长,性子却好,和谁都能处得和睦,这么搬了出去,便不得再天天见着了,实在可惜。”迎春双手支着扫帚,站在门口,探首望了望富贵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若胭微笑,“这也不难,但有空暇,你们只管去铺子里找她,只一点,去了别光顾着玩,也得帮衬着才是。”   “这是自然。”   这几天,国公府大大小小也出了两桩事。   头一桩,云懿诺自荐从军,被国公爷送去了西山营做个小兵,和祥郡主本来还思量着要是儿子受不了苦再回头是岸,自己就趁势扭转局面,仍旧送他进宫,谁知等来等去,希望又落了空,云懿诺全无世家子弟的纨绔恶性,勤学苦练,待人亲和,数日之间赢得上下赞赏。   看这意思,是不准备回头了。   国公爷大感欣慰,和祥郡主却气得泪水涟涟,直骂儿子有福不享,自寻苦头,又怨国公爷不知心疼亲骨肉,国公爷则仍气恼她为了亲生儿子不惜羞辱若胭,对她也没几个好脸色。   一双孪生,若单单云懿诺一人也罢了,一件关乎云归雪的大事又临头来。   云归雪自打上次进宫自请为妃,被国公爷关了禁闭,哭哭闹闹又绝食相逼,谁知这一苦肉计并不奏效,国公爷是铁了心不许她做这等门风扫地之事,时间长了,她倒也不再寻死觅活,只是整个人都蔫了,整日里窝在闺房,偶有露面也是寡言少语,若不细看她苍白脸色与悲怨表情,还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沉静。   和祥郡主本也不愿将女儿送进宫去,她虽不是自幼成长于宫廷的正牌公主,也非小家子出身,又在这风口浪尖打滚了半辈子,后宫风云诡谲自是心知肚明,怎舍得掌上明珠去那非人之地?   可眼见女儿失魂落魄少了半条命似的,她又软了心肠,思量着以云家今日辉煌,女儿进宫后即使不能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也不至于受冷落,便试着劝国公爷依从作罢。   “宸太妃已然搬出宫去,名为太妃,实则清修,远离尘俗,不出三年五载,除了自家几人,这世上还有谁记得先帝的一个妃子?雪儿进宫,与她也没几分关系了。”   “再者说,自来皇家姻亲不清不楚,这等辈份不齐之事,民间百姓、士族门望家处处都是,也不是雪儿一人驳悖纲常。”   “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憔悴,往死路上逼?”   ……   和祥郡主哭了一场又一场,到头来,还真是逼得国公爷一锤定音,不容任何人复议,自作主张订下了云归雪的亲事。   男方不是皇上,而是国公爷手下的一员骁骑,姓吴名英杰,数年前国公爷巡视边防时捡的一个农家男孩儿,一直带在身边,据说长得周正魁梧,性格沉稳且果敢,能在数年之间从一个泥孩儿成长为骁骑,是棵难得的好苗子,因他双亲早逝,无亲无靠,连名字都是国公爷取得,婚姻大事自是都凭国公爷做主。   消息传到若胭耳中时,她正懒闲闲的缩着腿,一边翻看膝头的乡野杂谈,一边把玩云懿霆手指,惊得半晌无语,还是云懿霆捏了捏她略显丰润的脸颊才回过神来,呆呆的道,“父亲气急了么,这样匆匆定亲,怕七妹妹和母亲难以接受。”   云懿霆缓缓道,“其实也不算气急了乱点鸳鸯,这个吴英杰我没少见,因他常年跟在父亲身边,与我也有几分私交,人品模样都不差,记得有一回父亲还赞他,说自己膝下三子,皆不如他更像自己儿子,可见父亲对他十分看重。”   这话自云懿霆口中说出有几分自嘲,兄弟三个,两个从文,只有他一人习武,偏偏自幼散漫不羁,担着一身恶名,与英雄一般被国人爱戴的国公爷不可同日而语,国公爷当初有此一言,与云懿钧和云懿诺实无太多关系,有几分是针对云懿霆说的,也有几分是自嗟自叹。   换个角度说,这个吴英杰能得国公爷这番赞赏,必定有相似国公爷的长处。   “依你说,这人确实不错。”若胭沉吟片刻,又道,“只是这姻缘比不得师徒、上下级从属关系,总还要讲究个你情我愿,眼下七妹妹一心都在皇上身上,冷不防与一个陌生男子绑定了终身,只怕要想不开,再说母亲那边……”   若胭略提便止,云归雪不乐意,可以理直气壮的说出一百条不喜欢的理由,和祥郡主不乐意,归根结底只有一条:门不当户不对。   可是这话,轮不到自己说出口。   “是。那便是父亲去处理了。”云懿霆笑了笑,“其实父亲从未强硬为儿女定亲,当初大哥娶大嫂,是大嫂的父亲主动请了户部尚书曾大人登门作伐,父亲亦未当场应允,却是借大伯母摆了场赏花宴,邀请大嫂过来赏花,让大哥大嫂远远的见了一面,双方点头才订下亲事,归雁呢,嗯,你也知道。”   若胭也笑,这个事,她的确知道。   当然,最清楚的还是自己和云懿霆的姻缘。   这么一个个研究下来,若胭发现国公爷既开明豁达又谨慎郑重的一面,他看待儿女婚事,表面不拘不束,实则刚柔兼并,恰到好处。   只是云归雪这一对,能否恰到好处呢?   若胭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她只猜对了前半截。   和祥郡主的哭泣就不必多说了,云归雪当夜里就扯了根丝带要自尽,还没上凳子就被虎视眈眈的丫头们围住抱了下来,自然没死成。   随后国公爷进屋,与她声色俱厉的说了一番话后拂袖而去,无人知晓国公爷究竟说了什么,只知云归雪泪痕未干的呆坐了半夜,到天亮时,自己上床昏沉沉睡了一觉,便再没了动静。   是夜,若胭也被惊动,与云懿霆提了灯笼来看,正遇上国公爷面沉似水的从云归雪房中出来,招手示意两人近来,默默看了片刻,长叹一声,留下一句“你们俩要好好的,好好的……”负手远去。   若胭望着深沉冬夜中那个高大的身影连同两点灯光一起渐渐被夜色吞噬,心口酸酸的滚下泪来。   次日,正在若胭考虑要不要打听一下云归雪的状况时,国公爷又出铿锵一步狠棋,把吴英杰带进府来了,这是要不顾一切向全家人宣布女婿身份啊。   “不知七妹妹如何。”   若胭轻叹一声,忽觉这个素日里惹人厌的小姑子有些可怜,身为女子,若是婚姻不能自主,即便做女儿时再享尽宠溺,人生也算不得美好如意吧。   “你还真是爱操闲心。”   云懿霆敲敲她的脑袋,又问她想不想过去看一眼,他其实也是有意回避这个话题,怕若胭想起自己的婚事,毕竟,她也曾毫不客气的拒亲来着,要不是他及时赶回,后事也难说。   若胭摇头,“不去。”   去做什么?人家正主子还没点头呢,自己一个不招人待见的嫂嫂忙着凑过去看热闹,这亲事往后要发展得好呢也罢,要不然,总要被记恨。   听闻吴英杰进府后,国公爷特意让丫头叫了云归雪去前厅见一面。   其实若胭有些好奇当时场面,说不去,耳朵却竖了起来,不过等了大半天,也没听着鸡飞狗跳的动静,也就泄了气。   云归雁这妮子自从定了亲,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走路带风,三天两头的不归家,尤其是那新宅子装修期间,连若胭也逮不住影儿。   国公爷明知闺女活脱得不像个千金小姐,也不约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天色向晚时,云归雁一头钻进瑾之,蹭到若胭身边,笑问,“听说吴骁骑来了,七妹妹怎么说?”   若胭白她一眼,笑道,“你不在家,我向谁打听消息去?且等着吧,父亲定下来的事,总不出这几天就有结果。”   果然,三日之后见了分晓。   任凭和祥郡主怎么反对,云归雪亲口同意了这门亲事。   “这……”若胭忍不住啧啧两声,“看来这位吴骁骑长得的确不差。”   心里将刁蛮任性的小姑子颠来倒去的分析了一番,若胭肯定,她多半是看上了人家小伙子的长相。   云懿霆轻笑着捏她鼻子,“是。”然后还讲了件趣事,说的是英俊不凡的吴骁骑难得一次上街,被布庄掌柜的女儿一眼相中,非要以身相许,吓得吴骁骑跑回军营,三个月不敢离营。   竟有这事!”若胭来了兴致,拉着云懿霆追问,“那后来如何?那布庄姑娘呢?”   “那姑娘也胆大意决,推了她父亲去军营找人,只是军营怎能让外人进入,他们便守在营门外不去,吴英杰叫苦不迭,最后求了父亲出面,才算把那父女俩劝回去。”   若胭惊叹不已,大赞那布庄姑娘勇于追求心上人,末了又叹息,“这样的姑娘最难得,别人求也求不来,这位吴骁骑竟不动心,到底便宜了别人,可惜可惜。”   云懿霆听她这逻辑,忍不住笑。   因吴英杰是寒门武士,三媒六聘一概从简,国公爷毫不介意,乐呵呵的十分欢喜,云归雪喜怒无形,闭门闺中,剩下个和祥郡主大闹了一通,到底挽回不了什么,哀绝的生了场病。   略显寒酸的聘礼进了国公府大门,轰动的不止府内上下,甚至整个京州,布衣百姓无不议论,称国公府金枝玉叶的七小姐下嫁给了一介武夫,前朝同僚、后宅妇人亦纷纷打听内情,七嘴八舌究其真相,国公府眼下正是炙手可热,谁人不想巴结?待字闺中的七小姐简直就是天下人眼中的唐僧肉,都在想尽法子要娶进门去,借此攀上国公府这棵参天大树,这数月来,登门求亲者趋之若鹜,旁敲侧击者更是不计其数,国公爷只是不松口,和祥郡主向来眼高于顶,更是一个也相不中,却没想到,呵在手心里的无价之宝,被一个无名小子得了手。   一时间,猜疑用心者有之,惋惜抱憾者有之,冷嘲热讽者亦有之,皇上倒只是淡然一笑,不置一词。   若胭咽了口茶水,愤懑沉郁的落座,刚去存寿堂回来,脑子里还乱糟糟的想着和祥郡主。   她是真病了,病得不轻,一早就请了于大夫进府来开方抓药,若胭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阵气喘还有压抑的哭泣,口口声声指责国公爷不将她亲生的一双儿女放在心上,甚至恨恨的说了句“……这么些年了,任我怎样,仍是比不上一个死人,就连我的孩子,也比不上……”   死人?   若胭心口一跳,她瞬间明白和祥郡主指的是国公爷已故的原配周氏。   国公爷与周氏夫妻情深是世人尽知,后因周氏生云归雁难产而死,恰逢国公爷出征在外,传国公爷收到书信时正骑马巡营,悲呼一声,当时跌落马下,昏迷无知,醒后大哭不已,可见悲痛。   其后,好事者多有作伐为媒,国公爷只是推却,直到先帝以云懿霆为挟赐婚。   再婚后,国公爷频繁出征,夫妻之间倒也安稳平和,互敬互重。   外人都当时光流逝,旧人做白骨,终比不得新人如花颜,若胭虽不认为国公爷当真就忘了旧情,却也将他与和祥郡主的和睦共处看在眼中。   许是两妻并重。   又或者,周氏再好,只余一场回忆,终是抵不过与和祥郡主日久生情。   这也没什么好苛责的,世间有几个男子肯一生一世一双人,更有几人为了亡妻不纳新人?   无论乐不乐意,娶都娶进门了,还说什么。   只是,乍一听和祥郡主这话,若胭很吃惊,琢磨着这话是真是假,还是她一时妒忌信口而说。   “二夫人,这话可说不得。”祝嬷嬷似是唬了一跳,立即截住,重叹了声,劝道,“二夫人这是为七小姐的事劳累过度,精神不济了吧,二夫人是先帝钦赐的郡主,亲自赐婚与国公爷喜结连理,国公爷虽然常年驻兵在外,待二夫人并不差错,老奴跟在二夫人身边多年,国公爷与二夫人相敬如宾,看得清清楚楚的,二夫人莫要再提旧人。”   和祥郡主也是个冷静聪明人,这会子已经醒悟自己言语有失,也顺势叹息一声,把话往回收了收,“嬷嬷说的我何尝不知,他一个男人,家国两头也不容易,对我好,对雪儿和诺儿也从未薄待,我心里都记着,只是……往日里也不觉什么,总是日子一天天的过着,眼下一齐儿出了两桩事,比较起来,总是堵着心头疼。”   “这……”毕竟身为奴仆,有些话祝嬷嬷也要斟酌而言。   三个儿子就不说了,云懿霆那般胡闹,恶名远扬,国公爷却从未加以重责,武术、兵法倾囊相授。   二房两位小姐,云归雪为幺,受宠是理所当然,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宠她的多是和祥郡主,国公爷待她不错,却不如与云归雁亲近。   若胭以为这一点事出有因,周氏因生产而死,国公爷看见云归雁就如同看到周氏,难免偏爱。   “嬷嬷不要吞吐,你我朝夕相处半辈子,我怎么不知你要说什么。”和祥郡主语气酸楚,轻顿片刻,续道,“我也知道自己生的这两孩子不争气,京州才貌双全的适龄小姐那么多,诺儿怎么就偏偏……唉,不是我当娘的偏向孩儿,连老三那样的都能被她收拢,诺儿年幼,哪里抗拒得了?”   门外的若胭听了这话,差点就一脚踹门进去,这是说自己狐媚,故意勾引云懿诺呢,压住胸口喘了口气,扭头就走了,我来向你请安,你倒背后朝我泼脏水,若非顾全一家颜面,今日就叫你下不得台面!   端着汤药迎面而来的彤荷看到若胭一脸沉怒而去,双眸一垂,装傻充愣的远远站着,只做视而不见。   “三奶奶消消气,不如告知三爷……”初夏低声提议。   若胭摇头,府里正乱成一团,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   只是原本那点点怜她为母不易的心也冷了下来,又想起这一年来她数次暗下毒手的行径,几分努力相处的希望之火也彻底熄灭。    ☆、姑嫂   虽说国公府行事一向低调,加上和祥郡主一生病为由百事不管,七小姐许人的消息还是惊动全城,就在吴英杰登门后,道贺者便络绎不绝。   客人进了门,作为当家主母,和祥郡主便有天大的不情不愿也得装模作样露个面,只是面对那些口是心非的笑脸与贺词,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几次会客之后,原本轻微风寒不但没有痊愈,反而又重了几分,后来再有人上门,不论是谁,一应不见。   待客之事,多是国公爷与云懿霆一起,许明道逢了沐休也会过来,每每这时,云归雁就不去盯着新宅子的装修进度了,赖在瑾之和若胭玩耍闲聊,说是闲聊,实则十有七八是若胭听她说许明道。   听说和祥郡主在病中很不安宁,避开国公爷使人去军营给云懿诺传话,让他告假回来,却不说自己染病,而是告诉他应该“为父分忧,分茶待客”,然而云懿诺没有听从,只是让跑腿的人又带回一句话“家中自有大哥、三哥,何须我越俎代庖”,益发把和祥郡主气了个仰倒,关起门来骂他不开窍。   消息是初夏听来的。   自从上次若胭在门外意外听到和祥郡主污蔑自己狐媚勾引云懿诺,回来后为顾全大局谁也没说,自己憋了一天,次日咬了咬牙又去探病,没想到仍是听到那般恶言恶语,若非是看在府中正操持喜事一团忙碌的份上,若胭脾气再好也要发飙,这时刻生生忍了下来,只是再不愿亲力亲为的送药服侍了,使了个借口,让初夏去请个安,说是来了月事,腹痛头晕,仪态不整,恐惹婆母生气,容回避两日,只管让初夏代为服侍,又怕初夏受委屈,叫晓萱跟着。   许是和祥郡主心里恨着若胭,本就不愿见她,一口就同意了,那以后,各自安生。   不过,和祥郡主似是被儿女之事气坏了脑子,说话行事总不加思索,只求解气,初夏堪堪也听了几次墙角。   “四爷才进营没几天,奴婢估摸着马步还没练稳当呢,哪里能走开?”初夏冷冷一笑,“二夫人这么做,是真怕国公爷累着,还是暗指三爷无为,不体恤国公爷啊?”   这丫头跟着若胭时间长了,言语也渐犀利,无外人在时,说话直白了当。   若胭苦笑着摇头,初夏说的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恰好相反,是怕云懿霆露面太多、人气转负为正,影响云懿诺的前程吧。   “累不累,国公爷自己知道。”   若胭打着哈哈结束话题,这几天自在生活可是自己撒谎换来的,还是该好吃好喝好好把握才是。   奈何才伸个懒腰钻被窝里,国公爷就着人来找了,小丫头转达得十分诚恳与委婉,意思是,云归雪这段时间情绪时常,怕出状况,可是大家都不得空,病的病、孕的孕,只好让若胭委屈些常过去照看照看,陪着说会话开解开解就好。   国公爷极少给家人安排事务,若胭屈指一算,这是第一次,必须满口应下。   等小丫头走了之后,若胭细细又琢磨了一下,不知道国公爷有没有和和祥郡主说过这事,若说起,和祥郡主难道没提一提自己“不太舒服”?具体原因虽不便对国公爷明言,但依国公爷的性格,只要知道自己稍有不适,就绝不会派差事,毕竟,家里还有个闲着的云归雁在。   只怕,和祥郡主还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她最清楚云归雪与自己不合,要是让自己去劝解,说不定适得其反,使国公爷埋怨自己成事不足。   “去看看六小姐在做什么,要是没出门,约上一起瞧瞧七妹妹去。”   云归雪惧怕这个六姐姐,若胭很清楚,有云归雁往那一站,云归雪多少会收敛几分。   云归雁颠颠的跑来了,两人相携而往,一路上若胭做了无数猜想与应对,到那时却有些发懵,云归雪脸上虽没个笑,但是钗环明耀、衣裙款款,正端坐在一张朱漆长桌前写字,垂目肃容,羊毫端直,远远看去,素白宣纸上,一行行字迹,端庄秀丽。   两人面面相觑。   桌前女子闻声顿笔,抬头看来,也微微怔住,很快又平淡无波。   说是来安慰的,但是三人都不是没话找话的人,半个时辰下来,也没说上几句,若胭抱歉的同时,也有些释然,云归雪看上去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哀绝与愤怒,十分平静淡定,一直在不紧不慢的写字,听到若胭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笑话,就会停下来看着她笑一笑,轻柔的说一声“三嫂说的笑话挺有趣的”。   若胭哑然。   云归雪索性将笔横在笔架上,望着若胭微有讪意和担忧的眼睛,很认真的说道,“去年普贤寺山谷赏月季时,我对三嫂有些得罪,三嫂还生我的气吗?”   若胭继续哑然,这个话题跳跃太大,该怎么回答。   且,那件事已过去很久,当时赏花的各府小姐们,也各自生死各自命,陡然一回想,忆起的已不是云归雪的针对与冲撞,而是一场花季的湮没、一段青春的流逝。   梅映雪高攀了齐骞,身在福中不知福,落得个神情恍惚、癫狂失常。   柳小姐许配给闵嘉华,正在热火朝天的张罗婚嫁事宜,而与闵嘉华私定终生的贾秀莲已成一堆白骨。   云归瑶风风光光成了周孝德的妻子,那个与周孝德偷偷花前月下的张小姐却以“一场急病”结束了生命。   最是高高在上被群星捧月的云归雪也花开有主。   哦,对了,还有闵嘉芙,好久没有她的消息。   若胭打住飘远的思绪,她并不想再想起这个人,她们的友谊也早在一段不堪的谣言中灰飞烟灭……   几家欢乐几家悲伤,恰似那满山谷的月季,远望绚丽热烈,细细观察,总能在一朵朵争先恐后绽放的花丛后,看到另一些枯萎。   好像云归雪也没有当真要等她回答,挑起唇角自嘲的笑了笑,继续说道,“我那时不知你会成为我三嫂,其实,后来即使你真的嫁给了三哥,我也不喜欢你,一个出身低微的平民女子,不知暗藏了什么手段,不但让三哥围着你转,连父亲也处处偏袒维护,还有六姐姐,也和你十分要好……”   云归雁见她说话尖锐,拧眉不悦,正要说话,忽见她目光看来,又提起自己,略怔。   “我总觉得,一个女子无德无能无显赫的家庭背景,却能缚住身边的人,必有不可告人的妖术,要不然,以你梅家庶女的身份,最多也只能嫁给某个不知名的小吏罢了,说不定还会跟着梅家一起被逐出京州……”   “七妹妹!”   云归雁忍不住轻叱,柳眉已经竖起,若胭轻轻拍她手背,温和一笑,示意她少安毋躁。   眼前的云归雪有些奇怪,以前她从不会这么平静与自己对话,一举一动都夹枪带棒、恶意尽显,若胭虽觉诧异,却被挑起兴趣,想听听她究竟要表达什么。   “呵,六姐姐生气了,京州人人都知国公府的六小姐和三奶奶感情比亲姐妹还好,见我这样说三嫂,自然要生气。”云归雪意外的没有太多害怕,眼底反而带了些少见的倔强和赌气与云归雁对视,随后猛地转开,仍看着若胭,一瞬,又笑起来,笑得有点古怪,“现在我知道了,三嫂嫁给三哥,六姐姐嫁给许榜眼,我嫁给吴骁骑,都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   话正说着,门,突然开了。   云归雪闭了嘴,移目去看,是她的贴身丫头秋蝶站在门口,忐忑的扫过云归雁和若胭,轻声禀道,“七小姐,碧姗来了,二夫人让她来看看七小姐。”   来的好是时候!   “不见!”云归雪劇然变脸,拔高了声音,“让她回去!”   “二夫人听说三……”   “出去!”没等秋蝶说完,云归雪俏面一沉,喝道。   在两人侧目审视中,秋蝶垂首匆匆退下,又带上了门。   三?三什么?   若胭心里呵呵两声,不动声色的望向窗外,她坐的这个位置很巧,恰好能看到门口□□绕过,果然碧姗犹豫着离去,似有不甘,频频回头,转着眼往屋里看,鬼鬼祟祟,若胭觉得好笑,心知这是和祥郡主派她来打探消息,可惜云归雪未察觉出这番关切心意,或者说,不领情。   打了个岔,气氛变得微妙而略显压抑,云归雪缓缓平复情绪,到底心性稚嫩,郁郁不快之色怎么也消不去,刚才那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就再说不出口了,云归雁微垂着眼,似乎在想什么,欲语又止,接下来,陷入长久的沉默。   最终还是若胭考虑到劝解的初衷,主动找话解开困局,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后,觉得索然无趣,便拉了云归雁起身告辞。   云归雪看着她,静了会,才说“好”。   回去的路上,云归雁轻声道,“七妹妹变了,也……与母亲似乎闹别扭。”   “应是定亲之事有些快,一时转不过来。”   若胭斟酌着回答,云归雪素来是和祥郡主心尖上的骄傲,打小就是往天上捧的,母女俩感情也好,没事就挨在一起,极其亲近,亲事定下这数日来,和祥郡主为了她和国公爷争吵,又气出病来,却不见她依偎床前,今天又当众拒见碧姗,态度激烈前所未见,恐怕深藏隐情,只是事涉婆婆与小姑子的母女关系,她这个不受待见的儿媳妇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七妹妹刚才说话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云归雁又转头来安慰她。   若胭笑,“我并不惊讶她对我的排斥,话虽然难听,却是出乎她本心,说出来,比放在心里更好。”   只是感慨,那个从未给自己好脸色的小姑子突然坦诚直言,应是这几天对她突如其来的姻缘想了太多。   说到底,云归雪不过才十四岁,记得梅映雪在十四岁时,就已经颇有心计的为自己择婿了,但云归雪不同,她自幼受和祥郡主思想影响,自以为身份高贵不愁嫁,全天下的青年俊杰皆可任她挑选,是以从不在感情上费心,一门心思用于玩乐享受,忽一日,少女情窦初开,看上的却是九五之尊,还没好好理清情愫,这段缘分就被连根拔起,又忽一日,天降未婚夫,不由分说就定下了这一生。   懵懂任性的小女孩儿,到此时才开始思考人生。   “你的新宅子如何了?”若胭笑着岔开了话题。   说起婚后的新居,云归雁展露笑颜,眼底是浓浓的幸福与期待,“差不多收尾了,年前一准收拾利落,你放心,我第一个带你去参观。”   “那最好不过。”若胭赞了两句速度快都是女主人监工指挥的功劳,两人笑闹一阵,才又想起绣庄,谢她拨工匠与材料相助。   云归雁噘嘴而笑,“你别谢我,左右我还没嫁过去,那些工匠的工钱和材料都是明道的,我只是借花献佛。”   若胭扑哧笑出声,故作讶然,“怎么,六小姐还没出嫁么?可是京州上下,谁不知六小姐是许榜眼的妻呢?我表哥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你的?何须你借?”   一语羞了云归雁脸红,两人又笑着扭在一起。   正打闹着,却见个丫头从背后赶来,远远的立住脚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前。   “七妹妹有事?”云归雁到底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比若胭强,听闻细微动静,回头一看,就见那丫头站在一树后探首而望,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秋蝶。   秋蝶见唤,走近来行礼,然后才道,“回六小姐的话,七小姐近来起了兴致学习行楷,怎奈今日写了一天也不得要领,因想起曾听大夫人夸赞三奶奶写得一手好行楷,故让奴婢来,劳驾三奶奶再去指点一二。”   云归雁瞠目结舌,盯着秋蝶,目带猜疑。   “大伯母谬赞,既然七妹妹不耻下问,我便厚了脸皮去充做行家。”   若胭呵呵一笑,打断云归雁惊疑的思路,将她推走两步,一语双关的道,“三妹妹肯静下心来练字,是件好事,我这个做嫂嫂的,理当支持。”朝跟随的晓菱努努嘴,示意她陪着云归雁先回。   “若胭,我陪你同去。”云归雁仍不放心,小妹曾经对若胭十分轻慢无礼,她是亲眼所见的,刚才当着她的面就言辞尖刻,现在又故意让丫头拦路截回,谁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若胭拉住她,缓缓摇头,“有晓萱跟着我呢。”   若胭到底把云归雁哄走了,既然云归雪有心找自己,那就给她个机会。   行楷么?   云归雁一向对书墨不感兴趣,没仔细观察,若胭可看得清楚,适才她写得根本不是行楷。   真是个不善撒谎的孩子!   镇定了心神,又坐回云归雪的闺房,笑容轻浅的看住她,不言不语。   云归雪将面前写了一半的小楷推到旁边,眼底露出没藏好的尴尬,毫不客气的与若胭对视,眼神迷乱,片刻,闷声道,“三嫂确是好胆量,我没想到你真会来。”   若胭面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慧黠的朝她眨了下眼,反问,“怎么,七妹妹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捉我么?要不然,我为何来不得?”   云归雪心口一跳、一滞,看着她那张含着浑不在乎的笑脸发怔,眼底神采随之波动,忽起忽落,时暗时明,须臾,也笑起来,轻声道,“其实,我是想单独跟三嫂道声谢,那天我饿晕了……多谢三嫂不计前嫌救我……”   施以援手,得人谢意,本是件天经地义的事,若胭却觉得今儿这太阳出来的方向不大对!   “是三爷为你探脉才知真相,并非我的功劳,不过,你这声谢,我代三爷收下了,他会很高兴的。”   若胭扬眉而笑,心口紧绷的一根丝线松开落下,随即又委婉劝导,“父亲、母亲都对你疼爱有加,所做之事也必定思虑良久,认为对你大益,你若觉得不合心意,不妨坦言,何必拿自己身体做虐?你还小,有一家子宠着,不知世事愁苦,日后自然明白这副身体对你何等重要。”   “我知道。”   云归雪声音低下去,“三嫂的话我记住了。”   “那你……”若胭点点头,看来这个让人头疼的小姑子还真的因为骤然定亲而反省自我,变得懂事了,这倒是意外之喜了,暂不对将来的婚姻状况定论,只说这份醒悟,也堪称定亲的附加价值了。   若胭琢磨着,既然小姑子明白事理了,自己为了更好的向国公爷汇报情况,姑且试着打探一下她对这亲事的看法,熟料,刚开口就被骤然响起的喧闹打断。   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陷阱   这一回,进来的不是个丫头,而是和祥郡主本人。   “雪儿,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一脚才刚踏进来,焦虑与疼惜的声音就抢先奔了过来,仿佛是听闻云归雪遭遇了严重伤害才匆匆赶来。   屋里两人都怔了一怔。   若胭飞快的回过神,起身行礼,不待她说话,和祥郡主已经到她面前,目光看似疑惑平和,落在若胭身上却冷而厉,令她很不舒服。   “老三媳妇还在呢?”   “是……来看看七妹妹……”若胭迟疑了一下,有意忽略国公爷的指示,如果和祥郡主意在针对自己,就必定会揪住她这个“揽功求赏”的小辫子。   “母亲,是我让三嫂来教我写字的。”   料想出了差错,不及和祥郡主出言,云归雪抢先把导火线转移了。   果然,和祥郡主滞了滞,眼底一抹寒意一闪而过,随机温和的笑了下,扫视长桌,目光迅速锁定那半张写有簪花小楷的宣纸,缓缓道,“不错,我也听说你三嫂的行楷写的好,雪儿学得如何?”   云归雪见母亲一语戳穿自己的谎言,不由得小脸红透,嘴上却不肯认错,道,“三嫂刚开始教,我还没写呢。”不等和祥郡主说话,紧接着又问,“母亲身体不适,应该多休息休息,怎么过来了?”   “自然是担心你才来。”   和祥郡主笑意深沉,“雪儿,你想学行楷,母亲不拦你,只是你近来消瘦许多,精神不济,还是要先调理为上,养好了身体,想学什么不好?”说着话,若有若无的瞟向若胭,“你三嫂比你年长,自然更懂这个道理。”   话外之音十分明显,指责若胭不知爱护幼妹,明知云归雪身体不好,还故意打扰,居心不善。   若胭垂眉,无声轻笑,不置一词,你想让我主动认错,我偏不。   “我身体很好,是我非要三嫂来的。”云归雪再一次揽下了“罪名”。   “雪儿!”   连番被亲生女儿拆台,和祥郡主有些恼,低斥一声,提醒她,“小姑娘家休要逞强,你这数日不是一直头晕胃痛么?我叫你多躺着,你却不听,岂不是让我心疼?况且——”   目光一沉,阻止女儿说话,侧面转向若胭,不悦的睃了一眼,继续道,“况且,我刚才打发碧姗来瞧你,怎么听说你连门也不让进,情绪激动,她在门外听不清你三嫂对你说的什么,何故那么激动?”   若胭默默站在旁边看她母女抬杠,心里琢磨着和祥郡主来者不善,必定有所针对,却不想这么快就把针扎自己身上了。   囫囵一句“听不清”,看似宽容公正,没有定罪,实则已经坐实了罪名:肯定是你三嫂言语恶毒伤害了你,以至于你愤怒失控。   “七妹妹,我对你说了什么?”若胭压了压心口的恼怒,不轻不重的笑两声,“竟然惊动母亲赶来。”   “母亲,三嫂和六姐姐只是过来略坐了坐,问问我的身体罢了,碧姗这丫头跟在母亲身边有好几个年头了,怎么还这般不懂规矩?大惊小怪!信口雌黄!母亲对这般胡言乱语、鼓噪人心的丫头太宽厚了。”   云归雪闷闷的看一眼若胭,再看向和祥郡主,就更加闷闷,语气满是忿怒和厌恶。   似嗔似恼的一句小女儿话,倒干脆利索的把错归到了碧姗甚至和祥郡主身上。   若胭暗叫一声“不妙”,再看和祥郡主,已是眼底积蓄风暴,一场海啸即将扑天盖地而来,谁知等了一瞬却没动静,那暴涨的怒火与难堪竟如退潮的海滩,干干净净,一片风平浪静,甚至还有缕缕清爽舒服的晚风吹拂,刚才的天昏地暗,似乎只是若胭一个人的幻觉。   “你这孩子,碧姗也是因为担心你,又有什么过错?”   果然是道行高深啊。   “罢了,你既然没事,我也放下心来。”和祥郡主笑得春风和煦,目光在姑嫂两人脸上扫过,慈祥得催人泪下,缓步出门去。   狂风骤雨的来,阳光明媚的去,短短片刻,风云大变。   若胭镇定的目送她背影消失在窗外,再收回目光,这才察觉自己凉透的身体。   经历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插曲,云归雪情绪似乎动荡不安,几番欲语又止,终没再说话,若胭也看出她心里藏事,暗自困惑,却没过问,泰然自若的安抚了她几句,就离开了。   途中遇上霁景轩的一个小丫头,提了个食盒往回走,因为何氏的原因,若胭对霁景轩的人都尽量绕行,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免得麻烦,那小丫头是新来的,倒有礼貌,她从后面赶上,客客气气的行礼请安。   既如此,若胭也不是个心肠冷硬人,伸手不打笑面人,就驻步笑问她主子可好。   小丫头甜甜一笑,答道,“大奶奶身子越发沉了,这两日总觉得体乏无力,一天中倒有大半时间躺着,又说小主子闹腾得厉害,踢得肚子疼,连带着食欲也降下来。”   “妊娠辛苦,你们几个便多上些心,伺候得好了,大奶奶必定记得。”   “是,这原是奴婢的本份。”小丫头笑道,又掂了掂食盒,捧到若胭面前,主动打开盖子伸过去,“两个奶娘已经住进了霁景轩,饮食也都是精心安排的,这是大厨房才炖的淮山人参鸡汤,两个奶娘每天都要喝的。”   若胭劇然眼皮一抖,下意识的往后退开半步,飞快的扫了眼食盒,见里面确实放着两个扣着盖的白瓷盅,淡淡笑道,“既如此,你且快送去,仔细一会凉了。”   小丫头讪讪而笑,腾出只手来挠了挠头,应个是,又行礼先去。   回到瑾之,云懿霆也在,若胭简略说了云归雪的身体状况,“我瞧着还好,虽瘦了些,但是多了些沉静,也懂事了。”末了,又提了句“母亲先是打发碧姗去看,似是仍不放心,后又亲自过去,见七妹妹一切正常,便走了”,对和祥郡主的态度,只字未提。   云懿霆沉默而认真的看着她,抿唇不语,眼神深不见底,片刻后,方扬眉一笑,将她搂在怀里,道,“没事就行,以后你也不用总去,外头凉,还是在这屋里带着暖和些。”   若胭笑着应是,心里甜滋滋的,又问他怎么回来了,上午前厅有客,他是一早就没影的。   “罗府那边定了下来,二老爷继了爵,其子的亲事也定了,是个皇室远亲,父亲邀了众人一起过去周府了。”   这么说,争了大半辈子的罗钰终于把爵位争到手了,前提是他胞兄死了。   罗敏无子,膝下二女皆已出嫁,次女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爵位传给胞弟或是侄子都在情理之中,按照惯例,新君登基,或是后宫晋升,都必然伴随娘家的提升,罗钰作为皇后唯一存世的叔父,升官进爵总少不了,如今袭爵又赐婚,倒把一桩现成的家事,变成了皇家的恩封。   嗯,这皇帝还是个善于做便宜人情的主。   若胭忍不住笑,又问起罗如松,虽是罗家庶出,也是皇后的长兄,总亏待不了。   “上个月大赏时就提了职务,现在皇城御林军都是大姐夫管着,这回也说赏赐,但大姐夫拒绝了。”   若胭暗暗称赞罗如松谨慎又聪明,能取能舍,绝不会将自己置于烈火烹油的境地。   到午后过半,前头又传有客来,若胭为云懿霆整理好衣裳,送他出门。   看了会书,若胭闲着无聊,带了初夏和晓萱往雁徊楼走了一遭,正赶上云归雁在交代晓菱为新宅子订做家具。   “怎么我表哥那边准备的家具不合你意?”若胭诧问,她记得杜氏曾为许明道置办了不少大件,用料与花样都是极好的。   云归雁撇了撇嘴,腮边浮现红晕,解释,“明道准备的东西自然都好,只是我想要的东西,他并没有准备。”   “你需要什么,直接告诉父亲即可,你的嫁妆都是父亲在操办,难道你想要,还不给你?”   “这个嘛,父亲真不会给。”   云归雁神色有些别扭和沮丧,随即又得意的笑起来,“不过我和明道一说,明道却同意了,因此我只能趁着装修宅子的机会,自己找工匠做了。”   若胭大感好奇,笑着打探何物。   云归雁讪讪一笑,“兵器架。”   若胭顿觉无语,默默看她片刻,语重声长的道,“小姑子,我觉得父亲不同意是有道理的,你在娘家舞枪弄棒也就罢了,左右有父亲和三爷在前头扛着,你说你嫁人还带过去一打凶器,着实惊世骇俗了些。”   “可是明道并不介意啊。”云归雁满面羞红,犟着脖子争辩,“是他亲口说,随我高兴就行……”   说着越发害羞,底气就泄了,声音一路坠下,变成嗡嗡蚊音。   若胭正觉有趣,忽见她柳眉一挑,声音又急转上提,娇嗔道,“武器再多,我也不欺负他。”   若胭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来。   热恋中的小女人,确实思维奇特,与众不同。   刚跨出雁徊楼,只见着迎春迎面奔来,双手提裙裾,气喘吁吁,到跟前时还分明看清一脸惊怒。   正要转身进院的云归雁讶然“咦”了声,又上去两步,“迎春,跑这么急做什么?还怕我吃了你家三奶奶。”   迎春堪堪停住脚步,喘着气急慌忙张的摆手,意欲解释,“不是怕六小姐,是……”   “好了迎春,你这傻丫头,连个玩笑话也听不出来了,这是六小姐逗你玩儿呢。”若胭不及她说完,迅速打断,似不经意的挪了半步将她挡住,笑着嗔斥,“总是这么不稳重,跟个孩子似的,明年开春怎么出嫁?”   迎春一滞,似是恍然,涨红了脸,把卡在嗓子眼的话又往回咽了咽。   趁她这发愣的功夫,若胭已经笑着把云归雁又推进去,带着几个丫头快步走远,云归雁一向护自己,但有个风吹草动,定是要跟过来,可这连自己还没弄清楚的事,惊扰她作甚?   “三奶奶,奴婢知错了,可是……”迎春回头见雁徊楼前不见人影,这才讪讪认错,急着又道,“可是,三奶奶,大奶奶那边来人了。”   若胭顿住,眉间微蹙,何氏这阵子还算安分,虽然挑拨言语不断,总没有折腾到瑾之来,这会子打发人来,为的哪宗?   “谁来了?说的什么?”   “大奶奶身边的香棋,只说是大奶奶有些话儿想和三奶奶说说,请三奶奶移步走一趟。”迎春一板一眼的学着香棋的腔调重复一遍,继而又强调,“三奶奶别听这话像是客气,可那态度很嚣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   坏事做多了,脸洗得再干净,胭脂抹得再娇艳,也一样像脑门贴上“坏人”标签,让人谈之色变。   何氏就是这样一个人,因她素日里总是变着法子给若胭使绊子,以至于瑾之众人都对她避而远之,但凡她有什么举动,总觉得没安好心。   若胭轻笑一声,有话要说?我怎么不觉得自己和她有什么可说的?勿怪这丫头防贼似的,自己也认为何氏这番没好心,一准又在前头挖了坑等着自己往下跳。   “在瑾之等着?”   “是。”迎春有些忿忿,“让她走还不走,说是大奶奶说了,必要等三奶奶一起。”   呵!看来是势在必得啊!   若胭略作沉吟,吩咐道,“初夏,你去趟二夫人那边……”忽地怔住,只见远远的一人过来,看方向是从瑾之过来的,而那人,正是碧姗。   “不必去了。”若胭低低叹口气,自己还想着去找和祥郡主来做个见证,谁知人家丫头都到门口了,微顿,“去大夫人那吧,替我借几卷画作来观摩。”   初夏眼神一闪,如飞而去,迎春却愣愣的问道,“三奶奶,奴婢从未见您作画,怎么今日有兴致要作画了?”   素不多言的晓萱朝她看一眼,出言回答,“正因反常,才能引人生疑,三奶奶一向敬重大夫人,既是要借画,怎会让初夏代为前往?”又征询若胭,“奴婢去找主子。”   “不用。”   若胭缓缓摇头,看着碧姗越来越近,道,“后宅里的事,何必急着让三爷知道?难道你我还处理不了?”   晓萱笑了笑,“三奶奶说的是。”   主仆说着话,碧姗已到眼前,笑容深深,“三奶奶,二夫人请您过去霁景轩一趟。”   和祥郡主已经在霁景轩了,看来事情比想象的还麻烦些。   若胭轻轻颔首,当先而行,路过霁景轩时,眼角余光见被晓莲堵在门口的香棋一溜烟跟了过来,也不做理会,脑子里飞快的将今日里与何氏相关的所有芝麻蒜皮的事都回忆了一遍,除了与那个给乳娘送汤的小丫头,更不知还有什么交集。   可是,不过一个照面,还能赖上个罪名?   若胭心里冷笑,不以为惧。 ☆、大姐   直到了霁景轩,见到那坐的坐、站的站、跪的跪的场面,听了一出悲切愤怨的哭戏,才深深感慨,自己又一次低估了何氏的手段。   自进霁景轩大门,气氛即压抑而紧张,四五个面生的丫头行色匆匆,端着水盆、帕子、汤药之类,不知从哪里去往哪里,一个个垂眉低首,屏息不语。   据说是“食欲不佳,连日躺着”的何氏也下了床,抱着个圆滚滚的肚子坐在一张围满了毡子靠垫的红木高背椅上,眼泪汪汪,表情哀泣怨恨,时不时看向旁边沉穆肃容,一语不发的婆母。   哭戏不是何氏唱出来的,是跪在两人面前的小丫头,还不等若胭向和祥郡主把礼行周全,何氏急不可待的朝小丫头甩了下汗巾,“三奶奶来了,你把事情再说一遍。”   若胭平静的打量低伏着头的小丫头,头压得低,两鬓唯有乱发垂下,遮住了眉眼,看不见神色,但那一动不动的背脊倒是醒目,似乎不太恐慌。   “大嫂突然把我叫来,却着个丫头跪着说事,令我好生糊涂,也罢,母亲也在这里,大嫂这么个排场自然有用处,少不得事情与我有几分瓜葛。”若胭忽地抬眉,目光如疾迅的暗器在何氏脸上一划而过,旋即温温笑道,“这丫头是何人,先抬起头来让我瞧一瞧,既是说我的事,总该让我认认脸才好。”   何氏不由得打个寒颤,侧目又去看和祥郡主,后者却略垂了垂眸,若有所思,根本没有理会她。   倒是那丫头似是抖了下肩,慢慢抬头。   正是途中偶遇的那个提食盒的丫头,只是先前看似憨厚无心机的笑脸,眼下有些扭曲。   “三奶奶……”   “说吧。”   若胭没打算再看她演示完一整套的表情,就挥挥手。   丫头便又低下头酝酿情绪,片刻之后开口叙述时,脸上已经挂了惊惧的泪水,“今天辰时,奴婢照例去大厨房取淮山人参鸡汤,途径香樟园时,恰好遇上三奶奶,奴婢不敢怠慢,上前行礼,三奶奶特别热情,主动拉着奴婢问这问那,得知食盒里放的是给乳娘喝的汤,还拿过去打开盖背着奴婢看了看,奴婢虽然奇怪三奶奶的举动,却也不敢不从……”   这信口雌黄的能耐真是令若胭目瞪口呆,晓萱听不下去,怒斥“胡言乱语!三奶奶何曾……”,被她拦住,急什么,人家特特的找了这么个演技精湛的丫头来栽赃,总要让人把戏唱完,毕竟,那说流就流的眼泪也不容易。   丫头被晓萱斥住,顿了顿,小心抬头见若胭静观其变的神态,眨眨眼,又淌下两行泪,继续说道,“奴婢回到霁景轩,正好两个乳娘在陪着大奶奶说话,奴婢就端出汤羹让乳娘喝,没想到乳娘喝下不过一刻钟,就同时腹痛如绞,呕吐不止,又说身上奇痒不止,撸袖一看,原本干干净净的胳膊上,竟然长了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红点。”   若胭暗惊,乳娘中毒是件大事,怪不得场面壮观。   许是丫头语气不够激动,又或者见若胭沉稳不乱,何氏性急,抢过丫头的话,自己补充,“这两个乳娘费了母亲多少功夫筛选出来,我自从领进这霁景轩,哪一日不是好吃好喝的养着,半点不敢大意,皆是为了肚子里这点云家的血脉,这淮山人参鸡汤,已经连着吃了五六天也不见有事,偏偏今日与三弟妹看上一眼就出这大事,我这个做大嫂的素来胆小怕事,断不敢疑心就是三弟妹做了手脚,只当是这丫头说的胡话,或是厨房那个厨娘不讲究卫生,只好求了母亲亲往大厨房查看,未查出半点问题,又请了郎中来诊看乳娘,却说是中了毒,言之凿凿,不由得人多想,三弟妹,你我妯娌一年有余,虽往日里有些误会,也不是个要致人于死地的仇恨,你明知这两个乳娘非同一般,何苦有意加害?”   这番话,说短不短,难为何氏一口气喊出来,声泪俱下、悲愤激慨,在场者听闻,无不动容,心里已纷纷认定凶手。   饶是若胭早有心理准备,被她主仆二人这么诬蔑指控,旁观者目光灼灼,心气已显不平,暗暗稳住心神,冷冷一笑,看也不看何氏,只朝一直静观不语的和祥郡主道,“母亲,辰时左右,我去探望了七妹妹,您是知晓的,回去路上的确见了这丫头一面,却从未碰过那食盒,是这丫头自作主张打开食盒让我看了眼,我更不知霁景轩的两个乳娘为何会中毒,这丫头既说是我拿了食盒去看,可有证据?”   “有证据。”   那丫头大声说道,举起右手,只见她手背上赫然几道血痕,一看就是被指甲抓伤,“当时三奶奶要看食盒,奴婢下意识就护住,谁知三奶奶突然就使劲抓挠奴婢的手,奴婢吃痛,不敢反抗,只好松手。”   若胭看了看那只布满血痕的手,又看看自己并不长、修剪圆润的指甲,琢磨着如果使劲的话,的确可以达到这种创伤程度,可自己身为三奶奶,居然为了个食盒去挠丫头,这个笑话足够全京州人们笑一年了。   “母亲,当时晓萱在我身边……”   若胭这么举证时,心里其实没多少底气,她想起周老爷子过世时,何氏也曾嫁祸过一次,初夏出言维护,和祥郡主就明说,她自己的丫头算不得证人,那么,晓萱这一次也算不得吧。   “三弟妹的意思是,还有人自己故意伤害自己?”没等和祥郡主出言,何氏已抢先质问。   “大嫂的意思是,光天化日之下,我为了下毒而挠你的丫头?”若胭亦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何氏结舌,随即朝和祥郡主掩面而泣,“母亲,您知道儿媳我向来嘴拙,争辩从不是三弟妹的对手,其实我何曾想过要与三弟妹为难,只是这两个乳娘……中毒的虽是乳娘,可想害的却是这未出世的孩子啊,我与大爷盼了这么些年,母亲和父亲也盼着,好不容易怀上孩子,怎么,怎么就……”到最后,竟是哽咽不已。   被陷害的多了,终归有点长进,若胭虽没有学会反咬一口,也总算不再冲动,任何氏凄凄切切的痛诉,只冷冷相望,等她哭完,才缓缓道,“大嫂求子的心情,合府上下,人尽皆知,却不该得之惶惶,终日疑神疑鬼,有这心思栽赃嫁祸,倒不如好吃好睡,稳稳当当的把孩子生下来,须知母子连心,若为母者居心不善,成日思量害人,可要小心孩子承继你的恶念,这可不是父亲、母亲和大爷盼望多年的结果。”   何氏再度哑言,还要说什么,若胭又道,“乳娘中毒之事,大嫂咬住因我看过食盒而致,直指我借机下毒,我身边虽有晓萱,也姑且当作没有,如今境况,还请母亲说句公道话,郎中查出乳娘中的什么毒,可从瑾之搜出了□□?”   话说得恭敬,心里却明白指望不上和祥郡主,对方稳坐如山,旁观了半晌的争执,无却只字片语,怎么瞧,也不像个清明公正的裁判。   这两个乳娘的来历,若胭清楚,确实是和祥郡主精心筛选,养在府里已半月有余,何氏又亲自优中择优领回霁景轩,万般善待,只等月足分娩。   何氏看重腹中孩子,一心盼着母凭子贵,对乳娘自然厚待,如今中了毒,想继续留下是不可能了,只能另外选拔,时间上紧促不说,前头心血终是白费了。   这个局面绝非何氏所希望的,因此,这次幕后黑手必不是何氏。   这丫头却实实在在是霁景轩的。   若胭垂眸沉思,很显然,这是另有人在挑拨离间,不!挑拨离间尚在其次,说不准还真应了何氏的话,目标对准她腹中孩子。   这府里,争权夺利、损人利己者不少,毕竟何氏肚子里装的是二房的嫡长孙,这个身份足够好些人眼红。   然而,要避开众人灼灼目光,收买霁景轩的小丫头冒死布这个局,非常人能为。   数来数去,有这个能耐的,也就那么区区数人。   若胭一边暗自揣度,一边正视和祥郡主,等她答复,然而何氏又性急了,抢着道,“自古下药害人者,还会留下证据等人搜查吗?如今你又被封了个郡主,身份高贵,何况有三弟在,谁敢去瑾之搜?”   这却是实情。   若胭苦笑,就算云懿霆不在家,有晓莲一夫当关守在门口,怕也无人进得去。   “老三媳妇,你进门一年有余,虽然时与妯娌、姐妹之间不洽,平时也无甚大过,我念你年幼,娘家无扶持,纵有骄纵不妥之处,也多是包容。”   和祥郡主静观妯娌俩言来语往,或唇枪舌剑各不相让,或变直为曲请她相助,只做袖手,这会儿见火候已到,才缓然开口,目光沉凝,从何氏脸上不轻不重的扫过,落在若胭身上。   若胭心沉了沉,知道裁决者偏向了何氏,虽早有预料,仍觉抑郁。   却见和祥郡主眼底已升起寒气,声音也像是一点点冻成冰,“你大嫂这两个乳娘进府多时,一应食宿更无差错,一经你手便出这祸事,虽你自称无辜,我亦不愿相信你有着歹毒心肠,然则这丫头是我亲手挑选进府,规矩懂事,从无过失,她与你无怨无仇,却声泪俱下指认你,不由我不信几分……”   何氏眼神顿亮,强压住喜色瞟了眼若胭。   若胭骤然心凉透顶,曾经的和祥郡主还能假意维持公正,如今也撕开了面具,仅因一个丫头的说辞,就定了自己的罪,三奶奶的身份,尚不及丫头。   “哟,大弟妹这里好生热闹,我也来凑凑。”   蓦地,一声脆亮的笑声从院子里传来,像一支响箭穿云裂日,划开阴沉紧张的气氛,屋子里顿时有什么裂开,有什么进来,每个人心思疾变。   云归宇含着明艳的笑容出现在门口,“原来二婶和三弟妹也在,怪不得这么热闹。”她笑语嫣然,不等何氏邀请,已自己入内,大方自然的向和祥郡主请过安,才又拉着何氏道,“听闻大弟妹近来贪睡少食,我想起我当年怀婉姐儿这么大月份时,也是这般懒倦,再过一阵子就好了。”   明明一句宽怀贴心话,何氏听了却霎时白了脸,惊慌失措的瞟了眼和祥郡主,见后者并不看自己,更忐忑不安,抽着面皮强做了个笑。   若胭先是不解,将这话又琢磨了一遍,才恍然细微之处的针眼,云归宇回忆自己当年妊娠反应,比照何氏,看似关怀,听在有心人耳中另有深意,何氏更是瞬间受到打击:莫不是自己这肚子里也和婉姐儿一般是个女孩儿?   据若胭所知,云家并不重男轻女,只要这孩子呱呱落地,无论男女,都是二房孙辈第一人,意义非凡,但是,若生个男孩儿,到底又硬气些。   “三弟妹,我今儿可是特意带了我那两个猴儿来扰你的。”   若胭愣神之时,又听云归宇转向自己,遂展颜笑答,“甚好,大姐尚在其次,婉姐儿和靖哥儿肯来,我最是欢喜不过,不知他们俩现在哪里?”   初夏去大夫人处求救,却是云归宇从天而降,出乎若胭的意料,自己与这位大姑奶奶相交不深,此刻见她朗朗笑容,却是莫名的安心。   “原本是跟我一路过来的,到半道听说老三在前面,靖哥儿又拉着他姐姐找老三去了。”   “诶……”   若胭心说,这小猴儿不会当着客人的面要和云懿霆比武吧?   华丽丽一场指控、问罪、辩解的阴云密雨中,被云归宇若无其事的说笑搅得极为尴尬。   就在她转身与若胭说笑之际,和祥郡主忽朝何氏使个眼色,不料何氏迟钝,竟未明白婆母用意,半张了嘴,一脸茫然。   和祥郡主气恼,也作声不得,只得自己向跪着那丫头微笑轻斥,“没眼力的蠢东西,还不给大姑奶奶行礼,上茶去?”似怒似纵,意在转移。   其实屋里还有香棋等几个大丫头在,哪里就轮到她了?   只这丫头着实是个玲珑剔透的,一听这话,一骨碌爬起来,连脸上的泪痕也顾不得抹,就往外跑了。   “哟,这小丫头刚才跪着做什么?”云归宇却指着她背影诧问,“二婶,莫不是这丫头做了错事,你们这是三堂会审呢?”   “大姐……”   何氏见问,抢着就要解释,忽感周身一阵寒意,不由自主的噤了声。   和祥郡主恍若未闻的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不徐不急,“你也是,尽由着孩子们瞎跑,一会让那两猴儿去我那頑会,陪我说说闲话儿。”恍若未闻适才那一问。   何氏这下子灵光乍现,立即接过话续道,“说起来,我也许久未见两个孩子了,平时要得了闲,只管来我这玩。”   婆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话已岔得远了,那丫头自打出去却再未进来,仍是香棋捧了盏大红袍来。   云归宇也不说破,笑吟吟的抿了两口,目光仍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外,忽恍然道,“刚才那丫头的背影好生熟悉,我细想了想才忆起来,上午在香樟园见过一面。”   香樟园?   众人尽变神色。    ☆、判定   若胭心念微动,笑问,“大姐上午去香樟园了?我也路过那里,可惜没遇上你。”对方来意已明了八分,原本提着的心就悄然落下,也不急于抓住救命稻草,反而不着痕迹的迂回绕进。   “你没见着我,我却见着你了。”   云归宇哈哈大笑,冲她扬了扬眉,“我是准备去找七妹妹说话儿,看你远远而来,似乎正是从七妹妹那边回的,原本还想近前与你打个招呼,却见那丫头从后面追上你,和你说话呢。”   何氏面色由红转白。   和祥郡主面无表情。   “大嫂,那丫头可是新买的?我瞧着可爱得紧,将给乳娘喝的汤献宝似的凑到三姊妹面前,非要三弟妹看。”云归宇直笑,“真个不长心的,这样的天气,哪里能揭盖呢,凉气灌进去,乳娘吃了,怕要难受。”   人证在此。   饶是若胭早已看出云归宇此来是为自己解围,却不知她当真就是自己的证人,霎时心头暖流涌上,眼眶湿润。   “原来大姐看见了……”洗清嫌疑的感觉妙不可言,若胭微微一笑,几欲哽咽。   “我也坐得乏了,老大媳妇瞧着精气神儿不错,你们姐妹继续话家常吧,我得走喽。”   和祥郡主突然呵呵一笑,不轻不重恰好淹没若胭的话,拍了拍扶手,缓缓起身,笑眯眯的朝三个晚辈看一圈,朗朗留一句话,就挥手往外去。   好一招金蝉脱壳!   眼见情势急转,就拂衣而去,只管将其他人置于一锅粥中翻滚,她自己却了无尘埃。   那自己无缘无故被一个丫头指认为毒害乳娘、谋害胎儿的凶手,事到如今,又成了什么?   若胭顿觉屈辱冲爆大脑,眼见和祥郡主看够了热闹就要溜走,冷笑一声,冲她问道,“母亲且慢走,您与大嫂叫我过来,听那丫头一方言词就定我下毒害人,如今却该说个明白,我还是不是个半道拦截下毒的罪人?儿媳虽然愚钝,却也惶恐,绝不敢糊里糊涂就背负恶名。”   和祥郡主脚步一滞,脸色十分难看,阴沉得吓人,盯着她欲语又止。   “母亲,我……我该如何?”不仅若胭不肯罢休,连何氏也急着询问下一步走向。   和祥郡主的脸又阴了几分,金银绣边的大袖恨恨一甩,大有任尔东西南北风之意,一语不发,提步又走。   “大弟妹,三弟妹,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说出个下毒罪人来,莫非出了大事?”云归宇适时惊呼,堪堪又让快走到门口的和祥郡主顿住,“难道说刚才丫头诬陷三弟妹下毒?哦,我想起刚过来时,听说大嫂院里的乳娘生了病,莫非还与三弟妹有关?”   既然云归宇有心相助,若胭也不惧怕,接过话就答道,“大姐说的不错,正是那丫头,乳娘喝了她送的淮山人参鸡汤中了毒,便一口咬定是我半道强行抢去食盒看过的缘故,我因此被认作凶手,若非大姐及时赶到为我作证,这样大罪名扣下来,我怕要含冤而死了。”   “老三媳妇,你言辞过激了,不过是听了那丫头一番话,尚未……”被逼到这份上,和祥郡主无路可退,只好开口。   “出了何事?”   不早不晚,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不悦的喝问,同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转眼间已穿过庭院到门口。   赫然是云懿钧。   只见他面带阴云,眉间凝成个“川”字,一眼看到离他最近的和祥郡主,愣了下,迅速又扫了圈全场,眼神愈发困惑,到底沉稳,先向母亲行礼问安,才问道,“儿子今日下衙略早,听说三弟一人在前厅陪客,就过去略坐了坐,却见个丫头来报,说是院子里出了大事,儿子不知情况匆匆回来,原来母亲也在此,不知出了何事?”   “不是大事,乳娘吃坏了东西罢了,怎么报到前厅去了?”和祥郡主笑道,轻描淡写,意在回避,心里却疑若胭指使丫头向云懿霆报信求救,不由得蹙眉睃她一眼。   其实若胭自个儿琢磨着,这事儿也必是初夏所为,这丫头先是搬了云归宇来,还觉得不踏实,到底又去找云懿霆了,没想到云懿钧也在。   那,云懿霆呢?   若胭下意识的往外探首,果然就看见那张熟悉不过的脸迎面而来,正好到长兄身后,凤目微微眯起,似笑似怒,红唇抿住,隐隐三分凉意,目光越过云懿钧看过来时,又变得极深极深。   他没有停步,径直绕过云懿钧进门,站在若胭旁边,顺手握紧她清凉的手,紧了紧,又紧了紧,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问道,“大嫂这边乳娘出事,你怎么来了?”   热流从掌心传入,霎那流经四肢百骸,整个人暖到想哭,若胭鼻子一酸,声音就变了,“三爷,我……”   “三弟妹,可不是我冤屈你,那丫头自个说的话,你亲耳听着呢,不能因为三弟宠你就告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若胭转移到何氏。   智商低至如此,连作为受害者的若胭都不禁扶额叹息,自己虽然委屈,却从不会撒娇诉苦,如此场合,总是以大局为上,何氏这番抢着警告,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云懿霆勾了勾唇角,显出抹轻蔑的冷笑,缓缓道,“看来若胭确实受了冤屈,大嫂既说是个丫头信口雌黄诬蔑主子,就把那丫头拖来问仔细了,不就洗了若胭的冤屈,也免叫人疑心大嫂御下无方且私心包庇。”   话是对何氏说的,眼色却是似笑非笑的向着云懿钧。   果然云懿钧脸又沉了沉,烦躁厌恶的朝何氏瞟一眼,沉声喝道,“哪个丫头,跪下说话。”   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匍匐于地,噤声不言,若胭识的,正是那咬住自己的丫头。   云懿钧见她跪倒,立时喝问实情,丫头却不如刚才沉稳笃定,只是低着头不做声。   云懿钧连问两次没有回应,怒火已起,浓眉竖起,喝道,“这忤逆作死的奴婢,连话也不敢说了,不是心虚害人还是什么?霁景轩岂能有这样歹毒祸心的下人,拖下去打死了,以儆效尤。”   丫头浑身一抖,猛地抬起头来看和祥郡主,紧接着又转向何氏。   “大爷!”何氏急了,大喊,“大爷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打杀丫头,也不问问母亲?刚才这丫头说的一清二楚是三弟妹投毒害了乳娘……”   “老大媳妇。”和祥郡主面色微冷,迅速打断她,“归宇刚才已经作证,乳娘中毒之事与老三媳妇无关,你怎么还要攀扯?”   同伙未经商议便转了方向,何氏愣怔,嘴唇哆哆嗦嗦,不知如何应对。   和祥郡主严厉的盯她一眼,继续道,“这事已经明了,必是这丫头不懂规矩,自作主张晾凉了汤,以致乳娘吃了寒气生了病,原不是老三媳妇的过错。”说到此处,忽的话锋一转,向那丫头厉声喝道,“糊涂东西!还不快向三奶奶认错求饶!似你适才那等胡言乱语,三奶奶就算打杀你也是该当!”   丫头浑身一震,瞬间反应过来,猛地挪转身就扑到若胭脚边,讨饶不止。   若胭心头冷笑,自知和祥郡主在为丫头开脱,不觉慨叹,自己还不如个丫头有体面,难不成就这么凭白冤屈一场,因她一句话拍手即散?   若不是云归宇作证,结果又当如何?   心念至此,气便难平,清凉浅笑,“母亲这话,儿媳不敢担,若仅仅是个丫头无心做了错事,怕被大嫂责备,要拿儿媳做个挡箭的也罢,儿媳受这点委屈,倒是小事,怕只怕另有蹊跷,大嫂说已经请了郎中为乳娘诊断,确诊是中毒,这丫头可大不简单,手头居然藏毒,她这般求我,我原该宽仁饶恕,奈何事关重大,不敢松口呢。”   云懿霆莞尔一笑,随即附言,“原来还有□□,后宅院里怎能出现这等东西,这丫头怕是来历有问题,须得细查、彻查方可,母亲和大哥以为如何?”   和祥郡主沉面不语。   云懿钧略作沉吟即点头同意,“三弟言之有理,母亲,您……”   情势如此,和祥郡主缓缓道,“也好,便查一查,只是此事闹大,你媳妇……”   “大爷!”   何氏突然大叫起来,“大爷,你相信我,相信这丫头的话,真的是三弟妹下毒,她要害死乳娘,害死我们的孩子——,”猛地又转向若胭,“我知道,就是你害的!你上次小产,孩子没保住,所以耿耿于怀,你嫉恨我,担心这孩子生下来,父亲就会把爵位传给大爷,所以你就——”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带着赫赫风声甩在何氏脸上,满屋子人都眼睁睁看着大奶奶圆润粉红的脸颊上瞬间出现一个巴掌印,五指分明,由白转青、再转红,随即肿起。   云懿钧收回手,目光暴怒,厉声呵斥,“蠢货,你再胡言乱语,立即收拾东西回何家!”   若胭静静的望着扶椅而立的何氏,半张花脸越肿越高,十分骇人,可见云懿钧下手不轻,必是很疼很疼吧?可是比疼更让人难以面对的是众目睽睽吧。   何氏显然被打懵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伸手去摸脸,指尖刚触及就倏的收回,随即眼泪扑倏落下,淘淘大哭。   然而没等她哭出来,云懿钧又迅速喝止,“哭什么!你是大奶奶,岂能如此不顾身份胡乱说话?爵位承继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哪里容得我们晚辈多心?你再这般不知轻重进退,白白辜负了父母的殷切期望,真是糊涂。”   何氏恍恍惚惚动了下心肠,委屈的收泪。   和祥郡主脸色又冷了几分,冰凌似的打在小夫妻俩身上,呵呵一笑,声音却是温和,“好了,老大也不要怪罪你媳妇,她怀着身子难免胡思乱想,哪个当娘的不为自己孩子的将来着想呢,我和你们父亲心里有数。”   爵位世袭的恩封下来已近半年,合府激动,心思频转,就连外人也尽在猜测,只是无人敢正面提及,国公爷和和祥郡主更是三缄其口,此刻这句话倒分明摊开了三五分,若胭对这爵位毫无兴趣,却清楚何氏势在必得之心,又细细咀嚼一番和祥郡主的话,看似体恤何氏、不以为怀,却又隐含深意,既然何氏能为了未出世的孩子失体面,她膝下也有四爷,要为亲生儿子谋划前程,自然也是天经地义。   连若胭都能看出的弯弯绕绕,首当其冲的云懿钧怎么不知?母亲话一出口,他已脸色微变,暗叹自己妻子惹事,垂眉不语。   云归宇嗅出气氛不对,打了个哈哈,说句“二婶,我先去瞧瞧那两个小猴儿,回头再去给您请安”,又向若胭笑,“三弟妹,你且养着些神儿,一会少不得要头疼。”   “大姐倒说说,我为何要头疼。”若胭一时不解。   “前儿齐府的雪菊姑娘带了慧姐儿过去我那,慧姐儿抱了个好生精致的布偶,说是你做的,婉姐儿见了很是喜欢,拉着我说了几次,也想要一个,我哪里做得出来,只好哄了她来找你。”   若胭忍不住笑,当即点头,“这好说,一个小玩意而已,婉姐儿不嫌弃就好,能费我几根针线。”   两人笑说几句,竟将沉沉气氛化解了些,云归宇辞了众人,全身而退,临走前又笑着叮嘱她早点回去,要不婉姐儿要闹起来。   若胭又推了推云懿霆,道,“三爷不如先回去,婉姐儿一会过来,我想靖哥儿一准要跟来找你。”终究是女人的矛盾,何必要他事事为自己出头,既有云归宇作证在前,也不怕再有人恶意嫁祸。   他却摆明了不肯走,反而慢悠悠的笑道,“靖哥儿的来意我知晓,让他等一等,磨磨性子又何妨,倒是你,可别让婉姐儿等哭了。”   这竟是要若胭先回避的意思了。   若胭愣了愣,自然不肯,没有个后宅里的委屈让他一个男人独自面对的道理,叫人说出去,少不得又给别人添了段茶余饭后的笑话,因此执意不挪步,云懿霆无奈,只好笑一笑作罢。   恰在此刻,忽见哭哭啼啼的何氏“哎哟”一声,双手松开脸庞,飞快的捧住肚子,微微弓起,惊慌的喊起来,“哎呀,我肚子疼。”   境况飞转,一瞬之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过去,即便她再有过错,肚子里怀着的总是云家的血脉,一时间,云懿钧和和和祥郡主都变了脸,同时问道,“快躺着去。”云懿钧更是亲自搀扶住她的手臂,香棋等几个大丫头也纷纷上前围住。   和祥郡主摆手道,“莫不是动了胎气,这可是大事,要谨慎着才是,老大,你快扶了进去,好生躺下。”   原本僵持的局面由此破解,何氏和云懿钧名正言顺的从众人眼前离开。   若胭无声的叹口气,事分轻重缓急,与护住子嗣相比,自己这个委屈就只能搁置在旁了,偏生不能多说,否则定要被视为不识大体、自私狭隘。   “大嫂身体不适,母亲是否需要安排人去请医?”   意外的是,云懿霆主动开口问起和祥郡主,语气清淡平和,丝毫看不出忿忿相逼之色,一时让和祥郡主愣住,她正转动心思要借机离开,还担忧小夫妻俩会阻拦,冷不防听到云懿霆的提醒,愣了一愣,才笑道,“老三说的极是,这事大意不得,我先去安排一下,你们俩先回去吧。”   “是,母亲。”   云懿霆微微一笑,拉着若胭就走,到门口又顿住,回头直视和祥郡主,飘忽一个笑容,缓缓说道,“母亲,于大夫今日沐休,您只管让人去他府上走一趟即可,一个往来无需多少时间,诊脉开方、煎药见效,有两个时辰足够,这些事自有丫头们去做,总不必劳动母亲亲为,那便有劳母亲也疼爱些若胭,将乳娘中毒之事查个水落石出,还若胭个清白,也勿轻赦了罪魁祸首。”   和祥郡主眼皮一跳,正要说话,若胭已屈膝行礼,垂眸低锵,“母亲,儿媳自知鲁钝不讨喜,学不来大嫂的巧言承欢,是以诚惶诚恐,安守本分,何敢下毒害人?虽有大姐已为作证,只是丫头诬陷在先,知情者不止一二,若不明察定论,难堵人心猜疑,儿媳将来如何做人?再者说,一个丫头与大嫂、与儿媳有何天大冤仇,非要先下毒再栽赃?此事若不审查明了,往后妯娌失睦事小,人人自危则事大,请母亲明断。”   夫妻二人各自一番话,配合妥帖,说重不重,却都是字字如针扎进和祥郡主的心窝、句句似墙堵住她的退路。   “你二人放心,此事我自会查个明白。”   和祥郡主沉吟片刻,终于给了个答复。    ☆、认输   “三奶奶,六小姐请您过去。”      刚走出霁景轩,堪堪来得及吸一口新鲜空气,就见晓蔓迎面走来,满脸洋溢着欢乐的笑容,看得出,雁徊楼有好事。      云懿霆微微皱眉,“有何紧急的事?若胭有些累了,需要休息……”会客之时忽听初夏禀报,一路匆匆赶来,还未与若胭好好说两句话,就被妹子拦道截人,不由得生闷气。      三爷发问,丫头不敢不答,晓蔓忙回道,“绣坊送了嫁衣的样衣过来,六小姐请三奶奶过去看看。”      “嫁衣?”      云懿霆滞了一下,“婚期尚早,怎么这么快就做了嫁衣?”她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若胭,眼底悄然闪过一抹黯色,未再说话。      若胭笑着推他,“三爷自己先回,我过去瞧一眼。”      见到云归雁,若胭才发觉自己低估了她的兴奋,她已将刚送来的衣服穿上,在房中来回的转圈,笑得眉眼弯弯,腮红齿白,如同一朵盛开在金色阳光下的月季,美艳灿烂不可方物。      “若胭你看,漂亮吗?”她手提裙裾,飞快的扑过来,围着若胭做了个旋转的舞姿,笑得熠熠夺目。      一般人家的嫁衣都是女儿家定下亲事后,自己一针一线的缝制,即便有些个特殊的情况,如云归雁这般不擅长女红的千金小姐,或是时间紧凑,便交给绣坊的绣娘代为制作,却也多是一次成衣,只有极为尊贵的人家才会要求绣坊先做“样衣”参考,毕竟嫁衣意义非凡,不容半点差错,但有修改,必留瑕疵,为了顾客的满意,样衣与嫁衣同样精致,但是不管满意与否,最后都要销毁,不能留存。      “漂亮极了。”      若胭由衷的赞美,云归雁本就生的美貌,眉眼生辉,流霞溢彩,配着这一身的喜服,整个人都如笼入华光之中,不可直视。      其实这世上的嫁衣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图个喜庆与吉祥,清一色用的是红、金双色,绣的是龙凤呈祥,贫富之分仅在用料与绣工,点睛之别,则是新娘的美貌与气质,云归雁无疑属于绝色。      两人嬉闹了好一阵才停笑,云归雁问起若胭刚才被迎春匆匆喊走是做什么,若胭笑道,“能有什么事,晓蓉做了点心,让她来叫我呢。”云归雁正沉浸于嫁衣的欢喜中,也没多心。      因心里惦记着云懿霆,若胭没有像往常一样多留,说笑会儿就回去瑾之,远远的就听到里面传来婉姐儿的笑声,进去一瞧,果然两个孩子都在,婉姐儿站在阶上,脆生生的说道,“靖哥儿,父亲说了习武不能心急,你这般急于比武却次次输,有何进益?”      靖哥儿站在院子里,气鼓鼓的回道,“是三舅舅言而无信,他许诺过我,这次一定和我比武,我来了,他又不理我。”      若胭扑哧一声低笑,迎面瞧着云懿霆端坐在大厅,不徐不急的喝着茶,对姐弟俩的话充耳不闻。      这是闹得哪一出?      靖哥儿耳力好,闻声回头,见到若胭如同救星,拔腿就跑来,扁着嘴道,“三舅母,三舅舅上次让晓萱带了话,答应靖哥儿比武的,现在又坐着不动。”      “这可不怪三舅舅。”婉姐儿笑着走近来,欢快的行礼,“三舅母,三舅舅让靖哥儿把院子里的石凳抱起来再比武,靖哥儿抱不动,三舅舅就不跟他比。”      若胭不由的打量了不远处的几只青石圆凳,暗暗吸口气,也认为云懿霆有存心刁难小外甥的嫌疑,那么大的石头,谁抱得动?      “婉姐儿,你不是要找三舅母做木偶么?”      说话之时,云懿霆已悠悠站起,走了过来,提醒婉姐儿不要管弟弟,果然婉姐儿一点就透,拉着若胭开始撒娇要布偶。      靖哥儿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拽住不放,“三舅母好久没见靖哥儿比武了,上次三舅母还说靖哥儿有进步,一定可以赢三舅舅的。”      若胭一怔,恍惚想起自己的确说过这句话,本是一句哄孩子的玩话,如今人家当了真,却不好耍赖,只好去看云懿霆,见他眼底一抹戏谑,偏偏灵光一闪,又忆起一桩事,不久前和祥郡主扣下宸太妃送给自己的求子囊,云懿霆不动声色的用靖哥儿一句话解决僵局,靖哥儿刚才所说晓萱带话,就是这件事了。      “不错,三舅母很想看靖哥儿打赢你三舅舅。”      若胭略一犹豫就站在了靖哥儿的队伍。      “若胭……”      云懿霆刚要说话,若胭忙道,“三爷,石头那么大,靖哥儿太小,自然搬不动,要不,我代靖哥儿搬?”我就不信了,你就好意思看着我撸袖子搬石头。      果然,云懿霆无奈的瞅着她笑,“罢了,你便偏心他吧。”又转看靖哥儿,“既然你三舅母护你,搬石头就免了,只看你如何赢我,向你三舅母交待。”      靖哥儿一听就雀跃而笑,一脸的自信不畏。      若胭则不由的哆嗦了一下,忙侧身挡住两个孩子冲云懿霆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警告他,“不许赢啊!”      “什么?没听见。”云懿霆摆明了装糊涂,勾唇而笑,倾身贴近,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若胭霎时红脸,切齿看他,然后忿忿点头,闷声道,“看你表现再说。”扭头就走,拉了婉姐儿到廊上观战。      靖哥儿张嘴大喝一声,不知从哪里学了句“哎呀呀,开战啦”,就伸胳膊蹬腿,忽地一拳直奔云懿霆,他小小个子尚不及云懿霆腰高,只得先跳一跳,这个动作实在可爱,险些让若胭笑出声来。      云懿霆表现得不错,负手而立,连连后退,那小胳膊小腿分毫近不了身,嘴角噙着淡淡笑容,眼眸轻垂,有闪亮的光在流动,不知想些什么,等靖哥儿耍足了一路拳脚,才佯做迟缓,腰上挨了一记小拳头。      “好了,靖哥儿的确进步不少,今儿算你赢了,三舅舅受你一拳,认输。”      靖哥儿似乎不甚满意,还要继续,婉姐儿已经吵闹起来,“靖哥儿你已经赢了,不许再吵,我要去和三舅母做布偶了。”      若胭赶紧又将他夸了个里外,小男孩很受用,这才满意的收手,自觉跟着晓萱进厅喝水吃点心。      “怎么,靖哥儿赢了?”院子外面突然响起笑声,随后出现云归宇的身影,“三弟你别纵他,你大姐夫就总给他甜头,叫他不吃苦头,沾沾自喜,你就该严厉些,让他断了习武的念头。”      云懿霆笑而不语,只管去望若胭,哪里是自己有意纵着小外甥,实在若胭发话在先,而自己又“有求于她”。      靖哥儿见母亲出言打击,委屈的撇嘴,很快回到胜利的喜悦中,洋洋得意的抬起下巴,大声道,“母亲总是小看我,不许我习武,刚才就该早些来,也悄悄我是如何赢得三舅舅,待我回家说与爹听,他一准夸我。”      众人皆笑。      一行入厅。      若胭捧茶送到云归宇手上,笑着谢她解围作证,因有两个孩子在旁,言语含蓄,并未直指过程,云归宇则装聋作哑,哈哈一声,接茶便饮,笑道,“我不过说了句亲眼所见的实话,当不起你的谢。”又指侍立门外的初夏,赞道,“你这丫头甚是机灵,若非她巧言提醒,我也不知你的处境。”      “我知晓,初夏很是贴心。”若胭也笑,心里十分欢喜。      感谢的话说到这里,霁景轩发生的事一字未提,自己和何氏之间妯娌冲突,云归宇是出嫁的大姑子,回到娘家看待众弟妹理当一视同仁,远离是非,偏帮其中一人已是难得,难道还能深入指责?      婉姐儿一心都在布偶上,好不容易等着弟弟比武完毕,自然急不可待的拉了若胭要做布偶,若胭苦笑,“婉姐儿这是高估你三舅母的绣工了,布偶能做,却非一时半刻可完成,不如这样,婉姐儿先在三舅母这里选几样布料,三舅母便按着你的要求做,明儿再给你可好?”      “也好。”婉姐儿十分懂事,略想了想就欣然点头,若胭遂唤了初夏进来,领她去库房挑选布料。      一个布偶能用得几寸布,若胭却敞开了库由她挑选,何尝不是一番答谢的心意。      前不久,因罗二老爷过世,云归宇作为侄儿媳妇忙得脚不沾地,好一阵未回娘家,这番携了儿女回来,自然是要图个清静懒散,也要说说闲话,因此到了若胭这里,几句话打开话匣,就说开了。      云懿霆照例略坐了坐,就避去了书房,顺便将喜色未褪的靖哥儿一并叫走。      若胭首次见云懿霆主动叫走靖哥儿,忽生出些担忧,总觉得他是要杀个回马枪,再敲打敲打孩子,不许他因一场胜出就得意而骄。      因罗如松与其家人不甚亲厚,小夫妻常年辟府另据,若胭并不打算多提罗家的丧事,几句家常不过是关怀她操劳辛苦,说来也是有趣,罗家一门富贵滔天,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功勋重臣,子嗣却不兴旺,已故二老爷膝下只有二女,其一为后,另一远嫁;才承继安国公的三老爷唯有一子,年不及弱冠,尚未娶亲,数来数去只有个庶出的罗如松最有出息,年纪轻轻掌管禁军,深得皇上器重与信任,云归宇更是作为罗家这一辈唯一的媳妇,辅助老夫人何氏一手操办这次丧仪。      何老夫人因忌恨罗如松是庶长子,数十年看薄,奈何后者争气,一路稳健攀升,到头来,连亲生儿子的丧事还需他夫妻二人里外主持,心里悲痛之时更生憋闷,越发的恹恹无神又无可奈何。      “嘿,你知道我最是厌烦与那些个长舌妇应酬,以往尚能逃脱,这一回却只能硬着头皮上,着实厌烦。”云归宇苦笑。      若胭则笑,“你只说厌烦她们,却不知她们都喜欢你呢,总说你说笑自如、最是爽快大方不过。”      云归宇一听这话连连摆手,冷笑道,“可别说喜欢我,我近日里正为这烦躁,才躲来这里清静,三弟妹是个痴儿,才当她们真喜欢我,其实,她们喜欢的,先前是云家,现在又是罗家罢了。”      “这话大有深意。”若胭心里已猜出三五分,人情冷暖说白了,多是贫富地位的表现,因云归宇是云家长女,冲云家而来的人少不得追捧这位大姑奶奶,至于罗家么?京州人尽皆知罗家关系不睦,罗如松为人冷酷深邃,且少与府中往来,这些年倒也少有人巴结上门,因二老爷丧事之故,这夫妻俩忽地站在了人前,世人这才恍然想起:不管何老夫人承认不承认,罗如松都是罗府的长孙,云归宇是仅有的孙媳妇,这身份可了不得。      云归宇又是一声冷笑,“你是因老三不当家,你便乐得百事不理,国公府的门槛就是踩断十来回,总也烦不到你这里,我这话明明白白,有什么深意?你只想罗家还有个二爷未成亲,就知道了。”      若胭莞尔,心中自是了然,罗二老爷去世,爵位就冠在三老爷头上,原本冷落的三房立时炙手可热,二爷罗如柏不但是三房唯一子嗣,也是罗家这一辈唯一嫡出男丁,这般身份无疑是个鲜美热乎的香饽饽,也不知引得多少人垂涎。      更凑巧的是,罗二爷十八年少,相貌堂堂,去年秋闱不高不低也中了个举,算得上是个青年俊杰,是以京州士族中但有适龄女郎的,无不急于凑近。      甚至有那些个心急眼热的糊涂人等不及丧祭完毕,就怂恿媒人去提亲,意图先下手为强,且不说这事儿有违道义礼俗,三老爷正值扬眉吐气之际,怎么会轻易应许?自然是斜眼撇嘴,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了,更有两个霉运当头的,被何老夫人撞上,不等三老爷开口,就一通呵斥了出去。      其余个聪慧通透的沉得住气,一面厚礼吊唁,一面旁敲侧击、四方铺路。      云归宇,就是其中一条路。      这里有个来头,罗如松虽不受何老夫人待见,云归宇在婆家却人缘极好,主仆上下谁不称道,二叔罗如柏对这位豪爽明朗的嫂嫂也颇为尊崇。      “这也怨不得他人,只是大姐你爽快好通融的名声在外,明白人不找你还能找谁?”      云归宇气而笑,“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过,旁的事好说,这二叔的亲事却轮不到我做主,别说做主,就是一个字也不能多言,那些个明里暗里来说亲的,我全都打发了。”      这是正理。      有何老夫人坐在正堂,罗如柏的亲事连他亲爹娘也不敢一锤定音,几时有云归宇插言的份儿?      云归宇看她笑而不语,又道,“你还记得闵家么?就是她家大姑奶奶嫁给周家周大爷的。”      “记得。”      若胭愣了愣,点头,沉吟道,“家母生前与闵太太有几分交情,我也曾见过几次。”一字未提闵嘉芙,这个人,已经没有记住的必要了。      “不错,我也记得的,说起来我与闵太太也算相熟,是个稳重明理、不多饶舌之人,周大奶奶也是个玲珑剔透、人见人爱的好性子,只是,唉,”云归宇轻叹一声,缓缓摇头,语气渐趋惋惜,“闵大人走得太早了,也是难为了闵太太,好不容易为长女找了个好着落,偏生又被赵乾连累,她那次女……啧啧……”      若胭听到,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怔问,“如何?”      “昨天,闵太太也找我了,你道是为的什么?她要亲自为她次女求亲哩。” ☆、报仇   “闵嘉芙?”   若胭有些吃惊,随即又想,闵嘉芙的确年纪不小,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拖到今天,闵太太心急要亲自为女求亲,虽然罕见,也是一片慈母心肠,沉吟道,“闵大人过世,闵家一度没落,受赵乾拖累再度清冷,好在周家坚如磐石,她家公子也中了举、订了亲,唯有这次女没有着落,难免急躁。”   “怎么没有着落?”云归宇满脸惊诧,轻呼了起来,“敢情这么大的事你竟全不知晓呢?这京州谁不知那个闵二小姐已经许给了江太医的长子,连聘礼都过了,闵太太又跟我提二叔,我能不气恼她拿罗家做猴儿耍?”   “闵嘉芙?江玮?”若胭骇然,不肯置信。   云归宇见她一脸懵懂,戏笑,“人人都说老三金屋藏娇似的宠着你,我原不信,现在信了,这种别人家的趣事听听又何妨,竟也瞒的密不透风,依我说,你正该丢开他,逛街也好,游船也罢,自个儿找些乐子,我与你说,外间多有传闻,说是闵嘉芙与江家长子早有私情,只因人家娶亲在前,故而一直不肯嫁,直到江家媳妇死了,她这便应了嫁去……”   恍似头顶猛地被人击一棒槌,若胭晕晕怔怔的听不清她后面说的什么,只满脑子嗡嗡直响,眼前飞蝇似的晃动着闵嘉芙和江玮的面容,他们俩早有私情?怎会如此?我从不知。   “你哪会知晓?三弟才不许这些龌龊事儿传入你耳中哩。”茫然不觉中,若胭喃喃自语,倒引得云归宇一声嗤笑,“那个闵二小姐我没打过交道,不好说性情,怎么就和那混帐搅到一起,江家长子素有恶名,人人厌弃,这两个月又是医药不断,传闻是……不中用了……”   “什么不中用了?绝症将死?”若胭呆呆的问。   云归宇又是一怔,轻啐一口,瞪眼压低声音,“哎呀,我的三弟妹,亏你成亲一年有余,怎么连这个话也不懂?回头你自己问三弟去,我可不教你。”   若胭愣住,再一琢磨,隐约明白内涵,顿觉面红耳赤,转瞬之后,却又更加惊诧迷糊,一年前江玮山道拦路,闵嘉芙随后赶到,完全看不出两人暗藏情愫,两月前,闵嘉芙恶意诋毁,又与江玮有什么关系?   “大姐……”   “大姐!”若胭痴呆呆一头乱绪,想要再多打听几句,却听凭空中响起云懿霆低沉的声音,“大姐,时间不早了。”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又吩咐门外的迎春,“去看看婉姐儿怎么还没出来。”   得,这是要撵人了。   若胭抬头望他,那双清波流淌的凤眸此刻深邃幽黑,如同不见底的深渊,令人周身发凉,记忆中,云懿霆一旦沉下脸,无形中就散发出凛冽的杀气,让人犹自迷醉那好看的五官尚未回神就已粉身碎骨,只是这样的一面极少在自己面前显露,这一次,为的什么。   隐约中,真相在眼前徐徐摊开。   凉意顺着背脊爬上若胭的后颈,扼住咽喉。   强撑着笑脸送走云归宇母女三人,若胭靠着门框就浑身颤栗起来,手里还攥着婉姐儿挑选的几块绸缎,手指抠得发白,直到那个熟悉不过的身影从影壁后转过来,大步靠近,带着惯常见的脉脉笑容,接过晓萱奉上的茶,送到她唇边,“来,润润嗓子。”   若胭摇摇头,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把茶盏推开,径直进了卧室,“三爷,我有话要说。”   云懿霆垂眸看着手中茶盏出神,眉尖微微蹙起,唇角却勾出个苦笑,“好。”   相视而立,气氛微妙。   冬日苍白的阳光落在素洁的窗纸上,似是无力透入,地龙烧得温暖,云懿霆看着眼前站得笔直的若胭,觉得心乱。   “若胭,有事先坐下慢慢……”   “三爷,闵嘉芙和江玮的亲事,你知道多少?”若胭摇头,突然截住他的话,竭力平静情绪,轻轻的问,可抑不住微微颤抖的声音依然出卖难宁的心。   云懿霆略顿,如实答道,“我都知道。”接着又补充,“你还在意闵嘉芙嫁给谁吗?”   “情义已尽,我不在意她亲事如何,只是,为何会是江玮?”若胭紧紧盯住他眼睛,“大姐说她与江玮早有私情,我不信,三爷,我不信。”   云懿霆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一把捉住她的手,同坐在榻上,“若胭,你想得太多了,别人的私情与你无关,闵嘉芙其人秉性如何,你该知道。”   “我知道她做错许多,可是我也知道她与江玮定无瓜葛。”若胭说得急了,语速飞快,“她一向眼高于顶,怎么看得上江玮?何况,大姐还说江玮……”猛地一顿,眼珠瞪直了看云懿霆,舌尖却在打颤,“三爷,江玮为什么会……”终究难以启齿。   “好了,若胭,外面这些肮脏事不该你知道。”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三爷,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做的?”若胭挣开双手,揪住他衣袖,“三爷,这就是你给他们的惩罚?”   “……”云懿霆垂睫,目光落在衣袖纤瘦细腻的手指上,久久不动,心头懊恼,封锁了所有消息,却漏了大姐的意外到访。   若胭呆呆的看他,手指无力的松开,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点点漫过胸口。   “你认为他玷污了我,让你蒙羞?”若胭颤声问,手指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心底最后的一丝温意也被抽尽,有个声音在身体深处怆然喊道,他必定是相信了云归暮和闵嘉芙的话,认定了江玮对我已经造成身体的侮辱,才会这么狠戾下手。   他终究还是不信我,终究容不下我有任何的污点,哪怕只是别人用心险恶的造谣,他也会暴怒到不听我解释就伤人泄恨。   哀绝席卷全身,若胭忍不住捂面痛哭。   除了伤心他的不信任,还有越涨越满的害怕,害怕他会漠然转身,从此视自己为路人;害怕他把心收回去,再不肯施舍自己一丝一毫,害怕缘分走到尽头,今生今世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各走各路……原来自己已经依恋他到如此地步,数月前自己面对他周旋琴儿与菡娘之间,夜夜不归,终是绝望的放弃前路,那时候,痛到极点、恨到极点,心寒到极点,却不似此刻害怕慌乱。   云懿霆似乎吓了一跳,没料到她会这个反应,狠狠一拧眉,将她紧紧拥住,急切的哄着,“若胭,我没有不信你,从来没有怀疑你,我知道你白玉无瑕,我绝没有因此对你有任何的疏离,你别哭,别哭,宝贝若胭,别哭。”   夹着焦灼和心疼的话语,温柔得像一泓暮春旭阳下的温泉,徐徐渗入若胭肌肤、血液,滋润干涸的河床,融化冬雪寒冰,一时间,身心从凉到热,气雾蒸腾氤氲,反而让她越发的控制不住,哭得气喘。   云懿霆不停的在她耳边说着柔情似水的话,表心迹,慰心怀,喃喃低语如春风摇曳春水荡漾,他索性抱她于膝上,整个儿纳入怀里,无限耐心的等她慢慢平息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若胭总算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哭声渐渐低微,泪水却仍是春季的山泉,难以断流,一颗心更是乱成一团,朦胧眼前,是他熟悉而疼惜的面容,那双灿若星光的眸子似含了整颗心的爱怜,穿过她迷离泪眼,看进她心底,长长的、低低的叹息一声,把她的头按在颈间,用下巴轻柔的摩挲。   “为什么要对江玮……”   略略嘶哑的声音闷闷的从胸前传出,压抑、轻颤、无底气。   “他还能活着,我已留情。”云懿霆眼睛微微眯起,一抹厉芒倏而闪过,转瞬仍是春水漫漫,柔波荡漾。   若胭挣扎着抬头,满目悲怆,“他并没有……”话到一半,有些说不下去。   云懿霆抿唇,目光专注的凝着她,指尖落在她眉尖,小心将她蹙起的眉头抚平,然后鉴赏珍宝似的一路抚摸到脸颊,慢慢擦干新滑下的泪串,这才轻柔缓慢的道,“我当然知道他没有把你怎样,否则,他早就是个死人。若胭,不要哭,不要害怕……我不会怀疑你,我信你,你也该信我,我怎么会因不相干的人几句话就疑心你,你不需要任何解释和担忧,何况,就算你觉得自己为自己辩解不足以取信,你还有证人。”   “证人?”若胭因他这长长的一段话略略宽心,止了泪,水汪汪的一双眼迷茫的对着他,“你是说初夏?”   云懿霆淡淡一笑,却摇头,“初夏是个难得的好丫头,她的话也可信,不过除了她,还有一个人。”   刚才激动的大哭让若胭情绪依旧起伏动荡,她怔了怔,才想起一个名字,呐呐的问,“陈煜?”   “是的,我与陈煜交情非一般深,他当初恰好路过,既然知道你是我心头之人,必定护你,若是江玮伤你分毫,当时就会死在他剑下,他亦会立即告知我事情经过,既然他一字未提,足以说明你的清白了。”云懿霆柔声解释,“上次见面,听陈煜说见过你,我只当大街上偶遇,并没当回事,当时我若知,也容不得江玮活到今日。”   若胭听罢,又发起呆来,半缘庵江玮劫道一事,在若胭看来,本意为劫色不假,但若胭和初夏的逃跑和反抗激怒了江玮,整个过程只是行凶作恶、打架拼命,完全与“色”不相干了,因此她从未在意,就算偶尔想起此事,也只是心疼初夏被恶人打伤,不想旧事被人莫名翻出来,更贴上“被强人玷污”的标签,可谓当头一棒,天旋地转,早知会被闵嘉芙暗伤,自己就早早的当一件寻常之事说给云懿霆了。   长久的沉默,若胭垂了眼帘,说不上此刻的心情是轻松些了,还是更乱了。   总觉得心灵深处还有一句话急切而惶恐不安的要往外钻,想问问云懿霆,如果……如果……辗转迟疑,终是没有说出来。   若胭觉得心乱体疲,缓缓合眼,强迫自己从激荡浑沌的思绪中解脱,迷迷离离,云懿霆温柔的气息却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的唇,他的眼,他的潮水一般的柔情,层层推进……   “主子,三奶奶,彤荷来了。”   若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刚要起身,又被按住,“你休息会,我去看看。”   “三爷,必是母亲已经有了定论,我……”   “嗯,我知道。”   “三爷,此事终是牵扯我,本与三爷无关,我自己可以……”若胭坚持站了起来,什么事都让丈夫出面到底不象话,自己也实在不愿总缩在他背后。   云懿霆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不需要你去。”在她额前亲了亲,走出门去,几句听不太清楚的对话后,脚步声走远。   “初夏。”   若胭心中不安,唤了初夏进来问话,初夏不着痕迹的瞧了眼她泪痕斑斑的脸,视而不见的回答,“彤荷只说请三爷和三奶奶过去说说话,余下一概不说,三爷已经过去了,临走时交待了奴婢,让三奶奶不要担心。”   “我倒不担心他处理不好,反而不愿他事事包揽,像这样的事,何必又让他去。”   初夏笑道,“这是三爷心疼三奶奶,除了三爷,谁家爷们还管着后宅里的是是非非。”   “我也是这样想,他肯护我,我自然高兴,又心中惭愧,处处要他费心。”   “三奶奶真是糊涂了,三爷费心是因三爷乐意费心,换了他人,三爷才懒得搭理。”初夏劝道,“要依奴婢说,三奶奶正该多使唤使唤三爷,男人,闲不得。”   若胭愕然惊笑,“丫头,你从哪里学的这话?”   初夏不知缘故,答道,“听晓萱说的啊,她总有各种事儿交代丁铭去做,一桩连着一桩,总叫丁铭一刻也歇不得,晓萱还说,他们习武之人最不可懒散,需时常活动,保持思绪敏捷,奴婢想着,三爷也需这般才是。”   “你这个逻辑!”若胭目瞪口呆,忽地想起霍岩,郑重的点头,“不错,晓萱有经验,你要多向她学习,对了,我记得霍岩这些天都闲着,你去找他,让他去街头寻摸些有趣的摆件玩意儿。”   “霍岩一个粗人,哪里懂这个?”初夏纳闷,“库里尚且好些书画玉器,三奶奶怎么想起要街头的东西。”   若胭心情又好上几分,笑了笑,“街头卖的东西更有趣味,这样,这个事我交给你,他寻着什么只管先给你。”   初夏也不说话,将若胭看了又看,片刻,才应下。   不过半个时辰,云懿霆就回来了,若胭闻声相迎,一边打量他神色,一边轻问,“母亲如何说法?”   云懿霆捏捏她的手,挑眉一笑,反问,“你能猜出什么结果?”   若胭一愣,缓缓抽出手,递了杯茶过去,垂目沉默了片刻,滞声道,“霁景轩的那个丫头怕是留不得了。”其实她说的保守,心里却知,以和祥郡主以前处置香画的手段,这回这个,恐怕想活着也难。   “还有呢?”云懿霆笑问。   还有……   若胭低低的重复一句“还有……”,周身随之生寒,早在霁景轩被冤屈时,她就知道,这个事绝对不简单,一个新买来的小丫头与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般栽赃?又如何能凭一己之力将众人都算计进去?□□又是从哪里来的?看来,背后必定有人。   只是这个人,为何要这样做?目的何在?   若胭忽地打了个冷颤,强迫自己打住一路深入的猜想,竭力平复怦怦心跳,不肯回答。   “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不要再想了。”云懿霆安抚的轻轻拍她后背,立即转过话题,“婉姐儿今儿留宿大伯母处,你答应给婉姐儿的布偶,何时可好?”    ☆、替罪   云懿霆终是不肯再说处理结果,若胭问了几次,都被敷衍,也就不再多问,佯做释怀的笑了笑,带了初夏开始着手缝制布偶,心里却一直揪着,上下难安。   说是若胭做布偶,其实那些个飞针走线的巧手活儿多是初夏完成,若胭负责绘画与配色,兴起时也扎几针。   “三奶奶真是奇思妙想,怎么想得出这样模样奇怪的布偶娃娃,与寻常所见大不一样,却又好看得紧。”初夏一边缝制一边啧啧赞不绝口,将手中完成近半的布偶与桌上原画又对照一番,笑道,“奴婢瞧着这个与上次送给慧姐儿的又有区别,这额发、这裙裾……都不同。”   若胭笑而不语,这个事没法解释,只要由着她想去。   布偶虽小,工序却不简单,两人一直忙到华灯高悬才算完成,早有晓蓉端进来五六样点心与清茶,恰好看见新鲜出炉的布偶,惊得直呼“神奇”,一时又引来其他几人,都围观称赞。   趁着时候尚早,若胭也不等次日,就让初夏把布偶送去大房,不多会就见她喜滋滋的回来,眉飞色舞的转述大房数人见到布偶的惊赞反应,“大家都夸三奶奶心灵手巧,通慧妙思。”   若胭笑,“别人不知,你还能不知?这一针一线都是你做的,要说手巧,也是夸你。”   迎春听了,两眼放亮,央着初夏教她,初夏笑了说,“你过了年就要出嫁,还不忙着做嫁衣去,分神来学这个做什么,你要是喜欢,就该去求三奶奶,哄了三奶奶高兴,愿意画样配色,我才能落针,要不然,我哪里会。”   “哎呀,我是昏了头了。”迎春大叫一声,猛地拍了下脑门,又笑嘻嘻的来央若胭,她本是个能说会道、巧言讨喜的性子,说起话来格外中听,若胭心里早有打算,要给这几个丫头准备些别人没有的嫁妆,既然迎春看上了布偶,没有不依的,当即就应下。   迎春喜不自禁。   晓萱见了面带羡慕,也想讨要,她却不似迎春那般活泼无束,又不是若胭带来的陪嫁,自觉不如迎春亲近,话未出声,脸已先红。   若胭看出她心思,忙主动笑说,“晓萱年后也要出嫁,我便与你们俩都做几个,你们自去挑拣布料。”   晓萱惊喜非常,连连道谢。   迎春更是向初夏和晓蓉打趣,说道是,“还不快些订了亲,也好让三奶奶做布偶。”   初夏骂一句“死蹄子,得意忘形”,晓蓉则一瞪眼,“迎春,我本来想着你大喜那天要做一屉龙凤喜糕,你既然拿我笑话,那龙凤喜糕我就不做了。”   一时间,屋里笑成一团。   巧是不巧,主仆几个正说笑,门口人影一晃,竟是云归雁来了,因她是常来常往,大家都熟,也不避不惧,云归雁得知众人是为个“有趣的布偶”,也兴致勃勃的挽了若胭,直言索要,“我也要成亲了,你也给我做。”   迎春讶然笑问,“六小姐,您身份高贵,大婚之喜怎和奴婢几个一样……”   “这有什么,好看就行。”云归雁却满不在乎,又冲若胭笑道,“你只管先做她们俩的,反正我成亲还早,不着急,我先想想需要几个,东西暖阁个放一个,东次的美人榻上放一个,书房的多宝格上放一个,妆台放一个,抱厦……”   不等她数完,若胭一声令下,就把她轰了出去,笑骂,“谁家有这样不害臊的小姑子,还没出嫁,就掰着手指算计着娘家嫂嫂。”   门外云归雁也不示弱,笑腔里回道,“好个小气的嫂嫂,没跟你要嫁妆,连个布偶也不给。”   顿时笑声又起。   书房里,暖明的灯光下,云懿霆合上书,目光落在细腻半透明的窗纱上,恍惚看见了那个站在影壁旁的纤纤人影,欢快清亮的笑声如同一串远山玲珑塔上的佛铃随风摇曳,拂开沉沉夜色,沁人心脾,梦幻般温柔的笑容情不自禁的在眼底唇角流露。   入夜,洗漱完毕,两人宽衣而眠,云懿霆手脚颇不老实,纠缠不休,若胭疲倦欲睡,不肯应从,伸手抽出枕头盖在他脸上,低声警告,“再乱动,跟你划清界限,以枕头为界……”   “若胭,你答应我今晚……”云懿霆从枕头后探出双款款柔情的眸子,“你该言而有信。”   “我何曾答应?”若胭立即否认。   云懿霆迅速提供证据,“你忘了靖哥儿比武前,你与我的约定,我已依你佯败,你也该兑现应诺。”   若胭这才想起白天之事,他曾在自己耳边小声说过一句话,顿时面如火烧,强辩道,“我并没有答应,只说看你表现……”   “嗯,那你现在看我表现。”   “我不是这个意思。”若胭涨红了脸,急忙解释。   “我知道,但我是这个意思。”   ……   翌日晨起,例行到存寿堂请安,国公爷笑容如旧爽朗,看来对昨日之事并不知情,倒是和祥郡主并坐一旁,浓妆覆面,仍觉几分憔悴,凉嗦嗦盯了两人一眼,笑容才渐渐从脂粉后显现出来,祝嬷嬷侍立在后,垂手敛目,看不出神色,然她往常总有个迎接的笑脸,显见的今儿不太对劲。   云懿钧和何氏夫妻俩都没露面,只让香棋过来代为磕头,说道是“大爷衙门有急事,天色未明就匆匆去了,因小主子动的厉害,大奶奶夜里睡不安稳,折腾了一宿,奴婢过来时才堪堪睡下。”   若胭心说,当真是胎儿闹腾,还是云懿钧那一耳光还有后续,关上霁景轩的大门,却难说真相了。   国公爷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和祥郡主就道,“既如此,便好生休息了,这几日的请安都免了,总是孩子重要,香棋,你去吧,好生照看着大奶奶要紧。”   香棋得言,立即退下。   随后,彤荷进来请示用早膳,国公爷不由的问了句,“怎么是彤荷,碧姗呢?”   气氛顿然一滞,若胭敏锐的注意到和祥郡主身体微微一晃,没有马上回答,心中顿生疑窦,怎么?碧姗出事了?   正疑惑间,却见云懿霆起身请辞,国公爷凝着眉□□语,和祥郡主已点头同意,若胭愈加生疑,面上只做不动声色,随着云懿霆外出,才迈出大门,就听大厅传来国公爷沉沉的问话,“和祥,你有事瞒我?”声音不重,语气亦非不善,但那数字之间隐隐透出的气势,让身在数丈之外的若胭莫名心底一颤。   看来,其中确有蹊跷。   适才,和祥郡主两次提前截住国公爷疑问,先后打发走香棋和自己两个,国公爷何等心细之人,自然瞧出异常。   若说不愿香棋多言,说出昨日闹剧,却也情有可原,但是,碧姗究竟怎么了?这个丫头和彤荷一样,自幼买进,最是聪慧得力,和祥郡主一日也离不得。   饭后,若胭越想越好奇,忍不住问云懿霆,他却只说“母亲身边的丫头,有什么差事变动,我怎么知晓?”这是推了个干净。   话虽如此,若胭却不肯信,将昨日之事翻出来细细回忆,却是从头到尾与碧姗无关,更觉疑惑,一路往下想,到和祥郡主遣人来叫自己,云懿霆却执意代替前去,回来后,问自己“还有呢……”心头猛地一惊,是啊,还有呢?除了处理掉那个诬陷自己的小丫头,还有什么别的处罚?   “三爷,碧姗怕是已经不在府里了吧?”   “嗯。”云懿霆见她直言说破,微微一诧,却没打算继续隐瞒,“你猜到了。”   若胭心又乱两分,索性摊开了问,“昨日大嫂乳母中毒与碧姗有关?”   云懿霆深看她,略略沉默,答道,“母亲查出那小丫头手头的毒是碧姗给的。”   “碧姗何来□□?目的何在?”若胭怔了怔,她完全不信这个真相,疑问道,“她是母亲身边的大丫头,只要稳稳当当的再过一两年,年纪到了还怕没个好着落?何苦做出这种死罪难饶的事?再者说,她与大嫂安然相处多年,从未听闻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生出这样恶毒心思?”   云懿霆静默片刻,目光凝在她脸上,深沉不见底,缓缓道,“若胭,人心难测,不必猜测别人做事的原因。”   若胭蹙眉,“我不想猜测别人的心思,只是不敢相信。”   “事实就是如此,你总该相信我。”   若胭怔住,无言以答。   她明白,自己相信的只是面前的这个人,相信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保护自己,相信他的动机是满满的爱、满满的宠,始终不是真相,可是真相并不重要,来到这个世界快两年了,耳濡目染经历了多少事,来来往往身边走过多少人,她已渐趋醒悟,“真相”二字,在许多时候都是不必要存在的,现实需要的,只是“平衡”。   想必,把碧姗推出去,正是为了维持某种平衡吧。   若胭想了想,又悟几分。   如果说霁景轩的一个小丫头买毒害人不足以令人信服,大可再找个替死鬼,何以和祥郡主会把自己的得力丫头送出去死?下人的言行通常都暗含主子的心意,这个道理,和祥郡主肯定明白,碧姗认罪在一定程度上会牵连她引人非议,可她依然在短时间内就决定舍弃碧姗,这其中,恐怕另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   那么,能钳制和祥郡主亲手除掉自己亲信的,会是什么人?什么□□?   若胭深深看定云懿霆的眸子,希望从中寻出蛛丝蚂迹,却见那眸子柔光流转,含了脉脉的笑容,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此后,果然再未见到碧姗,这个昔日二夫人身边的红人就这么突然间消失了,官方说法是被远房亲戚赎身接走,离开京州了,若胭对这个说法只做轻轻一叹,不置一词。   国公爷看似也认同这个说法,十分平静,只是近日连续留宿军营,说是练兵忙碌。   和祥郡主发下话来,要着手操持云归雪的婚事,年前都不必去请安了。   “七小姐还小呢,婚期就算定下来,总要三年后吧,二夫人真是上心,这么急着准备。”迎春啧啧的说,分明后面还有话,却没说了。   若胭知道,她是要为六小姐鸣不平,笑了笑,转开话题,“年关将至,除了七小姐的亲事,还有一家子的事要忙呢。”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往年府中事物多有何氏相助,今年何氏挺着大肚子,又刚闹了场事,自然不便露面,少不得事事都要和祥郡主一人操心了。   无论如何,若胭觉得自己也受了些益处,那就是省却了晨昏定省。   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若胭顺势摊开双臂,仰面靠在榻上,合眼惬意道,“你们也都玩耍去,我要自在几天。”   迎春欢喜不已,初夏却回头望外瞧一眼,不见人进来,才笑道,“不是奴婢多嘴,敢说道主子的是非,委实是三爷把三奶奶宠的不象话,谁家当奶奶的不是端严肃容,举手投足、一言一词都板正威风,唯独三奶奶随意得很。”   “咦?你不喜欢?”若胭反撑着双臂略支起上身,歪着头,故作讶然,“敢情你们都喜欢我板着脸呢?”   “三奶奶说笑了,奴婢就喜欢三奶奶这样。”迎春倒是反应快,嘻嘻一笑,拉着初夏一溜烟跑了,转过头不过一盏茶功夫,却又捧了一篮子的布头进来,蹭到若胭面前,笑道,“奴婢找了这几样,三奶奶瞧着做成布偶,好看不好看?”   若胭一样样拣出来瞧过,见都是些零七八碎的小布头,猜想她是谨慎不敢动库里的缎子,才不知从哪里收集了这些边角料,不觉鼻头微酸,笑道,“好看倒是好看,只是委屈了我的迎春。”遂起身来,亲自望库里去,精心挑拣了十几色的绫罗绸缎,又包了一包今年新收的棉花回来,迎春看了,愣了一愣,就吧嗒叭嗒的掉下眼泪,初夏忙故意取笑,“瞧这丫头忒小家子气,白白的跟了三奶奶这么久,竟不明白一个道理,三奶奶素来怜爱我们,难不成还舍不得几尺缎子?”   迎春破涕为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若胭趁热打铁,冲初夏道,“瞧着没,迎春,你该向初夏学着些,初夏看这个事就心里通透得很,知道自己的分量,你且等着,总有一日,她得跟我索要十七八个布偶不可。”   迎春扑哧就笑出来。   初夏脸一红,扭头就走。   若胭自此又有了活计,整天在家画画,云懿霆多是坐在旁边相陪,意外的不似往常贴耳厮磨,只安静的盯着若胭侧容,若胭因一心在画上,也就懒得理他,一边回忆一边自创,七七八八的画了好几张,直到眼胀手酸才罢,回头猛一眼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莫名的心一缩,讷讷问道,“三爷,你看什么?”   “看你作画的样子很严肃。”   云懿霆微微一笑,眸子里浓得化不开的玄雾恍如迎面吹过一阵清风,飘悠悠散开,雾色很快由浓转浅,轻薄袅袅,透出盈盈清亮中一抹温柔的宠溺。   若胭着迷的陷进那双深情的眸子里,心里乍生的些许忐忑也消失殆尽,献宝似的捧了画凑到他面前,请他欣赏。    ☆、离京   云懿霆凝神看画,若有深思,瞳色又变得玄妙,唇角的笑却一直勾着,看不出异常。   “好看吗?”若胭得意的问。   “嗯,好看。”云懿霆笑着称赞,略略一顿,缓声轻问,“若胭,你是怎么……”   “若胭——”   忽地,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从院子里传来,恰恰好将云懿霆的话截断,声音熟悉至极,正是云归雁。   若胭心里顿时咯噔了下,丢开云懿霆就迎了出去,云归雁虽然言行不拘、说闹大方,却不是个沉不住气爱哭的,眼下她这声音,十分不对劲,恐是出了大事。   果然见云归雁一头冲进来就扑了个满怀,双臂搂着她脖子就开始哭。   这般失常直吓得若胭乱了心,连拖带拽就把她拉到厅上落座,这才拍着她背脊哄道,“怎么回事,突然这样伤心,你别忙着哭,不管发生什么,总有我和三爷在。”   “谁也没法子。”云归雁抽抽泣泣的答道,总算是止了哭,却泪眼汪汪的瞅着若胭,一脸的彷徨。   此时云懿霆也闻声而来,坐在对面,蹙眉而望,沉声道,“有话先说。”   “我难受,我先哭……”云归雁含着泪冲他瞪眼,撇嘴道,“若胭哭的时候,你也这样?”   云懿霆一滞,语气转暖,“你要想找人哄,去找许明道。”   “以后都找不到了……”不说还好,一说又哭起来,云归雁搂住若胭,闷闷的低哭,“他要走了,我怎么办啊。”   若胭闻言大惊,连声问道,“他去哪里?不是做着国子监的官吗,好好的往哪里去?”抬头又问云懿霆,“三爷可知缘故,难道朝中出了事?”   “近日安稳,国子监一向风波不起。”云懿霆摇头,朝云归雁皱了皱眉,“是许家的私事?”   经这一提醒,若胭隐隐有几分猜测,只将眼看云归雁,后者却抹了泪点头,鼻音极重,“嗯,蜀中来了急信,说是老爷子病重,恐怕不妥了,明道要回去。”   果如所猜,若胭怔怔的也不知该说什么,许老爷子年事已高,这一遭也是迟早的,只是许明道刚入仕途不过半年,脚跟尚未立稳,此去一来侍奉床前、料理后事,二来居丧守孝,算来一年两载也难归,两人正是你侬我侬、情深切切之时,如此仓促分别,相隔千山万水,也难怪云归雁伤心不已。   “此事已定?”若胭轻问。   云归雁哽声道,“明道今日本是沐休,收到信即吩咐管事收拾行李,他自己已往国子监去递辞呈。”   如此,是心意已决了。   若胭虽然心疼密友,也知此乃人之常情,许明道父母早逝,自幼由祖父抚养长大,此孺子之情非比寻常,今老爷子病危,绝无贪恋京州繁华不归的道理,再者说,本朝重孝,早有“服丧”与“丁忧”的朝纲在先,留是万留不得的。   看来,分别在所难免。   一时间,若胭也不知如何安慰。   却见云懿霆沉吟道,“他既已亲去国子监辞了事务,想必很快就要过来,你要见他,便往前去。”   云归雁泪眼怔看,按规矩,没有个女儿家跑到前厅去见男子的,但是武将家风本就宽松些,云归雁连新宅子都来回的跑,又有前不久国公爷有意安排云归雪和吴英杰在前厅相见一事,今儿也算不得云归雁破例,反倒是这个素来胆大的姑娘心知此一见后就是长久的分别,犹豫不动。   若胭见她生怯,劝她前往,说些送行的话,云归雁听了若有所思,眸光一闪,咬了咬牙,似是在做什么决定。   “一起去吧。”云懿霆突然这般说,若胭讶然不知其意,只稳坐不动,愕然看他。   云懿霆淡淡看她一眼,微微笑,“若胭,你陪着她去,许明道是你表兄,你也去道个别。”   这个话……没别的意思吧?   若胭瞪着眼将他打量,眸子清亮温柔,坦坦荡荡,笑容脉脉如春水荡漾,的确不是以前吃醋时那个酸溜溜的样子,顿觉心头暖热,似有一窝子的热水四溢开,流经周身,舒畅开怀,情不自禁展了会心一笑。   丫头们前头开路,清肃闲人,两人随后到时,见厅上犹是空空,遂绕到后堂静候,云归雁早收了泪,安安静静的坐着,似乎在想心事,若胭挽着她,轻声细语说些开解的话。   不多时,就闻前头脚步声近,人语对谈,听来竟是云大老爷和许明道一路而来。   “贤侄稍坐,我已着人赶去营中报信,想你岳父很快就回。”   “有劳恩师,岳父在营中忙于军务,若因晚辈家事而耽误,便是晚辈的错,然而晚辈此去日久,不敢不当面辞别岳父,心有两难。”   ……   国公爷不在,云归雁总不便当着伯父的面与未婚夫缠绵道别,只好仍隐身后堂,听两人对话,话题无非是大老爷询问许明道国子监的事安排如何,许明道则答,俱已妥当。   约摸半个时辰后,国公爷赶回,一番礼后,三人继续说话,国公爷问了问许老爷子的情况后,沉吟道,“许云联姻,老爷子即是我云家长辈,若非军中事务脱不开身,也理当我亲自前往,以表敬意,明道你这番赶回,一路匆忙,定是快马加鞭,我便有心托以薄礼,也不便耽搁你行程,你且先归,我叫人随后跟上。”   许明道当下长揖作谢。   国公爷摆手又道,“你此去只管尽孝,朝中自有我与你大伯父打点侯你归来,你与雁儿的吉期也尽凭许家再议,只要你不负初心,雁儿就在云家等着你。”   一听这话,云归雁耳朵倏的竖起,心跳如鼓的隔墙细听,唯恐许明道说出什么“不敢拖累六小姐耽误终身”的话,若胭也知国公爷这话既是表明云家的态度,也是要确认他许家诚意的意思,两姓联姻,是继续还是中止,就在此时,忙握紧她手,低声宽慰,“你且安心,我表哥绝不会一去不返。”   “明道此生定不负六小姐。”许明道肃容作答。   墙后两人都暗松一口气,尤其云归雁,紧绷之后突然放松,眼泪扑扑就滚下来,嘴却是笑得合不拢,激动之下,顾不得仪态,拉起若胭就冲了进去。   厅内三人俱愕然。   许明道堪堪表明心迹,就见两道纤细人影奔了过来,怔怔无语,目光在若胭脸上停了又停、停了又停,神色浓郁不见底,然后默默转向云归雁,微微一笑,眼底浓雾缓缓消散,露出一抹春阳般的温柔。   若胭自觉自己是个外人,颇为尴尬,当先向国公爷与大老爷行礼,这才对许明道微微一礼,又转向国公爷稍作掩饰,“父亲,儿媳与归雁正有事想请教父亲,得知父亲回来,匆忙赶来,不知大伯父与许表兄也在,多有失礼。”   云归雁冲动之后回过神来,满面通红,定身似的瞅着许明道,素日里的明朗大方全不见了,连话也不说,只管呆看,待若胭缓了缓场,这才一个激灵,忙后退两步,一番礼毕,站在国公爷身后。   既然来了,三人岂不知小女儿心思,国公爷素来不拘小节,体谅儿女情怀,并不追责,反而让两人落座,帮着圆场,说是“来得正好,明道即将离京,你们也说说话,这里无外人,那些俗礼大可免去。”   有了国公爷这话,两人心里松口气,若胭悄悄给云归雁使个眼色,让她大胆说话,谁知那妮子不知想什么重要事情,竟垂了头一语不发,神情凝重,甚至……还有两分决绝。   若胭心中困惑,却也不作多想,只当是害羞与难过,叹想,既然来了,总不能没有个只字片语,归雁不开口,少不得我来开头,总是表兄妹一场,算不得越矩,遂客客气气的问了许明道的安排,又说了些“身为晚辈,未能向老爷子磕头问安,实属不该”云云,这几句确是实实在在的心底话,且不说杜氏的骨灰回归蜀中后,后事一切都劳老爷子操办的这份恩情,就冲着自己是杜氏的女儿、又钦赐为杜姓这个事,凭杜、许两家亲厚,自己也该尽尽孝道。   许明道还礼谢过,说是“行礼从简,俱已完备,待请示过婕妤,即可动身,若估计不差,当是今日傍晚便出城了,表妹心意,明道代祖父谢过。”   这婕妤便是许明玉,她自入宫便颇受恩宠,不足一个月时间,已经从才人升到了婕妤。   若胭点头,心知一入深宫,身不由己,即使许明玉孝顺,怕也不能如兄弟一样说走就走,只是,这消息必定要送进去,这外头也必定要等个回信才算圆满。   “这么快——”进门后就一改常态不作声的云归雁乍闻此言,惊呼道,随即讪讪。   许明道看她,目光一凝,略略沉吟,正要说什么,云归雁却突然一梗脖子,双眼紧盯着他,下定决心的说道,“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一语惊四座。   当四人目光齐齐射过来时,云归雁涨红了脸却依旧没有退缩,只是声音弱了下去,不轻不重的解释道,“我们已经订亲了,我也可以尽孝。”   若胭素知云归雁对许明道用情至深,只管担忧许明道这一去,这丫头必定要失魂落魄,却不曾料到她竟作了这个决定,回想半年前,自己因牵挂云懿霆安危,也起过要离家去找他的念头,今日今时,又能说别人半句?不过笑叹一句“儿女情长”罢了,就怕国公爷不会答应,云归雁是他掌上明珠,十六年来捧在手心里未经风雨,怎舍得轻易放行?再说亲事虽定,到底没有拜堂成亲,算不得明媒正娶的许家儿妇,又是年关将近,这一去,难说风餐露宿,连大年除夕都在路上将就了。   “明道以为不妥——”许明道已起身,向那个痴心女子投去温柔一笑,这才郑重解释,说是“路途遥远,且蜀中湿寒非比京州,六小姐心意已领,且安居府中,不必受此劳顿”,语气诚恳。   “我能吃苦!”云归雁倔强的回答,紧瞅着他不放。   许明道一时无言。   “雁儿。”一直旁观女儿异常举止的国公爷见两人四目相对不再言语,才缓缓问,“你想好了?”   “想好了。”云归雁扭头看父亲,眼泪刷的掉下来,说不清是委屈,还是什么。   国公爷慈爱的注视着自己的女儿,沉声道,“雁儿,你可明白,你一旦随行,世人只当你已出嫁,此一生再无退路,况且蜀中远在千里之外,山高水远,一切都与京州不同。”自从订亲,他就苦心安排两人往后的生活,想的无非是让女儿长长久久的留在京州、留在自己身边,谁想还没等成亲,女儿倒是舍下一切要跑了。   云归雁脸颊挂着泪水,目光坚定的答道,“我知道,我愿意。”   ……   严冬的寒风从树梢钻进衣领,吹醒了若胭,随行的初夏赶紧将一件狐皮大氅搭在她肩头。   从前厅出来,若胭犹在震惊中,云归雁突然决定不顾身份要跟许明道回蜀中,国公爷竟然答应了,只说“决定了就去吧,明道,我把雁儿交给你,她这一生,就都给你了。”   没有阻拦,没有责备,亦没有对许明道“敲警钟”、放狠话。   就这么,放她飞远。   随后,有许家的仆从匆匆赶来,说是宫里来人,请许明道即刻进宫一趟,众人尽知这是许婕妤求了皇上的恩典,要见兄弟一面托付事宜,宫中旨意刻不容缓,许明道因此辞行,并约定了申时正牌过来接云归雁。   事出仓促,不容多议,待许明道一走,云家上下就忙了起来,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出远门,即便不能尽铺排场、前呼后拥,也绝不该清寒简行。   没有拜堂,这亲事本不算成,但既是女儿家都随同去了夫家长住,在世人眼里,虽不合常理,却也已与成亲无异,好在本朝于男女情爱婚配并没有惊悚的约束,尤其京州士族大户,多有比翼□□的美谈,如当年的梅家恩与杜氏,如云大老爷与大夫人。   云归雁与许明道这一对,早在周老爷子的丧礼上,国公爷就公开宣布,是以世人都已认定两人男才女貌、佳偶天成,这一去,闲话虽难免,终究还是谈笑居多,不碍声名。   但国公爷爱女心切,明知终一日两人还会回来,仍恨不得当作嫁女一样,将全数嫁妆都随行送去蜀中,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到底时间紧迫,来不及准备,只装了几箱贵重细软,又想女儿途中辛劳,异地生疏,即刻唤来雁徊楼三个大丫头,叫她们务必紧随六小姐身边,悉心照料,但有任何不妥,即刻回报。   殷殷交待完毕,三人自是应下,各去忙碌,晓芙赶去马场,将云归雁心爱的踏雪牵了来,晓菱将雁徊楼的余下事务一一整顿安置,晓蔓则负责收拾随身衣物。   若胭回到瑾之,将见闻说与云懿霆,唏嘘不已。   云懿霆却只是略略皱眉,随之笑道,“她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随她去就是,我记得你也想过要去北疆找我?”   若胭赧然而笑,思忖着云归雁这一走,总有两年见不着,这成亲大礼将来要如何也不好说,自己既是娘家人又是夫家人,这双重身份,总该有些表示才好,当即去库里亲自找,对云归雁大婚的礼物,若胭向来很上心,早早的就在心里琢磨着要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只是大多都在筹备中,谁料想会突生意外呢。   但凡值钱的,自有国公爷准备,体积庞大的又无法携带,若胭看了一圈,未见中意的,不免心急。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两个字。 ☆、相别   忽然,心头一亮,想起一件物什来,欣喜的打开妆箱,一件件往外拿,直到箱底,才小心的从里面捧出一只紫檀雕花木盒来,轻轻启开,顿时紫光满室,温柔流转,赫然正是杜氏生前送她的紫玉凤钗。   霎时,旧人旧事,种种再度浮上心头,在梅家生活的点点滴滴,杜氏待自己的百般好处尽在心口辗转,尤记得那天她送给自己这凤钗的情景,她淡淡凄清的笑容、那段哀而不悲的回忆,像深秋的泉水,潺潺流淌在眼前、耳边、心口,千转百回。   即便自己就是个转世的幽灵,若胭却想像不出,杜氏若当真泉下有知,看到她死后,世事如此,会怎么想?   “三奶奶,您想?”初夏凑近来,一眼瞅见玉钗,就知道若胭的心思。   若胭合了盖,笑道,“不错,我想,我这么做,母亲也是高兴的。”   即便最初懵懂,不知杜氏让自己戴了钗去见许明道的用意,时至今日,怎么不晓?原来这只钗不仅是杜氏对往事的纪念,也是早就约定若胭与许明道婚事的信物,奈何感情由心生,世事多弄人,任凭杜氏一腔善意要将两人牵手,终究是男婚女嫁,各有各路。   事到如今,将紫玉凤钗送给云归雁,由她戴着走进许家,难道不算是圆了杜氏的一个心愿?   “也好,太太看到三奶奶和三爷恩爱情重已是安心,又见六小姐对表少爷情深意重自然高兴。”初夏是知情者,故而由此含蓄的一劝。   若胭心念一定,虽亲手送出杜氏所赠珍宝,却觉得心头畅快无比,不由莞尔一笑,合了盖,径直往雁徊楼去,云懿霆笑问,“这么快就挑好了?”她就笑答,“不用挑,独一无二现成的。”快步而去,云懿霆望她背影飘然而出,若有所思,缓缓转向初夏。   待到雁徊楼,先见着的却是晓蓉和晓蔓手拉手站在一起,低声说着话,四只眼睛都红通通的,泪光闪烁,恋恋不舍,闻声看到若胭到来,有些讪讪。   若胭没有多问,心里却又多了个念头,一路想着找到云归雁,她刚遣了一众小丫头婆子出厅,正在听晓菱说路上的安排,抬眼见若胭,弹身就扑了过来,表情十分古怪,既欢喜、激动,又依恋难舍,挨着她叹,“若胭,我不怕你笑话,我不想离开他,天涯海角我都要跟着他,可是,我也舍不得你和三哥啊,我这一走,还不知何时再见。”   “哎哟,我的小姑子,你这都和夫婿比翼□□了,还惦记着要带上娘家兄嫂呢?”若胭心里发涩,险些泪涌,恐两人要哭起来不好收场,忙扭头故作打趣,“等蜀中事毕,表哥回京复职,你便一同回来了,那时还怕见不着?”说罢,忙取出小盒。   云归雁曾见过这只钗的,再次看见,脸色呆住,惊道,“若胭,我曾听父亲提过两句,说这是你母亲送给你的,极为贵重,我不能要。”   若胭却毫不犹豫的将盒子放在她手心,笑道,“杜、许两家本是至亲骨肉,母亲又自幼在许家长大,也算得是你夫家的长辈,你收了这钗,就当作我母亲所赠,认你是许家媳妇呢。”   听了这话,云归雁神色一动,不好再推,抚摸着木盒,目光迷离,算是收下。   两人又依偎一处,说了许多难分难舍的话,晓菱一趟趟进来汇报事项,连国公爷和和祥郡主也亲自过来,后面跟着近来简出寡言的云归雪,见若胭也在,略略愣了下,遂一起说话,话语不多,却不像从前那般冷傲刁钻。   和祥郡主脸色似不妥,紧接着,连大夫人和很少露面的三太太也来了。   连何氏都来了,两个丫头扶着,脸色不太好,一进门,恰好看到云归雪低声和若胭说话,神色专注而温柔,身子斜着靠过去,不经意流露出亲近,脸色就更难看了。   王氏却没来。   一屋子的人,围着云归雁七嘴八舌的说了阵话,又带来了好些珍奇,云归雁一一谢过,却不好收,还是国公爷发话,“大家的心意,收下便是,你们只管快马加鞭,一应物什随后送到。”云归雁这才收下。   因想着时间不早,云归雁必定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众人没有多留,纷纷辞别,若胭也随着离开,出门时回头,见晓蓉和晓蔓还在低语,略一迟疑,就唤了她近来,一同回去。   晓蓉虽不舍,也十分听话,只是回去的路上,不如往常轻快飞扬。   一径到厅,若胭仍是唤她到跟前,轻道,“晓蓉,我知你与晓蔓素来要好,这一别定是难舍,便与我和六小姐一样,心里也极舍不得,奈何她随夫归乡,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不如我请你辛苦些,随着六小姐一道去蜀中,和晓蔓她们一起照顾六小姐,也算是我和三爷的心意,只不知,你意下如何?肯不肯离京远涉?”   此言乍出,晓蓉先是震惊不语,紧接着就哭出声来,跪地磕头,哭道,“奴婢知道这是三奶奶体恤奴婢和晓蔓,才故意让奴婢跟去,奴婢心里想去,可又怕对不起主子和三奶奶的恩情,实不相瞒,奴婢和晓蔓自幼同村,因天灾流离,相依为命,后来才被主子救起,一起习武,一起来到国公府,从未分开过,感情原是亲厚些,可若是因此辜负了主子和三奶奶,又怎么……怎么……”   若胭不禁唏嘘,每个人有自己悲喜难当的故事,想不到活泼开朗的晓蓉也曾经历过家破人亡、流落江湖的苦痛,心里更怜惜不已,当下扶起了,替她拭尽眼泪,好言宽慰,“说什么辜负,你肯代我们不辞辛劳的去蜀中,免去三爷和我对六小姐的挂念,就是最大的功劳。”说罢,有哄了她去收拾衣物,自己紧去书房找云懿霆。   虽说自己是这院里的女主人,但晓蓉到底是云懿霆的丫头,身份与寻常从人伢子买的不同,自己一时心动就自作主张把晓蓉放走,这么大事,还是要和他好好说一声,谁知刚进书房,就迎面撞进那双是笑非笑的瞳孔,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三爷,我……”   云懿霆笑着招她近来,温柔的揽住腰肢,笑道,“我听见了,你的安排很好。”见若胭有些惊怔,又笑着补上一句,“归雁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嘴有些刁,去了蜀中,晓蔓一人未必忙得过来,有晓蓉在,吃食就不必操心了。”   若胭心中嘀咕,自己倒没觉得云归雁有多挑食啊?再一想,就知道是云懿霆有意化解自己的尴尬了,心里甜甜的。   片刻工夫,晓蓉提了包袱又来磕头,若胭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启了妆盒,取出一对从未戴过的双蝶恋花的歩摇,打趣,“你这一去,归期未定,以后嫁人我未必就在你身边,算是提前给了嫁妆了,其他的,你只管跟六小姐要,不能要少了,只说是我说的。”   晓蓉丢开包袱就大哭,只道,“三奶奶大恩大德,奴婢生生世世难忘,等六姑爷回京复职,六小姐还要回来,那时候,奴婢定是要再回到三奶奶身边,一生一世服侍三奶奶。”   时间过得飞快,到申时,果然就有前院的丫头来报信,说是许明道过来了,若胭遂跟了云懿霆一起,前去送行,合府的人都出动了,连入伍后就消失的云懿诺都回来了,站在众人之间,个头似乎又长高不少,清瘦了许多,也晒黑了,但是站得背脊挺直,微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只可见紧抿的唇角和绷紧的脸庞,沉默不语。   大厅上,许明道早已侯着,夫妻俩向几位长辈磕头拜别,这才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大门去,情景与年初时,云懿华和云懿霆回乡祭祖差不多,许明道置了马车侯在门口,然而云归雁却说“马车太慢,我可骑马”,一招手,晓菱牵了踏雪过来。   云懿霆与许明道到一旁说话,离得远,若胭也听不清说的什么,偶尔一眼瞥去,只见两人神色都复杂深沉,潮流涌动,不知各自翻腾着什么、又沉淀了什么。   晓蓉结了个小包袱,随身带了两身换洗衣裳罢了,正与晓萱几个道别,云归雁得知她一同前去,转身就抱住若胭,感动得落泪,两人亲昵送别,泪眼相对。   “照顾好自己……”若胭才说一句,却听云归雁凑到耳边,俏眉儿轻挑,低声道,“你只管拴好我三哥就是,父亲悄悄对我说,我要是不高兴了,随时回来,他给我做主……”   “啊?那你和表哥?”   云归雁又笑起来,“我哪里就真的回来,明道也必不会负我。”   若胭一怔,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杜氏说“要是三爷对你不好,你就去找侯爷做主”,自己却没有去,忙收回心神,笑道,“我可是把晓蓉给你了,千里之遥,万一晓蓉看上了哪个蜀中小伙子,你可要给她做主。”   云归雁抿嘴,“放心,亏待不了你的晓蓉,必定按晓萱出嫁的一样。”   “还有个事,要你代劳。”若胭认真的叮嘱,“我母亲的骨灰入蜀安葬,原是她在生时的贴身丫头巧云和仆从从敏一直结庐守护,转眼一年有余,两人相依为命,十分难得,你到了那边,可代我照应一二。”   云归雁立即点头,“这个事,我不知情还罢了,既然知道,便是我该做的,你放心,我自当关照。”   若胭宽心。   一番叮咛,终须离别,冬日昼短,眼见天色不早,两人向众人鞠躬,遂上马而去,四个随行丫头皆有一身好功夫,一个个紧随在后,很快,一行人马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茫茫暮色罩下来,连哒哒的马蹄声也渐渐不得闻,路边一些看热闹的行人百姓,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的讨论着散开,看上去,这个下午,与寻常没什么区别。   唯有国公府前,人群不散。   “都回去吧。”国公爷突然说话,大手一挥,当先上阶,若胭在人群中看他背影,隐约有些蹒跚,头微微低着,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负着手,与普通的老人一样。   到园中,三房人各自散去,和祥郡主突然唤了声“诺儿,你随我来”,加快了步子,云懿诺却是先下意识的顿了下,蓦地回头扫了眼,不知看的谁,然后转身跟在母亲身后。   国公爷则回头对若胭道,“明道走得急,他的宅子尚未修整完工,他临走时将这事托付给我,我想着你与归雁要好,这个事,你便上些心,让老三帮着你。”   若胭应下,回到瑾之,便叮嘱初夏“时常去看着些,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来说。”老爷子出事,郭总管是一起回去的,现如今许家除了杜氏在世时给的几个丫头就再无得力之人了,若胭想了想,又道,“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也可去找杨总管。”   初夏应诺。   瑾之与雁徊楼的几个丫头都是多年跟随云懿霆的,关系极好,冷不防六个走了四个,剩下的晓萱和晓莲都情绪低落,就连初夏和迎春,相处一年也感情深厚,这一分别,心里少不得难受,各自闷闷。   若胭自己也好不到哪里,遂散了她们去,自己连云懿霆也不愿搭理,恰好彤荷进来,说是国公爷让他送来许明道宅子的修葺明细,若胭笑着接过,等她走后,看着手头厚厚的册子,再想到刚刚才策马离去的几人,忽地生出多少羡慕来,忍不住自言自叹,“唉,我也想离开了……”   “你又胡思乱想什么?”耳边骤然响起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若胭抬头一看,只见云懿霆不知何时就站在身后,目光深沉的盯着自己,“你记住了,你哪也不许去,只能在我身边,找谁做主也没用。”   若胭怔忡,随后苦笑,缠住他手臂,“我哪也不去,我的心在你这里,走也走不了。”   这个人,说什么好呢。    ☆、劫杀   云归雁就这么离去了。   云懿诺当天傍晚就离府归营了。   第二天一早,几辆满载细软的马车出京南下,沿着驿道直奔蜀中,一路追随云归雁而去,国公爷目送远去,便径直往西山营去。   据闻和祥郡主不太高兴,说的是国公府的小姐身份高贵,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家出走,有辱国公府门楣,国公爷因此冷笑,“我云家门楣不需雁儿一个姑娘家来撑,她喜欢就去,若强行留在家里,才是害了她。”   和祥郡主反驳不得,只好闷闷不语,等国公爷离开,就忍不住和祝嬷嬷说道心中不悦,一抬头,见云归雪站在门口,眼神清凉,才要说话,她已转身离去。   转眼过了两三天,府里倒是安安静静,不用去存寿堂请安,霁景轩也悄无声息,两个中毒的乳娘已经搬出去,可是另外再选的事情却无人再提,意外的是,何氏也不追着要了,倒像是真的受了大爷那一耳光,知羞知耻、安分守己了。   有一次在园中偶然见着若胭,远远的却绕了道避开,若胭眼神好,瞧的清楚,也只做不知,心里倒是笑,能这样绕一辈子,却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   与何氏相反,三太太突然热情起来,天天儿过来坐一坐,她本是长辈,有什么事要吩咐,也大可使个丫头来说,或者传个话叫若胭过去也是正理,偏她这般自降身份,免不得让若胭心疑,小心翼翼的陪着,不敢大意,好在三太太也没说什么正经事,不过是略坐一坐,说几个闲散话,打个哈哈就走了。   这却有趣了。   若胭心中更是不安,这两年经历起伏跌宕,也看了不少阴谋诡橘,心里自然有所提防。   到这日,三太太又来,几句话后,不知怎的就说到杜氏,只听她长悠悠叹息一声,拉着若胭道,“你母亲那样的品貌,当真是走得可惜了,一晃眼就是一年多,这世上呀,人来人往的,能记得地底下人的,还有几个呢。”   若胭暗自皱了皱眉,心觉三太太这话说得突兀而蹊跷,世人尽知杜氏之死微妙,不管背后怎样议论,当着自己的面是绝不提及的,三太太猛地这么挑着话题说,想必是另有用意。   “三婶说的是,难得三婶还惦记我母亲,若胭在此谢过了。”   三太□□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又是一声叹,继续问道,“我记得你母亲的后事是在半缘庵张罗的吧,如今梅家也迁出京州去了,你要是想念你母亲,也只有往半缘庵上香祭拜、以表哀思了。”   若胭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某个尖锐的东西挑动,感悟到隐藏其后的深意,她接过话题,声音低哑下去,“三婶最知我心,我这两天正想着要去半缘庵上香呢。”   “你是个好孩子,孝顺,重情义,我们都看在眼里呢。”三太太略略浮肿的眼皮抖了抖,语气欣慰。   等她走后,若胭就当真唤了初夏来,说是要去半缘庵。   初夏愣了下,这既不是节日也不是祭日的,怎么突然就想起上香来,只想着若胭因云归雁去了蜀中因此触了情思,也不多问,立即着手安排。   云懿霆正从外头进来,见她吩咐这事,柔声商量,“可否午后再去?”   “三爷有事只管去忙,我不过去趟半缘庵,来来回回多次也熟了,何必你陪着呢?”若胭抿嘴而笑,拉他进屋,为他更衣,“三爷不是出府去了么?怎么回来这么早?”   云懿霆舒展双臂,脉脉注视她为自己解衣,忽地一低头,在她额上印了印,笑道,“是出去了,应酬一会便罢了,你便放心我在外饮酒?”见她红了脸投来一嗔,十分的娇媚诱人,更软了语气笑,“是我惦记你了——,我与他们有什么喝的,我想喝酒,若胭,你陪我喝吧?”俯身凑在她耳边,极低极低的吐出一句魅惑的问话,挑逗的气息拂在耳边,热辣辣的烫红了半张脸。   火烧火燎中,若胭想起自己两次醉酒的“丑态”,羞得受惊的兔子似的,丢开他的衣裳,扭头就走。   “我不会喝酒,三爷自己喝去。”   一只胳膊环过,腰肢就被搂住,戏谑的声音又贴在耳边,“咦,怎么还不会呢,不是已经有经验了么?”   这“经验”二字差点没让她钻地底下去。   “嗯,不喝酒不喝酒吧,我瞧你模样,已是醉了——”   若胭听得腿软,几乎没踉跄,却被一把捞住,顺势往后仰倒,堪堪触及长榻,一个翻身,就换了上下。   到底还是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云懿霆咬着她嘴唇,细细的、慢慢的蹭,一只手腾出来将被子往上提了提,遮住她光裸的肩旁。   “若胭,明天上午我有些事,午时定回,你等我回来再去。”   若胭软绵绵的往他怀里缩了缩,迷迷糊糊的回道,“我带着晓萱和晓莲即可,有她们俩在,即便山上有老虎,我也不惧了。”   云懿霆嗤笑,“你倒的确不惧老虎,老虎惧你呢。”   “你这是骂我!”若胭睁开眼睛瞪他,作势在他下巴上咬一口,瞧着两排细细浅浅的牙印,扑哧笑出来。   下一瞬,她就后悔了。   得罪云懿霆只有一个下场。   这一觉醒来,天已黑了,屋子里亮起柔和温暖的烛光,他仍在身边,半坐起,后背垫了靠枕,就着烛光在看书,五官俊美,眉眼温柔,长睫微微垂着,像是在想着什么,感知她醒来,移目来看,笑容温柔似水,“可睡够了?”   若胭双颊飞霞,也不理他,在被窝里懒洋洋伸个懒腰,将他往外推。   “都什么时辰了,还赖在这里。”   云懿霆失笑,“娘子,分明是你睡得香不肯醒,怎么怨我?你若再不醒来,索性等着天亮再吃早膳罢了。”   一想到明天早上,若胭又来了精神,索性不急着起身,依旧躺着沉思起来。   “若胭,你有什么该告诉我的?”   云懿霆合上书,顺手搁在长榻旁的矮几上,侧过身子面对若胭,静静看她,静静沉思。   若胭抬头亦看他,烛光在他脸庞上投下唯美动人的阴影,暗色中,细密纤长的睫毛下,一双墨瞳流淌着清亮的光,片刻,她笑起来。   “有呀,还需要你的帮助。”   ……   翌日一早,冬日清凉的晨雾中,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国公府,直奔半缘庵,晓萱一如既往的坐在前面,手里不松不紧的拉着缰绳,在她身后,厚实的绸缎帘子低低垂着,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晃动,偶尔可见里面人端坐的裙裾。   出了城,上了山,雾气愈加的浓了,白蒙蒙的一片,偶尔一声清悦的鸟啼划过,衬托出山野超脱尘外的寂静与空野。   越往山上走,马车走的越慢,缓缓的、稳稳的,车帘也严严实实的垂着,四周白雾缭绕,好似要把马车托起,漂浮在一片白色之中。   晓萱时不时的回头,冲车厢里喊一声,“三奶奶,山道颠簸,您坐稳了。”换来帘中轻轻的一声“嗯”。   突然,一声不重却尖利的声音破空而来,好像要把这白雾生生划开一样,闪电般就到了马车面前,几点寒光,几声清脆的兵器撞击声,还有几声轻蔑的冷笑,倏的,数道人影从茫茫白雾中闪电般现身,已经将马车团团包围。   晓萱镇定的勒马收缰,将马车稳稳停在山道中央,方冷漠的环视一周,目光清凉的在冒昧劫道人脸上划过,“你们,准备做什么?”依旧是沉稳如常的语气,端坐在车上,居高临下。   来者有六人,个个短褐面巾,看来是惯作拦道打劫的贼匪,只是京州乃帝都,向来治安不错,民生安稳,从未听说有城郊山头伏有贼匪,今儿倒是赶了巧。   其中一人见问,深蓝面巾下传来一声冷笑,向晓萱道,“小姑娘走开,我等受人钱财、□□,只要车上那人性命,只要你不多事,我等自会饶你。”   闻言,晓萱脸上顿时寒光凛凛,“这却难了,我的职责正是保护车上人,你们想取车上人性命,就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那人一怔。   旁边有一人提醒道,“雇主曾说了,那娘们身边有两个丫头学过几招功夫,想必就是了,怕她怎的,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丫头,还能有多少本事。”   那人仍在迟疑,“我知道,不是说两个吗?怎么只见一个,还有一个在哪里?”   旁人似乎恼他榆木不开窍,“雇主不是说了,有个丫头一向只负责看门,平素不跟随的嘛,你怎这样婆妈?”   其余的人也跟着起哄,说的是“速战速决,等雾散开,就要有人上山了。”说着话儿,已有人拔了亮锃锃的刀来,直扑晓萱。   刀光向四周白雾费射,瞬间消融无痕,戾气却是聚在刀尖一点,近在晓萱面门。   晓萱冷冷笑,先是静坐不动,直等寒光近在咫尺,忽地身形一晃,不知使了个什么法诀,竟无声无息的往旁边挪开,恰恰好就避开直扑而来的一刀,不动声色的等那握刀人近前,忽地一道纤细的黑影闪过,像是一条凭空出现的灵蛇,在半空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随即又听一声受了疼痛的叫唤,刀已撤离,人已撤离。   灵蛇蜿蜒回到晓萱手中,这时再看,哪里有什么蛇,分明一根马鞭而已。   最先说话的人似是几人的头领,他扶着左臂上一道血淋淋伤痕的同伴后退一步,暗自皱眉。   那个贪功冒进却迎头受挫的匪人,不可思议的瞧瞧自己血肉翻飞的胳膊,又瞧瞧对面仍是稳坐车上、一脸冷凝的晓萱,嗷嗷叫唤,“妈的,老子大意了,没想到这丫头还真有两下子,兄弟们,一起冲上去,先把这丫头宰了。”   大家哟嗬起来,跃跃欲试,那头领到底冷静,一声喝住,目光像饥饿的鹰,恶狠狠的盯住车厢,好像要穿透紧闭的车厢看到坐在里面的人,缓缓开口,“这车里坐的是云三奶奶?”   “你们替人家卖命,难道就没有打听清楚自己的命最后会丢在谁手里?”   晓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出奇的冷,与平时温和内敛的形象完全不同。   她的话似是激怒了众人,不等那领头人还说什么,已有两三人跃起来,从不同角度围攻。   头领无奈,只得大喝一声“别管她,全力对付目标”,自己则撇过晓萱,径直一刀捅进车窗,直没刀柄,却不闻里面传来惊呼与惨叫。   他不由愣住,迅速抽刀,这瞬间却听“钲”的一声脆响,刀是□□了,却只剩半截,他顿时白了脸,猛地盯着车厢,犹豫要不要继续攻击,忽见寒芒闪过,直扑眼前,吓出一身冷汗,紧紧往后翻滚,寒芒贴着身体而过,堪堪避过致命一击,回头一看,地上明晃晃的插着半截刀尖。   这一变故惊出所有人一身冷汗,大家这才真切的意识到,这笔生意是当真要命的,一个个凝神切齿,怒吼着扑上。   雾气缭绕,林鸟惊飞。   不远处的山坡上,静立着两人一骑,面朝山道方向,看朦胧中刀光剑影、惨叫怒吼连连,最后动静越来越小,搏击声渐渐消失,晨雾悠悠,时浓时淡,徐徐退散,逐渐显出一片尸横遍地的狼藉来。   “三爷,我们过去吧。”   若胭缓缓收回目光,动了动几乎僵直的身体,扭头仰望身后的云懿霆,正好看见他眼底一抹令人透骨冰凉的寒意。   “嗯。”   他轻轻回答,声音倒是出乎意料的温和,只是圈在她腰上的手臂又紧了紧,略松缰绳,放马缓行。   马车的帘子已经掀起,里面空空无一人,横七竖八的尸体旁,一脸杀气的晓萱和晓莲正在一个个的搜身。   “主子,三奶奶。”两人行礼,晓萱垂首,“主子,没有活口。”   云懿霆冷冷的扫了眼满地死人,没说话。   道上自有道上的规矩,功夫不如人,死便死了,但凡出来江湖上混的,无不是凭个运气,做一单买卖,若是留得性命在,就可好吃好喝快活一阵,若是遇上厉害的主,只好认命,自尽,总比被制住,来得痛快。   突然晓莲眉尖一动,从其中一人腰带里摸出个物什来,小小的,摊开一看,是张折了一层又一层的纸,神色一凝,忙递给云懿霆。   云懿霆看了一眼,眼睛倏的眯起,却没多说,只是让晓萱和晓莲收拾残局,自己则带着若胭径直下山了。    ☆、交易   雾已经很薄了,好似一层质地上乘的纱,随风悠悠,若隐若现,若胭贴在云懿霆胸口,后背是温暖是火热,心口却忍不住发凉,不需要看那张纸条,不需要追问那些劫道拦杀自己的人是谁,自己已经可以确认,是三房所为。   三太太近来举动,早已让人疑心,不过没有证据,不能定论,昨天她有意无意的提到杜氏,若胭心里警铃大作,已猜出几分,这才将计就计,与云懿霆一商量,合演了这出移花接木的戏,坐等鱼儿上钩。   如她所料,鱼儿的确上钩,且无一逃脱。   进了国公府,云懿霆却直接把她送回了瑾之。   “三爷,我自己去——”若胭拉住他衣袖。   “有我在,任何事都不需要你出面。”云懿霆微微一笑,唤来初夏伺候,自己大步出门。   若胭望着他背影,心里酸涩沉闷,自己真的不愿一辈子躲在他身后,可是除了顺从,也的确无可奈何。   “三奶奶,请净手更衣。”初夏面色凝重的端来水盆,三爷和三奶奶回来了,晓萱和晓莲却不见影,她也猜出了几分,“三奶奶先休息片刻,奴婢去看看燕窝粥可温好了。”   晓蓉随云归雁南下蜀中,初夏就自告奋勇的挑起了厨房重责,她早就跟着晓蓉学了不少手艺,如今倒也派上了用场。   厨房不缺厨娘,且一个个都有一手好厨艺,需要她们俩动手的时候其实并不多,但两人乐在其中,若胭也就欣然受之。   燕窝粥端上来,若胭心里惦着云懿霆,哪里喝得下去,初夏却劝道,“天大的事自有三爷顶着,三奶奶何苦还操这个心?奴婢觉得,凡事交给三爷处理,自是稳妥不过。”   若胭听了苦笑,云懿霆做事,自己怎会信不过,只是无所作为的生活,很是无趣,不过在旁人眼里,有个万事包圆的丈夫,人生堪称完美,她低头慢慢喝粥,猜想着三房此刻的动静,许是大乱了吧,证据坐实,三太太想完全置身事外也难,不过她能从一个无生育的妾一步步爬到太太的位置,也绝非无能之辈,垂死尚要挣扎,说不准,已经想好了替身。   若真有替身,会是谁?   若胭念头闪过,顿觉心砰的跳了一下,想到一个人,却犹豫不决是否该插手,心乱气躁的咽下半碗粥,到底不忍心,吩咐初夏,“快去找六爷——”   三房已经乱哄哄成一团,怒吼声,哭喊声,以及拍桌砸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   三老爷将拳头砸得砰砰作响,指着三太太叱骂,“黑了心肠的东西,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来。”   三太太挂着两行泪,一脸的惊慌失措,双手紧抠住桌子边缘,连连喊冤,“老爷,真与我无关,我指天为誓,的确没有害过老三媳妇,这定是赵氏那贱人干的,怕出事,嫁祸给我,老爷先消消气,等那贱人过来,再审她便是。”   “自然要审!”三老爷将杯子使劲往桌上一顿,茶叶茶水洒了一片,“且看她吐出什么来,不管是谁,做出这种事情,打死了事!”   三太太猛地抖了抖身体,一失手,将手边杯子推倒,滚落,碎裂。   丫头们早已避了出去,明明听到瓷碎的声音也只当听不见,谁也不敢进来收拾。   云懿霆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右手搭在茶几上,指尖下压着那张从杀手身上找到的纸条。   纸条上字迹条例,不是别的,正是双方协商杀人取命的定金凭据,白纸黑字,红印画押。   不多时,赵氏战战兢兢的进门,过门槛时,因深思恍惚险些摔个大跟头,到底扭了脚,狠狠坐在地上,又慌忙爬起来,匍匐在堂中就软倒,五体投地,哀哀哭起来。   “老爷……”   她身后跟着三太太的贴身丫头,正是不久前奉三太太之命去唤赵氏过来的那个,自进门一直垂着头,这时才抬起来,朝三太太若有若非的点了个头。   “赵氏,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妇人,是怎样买凶杀老三媳妇,又赖到我头上的,还不老实交代了。”三太太一见她进来,立即喝问。   赵氏咬紧牙关,只是哭不作答。   三太太见她不认,急着催促,“休要以为不作声,就奈你不得了,这样大事,没个交代可不成。”   三老爷挥挥手,亲自问,“赵氏,你与老三媳妇互不往来,有什么仇恨要下杀手?你把实情说来,老三就在这里,看你有什么忍不下去的深仇大恨,若有隐瞒和撒谎,也该想想老六。”   “老爷,妾……妾……”   提到儿子,赵氏泪如雨下,身子越发颤抖起来,猛地抬起头看住三老爷,刚要说话,却听三太太大喝一声,“不过,你可要想仔细了,老六还小,将来的路长着呢,你可不要一时糊涂,误了他一生前程!你做了什么,还是坦白了好。”   赵氏刚刚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直起的身子也随之软倒,接着扑在地上,前额贴着地板,哽声道,“老爷,妾认罪——”   三老爷倏的站起,自觉失控,又缓缓坐下,沉声喝问,“作死的东西,还不详细招供。”   “妾……”赵氏以头叩地,声音绝望决然,“妾……妾只是感觉三奶奶对六爷看轻,总不如待四爷、五爷那般亲厚……因此怀恨在心……”   “你!”三老爷大惊,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个荒诞的理由,五爷庶出,他作为亲生父亲也做不到与二爷平等看待,府中下人也难免捧高踩低,然据他所知,三侄儿媳妇为人做事还算公正,不说别的,就是三个小叔子的生辰礼物,毫无高下贵贱之分,怎么到了赵氏眼中,就成了“看轻”?   三太太将他疑虑之色瞧在眼中,心思一转,试探着道,“老爷,赵氏既这么说,不如就请老三媳妇来一趟,双方也好对峙。”   “混帐!”三老爷当即喝断,老三就坐在眼前看热闹呢,眼瞅着赵氏哭诉的这一出,硬是一语不发,端的是冷漠,自己还怎么去叫他媳妇?再者说,一个三奶奶,与一个老爷的妾,一主一仆,怎么对峙?   他心里已经乱成麻,赵氏服侍他半辈子,秉性如何,他心里有数,绝不是个歹毒心肠,但她偏偏一上来就揽在自己身上,怕是另有内情,当着云懿霆的面,他老脸丢尽,也拉不下面子求他宽恕,只好婉言表示暂时搁置,容他细查,再给答复。   云懿霆冷冷笑了声,没回答,手指轻轻的瞧着字据。   他是晚辈,直接拒绝叔父不太合适,可他的确不愿退步。   “老爷——”似乎三太太比云懿霆还要在意判决结果。   “慢着!”三老爷喊。   “老爷,此事的确是妾所为,妾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不求饶恕,只要老爷和太太善待六爷。”赵氏突然大叫一声,猛地扑向一旁桌子,用尽全力撞向桌角。   三老爷和三太太吓得同时大叫,疾步赶去阻拦,已是完了,只听“砰”的一声响,连桌子也被震得晃了晃,赵氏则整个人一抖,被反弹回去,“啪”的摔在地方,鲜血从额前一个大洞中涌出,霎时,淹了整张脸,很快,漫了一头、一地。   “快,快来人!”   终究多年相伴情义,看到眼前赵氏血流满地的样子,三老爷蓦然想起数十年来的陪伴与服侍,赵氏温顺而胆怯,为他生下六爷,算得功劳一件,今天命丧于此,缘由不甚分明,心里才觉得痛起来,抱住她的头大呼小叫。   云懿霆皱眉,上前截脉止血。   “姨娘——”一道人影冲进来,堪堪迈进门槛,就看见生母满头淌着殷红鲜血,惊得膝下一软,险些趔趄扑到,微微一顿,狂叫着扑了过去。   赵氏已然没了气息。   “怎么回事?”   和祥郡主和大夫人匆匆而来,并肩而入,眼前一幕,却让两人同时刹住脚步,满脸惊白。   ……   初夏把消息带回来时,若胭正焦急的在屋里徘徊,听她喘着气说完,软软的跌坐榻上,到底还是去晚了。   原本想着让六爷搅一搅场子,试图唤回赵氏求生之心,也让三老爷看在亲生儿子的份上,想想赵氏平时的好处,只要把时间拖住,大房和二房得到消息必定赶去,真相就会水落石出。   可是,赵氏没有等到儿子的出现,就已经决然自尽。   云懿霆走进来,面色亦凝重,握住她的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已经过去了。”   若胭皱眉,“三爷,这个结果是你我需要的吗?”还有半句话没有问出来,就是“你当时就在眼前,为什么不阻止?”   “不是。”云懿霆很利索的回答,顿了顿,又解释,“赵姨娘是替死的,却是她自愿的,这个事……”   “三爷,我不需要一个替死的。”若胭忍不住激动,“如果非的放走真凶、让赵姨娘替死,还不如一开始就选择原谅,我毫发无伤,却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云懿霆静静注视她一脸的懊恼悔恨,微微叹息,若是自己在那瞬间没有犹豫一下,兴许赵姨娘就不会死了,可赵姨娘不死,接下来会如何?   “若胭,赵姨娘的确死的冤枉,但她的死,也并未一无所值。”   若胭垂首想了想,也是一声苦叹,“三爷,我理解你的意思,赵姨娘必定是用性命与人做了交换,她既是付出了命,总归是要得到些什么。”说着,又是一叹,声音越发的低沉了,“赵姨娘会想得到什么呢,无非是为了六爷吧。”   “早知如此,却是我做了坏事。”若胭咬咬牙,后悔不迭,“既然救不了赵姨娘,又何必通知六弟赶去,叫他亲眼目睹自己亲娘死在眼前,我……真是做了错事。”   云懿霆紧了紧胳膊将她抱住,柔声安慰,“不关你的事,你一番好意,奈何做不了别人生死的主,或许,让六弟自己见着也好,见着了,才会记得住,总胜过糊里糊涂、人云亦云。”   当众死了人,终归隐藏不过去,消息很快就公布出来,说是赵姨娘突发急疾,没了。   因她是个姨娘,即便生育了六爷,也算不得正经有身份的,好在云家仁厚,也有模有样的停灵一天,般般俱全的做了个丧事,第二天就抬出府去,又在寺庙里做了七天的道场,才入土。   身份使然,若胭不能亲自过去吊唁,却派了晓萱和初夏一同前去,两人回来说,六爷哭得死去活来,抱着棺木磕头,直把额头磕得血肉模糊,看着真个叫人心疼,又说二奶奶王氏因这一年来吃斋信佛拜菩萨,赶上这宗事,就自请了陪同往寺庙去超度,三太太一口就应允了,三老爷指着三太太大发了一通脾气,却也没阻拦,王氏因此就跟着灵车上山去了。   若胭思来想去,仍觉得心中难安,到底亲自往寺庙去了一趟,当真就见着容颜槁枯、神色哀绝的六爷云懿弘,小小的年纪匍匐在棺前,消瘦的背脊蜷曲着,真是可怜,她那么远远的瞧一眼,泪水就落下来。   旁边一身缁衣的王氏正垂眸敲着木鱼,不知是麻木,还是哀痛,整个人都显得空寥无生气,眼角余光扫过若胭,手指微微一颤,敲的有些落偏,下一瞬便平静如常了,再没看若胭一眼。   若胭进了灵堂,初夏递过线香,她便恭敬的鞠躬,摆好。   云懿弘闻声抬头,湿漉漉深陷的大眼睛失神的瞪着若胭,良久,嘶哑的喊了声“三嫂”,然后扑在若胭脚步,哭得喘不上气。   才刚满十岁的孩子呀,就没了亲娘。   若胭感同身受,也心疼得不能自持,双手将他扶起,为他擦泪,那泪流不断,怎么擦得净,平素尚见着有些肉的脸颊,眼见着这两天又憔悴的又尖又小,又勾的若胭哭出声来。   “唉……三弟妹,你来,做什么呢。”   王氏不知何时放下木鱼,坐在祭桌旁望着若胭,悲怆的叹口气,“你是三奶奶……”   若胭摇头,“二奶奶来的,怎么三奶奶就来不得?六爷在这呢,我尽点心意。”   一番祭奠过后,若胭又停留了两个时辰,眼见着天色暗下,才被丫头们催促着下山,临去时,却见浓重暮色下,王氏和云懿弘皆是欲语又止,目光深深,若胭有心问一问,又想着此时不便,不妨等几天丧事过后再问。   车轮咕噜,直到满城灯火放回到瑾之。   七日后下葬,若胭没有再去,三老爷亲自去了,据闻,站在坟茔前,呜呜的掉了好些眼泪。   次日,三太太主动提出要将六爷过继到自己膝下,当作嫡子养大,求三老爷恩典,三老爷当即就许了。   若胭心想,这就是赵姨娘一条命的代价。   不想六爷一听这主意,立即大吼大叫的拒绝了,并且指着三太太的鼻子骂了一通,然后狂暴失控的冲了出去。   三太太被骂得傻眼,回过神来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向三老爷哭诉,反被三老爷怒叱,令她闭门思过,自此数日不理会她。   若胭将三房这连番变故看在眼里,也就淡了非要把刺杀之事问过水落石出、要幕后主使伏法的执念,赵姨娘已经死了,现在再提刺杀,死无对证,如今三太太也受到惩罚,六爷正在哀痛中,这个事,且放一放吧。   再者,另有一件事转移了她的心思。    ☆、线索   章姨娘来信了。   入冬后,若胭曾寄了好些冬衣物什过去,此后,得知章姨娘主仆安好,又有云懿霆的人保护,也就放了心,一晃月余,这一回来信,说的不是她自己,却提到梅映霜。   信中说,梅映霜自从回到延津就缁衣素食,死活要剃发出家做姑子,梅家恩被赶出京州,丢官罢职,颜面扫地不说,半道上还气死了老娘,心里别提多憋屈了,若不是看在这是唯一一个留在身边的亲人,估计当场就要打死,好像还是大老太爷夫妇劝阻才罢休,只将她关在屋里饿了几天,晕死过去才放出来。   若胭不免唏嘘,继续往下看。   谁知梅映霜醒来仍是不改执念,非要出家,梅家恩大怒,立时将她赶出门去,宣称断绝父女,生死不管,梅映霜却也倔强,对着紧闭的大门磕了三个响头,摇摇晃晃就走了,因气虚体弱,到半道又昏迷过去。   也是她命不该绝,竟遇上卖布回来的章姨娘主仆,给背回自己家,细细照料,将养着身体。   如今已住了好些日子,梅映霜是打死也不肯再回梅家祖宅,一提就哭,章姨娘自然不敢再说,写信来问若胭的意思。   若胭叹了又叹,忆起这个妹妹的好,也是心疼难忍,原本纯真可爱的小女孩亲眼目睹了亲人的丑恶,已是看透尘世,委实可怜,遂回信过去,请章姨娘善待映霜,说道是,“女儿不孝,虽为姨娘亲生,却不能长侍膝下,长引以为憾,今有映霜,难得心地纯良、至善至美,若能长随姨娘身边,朝夕相伴,则映霜有母、姨娘有女,皆大欢喜,而女儿远在京州,也为姨娘与妹妹欢欣”,一封信火速送去,随后又封了几封银子去。   想了想,仍觉得有什么遗忘的,总不圆满,还是初夏提醒了句,“四小姐这心志,不知太太泉下有知,要怎么心疼。”   提到杜氏,若胭恍然想起,杜氏临终前还为梅映霜准备了嫁妆,眼下她有意出家,自己离得远,劝是难劝,不过将嫁妆送过去,让她亲眼看着杜氏的心意,或能回心转意。这般一念起,就带了初夏亲自去了庄子,与杨总管说起这事,要取走嫁妆。   杨总管连连点头,当即清点了嫁妆,又派了庄子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路护送过去。   得到杨总管传来的消息,说是嫁妆已经送到,日子已经到了年关,若胭七七八八的又如去年一般分了些心意给个庄子、铺子,忙过之后,闲下来就忍不住和初夏说,“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京州,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常年看那些个地域风情的书籍,心生向往,却终究走不开半步。”   初夏却笑,“三奶奶又痴了,谁不盼着过一世安宁生活,倒想着风风雨雨的在外跋涉?三奶奶若是在屋子里闷了,挑拣个好天气,让三爷陪着去马场跑两圈。”   说到马场,若胭又想起云归雁,眼睛一亮,“我若也能去蜀中……”   “三奶奶莫说了。”初夏却似是被吓住,“三奶奶还要再走一次不成?您要有这心思,奴婢也活不成了,与其等着三爷动手,索性自己先死了干净。”   若胭目瞪口呆,恍然想起自己曾离家出走,目的便是蜀中,应是那一次半道上被云懿霆追回,这丫头此后就再听不得自己说要去蜀中的话,其实,自己是当真想去蜀中,去那片从未去过的土地看一看、走一走。   “初夏,我只是想换个地方,褪去这国公府三奶奶的华丽身份,简简单单的做我自己,山高水远也好,世外桃源也罢,不需要锦衣玉食,也没有迎来送往,最重要的是,不必步步为营、处处心计。”若胭叹息着笑,桃花般润泽的脸庞在刚刚点亮的烛光下,温柔娴静。   “那,三爷呢?”   “三爷……”若胭莞尔一笑,略有些疲倦的眉眼又闪亮起来,“我不想离开他,所以,大概终此一生也会为了他圈在这高墙之内吧。”   初夏也黯了神情,轻声问,“三奶奶是被上次的事情,寒了心吧。”   若胭不置可否,转又微微摇头,让自己寒心的何止这一件事呢,从嫁到云家,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哪一件都足够让自己恨不得拔腿就跑,能留到现在,只因这里有个云懿霆,幸福并痛苦、快乐与厌倦……无时不刻的纠缠,心头乍暖乍寒的,着实容易累。   “好了,我不过闲说罢了,你别与三爷说,免叫他多心。”若胭笑笑,起身伸了个懒腰。   其时,赵姨娘已经入土为安,六爷虽然明确表示不肯拜三太太为母,三老爷居然也没有生气,但是省略了敬酒磕头这一步骤,自作主张的将这个庶子提做了嫡子,并表示将于二爷云懿华一般看待,绝不偏薄。   年关已近,琐事繁多,七嘴八舌的议论慢慢的减少,事情已经过去,若胭除了警惕三房,却只当一无所知。   云懿霆这些天不知在做什么,时有外出,若胭问他几次缘故,他却笑说是陪国公爷应酬,既如此,她也不好干涉,不过是叮嘱他少喝酒,注意身体。   这一日,天色向晚,若胭看了会书,又吩咐初夏去为瑾之几个丫头定制首饰,想着辛劳一年,作为犒赏,初夏笑眯眯的应了离去,晓萱就端了茶送进来,陪在一旁。   忽闻门外传来晓莲的声音,说是六爷来了,若胭怔了怔,六爷从未独自来过瑾之,这连日里,一直闭门悲伤,怎么突然跑来自己这里,因心疼这孩子年幼失母,忙让晓莲请进,自己则快步迎出去。   云懿弘进来时尚绷着一张消瘦的小脸,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抬起头来却是一脸的泪水,也不落座,只管站在若胭面前,吧嗒叭嗒的掉眼泪,委委屈屈的唤一声“三嫂——”声音嘶哑而柔弱,真真的叫人怜惜。   若胭心软,哪里受的他这般,忙唤晓萱打水来,亲自给他洗了脸,携了坐下,这才小心的哄着问来由,说起来自己与这幼弟往来不多,偶遇几次,多是与四爷、五爷一起,万万谈不上多深的叔嫂情分,只因赵姨娘这事起因在自己,心里又格外怜惜些。   “六弟瘦了不少,虽然悲伤,还是该好好爱惜自己,你姨娘在天之灵若见你这样,岂不心疼?”   云懿弘听了却“哇”的一声哭出来,险些就扑在若胭膝上,抬袖揩泪,忽又离座起身,跪在若胭面前,“三嫂帮帮我,我实在没有法子了,只好来求三嫂做主,三嫂行行好,还我姨娘清白。”   若胭猛地被唬一跳,她早知赵姨娘死得冤屈,但“清白”二字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着实让人吃惊,稳了稳心神,才小心的探问,“六爷说的什么意思?”   “三嫂,我姨娘不是急病死的,我亲眼看见她额头流了好多血,好多人都看见了,但是父亲坚持姨娘就是病死的,不许我再提,一个字也不能说。”云懿弘哭得浑身发抖,慌乱中揪住若胭的衣袖,神色哀怜,“我知道三嫂是个好人,三嫂会帮我,别人都不会帮我,只有三嫂善良。”   被一个孩子在这种心酸情况下夸赞“善良”,若胭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难过得很,警惕的往外扫一眼,将孩子拉进了暖阁。   “晓萱,把我的燕窝羹端过来,再拿些点心来。”   好吃的食物摆了一桌,若胭哄着云懿弘先吃,吃饱了再说,三房富贵,云懿弘虽是庶出,倒也不缺吃喝,只因他近日里悲伤,怎么顾得上吃?便是眼下,也哭哭啼啼的难以下咽,是若胭心疼他消瘦,到底劝着把燕窝羹喝下。   温热的食物入了喉、下了肚,经过这么一缓冲,云懿弘的哭声渐渐止住,仍是眼巴巴的瞅着若胭。   若胭遂问,“六爷因见着你姨娘流血,便觉得死因不对劲?还是另有缘故?”   云懿弘急忙回答,“额头流血是我亲眼所见,三哥当时也在的,不过,父亲说是姨娘犯了急病头晕眼花才撞到额头,我虽然疑惑也辩不得,后来才知……才知真相。”   “什么真相?”若胭心口一颤。   云懿弘道,“姨娘养了只鹦鹉,养了好些日子了,笨得很,寡言少语,学人口舌甚不灵巧,姨娘去后一天,忽然冒出一串话来,我……我……”   若胭越发觉得心口发紧,沉声低问,“六弟听到了什么?”   云懿弘似是受到鼓励,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出,“我听到鹦鹉在学舌,说的是‘太太说了,你若是肯替下太太走这一趟鬼门关,太太便保六爷平平安安,三房这家财少不得二爷要分一半给六爷了’,三嫂!三嫂,你说鹦鹉为何无端学出这样的话来,必定是缘故的,是我姨娘替太太死的,可我不需要家财,只要姨娘好好活着。”说罢,又哭起来。   若胭倒吸一口凉气,这其中关节,她是早就猜出来的,只是死无对证罢了,不想突然被一只鹦鹉挑破真相,心头实在震撼。   人尽皆知,鹦鹉前头不敢言,三太太这一回,大意了。   她已不知道后来是如何送走云懿弘的,只记得用尽了好话去安慰他,告诉他,切莫冲动,善恶有天知。   没有提灯,晓萱借着黄昏沉暗的暮色将云懿弘悄悄送回三房,再折回来时,正见着云懿霆进门,忙唤住,“主子!主子,六爷刚走——”   ……   云懿霆听罢,微微皱眉,提步进屋,恰看见若胭正抬袖剪烛花,柔和的烛光映着皎皎脸庞,温润如一方质地无瑕的玉,流淌着晶莹的粉光,浓密纤长的睫毛下,又黑又亮的眸子出神的看着烛光,一动不动,似乎在想什么。   他喜欢看她,看她各种不同的样子,可是很不喜欢她思索不愉快的事情,走过去轻轻蹭蹭她耳朵,“若胭,我饿了。”   若胭似乎总觉得他会饿着,只要出门,就吃不着东西一样,每次回来,都会嘘寒问暖的为他准备一桌子食物,他其实不饿,但是,他很喜欢被她这样关怀、照顾甚至宠爱,于是,他也会时常假装很饿,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三爷回来了——怎么又饿着自己?晓萱,快上晚膳。”果然,若胭立即收回心神,丢开剪刀,嗔怪的将他拉到榻前,一边絮絮叨叨的责备他不好好吃饭,一边为他更衣。   云懿霆则只是看着她笑。   若胭心里藏着事,脸色就控制不住的显露几分,云懿霆却做不知,一如往常的拉着她吃几口菜、又喝几口汤才罢,直到洗漱完毕,才握住她的手一路漫步到西园子。   “六弟来过?”   “嗯,”若胭轻轻点头,“说了些事,我不敢确定。”   云懿霆微微笑,“我这些天也在查,虽然人证都死了,但终归是查出来了,确如六弟所言。”凝目沉声,“若胭,有了证据,真相即可揭开。”   若胭沉思片刻,缓缓摇头,“三爷,我倒觉得不必了。”   “为何?”   “赵姨娘已经死了,且对外说的是急病,倒也没有亏损名声,若是事情翻出来,大家虽然可怜是替死,终究也要轻视她的动机是为了六爷分家财,那时候,赵姨娘白白丢了性命不说,六弟又要怎么面对众人目光?再者,不管我们是否拿到证据,三叔心里应是有数的,你看他近日所为,我也可以谅解了。”   一向骄狂的三老爷不顾六爷本人的反对,执意收为嫡子,又寻了借口冷淡三太太,数日不曾见她,态度已是昭昭。   云懿霆沉默的看她,夜色中,黑瞳幽深,沉沉不见底,“好,我知道了。”   不管别人伤她多深,她总是那么轻易的就会原谅,甚至不需要对方的哀求,她就会选择体谅,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一退再退,退到了角落,又怎么看得到海阔天空?   他轻拥住她,知道她一次又一次的让步,是因为她与生俱来的善良与心软,也因为她不愿自己为难,可她不知道,他不会为难,只会心疼。   是夜,两夜都没有再提此事,好似一切真的已经过去,且从不知六爷透露之事。   接下来数日,若胭忙于盘点庄子、铺子的账目,带着丫头们为瑾之张罗年货,又让初夏送了些孕妇爱吃的酸食去齐府,回来时笑说“沈姨娘的肚子越发的大了,连厚厚的冬袄也遮不住,齐大人待她极好,出入都亲自扶着,两人说说笑笑,行道花前还对饮诗词,争论高低,慧姐儿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凑热闹,奴婢瞧着很是不错”。   这样的日子才是正经的好日子呢。   若胭颇为欢欣,不得不赞这位表姐好眼光,大有前朝红拂女的火眼金睛,虽然自请为妾,然而看今日里齐府,谁又比得过她这个妾?   “梅映雪呢?”   初夏道,“奴婢未见着,据说是疯症越发严重了,见人就打骂,整日里又哭又笑、衣冠不整,齐大人也无奈,只能一直请医、服着药,不许她出自己那园子,别的也无能为力了。”   若胭点头,心头为叹,犹记初见时那个娇艳如花的豆蔻少女,一颦一笑都明艳生辉,转眼成了疯子,这却赖不得旁人,委实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归宗   晓萱将汤婆子换了热水送来,初夏接过,小心的放在若胭腹部,又在上面盖了个毯子,这才劝道,“三奶奶还是养着自己的身体罢,管人家做什么,当初受那些苦时,她除了落井下石,可有半分善心?”   今儿下午来了月事,丫头们就立即如绷了弦似的,前前后后的围着她,若胭笑,“我倒觉得最近两个月摸着规律了,自己心头也有数了,怕什么。”   初夏抿着嘴笑,“谢天谢地了,三奶奶往后规律些,奴婢们也不必天天儿的提着心,一惊一乍、一喜一愁的,也是难过。”   “惊便惊了,有什么可悲喜的?”若胭一时糊涂,诧问。   “您自己倒不上心,奴婢们却都盼着哪,但凡哪个月迟了两三日的,莫不欣喜,再等两三日,欣喜又变作了失望,怎么不是悲喜?”   若胭哭笑不得,这才明白丫头们是盼着她早些有身孕。   到晚上,云懿霆陪着国公爷一起回府,洗漱罢上床,见若胭已经宽衣,散开一枕的青丝,神态慵懒迷离,千般诱人风情,按捺不住就凑过去亲昵。   若胭倦怠、浑身酸软绵绵,由着他索求,一步步探入,也觉得心热气喘,念起月事,讪讪的将他推开,低声道,“今儿不行,我不方便。”   云懿霆怔了怔,翻过身把她放在自己身上趴着,继续亲吻,声音里透着无奈,“让我抱抱,一会去洗个澡。”   若胭轻轻“嗯”了声,撑起身体来看他,只见那双黑瞳中冰火纠缠、正厮杀激烈,战火波及四周,映得脸庞都是紧绷的红色,不知怎的就觉得疼惜,心却是一下、一下沉沉的敲响,震得胸口都发麻,她又俯下身,把脸贴着他下巴与颈窝,娇憨的蹭了蹭,那人立即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哼声。   “三爷……”若胭抬起头,用牙齿小心的咬他下巴。   “你不是不方便么。”云懿霆低吼,压抑住情动,“我去沐浴。”   “嗯?你不能动我,我可以动你。”若胭双臂如藤攀住他脖子,亮晶晶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看他,然后,决绝而兴奋的覆在他唇上,笨拙、紧张的去挑逗他唇齿。   云懿霆眸子腾的升起一蓬火光,他微微喘息,“若胭,你勾引我?”   若胭酡红了脸,垂眸不敢看他,成亲一年多,与男女□□上始终被动,这不能怪她太蠢,只怪云懿霆太主动,根本轮不到她有所思考,就已经被折腾的如同俎上鱼肉,任其所为了,偶有两次放纵,也全因酒后无知,她忐忑如乱鼓擂胸,一咬牙,道,“嗯,你喜欢吗?”说着话时,手臂从他颈上蜿蜒而下,顺着他平坦紧致的胸腹肌理,一路抚摸……   “嗯……喜欢……”   次日醒来,已见冬日暖暖沐了整室,床幔外烛台上一点豆光已灭,轻袅青烟也都消散在日光中,一室静谧、一室旖旎、一室癫狂缠绵后回味不去的暧昧与羞涩。   若胭歪过头,一眼就看到那张含笑如春花秋月的脸庞,眼仍合着,好似酣醉,嘴角勾起,下巴上隐隐可见两排浅浅的整齐的牙印,呃,那是自己昨夜放肆的痕迹,再往下看,还有那光洁的锁骨上……   “怎么,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不知何时,他已醒来,一句似笑非笑的调笑,吓得若胭迅速逼紧眼睛装睡,却换来那人低沉如酒的笑声,随即,唇已点点落下,极其魅惑的声音咬着耳根传入大脑,“嗯,我很喜欢,以后……”   “不行!”若胭立即打断,脸红已如血滴,“我,我,我。”拒绝了,却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夫妻,不是本该如此么?   早膳时,迎春从外面跳进来,呆愣愣的带来一个消息,“三太太昨儿夜里膝痛难忍,一早请了郎中进府来诊断,也不知怎么个说法,结果竟说是难以治愈了。”   “这叫什么事。”若胭愣住。   若说是冬夜受了风寒也好说,却没有个一经风寒就治不好的道理,慢慢将养着,也无大恙。   迎春摇头,“具体情况如何,奴婢也不知道,这就再去打听打听。”说罢,撒腿就出去了。   若胭搁下筷子,静看云懿霆,“三爷,我觉得迎春就算跑来跑去百十来回,也不如你一句话说得明白。”   “呵。”云懿霆笑了笑,夹了个玉面尖放在她碗里,像是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只温和的劝她,“别管闲事,好好吃饭,来,尝尝这个。”   “三爷——”   云懿霆仍是笑着看她,语气懒洋洋的充满诱惑,“昨夜,我在哪里,你不知么?”   居然还能拿昨夜迷乱之事说笑!   若胭气结,却也没了脾气,声音又压了压,脸色微显红晕,“不要打岔,我知道是你所为。”见他挑眉,像是准备反驳,立即又补上一句,“自然不劳你亲自动手,你手下有的是人,连丁铭和霍岩都不必出动,一个晓萱就够了。”   “知道这么多,那你还问?”他竟一点不意外,也不恼,笑如春风,分明赞赏。   若胭看他良久,轻声道,“恐二哥知道,要怨你。”   这府里谁不知三太太自己没有生育,却有个比亲儿子还亲的儿子,就是二爷云懿华,这位爷虽然寻花问柳、赌博赛马,日子过得十分混帐,却对这位继母尊重、亲近,要是他知道继母被云懿霆所伤,难保兄弟要翻脸。   “他不会知道。”云懿霆笑得轻松自若,“知道也无妨,嗯,或许,他还会知道得更多。”   若胭敏锐的觉察出这话另藏深意,问,“你还查出了什么?”   云懿霆摇头,“我查她做什么,谁的事谁自会去查,我只管落实这一桩就好。”   “先前都是猜测,终归没有证据,六弟说鹦鹉学舌,吐了真言,也不过是他一人听见,三爷,你总不会……”   “这种事,我怎会偏听一人之言,老六说的鹦鹉,我也去逗弄了一番,证实不假,不过仅凭一只鹦鹉也做不得数。”云懿霆谈笑依旧,将盛了银耳粥的碗放在若胭面前,示意她喝,不见动静,索性自己动手,挖一勺送她嘴边,眼见着喝下,才继续往下说,“刺客虽死,但我已查出他们的身份,顺藤摸瓜,已经掌握确凿证据,不过是隐而不宣罢了。”   若胭慢慢将粥咽下,心头已是透亮,别看云懿霆表象懒散,其实行事冷厉利索,自己受了委屈,险些被杀,这口气他绝对不能忍,却要顾及家门声誉,不能将凶手就地□□,当初赵姨娘甘愿做替死鬼,他虽然不愿,却也不拦着,生死自愿,又是利益交易,他犯不着横出一手,但是换个角度,有人替死,并不代表他就此罢休,不动声色的废去三太太两条腿,已是轻饶。   “好。”   若胭低缓的说出一个字,这个结果很好,经历这许多坎坷与伤害,也该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真的不必得饶人处且饶人。   想明白这个道理,若胭胃口大开,连吃了三个玉面尖与半碗粥,才回味唇味落了筷,一抬眼,却见云懿霆笑得欢。   这一天过得畅快,迎春那丫头仍是寻了消息来,说是三太太躺在床上不能动,鬼哭狼嚎的嚷嚷膝盖痛,郎中只好给针灸了麻醉剂,才缓解了些许,三老爷心烦气躁,甩手不管,六爷心里掂着姨娘的仇恨,更不会伺候,只说是要上山祭奠,带了两个丫头住到寺庙去了,还是云懿华和王氏守在身边。   不得不说,这是云懿华表现得最有人性的地方——即使若胭憎恨三太太,也情不自禁的点头赞许。   到午后,若胭觉得倦乏,撵了云懿霆出去,自己正要小憩,却听到屋外动静,似是彤荷来了,好奇的坐起身,很快云懿霆进来,说是国公爷让两人过去一趟。   “父亲近来忙于军务,家中事务多是放手,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若胭忍不住嘀咕,国公爷上次与自己透露,有意辞官归田,但眼下将帅欠缺,军务不整,不能草率离开。   云懿霆则拉着她手笑,“去了自然知晓。”   到了存寿堂,见着满屋子的人,整整齐齐的坐着,若胭才意识到,真是个大事!   大事与自己无关,是云懿钧的。   堂上坐着国公爷与和祥郡主,两侧就是大老爷、大夫人,三房正乱糟糟的,哪里肯过来凑热闹,几个小辈的安静乖巧的按两列排开。   何氏居然也在,小腹已经高高隆起,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像是怀里抱了个大球,脸色可不太好,覆了厚厚的脂粉,仍可见泪痕斑斑,双眼红通通的像是哭过,此刻正死死的盯着堂中人。   堂中跪了三人,当先就是云懿钧,身后两人一大一小,相拥低泣。   若胭细细打量了番,才认出来,那是千里投奔来的柳氏母子,曾言说是云懿钧的外室,顿时想起一桩月余前的事来,柳氏母子找到国公爷,被隐秘安顿下,随即国公爷派人南下,查访柳氏的真实身份,下人领命而去,柳氏母子静悄悄的生活在国公府,从未在人前露面,时间一长,若胭几乎忘记。   今天既然声势浩大的把一家子人都聚集一起,必定是查访结果已出,真相说落实出了吧。   正在若胭思忖时,已见国公爷面沉似水,声音低沉、隐隐怒其不争,当众将云懿钧和柳氏的过往说了出来,情节与柳氏当初哭诉的上下不差。   何氏听得险些又哭,当着一家子的面不敢失态,强忍着扭过头去,牙齿已咬得轻响。   若胭暗叹,这位表面谦谦君子的大哥还真是不可貌相呀,曝出一桩又一桩的风流韵事,比起云懿华直接纳妾、云懿霆年少不羁,他身为长兄却被外室带着私生子上门认父,更加打脸。   和祥郡主作为继母,这个事很聪明的做了哑巴,有国公爷出面主持,她乐得不置一词。   事情是二房的,国公爷又办事严明公正,大房也只作个旁观,犯不着说长道短。   接着,国公爷又宣布让云懿钧纳了柳氏为妾,那孩儿也回归云家,为云懿钧庶长子,柳氏听罢,激动的大哭,五体投地,磕头不止,那孩儿也是乖巧,见娘亲这样,呜呜的抱着她头,一声声唤娘,却被柳氏拉着一起磕头。   众人见这一幕,无不唏嘘。   唯有当事人云懿钧木若呆鸡、面色惨白,俯身在地,一语不发;何氏则已微微颤栗起来。   若胭心叹,这个事于旁人来说,皆大欢喜,都要赞国公爷仁怀公正,不袒私情,最难过的就是何氏了,若此时换作自己,未必有何氏冷静,怕要当场甩袖离去。   “孩子既然认祖归宗,便按照云家规矩取个正经名字,念儿是乳名,仍留下唤吧,柳氏独自一人生养孩子不易,这个念字确实不错,让孩子谨记亲恩。”国公爷目光炯炯望着紧挨在柳氏身边的念儿,目光仍是悲悯慈爱,招手让他近前,“来,念儿。”   念儿自幼只认娘亲,怯生生的瞅着国公爷,不敢过去。   柳氏激动的手忙脚乱,一叠声的哄着儿子,推他过去,“念儿,这是你祖父,快过去,过去。”   念儿不知“祖父”于自己究竟有多亲,犹犹豫豫的不愿去,又不愿违逆娘的意思,只好挪着步子往前。   国公爷握住他小小双手,温柔的把他抱在怀里,长长一声叹息,气息颤栗,低头在孩子头上蹭了蹭,再抬头时,老泪纵横。   总以为自己年已暮,还没有孙子,不想天上掉下个眉清目秀的孙儿来,虽然来历让人气愤、身份不甚高贵,可终究是自己的孙子,血脉相连,毋庸置疑。   “念儿,祖父给你取个名字,云臻念,好不好?”   “臻”,正是这一辈的字,如永哥儿,大名即云臻永。   念儿不知其意,自个儿奶声奶气的念了一遍“云臻念”,许是觉得还算顺口,就小心点头,忽又想起娘亲,暗悔自己不该做主,慌忙的去看柳氏,眼巴巴瞅着她,询问她的意见。   柳氏喜之不尽,哪有不愿的,连声道谢,示意念儿同意。   念儿这才露出个稚嫩的笑容,冲着国公爷道,“谢谢祖父,以后念儿就叫云臻念。”   “好!好!好!”国公爷大为欢喜,拍着念儿的头,几乎失控,“来,念儿,这是你祖母,这是你母亲,这是你……祝嬷嬷,铺垫。”   祝嬷嬷多么有眼力,早就准备好垫子,只等这一句话落声,麻利的将麻垫摆在国公爷脚边,念儿得了新名字,正新奇着,先前的怯意也少了几分,见国公爷吩咐,听话的跪下,一个挨着一个的磕头。   拜到云懿钧面前,这可是生身父亲,虽从未见过,却知自己所受的奚落与委屈都来源这个人,他忍不住抬起头好奇的盯着他瞧,直瞧的云懿钧面皮发紫,又不敢发作,念儿却不知父亲心思,反而兴奋起来,“念儿以后有了父亲,就没有人再取笑我了,我可以回去告诉所有人,我是有父亲的。”   童言稚语,叫人心酸。   云懿钧良心未泯,见孩子这样说,也滚下泪水,伸手摸摸他的小脸,无比愧疚,“父亲对不起你。”   ……    ☆、孩子   其后,国公爷带着一众男丁,领着念儿去家庙祭拜、更新家谱,若胭自个回到瑾之。   一进门,若胭便吩咐初夏去库里取礼物。   “但凡适用孩子的,都好好挑拣挑拣,布料、首饰、玩意儿……多选几样好的,我瞧瞧。”   初夏应下,不多时,捧了好些物什出来,光缎子就是四五匹,还有各式各样的项圈、锁、镯子,香囊等,七七八八摆了一桌子,若胭看了看,觉得都不错。   初夏皱了眉头,道,“全都给了?这可都是太太当年准备下来,将来要给小主子用的,三奶奶这般大方,一出手就送出这么多。”   “这……,我记得母亲准备的太多,一个孩子也用不了那许多,分些出去也无妨。”若胭看过妆箱,那么多孩子用的东西,着实吃惊。   初夏理直气壮的回答,“三奶奶多生几个不就得了。”   若胭恍然忆起一桩久远的事来,杜氏第一次带她去和晟宝莊,就挑了好些首饰,不少都是给娃儿用的,当初自己还不明白其心意,后来一件件事情发生,才知杜氏苦心,再看眼前这些,不由得眼眶湿润。   正发呆,随即听到晓萱在门口扑哧一笑,若胭才回过神来,也失笑,“我怎么听着这意思,倒像是怕我把家当败光了,回头没东西送给你们了?”   晓萱一怔,扭头就消失了。   初夏则是没好气的撇了撇嘴,巧妙的把话题引开了,“三奶奶只管打趣,却是说到了点子上,昨天奴婢还听见迎春那个不害臊的妮子和晓萱说,要给大成生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三奶奶着实该打算打算了。”   三个!   若胭目瞪口呆,呆呆的直笑,“可以,可以,迎春好志气。”   主仆二人正拿这事儿说笑,已见云懿霆走了进来,初夏遂退出,若胭指着桌上的东西问他,“三爷瞧着这些可好?”   云懿霆扬了扬眉,勾起唇角轻笑,颇有兴致的拿了几样瞧看,笑道,“岳母有心了,这些都留着自己用,送人的礼物都另买去。”   什么叫都留着自己用?若胭琢磨着这话大有深意,似乎与刚才初夏说的意思相近,待要细问,已见他转身唤来晓萱,吩咐她速去置办,又让初夏将桌上东西再收入库。   初夏掩嘴而笑,晓萱如今也变得乖张,临去时竟然冲她挤眉弄眼的笑,十分古怪,直叫若胭心里发麻。   “念哥儿那边都安排妥了?”若胭舌头发硬,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张罗的一桌子物什又收走了,不知要怎么开口。   云懿霆挨了她坐下,轻轻笑,“嗯,柳氏母子都住进霁景轩了。”   “怕要不□□稳呢。”若胭低声嘀咕,难免又以己度人,她自己向来小心眼,钱财皆可散尽,唯有感情容不得分享,何氏自幼听训闺仪妇德,不至于骤然变身河东狮,但自嫁给云懿钧,一夫一妻还算恩爱,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独占丈夫,冷不防多了个女人,这还不算,甚至带了个孩子,“长子”这一称呼从此不属于自己的孩子,这个打击实难承受。   云懿霆伸臂兜住她肩旁,往身前拢了拢,沉声道,“这事确是大哥行事不妥,情况已是如此,还需他自己从中调和,安稳不安稳,都是他的事,你不必操心。”   若胭笑了笑,不过同是女子,惺惺相惜罢了。   丢开这个事,若胭想了想,还是把初夏叫了进来,“三太太夜受风寒,双膝疼痛,难以支撑,你去准备准备,陪我过去看看。”回头又问云懿霆的意见。   云懿霆略作沉吟,笑道,“你亲自去一趟也好。”   到了三太太床前,若胭才真正明白云懿霆这句话的含义,三太太一见她就吓得猛然一声大叫,险些从床上滚下来,幸亏近身服侍的两个丫头眼疾手快的扶住,又将她躺回去。   若胭看她这惊慌失措的举动,心里清清明明,先前的任何证据都不重要,真凶畏罪的表现最是真实,那种中年发福的圆脸,素来覆着厚厚□□,眼下却是铁青骇人。   “冬夜寒冷,虽是烧了火龙,还是要注意些,三婶切莫贪凉,因一时舒服就因小失大。”若胭一脸的关切,声音温和体贴,那眼角挑起的却是洞悉内情的冷笑。   三太太讪讪盯着若胭,脸色变幻不断,还是王氏瞧着气氛不对,过来打个圆场,若胭微微一笑,转过话题又问候王氏几句,随后离去。   身后的三太太像是送走恶煞一般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虚脱,眼神惶乱,后背一身汗水。   门口,王氏望着若胭渐行渐远的背影,恍惚出神,欲语又止,直至屋里传来三太太的呵斥,方惊醒过来,匆匆回床前服侍,悄然垂下的眼皮恰好隐去浓浓倦意。   王氏虚弱远在三太太之上,她原本消瘦,这一年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是一日不如一日的憔悴,干枯得没个人样,却还要支撑着来照料婆母,真真令人唏嘘。   到傍晚时分,初夏和晓萱将要送去霁景轩的礼品都买了来,都是些常见的衣物、首饰,若胭瞧着不错,笑赞,“我瞧你们俩很是会挑小孩儿的物什,这是个好事,以后自己需要时,也不必再问别人了,一准儿都备得妥帖。”   初夏朝晓萱努嘴,嗔道,“三奶奶要拿晓萱说笑呢也就罢了,左右她就要嫁人了,明年这会子也就真个儿抱上了娃娃,别又往奴婢身上扯。”话说得挺倔,可那脸颊微微泛红,也不知是灯光照的呢,还是另有原因。   晓萱微腩,当即又把话堵了回去,“你别嘴硬,今儿就当着三奶奶的面,我预说句准话,不出两年,你必是天天盼着能生个孩子……”   不及说完,初夏摔帕子就走了,颤颤撂下一句,“三奶奶让晓萱自个送去霁景轩吧,奴婢不去了。”   若胭失笑,指着她背影道,“瞧瞧,这是使小性子呢,还是害臊躲起来呢,这么大姑娘了,一说话就跑,叫个什么事,也亏得人家好耐心,不折不挠。”   晓萱将东西送去,回来时还带了两人,正是柳氏与儿子念哥儿,两人一进来就要下跪,若胭忙扶起,笑道,“柳姨娘刚搬去,应是正忙着收拾,怎么得了空过来我这里?”   柳氏拘着手,深情看一眼身边的念哥儿,才道,“妾自进这府中,最先施以大恩的就是三奶奶,若非三奶奶当初善心,妾……妾与念哥儿也未必能留到今日,前些日子,妾就想着要找个机会来给三奶奶磕头,只因身份尴尬,怕给三奶奶带来麻烦,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念哥儿认祖归宗,正了名分,妾才敢大了胆子到三奶奶跟前来。”   “举手之劳,不必道谢,既是父亲查明真相,定是亏待不了念哥儿,你往后便好生住着,教导好念哥儿就是了。”   茶水点心鱼贯送上,念哥儿怯生生的看着,既不说话,也不挪步,黑亮的眼中掩不住好奇与渴望,叫人心疼。   “念哥儿,来尝尝。”若胭心头发酸,牵了他到几前,一样样的介绍,哄着他吃,“这个碧云糕是水晶面豌豆馅的,又香又清凉,这个叫三秋饼,用菊花、桂花、芙蓉花三种花汁做成,入口香味浓郁,却能分明尝出泾渭分明的三种花香来,很是可口,来尝一口。”   念哥儿欢喜的看着若胭,攥了攥拳头,激动的拿了一个,也不吃,凑到鼻前闻一闻,又到嘴边蹭了蹭,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奶声奶气的赞道,“三婶,真的好香啊。”说完,突然扭头跑到柳氏面前,把三秋饼塞到柳氏手里。   “娘,您吃,三婶的饼特别好吃。”   柳氏面色一僵,眼泪倏的滚落一脸,手足无措的看着三秋饼,忽又想起什么,忙道,“念哥儿,往后不能再叫娘了,要叫姨娘,知道吗?”   念哥儿呆呆的看着她,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小声回答,“念哥儿知道了。”稚嫩的声音里,藏着不情不愿、委曲求全。   若胭轻轻一叹,低声吩咐晓萱,将厨房所有的点心都包了给念哥儿带走,才看着他又小心翼翼的伸手拿了一个,母子俩谢了又谢,念哥儿咬一口,喜得不得了,扬起一张笑脸很亲近的对若胭道,“三婶,好吃!”柳氏却捧着三秋饼,半点没动。   数年前,柳父还在世时,父女俩日子做些活计,过得还不算清苦,但是柳父已死,柳氏扶柩返乡,又生养孩子,四处搬家,生活就拮据起来,念哥儿这两年,哪里吃过这样的好东西。   院门口传来轻缓动静,云懿霆大步而来,若胭忙起身迎上,柳氏也拘束的行个礼,站立一旁,念哥儿停了吃饼,闪着亮晶晶的眸子打量云懿霆,鼓起勇气,喊一句,“三……叔。”   云懿霆莞尔一笑,伸手摸摸他头,“嗯,好吃吗?”   “好吃。”   “喜欢吃就多吃点。”   若胭既感诧异,又觉欣喜,云懿霆似乎有些改变,变得平易近人了,愿意和孩子说话了,记得刚嫁过来时,几个幼弟见了他都缩着脖子,恨不得绕道走,也难怪人家不亲近他,实在是他那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令人生畏。   念哥儿到底也没多吃,刚咽下嘴里的,就被柳氏使眼色制止了,母子俩再三谢过,告辞而去,若胭让晓萱送出,合计着厨房包出来的一大盒糕点,尽数给了。   回身若胭就喜滋滋的攀着云懿霆亲了一口,眉开眼笑的夸他一句,“三爷这块冰,似乎融化了些。”   云懿霆毫不犹豫的反亲了回去,低笑道,“现在才融化么?我自己怎么觉得,早已因你化成了水。”   若胭却觉得自己仍是块冰,善待柳氏母子并非心软博爱,而是因为她们俩与云懿霆无关,仅此而已。   如是几日倏忽而过,已近年根,若胭每天往存寿堂请安,都能见到念哥儿,一日比一日规矩懂事,许是打小看尽人情冷暖,格外的会察言观色,童言稚语说出来极暖人心,连沉静了许久的云归雪也眼前一亮,对这从天而降的大侄儿很喜欢,国公爷更是怜爱不已。   每天带他来的都是云懿钧,何氏自上次露了一面就再没出现,因她大腹便便,又早有国公爷禁令在先,也无人在意。   一屋子人逗乐念哥儿,笑语阵阵,倒是难得的其乐融融。   这天请安回来,若胭忍不住叹息,“若是归雁在,见了念哥儿,必定喜欢。”   云懿霆媚眼含笑,咬住她耳根轻笑,“归雁出嫁了,喜欢孩儿,自己生一个就是,若胭,你要不要也……”   若胭一把将他推开,扭身就走,后面的人紧追上来,抵在门边就开始放肆,急得若胭低吼,“叫丫头们看见怎么……”话没说完,就被抱进了内室。   “三爷,你说你今儿有事要出门的。”若胭双手抵在胸口,好心提醒他。   云懿霆故意皱眉沉思,然后叹气苦笑,“我今儿有个应酬,要去城西的拈花醉,拈花醉这地方么……”顿了顿,才又继续,“若胭,你若不先让我吃饱了,就不怕我饿急?”   拈花醉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他却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若胭一口气噎住,故作懵懂道:“我已交待初夏去准备丰盛早膳,三爷大可吃了再去。”   云懿霆无奈苦笑。   眼见近午时,仍不见人回,若胭怏怏窝在书房练字,却见晓莲在门口禀道,说彤荷来请,你暗自狐疑,不知和祥郡主有什么吩咐,到前厅见了,彤荷行礼说道,“三奶奶,二夫人现在霁景轩,请您过去一趟。”   又是何氏!   “有劳彤荷,我这就过去。”若胭客气的笑了笑,当即整衣拢发,带了晓萱同行。    ☆、中毒   出了瑾之,行至石径小道,晓萱微微顿步,轻声笑道,“彤荷,你服侍二夫人多年,受国公爷熏陶,怎么不知一个典故?当年沛公赴宴,随从百余骑,张良与樊哙左右守护,方能全身而退,今天只有我一个跟着三奶奶,心里慌呢。”   鸿门宴的故事被她用在这里,倒是很恰当。   彤荷飞快的环视一周,四下无人,也低声回答,“此事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大奶奶突然高烧昏厥,迷糊中连唤三奶奶的名字,恐怕不妙,已经请了于大夫来诊治,二夫人因此让三奶奶过去,我过来时,于大夫刚到,我也不知诊断结果。”   若胭听得稀里糊涂,何氏这突发疾病是什么来头不说,怎么无缘无故的又叫自己名字?按以往惯例,每当何氏有个头疼脑热,总要千方百计赖在自己身上,这一次想来也是如此,但思来想去,也自认近来与她没有接触,就算要嫁祸,总也要有个引子。   “多谢彤荷。”若胭揣着满腹困惑进了霁景轩,入眼满园杂乱,丫头们要么惊慌失措、闪避奔走,要么木若呆鸡、愣愣杵立,哭喊声各种起伏不断,眼见这情景,她也唬一大跳,疾步入房,何氏究竟出了什么事?   房中已经或坐或站挤满了人,男男女女,各个面色沉郁。   柳姨娘跪在当中,低低抽泣,念哥儿却被两个丫头抓紧了禁锢在二夫人身边,双臂奋力挣扎,向着姨娘方向划,哭喊道,“不要罚我姨娘,不要罚我姨娘。”   云懿钧赫然也在,坐在二夫人一侧,面沉似水,耳边是念哥儿的哭闹,心烦气躁,挥手将儿子半空扒拉的小胳膊拍下去,猛地一瞪眼,厉声呵斥,“喊叫什么!”   念哥儿吓得一哆嗦,缩在椅子角落骇然瞪着他,双眼蓄满泪水,想哭不敢哭,瑟瑟不语。   若胭进门恰好就看到这一幕,心直揪得痛。   女人,可以任性选择爱人,但切记不可任性将小生命带到人世,若是不能给他温暖,就别强迫他接受伤害。   据若胭所知,她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绝大多数人都有过不幸福的童年,如杜氏,一夕之间全家死于瘟疫,寄养于舅家;如云懿霆,陪伴皇子看似风光,实际作为棋子被要挟,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只是没有亲眼目睹,总不如念哥儿站在眼前叫人震撼。   “三婶!”念哥儿突然看到若胭,泪眼汪汪的大眼中哗的流下泪,动不了,眼巴巴的看着她。   若胭安抚的冲他点头,然后向和祥郡主行礼。   “母亲唤儿媳来,有何要事?”   言罢,又向云懿钧微微一屈。   看这情景,若胭狐疑,应是柳姨娘被人抓住了辫子,又叫自己过来做什么?   和祥郡主面带不悦,“老三媳妇,你前儿给了柳氏许多点心?”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的发问。   若胭顿时怔住,想起上次柳氏母子去还礼的事,点头,坦然道,“是的,母亲,确实有这回事,三天前,柳姨娘和念哥儿去瑾之,儿媳以点心招待,见念哥儿爱吃,就将余下的都包了给念哥儿带走。”   云懿钧倏的变了脸色,目光越发阴沉,但忍着没说话。   和祥郡主皱起眉头,“柳氏回来后把那点心都给了你大嫂,你大嫂昨半夜觉得饿,让丫头去厨房找吃食,丫头就端了那点心来,你大嫂吃了两块,今儿一早就不安稳了。于大夫已经来诊断过了,的确是吃坏了食物。”   “于大夫已经断定是我那点心有毒,害得大嫂生病?”若胭愕然反问,心里却是怆然苦笑,这是何氏和自己命里相克么?怎么总是纠缠不清!   和祥郡主的眉尖又紧了紧,语气还是平静的,“不错,于大夫已经验过剩下的点心,的确有毒。”   “这……”若胭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呆呆的与和祥郡主对视,看她那眼神,绝不是故弄玄虚,可瑾之做出的东西,怎么可能有毒?“母亲,念哥儿和柳姨娘在瑾之也吃过那点心,安然无恙。”   和祥郡主步步逼近,“这只能说明,不是所有的点心都掺了毒。”微微一顿,声音略为上挑,似是冷笑,“老三媳妇是个聪明人,怎么会让她们俩在你瑾之当场出事?”   意思很明显,是说若胭现场招待的点心与打包带走的点心有区别。   恍若一记闷雷炸在头顶,若胭脑中嗡嗡直响,浑身冰凉,她抖了抖唇,许久没说出话来,有那么一瞬间,若胭觉得自己胸口滚动着一个火球,长满铁钩倒刺,扎得整个胸腔都在疼,火球剧烈燃烧,发出难以承受的膨胀的声音,若不竭力克制,下一刻就要爆炸,就要引着她不顾一切的发飙怒吼。   作为婆母,和祥郡主这句话委实尖刻之极,同是儿媳,她却明明白白的站在了何氏一方。   “母亲——”   若胭尽了全力压住心头呼啸奔腾的伤痛与怒火,颤栗的想表达些自己的感情,却只说出两句话,就说不下去了,刹那间,炼炉般咆哮的怒火熄了,心就那么迅速的被冰冻,苍茫中往昔点滴如光影般涌在眼前,顿时醍醐灌顶,一梦惊醒,敌人还是朋友,若是身份已经注定,就永远也不要妄想改变,如和祥郡主、如何氏,无论自己表现的多么不争不抢、无欲无求,结果依然是仇视与伤害。   如果所有的忍让都是白费力气,为何还要委屈自己?   若胭冷冷一笑,眼底浪涛退潮,取而代之的一片阴凉、冷寂,“母亲说的对,儿媳不傻,所以也绝不可能在点心下毒,如此人证物证俱全的拙劣手段,怎么会是聪明人所为?”   和祥郡主倏的惊眼打量她,敏锐的察觉到若胭的变化。   “请母亲务必严查,就如同——”若胭故意停了停,毫不示弱的对视,继续道,“上次诬陷我在食盒中下毒害乳娘一样,这件事,必有蹊跷,儿媳不肯认罪。”   云懿钧忽地重重一声冷笑,正要说话,忽闻屏风后传来何氏的梦呓,“三弟妹害我!……三弟妹害我孩儿!……”声音时高时低,惊惶、恼怒,有气无力,云懿钧没再说下去,起身就进去了。   香棋从屏风后冲出来,带着哭腔向和祥郡主汇报,“二夫人,大奶奶仍是高烧不退,除了昏睡就是梦语。”   “去催汤药,快些端来。”和祥郡主不断叹气,冷飕飕的睃一眼若胭,又吩咐香棋,“先去追于大夫,让他再回来施针。”   香棋应个声,提着裙子就跑出去了。   “哎哟——”猛地听门外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香棋一连串的告饶,“大夫人赎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急着去请于大夫,没注意大夫人进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罢了,既是去请医,就快去吧。”大夫人语气平淡,应是没有动怒,随后蹬蹬蹬脚步声远去,与之同时,大夫人迈进门来。   若胭此刻心沉静冷漠得如同冬夜结冰的海面,水波全无,看着大夫人进屋,也没有惊喜,淡淡的行了个礼。   大夫人有些意外若胭的态度,平素她都是恭敬有加的,从未如此疏冷,心中不免困惑,倒也没急着追究,点点头,先和和祥郡主说了句“我听闻老大媳妇病得厉害,前儿不还好好的嘛怎么回事说病就病?”说着话,也没刻意等回复,就径直绕去屏风后面。   何氏还在混乱的喊着“三弟妹害我……”之类的话,大夫人刚到屏风旁边,顿步,闻言惊问,“老大媳妇这是说的什么话!”   屏风后传来云懿钧毫不留情的嗤笑。   若胭脖子一硬,朗朗的答道,“大伯母,大嫂吃了我三日前的点心发起烧来,说是我害她呢。”   “这是什么说法?”大夫人掩不住惊讶,又转了出来,不住的将若胭上下打量,眼角若有若无的往和祥郡主那边一瞥,最后落在柳氏身上,“咦,柳氏也在这里,你也害了大奶奶吗?”   “我姨娘没有害人,没有害人,呜呜。”被云懿钧唬住的念哥儿回过神,又哭起来。   大夫人眼皮一跳,就在刚才云懿钧的椅子上坐下,向念哥儿招手,“来,念哥儿说说怎么回事。”   和祥郡主叹口气,截住了话题,“问他做什么,一个小孩子,还没桌子高呢,看得见什么?我与大嫂说罢,这柳氏前儿去瑾之串门,回来后交给老大媳妇好些点心,说是老三媳妇赏的,老大媳妇也没多想,昨夜里饿了就吃了一块,不想就突然高烧起来,于大夫也来瞧了,说就是吃坏了东西。”   “前儿的点心?”大夫人挑眉,沉吟道,“别不是放得久了,变了霉吧?老大媳妇想吃什么,只管叫厨房现做去,何必委屈了自己和孩子,吃那几天前的点心做什么。”   若胭抿着嘴,险些没笑出来,想到大夫人这损人的话似乎在帮自己开解,就垂下眼睫不敢笑。   和祥郡主也怔了怔,怎么听不出对方话中含义,苦笑,“大嫂说的是,我们何曾亏待过她,想吃什么,国公府还能买不起?是她自己不愿多事,我们也无法子,只是于大夫已经看过那点心,没有变霉,的确有毒。”   “有这等事?”大夫人风韵犹存的脸倏的沉下,看了看若胭,没说话,又转向柳氏,“柳姨娘,你刚进府,从哪里来的□□?”   若胭眼睛轻轻眨了眨,大夫人仍在维护她。   嫁进云家一年有余——不,或者说从去年大夫人做寿,自己跟随杜氏赴宴,第一次见面起——若胭并不觉得她有多明显的偏疼自己,直到杜氏的死,仿佛刺激了她,使她回忆起与杜氏相交相知的往事,才恍然想起自己是杜氏最疼爱的女儿,又或者,陆陆续续发生了一些事情让她觉得自己并非仅仅是个顶着杜氏名头的人,她的态度才慢慢改善。   求子囊、生辰礼、怒斥云归雪……   柳氏跪了半晌一直不置一词,神情恍惚、苦痛无助,忽听这话,猛然抬起头,边哭边否认,“大夫人,妾没有!妾没有!没有□□!妾进府来,只带了两身衣裳,祝嬷嬷都检查过的。”   “这事我知道,是我让祝嬷嬷查的,柳氏来的清白,连个针线都没有,哪来的药。”和祥郡主主动为柳氏作证,撇清了所有人的责任,也就是把目标都集中在若胭一人身上。   心凉了,只是没有了怒火,却难以消除恨与厌。   若胭依旧挺直背脊站着,目光冰封似的平静,冰层之下却是汹涌的痛恨与厌恶,如果不是辈份的压制,她确认自己会粗鲁的动手,“请大伯母明察,还我清白。”除了这句话,也着实不知如何分辩了。   念哥儿伸出小手抹抹眼泪,小声说,“姨娘没有害人,三婶也没有害人,我吃过三婶的点心,很好吃……”   “于大夫一会就到了,大嫂不妨亲自问问。”不等念哥儿把话说完,和祥郡主就出言截住了,“已经施了针好一阵子,老大媳妇仍是高热不退,这不又去把于大夫请回来。”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脚步声声近,说巧不巧,就是香棋把于大夫给追回来了。   几人相互礼罢,便都往屏风后去,若胭也跟在人群后,既担了这下毒害人的罪名,却连受害人的症状都没见着,岂不越发的委屈?   云懿钧原本坐在床前,也起了身来与于大夫说话,大夫人对众人匆匆拱了拱手,当先到床前,细看何氏。   “大伯母……”何氏已恍恍惚惚的醒来,撑起沉重的眼皮,看清大夫人的面容,软绵绵的唤了声。   若胭离得远,看不清何氏的模样,只听这声音,虚弱的很,不似作假,心念微动,也挪步往前凑,只见大夫人侧颜凝肃,眉尖紧锁,上身前探,似乎在仔细的观察,恰好于大夫已经收拾了药箱,要来请脉,可大夫人并没有后退腾空间的意思,索性在床沿坐了下来。   这举动奇怪了。    ☆、旧案   “大嫂——”和祥郡主提醒她,“还是先让于大夫再探探脉象,也好施针退热。”   话就在耳边,大夫人却恍若未闻,好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目光锐利的将何氏上下来回的端详,眼底风起云涌,巨浪滔天,她一边盯着看,一边伸出手在何氏额前、脸颊、下巴和后颈试温度,抓起她的手翻来覆去的看,甚至翻起何氏眼皮,扑过去看了又看。   和祥郡主愣住,也没再说话。   “老大媳妇,你是不是觉得嗓子特别难受,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喘不上气来?”大夫人突然轻声问何氏。   何氏软软的点头,又合上眼皮,“是,大伯母。”   若胭蹙眉不解,只见大夫人的背微微晃了晃,听她又问,“是不是觉得腹中孩子也与平时十分不同,一阵子闹得特别厉害,快要提破肚皮,一阵子又安静得像不存在似的。”   “是,大伯母。”   大夫人的背又晃了晃,比刚才要严重。   若胭暗暗一惊,心忖必定有隐情,大夫人清明淡泊,等闲事件在她眼中都是云淡风轻、不足挂齿,此刻这微妙的反应就衬托得很不寻常了。   忽见大夫人猛然回头,“于大夫,您刚才已经给我这侄儿媳妇诊过脉了?是不是脉象虚浮不定,时而脉细如丝、浮大无力,时而邪热鼓动、虚阳外浮?”   “不错,大奶奶脉象正是如此。”于大夫颔首应道,“老朽素闻大夫人通晓岐黄,不知有何指教?”   大夫人忽怆然一笑,缓缓摇头,一把抓起何氏的手伸到于大夫面前,“您看这手,肤色惨白,指甲发青,指甲边缘一圈血色。”因为激动,不止声音颤栗,而且手也发抖。   “大夫人,您……”   云懿钧立即上前细看,诧异的道,“大伯母,适才就是这样了,这是个什么病症?”他自幼修文,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于岐黄医术却是从未涉足。   和祥郡主拧眉道,“这许是点心的毒象吧。”   于大夫点头,“的确是中毒,老朽已经看过。”   “是!是毒!”大夫猛地站起来,身形摇摇晃晃快要倒下,那眼泪已经磅礴大雨似的落下来,瞬间湿了一张脸,“就是中毒了啊——”这一句似是从心底喊出来,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说罢,已经激动的摇摇欲坠。   云懿钧大吃一惊,迅速扶住,连唤“大伯母”,扶她坐下,可后者哪里安坐得下,已经激动的失控,盯着何氏看了又看,又去看若胭,越发的哭得伤心。   和祥郡主面色一沉,陡然冲若胭一声厉叱,“跪下!”   若胭此刻已惊骇得不知所措,既愤慨自己终是被定下这下毒的罪名,又狐疑大夫人这番失常不知何故,正茫然想着,冷不防被和祥郡主一喝,回过神来,脸如白纸,让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下跪,绝无可能,冷冷一笑,猛地转身,想先离开此地,等国公爷回来做主。   即便半年前云懿霆伤透了若胭的心,她也没想过要和国公爷诉苦,为的是不愿惹他老人家伤心,然而,再回到这个家,心境已变,既然决定再不离开,就只能勇敢面对,不得已时,只好求救这尊大神。   “让她跪什么!她又不是凶手!”   大夫人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嘶声哭喊,“我给老三媳妇作证,这个毒,不是老三媳妇下的。”   “大嫂——”   “大伯母——”   和祥郡主和云懿钧同时惊呼,面面相觑。   剧情急转,若胭又懵了。   大夫人的情绪一旦释放,直如山洪倾泻,一发不可收拾,哭得肝肠寸断、泪流满面,别说一家主仆目瞪口呆,于大夫更是进退两难。   “于大夫,您老与云家渊源极深,多少年来,云家伤风病痛,都是您过来切脉开方。”大夫人推开云懿钧,泪眼看着于大夫,一字一顿,泣不成声,“您还记得十六年前那个冬天,下着大雪,您过来给我看病,我是否就是……就是这个样子!”说着话,猛地指着床上昏昏沉沉、发着高烧说胡话的何氏,悲嚎一声,掩面痛哭。   事涉久远,若胭茫然不知情,悄悄打量他人,和祥郡主那年尚未嫁到云家,也是一头雾水,反倒是云懿钧,若有所思,因他那时已有十余岁,记事了,喃喃回忆道,“我隐约记得是有这回事,大伯母好像怀着身孕,突然就发热……”像是想到什么,猛地,就住了口。   于大夫年纪大了,年代已久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一时没想起,经云懿钧这么提醒,恍若点头,“不错,老朽想起来了,大夫人那时候的症状与大奶奶眼下一般不二啊。”   大夫人哭道,“难为于大夫还记得旧事,可我那孩儿……没了……”   “大伯母,那,那我这个……”云懿钧惊惶的看看烧得满脸通红的妻子,慌忙转向于大夫,一揖到底,“求于大夫救救孩子。”   和祥郡主虽然不知过去的事,但听三人对话,已经猜透,给何氏下毒的人,和给大夫人下毒的,是同一个人。   绝不是若胭。   “老三媳妇,你先下去。”和祥郡主摆摆手,态度温和了许多,依旧疏冷无情,“这里没你的事了。”   若胭心中一声冷笑,想嫁祸我时,呼之即来,嫁祸不成,却要挥之即去么?这里情况杂乱隐晦,自己也没有兴趣旁听,话却要说清楚,不能走得不明不白。   “母亲,儿媳因被疑心下毒害大嫂才过来,如今大伯母作证,儿媳应当清白,暂且退下,母亲与大哥先安抚大伯母为上,等事情过后,还要有劳母亲和大哥查明真相,还我清誉。”微微屈膝,转身就走。   和祥郡主冷着脸,没说话。   离了霁景轩,若胭沉着气一路往回,刚进门,晓萱与迎上来的晓莲使了个眼色,扭头又往外走,若胭唤住。   “晓萱,你这是去找三爷吗?”   晓萱略作沉默,闷声回道,“是的,三奶奶,此事事关重大,奴婢要立即告知主子,请主子回来。”   若胭苦笑着摇头,“叫他回来做什么?眼下事情已经乱成一团,且由她们去吧,刚才你也亲眼看见了,大夫人已经为我作证,真正的凶手是谁,就算二夫人和大爷不查,大夫人也不会罢休,何须三爷再去掺和?”本来自己还想请国公爷做主的,这下也省了。   “凶手是谁,奴婢管不着,可是三奶奶无端被冤枉,奴婢气不过,定要立即禀报主子。”晓萱冷沉沉的说一声,闪身即远去了。   若胭呼唤已来不及,轻叹,晓莲抿了抿唇,解释,“晓萱若不赶去禀报,等主子回来,得知情况,奴婢几个都要受罚。”   初夏闻声从里面匆匆出来,见若胭面色有异,上下端详一番,再探首往外环视一周,不见晓萱,心里已猜出三分,低声道,“是不是大奶奶又冤枉三奶奶了?”   “进屋吧。”若胭抬步往里,这种事,站门口说什么,“晓莲,你注意看着点霁景轩那边进进出出的人。”   初夏越发惊疑,又往外瞧了瞧,转身追着若胭进去,一肚子的疑惑要问,也忍住了没开口,服侍着脱了外裳,又沏了热茶来,方问起缘故,若胭也不瞒她,将霁景轩一幕尽数说与她听。   “……事情便是这般,有了大伯母那句话,我身上这污水总算洗净,只是这心里越发沉郁不安了。”若胭蹙起眉尖,越说越缓,语气越沉,“总觉得,要出大事了。”   初夏听得心惊肉跳,先是念了一通“阿弥陀佛”,才接着说,“奴婢只求三奶奶安然无恙就是大幸,大奶奶一向为恶,无数次陷害三奶奶,她今日有此报应,奴婢绝不同情她,三奶奶您也不能心软,莫忘了她都是怎样对您的;至于大夫人当年如何,那是云家的旧事,还不知牵涉出多少陈年旧事、恩怨情仇。”   若胭笑了笑,她的确不同情何氏,只是忍不住猜测大夫人身上的往事。   很久之前,杜氏就说起过那个刚出生就夭折的婴儿,若胭还清晰的记得杜氏当时的表情,她长长的、沉沉的叹息,说道,“那是她第三个孩子,刚怀上时,还笑着跟我说,要是个女孩儿,该是云家的五小姐,要是个男孩儿,该排到老四,可惜了,都快八个月了,突然生了场病,孩子早产,一出来就没了气息,也是可怜……”   杜氏还说,“她呀,在何家做闺女那些年,虽说庶女不受嫡母待见,但幸在她才名在外,又有老国公爷疼爱,倒也没受太多委屈,嫁到云家,夫唱妇随,鹣鲽情深,成为京州多年来的美谈,唯有这失子一事,是她一生之痛。”   可见,人生总无圆满。   连大夫人这样被人奉为幸福典范的女子,也有不能抹去的痛苦。   “我躺会儿,你若无事,便去与晓莲作伴,在门口瞧霁景轩的热闹吧。”若胭揉揉眉心,靠着贵妃榻往后仰倒,初夏忙在她脑后垫了枕头,又将膝头的绒毯往上拉了拉,“也好,三奶奶眯会吧,估摸着不用多久,三爷就要回来了。”   若胭“嗯”了声,吩咐她,“三爷若回来,你瞧着请他先回来。”   初夏撇嘴瞅她一眼,轻轻“哦”了句,似是不太乐意,就转出去了。   若胭也没真睡,才出了这么个事,心头还起伏着呢,哪里能入眠?靠着软绵的枕头,腹上放着手炉,双手覆盖,暖意融融,她沉在这暖意中,将何氏这事慢慢的思索。   点心送出去已经三天,前两天都白白搁着,突然到夜里想起来才吃了几口,偏就出事了,看来,有人蓄谋已久,就等机会。   嫌疑人究竟是谁,若胭阖着眼,细细的想。   柳氏性格看似柔弱,实在刚强,若非如此,岂能一个弱女子扶柩归乡,又能在流言蜚语中独自生养孩子?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她是善是恶,相识日短,还很难说,为了念哥儿的未来,她想毒害何氏的孩子,这个动机也说得通,只若胭自认与她前无深怨,后无大仇,何苦被拖下水?   若不是她,还有谁这么心狠手辣?   若胭将云家上下的人,一个个筛了遍,仍是不得要领。   “三奶奶好好睡吧,不管怎样,总有三爷呢。”初夏蹑手蹑脚折回来一看,见若胭虽闭着眼,却皱着眉,心事重重的翻来覆去,嗔道,“再说了,还有国公爷呢,国公爷一向疼爱三爷和三奶奶,三奶奶这会受了大委屈,二夫人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国公爷必定知晓,到时候,还不为三奶奶您做主?”   若胭眼皮一跳,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真凶或许是她!   和祥郡主!   她也有足够的动机杀人,云懿钧是二房嫡长子,何氏腹中孩子就是二房嫡长孙,即便这大半年来,云懿钧屡屡出错惹恼父亲,但终归是父子,国公爷要是看在孙子的份上,将爵位传于云懿钧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样一来,和祥郡主的亲生儿子四爷就没了希望。   和祥郡主早就透露过自己的心思,母亲为了孩子,做什么都无可厚非。   可转念若胭又想起大夫人刚年失子之事,那时和祥郡主还没有嫁入云家,自是不能下毒,可见凶手另有其人。    ☆、家审   这么思来想去,若胭便觉得气息紊乱,胸中郁结不畅,辗转翻身仍不能平复,只好坐起,恰好见门口人影一闪,云懿霆风一样就到了跟前,长臂一捞就将她捞进怀里,左看右看,眉宇间隐隐怒气。   若胭自是知道他从晓萱那听到消息在为自己心疼,已然觉得心暖,笑道,“怎么,三爷这般郁郁不欢,莫不是拈花醉的花儿不三爷的如意?”   “你呀,还想着拿我打趣。”云懿霆绷着的脸缓了缓,露出春风般温柔的笑颜,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的蹭了蹭若胭的额头,“你睡会儿,我去去就来。”   若胭一把拉住,“才回来又要走开?”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要去哪里,可我不愿你插手,大伯母从大嫂身上看到自己当年,这个事她不会罢休,定会追查到底,只要真相水落石出,还愁我没个清白么?何必总要你亲自出马,显见的我除了躲在你身后,什么也不会。”   云懿霆却是笑得开怀,而且有些理所当然的得意,“合该如此,有我在,你只管安心躲着就是。”   小两口甜甜蜜蜜的拌了会嘴,若胭到底还是留下了云懿霆。   关起门来,云家三房并联,府邸开阔,绵延相连,占了半条街,外人只看得见冬阳下青檐红门琉璃瓦和高高台阶下一对威武雄壮的大狮子,好生的气派显贵,却不知高墙之内,乱成一团。   这两天,委实是乱,眼见着已是年关,七七八八的事儿总有七八箩筐,往年还有何氏协助一二,现在可好,何氏还在病床上高热说着胡话呢,和祥郡主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一拨又一拨的管事下人,心力交瘁,这还不算,当时她在霁景轩做主给若胭定罪的事很快让国公爷知晓,一向待她温和的国公爷拍着桌子将她训了一顿,随后拂袖去了大房,这真是把她气的不轻。   推开一桌子的账单,和祥郡主忍不住落泪。   祝嬷嬷贴心的送上帕子,轻声宽慰,“二夫人莫怪国公爷,国公爷哪里是怪罪二夫人您呢,不过是近来府里多事,国公爷心烦气躁罢了,您是他最亲近的人,有什么气可不就向着您发了嘛,等国公爷顺过气来想一想,自然就知道委屈您了。”   和祥郡主摆摆手,长长一叹,“这些年来,你总是这么开解我,总说着将来、将来,可眼见着我进云家也十五年了,结果又如何?先是比不上周姐姐,后又比不上她的儿子、女儿,到如今,连娶回来的儿媳妇也比不得了,糕点是她给的,毒是于大夫诊断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怎么就是我冤屈她了?何况大嫂说的那桩十六年前的旧事,我哪里知道?就算是明断秋毫的府尹,手头就没有一桩两桩的无头案了?”   祝嬷嬷默默不语。   “这儿媳妇真是了不得,被封了郡主不说,我这做婆婆的连句话也不能说了。”和祥郡主似是说着说着就来了气,将眼挑了挑,提起个往事,“嬷嬷还记得不,圣旨进父来封她做郡主,还送了好些东西……”   祝嬷嬷唬的震了下,忙压低声音制止,“二夫人,那事儿早已过去,您也不记得了吧……”   和祥郡主立即意识到自己气急失言,苦笑一声,自嘲的找了个台阶,“是呀,我提它做什么,不过是又想到诺儿了,也不知他在军队过得好不好。”   “有国公爷照看着,总不会太累着。”祝嬷嬷松口气,忙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二夫人凡事都往好里看,四爷离家从军,比起将来提笔入仕自是要多些风霜,却也不是全无好处。”   “怎么说?”和祥郡主困惑的问。   祝嬷嬷笑道,“二夫人想想四爷上次回来,是不是又长高了不少、结实了不少?可见军队最能磨炼人,四爷以前在宫中陪皇子们读书,连个活动筋骨的时间都没有。”见和祥郡主若有所思的点头,知道对方是听进去了,又笑,“再者说,二夫人往长远里想,塞外贼寇都被国公爷剿灭,如今四境安宁,正是和平盛世,四爷即便从军,也无需上战场,权当找个地方给四爷练练筋骨吧。”   这般一说,和祥郡主眉头舒展,露出个欣慰的笑脸,“我这不是想着国公爷已递了辞呈,将来只剩个爵位,没有了兵权,在朝中又说得上什么话?总也难护着诺儿,可要是从文,有大老爷在,也能顺风顺水。”   祝嬷嬷连连点头,说的话却不甚赞同,“二夫人且这样想,朝中多险恶,人心尽算计,还比不得军中自在呢。”   和祥郡主展颜一笑,“确实如此。”只是想到若胭,心里依旧膈应得很。   相比之下,若胭这两天过得不错,小夫妻俩蜜里调油,并起并坐,要么看书写字,要么嬉闹亲热,真真是羡煞旁人。   有国公爷和大夫人做主,若胭还当真就安下心等待结果,倒是云懿霆,偶尔出去一趟,很快就回,只说是陪国公爷见客,只要不是插手内宅,若胭也不阻拦。   忽的就到了第三天,初夏和迎春从外头回来,抱了一捆红纸,想要几个人凑一处剪纸描花,若胭得知后,想到在梅家小院住时,也与章姨娘、初夏等人贴窗花自得其乐,十分心动,一早就催着她们去买,半天的工夫,两人满载而归,进了院子,初夏把满怀的物什交给前来迎接的晓萱,就急匆匆进了内室。   云懿霆刚出门,若胭正靠着贵妃榻看书,讶然见她走路带风,问道,“这是有什么急事了?”   初夏道,“三奶奶,奴婢和迎春回来,听到三房那边有动静,就贴着墙听了会,还真是出了大事。”她又往若胭跟前凑了凑,降了降音调,“大老爷、大夫人都去了三房,那边正闹哄哄呢。”   若胭遂知晓,这必是下毒之事有了眉目,大夫人也不知怎么顺着个蛛丝蚂迹给查到了三房头上,暗自心惊,原来这事竟然是三房干的!   正思忖着,却见云懿霆大步进屋。   若胭起身相迎,诧道,“不是才出门吗,怎么就回来了?”就去为他更衣,却被握住手。   “我们去三叔那边坐坐。”云懿霆捏住若胭的手,又为她拢了拢耳边的头发,“你在家坐着也无趣,我带你去瞧个热闹。”   若胭讶然,脱口问道,“这么说,你也知晓了。”   “我知晓有什么意思,当初受委屈的是你,总要你亲自去看一看真相才心里痛快。”云懿霆微微一笑,眼底掠过一抹寒意,看向若胭时,却是柔情脉脉的笑容。   言讫,云懿霆勾手将若胭揽过,就带了出去。   三房之乱,已出乎若胭的想象,两人进门时,正好从里面嗖的飞出一样物什,“啪”的砸在脚边,瓷片碎裂分溅,碧清的茶水中夹杂着舒展开的绿叶,凌乱的湿了大片地,云懿霆不动声色的把若胭往身后一带,连一点水沫子都没沾上。   有云懿霆在,若胭倒没惊着,抬眼往里望去,才朦胧见着人影错乱,走马灯似得不知谁是谁,就听到一声咆哮,“贱人,你最好老实的交代了,要不然,可怪不得我心狠!”这竟然是云三老爷的声音。   这会子若胭才看清那当面一人正跳脚痛骂、连踢带吼的正是云三老爷,若胭印象中,这位三叔数十年经营着祖籍那头的生意,挣了不少银子,虽说无官无职,可最爱攀比、自诩风流意气,妻妾成群、大肆收集古玩不说,穿戴、饮食样样比着大房、二房,就连举止谈吐也常模仿,捋着山羊须,负手踱步,做一派名士儒风,眼下应是气急了,全不顾形象了。   屋里满座了人,三房人的几位长辈一个不缺,个个神色沉肃凝重,尤其大夫人格外激动,坐在宽大的楠木椅上微微颤抖,素白的脸庞上满是泪水,手搭在扶手上,似乎很是吃力,坐在一旁的大老爷看出妻子的失态,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云懿钧阴沉着脸坐在下首,眼神阴鸷,与若胭时常感觉到他对自己和云懿霆的敌对一模一样,也是他极少当众显露出与温文尔雅截然不同的一面。   另有云懿华独站在角落,失魂落魄的盯着远处的李氏,嘴唇不住的抖动,却没说出话来,那是一种看到残酷真相后的悲绝与悔恨。   那李氏蜷缩在云三老爷脚下,披头散发,抱住他的腿淘淘大哭,大呼“老爷饶命”,除此之外,并不喊冤。   看来,并不冤。   若胭与云懿霆并肩而入,大夫人最先看见,泪眼婆娑的向她招手,“老三媳妇来的正好,今日家审你正该在场,一洗冤屈。”   她声音沙哑低沉,与平时温和清淡如春江水流完全不同,应是哭得多了,伤了嗓子,可若胭怎么听就觉得那话中暗藏了三分嘲讽与愤恨,飞快的瞟了眼她身边并坐的和祥郡主,见她脸上掠过尴尬,顿时明了,垂眉顺目的行礼,乖巧的与云懿霆坐在一旁。   却在两人入堂落座这当口,三老爷就给了李氏一记窝心脚,踹的她松了手,抱住胸口连连嚎叫,这会子连“饶命”也不喊了,刚喘上一口气,就招认了,“我说,我都说。”   李氏虽然是侍妾出身,但扶正为妻已多年,大房、二房初时不承认,但时间长了,也只好默认这三太太的身份,此刻众多目光眼睁睁瞧着她被三老爷虐打,无一人出言劝解,连一向亲近她的云懿华都不吭声,看来作恶事实既定,人心皆背向。   再说李氏吃痛,也知事到如今无路可走,只好将往日恶行供认不讳,“毒确实是我下的,大嫂当年的毒是我下的,老大媳妇的毒也是我下的,可是,老爷,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三房啊,你瞧瞧,现在是不是只有我们三房人丁兴旺……”   话未说尽,又被三老爷捞住,挨一耳光。   李氏大哭道,“老爷今日为了自己的颜面作践我,我无话可说,回头却也该想想我这数十年里为三房费尽一番苦心,我听说大嫂怀的是个男孩儿,要不弄死,这会子也该娶妻生子了,谁知生下是个女孩,还有老五,怪我一时失手,药量不够才叫他生下来,只是胎里伤了身,才体弱多病、言语迟缓……”   若胭恍然明白,只因李氏不知从哪里听说大夫人腹中是个男孩儿,她怕大房子嗣胜过三房就起了歹心,致使大夫人早产,生下个死婴。   这心肠,真是恶毒得很。   突然,只听“啊”的一声,大夫人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几步就冲过去,揪住李氏的领口,切齿怒道,“蛇蝎毒妇!原来我一双儿女都是被你害!我今日就是将你千刀万剐也难解心头之恨!”言讫,颤巍巍张开五指,使劲全力,忽的一巴掌捆在李氏脸上,声音之响让所有人都震惊。   李氏那张脸也不知挨了多少巴掌,早已肿的不成形,鼻血双流,狼狈不堪,只是无人可怜。   大夫人打完,又哆哆嗦嗦的还要动手,却已激动的不受控制,往后仰倒,若胭吓得大叫一声“大伯母”就抢上去扶,旁边人影一闪,云懿霆已稳稳托住,送回座位。   若胭看大夫人脸色煞白如纸,浑身颤栗,已是悲痛愤恨至极,感怀同悲,也忍不住落泪轻泣,相比她的两个孩子一死一伤,自己这点委屈又算得什么,亲自倒了茶喂她喝下。   一直沉面不语的国公爷看着若胭举动,低低一叹,欣慰、赞赏。   这时,却见角落里萧索、呆滞的云懿华缓步走到李氏面前,哀声问道,“我母亲也是你害死的,是吗?”   云懿霆一直唤李氏做“母亲”的,但此刻,大家都听出来,指的是生母高氏。   高氏是三老爷原配,生育三小姐云归暮和二爷云懿华,在姐弟俩还年幼时就突发急症而亡,而后,李氏被扶正,众所周知,李氏这继母做得不错,尤其待二爷视同亲生,是以从未有人疑心高氏之死与她有关,云懿华冷不防问出这句话,在场人都讶然变色。   李氏不知是被打得乱了心智,还是彻底断了求生的欲望,面对云懿华的质问,不畏不惧,反而咧嘴一笑,“二爷,你都知道了?你以前那么信任我,现在也偷偷摸摸去查我?不错,是我害死的,她要是不死,我怎么做三太太?可是二爷,我待你如何?和你亲娘有什么区……”   “贱人!”云懿华骤然一声暴喝,猛地将她拎起来,一拳狠狠打在李氏脸上,别看这位纨绔高粱平时游手好闲、迎奉花柳,这一拳大概还是使出了所有力气,杀母之仇、多少年被蒙骗的屈辱全都集中在这拳头上了,下手着实是狠了,李氏哪里扛得住,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就飞了出去,直直的撞在一张花几脚上,发出一声巨大的“砰”,身体猛地一抖,往下软倒,花几受到撞击,向着李氏倾倒,上面端放着的一盆青柏眼见着就要砸在她后背。   若胭吸了口凉气,那青柏盆景要是砸下,李氏断难保命,可她作孽太多,实在死有余辜。   却在那一刹那,云懿霆闪身而上,稳当当的接住盆景,勾脚扶正花几,重新摆放,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   云懿华最先反应过来,却是勃然大怒,“老三,你救她作甚!我要亲手杀了他为母亲报仇!”几步上前,挥拳又要打,他此时确认了生母被害,一心要为母报仇,非要李氏死不可。   云懿霆伸手挡住,淡淡的道,“等我问完了,你再打。”斜眼冷晲李氏,揪住她后颈将她掼在场中,冷厉的眯起眼睛,“上次雇凶在半缘庵的山道上杀若胭,却以老六要挟赵姨娘顶罪,也是你,赵姨娘已死,你也该认罪了。”   李氏被云懿华那一拳正中面门,打得整个脸都变了形,口鼻尽是鲜血,额头又在花几脚上撞出个口子来,血流了一脸,现在是痛的连话也难说了,软绵绵的扑在地上干嚎。   若胭心中一动,这事早已落幕,云懿霆也暗中废了李氏双腿,现在又叫她当面认罪,不过是要加一重罪,置她于死地,她扭过头去不看,许是这两年历经了太多的风霜坎坷与陷阱杀机,心肠也变得硬了,明知李氏将死,却能做到不问不管。   国公爷却突然站起来,一脸惊骇,“什么!买凶杀若胭?此事我竟不知!”   这事知情者甚少,当初云懿霆拿着从凶手身上翻出的字条找去三房,赵姨娘当即就认罪自尽,云懿霆明知真相却也没再追究,由着三老爷找了个借口又往赵姨娘头上扣了个罪名,这才简单的下葬了。   “是……”李氏心知自己气数已尽,不再挣扎。   国公爷顿时大怒,双目眦裂,气血翻涌,“此妇歹毒至极!竟然做出这等灭绝人性的事!留在世上作甚!”    ☆、心事   若胭心里大为震惊,她还从未见国公爷如此怒容,他虽是武将,战场上不知手刃多少敌军、沾染多少鲜血,回到家里却只是慈父形象,沉稳、和蔼、宽容、平和,今天这般怒不可遏却是为自己不平,顿觉热血激荡,感动的泪流满面,不由自主的唤了声“父亲”,几近哽咽。   国公爷一句话已经定了李氏死刑。   云懿霆却没有出手夺命,转身拉起若胭,对众人道,“若胭不喜见血,我先带她回去了。”不容她多话,就揽着她离开。   这一天,若胭都没说什么话,神情倦怠,天色向晚时,初夏来换茶时,小声的禀报一句“三太太死了”,她也只是“嗯”了下,不觉稀奇。   李氏恶贯满盈,合该一死,云府不想家丑外扬,关起门来处决了她,这种家法私刑的事在这个世界太常见了,若胭听多了,也习惯了,只是感慨罪有应得。   人死了,对外总有个说法,毕竟担了个云三太太的身份,京州谁不识得?   三房放出话去,只说是急疾而死,也不在京州做法事下葬,两天后就送出城去,说是要回祖籍入土,若胭默默想了想,觉得这灵柩也不过是掩人耳目出城去罢了,以她罪恶和众人的仇恨,怎么会容许她葬在云家祖坟?尸骨将落在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沉埋了十几年的死胎案与陆陆续续的谋害统统真相大白后,整个云府笼罩在悲伤之中,李氏之死大快人心,可不足以抵消沉痛与愤怒。   大夫人大病了一场,若胭过去床前探望,差点不敢认,眼前平躺着的大夫人两鬓雪白、消瘦憔悴,整个人都是哀伤、空洞的,云归宇和云懿思双双陪在一旁落泪。   云懿思眼泪汪汪的求若胭,“三嫂,三嫂,你劝劝母亲吧。”   若胭点点头,可除了心疼的落泪,她也找不到最有效的话,这种剔骨之痛哪里是旁人能开解的了?能让她重新振作的,只有她自己的坚强和时间的淡化,可是,有哪个母亲能忘得了孩子的死?   出乎意料的是,没等若胭组织好语言,大夫人却主动开口了,她缓缓收回苍茫的目光,落在若胭脸上,“我以为,你母亲的遭遇我永不会遇到,诧异她那样聪慧灵气的女子怎么就会被愚人所害,却不知自己原来也是如此,只是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可怜我的女儿胎死腹中,思儿体弱多病,都是恶人所害,我这做母亲的,全然不知,全然不知……”她喃喃轻语,字字都是自责与忏悔,深陷的眼眶又溢满泪水。   一句对比,又勾起若胭对杜氏的思念,张氏逼死杜氏,如今张氏已死;李氏害死大夫人的孩子,如今李氏已死,恶有恶报,天道不灭,可惜被害死的杜氏和云家五小姐再也不能复活,大夫人心头的伤口也永难痊愈,这世上,善与恶,从来都得不到公平的对待。   “大伯母,您看看五弟,他何尝只是他自己呢,”若胭轻轻的道,“每个失去的亲人都会回来的,会以你不知道的方式悄悄的陪着你。”   大夫人先是困惑的看看若胭,又看看云懿思,片刻,讶然一笑,泪水滚滚,“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若胭心头一松。   “我初识你母亲时,她与我一般,敬佛却不信佛,后来嫁到梅家,却俨然佛门弟子,我那时很不理解,现在,却明白些了。”大夫人再次把目光移到云懿思脸上,甚至伸出手轻柔的抚摸他脸庞,像是看到了自己死去十六年的女儿,眼中竟然浮现出奇异的光芒,映的整个脸都充满了温柔和慈爱,“一定是她在保护着弟弟,所以思儿才能避过横祸,平安降世,十六年前,我没有保护好她,现在,我该保护好思儿。”   云懿思也听出母亲话中之意,不知是悲是喜,捧着母亲的手贴在脸上,痛哭起来。   若胭悄步退开些,低声问云归宇,“怎不见婉姐儿和靖哥儿?”   云归宇叹道,“他们俩原本是带着来的,谁知一见了母亲,就哭做一堆,我更没了头绪,怕她们乱上加乱,索性又送回去了。”   “我觉得,现在可以再带过来了。”   云归宇苦笑,“还是多亏了你。”   若胭恍惚离开,满心苦涩,哪里是多亏了我呢?只是自己也想到了那个意外失去的孩子而已,大夫人说,她没有保护好那个女儿,自己何尝不是?转眼已是半年了,不知他会不会重新回来?   回到瑾之,云懿霆怜惜的抱住她,她也默默偎依在他胸口,静静的,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小声说道,“三爷,我想要孩子了。”想把那个失去的孩子再找回来,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云懿霆似乎颤了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垂首把脸埋在她发丝间,悄然闭眼,隐藏起所有情绪,低低的回答,“我也想。”   屋内,气氛凝重而微妙,屋外,铅云沉沉,呵气成冰。   不幸之中的万幸,何氏的孩子到底还是保住了,但何氏似乎受了刺激,成天的疑神疑鬼,时哭时笑,吹毛求疵,时常借故打骂丫头,霁景轩里死气沉沉、怨声载道,早已没了期待嫡长孙出世的喜悦,大爷近来也是情绪低落,总以衙门事忙为由,夜不归宿,柳氏带着念哥儿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倒是国公爷每天回府都会把念哥儿叫去书房,亲自教导,念哥儿自打出生就跟着柳氏多次迁居、受尽冷眼,学得极是乖巧,知道国公爷喜欢他,更加用心学习。   国公爷也找了若胭去,老泪纵横的道,“孩子,云家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   若胭泣不成声,跪在他膝前,“父亲言重了,父亲您对若胭的爱护,若胭永生难忘,有您、有三爷,若胭这辈子,很知足。”从婚前见到国公爷第一眼起,就不由自主的把他当成了父亲,婚后,也从未觉得他是家翁,私心里认为,他的疼爱真正是父亲对女儿般,即使曾经决意与云懿霆分道扬镳,也一直感恩国公爷的偏护。   或许,他只是因为把欠杜家的恩情都回报在自己身上,可若胭觉得,即使如此,也无损自己对他感激。   年,越来越近了,国公府也渐渐点缀起喜气来,从存寿堂到瑾之,这一路尤其的好看,大红灯笼一个挨着一个,挂满树梢,几个丫头正围着不远处的一盏灯笼,一边整理穗子,一边低声说笑,压低的乌云就在她们头顶,可没人在意。   到底是要过年了呢。   若胭带着初夏和晓萱走在新整修的鹅卵石小道上,心情和天气一样低沉,除了国公爷的话让她情绪激荡,还有路过存寿堂时意外听到的声音,那时候,云懿钧在屋里,被和祥郡主呵斥。   和祥郡主作为继母,从未对周氏所生的三个孩子说过重话,尤其是长子云懿钧,一向温言细语,所以云懿钧对她印象也很不错,直到爵位世袭,母子间出现微妙的变化,似乎生出看不见的裂缝,越来越多……不过,这样的呵斥,还是第一次。   若胭远远的听她声音,总觉得生气的同时压抑着暴躁,这个暴躁并不源自云懿钧,而是国公爷、或者说是若胭,那天,三房家审李氏,一直冷静沉默的国公爷只因听说若胭差点被刺杀,激动失态,当众表示李氏死有余辜,作为军人,杀伐无数,说这话不足为奇;可作为一家之长,偏爱之意就明显不过了。   当时若胭就察觉到和祥郡主表情不对,自那之后,她就打发丫头过来传话,只说是若胭受了惊吓,理当静养,往后都不会再请安了,这就明显是气话了,若胭淡淡应下,丝毫不觉得惶恐,真相已经大白,和祥郡主却只字未提“冤屈”,仅仅一个“惊吓”就算是了结那场闹剧,未免欺人太甚,婆媳关系撕裂至此,若胭觉得,自己也没必要一退再退。   听说这两天和祥郡主总是莫名其妙的发脾气,连云归雪都触了好几次霉头,除了早晚请安,平时更不与她亲近,气得她直骂“狼心狗肺”,云归雪则闭门不出,性子倔强得很。   “你做的那些好事,我全都知道,只是都帮你处置了,上次那个香画,有没有孩子你自己知道!要不是我瞒着国公爷,你又要多一个庶子了!这些我都不管,你虽非我亲生,可我从未薄待,只想着你是云家长子,总要为云家光宗耀祖,可你越发的不知收敛,豪赌酗酒,强宿良家女子,这等事,我却如何为你收拾?”   和祥郡主已经努力压低了声音,奈何控制不住情绪,仍是情不自禁的拔高音调,正正好落在若胭耳中,令她大吃一惊,香画当初确实有孕?云懿钧胡作非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权当不知吧,若胭匆匆离开,心里已对这位长兄鄙夷至极。   初夏抬头看看天,轻声道,“三奶奶,要下雪了呢。”   晓萱接过话,“也该下了,也不知怎的,连着这几年冬天都迟迟不肯下雪,不到年关总见不到雪。”   连着这几年?   若胭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可一时间又说不出什么,正凝神细思,就见着个丫头从三房那方向匆匆而来,双手提着裙子,一路奔跑,像是有什么急事,大概是因为李氏的原因,若胭对三房有些排斥,连提都不愿提,这会子见丫头往这边跑来,也只做视而不见,继续往回走。   孰料那丫头远远的瞧见若胭,竟呼喊起来,“三奶奶留步,三奶奶留步。”   敢情就是来找自己的呢,若胭不知对方来意,却也不好再装听不见,只好驻步,问,“你是哪个主子跟前的?找我做什么?”话问完了,再一细看,却有些眼熟。   那丫头行过礼,气喘吁吁的答道,“三奶奶,奴婢是文心院的,二奶奶请三奶奶受累过去一趟。”   若胭暗暗称奇,云府中妯娌三人,何氏倒是时不时的让自己过去,每次都是埋好了机关陷阱,要把自己置于死地;王氏还从没主动找过自己,这一次,为的什么?   “二奶奶可说了什么事情?”若胭想了想,还是先打探一句。   丫头急道,“二奶奶病重,只说想和三奶奶说句话。”   一听到生病,若胭下意识的提高了警惕,非是她小心肠儿,见谁都当恶人,实在是被何氏吓怕了,何氏也不知施了多少次这手段,十次害人,九次都是“生病”,“病”的次数多了,若胭就总觉得“得病”二字本身就掺了七八成的水分。   “二奶奶生病,怎么不找大夫?三奶奶也看不了病,去了何益?可别耽误了二奶奶的病情才好。”初夏这丫头也是伶俐,抢着就驳回去了。   看来,有心理阴影的不止若胭一人,连身边的丫头们个个都条件反射。   那丫头一下子就哭起来,急的手足无措,“二爷说了要请医,可是二奶奶不让,说是生死有命,只是想和三奶奶说句话罢了。”   若胭心中一动,不再有疑,“好,我现在就去。”   文心院里静悄悄,朱氏缩在门口,见若胭转过影壁进来,倏地就躲进屋里去了,若胭瞟她一眼,只当不知,径直到正房,直到门口才听到云懿华低软的声音。   “我已知道自己委屈了你,你又何必拿自己身体作践,总是先请医为上。”   若胭惊讶云懿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也是李氏一事令他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了,不知怎的又想起云懿霆,他当年的胡为比起云懿华,有过之而不及,可是他胡为的时候,自己不知情,也毫无关系,当他正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已经开始改邪归正,因此,从前的荒唐并没有伤害到自己,但是,半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误会——即使是误会——也彻底把自己击垮,至今回想,心有余悸、感慨万千。   何氏呢?她作为云懿华的妻子,数年婚姻,数年痛苦,应该说每天都在煎熬,这样的日子熬到现在,心已是怎样的死灰和千疮百孔,又怎是一句后悔就能原谅?   丫头很机灵,就在门外高声禀报,“二爷,二奶奶,三奶奶来了。”   门一下子就开了,露出云懿华尴尬的脸,他讪讪的唤了声“三弟妹”,侧身让在一旁,不等若胭说话,接着又补上一句,“三弟妹,你给劝劝,我……”他垂下头,眼角微红、眼底有着苦涩。   “二哥,永哥儿呢?”若胭问,浪子回头是件好事,可是迟不迟,只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云懿华见问,忙又抬起头,“让丫头去哄着睡了,要不然,总在床前哭闹,也不是个事。”   若胭点点头,劝道,“二哥先去请医便是,心病慢慢医,只要二哥有心,将来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云懿华低头称是,立即招呼丫头去请大夫。   若胭瞧着他一派拘束慌乱,颇有些云懿霆当初挽回你的感觉,这兄弟二人,当真相似,心里暗叹孽缘,举步进屋,就见着王氏闭目平躺,骨瘦如柴,静的好似已无气息,若胭知道,她真的只剩一口气了。   “三弟妹来了。”王氏徐徐睁眼,了无生趣的看着若胭,声音微弱,像一盏风中油灯,随时可能熄灭。   若胭坐在床沿,哀怜的注视王氏,她曾亲眼目睹杜氏一天天病重,最后消陨,十分清楚王氏此时的境况,确实与灯枯油尽相差不远了,能不能枯木逢春,除了人为,还有天命吧。   “二嫂,你找我?”   王氏嘴角露出个淡得几乎看不清的笑容,聚起一口气,说道,“三弟妹,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有些话放在心里太久,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不想带进棺材里去,我会死不瞑目。”   屋里的地龙烧的很旺,可若胭依然觉得阴冷,尤其王氏的话让她从骨子里生出丝丝缕缕的凄楚,不由得红了眼圈。   “二嫂不该说这话,蝼蚁尚且贪生,二嫂身体还可医治,何必轻易言死?”   王氏苦笑了下,根本没有回答若胭,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自己刚才的话,“我思来想去,这偌大的云府,除了三弟妹,我竟再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坦露心事的人,三弟妹就当是怜悯我将死之人,耐下性子,听些无趣的旧事吧。”   “二嫂……”若胭语带哭腔,顿觉自己词穷,“二嫂肯与我说心里话,我自是欢喜,却想着往后与二嫂说话的日子长长久久,二嫂既然信得过我,不如就听我一句,给二哥一个机会,人,只要活着,总有希望。”   王氏缓缓摇头,喃喃念了句什么,若胭听不清,忙附身下去,堪堪听到后半句,“死灰难复燃,怎信得?”   若胭也急了,立即道,“怎信不得?二嫂只想想我与三爷的事,三爷当初如何,现在又如何?二哥从前糊涂,让二嫂受苦了,可二嫂就这么放弃,岂不是错过往后数十年的恩爱?再不念二哥的好,也该为永哥儿想想,他才多大?”   王氏合上眼,不作声。   人,要是自己绝了希望,就是灵丹妙药也难救活了,可要是自己想活,总能激发出生命的力量。   让若胭越来越心沉的是,王氏已无生念,闭口不提永哥儿,沉默了好一阵,自顾自开口,却是说起了往事。   ……   卧室的正面墙前,依旧横着那张长条桌,桌上依旧摆放着观音菩萨、香炉和祭品等等,与很久前若胭来探病时见到的一般无二,甚至那香炉中檀香袅袅,恍惚又回到从前。   若胭不知自己是怎么听完王氏那段过往的,最后不等王氏哭着说完,自己已经先浑浑噩噩了,直到云懿华领着大夫进来,才告辞了出来。    ☆、女鬼   刚到院子,却听背后云懿华追上来。   “三弟妹……”他欲语又止,其实是嗫喏不敢言。   大概院子里的寒冷让若胭清醒了些,陡然间灵光一闪,竟出了令云懿华瞠目结舌的主意。   “让永哥儿不停的去哭,边哭就说,没了亲娘,他就被继母虐待……”   云懿华愕然而慌乱,急着道,“继母?三弟妹,我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我弥补还来不及,怎会继娶……”   若胭解释,“不过是想让永哥儿这样说,去刺激二嫂的求生之欲,毕竟是做娘的,怎么见得孩子以后受苦,永哥儿哭得伤心了,兴许就激起了二嫂的保护欲,只要她活着,永哥儿就有个亲娘在,你再从旁配合些,就更好了。”   云懿华愣了好一会神,才回过神来,连连道谢。   出了文心院,若胭觉得脸上湿漉漉、冰凉凉的,伸手一摸,尽是泪水。   初夏望了望天,轻声道,“三奶奶,下雪了呢,咱们没带伞,赶紧回去吧,仔细下的大了,要受凉。”   “嗯。”若胭吸了口气,抹去泪水后,眼前清明起来,定睛望去,果然是下起雪来,细细的雪花疏疏落落的天空中的飘荡,好似王氏若有若无的气息。   就在刚才,王氏将婚后这些年的委屈尽数倒出,云懿华的薄情和三太太的挑剔就不必说了,若胭尤其记住她说出自己信佛的真相,哪里是什么菩萨托梦,其实是因她意外偷听到李氏自言自语,得知李氏曾意外害死何氏腹中孩子,吓得发出动静被李氏察觉,被李氏以永哥儿性命要挟,以信佛祈福为借口,要么将她禁在屋里、要么赶去庙里,不许与云懿华同房,私下里又百般恐吓、折腾,王氏胆小怯懦,又顾忌永哥儿安危,忍声吞气不敢言,终是熬不住,身心巨创,李氏死后,王氏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自责没有早些揭露,愈发的病重起来。   原来,何氏第一次怀孕滑胎,也是李氏所为,这个李氏还真是了得,做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恶事,竟瞒的密不透风。   反正李氏已死,若胭决定将这件事隐而不宣,何苦呢,说出来除了让何氏再受刺激,没有任何好处,她倒不怜惜何氏,只念着何氏肚子里的孩子无辜,这次能留的性命已经难得,再激动一次,必要流产了。   “三奶奶,雪下得大了,您注意些脚下。”晓萱看若胭神思恍惚,忙扶着她胳膊,轻声提醒,“看这趋势,这雪一时半会还不会停呢,这倒是难得,二十三还不到呢。”   若胭怔了下,其实去年年前也下过一次雪,不过是薄薄一层白色如清霜罢了,真正一场大雪是在春节后了,可眼下,这么一会子的工夫,地上已显出斑斑白色来,的确难得呢……难得呢……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对劲了,忽又想起先前晓萱也说了句“连着这几年冬天都迟迟不肯下雪,不到年关总见不到雪”,反复琢磨,电光火石间,想起一件久远的事情。   已经多久了?具体是哪一天?若胭已经想不起来,却真切的记得云懿霆说过一句,两年前,那个冬天特别冷,才十月就下了场大雪……   云懿霆和晓萱的话,究竟谁真谁假?   “两年前,不是十月就有雪了?”若胭无意识的停住了脚步,像是在问她们,又像是自言自语,脑子里却乱了,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真相。   雪,落在眼前,竟不像是一片片的,而是一根根丝麻,错乱缠绕。   晓萱蹙眉,轻轻“咦”了声,认真的道,“三奶奶记错了吧?奴婢记得很清楚,两年前腊八的夜里才落的第一场雪,那年是个暖冬,整个冬天就下了那么一场雪,没几天就消融了。”   一句话,像个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开,若胭猛地晃了下身子,脸色白得骇人,整个人都冰凉无温度,心里已乱成一锅浆糊,反反复复只想着云懿霆为什么要骗自己?为什么要故意引导自己说错话?为什么明知自己说了谎却不指明?   为什么?   初夏忙抱紧若胭的手臂,连呼,“三奶奶,您怎么了?”   “没事。”若胭挤出两个字,感觉舌头都是僵硬的,她摆摆手,踉跄前行,思绪混乱,满脑子都是往昔旧事,曾经那些不经意的片段重新提取出来,在眼前放映一遍,若胭才心惊胆战的发现,自己早就留下许多疑点,而云懿霆早就疑心。   是啊,以他慎密无疏的性子,多少年纠缠于政斗与江湖暗杀中,心思何等可怕,怎么会看不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奇形怪状的冰皮月饼、没有炮的象棋、从未见过的竹鱼儿……或许,还有更多。   让孩子们好奇不已的“水的力量”。   被谎称民间流传的华容道游戏。   慧姐儿和婉姐儿都喜欢的芭比娃娃。   ……   眼花缭乱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而来,他身姿挺拔、衣饰飘逸,撑一把淡淡烟雨色的油纸伞,迎着越来越密集的雪花,向着三人走来,衣袂带起雪花起舞,整个人宛如一幅水墨画,美的令人窒息。   刹那间,若胭心尖暖如□□,这是早已习惯的感动与温柔,习惯一看到他就觉得温暖、甜蜜,觉得安心与雀跃,可是下一瞬间,若胭又慌乱了,就像一只作祟的妖孽藏身在凡人身体,却被捉妖人一眼看穿、无处遁行。   “若胭,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云懿霆一手撑伞,一手抱住她,又握住她的手,皱起眉头,“手这么凉,该是着了凉。走吧,我们回家。”   暖意随着他的靠近而升温,若胭不知所措的仰头看他,茫然问道,“三爷,两年前的冬天,什么时候下的雪?”   云懿霆骤然顿步,定定的盯着她,眼底黑沉沉的深不见底,令人森然生畏,可又不由自主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拉拽着坠入深渊,让若胭打了个寒颤,突然害怕的不得了,牙齿磨得咯咯响,“三爷,你都知道了?”   在簌簌飘落的雪花中,若胭的声音怯懦无底气,两年来,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唯恐被当成怪物,却从没认真的想过,万一被看破,会面临什么后果,依稀在遥远的记忆里,从电视看到,举止奇异、谈吐古怪的人会被世人认作不祥,众叛亲离,处以极刑,如火烧、沉溺……   想到这里,若胭又打了个哆嗦,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拔腿就跑,却也明白,自己怎么跑得过轻功出神入化的云懿霆?当下腿就软了,往后踉跄一步,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我不是妖怪,我不会害人……”本以为自己只是本能的解释,谁知说出话来,竟是伴随着惊恐眼泪的哀求。   下一瞬间,她被裹进一个宽厚的胸膛,温暖、舒服,有温热的手在抚摸她的长发、她的后背,带着迷一样的安抚,让她不由自主的放松。   “外面太冷,我们先回家。”   云懿霆低下头,亲昵的贴着她脸颊,在她耳边轻柔怜惜的低语,“别怕,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言讫,他将油纸伞丢开,一把将若胭抱起,大步走向瑾之。   热茶顺喉而下,身体渐渐温软,四周的热量一点点渗入,内外通融,若胭这才觉得自己恢复些神志,强行按压住心头狂跳,小心翼翼的与他拉开距离,刚挪开半寸,就被一只大手直接拖进个怀抱,坐到了某人膝上,被禁锢不能动弹。   若胭不住的告诉自己,应该相信云懿霆,他不迂腐,习武之人也不该胆小,他不会因为自己是异魂附体就按世俗之法处置,他对自己的亲近不像假的……没有人会在排斥鬼怪的前提下依然与鬼怪亲热的吧?   可自己这种情况在世人看来,的确匪夷所思,怎么能保证云懿霆对待鬼怪的态度也与世人截然不同?   窗帘低垂,房门紧闭,静谧的环境和地龙的温度暖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警惕。   “三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到了这里变成了梅雁儿。”若胭鼓起勇气解释,“我并非有意。”   云懿霆静静的注视着她小心而慌乱的眼神,双手怯怯的攥成拳头,甚至不敢摸他的衣裳,小兔子似的柔弱让他有些心疼,也哭笑不得,他轻轻叹息,将她双手摊开了按在自己胸前,露出个戏谑的笑容,“你曾在半缘庵开玩笑说你是女鬼,没想到真是。”   若胭尴尬的瞠目结舌,想起确有其事,那时候,自己是有意的试探他,他的回答很风趣,确实不觉得害怕,可玩笑当真变成事实,还能一样的淡定?   “若胭,你是因我而来,所以今生注定是我妻,我不怕你是鬼,只怕自己留不住你。”云懿霆俯身过来,在她唇上辗转流连,迷恋不已,低沉狐魅一样的声音贴着若胭耳边如醇酒流淌,“你看,就算你是鬼,也已被我囚禁,与常人何异?”   若胭闻言,顿时心头大喜,甜言蜜语听一万遍也依旧会脸红,此刻却顾不得娇羞,更多的是感动和安心,眼中大放神采。   “唔,除了爱胡思乱想、自惊自扰外,”云懿霆又狭促的笑起来,一双妖娆的桃花眼波光荡漾,不知何时,已将手按在若胭的腹上,声音压低,“你说过,要给我生孩子。”   话锋急转,若胭陡然窘迫起来,满面通红,这个时候,他还记得这种事!   “三爷,我……”   “若胭你什么时候给我生孩子?”   “三爷,先不说这个……”   “若胭,现在怎么样?”   “三爷,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   “若胭,生个孩子,我就告诉你。”   ……   若胭全身酸痛的缩在被窝里,脑子里乱哄哄的,还没想明白,本来自己一个孤魂野鬼被现出原形,正惶恐错乱呢,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被折腾得有气无力?也许他说得对,就算是鬼,也已被他囚禁。   那就囚禁吧,只要他不离开就好。   霎时间,若胭看清自己的心,所谓的恐惧,只是害怕失去云懿霆,怕他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三爷,你……真的不怕我?”若胭把头蒙起来,在被子里闷声问,说到这个话题,她还是胆怯,不敢与他对视。   云懿霆把她从被子下面捞出来,微微一笑,又缓缓收敛,“怕啊,怕你突然消失了,自从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梅雁儿,我就在担心,有一天你会消无声息的离开,我就恨不得自己是个能捉妖降鬼的道士。”   若胭怔了怔,恍然想起他曾突然对一个道士朋友改变态度,听他大谈阴阳玄奇,甚至还做了个结发的香囊,那时候,自己还觉得他神经兮兮,原来,真相在此。   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却无人说话,若胭知道必是丫头们有事要说,羞涩的到处摸,寻常衣裳,不知摸到哪里,手就被抓住,云懿霆欺了过来,低低的笑,“唔,你在勾引我。”   “没有,我在找……”若胭意识到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红透了脸,急着解释,话没说完,就被堵上,云懿霆探舌而进,恣意索取,趁她失乱心神,长驱直入。   鸳鸯帐内蝶翻飞,不知今宵是何年。   直到若胭筋疲力尽、昏昏欲睡,云懿霆才尽兴放过,披衣下床,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封信来,又挨到她身边,神清气爽的展信扫过,然后拍着若胭的脸,轻声道,“章姨娘的来信。”   若胭立刻清醒了,顾不得去想刚才门外一直有人站着,很可能就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忙凑过小脑袋来看信。   看字迹,信是章姨娘亲笔写的,满满一纸的内容却让若胭久久的沉默。   云懿霆曾经特意派人去湖州打听章姨娘的娘家,奈何章家仅剩的兄长不认这个妹妹,为了让章姨娘顺理成章的脱离梅家,云懿霆决定找人假扮章家兄长去延津领走章姨娘,这封信就是结果了。   “姨娘不肯走。”若胭闷闷的道,“为了映霜。”   信中说,梅映霜执意出家,被梅家恩赶出家门,半道上昏倒,得遇章姨娘救回,此后梅映霜就在章姨娘的小院住下,坚决不肯再回梅家,可章姨娘也不愿她出家,两人相依为命,感情日益深厚,章姨娘说,若是她离开延津,梅映霜就会无依无靠,可她既然是被“娘家”接走,就断没有把梅家女儿一并带走的道理,因此,她决定就留在延津,一直与梅映霜生活下去。   云懿霆安慰道,“姨娘留在延津也好,总是多个人作伴,梅家不敢再去骚扰她。”   “有你安排的人保护,我倒不怕姨娘再受委屈,映霜也是个可怜人,她和姨娘在一起,倒也是桩好事。”若胭轻叹,“只是让三爷空费心,白跑一趟湖州。”   云懿霆又开始手脚不老实,掩在被子下四处游走,轻笑道,“并非白跑,当初去湖州,初衷除了打听姨娘的娘家,更主要的还是确定你的身份,唔,你个小妖精,诸多无法解释的言行举止都拿坊间习俗来搪塞,我只好派人去所有与梅雁儿相关的地方求证了。”   若胭瞠目结舌。   “岳母若教过你什么,蜀中必有习俗;梅雁儿在古井胡同生活十四年,性情如何,邻居街坊总有耳闻;姨娘要是告诉你什么,去湖州一查便知。”云懿霆笑意深深,“你那些奇怪的学问,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蛛丝蚂迹。”   若胭暗抽一口气,原来……如此……    ☆、为谋   一时间,她又想起些曾经不太理解的事情,比如,初夏听人说,有陌生男子去户井胡同打听梅雁儿;比如,霍岩时而离京、时而神秘回报,比如……现在都知道了。   “我怎么觉得自己像孙悟空,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若胭讷讷道。   云懿霆扬了扬眉,轻笑,“孙悟空?看来又是一个无处查证的说法,不过,你这话形容的恰当而有趣,可是,你为何要逃出去?留在我手心不是很好?”   若胭轻轻的抱住他,眼眶微润,“是很好,我哪也不去,我穿越千年而来,怎么舍得离开。”   沉重压抑的心于是变得很轻,宛如一只蝶,迎着春风和艳阳一直飞到了彩云之上,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原来,自己惶惶恐恐、担惊受怕的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没有生离死别、没有灰飞烟灭,反而,心更近了。   等着我慢慢的和你说一段前世往事,说那个奇妙的世界、和那个世界的我。   门外,又响起轻微的声音。   若胭尴尬的缩手,冷静下来的心才想起,现在并不是晚上,这个时辰关着门,丫头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吧?也亏得云懿霆是云府里的一朵奇葩,大家都习以为常,瑾之又是府中一处无人管束的所在,也纵容得若胭跟着荒唐。   云懿霆在她脸上轻轻一啄,穿衣下床,外面听到动静,才传来晓莲的禀报,“主子,国公爷找您。”   云懿霆折回来,站在床前对若胭笑道,“父亲找我,我过去一趟,你累了,睡会吧,等我回来叫你起床用膳。”   若胭大囧,面如火烧,讪讪的打岔,“父亲近来军务繁忙,是朝中有什么动向吗?该不是父亲又要整兵出征?”   “不,恰好相反。”云懿霆弯腰替她把被子拉平整,“父亲早已递上辞呈,只是西山营的整顿扩编之事未完成,所以皇上迟迟未允,上个月已整顿完毕,近来父亲正在交接军务,所以去的频繁些。”   若胭顿时喜形于色,“这么说,父亲很快就不必再操劳军务,卸任后即可颐养天年了。”   “嗯,一应事务应在明年正月处理完毕,再往后就不必上朝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   这个世上,自己亲人本来就少,杜氏死了,章姨娘带着梅映霜远在延津,连唯一的闺中密友云归雁也跟着许明道去了蜀中,身边剩下的不过就是云懿霆和国公爷,赵坤登基后,云懿霆承诺兑现,不用再游走刀锋、暗夜舔血,自己也可放心;唯有国公爷,年过五旬仍领军职,他一朝不卸任归田,就仍需肩负重任,随时可能奔赴战场。   若国公爷可安享晚年,自己再无牵挂。   云懿霆离开后,若胭高兴的也睡不着,起身沐浴更衣,丫头们早已习惯,不消她说话,自觉备水伺候。   因为卸下一桩压抑两年的心事,若胭格外神清气爽,笑如春风,可看在丫头们眼里,却另有原因,不便明言,暗地里挤眉弄眼的笑。   轻轻拉开些窗缝往外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迷阻了视线,屋檐上、地上已厚厚的铺上一层白色,晶莹、纯洁、温柔,初夏和迎春站在檐下笑着说什么,时不时的伸出手臂到外面接一手雪花,再逗趣似得吹散,不知初夏说了什么话,迎春突然红了脸,扭头就走了,初夏就站在原地,掩嘴而笑。   若胭觉得初夏笑起来越来越漂亮了,不知从何时起,举手投足都充满少女的温柔与娇嗔,暗暗诧异,以前的初夏谨慎、细心,但是举止刚硬,不作伪,却也没有女儿态,现在的变化,微妙而神奇,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思忖间,迎春就进了屋,端了杯热气腾腾的茶,嘴里却是抱怨,“三奶奶,初夏真是越发不像样了,您该管管她了。”   “咦,你说说,初夏怎么回事?”若胭来了兴致,笑问。   迎春嘟着嘴刚要说话,就见初夏从外面进来,接过话去,“三奶奶您莫理她,自己挑起的话题,被说得臊了,又拿我说事,回头我自当找大成要个说法。”   迎春把茶杯往桌上一放,一跺脚就跑了。   若胭讶然而笑,“这又是唱的哪出?初夏你来说说。”   “奴婢也不说。”初夏墓地也红脸,一把将窗户关严实了,抿嘴就出去了。   若胭若有所思的望着两人背影,突然想起霍岩来,顿时开朗,也许,是时候挑明了。   云懿霆回来的比预想的要早,两人共进晚膳后,没有和往常一样去西园子散步,而是直接回了内室。   “雪还下着,等明儿停了,我们再去玩。”云懿霆拉着若胭进屋,“可以堆一个大雪人,估计能留到明天开春。”   若胭欢喜的应好,转又轻叹,“可惜归雁离开了,她要是还在,必定更加热闹。三爷,你说,他们到蜀中了吗?”   没有了云归雁作伴,若胭这一个月来少了很多乐趣,也亏得云懿霆贴心,知道她孤单,总是尽量陪着。   云懿霆熟练的为她解开发髻,轻柔的梳着长发,“他们既是为了许家老爷子赶去,必定一路上马不停蹄,算算时间,这几天就该到了。”他现在梳发挽髻的手艺精进,而且,也乐在其中。   “要是早点赶到,安稳的过个年也好,可这大冬天的,风雪雨露,再快马兼程,路上必定艰难,”若胭看着镜子里的云懿霆,满面担忧。   “她自己选的路,艰难也要走下去,”云懿霆把她乌黑的长发摊在手心,慢慢梳,慢慢抚摸,“你不用担心她,她自幼习武,这点苦还受得了。”   若胭想了想,突然展颜一笑,“她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去哪里都是欢喜的,三爷,我突然有些羡慕归雁了。”   云懿霆脸色微变,手里的动作就顿住了。   若胭从镜子瞧出他异常,立即猜出他误会了,瞪他一眼,嗔道,“你又想什么?我是羡慕归雁可以走出大宅院,海阔天空,一路上劳累些,或许许家也远不如国公府,但是自由。”   云懿霆笑了笑,微讪,俯身在她颈后亲了一下,继续把玩她的头发,眼神却似乎变得深邃起来,像是在想什么严肃的事情。   “若胭,一辈子住在瑾之,你会不开心吗?”似乎是犹豫了好一会,他才轻轻的问。   若胭愣了下,对着镜子里的他微微笑,“你在这里就好。”   云懿霆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许明道在京州新购的宅子,你去看了,怎样?”   “很不错,归雁自己设计装修,一桌一椅、一花一木都恰到好处,归雁花了很多小心思,他们俩住着,人口简单,布置贴心,应是很温馨。”若胭说到兴起,扭头冲他嫣然一笑,“其实,多大的宅子都不重要,只要关起门来,清静温暖,没有心机陷阱就好,归雁没心眼儿,她和表哥在一起,一方小宅院,就是两个人的世界。”   云懿霆放下梳子,面带沉思,转而笑道,“你要是喜欢,我们也搬出瑾之,地契房契都在你那,你挑个喜欢的就是,想布置成怎样都依你。”   若胭大感惊讶,“你是说,搬到你的那些私产别苑去?”略一沉吟,就摇头,“父亲在此,我们搬出府去不合适,再说,和在瑾之也差不多。”   若胭提都没提和祥郡主,她虽然担着婆母的身份、又贵为郡主,但屡屡下毒手,若胭彻底寒了心,再也不以她为念了。   人心本来温软,却也经不起再三伤害,总有冷硬的一天。   云懿霆凝眸沉思,若胭索性转身来面对他,困惑的问,“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京州遍地熟人,你云三爷名声在外,又有父亲的威名在,在哪里不一样?我也没什么想头,总是你在我身边就好,瑾之的布置就很好,归雁早都告诉我了,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你用心准备的,我很喜欢。”   云懿霆沉吟片刻,“大宅院里人多是非多,瑾之固然安宁,可出了这个门,很多人很多事就避免不了,或者,”他突然顿了顿,然后笑着问,“若胭,有没有想过用一个身份让别人臣服于你……”   他说的极为委婉,可若胭还是下意识的浑身一颤,脱口反问,“你要做什么?你想……”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话莽撞了,立即打住后半截话,其实,她想说,你想袭爵吗?   承袭爵位,云懿霆就是下一代家主,而若胭就名正言顺的坐上了国公府女主子的位置,有了这样一个身份,放眼整个云府,谁敢再给她半点颜色?   而现在,她只是个“老三媳妇”,哦,老三还是个无业游民。   此二者,身份之差,天壤巨别。   即使话没说完整,云懿霆也肯定听懂了,他沉默片刻,柔声问,“你不想要吗?”   他确实听懂了。   若胭心怦怦的跳,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问题会摆在自己面前,更没想到,云懿霆会这样坦白而认真的询问自己意见,一时讷讷,“三爷,你想要?”   心,不是一般的乱。   从定亲开始,杜氏就给她敲了警钟,分析了局势,告诉她以云懿霆的排行和名声,是不可能越过众兄弟站在最前面的。   若胭也自认为不会看走眼,云懿霆和她一样不是个有野心、好虚荣的人,他根本不稀罕爵位,所以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事。   可是,这几个月来,云懿霆和国公爷走得近,日渐频繁的跟着国公爷出入军营、参加会客,并时常谈话。   要说若胭从未疑心是不可能的,很多次若胭都差点肯定云懿霆有与兄弟们一争高低的想法,但都又默默打消念头。   现在,四目相对,若胭看着那双深邃坚定的眸子越来越确定,他的确有此意。   云懿霆温柔的笑,笑容里盛满宠溺,“你想要,我就想要。”   若胭震惊得无言以对,混乱的组织语言,怎么回答最合适,可一时间又找不到最能确切表达自己想法的话。   “我只想让你生活得少一些拘束,更自由些。”云懿霆抬手,轻柔的抚上她脸颊,一双清湛的眸子璀璨如夜空中最亮的星子,华光流转,照得她满心里都是喜悦。   所谓最大的幸福,应该是温柔的陪伴。   所谓最动听的语言,应该就是他的这句话吧。   面颊微痒而温热的触觉提醒了若胭,身份很重要,要是能成为国公府的女主人接班人,掌控着权势与钱财,所有人都需要仰望她,不管是否真心敬重,起码没有人敢轻举妄动,这就是地位带来的好处,而这一切,只要她点头,他就会不顾一切的为她得到。   “如果,你有兴趣,我会支持你。”若胭轻轻的回答。   男人嘛,追求权势与地位再正常不过,通常,这也是世人对一个男人成功与否的评判标准,云懿霆如果真有心,若胭觉得自己有责任支持他,但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算了吧,若胭自认为很懒,不愿花心思去应付不喜欢的人与事,但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享受到别人的畏惧,就必然要有别的牺牲,比如自在。   云懿霆显然明白了,仍是微微一笑,又问,“你没想过,我若是也谋个职务?”   若胭骤然就心慌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问,“你要从军吗?”   不袭爵,拜托国公爷的光环,从军、入仕,另开府邸就在情理之中,一定程度上可称为自圈地为王,与云归宇夫妻俩有些相似了。   “你不愿意?”他轻轻的问。   若胭眼前不可遏制的闪现一幕幕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画面,男儿有志在沙场,保家卫国美名扬,这些话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当真轮到自己时,所有的感情都会变成:无止无休的担忧。   若胭很想说“不愿意”,却仍是说不出口,害怕自己成为他奋斗路上的绊脚石,谁家女子不希望丈夫封侯拜相、荫妻耀祖?独独自己屡屡阻拦。   袭爵,不乐意。   从军,也不乐意。   自在逍遥、长相厮守固然是千古以来最美的爱情追求,可私心把一个有能力建功立业的男人束在身边,是否合适?他又甘心这辈子默默无闻?   “你若想,我会支持。”   若胭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这句话,可以含蓄的表达了。   云懿霆温柔的把她拥进怀里,细细抚摸,细细亲吻,良久,微笑道,“若是四境不宁,我再去不迟,眼下,天下太平,止戈息武,我只想守着你。”   若胭不敢确定这是否他的真心话,不过,看他灼灼眼神和脉脉语气,不像假的。    ☆、辞却   次日上午,两人果真在西园子堆了个大雪人,几个丫头也过来凑趣,把雪人打扮的花里胡哨,云懿霆看着,哭笑不得,却也由着她们胡闹,后来晓萱悄悄的对若胭说,自从有了三奶奶,主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午膳后,云懿霆就出去了,若胭问他去哪里,他只笑道,“给人个答复,说句话就回。”   他没说给谁答复,若胭有些不安,忍住没追问,目送他出门去。   御书房中,雕琢精致的兽首炉中,檀香清幽袅袅。   桌上一局,黑白子对阵。   对坐两人,一人华服锦冠,面目温雅中隐隐王者之气,另一人五官生的风流妖邪,气度却淡淡似春花秋月。   赵坤捏着白子,慢慢摩挲,目光温和的看向对面,笑道,“你自己选吧,想在京州呢,目前西山营空缺指挥指,正三品位,另带军衔,想去外地历练呢,渝州长吏高忠已上本告老,奏折在那搁着,也是个正……”   “都没兴趣,我早就说过,不想做官。”云懿霆淡淡的截住他的话,语气平静。   赵坤挑了挑眉,笑意又浓了些,“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你还很有耐心的与老侯爷一起应酬同僚、巡视营房,诸多大臣在我面前提及你,说你收敛心性,大有可为,老侯爷应该也在用心栽培你,可别说,这些都是假象,是我和大家都误会了你。”   他丝毫没有端帝王的架子,平和的仍像是当年低调不得宠的齐王,慢慢把手中白子落在一处空地。   云懿霆缓缓摇头,依旧神色自然平淡,“没有误会,那时候,我的确有意。”   “哦?那短暂的有意从何而来?”赵坤微微惊讶,转又带了些戏谑问。   云懿霆不动声色的把黑子放在白子旁边,淡淡一笑,“不过自己的错觉与想法罢了,已经过去,不必再提。”目光落在棋子上,笑容却不经意的流露出温柔。   赵坤看着他的笑容,出神。   瑾之,若胭跟着丫头们其乐融融的围在一起剪窗花,低语轻笑,一室和祥。   新年所需的物事其实早有管事陆续送来,按照去年的惯例,吃穿用度,百般俱全,就说这窗花,也送了数十个吧,花开富贵的、连年有余的、童子采莲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大家却是图个热闹,自己剪着乐呵罢了。   几个女儿家凑到一处,一边剪纸,一边闲话,自然就说到晓萱和迎春的婚事。   晓萱定亲本在迎春之前,婚庆用物早已准备妥当,只因赶上国丧,晓萱坚持“主子守丧,哪有奴婢办喜事的”,执意推迟。   迎春的吉日就在明年开春,眼瞅着没多久了,这妮子竟开始表现得扭捏起来,若胭想起自己待嫁时也时而羞赧时而期待,心想世上的待嫁女大约都是这样的。   “奴婢向三奶奶讨句话,到时候许大家送送奴婢。”   若胭笑道,“这还用说,叫她们几个都送你去,在庄子里热闹两天再回来也好。”   初夏道,“三奶奶尽顾着给你热闹了,把人都放走,没人服侍了,难道要三爷动手不成。”   大家都笑起来。   晓萱掩嘴低笑道,“主子宠三奶奶宠得很呢,只要三奶奶开口,主子没有不依的,只是,晓莲必是要留下的,她那性子,脚下都在门口生了根了。”   迎春往外瞧了眼,也笑,“刚才我叫她来剪花,她就不来,不过,只要跟在三奶奶身边,再冷的性子就没有不软化的,且等着吧。”   众人都打趣要等着看晓莲嫁人。   正热闹着,云懿霆就回来了,晓莲在门口迎着,低声说了句什么,云懿霆眼睛眯起,杀气掠过,轻轻“嗯”了句,就迈步进去了。   融融笑声透门而出,似乎连树梢上的雪都被惊落,簌簌飞散。   云懿霆含笑入内,若胭已闻声迎上,嘘寒问暖,为他更衣端茶。   “若胭,我刚回来时,看西市十分热闹,新开了好几家卖小玩意的铺子,今日雪停,路上行人少,要不让她们几个都陪着你出去看看。”   云懿霆笑着开口,然后朝晓萱丢了个眼色,晓萱会意,立即笑道,“多谢主子,奴婢们刚才还在说着迎春的婚事,正好趁着街头热闹,再买些喜庆物事。”   若胭有些纳闷,他以前也常邀她出门游玩,只是都亲自陪着,恨不得寸步不离,从未让丫头们代劳,今日明显不寻常了,莫不是他瞒着自己有事,故意支开?   云懿霆看出她迟疑,又是一笑,“我本想陪你同往,只是父亲还找我有些事,你们先去逛着,早点回来,我若忙完,自去找你,若等明日,怕是街上白雪被行人踩得脏了,少了意兴。”   若胭半信半疑,“让她们几个去就是了,我也懒得动。”   初夏突然也来劝说,““难得天气好,三奶奶就出门逛会吧,就算三爷不在,有晓萱在,也能保护呢。”   这样一说,若胭就不好退却了,倒显得是信不过晓萱似的。   很快,一辆马车骨碌碌出府去,临出门时,若胭无意中看到门口地上有一道粗大的痕迹,像是有什么特别大的东西拖动,地面厚雪虽然已清扫开,但青石板上难免留下雪渍,普通脚印看不清楚,这么大的痕迹就明显了。   还来不及细看,若胭就被拥簇着蹬车离去。   云懿霆笑着为她拢了拢头发,放下帘子,一直看着马车消失在甬道尽头,才转过身,此时,笑容敛去,一脸寒意,令人胆颤。   晓莲也冷着脸,闪身隐入门后,再出现时,手里竟然拖了个巨大的布袋。   云懿霆阴沉沉的走过去,一语不发,抬脚,不轻不重的在布袋上踩下,布袋里竟然抖了一下,发出一声低闷压抑的呜咽。   “走吧。”云懿霆冷冷的说了两个字,径直前行。   晓莲也不说话,拖着布袋跟上,布袋大得离奇,看着非常重,可她一路拖着,并不显累。   国公府的园子,尽是高大的常绿树,尤其从瑾之到存寿堂这一段,绿树葱葱,白雪覆冠,点缀以大红灯笼,颜色简单而明丽,令人走来心旷神怡。   此刻行走的两人一布袋,郁沉沉的来到存寿堂,云懿霆从晓莲手里接过布袋,随手往堂前一扔。   国公爷和和祥郡主正并坐着,和祥郡主一边翻着账本,一边轻柔的说着什么,她似乎收了些许,刻意着了些妆,四旬的年纪,本来五官姣好,素来保养得宜,上了妆,更显得风姿绰约,一双眼睛时不时的国公爷身上,带着期盼与哀求,国公爷端着茶杯,不紧不慢的喝,目光一直停留在茶杯上,浓眉轻轻拧着,神色淡淡,微微显出倦烦,但没说话,只是不甚专心的听着,若有所思。   “国公爷,府里今年的进出账大致就是这样了,剩下的就是这个春节,按往年惯例,春节算在……”和祥郡主脉脉看着他,温和的笑容里,怨恨显露。   国公爷点点头,显然不太在意,“这些帐你心里有数就行,不需要跟我汇报,我把这个家交给你就不操心了,”他抿了口茶,把盖轻轻扣上,放回桌上,“往年都有老大媳妇帮着,今年你一个人确实忙不过去,以后,不妨交给老三媳妇去做,孩子们也该锻炼锻炼了。”   和祥郡主猛的抬眼看他,脸色苍白,还没开口,云懿霆就进来了。   “老三?”和祥郡主像见了鬼一样盯着那布袋,霎时面如纸色,低声惊呼。   国公爷诧异的瞟她一眼,又在布袋上扫了一圈,光是看布袋形状就猜出了大半,转向云懿霆,“什么事?”   云懿霆淡淡的说道,“想让父亲看样东西。”说罢,解开了布袋,拉过底部一角,一抖,竟抖出个大活人来。   一个陌生男子,约摸二十五六,白净面皮,形容狼狈,嘴里塞了抹布,手脚反钳被缚,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国公爷目光凌厉的盯着那男子,沉声问,“他是何人?”   云懿霆眯起眼睛,若有若无的刮过和祥郡主,冷冷一笑,“父亲不妨审一审。”   ……   若胭心里惦记着云懿霆的反常,虽然顺着他的意出门,总惴惴不安,胡乱看了两家铺子,没觉得有什么新颖有趣的物事,倒是迎春,颇有兴致,挑了几样大红色调的小饰品。   天色还早着,尤其白雪反光,使得白昼愈长,若胭索然无趣,坚持回府,晓萱和初夏面面相觑,劝说了几句不管用,只好依从。   到了瑾之,只有晓莲一如既往冷着脸在影壁前练武,只是若胭觉得,她今天的脸色格外冷。   晓莲收势行礼,“三奶奶回来了。”   若胭点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三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应该是国公爷有事留下了。”晓莲答道,追着她又补了句,“三奶奶既然出门去,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厨房里炖着的燕窝粥应该差不多了,先趁热喝一盅,主子就该回来了。”   晓莲今天的话有些多,可不像她的性格,若胭滞了滞步子,又继续往里,“初夏,你去前头看看怎么回事。”   云懿霆时常被国公爷叫去,若胭从未跟踪打听,可今天,她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蹊跷。   初夏应个声,转身又出门了,晓萱忙扶了若胭进屋,打水净手,更衣沏茶,迎春则麻利的去厨房端燕窝粥了。   “对了,晓萱,你往二奶奶那边走一趟,看看二奶奶好些了没。”若胭捏着素白的帕子擦干手,叮嘱晓萱,“看看二爷在不在,若是在呢,问问他,什么个情况。”   晓萱应个声,端了水往外走。   谁知刚忙活完,云懿霆就回来了,后面却没跟着初夏,云懿霆看到从屋里出来的晓萱,微微皱眉,快步进来,,“怎么不多逛会?”   若胭则愕然,“初夏呢?我让她去找三爷,看来是错开了。”   云懿霆眼中倏地闪过异色,笑道,“无妨,她找不到我,自然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初夏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低声呼道,“三奶奶,不好了,霁景轩出事了,大爷要休了大奶奶。”   说完,初夏就看到云懿霆拧着眉头在看自己,吓得猛的把嘴巴闭上。   若胭意识到自己猜测不错,果然出了大事,掉头就去看云懿霆,“三爷知道这事么?”   云懿霆点点头,没有瞒她,“在意料之中。”   “与我有关?”若胭几乎立即断定,云懿霆让丫头们陪自己出府出就是为了避开这事,可思来想去也没想通何氏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只是这一次运气不太好,自己都不知情,就被云懿霆捏住了七寸,都已经闹到了被休的地步,看来事情不小。   迎春正好端进燕窝粥来,云懿霆接过,示意她出去,慢慢搅了搅,淡淡的道,“自寻死路,与你无关。”不等若胭说话,将燕窝粥推到她面前,“冷热正好,你先喝着,我还有些事。”   “大嫂被休的事?”若胭下意识的问。   云懿霆嗤笑一声,挑起长眉,“大哥要休她,关我什么事。”提步就出了房。   若胭满心疑虑,猜想何氏这回又是怎么个作死,连大着肚子都把云懿钧惹怒,要不是不想沾染一身骚,还真有兴趣去瞧个热闹,何氏这人,害若胭不浅,是以只要提起她,若胭就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瑾之的丫头们也无不厌恶痛恨,即使要被休,也没多少同情心。   胡乱吃了几口粥,若胭听到外门有轻而稳的脚步声走过,正是云懿霆的声音,楞了一下,敢情他此刻还在瑾之?下意识的启窗张望,正好看见云懿霆穿过庭院往外走,他手里捏着个盒子,不大,方方正正,看材质是木的,隐约描着花纹,似乎有些面熟,待要再看一眼,云懿霆已经转过影壁去了。   哪里来的描花木盒?云懿霆拿着它去哪?   若胭暗自嘀咕,越想越觉得熟悉,偏偏想不起来,只好搁在一边,唤了初夏进来,问她霁景轩的事。   初夏答道,“奴婢往前院国公爷的书房去找三爷,却见大门紧闭,并无人在,只好一路又往回,临到霁景轩时,就听到里面传来震天的怒骂和摔打声,奴婢肯定没听错,是大爷的声音,七七八八说了一堆,像是指责大奶奶以往的过错,奴婢有的能听清,有的也没听清,但那句‘云家留不得你这种恶妇,即刻收拾东西滚回何家,一封休书与你,从此互不相干’是绝错不了的,大奶奶哭得震天的响,也骂大爷没良心。”   “罢了,我们权当不知,霁景轩的事少管为妙。”若胭舀了一勺粥到嘴边,觉得有些凉了,又放下。   初夏看见,忙道,“奴婢再去温一温,三奶奶可别再放凉了。”端了往外,恰好晓萱进来,两人点个头,错身而过。   晓萱道,“三奶奶,奴婢到文心院,二爷正抱着永哥儿陪二奶奶说话呢,屋子里有汤药味,二爷说是才喝了药没多会,奴婢瞧着二奶奶的病情略有起色。”   “这便好了,她那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到这一步的,想要恢复,急不得,只要肯喝药,放宽了心养着,总会好起来的。”若胭笑了笑,又问,“二爷跟你说什么了?”   晓萱答道,“当着二奶奶的面,二爷倒没说什么,只是奴婢离开时,二爷把永哥儿抱到二奶奶床上,自己跟出来说了几句,二爷说要感谢三奶奶出的主意,等回头得了闲,还要亲自来谢。”   若胭噗嗤就笑了,当时她说让云懿华拿永哥儿去刺激王氏,晓萱就在旁边,自是听得清楚,看来云懿华是真的回头了,肯一边哄孩子一边陪王氏,也是少见,接下来,就看这种悔改能坚持多久了。    ☆、乱局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传来一声凄惨的喊叫,竟像是何氏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晓莲毫不客气的声音,“大奶奶挺着大肚子,还是回去吧,万一摔倒在瑾之门口,奴婢可不负这个责任。”   若胭大惊不已,不是刚才还在霁景轩和云懿钧对骂吗,怎么一转眼就跑到瑾之来撒野了?云懿霆还说与自己无关,可瞧现在这样,怎么可能无关,摆明了她又要讹上自己。   “奴婢记得今年秋,大奶奶就故意倒在瑾之门口,大呼小叫说肚子疼的,要不是三奶奶拿话吓唬住,当时就被她得逞了。”晓萱忿忿而言,她一向说话内敛,也被何氏三番两次的恶心行为气的沉不住,“三奶奶,您在屋里坐着别管,奴婢出去瞧瞧,有奴婢和晓莲在,任她怎样也休想进瑾之大门一步。”   若胭缓缓起身,冷笑道,“我坐着做什么,戏都唱到家门口了,不出去看个热闹岂不浪费?”   晓萱阻道,“大奶奶那般无赖,说话做事毫无章法,三奶奶看了,还不平白生气?理她做什么,奴婢这就和晓莲一起把她架走,一准让她脚不沾地,想撒泼打滚也不成。”   若胭忍不住又是一笑,想起晓萱曾说云懿霆变了,其实她自己也变了,细细一想,应是定亲的缘故,可见婚姻真是件奇妙的事情,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更真实、更接地气,云懿霆就不必说了,整个一脱胎换骨,先说晓萱,原来只是个打着丫头旗号的女杀手,冷酷、寡言、步步谨慎如执行任务,竟也开始说趣了;再说迎春,一个单纯开朗缺根弦的小姑娘现在越来越害羞了;还有初夏,嗯,虽然还没定亲,可若胭确信她举手投足间多了些娇嗔,难道与霍岩毫无关系?   “那我就看看你们俩架人的样子,唔,主要是看她被架走的样子。”若胭整了整衣裳,已提步往外,晓萱无奈,忙取了披风跟上。   初夏和迎春也正好闻声赶来,两人皆是一副怒容,摩拳擦掌,看那架势,若非对方是大奶奶,就要出去揍一顿了。   迎春道,“三奶奶,您也出来了?可站远些,别被那人突然冲上来撞着。”   这丫头更是厉害,连“大奶奶”也不唤了,就一句“那人”,可见多厌恶,若胭笑了笑,纵容的没有指出。   晓萱嗔道,“她倒是试试,当我这功夫都白练了呢。”   几人一起往外走,又听门外响起何氏的哭喊,“梅若胭,你出来!你奈何不了别人,就只是欺我无权无势,挑唆三爷往死里逼我,真个是蛇蝎心……”突然,嘎的没了声音,若胭暗惊,加快速度。   “大奶奶嘴巴放干净点,再敢对三奶奶不敬,奴婢可不认你是谁!”晓莲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冷厉的像冰凌。   “放肆!”忽闻一声怒喝,有沉闷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竟是云懿钧,“一个丫头,好生猖狂,竟敢对主子口出狂言,还有没有规矩了!”   若胭大步到门口,伸手把晓莲护在身后,冲着气吁吁赶来的云懿钧微微一笑,略屈膝见了个礼,“大哥大嫂这么怒气冲冲的跑到我瑾之来,都是因为这丫头猖狂?”   “你!”云懿钧一滞,被若胭的逻辑绕进去,冷冷哼道,“三弟妹的丫头以下犯上,的确该管管了,国公府可容不得对主子大呼小叫的奴婢。”   晓莲毫不在乎的顶了回去,“奴婢的主子是三爷和三奶奶,不是别人。”   云懿钧额间青筋顿时暴起,眼见就要怒喝,若胭抬手制止,目光凉飕飕的在何氏脸上扫来扫去,徐徐说道,“大哥说的不错,以下犯上的确该管管,我刚才没有听错呢,大奶奶在瑾郡主门口大呼小叫,直呼瑾郡主名讳——哦,还叫错了姓,我姓杜,不姓梅,这可是皇上钦赐的——大哥,你说,这个该怎么管呢?”   做了一个月的郡主了,若胭低调的差点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个能拿得出手的身份,看来,要时不时的拿出来晒一晒,要不很多人都忘了呢。   眼看着云懿钧和何氏的脸色同时变得扭曲,若胭觉得十分畅快,以前,一直觉得“郡主”只是托国公爷和杜老将军的福白捡的一顶帽子,不好意思戴出来,现在发现,偶尔戴一次,效果还不错。   云懿霆不是还想着挣个身份么?郡主这个身份就很不错,若胭心中冷笑,转念又否了,无功受禄,郡主这个封号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吃到嘴里,心里也惭愧,而且,云懿霆连从军都想到了,唯独没提起郡主,总感觉,他也不太喜欢,可明明这是他为自己要来的。   “三弟妹,一家人面前,何必非要……”云懿钧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为自己找退路,他终是拉不下脸求情,拿胳膊拐了拐何氏,拧着眉头,一脸厌弃,示意她自己说话。   若胭微微一笑,静候不语。   何氏张牙舞爪的被云懿钧抓住,仍是双目仇恨的盯着若胭,恨不得扑上来把若胭撕碎,腰上被云懿钧顶了一下,明知自己该低头了,却咬紧牙关不肯开口。   恰在这时,只见远远的有个人跑来,跌跌撞撞,好几次被脚下的石子绊住,险些摔倒,却丝毫不停留,东倒西歪坚持往前跑,即便是远瞧着,那形容也很狼狈。   “七妹妹!”若胭讶异的喊了声,匆匆迎过去,实在想不通云归雪怎么会这副逃命似的模样。   这个小姑子先前对若胭百般刁难,横竖看不顺眼,若胭初时容让,但被逼急了也动手打过她,后来她生了病,发现守在身边的竟是若胭,态度就开始转变,慢慢的站到了若胭的队列里,但说到感情,还谈不上多深,不过是化敌为友,相安无事罢了。   若胭过去扶住她,诧问,“七妹妹,你怎么了?”   云归雪一见识若胭,张开双臂就抱住她,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急躁的跳脚,“三嫂,你饶过母亲吧,我知道她伤害了你,可她终究是母亲啊。”   这……   “七妹妹,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猛然间被云归雪抱住求饶,若胭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怎么回事,托住她拍背安慰,飞快的思索,难道是和祥郡主出事了?可是她作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又是先帝钦封的郡主,谁能把她怎么样?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当今皇上,也得给她留三分面子,要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连国公府都护不住她,自己能做什么?   不对,她说的是“饶”!   若胭越发吃惊,却也顿时心头透亮了,和祥郡主一定做了什么逼云懿霆出手了。   云归雪见若胭不说话,越发哭得肝肠寸断,却忽听背后传来何氏凄厉的声音,似哭又似笑,“我就知道,死的不会是我一个人!好啊好啊,有个陪葬的,我也不怕了,豁出这条命去,带着云家这点血脉一起死,反正国公府也容不下我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她说着话,猛地挣扎开云懿钧,疯了似的摔着衣袖径直去了存寿堂,她此时已孕七月有余,腰身粗大沉重,走起路来一摇一摆。   事情突然变成这般,若胭早已控制不住局面,只能看着何氏从身边过去,云懿钧反应过来,跺脚去追,路过若胭旁边时,恨恨的留下一句话,“你这妖女,是要把云家害的家破人亡、声名狼藉吗?”匆匆追上何氏,抓住不放。   “你疯了吗?还不快滚回去!”云懿钧大喝。   何氏双目通红如嗜血,一边挣扎一边冷笑,“我是疯了,我要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就算死,也要拉一个陪葬的,哈哈,拉个郡主、国公夫人陪葬,我死的也值了。”   “啪”的一声,云懿钧猛地一挥手,狠狠甩了她一耳光,云懿钧这一下丝毫没有怜惜,是用了狠劲的,打得何氏的脸重重的歪向一边,好一会才发出惊天的惨叫,再转回来时,脸上显出一个明赫赫的巴掌印,口鼻流血,惨不忍睹。   下手之狠,若胭前所未闻,在场人都倒吸一口气,连云归雪都吓得止了哭,直愣愣的看着这突然失控的变故。   若胭幽幽叹息一声,“走吧,去看看怎么回事。”即使自己被蒙在鼓里,可形势已经很明显了,无论是何氏,还是和祥郡主,都与自己有关,确切的说,是关系紧密!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步,再装糊涂是做不到了,云懿霆准备如何处理另说,自己作为当事人,总该亲眼看一看才是。   才提步,晓萱一个箭步冲上拦住,“三奶奶,主子有交待,不要过问任何事,就在瑾之待着。”   这一下,云归雪哇的又哭了,“是三哥,是三哥的意思!三嫂,三哥都听你的,只要你开口,三哥就听你的。”   若胭顿觉头大,心说,小姑子,你那哥哥何时肯听我的?他若听我的,就该先问问我的意思,可万事瞒着我,恨不得把我当个摆设,我又奈何?   “三奶奶。”晓萱执意拦着,语气坚定,“所有事情,主子都会处理好,三奶奶什么也不需要知道。”   若胭突然有种被蚕丝束缚的无力感,别人家的内宅里斗得鸡飞狗跳的都是女眷,男丁概不插手,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掉了个个,云懿霆大包大揽,自己连什么事儿都不能知道。   前头不远处,何氏挣不开丈夫,指着他脑门骂道,“糊涂东西,我要是说出来,拖了她下水,你还有些希望,要不然,我平白担下这一身的罪,你总归是我丈夫,脱得了干洗?再没希望了。”   云懿钧愣了下,松手了。   何氏鄙夷的看他一眼,踉踉跄跄的前去,云懿钧呆呆看着妻子因怀孕而粗壮的背影,发出一声怪异的哭声,追了上去。   “三嫂……”云归雪眼泪汪汪的看若胭,流露出难以言尽但是悲伤、失望,往后退了一步。   若胭拍拍晓萱,坚定的从她旁边绕了过去,“我非去不可,三爷若责你,我全担着。”   存寿堂里,气氛诡异,国公爷扶桌而立,目光凌厉如刀,高大的身躯微微晃动,气息微喘,像是刚刚咆哮过得猛虎;云懿霆站在他身边,托臂搀扶,从门口望过去,恰好看到他的侧脸,轮廓冷硬如刀削,周身如笼着炼狱般的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不远处,祝嬷嬷扶着和祥郡主萧萧站立,因是背向,看不见神色。   在两人脚边,赫然躺了个人,半截身子还在布袋中,那人往里蜷着,一动不动,若胭凭直觉认为,他已经死了。   刚到的云懿钧和何氏夫妇,则双双跪地,云懿钧一言不发,何氏腹部隆起,已经跪不稳,用手撑在旁边,正在歇斯底里的哭喊,“……她看不上梅若胭,却又知道梅太太和大伯母要好,生怕梅太太攀上这层关系把女儿嫁过来,让我的陪嫁丫头香芹故意带着梅若胭往瑾之门口去,为的就是败坏梅若胭的名声,以梅太太的傲气,断然受不了这个委屈,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谁知被三弟撞上,杀了香芹,到底还是娶回来了……这样的事情还少吗?我也不知做了多少次恶人了,但凡有未定亲的适龄女子来府上作客,她就会设计让三弟和人家生出嫌隙,为了扶持四弟,压制三弟,她这些年做了多少缺德事……”   若胭站在台阶上,恰好听到这一段,好似被当头一棒,原来自己第一次到云家就遇上死人是这么回事,看来和祥郡主这么多年都致力于败坏云懿霆的名声,表面的慈祥之下,掩盖着丑陋的本质。   “若胭,你来了。”   “若胭,你怎么来了?”    ☆、恶行   国公爷和云懿霆同时发现呆立在台阶上的若胭,同时皱起眉头,云懿霆凌厉的扫过若胭身后的晓萱,国公爷则望着紧随而来的云归雪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搅局。”   若胭僵硬的走进去,低着头向着国公爷行了个礼,轻轻唤了声“父亲”,然后站在云懿霆身边。   前几天才去三房看了场闹剧,若胭还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认为三房乱成一锅粥,这才多久,眼下的一幕,还不如三房呢。   云归雪哭着跑到和祥郡主身边,去拉她的衣袖,却被漠然打掉。   “母亲……”云归雪急的哭。   和祥郡主冷笑一声,悲凉嘶哑,“你去求她来饶我死罪?事到如今,我还需要她饶命吗?”   此时的和祥郡主目如死鱼,脸色灰败,虽然衣冠整齐,但了无生气,活像一具从棺木中爬出来的尸体。   何氏看到若胭,眼中则迸发血光,立即道,“梅若胭,你也来了,最好不过。”   “别说了!”云懿钧突然出声打断,声音闷闷的没有底气。   何氏冷笑,将眼怒瞪,指着他啐一口,“为什么不说!我就要说,都说出来,谁也别好过!你平日里懦弱无能不讨喜,我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你?就算是杀人要命也都是为你,你心里清楚明白,装糊涂默许,等到出了事,却只把我推出去,我死得不冤,可你也该摸着良心想一想,你亏心不亏心!”   云懿钧以头叩地,怆然苦笑。   何氏骂了丈夫解了恨,才又盯着若胭,“你听清楚了,往日里我确实害你不少,可你不知,其中有多少都是她——”猛然伸手指着和祥郡主,切齿继续道,“都是她指使的,要不是她帮忙布局,我哪有那个本事!”   这些隐含的内情,若胭早也猜到几分,只是听何氏当面说出,还是受到极大的震撼,不由得晃了晃身子。   云懿霆腾手将她托住,揽在自己怀里。   和祥郡主低笑两声,不做申辩,看来,所有的阴谋密计都已经挑明。   若胭心叹,自己到底还是来得太晚了,没亲耳听到她承认恶行,垂眸扭头,目光落在云懿霆身后的桌上,顿时惊呆。   桌子上摆满了东西,那只不久前被云懿霆从瑾之带出的描花木盒,自己小心藏好从未对他提起,却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一柄两尺长的木剑,做工略显粗糙;一个摊开的包袱,露出里面叠好的水蓝色素棉中衣;还有几份纸包和罐子,大大小小,看不清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却能猜出来,是药……   静默的望着眼前七七八八的物什,若胭一阵头晕,许多封尘的往事、痛苦的经历都化作漫天的箭雨扑面而来,再一次把她扎透。   那个描画木盒里放着一只金灿灿的鸡,下面铺着绣有梧桐树的锦缎,那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羞辱。   那个小小的陶罐里,盛着半碗汤药,过了半年,估计汤药已干涸,可那陶罐是熟悉的,初夏曾忿忿说要留下一碗掺有避子药的汤药让云懿霆亲自看看,只因发生了菡娘之事,汤药就被遗忘,没想到,会留到现在。   那柄木剑,应该就是云懿霆年幼时亲手削成送给国公爷的,还有那件中衣,都是在北征战时出了意外时,被和祥郡主利用的工具。   ……   当初经历这些伤害时的痛苦再一次涌上,若胭觉得自己又重新在那难以承受的折磨中走一遍,彻骨之寒、噬心之痛将她击溃,低下头,忍不住哭起来。   云懿霆转身抱住她,抚摸她泪流的脸庞,蹙眉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不想让你过来,不想让你知道。”   国公爷重重的叹口气,“老三,你送若胭回去,这里,我自会处理。”   云懿霆拉着若胭往外走,若胭一路往外,路过众人,看尽各种神色表情,恍惚觉得人生已过尽千帆,尝尽喜怒哀乐,看惯善恶憎厌,痛过、累过,坎坎坷坷。   幸好,身边一直有他。   幸好,一回头,还看得见国公爷。   若胭停步,向国公爷行了个大礼,“父亲,请以云家大局为重。”   恨自己的人也好,护自己的人也好,他们都姓云,和自己一样。   很久以前,自己总忍不住埋怨杜氏过于心软,最后害死了自己,总想着,如果自己遭遇不平,必定拔刀相向,绝不留情,可真当自己面对时,同样硬不起心肠。   何氏可恨,可她腹中孩子无辜。   和祥郡主可恨,云懿诺和云归雪无辜。   总有各种理由让她无法心狠,除了宽容,若胭也别无选择。   迈出门时,若胭听到背后传来和祥郡主悲怆幽怨的笑声,低低的、空洞凄凉,听得人心都随之颤栗,笑声过后,是一句生无可恋的低语,“十六年了,我还是比不上她,我还有何意义?”不知问的是谁。   从存寿堂到瑾之的路如此漫长、坎坷,皑皑白雪覆在绿树青枝上,竟有种不堪承受之重,时而“哗”的一声,大块大块的倾倒,砸在地上,溅起一阵雪雾和碎屑。   刺骨的朔风在林子里肆虐横行,恨不得把若胭身上的狐毛披风都撕成碎片。   云懿霆把她的兜帽往下压了压,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竟是默默无语。   直到进了瑾之,暖热扑面而来,若胭才觉得胸口那颗心脏慢慢的又恢复跳动。   “三爷,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若胭拉住他的手,近乎哀求。   云懿霆还在迟疑,“肮脏的事,你不需知道,总之,一切都结束了。”   若胭还想追问,云懿霆又制止了,“若胭,别问,你会有阴影,刚才你也看到了,事情都抖开了,必要有处理结果才能收场,你受了委屈,会有个交代。”   “那又如何?”若胭涩涩一笑,“三爷,父亲会如何处理呢?云家备受世人瞩目,传出去,父亲有何颜面?云家上下如何立足?而我们,依然生活在这里,依然面对……”   云懿霆没说话,蹲下来把她拥在怀里,耳鬓厮磨,细细感触,良久,沉沉的道,“所以,你为了顾全大局,让父亲不做追究?”   若胭其实想过,如果一点不追究,自己心里肯定难受,但是追究,又怎么追究?   尤其和祥郡主的身份,她是先帝封赐的郡主并赐婚的,不好休,也不好罚吧。   所以,最难的是国公爷。   “父亲为将为帅一生,治军甚严。”云懿霆指尖抚着她轻蹙的眉,眸子里映着她心愁难解的容颜,叹道,“我知道你善良心软,我该怎么办?你是我妻子,我不能让你一直受委屈,伤害你的人,终须付出代价。”   若胭怔怔的看他,难以置信一向冷傲的云懿霆会说出这种宠溺而无奈的话,并非他排挤继母与长嫂,存心给父亲出难题,他是儿子、是兄弟,同时也是丈夫,妻子受到的伤害他都知道,一忍再忍,已经是为这个家不断让步,也终有不堪再忍的时候。   “你对我好,我都知道。”若胭心里满满的温暖和感动,无论什么时代、什么家庭,婆媳矛盾、妯娌矛盾难以避免,很多时候,矛盾是激化还是化解、妻子的幸与不幸都取决于夹在中间的那个男人,若胭觉得无比庆幸,即使和祥郡主再阴险狠毒、何氏再诡计多端,有云懿霆的心如明镜和体贴呵护,已经足够。   接下来,云懿霆寸步不离的陪着若胭,两人同起同坐,简直亦步亦趋,若胭感动地同时,也觉无奈,有心趁他不在,找丫头们问问那天的事,愣是找不到机会。   国公府里静悄悄的,像是那天爆发出来的所有肮脏不堪都被厚重的白雪掩盖,表面依旧纯洁无暇。   倏忽就是两天后,腊月二十三。   早膳刚过,国公爷就派人来找若胭,让她去书房一趟,若胭知道,这是要和她说处置结果了,心里骤然惴惴,竟分不出是激动还是紧张。   谁知,云懿霆拦下了,“你在瑾之,我去见父亲。”   若胭摇头,“父亲找的是我。”   云懿霆却道,“别急,我正好有事要和父亲说,我先去说我的事,一会父亲自然还找你。”   若胭沉默,思忖他这话的真实性有几分,却听云懿霆又补了一句解释。   “与军营的事略有些关系。”   既然是军营的事,若胭确实不便坚持己见,缓缓点头,目送他大步离去。   “初夏,去叫晓莲进来。”若胭吩咐。   初夏没动,“三奶奶,您是想问晓莲那天出了什么事吧?晓莲的性子您还不知?嘴上带锁,半个字也撬不出。”   若胭想了想,“那就让晓萱过来吧。”这丫头越来越向着自己了,虽然不如晓莲知道的那么细致,但是容易问出来。   “也好。”初夏沉默了许久,迟疑道,“其实,奴婢也不希望三奶奶知道,三爷说三奶奶不知道为好,那就肯定有原因,不过,三奶奶执意要问个明白,也合情理。”   很快,晓萱进来了,大概是初夏已经说了找她的原因,所以她一进门就有些紧张,远远的站着。   “说吧,咱们相处这么久,你知道我的性格,宁肯清楚明白的难过,也不想糊里糊涂的开心。”   晓萱低头站着,一声不吭。   若胭等了片刻,仍是不见动静,叹口气,提起一件往事,“还记得半年前三年去边境找国公爷的事吗?得不到真相的我,是怎么过来的?”   晓萱一下子睁大眼瞪着她,明显害怕起来,那段时间,是瑾之所有人的噩梦,若胭担惊受怕、生不如死,丫头们又何尝不是惶惶恐恐,度日如年?云懿霆要是身死,她们还能护着若胭过下去,但若胭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就活不成了。   她知道,三奶奶是个较真的人,如果没弄明白,就会在心里打一个结,永远也解不开。   “奴婢说。”   晓萱小声道,“那天,三奶奶带着奴婢们在屋里剪花,门外却无端来了个男子,流连不去,嬉皮赖脸的说……说要找三奶奶……叙旧,”她说得忐忑,飞快的打量若胭神色,只见她抿紧唇、沉着脸,还好没有动怒,才继续往下说,“晓莲心知那人必有来头,赶不走,又怕被人看到传出闲话,就拖到倒座的小屋里逼问,当真就问出了来由,说是大奶奶给了他五百两银子,雇他来这里撒一通野,败坏三奶奶的名声。”   找个男子到瑾之门口胡闹撒野,引人侧视,再口口相传,着实恶毒肮脏,怪不得云懿霆会怒不可遏,且不让自己知道,哪个男人受得了有人往妻子头上泼这样的脏水?   若胭铁青着脸,一声冷笑,“大奶奶都敢把外面的人带进府来了,真是疯了。”   晓萱道,“确实疯了,五百两银子撒一通野?若在别处倒也好说,只是在瑾之门口,便要送命了。”   “她以为你们不敢下手?却也不想想三爷?”若胭一脸冰霜,“只是为何又把二夫人卷进去?这么说,这事原是她做的?”何氏曾明明白白的说了,从前多少经她手做的伤天害理的人,其实幕后主谋都是和祥郡主,何氏恶则恶,却没有多大的胆量和深沉心机。   “是的。”晓萱沉重的点头,“一开始,奴婢一直在屋里也不知情,后来听晓莲说了才知道,那男的见晓莲下手狠,怕丧了命,索性全说了,五百两银子是大奶奶给的,可一开始找到他的却是祝嬷嬷,说是五百两银子只要站一站、说几句话叫人听见就行,就算出了事,也有人能护住他平安离开京州,那人贪财,想着捞着银子就远走高飞,她们必是眼见着主子出府去了才敢放肆。”   祝嬷嬷是和祥郡主从娘家带来的忠仆,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受命于和祥郡主,出了事还能护着平安离开京州的,也只有和祥郡主有这个能力,何氏做不到。   若胭心中一阵恶寒,她们是料想晓莲一个丫头,不敢妄自动手,要是惊动了自己露面,落在有心人眼里,影响更加糟糕,谁知晓莲胆大果断,悄无声息的就拿了人、逼了供,更没想到云懿霆那么快就回来,并且撕破了脸把人丢到存寿堂去了。   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真相大白了。   “三奶奶,您可别和主子说,奴婢违背主子命令,若是被知道,那就……”晓萱小声请求。   若胭点头,“放心,你肯和我说实话,我自当守口如瓶,我只想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莫做个糊涂人,如今知道了内情,也知道你和晓莲的忠义,欢喜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连累你受罚?”   晓萱轻声道,“其实,奴婢也觉得,有时候,三奶奶不妨做个糊涂人,只要主子心里清明,三奶奶糊涂又何妨?”   若胭哑然。   云懿霆进来的时候,若胭正在发呆,看到他身上零星停落的雪花,才惊讶又下雪了,今年的雪尤其多。   “三爷回来了。”若胭回过神来,起身为他拂去雪花。   云懿霆将她双手合在掌心,微微一笑,“去吧,父亲在书房等你。”   “哦。”若胭提起了心,她其实有些害怕见到国公爷,怕看到他的为难、他的苍老,怕他为了给自己主持正义而失去别的……   “三爷……”若胭迟疑不决,无意识的就叫他。   云懿霆轻轻抱了抱她,“去吧。”   若胭沉重的走到书房门口,却看见云懿诺从里面出来,四目对视,若胭发现他眼睛通红,泪痕未干,大约是被国公爷训斥了吧?又或者是为和祥郡主求情了?她讷讷唤一声“四弟”,觉得有些尴尬,不知他是否怨恨自己让母亲身败名裂、无处容身?可这怪谁?   投身军营的云懿诺比以前高了不少、肤色也黑了,明显脱去从前的稚气,带了些历练的风霜和军人独特的沉静,他看着若胭,愣了一下,也低低的唤了句“三嫂”,声音嘶哑,然后,扭过头,匆匆走远。   若胭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叹息,他终究还是埋怨自己的,当亲疏和善恶都摆在眼前时,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用亲疏作为内心的评判标准。    ☆、处理   国公爷坐在那张颇有些年份的红檀木官帽椅上,背挺得笔直,面容刻满岁月的沧桑,以至于盛不下太多的悲伤与惘然,溢满周身。   “父亲。”若胭肃然起敬畏、自然生怜悯,才进门就行了个礼,乖巧的站立。   每次到这书房,若胭都会情不自禁的回忆初见国公爷的情景,就在这里,他朗朗大笑,一手云归雁,一手执若胭,领进门来。   就在那一瞬,若胭就在心里认了这父亲,至今。   国公爷露出个笑容,向她招手,“来,若胭,到父亲身边来。”   莫名的,若胭心酸的想哭,竭力忍住没有掉下眼泪,她顺从的走过去,很想说,您什么也别说了。   “孩子,云家对不起你,让你受尽了委屈。”国公爷注视着她,声音哽咽、苍老,深陷而布满皱纹的眼睛里布满雾水,“我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你嫁给老三,我以为自己能护着你、老三也会疼你,直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害了你。”   若胭再也控制不住,跪在国公爷面前失声痛哭,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受尽风霜与颠沛后终于回到亲人身边,放肆的哭,“不,父亲,嫁给三爷,成为您的女儿,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有您、有三爷,已经是上天厚待我。”   国公爷拍拍她的肩,把她拉起来,“你放心,父亲会给你一个交代。”   若胭蓦的心慌,不知国公爷接下来会说什么。   谁知,国公爷只是老泪纵横的看着她,长长的叹口气,“你和老三就去蜀中吧。”   “父亲——”若胭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惊讶的望着国公爷,为什么突然让他们去蜀中?虽然一直以来,自己都很想去,可从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下。   国公爷又是一叹,“去吧,你们俩好好生活,也代我祭奠杜老将军和你母亲,待我卸下这身事务,自当随后便来。”   若胭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嗡嗡的乱成一团,漫无边际的想着各种问题,国公爷的处理结果就是让两人远走高飞的避开?是否此一去就在蜀中定居?可以时常去坟前拜祭杜氏了?可以天天和归雁在一起?……乱七八糟的想法充斥着大脑,到后来,竟欢喜起来,这样,不是很好吗?   “多谢父亲。”若胭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   国公爷含着眼泪挥挥手,“走吧,安排好你们的事情,就走吧。”   回到瑾之时,若胭还是懵懂的,她愣愣的对云懿霆说,“父亲让我们离开京州去蜀中。”   “嗯,离开这里的纷纷扰扰,去了蜀中,你就可以和归雁一样的自由自在了。”云懿霆微微笑着抚上她脸庞,“会有个完全属于你的宅子,你可以随心所欲的设计,关起门来,清静温暖,再没有心机陷阱。”   这些话太熟悉,就是前两天若胭亲口说的话,描述的是云归雁,幻想的何尝不是自己?没想到他记在了心里,这么快就为自己实现了愿望。   若胭惊得差点跳起来,倏地捉住他的手,瞪圆了眼,“三爷,是你提出来的?”   云懿霆依旧笑容温柔,“你不想要功名,也不想要爵位,若胭,我能想到的,就是这样,满足你的自由。”见她急着要说什么,又笑道,“我知道,你想念母亲了,你也想归雁,去蜀中,不是很好吗?”   很好,很好。   “那,父亲怎么办?”若胭满是遗憾,“京州与蜀中千里之遥,以后见一面也难。”   云懿霆沉吟道,“不难,只是暂时分别而已,杜老将军冢在蜀中,父亲早就念着要去祭拜,等处理好京州事,也会过去。”   若胭没再说话,扑在他怀里,主动亲了他一下。   云懿霆唇角绽开一朵笑容,轻柔的摸了摸她,“你该尽快安排一下京州的事了,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御书房内,阳光铺陈,两人对坐,中间的矮几上放着一块三指宽的玉佩,通体血红,翡光流溢,中央镂雕着一个秦隶“杀”字,刀锋狠厉,令人望而生寒。   赵坤久久的望着那玉佩,低低一叹,沉声问道,“不想要了?”   云懿霆亦看它一眼,就淡淡收回,“嗯,不需要了。”   “你想好了,你把它给我,就等于把自己多年的心血都交出了,他们往后未必还听令于你。”赵坤提醒他,朝廷也好,江湖组织也罢,都自成规矩,“听令而行”是最基本的准则,就如同将帅,没有了兵符,如何调遣兵马?玉佩是身份,也是权力,交出去,就意味着放弃全部。   “嗯,知道。”云懿霆语气波澜不惊,毫不在意,“你善加利用就是。”   赵坤沉默片刻,道,“那么,统领禁军,如何?把宫廷交给你,我信得过你,你把自己经营多年的心血给我了,我也不会白拿。”   云懿霆立即拒绝,“没兴趣,我已说过。”   “理由,再说一次。”   “云三毕竟曾声名败坏,这样的人做了朝廷重臣,于皇上圣名也不好。”   赵坤失笑,“这个理由太牵强,少年轻狂而后建功立业者,自古以来不计其数,独你云三一人不可?”笑罢,敛容静视,似乎非要听他亲口说出。   云懿霆却径自笑了,“好吧,我沉溺于儿女私情,只想天天围着我的女人转,如何?江山万里都是皇上的,皇上要想找云三,自然找得到,云三有妻,也会有儿女,不准备隐遁世外,云三想找皇上,自然会回来。”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赵坤不知看向哪里,似乎在出神。   “我想见她一面。”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开口。   云懿霆倏地眼睛眯起,“没有理由。”   赵坤苦笑,“最后一面,我知道,你们走了,就再不会回来,我许你们一世平安无扰,只想见她最后一面。”不等云懿霆开口,迅速又补上一句,“诚然,以云三的武功,这世上能与你打成平手的也寥寥无几,可是她呢?我的江山,清出一方天地,成全你们。”   云懿霆凌厉的对视着他,依旧没有说话,静海深流的气息莫名让赵坤都觉得不安。   “放心,我只想留个念想,仅此而已。”赵坤又说,不经意间,语气沉郁,落寞自怜。   ……   此时的瑾之,却已炸开了锅,丫头们你瞅着我、我瞅着你,神态各异,或悲或喜。   若胭看着眼前这几个忠心耿耿陪着自己的丫头们,也是恋恋难舍,“初夏和晓莲都跟着吧,晓萱和迎春订了亲,自当留在京州……”还没说完呢,就被晓萱打断,“奴婢和丁铭誓死追随主子和三奶奶,主子和三奶奶去哪里,奴婢和丁铭就跟到哪里,一步都不落。”   若胭想了想,无话反驳,他们小夫妻原本就是云懿霆手下的,非比寻常下人,自己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只好点点头。   “那奴婢也要跟着,晓萱可以去,奴婢也能去。”迎春急了,忙着表态。   若胭摆手,“傻妮子,你不一样,丁铭无牵无挂,大成家里还有老子娘,你这不是要他为难吗?听话,你留下,给我把庄子看好了就是。”   迎春一听就哭起来,“大家都能跟着三爷三奶奶,唯独奴婢不能相随,这亲不要也罢,早知如此,奴婢打死也不嫁人了。”   “可又胡说八道了。”若胭也觉心酸,强做笑容哄道,“你要是不嫁,大成岂不是要光棍终老了?安心过你的日子,只是有件事要委屈你了,原来是定下来明年开春给你们热热闹闹办喜事,我亲自把你送出去,如今是等不到了,好在嫁妆都准备妥当……”   迎春痛哭不止,“三奶奶既然这样安排,奴婢自是依从,但求一点,趁着三奶奶还没走,就把日子提前了吧,奴婢仍是想着给三奶奶磕头,想三奶奶亲自送一送,也不枉奴婢服侍三奶奶一场,日后回忆起来,这辈子也是在三奶奶跟前出嫁的。”   一番话说的若胭也哭起来,哪有不答应的,旁边几人也都感怀抽泣。   初夏道,“猛然提前了两个月,只怕大成那边还没准备好。”   晓萱忙道,“这不值什么,原本三奶奶还为我和丁铭置办了好些,如今这一去,也都用不上了,索性都送给迎春。”   若胭连连点头,“这样也好,我们往后离得远了,想见一面也难,都送了迎春,也是晓萱和丁铭的心意,等到了蜀中,再给你们俩置办。”   迎春直哭得肝肠寸断,几人洒了一场泪,就忙着收拾去了,若胭让迎春自己去清点整理嫁妆,又派了晓萱去找丁铭,临时改了日期,总要尽快通知冯管事和大成,另将晓萱那一份嫁妆提前送去,这些跑腿的体力活,还得丁铭才行。   接下来还有几处嫁妆田地和铺子,都要通知下去,若胭想了想,把这些林林总总的账务都托付给了杨总管,为表郑重与礼貌,若胭亲自带了初夏过去,与杨总管当面一谈。   这个时节,若胭亲自驾临,杨总管大吃一惊,一边吩咐下去张罗招待,一边询问来意。   若胭自是不会明说理由,只道是久住京州无趣,更想亲自到坟前祭拜杜氏,杨总管听罢,高大结实的四旬汉子竟呜呜哭起来,“二小姐此去见了,莫忘了代我等粗人祭一杯酒,他日等我打理好庄子,也必要过去磕头的。”   若胭忙应下,唏嘘不已。   几番衷肠话后,才说起正事,把京州产业一并交与,再三致谢。   杨总管捧着一盒子账单契约,颇感责任重大,叹道,“蒙二小姐信任,杨某人万死不敢辞,必定尽心尽力,不至有失。”   随后,在杨总管的陪同下,若胭又去王大夫的坟前上了柱香,这才作别。   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已暮,大红的灯笼映照着积雪,别样腥红、别样惨白。   云懿霆已经回来,备好了热茶手炉,无微不至。   夜晚,相拥亲近时,云懿霆温柔得不可思议,却是一次又一次,似乎永不会累,若胭直觉他有些古怪,想了想,认为是突然要离开生活二十年的地方,情绪变化,于心不舍,轻声道,“三爷,我们可以多留些日子,不必急着走。”   “留下无趣。”云懿霆简洁的回答。   若胭攀着他,“多陪陪父亲也好。”   云懿霆轻声道,“不用。”   第二天,若胭才知道,云懿霆说的“留下无趣”和“不用”是什么意思。   初夏从和晟宝莊回来,一脸古怪的对若胭道,“三奶奶,奴婢看见二夫人和大奶奶坐马车出府去了,四爷和七小姐都跟着,后面还有好几辆马车呢,浩浩荡荡的。”   若胭顿起疑心,这个架势,总不会是婆媳俩出门逛街吧,再说,这两个人,怕是这辈子都不会一起逛街了,云懿诺和云归雪也在,这可不寻常,“她们坐一辆马车?”   “怎么会?”初夏道,“她们俩现在都恨不得掐死对方,都是各坐各的。”   “可见了祝嬷嬷?”   初夏“咦”了声,“是了,没见着祝嬷嬷啊,这就怪了,她一向不离二夫人身边的,这次竟没同行。”   这什么怪的呢?只因她已是个死人了吧。   和祥郡主固然动不得,一个助纣为虐的嬷嬷还能留着?   若胭断定她们今天的出行另有目的,不过,究竟如何,还是要等云懿霆回来再细问,他一早就被国公爷叫走了。   还没等到云懿钧,却等来了冯管事和大成,这父子俩昨晚上得到丁铭的通知,连夜收拾个通宵,胡乱吃了点早点,就匆匆赶过来了,一脸惊惶,不敢打听离京理由,只小心翼翼的询问改成哪天为好。   若胭颇为内疚,念及两人一路奔波而来,让厨娘特意做了些好菜好饭,容他们俩吃饱,才道,“本是因我的缘故改了佳期,累及冯管事匆忙收拾,还是冯管事就近选个日子吧。”   冯管事连称不敢,推却了数次,才说,“奴才们成亲,本来身份低贱,不敢大张旗鼓,这是我们的福气,遇上三奶奶这样大慈大悲的主子,把奴才们当个人看,奴才们巴心里也想着,能在好日子里给三奶奶磕个头,才算是圆个心意,若是三奶奶离开,锣鼓敲得再响,也不算圆满,日子不日子的倒不重要,好在庄子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蒙三奶奶和晓萱姑娘、丁大兄弟的厚意又给送了好些家具物事,要是三奶奶和迎春不反对,就后天吧。”   若胭自是同意,索性就让他们俩跟着丁铭去木工坊把剩下的家具拖走,父子俩谢了又谢,才离去。   这头刚走,富贵又来了,红肿着双眼也说要跟了去,“往日都在京州,想见了也容易,可以后天南地北的,何年何月才能相见,还不如做三奶奶的奴婢,跟在身边。”   “才把迎春那妮子哄住,你又来招我。”若胭鼻子一酸,声音就变了,“你已除了奴籍,自当好好营生,跟着我有什么好,再说迎春还在呢,得了闲,走动走动,你们俩也有个照应。”   富贵这才抹了泪。   若胭又道,“你还记得梅家的表小姐贾秀莲吗?”   “记得,很是温柔和顺。”富贵也是一脸惋惜,“只是可惜,一场急病走了。”   贾秀莲真正是为闵嘉华移情另娶而自尽,但这等有损颜面的死因必定是秘而不宣的,富贵只是一个梅家不得宠的丫头,不知内情也是常理,若胭不欲明说,只做托付。   “是可惜了,况且贾家合家离京,唯她一座孤坟,泉下也凄凉,我早已请了农户代为守护,先前初夏也时常去看望,往后还往你得了闲去坟头点个香也好。”   富贵应下,“三奶奶大贤,还惦记着表小姐,奴婢自不敢忘,常去祭拜。”又说了半天话才走。   丫头们都在各司其职的收拾物什,倒显得若胭一人坐在大厅冷清,默默去了库房,又将那几箱嫁妆打开了一件件看过,想起杜氏的音容笑貌,潸然落泪,心中道,母亲,我将要去蜀中了,往后就陪在您身边,您送给我的这些东西,我一时半会却带不走了,先寄存到杨总管那边,回头再慢慢运去吧。    ☆、辞行   到午时才见云懿霆回来,若胭满腹的话忍着,想他定是饿了,先用了膳,才问起和祥郡主一行的去向。   “搬去别院了。”既然已经看到,云懿霆也没有隐瞒,“也只能如此。”   和祥郡主身份特殊,何氏则怀胎七月,都是不能休、不能受家刑的,确实只能如此了,若胭没再多问,想起国公爷说的“自有一个交代”,看来,这才是交代。   国公爷能这般处置,已是不易。   也难怪,他让自己不必久留,收拾收拾就去蜀中,眼下府中出了丑事,连当家主母都禁足别院了,这年还有什么可过的,再说,自己和云懿霆留下,让云懿钧、云懿诺和云归雪看着,彼此又是什么心情?手足之间更增怨恨罢了,索性都散了,冷冷清清,留给剩下的人深思空间。   “唯觉父亲孤寂,节后四弟就要回军爷,大哥去衙门,我们要是不在,就剩七妹妹一人陪着父亲了。”   云懿霆沉吟道,“节后父亲就赋闲在家,正好为归雪准备嫁妆,再说还有吴英奇在呢,四弟他……嗯,父亲也会严加督促,云家的将来,还要落在他的肩上。”   “四弟?”若胭惊讶的问,“三爷,父亲是否还与你商议了关于爵位的事?”   云懿霆淡淡一笑,就承认了,“是的,父亲会把爵位传给四弟,所以,四弟会很忙,父亲也会忙,”继而揶揄的眨了眨眼,笑道,“父亲的那套枪法,不下一番苦功夫可学不会。”   若胭看着他平静自若的笑,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不管他本身有没有袭爵的野心,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国公爷是最看重他的,也一门心思的想把爵位给他,他也曾积极的树立正面形象,显然是为袭爵做准备,只   因为自己不愿纠缠宅斗心机,他就毫不犹豫的放手了。   这么一想,终究是自己的过错,累及他一生碌碌无为。   云懿霆看出她自责的心思,捧着那小脸庞蹭了蹭,低笑,“我也会很忙,没工夫要那爵位。”   若胭一时困惑,咛喃问道,“你忙什么?”   云懿霆轻轻的笑,声音醇净悠长,缕缕尾音像相思线似的缠在若胭心上,又痒又奇妙,他探身过去,贴着她耳朵说了句话,惹得若胭霎时间面如火烧,滚烫滚烫。   那恬不知耻之人却只顾搂着她轻薄,看她害羞,越发的得意。   若胭挣开了他,带了晓萱逃离魔掌,直往文心院去。   临走了,再看一眼王氏,妯娌一场,总是缘分,她现在身体虚弱,难算天命,若是调理的好呢,总还有再见的机会,若是回天乏术呢,此一别,或许就是阴阳两隔了。   云家三房人,男丁不算少,但成年娶妻者仅三,妯娌三人,何氏与若胭战争不断,只有这二嫂王氏,安分守己、柔弱可怜,若胭与她虽没有多深的感情,但想到这是个难得不害人的人,心里又格外关照些。   刚进文心院就听到永哥儿大声的喊“娘”,连喊了几声,然后咯咯的笑,若胭微微一笑,听这笑声,王氏的情况应该不差。   走廊上一个捧着衣裳的丫头看见若胭,笑吟吟的上前行礼,“三奶奶来了,快进屋坐”,热情的引着若胭上阶入正房,又打起门帘子向内室禀报,“二爷,二奶奶,三奶奶来了。”   那屋里就传来动静,先是瓷器轻触的小声响,然后是轻快的脚步声,若胭笑着看去,已见云懿华噙着笑走出来,远远地就拱手行礼,“三弟妹来了,不妨进去瞧瞧,兰芝正醒着。”兰芝,应是王氏的闺名,若胭这还是第一次听云懿华这么亲近的称呼妻子。   “可当不得二哥的礼呢,二嫂好些了么?”若胭笑着,自己先掀了帘子进去,绕过锦织花鸟的六扇屏,就看见永哥儿在床上欢快的爬来爬去,一边笑,一边时不时喊声“娘”,可爱极了,王氏在他旁边躺着,依旧消瘦,但脸色不如那天苍白,略有了些暖色,目中含了微微笑,粘在永哥儿身上,看到若胭进来,又是一笑,要撑着起身。   若胭忙按住,“二嫂,我来看看你,可不是要你带病迎接的,你只要快些好起来,往后再说这些繁文缛节不迟。”   “多谢三弟妹了。”王氏轻轻的说,也不知这一声“谢”,谢的是哪一桩。   云懿华跟进来,直接在床头的凳子坐下,很自然的端了茶几上的半盅汤,舀一勺,小心翼翼送到王氏嘴边。   若胭看得吃惊,没想到当初那个让自己厌恶至极的浪荡子云懿华也会有这么体贴温柔的一面,暗赞不已。   许是因为若胭在座,王氏害羞,迟迟不张嘴,云懿华急了,哄道,“三弟妹又不是外人,你只管喝你的。”连永哥儿也凑过来,没心没肺的嬉笑,“娘亲喝汤,喝了汤陪永哥儿和爹玩”,越发窘的王氏脸红。   若胭瞧着这境况,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遂放下一桩心事,不欲再打扰,略说了几句问候,就告辞出来。   三房的花园盛景原是远胜二房的,曲静幽廊、朱亭碧水,移步换景,美不胜收,眼下白雪晶莹,与花树亭台相映成趣,极是赏心悦目,然则景是好景,人已零落,李氏、赵姨娘、云归暮、云贵瑶等人死的死、走的走、嫁的嫁,也是凄凉。   转过三房与二房相连的一溜矮墙,就听到有人轻唤“三嫂”,若胭循声望去,只见墙后一株香樟树下,站了个修长挺拔的人影,赫然就是云懿诺,他就那么站着,静静的注视着若胭,容色平静。   若胭愣了下,走了过去,“四弟在此,莫不是有事要说?”自从数月前那次青涩表白后,两人再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若胭倒不觉得尴尬,毕竟仍当他是幼弟,但他每次投过来的目光,沉郁、压抑、复杂,难免让若胭有些不自在。   “三嫂,我抢了三哥的爵位。”云懿诺轻轻的开口,入伍他容貌虽没多大变化,但气质大有不同,“你怪我吗?”   若胭微微一笑,“四弟说笑了,三爷本无心争爵,四弟承袭,适合不过,相信四弟也不会让父亲失望。”   云懿诺讶然,“三哥无心争爵?那他为何……”突然又打住,想了下,自嘲的笑起来,“大概是为了博取三嫂欢心吧。”   若胭窘然无语,心说这孩子还是喜欢使用大人的敏感词。   “父亲原本是想给三哥的,三哥非要让给我。”云懿诺苦笑了下,“三嫂,你和三哥要远去蜀中了,我知道,你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接下了父亲的爵位,若非战事,今生也难轻易离京。”   若胭心里动了动,刚要说些什么,又听他凄然一声低笑,“也许,这一生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永远都那么高、那么鲜艳,而我永远也追逐不上,这个爵位,三哥不要,他只愿带着你远走高飞,可我也不想要啊,你们飞走了,我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若胭心里翻起巨浪,本以为经过这么久时间,他又在军中历练,早就不复当时幼稚的想法,没想到还会说出这种话,震惊得无以言表,呐呐道,“四弟,不要……”   他却轻轻笑了,“三嫂走吧,往后天各一方,好生珍重。”言讫,转身就去了。   留下若胭满心凌乱,不知所措。   半道上这个插曲,让若胭情绪起伏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尽量平静的告诉了云懿霆,晓萱当时跟在身边,自己不说,她也会说,还不如自己主动说,免得他又小心眼,谁知云懿霆听了只是轻笑一声,不置可否,若胭悄悄观察,确认没有酸味和火药味,才放下心来。   “三爷,我想去辞别逸夫。”   “走吧,马车已备好。”云懿霆了然于胸的笑了。   秦逸夫听说两人将去蜀中,十分激动,只是激动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感慨万千的话来,倒是秦梦筝,挽着若胭,簌簌落泪,月余不见,昔日的郑金安已经脱胎换骨,被秦逸夫教导得有模有样,颇有几分知书达理、受教大家的名门闺秀气质。   临走时,秦逸夫才叹道,“若胭,你离她近了,常去看看,她最疼你,知道你在身边,必定欢喜。”   若胭答道,“逸夫放心,我当常去看望,与母亲说说话,也说说逸夫。”   “别,别提我。”秦逸夫连连摆手,神色悲怆,“提我做什么,忘了我才好。”慢慢转过身去。   若胭注视着他清瘦的背影微有些佝偻,似乎在微微颤抖,不知怎么眼前闪过初次相识的场景,梅家西北角门旁,他笑吟吟的站着,说,“鄙人姓秦,姑娘面生,想必就是梅家二小姐了。”意气风发、潇洒舒朗,而观如今,只能叹往昔风华,终究已逝呵。   收拾行囊、交代遗留事的时间尤其过得快,若胭突然想起曾答应给迎春做个芭比娃娃,忙招呼来初夏,两人画的画、缝的缝,腾出了大半天的功夫,赶制出两只漂亮可爱的娃娃来,迎春抱着,左看右看,欢喜不尽。   很快就到了迎春出嫁的日子,天色刚透朦胧曙光,瑾之就亮起灯火,丫头们都忙碌起来,围着迎春梳妆打扮,昨晚上富贵就过来了,留在瑾之,是为一起送迎春,那屋子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别提多热闹了。   若胭也起了个大早,过去凑个热闹,谁知若胭一去,迎春就哭起来,“总想着往后难见到三奶奶,就伤心难忍。”   “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可不能哭。”若胭忙劝说,“总有相见的时候,只好你好好的,往后还长着呢。”   初夏也说,“可别哭了,才扑的粉又打湿了,一会大成来了,还以为我们欺负新娘子呢,这可了不得。”   怕迎春伤情,若胭略坐了坐,就离开了,毕竟满院子的大丫头,只留下了她一人,比较起来,难免伤怀,这倒不算若胭狠心抛弃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断没有个拆散鸳鸯的说法,爬山涉水的跟去另一个地方,怎比得上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生,迎春现在哭啼,不过是舍不得大家相处的情分,等嫁了人,自然就会明白过来,谁轻谁重、谁亲谁疏。   大成来得很早,迎春才堪堪装扮完,就被拥簇到堂前,小夫妻双双跪下,给云懿霆和若胭磕头敬茶。   若胭重重的赏了荷包,又交代了几句,“迎春,你是我的陪嫁,跟着我不长不短也有一年半了,我素来爱你心里纯善、直爽开朗,此去嫁入冯家,当孝顺翁姑、体贴丈夫,夫妻和顺,儿孙满堂。”迎春又哭出声来,谢了又谢。   若胭又叮嘱大成,“迎春是个好姑娘,我今天把她交给你,往后贫贱富贵都跟着你,你切莫负她、莫伤了她,夫妻之间,凡事商议而行,和和美美,方是长久。”   大成诺诺应是。   这时,晓萱几个才上前来扶起新人,拥簇着出门去,迎春连连回头,泪水早已花了妆容,千万句离言别语都在嘴边怎说得尽?惹得若胭也伤感起来,跟出去,一直送到国公府的角门口,小夫妻再次跪拜,迎春抱住若胭的腿不肯松,若胭也是眼泪扑扑的落,怕伤了喜气,强忍着不能哭出声,又是百般劝慰,加上晓萱几个七言八语,才算推上车去。   想起早就应诺过让丫头们都送去庄子,又担心迎春伤感,若胭就当真把她们都送过去了。   直到迎亲队伍看不见了,若胭才想起自己孤零零的只剩一人了,轻叹一声,默默转身返回,却愕然发现,云懿霆就在身后。   “三爷,你竟然也来了。”若胭惊呼,云懿霆竟然肯屈尊送一个丫头到府门口,实属稀罕。   云懿霆温柔自然的环着她的腰,轻轻为她擦去泪痕,“这是你第一个丫头出嫁,我送送吧。”   若胭顿觉心头暖暖。    ☆、归去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云懿霆带着若胭往外走,不回瑾之?   若胭好奇的问,“去哪里?”   云懿霆驻步,表情有些怪,“去见一个人。”   若胭满心狐疑,由他带着上马车,垂了帘子一路而行,走走停停,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来,“到了,来,下车吧。”云懿霆突然将她抱起,轻巧的跃下。   若胭好奇的四下打量,此地应是个富贵宅邸,四向建筑高大恢弘,且雕梁画柱、尊贵气派,这样的宅院规制么,若胭有些印象,只是不太美好,半年前去的太子府,可不就与这个很相似?可是赵乾死后,那个所谓的“太子府”就贴了封条,京州的亲王府倒是有几个,却不是这是哪一个。   “这是原来的齐王府。”云懿霆见她环视思索,主动释疑。   若胭讶异,轻声问,“三爷,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齐王么,自己只知道一个,就是当今的皇上,除此之外,未听过还有其他齐王,云懿霆带自己过来做什么?参观?云家三宅相连,虽然建筑规格不如王府高大雄伟,但景致不逞多让,自己却不稀罕。   齐王登基后,这齐王府也闲置下来,除了日常打扫,无人出入,云懿霆说来见一个人,不知这个人是谁,为何要借用空置的齐王府相见。   云懿霆握住她的手,牵她径直进了一间屋子,屋内陈设简洁,低调奢华,远非浮夸、靡费可比,屋里还有一个人,负手向背,长身而立。   若胭困惑的蹙眉,揣测此人是谁,就见那人缓缓转身,竟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温文儒雅,含着柔和亲近的笑容,暖和的像是最惬意的阳光、阳光下最明艳的花朵,让人很舒服,不过,这是谁呢?笑得这么温和做什么?若胭不由自主的去看云懿霆,难道不介绍一下?   云懿霆接收到她询问的目光,唇角一勾,绽放出一朵妖冶蛊惑的花来,与对面男子的笑容完全不同,能令人沉醉,而且洋溢着胜利者的得意,慢慢转去看那年轻人,有些赢者向输者吹口哨的感觉。   那年轻男人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了,却依然保护着很好的风度,目光落在若胭脸色,如同中秋夜的月光,轻柔、皎洁,轻声道,“你不记得我了?”   “请问,阁下是?”若胭摇摇头,如实相告。   年轻男人脸上的失望又多了些,“我是赵坤。”   赵坤?若胭反应过来,顿时变了脸色,倏地后退了半步,他就是皇上?哦,想起来了,他在登基前,自己还与他有过一次很不美妙的邂逅呢,对,他还要挟自己来着!要不是云懿霆及时赶到,估计现在,自己坟头草已郁郁葱葱了。   若胭心里嘀咕皇上不在朝堂上坐着,悄悄跑到这闲置的院子里来见云懿霆,准没什么好事,别不是又想给他安排杀人夺命的差事吧?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京州了,这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要出幺蛾子。   “不知圣驾在此,云杜氏失礼了。”若胭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不管怎样,他是个皇帝,而且还好心给自己赐杜姓、封郡主,算是个恩情。   云懿霆已经笑得百花灿烂、□□无双。   赵坤脸上则明显僵硬了一瞬,“云……杜……氏……”   若胭听到他嘴里念叨,也忙着反省,难道这么说不合规矩?应该自称“瑾”?可掂量一番后,自认为,还是以冠夫姓最恰当,自己并没有说错,他何必咬文嚼字?莫不是要借故为难云懿霆?当下更生提防。   “我们走了。”自进门后一字不言的云懿霆突然开口了,语气淡淡,却又隐含三分笑意。   “慢。”赵坤抿了下唇,缓缓道,“我要单独和她说几句话。”   这一次,若胭反应非常快,立即明白皇上指的是自己,原来,他是找自己有事,这更奇怪了。   “这不合度。”云懿霆清凉的拒绝了。   赵坤微微一笑,看着若胭,“朕与瑾郡主说话,有何不合度?”   若胭这才想起来,他刚才一起自称“我”,现在才突然冒出一个“朕”,很明显,划开了身份与距离。   如果,以常人身份与有夫之妇单独相处,的确不合适,但是,以皇上身份召见郡主,则合情合理。   云懿霆的笑容丝丝消退,妖冶魅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隐隐有寒意流淌过,若胭站在他身边,十指相扣,最能感受到他情绪的微妙变化,暗叫不好,无论如何,得罪皇上都不是件好玩的,云家当前正处于难关,云懿霆离京万里,国公爷已经卸职交权,最近爆发的诸多内部丑闻都还封锁着,要是这时候触怒龙鳞,起码,国公府这一支从此没落。   “皇上若要召见,瑾该进宫面圣,不知皇上有什么话,不能让我丈夫听见?”若胭斟酌用词,尽可能用平和温顺的语气,怕还不够,又挤出个笑容,故作轻松的补上一句,“瑾不懂政事,想必皇上也不会问我国家大事,除此之外”,皇上就算单独问话,事后,瑾也不会瞒着丈夫的。”   云懿霆忽又笑起来,霎时间冬尽春来,寒冰消融,甚至托起若胭的手,像是刻意的让赵坤看到两人一直紧扣的十指。   赵坤沉默的注视两人,男子英挺妖娆、女子娇俏灵动,他们站在一起,心有灵犀、天造地合,那么完美……凉意如水漫过心口,悲伤则让心情一点点跌落,他开始犹豫,准备放弃,说好的只见一面,这一面,则证实自己惨败。   此时的若胭已心里翻腾起来,刚开始时太糊涂,甚至都没认出皇上来,慢慢的,赵坤与云懿霆简洁而极富深意的对话、复杂而微妙变化的表情,串联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危险的处境,皇上根本不是来见云懿霆,纯粹就是为了见她!皇上见她,也与云家没有关系,仅仅是因为……   陡然间,许多过往片段与疑点都清晰起来。   轻易得到的圣旨与封号;一次又一次超越规制的赏赐;云懿霆不喜自己与皇上见面……   怎么会这样?   若胭心慌了。   赵坤突然笑了下,笑声透出怪异的苍凉与疲倦,他凝视着若胭,两年前的惊鸿一瞥,她从楼梯上跑下来,险些跌倒在他的怀抱,自那日后,他就动了心,辗转难弃,再后来,周府意外相见,他差点就成功把她变成自己的人,却被云懿霆伸手拉走,从那之后,她就离她越来越远,遥不可及。   身为君王,他知道自己不该对任何女人动心;作为至交,他很清楚,兄弟妻,不可欺,他只能放弃,只是心底仍有那么丝丝缕缕的执念,不甘心,想见一面,或者说,想求证一点点安慰。   结果,却是他们俩的恩爱与默契,坚如磐石。   “你们走吧。”   赵坤再次转身背向,留给他们一个初见时的背影。   若胭沉吟,轻轻的道,“皇上,您是位英明睿智的君主,这是苍生有福、社稷之幸,请您保重龙体,江山永固。”又行了个礼,拉着云懿霆就走了。   屋内,赵坤苦笑,“英明睿智?江山永固?”他回过头,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已走的远了,冬阳、白雪,映照得他们梦幻般不真实。   回到瑾之,若胭倏然沉脸,“云懿霆,你欺人太甚!”   云懿霆一语不发的抱住她,低头与她脸颊相贴,安安静静的闭上眼。   若胭推他,推不开;打他,也不还手。   “你竟然带我去见皇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那心思?你还瞒着我?你希望我当着让你们俩的面做个选择?你现在满意了?我结结实实的打了人家皇帝的脸,你很高兴?你就是个混蛋!”若胭真是气急了,憋了一肚子的火,忍到家就爆炸了,拳打脚踢,怒骂不止。   不管她怎样折腾,云懿霆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抱紧了就是不松手,反正除了大门口装死的晓莲,前院一个下人都没有,由着她河东狮吼,不知过了多久,若胭打累了、也骂累了,怒火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对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石头也没辙了,喘口气准备罢休,却被一把横过,压在床上。   ……   翌日,曙色微动,存寿堂灯火通明,二房诸人尽数到齐,除了远在别院的和祥郡主和何氏。   一拜,两拜,三拜。   国公爷摆摆手,“走吧。”   若胭含泪起身,复又跪倒,哭出来,“父亲。”   国公爷起身,亲自扶起,“走吧,孩子,过阵子,我去看你们。”   “果真?”若胭欣喜,追着确认。   国公爷慈祥的笑,“当然是真,父亲还能骗你?”   若胭哭着笑了。   门外,忽传脚步声急,众人一看竟是大老爷和云懿思扶着大夫人来了,大夫人自从五小姐被害的真相揭开,受了刺激,大病一场,至今未愈,后来二房发生的事也就都没告诉她,是怕她再受刺激加重病情,若胭与云懿霆离京自然也就不便通知,一旦说了,少不得要追问真相,国公爷的意思是,好歹安心养几日吧,别叫她心急上火,再出个什么意外,合家都不必过这年了,是以,若胭两人这次辞别,除了二房人,谁也不知。   若胭大惊失色,疾步上前搀扶,“大伯父,大伯母,您们怎么知晓?”   大夫人蹙眉看她,轻轻一叹,“你们就这么走了,连我也要瞒着么?”鬓边银丝在灯光下格外刺眼,灼的若胭眼痛想哭。   “大伯母,我不是有意……”若胭自知理亏,心虚的辩解,凭心而论,大夫人待她还是很不错的,数次偏护,都记在心里。   大夫人拉着她的手,眼眶湿润,“事到如今,我也不说别的,你们俩此去千里,定要好好的,不离不弃、相亲相爱,若胭,你代我向你母亲祭杯酒吧,故人生死两相隔,千重关山白骨远,我也只能托你代为了。”   若胭轻泣,哽咽应下,“大伯母放心,若胭绝不敢忘。”   那边,大老爷与云懿霆低声说着什么,拍了拍他的肩,长叹摇头。   一行人尽数送出大门,这一次,竟是大开正门,可见郑重。   门外停着几辆四辕马车,藏青刺绣的呢子门帘,遮得严严实实,丁铭呵霍岩各牵了马站在一旁,后面还跟了几人,衣着装扮与他们俩一模一样,若胭遂猜出身份。忽其中一匹毛色漆黑的母马见了若胭,突然扬起前蹄嘶鸣一声,若胭一看,却是玄羽,它旁边那匹可不正是赫翼,顿时大喜,想不到云懿霆甚是贴心,竟然把它们都带上了。   淡淡晨曦笼罩尚未睡醒的京州城,宁静清幽,连风都变得温柔,放慢了脚步。   一家人在威武昂首的石狮子前依依作别,却见一辆马车如飞而来,稳稳的停在众人面前,紧接着,跳下来大大小小四人,赫然是云归宇一家子。   婉姐儿和靖哥儿都直奔若胭扑来,亲昵不舍的拉着若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倒是罗如松与云懿霆默契的对了个眼神,罗如松默然片刻,低声道,“京州有我呢,你放心吧。”   ……   冬雾渐渐稀薄,天色越来越亮。   一行车马离开国公府,终是远去,若胭掀起车帘,京州城的东方,发白的旭日露出半张脸,若隐若现的遮在雾气中,已看不见出发时那恢弘气派的国公府、大门上的金丝楠木匾额,也看不见门前那许多执意不肯回头的送行人。   “早晨风寒,仔细着凉。”云懿霆将她搂过来,横在自己膝上,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若胭闷声吸了下鼻子,将离愁别绪收起,就听到车外一声马嘶,顿时眼前一亮,“三爷,我们骑马吧。”说罢,伸手又去撩帘子。   云懿霆宠溺的笑,捉住她手腕,“等午后暖和些再骑。”说着话,忽的皱了下眉头,上下端详若胭,又郑重的放平她的手腕,拢指切脉。   “三爷……”若胭疑惑的望着他越来越复杂的神色,紧张的问,“我怎么了?”   云懿霆抿住嘴唇,深深凝视她,然后慢慢绽放一个巨大喜悦的笑容,“若胭,接下来的十个月你都不能骑马了!”   -------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 非常感谢朋友们的支持,一个扑街的故事,仍然能让朋友们坚持看到最后,妖瑜真的真的很感动。 妖瑜也知道,这本书实在是缺点太多,可尽管如此,妖瑜的确是花了很多很多心思,用心写完。 以后也还会接着写,总结经验,争取有所进步,新文正在存稿中,链接已经挂上,妖瑜有个习惯,必须有足够存稿才会上传,不喜欢紧紧张张的赶稿,总觉得太匆促就会不尽人意,妖瑜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却也真心想尽最大的努力,不留遗憾。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嗯,首先,绝对不再这么虐女主了!其次,女主绝对不再这么傻了!第三,字数绝对不再这么多了!) 最后,新年将近,妖瑜提前给大家拜年了,祝朋友们新年快乐!健康如意! 下一本书,《陌上两世花》再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